《倒拔三国》 0001 召神将降凡救世 中平元年,六月。 冀州,巨鹿郡,广宗县。 此县本非兵家要地,城墙也自低矮,虽临时修缮加高,也不过两丈上下。 城墙五六十丈之外,四道长长壕沟交相围合,将广宗包裹在内。 壕沟之后寨垒森严,四个大营分据四方,远远望去,军帐如云,赤旗风卷,恍若血海翻腾。 正南方向,最大的营盘正中,一杆赤底白字的三丈大旗格外醒目。 旗面自上而下,大书六字:“汉北中郎将卢”。 大儒卢植,因黄巾乱起,天下震动,汉帝拜其为北中郎将,引北军五校五万雄兵,战张角于冀州。 张角麾下十五万黄巾,连战连败,势危途穷,逃回故乡广宗,卢植紧随其后,紧紧围困。 如今广宗黄巾尚有十万众,看似不少,然而能战精壮,已是十中无一。 县城之中。 一队队黄巾在小头目们的带领下,成群结队,蚂蚁般运土搬木,拼命加固城防。 若是近前去看,便会发现这些黄巾几乎全是老弱妇孺,一个个气色灰败、身形瘦弱,衣着亦极为破烂。 除了头上那条脏兮兮的黄巾,他们同遍布天下的穷苦黔首别无二致。 他们的动作迟缓、僵硬,毫无生气,与其说是活人,倒更像是一群麻木的牲口。 “快一些、快一些啊!若不加固了城墙,待官兵造好器械来打,我等都无生路。” 小头目们前奔后走,声嘶力竭的大喊着,试图鼓舞士气,然而众人浑无反应,显然气力、精神,都已耗竭到了极处。 队伍中一个十一二岁的瘦小孩子,忽然伸手拉住一名小头目。 那头目以为有人要偷懒或反抗,瞪起眼睛便要挥鞭抽打,鞭子举起,方认出这孩子乃是昔日的乡邻,遂皱了眉头道:“小六子,你拉俺要作甚?” 那孩子眼里含泪,问他道:“张叔,俺听说力士们尽数都被官兵杀了,是真的么?” 小头目叹口气道:“如今打仗,你要叫俺屯长……你一个孩子,不要打听这些,总之天公将军老人家在,便万事无忧,他老人家秉天意而行,说不定便奏请黄天上帝,再派数千数万的力士下界,杀尽了狗官兵,自得太平。” 他这一番话声音不大,却仿佛打开了什么阀门,那些沉默的教众都抬起头来,灰扑扑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希冀:“屯长,天公将军什么时候才开坛做法、请力士们下届呀?” “莫非是黄天嫌弃祭品不够丰盛,不肯垂怜我等?” 有的老汉便流泪道:“若是如此,请屯长去和天公将军说一说,老汉情愿做个祭品……” 立刻有人跟着道:“把俺也一并献祭吧,不然这般下去,大伙儿都难活命……” 小头目手忙脚乱,竭力安抚:“你等都不要吵,不要乱,天公将军自有主张……” 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传到不远处一栋两层高的木楼里。 一个瘦削精健的年轻人快步走到窗前,将窗户紧紧关严。 本就不大明亮的室内,愈发暗沉。 暗影中,一个枯瘦老者缓缓坐起身来,花白长发披散,露出额头上一抹黄布。 “裴元绍,汝不必这般紧张,众人心中念想,便是不宣于口,难道吾便不知?” 老者声音沙哑、无力。 叫裴元绍的年轻人回转头,脸上露出担忧、痛惜之色:“天公将军,大伙儿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其实心中并不畏惧官军……” 这个老者,原来便是一手创立太平道,自称大贤良师,引三十六方数十万信众齐反的黄巾主帅,天公将军张角! “呵……”张角苦笑摇头。 “这天有些暗了。”他低声说。 裴元绍连忙点亮了油灯。 碟里的油只剩浅浅一层,灯芯也极短,一点火苗闪闪烁烁,照得张角脸庞忽明忽暗。 这是一张满布沟壑的苍老面孔,双目深陷,愈发显得眉骨和鼻梁极高,瞳孔中映着摇曳的火苗,有一种鬼神般的威严神秘。 “官兵能战。” 张角缓缓说道,似乎在和年轻人说话,又似自言自语。 “甲胄、兵刃、武艺、阵势……皆远胜吾军。” “是吾无能……太过低估了这个朝廷啊。” 裴元绍听在耳里,只觉气闷无比,咬了咬牙,低声说道:“若天公将军肯再召三千力士,以摧敌锋,大伙儿随后掩杀,未必便不能胜。” 张角沉吟片刻,轻轻摇头。 “此事……不必再提。” “以秘药毁人神智,使其不知疼痛、悍不畏死,先时官兵不识吾手段,故而慌乱失措,如今那卢植已然觑破虚实,故技重施于事无补。”
“况且此举……”张角脸上露出一丝愧疚的苦笑:“着实有伤天和。吾起兵本为救万民,却先把生人如此残害,本已大违初衷……呵呵,吾如今病之将死,便是报应了,一错既铸,岂可再错?” 说到此处,张角惨然闭目,穷途之态毕露无遗。 “可是……如今军心……”那裴元绍顾不得自己刚才还说“大家不怕官军”,急切道:“一旦官兵造完攻城器械,我军怕是毫无抵抗之力。” “军心呀……” 张角低下头去,苦苦寻思半晌,低声道:“吾有一计,或可重振军心——你去将张牛角、杨凤、于毒、李大目四将唤来,连你五个,吾明日当众开坛做法,请神将降于你等身体,以五行神将为号,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众人见之,信心自生,只是你五人万万不可泄露!” 裴元绍听了大喜,摇头道:“便打杀我,也不敢说。” 扭头奔下楼去,一面去找张角点名的几人,一面令人去城中空旷处搭造法坛。 次日午时。 张角吞了些虎狼之药,勉强振作起病体,穿戴齐整,前往城中广场。 此处连夜已搭好高台,台上一张长案,供奉着黄天上帝牌位。 张角令人将鹿、獐、麂之血混在一起,又取上等白盐、朱砂各半斤,亲手倾入桶内,调和成浆。 鹿、獐、麂者,谓之“玉署三牲”,乃是道家祭祀仙神至高科仪,放罢了血,都以大鼎煮熟,盛在大木盘中,供于台上。 这时台上台下,点起香烛无数,又烧了许多黄纸,滚滚烟雾,缭绕高台。 张角手持九节竹杖,缓缓登台,于那牌位前立定,仿佛默祷,烟缠雾绕之中,其之身形若隐若现,四下教众敬仰之心大起,纷纷跪倒于地。 便听张角高声唱道:“黄天在上,弟子张角奉黄天旨意,领八州三十六方信徒,共伐苍天,以谋大吉,然而汉兵狠毒,弟子愧不能敌,故请黄天垂怜,降神将以救世,则吾道幸甚、天下幸甚!” 说罢手舞足蹈,高声念咒,信徒们虽难听懂,却都不由如痴如醉、似颠似狂。 张角见了众人依旧信他,心中暗喜,走去抱起那满满一桶血浆,奋力向台下一掷—— 台下事先空了一大块地方,裴元绍连夜在泥地上刻了浅浅的符痕,不细看难以察觉,此刻血水泼下,大多都顺着痕迹流淌,飞快勾勒成一个硕大的符文。 靠的近些的信徒们见符文自成,都不由发出压制不住的惊呼声。 这时恰好一阵大风吹起,张角长发飞扬,满面狂意,高举九节杖,仰天大喝:“苍天当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天公助我!天公助我!” 其吼声苍凉高亢,众信徒毛发皆耸,都仰头望着长空,放声悲呼:“天公助我!天公助我!” 跪在最前一排的裴元绍低声喝道:“我们上!” 左右张牛角、杨凤、于毒、李大目四将听见招呼,抖擞精神便要起身—— 按照张角布置,他们这时候便要上前,先于那血符里摸爬滚打一番,然后站起各自施展一套武艺,张角便趁机宣布此乃黄天上帝差遣五行神将下界,借这五人躯壳转世,以伐苍天,以后数十万黄巾军中,除了天地人三公将军,便以五行神将称尊。 然而不待五人起身,天空忽现异象,大片大片阴云,自四下飞快聚合至广宗上空,随即风吹云转,露出个漩涡般一个黑洞。 一众信徒见此奇景,只道黄天显灵,愈发声嘶力竭吼叫,张角却是惊得愣在原处,内定的五行神将亦是面面相觑,一时不敢上前。 这时只听霹雳一声,天摇地动,众人只觉脑子一震,遍体酥酥发麻,仿佛灵魂都飞出了躯壳。 随即一阵狂风,漫天黑云都消,那黑洞亦不见踪迹,依旧还是青天白日光景。 张角及众人渐渐回过了神,只见血符正中,一个魁梧大汉赤身裸体,露出背上蓝靛靛的花绣,大剌剌盘坐于地。 张角呆呆看了片刻,忽然流下两行眼泪,仰天大哭:“黄天垂怜,真个降下神将救世,天下百姓有救也!” 信徒们这时也回过神,纷纷欢喜高呼,一时间音浪滚滚,满场沸腾。 那凭空出现的大汉眉头一皱,缓缓睁开眼来,扫视一圈,不由露出惊诧之色,跳起身道:“却不怪哉?洒家好好圆寂,不接洒家去西方佛国,这又是什么鸟所在?这一干哇哇乱叫的撮鸟,吵的洒家脑袋都要炸了,莫非是枉死城的冤魂么?” 这正是:禅杖荡平千古恨,戒刀斩尽万民仇,若容好汉开襟抱,覆地翻天水倒流! 0002 请好汉行道替天 张角开坛做法,打算把军中得力的五个战将,混充黄天遣下的神将附体,聊振军心,好同官兵周旋。 却不料他演法之际,天地真个现出异象,凭空冒出一条赤条条的大汉来! 那些无知教众只道是张角法术高深,请下了神将降世,张角心中却再明白不过—— 俺哪里有那般本事! 当年天下大疫,张角自号太平道人,带领一干弟子云游四方,散施符水治病救人,逢人便说得南华老仙传授天书三卷,名为《太平要术》,要普救世人,以此收拢人心,建立了太平道,“太平道人”亦升级为“大贤良师”。 其实他那些符水,都是专治瘟疫的草药熬成,偏偏世人无知,好信鬼神,于是众口相传,都道他有神仙本事。 这大贤良师做得久了,受万众敬仰之余,张角亦有些飘然,渐渐以救世之主自诩,自忖道:如今天下,上有世家,下有黔首,世家子弟不耕而食、不织而衣,黔首们代代受苦,为人马牛,一生难得饱暖,这岂不是太不公平?吾如今做了太平道教主,得天下万民爱戴,何不索性替天行道,把这公平二字还于人间?也落个名垂千古,不枉世上走这一遭。 他念头一起,率领数十万教众起义,裹黄巾为号,同二弟张梁、三弟张宝,自称天公将军、地公将军、人公将军,要推翻汉朝统治,重立一个太平国,造一个太平、公平的世道。 初时各地无备,黄巾军攻城略地,无往不利,但待得朝廷反应过来,派遣出精兵强将分头剿杀,张角兄弟并无统帅之才,麾下黄巾也都是乌合之众,如何能够抵挡?于是连连大败,以至于被迫重操旧业,弄鬼装神以振军心,不料戏唱了一半,忽然凭空冒出这条大汉来。 张角骇然之余,望着这大汉满背刺着的大朵大朵牡丹花,忽然触动心事,暗暗叫道:花开富贵,天下太平,这必是黄天上帝垂怜吾一心要救万民,却被官兵杀得走投无路,故此真个派遣下一员神将来相帮! 他做了半世神棍,此刻发现竟然真个有神灵响应、垂青,不由百感交集,放声大哭。 那大汉也是脑瓜子嗡嗡的,不知自家为何到此,跳起身打量一遭,见周围众人都如痴如醉疯魔一般,还道来到了枉死城。 但他生就了包身的胆子,也没什么惧意,见张角独自高高立在台上,穿得又格外齐整,暗自点头道:这个老头儿想必便是枉死城城主了,洒家倒要问问他,打算如何安排了俺。 他便大摇大摆走到台下,将身一纵,跃上高台,走到张角面前,大剌剌道:“你这厮便是枉死城城主么?俺自家圆寂,如何召了俺来此?” 张角听他说话有些奇怪口音,倒也大概能听得懂,只是什么枉死城、什么圆寂,有些不明所以,只道是问他为何召其来此,连忙行礼道:“神将在上听禀,贫道张角,乃太平道教主,因感朝廷世家压榨生民日苦,遂领教众头裹黄巾,兴起义兵,重塑太平世界,还公平于人间,却不敌官兵凶猛,故向黄天上帝陈情,请降神将以救世人。” 说罢长袍一掀,便要下拜。 那大汉皱眉道:“你一个老人家,头发胡子都白了,洒家如何肯受你拜?”当即伸手扶住。 张角只觉对方大手一扶,如铁似钢,自己丝毫动弹不得,不惊反喜,满口赞道:“不愧是降世神将,好惊人的气力!” 大汉此时隐约也听明白了,心想洒家在山上听兄弟们讲古,这黄巾军不是汉末的义军么?那张角据说乃是公孙一清般人物,很有些装神弄鬼的本事,可他麾下并无洒家、林冲、关胜这般豪杰,如何能力抗官兵?怪不得他旋起旋灭……
随即又想:不对!这张角只怕倒有些真实神通,不然如何能把洒家好端端拽来此方世界?难道有了洒家相帮,官兵竟还轻易剿灭了他?况且洒家如何不曾在史书留下名姓?莫非是被关羽、张飞这些猛将斩杀了不成? 他自不知什么平行世界、多维世界这些玄虚,只想着黄巾军既召了自己还为人所灭,定然是自己没派上用场便已死了,一时间不由起了争胜之心:洒家在大宋横行一世未逢敌手,难道来了古代,竟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么?洒家不信! 笔至此处,兄台们谅已看出,这个大汉并非什么神将,他乃是北宋末年,水泊梁山一百单八位大头领中,坐得第十三把交椅的好汉,俗名鲁达,法号智深,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花和尚”鲁智深便是! 此人一生仗义,只好行侠,一双眼睛里看不得不公之事,一颗丹心里放不下不平之念,若见有人遭了欺压迫害,誓死也要相帮,便是梁山上好汉如林,亦无第二个能及他的。 梁山的大首领宋江宋公明,功名之心炽盛,看不出那宋朝昏君奸臣倒行逆施,一心要做忠臣孝子,领了一干天罡地煞的狠人受了招安,替昏君南征北讨,徒落个死伤凋零,于世道全然无补。 鲁达本是个有大智慧的,这些事看在眼中,凉了侠心,冷了豪肠,忽然彻悟平生,不愿再理人间是非,在杭州六和寺中闻潮坐化。 他闭上眼时还想着:洒家这一去,也不知是去西天佛国,还是佛嫌我杀人多,要让我去地狱受苦?不过地狱中想必多有生前兄弟,大家聚在一处,把那阎王殿一并打翻,也是一场好乐。 想着想着,便觉己身轻飘飘的随风而去,一时间天旋地转,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吵闹无比,眼睛一睁,已至此地。 是时空虫洞,还是别的什么缘由,鲁达一概不知,听了张角言语,只道自己真是他召来的,皱眉道:“便是公孙一清的师父罗真人,也只能召些黄巾力士,吓唬吓唬李铁牛这般愚人,你这老道能召来洒家,可见本事不凡,只是你如何笃定,洒家便肯助你打仗?” 张角听他提起黄巾力士,心中愈发深信对方身份乃是黄天麾下神将,连忙道:“神将非助贫道,乃助天下!天下黔首,苦朝廷久矣,一生如牛似马般受苦卖力,却难得片刻饱暖,莫非黔首便不是人、命便不是命么?” 鲁达听他言语,眉头紧皱,低声道:“你要……替天行道?” 张角眼神一亮,这四个字却是说到了他心窝里,连连点头:“不错,贫道正要替天行道!” 鲁达深吸一口气,逼问道:“那若是皇帝招安,给你大官做,你待如何?” “做官?”张角不屑一笑,神色毅然:“神将,你道天下为何这般不公?便是朝廷倒行逆施、卖官鬻爵,做官的本该是贤人,如今却是谁给钱多让谁做,这等官儿,这般朝廷,贫道不屑为之!不然贫道为何要起兵反汉,重立一个太平国?便是要让天下人人太平、事事公平,不然算什么替天行道?” 鲁达听他说道“人人太平、事事公平”,眼神不由一亮,点头道:“似这般说来,你这老道却是真好汉,不是那等愚忠的官迷,洒家便瞧‘替天行道’四字份上,帮你一遭!” 这正是:江南叹尽英雄气,河北扬来好汉风。莫替世家夸骏马,且观草莽举蛟龙! 0003 披甲横镗跨宝马 鲁达这般人物,宋朝有个词人贺铸说得最好: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两字谓之,豪侠是也。 似他这等豪侠,三言两语投契,性命也可相托,真正是立谈中、死生同! 此刻他于这汉末世界,不过初来乍到,脑子里还有许多迷糊,却只因听得张角“替天行道”四字,便不由触动豪肠,也不问如今景况如何,开口便允相帮。 张角大喜,连忙道:“既然如此,且待贫道设宴款待神将,于神将分说当下局面……” 话音未落,忽然城外金鼓大振,台下裴元绍跳起身道:“是官兵打来了么?” 这时一个留守城墙的小头目拼命挤进人群,高喊道:“天公将军,大事不妙,官军中郎将宗员引军数百,在城外讨战。” 张角神色大变,惊道:“又是这厮来了?” 宗员? 鲁达想了一回,毫无印象,心道:来将若是关张之类人物,洒家不会不知,既然不知,想必不甚奢遮。 便问张角:“老道,这姓宗的是个什么人物,吓得你面色这般难看?” 张角连忙答他:“神将容禀,此人姓宗名员,官封护乌桓中郎将,朝廷派了卢植领北军五校来伐我,这宗员便是卢植的副将,他有万夫不当之勇,贫道麾下十大猛士,被他杀了五个。” 这句话说出,裴元绍、张牛角、杨凤、于毒、李大目五将都面露愧色,概因十大猛士剩下的五个,正是他们,也都不是宗员对手。 鲁达听了兴致勃勃道:“不瞒你这老道,洒家平生只爱打那强汉,若是弱的,反而不肯出手,你且替我准备战马、兵刃,洒家取了这厮头颅来,也让大伙儿笑他一场。” 张角见他这般豪气,心想不愧是神将降世,果然勇武,连忙叫道:“裴元绍,去牵吾的战马来,兵刃……捡好兵刃都拉了来,让神将挑选。” 裴元绍大声领命,同张牛角几个匆匆去了,不多时回转来,裴元绍牵了一匹大白马,其余几人各自取了些兵刃、铠甲。 张角道:“神将请看,这兵甲战马可还得用?” 鲁达先看那马,忍不住的露出欢喜神色来,砰的跳下台,走至近前细看一回,伸出双手,按住马背一发力,那马希律律一声鸣,恍若龙吟,背不塌腿不弯,轻轻一让卸开力道,扭头眨着一双大眼看鲁达。 那眼神水灵灵的极有神采,鲁达甚至能读出它眼中意思来:啊呀,你这大汉,好生生欺负我干嘛? “好马!”鲁达呵呵大笑,上前撸了几把鬃毛,搂着脖子笑道:“这匹马儿好啊!不止比洒家原骑的那匹要好,便比宋公明那匹照夜玉狮子还要更好!” 不是他少见多怪,当年在梁山什么好马没有? 只是这匹马,端的太好—— 头至尾一丈二,蹄至背八尺高,葡萄眼蛤蟆脸,后裆窄前裆宽! 日行千里夜八百,横跳江河竖跳海,雪盖梨花一片白,万丈高山脚下踩! 裴元绍在一旁听得半懂不懂,心中好奇,小心翼翼问道:“神将,不知宋公明是哪位仙神?” 鲁达看他一眼,笑道:“那也算是洒家的一位哥哥,洒家们一百单八人,以他为首,他是天魁星,人都称他及时雨!” 裴元绍也不明所以,含含糊糊点头道:“了不起了不起,原来是天上司雨的大神。” 张角则有见识多了,听得天魁星三字,又听了一百单八的数字,恍然有悟,心道吾晓得这位神将根底了,原来他是北斗从星中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之中人物,嗯,这些天罡地煞司掌杀伐,怪不得黄天派他下凡相助。 旁边张牛角几个见裴元绍和神将搭上了话,好生羡慕,杨凤胆大些,连忙捧着盔甲上前,殷勤道:“神将,且看看这身甲胄合身否?” 说着把甲胄抖开,鲁达看了一眼,呵呵笑道:“太瘦,太瘦,洒家二十岁时或能穿上,如今你看洒家肚皮……”
他说着话把肚皮一拍,面色忽转古怪:咦?洒家的肚皮呢? 低头一看,这些年喝酒吃肉,好容易养出的圆滚滚将军肚荡然无存,只有八块硬邦邦的腹肌! 这一惊非同小可,再把身子仔细打量,只觉胳膊大腿,都瘦了一大圈,一块块肌肉若鬼怪般精悍,不由嘀咕起来:“又做鸟怪!洒家这具身躯,怎地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候?” 忙把下巴一抹,果不其然,一部大胡子荡然无存,只有硬硬的胡茬。 再摸脑袋,秃瓢也没了,一头浓密的长发…… 立在原地发呆半晌,摇头好笑道:“古怪也,古怪也,这身躯,这头发,倒真似是洒家二十上下时的模样……这般说来,莫非真个是佛祖菩萨们嫌俺杀生、吃肉,不许俺做和尚,故还了俺这副少年躯壳?” 见他把自己摸来摸去,嘴里念念有词,裴元绍等都大惑不解,张角却有一番猜想,叫道:“神将,莫非是神躯不能下凡,故此黄天上帝替你换了肉体凡胎,因此不适?” 鲁达被他一说,恍然有悟:是了,洒家本是宋人,如今回到汉朝,跨越千年光阴,年纪变得小些,岂不理所当然?这般说来道多亏这张老道,平白送了俺几十年阳寿……嗯,不枉俺答应帮他打仗。 他咧嘴一笑,伸手接过了甲胄,杨凤连忙帮着着甲,不多时穿戴已毕,却是一套札甲,在牛皮上缀以铁片,交叠如麟,形制古朴,好在还算合身。 张牛角三将连忙道:“神将,有马有甲,再挑件趁手的兵刃吧。” 鲁达点点头,只见几人各拿着几件兵器,无非是长枪大刀、镗叉铁斧,笑道:“诸般兵刃洒家都能用得,只要重些便好。” 说着把那些兵器一一试过,摇头道:“太轻,不趁手,有没有重的?” 张牛角小心翼翼道:神将要用多重的兵刃?” 他这一说,鲁达不由想起前世在五台山下,请个铁匠打条禅杖,铁匠问他要多重,他说要一百斤的,那铁匠道便是关王刀也只八十二斤,太重了使不得,鲁达当时便有些不快,说道:“俺便不及关王?他也只是个人!”又说也照关王刀,打八十二斤的禅杖,那铁匠道是肥了不好看,不如打条六十二斤的,鲁达是个听人劝的,看对方一片好意,也便听从,后来半生,闯荡江湖,厮杀战阵,都使这条六十二斤水磨禅杖。 但当时要用禅杖,只因他出了家做了和尚,按他正规军厮杀汉的出身,什么兵刃不会使用?只是力大,好使重的。 此刻张牛角问他,他本想照着禅杖份量,说六十二斤,忽然想起此前一个念头—— 张角既召了他来,黄巾还是被灭,以前听人讲古,也不曾提过有个鲁达,说不定便是死于关张这般猛将手上! 这个念头一起,又想起关羽那口八十二斤重的青龙刀,便叫道:“不能低于八十二斤,重些却不怕。” 这一句话说出,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心道不愧是降世神将,不然哪个人能使这般重兵? 张角连忙便问裴元绍等:“吾军中可有八九十斤的兵刃?” 裴元绍连连摇头:“天公将军,这般份量谁能使用?目下最重的也只是这杆四十八斤的镗叉,若要再重,只好请铁匠现打。” 鲁达皱眉道:“敌将门外挑战,现打如何来及?罢了。” 他伸手取过镗叉,如拈灯草,轻轻舞了几个花,对张角道:“老道,这叉子洒家凑合使使,先对付了挑战的敌将,你再设法替我弄条趁手兵刃吧。” 说着接过裴元绍手中缰绳,踩蹬坐上马鞍,右脚虚踢了踢,皱眉低头看了片刻,暗自摇头:原来汉朝人骑马,只有一边马镫,这却有些不便。 不过他艺高人胆大,莫说单马镫,便是无鞍马也能骑了杀敌撞阵,也懒得多数,只道:“老道,你派人开了城门,洒家去去便来!” 这正是:白马镗叉铁甲寒,广宗城下解艰难。黄天降下英雄种,神将名声今古传。 0004 摧锋斩将显威严 广宗城外,一箭之地。 汉将宗员横刀立马,冷冷望着低矮破旧的城墙,神情倨傲。 身后数百甲士,沉默如铁。 “大哥,黄巾贼无人敢来迎战,我们索性直接攻城吧!也让卢中郎见识见识我们辽西男儿的本事。” 说话的人约莫二十四五年纪,相貌同宗员颇为肖似。 宗员缓缓摇头:“宗尚,你须记住,军中规矩,最重令行禁止四字。卢中郎要把器械打造齐备方肯攻城,也是为了减少军士们的死伤,此乃名帅风范。他这城中毕竟还有十万黄巾,纵然多是老弱,但据高墙以守,抛木扔石总能做得。” 说罢又道:“卢中郎差为兄来挑战,只因他城中沸反盈天,想必是张角这妖人又弄什么玄虚振奋军心,因此特地来灭他威风,他若不敢出城,军心必颓,若是敢出城,呵呵……” “那就来一个、斩一个!”宗尚连忙接口。 宗员点头冷笑,随即又摇头道:“不过为兄料他必不敢出,张角虽无甚韬略,毕竟也不是傻子……” 话音未落,便见大批人上得城墙,居中一个手持九节竹杖,身披鹤氅,正是张角。 随即城门大开,二三百健壮黄巾飞奔跑出,左右列成雁行阵,只空出中间城门道途。 宗员一愕,奇道:“罢了,这厮原来真是傻子。” 宗尚却是满面振奋:“大哥,让我去斩几个贼将,这送上门的功劳若是不取,对不起张角发傻呀。” 说罢摘下鞍边卜字长戟,一挟马腹,冲出阵去。 宗员此前追随卢植,与黄巾大战数场,晓得张角麾下并无什么猛将,因此并不阻止。 宗尚才出数丈,广宗城中飞快冲出一匹白马,马上武将披甲持叉,形貌魁梧。 宗尚大喝道:“汉将宗尚奉旨讨贼,贼将快通姓名,功劳簿上好标吾功!” 便听对方暴喝一声:“洒家鲁达!黄毛小儿,滚回去换那宗员来战!” 这一声吼,真如雷霆,宗尚心中不由一震,呼吸都为之一停。 随即察觉到自己瞬间升起的惧意,又不由恼羞成怒:“无耻贼徒,且纳头来!” 鲁达亦怒道:“入娘撮鸟,洒家没做了和尚,如何骂俺贼秃?” 二人对答之时,马速都未稍减,说话间两马马头相交,宗尚咬着牙,奋起平生之力,狠狠把卜字戟刺向鲁达胸口。 鲁达双手横持着镗叉长柄,见他戟来,双臂一抬,将那戟架过头顶,宗尚正要变招,鲁达忽然撒开右手,一把掐住宗尚脖颈,生生将他从鞍上提起。 宗尚还待挣扎,鲁达手力发,宗尚一张脸立刻成了酱紫色,撒开兵器,两手便来扒扯鲁达大手。 鲁达理也不理,任他去扒,左手镗叉一转,勾住了宗尚那匹空马的缰绳,两腿控马转身,便往本阵而去。 这个宗尚乃是宗员亲兄弟,任得牙门将之职,自进剿黄巾以来,随乃兄冲锋陷阵,立功不小,张角等人亦知其勇武,却不料一个照面,已被鲁达走马生擒。 “真神将也!”张角面孔涨红,九节杖砰砰撴地,裴元绍等人呆了片刻,也是齐声欢呼,一时间采声震天,士气为之大振。 却不知鲁达此刻,心中亦颇欣喜—— 倒不是拿了这宗尚有多得意,而是他方才一出手,立刻察觉到,自己对武艺的理解、运用,依然是前世最巅峰时的高度,但身体的灵活性、柔韧性,却又如前世年轻时一般。 要知他前世,先在二龙山落草做大头领,日日同武松等人喝酒吃肉,后来上梁山,更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那时他已有四十余岁,身躯日见胖大,力气虽然不减当初,但是反应、速度等方面,却远不如年轻时每日打熬身体之时,只是对武学理解日深,旁人难以看出。
心中不由暗忖:洒家这番来汉末却是来得值了,这具身体正值好年华,功夫却又比当初年轻时深厚的多,便真遇上关张吕布那些名将,洒家当也不怕他们! 他心中快活,宗员却是大吃一惊,心道黄巾中如何又冒出这么个猛将来,一照面竟拿了我兄弟去,不行,若任他擒入城中,宗尚哪里还有命在? 想到这里,宗员大喝一声:“贼将休走,宗员来也!” 鲁达听见背后叫阵,扭头看了一眼,便勒住马,把宗尚往地上一掷:“牵马、绑人,洒家去战这宗员。” 几个伶俐的黄巾立刻奔出,一个人便牵了宗尚坐骑,另几个去捆宗尚,扯起一看,连忙叫道:“神将,此人的脖子都被你捏断了,已是死也。” 鲁达皱眉道:“这撮鸟实没鸟用,当年郑屠尚且挨了洒家三拳,他一个武将,如何轻轻抓一抓便死了?晦气。” 呸呸吐了两口口水,勒转马头,迎着宗员开始加速。 宗员远远望见自己兄弟被黄巾军扯起身体,那脑袋软软的耷拉着,晓得已是死了。 饶是他厮杀半生,早已看惯了生死,心中还是不由大恸,双目含泪,悲声吼道:“贼将,我要取你人头,祭我兄弟英灵!” 鲁达大笑道:“不必这般麻烦,你既舍不得兄弟,待洒家送你去见他!” 两个话不投机,索性都闭口不言,霎时间两马相交,宗员一声怒吼,手中长戟分心便刺。 他所用的也是一杆卜字戟,连出手招数也同他兄弟一般无二。 但是宗员这杆戟,明显来得更粗更长,出手也要更快,几乎起手便至鲁达胸前。 鲁达将身一侧,让过戟锋,宗员手腕一拧,那戟化刺为扫,戟上横刃如鹤喙一般,直向鲁达喉头啄来。 宗员自以为这一招势在必得,鲁达却不慌忙,陡然抬手,一把握住戟杆,摇头道:“这等兵刃,刺敌如枪,劈敌如刀,砸敌如棍,但刺不如枪快,劈不如刀沉,砸不如棍利落,你若是使刀,这一下刺转横扫,洒家哪里能着手?” 若是大刀横扫,锋刃极长,的确没地方可以下手去抓,鲁达这一句话,恰道出卜字戟的短处。 原来他当初练武时,也曾特意了解古来历代兵刃,其中许多兵器,到了宋朝已然不见,这卜字戟便是其中之一,原因也正如鲁达此刻所说。 宗员却是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哪有打着打着,抓住敌人兵刃开始评价的?大吼一声,猛扯长戟,但鲁达单手攥着戟杆前端,便似铜浇铁铸一般,哪里动弹分毫? 鲁达又打量着那戟道:“其实你这鸟戟和钩镰枪倒相似,若对付刀盾兵,上可啄头、下可钩脚,又可拉开盾牌,倒还得宜,马战斗将,却是难当大敌。” 说到这里叹息一声,想起当年金枪手徐宁,正是使钩镰枪的好手,却被辽国猛将阿里奇三十余合击败,亏便吃在这兵刃上。 想到过往兄弟,不由意兴阑珊,斜睨着宗员道:“张角老道说你这厮有万夫莫当之勇,然而洒家看来,也只寻常,想必是黄巾军那些苦哈哈们吃不饱饭、力气不济,方显出你厉害来,哎,洒家也曾饿着肚子同人打架,晓得那般无力滋味。” 宗员夺不回兵器,又听他絮絮叨叨说自己无能,不由怒发如狂,怪叫道:“匹夫,安敢如此辱吾!” 他撒手弃了长戟,滚鞍下马,一把扯住腰间环首刀,一个箭步,便往鲁达腰腹扎来。 鲁达哈哈一笑,亦跳下马背,疾退两步,横起镗叉吐个门户:“你要步斗,洒家也自相陪。” 这正是:中年经验少年身,自信不曾输古人。岂意局危将落幕,忽然风起又逢春。 0005 强汉锋芒吾自当 见鲁达欲同宗员步斗,裴元绍等人都吃一惊,只道他轻敌托大。 张牛角急声道:“天公将军,我等是否提醒神将一声,这姓宗的步战本事犹胜马上,若是……” 张角却极肯相信鲁达,摇头笑道:“不必多心,想必神将自有思量。” 裴元绍猜测道:“莫不是他初临凡世,特地要看凡世战技?” 他这一猜,果然正中鲁达念头,按鲁达想法,汉末三国,名将无数,自己既然答应了要帮张角,难免和那些狠人对上,提前看一看这时代的武艺,大有必要。 这个宗员他后世不曾听过,料来也不是什么狠人,但能杀得十余万黄巾无人敢挡,自然也非庸手,正好用来做个参照。 宗员见他全不放自己入眼中,恨不得一口水平吞了去,大喝一声,箭步插出,挥刀斜斩。 鲁达镗叉一挑,迎着刀锋磕去,不意宗员刀至半途,忽然身形一矮,合身滚倒在地,任那叉子磕空,却把环首刀顺势回转,斩向鲁达膝盖。 这一下变招极为流畅,鲁达眼神一动,不由赞道:“好刀!” 却也不见他慌乱,径直把右腿高抬,先行让过刀锋,顺势跃起在空中,极灵巧的转了半个圈,左脚倒踏而出,二尺长大脚丫子,照着宗员面门袭来。 宗员一惊,在他认知里,若要避这一刀,或以兵刃格挡、或是侧闪后退,不料对方竟选择一跃而起,迎刃而上,一瞬间便转守为攻。 这般打法不拘一格,非是军中之武艺,倒有些游侠剑客的风采。 宗员忙把上身尽量后仰,回刀来削对方小腿,鲁达暗自点头,左腿蓦然一缩,放这一刀走空,身形继续又转半圈,高抬的右脚重重踏下。 这一下宗员再无办法可挡,胸膛吃他踏中,便似被奔马撞击一般,身不由主倒仰一个跟头,在地上连连打了六七个滚方及停下,只觉头晕目眩,胸口闷痛难当,喉咙里全是铁锈味道。 城墙上黄巾众将看的眼珠都直了,一般黄巾军只见鲁达旋身而起踢翻了敌将,但裴元绍、张牛角等人,却是清清楚楚看见鲁智深招数间的变化—— 抬脚躲刀趁势跃起旋身后踏,缩腿避刀旋身再踏,一串动作一气呵成,期间宗员那两刀不可谓不狠辣不迅捷,但在鲁达面前使出,便似二人提前商量好了一般,轻描淡写便被破的干干净净。 李大目、于毒双双惊呼:“这般精妙凌厉腿法,若非神人,凡人哪能想出这等巧招?” 城下鲁达一脚踏翻敌将,心中亦是大快:不料武二郎这几下绝学,洒家如今也能运用自入也! 前世时他同武松、杨志聚义二龙山,三人终日凑在一处,计较枪棒拳脚,鲁达把自己的本事传了许多给二人,也学了武松的拳脚、杨志的枪刀。 只是当初的鲁达身躯已极为胖大,走惯了硬打硬进的路数,虽掌握得其中精妙,却难完美施展,如今体魄回到年轻时,如彪似虎般精健,这才能真正运使自如。 那边宗员挣扎着爬起身,满口鲜血,踉跄便往本阵奔回。 鲁达望他背影,暗忖道:洒家和他本无冤仇,放了他也无不可,可如今官军局势太过占优,俺若不临阵斩几个大将,如何能破了那些黄巾军屡败之下,印在心口上的怕字?
当下把心一狠,单手握着叉杆前头三分之一位置,觑得宗员较亲,半转过身拽开筋骨,拧腰甩臂,将那四十余斤镗叉掷出。 跟着宗员出战的数百官军,都是他在辽西郡招募的勇士,眼见鲁达掷出镗叉,惊得齐齐大叫:“中郎将小心!” 宗员只听脑后呜的一声劲风裂响,亦知不妙,欲待躲时,镗叉早到,噗嗤一声,胸口三个叉尖冒出,哀嚎声中,被那镗叉之力推得向前跌出几步,訇然扑倒,没了声息。 “好!” 张角一拍城墙,喜得几乎跳起来,老脸兴奋的通红,连连道:“不愧是神将,不愧是救世神将!” 城上城下黄巾,都振奋欢呼:“救世神将!救世神将!” 那些官兵见折了主将,却是惊骇莫名,有些胆怯地,忍不住便要逃回。 眼见溃乱在即,忽然队中有个兵士振臂疾呼:“诸位袍泽且听韩某一言!吾等都是宗将军同乡,宗将军素不曾慢待吾等,难道竟任由贼兵作践将军遗体?是好汉的,都随吾去抢尸。” 说罢这兵士抢先出阵,大踏步便来抢尸,其余数百人都为他忠义所感,纷纷叫道:“都去都去!”“哪个不去,不配做辽西男儿!” 哄的一下,也不讲究什么军阵了,都随着当先那兵士奔涌过来。 张角在城上见了,顿时大惊:“官兵竟然如此勇猛,死了主将尚要冲锋,如何能抵敌他?” 裴元绍等急忙大呼:“神将,快快回城!” 出城列阵的几百黄巾,也都是双腿发软、面如土色,方才目睹鲁达斩将的兴奋,早已荡然无存。 鲁达自己也没料到官兵们此时竟敢冲阵,暗暗吃了一惊,自言自语道:“以前山上兄弟们讲古,吴学究常常说什么‘汉有强兵未免危亡’,洒家还有些听不明白,如今看来,这汉兵果然称得强兵。这若是宋军,主将一旦战死,必是抱头大喊‘我军败了’,然后争相逃遁,这些汉兵反其道行之,果然厉害!” 他啧啧称赞几句,忽听见城上叫他回城,低笑道:“入娘撮鸟,宋军虽弱,洒家却又不弱,便是汉唐强兵,洒家难道怕他?哼,且让众人见识洒家的本事!” 当下弯腰捡起宗员那杆卜字戟,大喝道:“直娘贼!洒家杀死的人,你等也敢来抢?来来来,看看你这些撮鸟厉害,还是洒家了得!” 他也不回身去骑马,就这般撒开大步奔出,他身高八尺,放在汉朝,尺子长短不同,便是活生生一条九尺大汉,一步抵得寻常人两步,奔跑起来如熊虎一般,抢先奔到了宗员尸体前,看看官兵们将至,回身飞起一脚,把宗员踢得飞出数丈,顿时离官兵们更远。 那些官兵们本来就是哀师,见鲁达踢尸,愈发忿怒,数十人齐声虎吼,十余杆长枪齐齐刺出。 鲁达暴喝道:“来得好!”单手握着那长戟,自左及右扫了个半圆,那些长枪都是木柄,如何经得起他神力?顿时纷纷断裂。 鲁达趁机一步踏出,长戟往回又扫,七八个官兵躲避不及,顿时扫成滚地葫芦,余下官兵都下意识停步,鲁达将戟一收,换双手相持,前挥背舞,洒出无数棍花,直彪彪撞入他阵中! 这正是:神腿横空摧大敌,铁叉脱手飞来袭。休言强汉兵锋锐,横扫千夫如卷席! 0006 摧锋正锐势礴磅 夫战,勇气也!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又有云:哀兵必胜。 这伙辽西官兵,被鼓舞起要来抢夺主将尸身,正是一鼓作气,兼具哀兵之勇。 以如今汉军之精锐,此等气势加持之下,莫说区区黄巾,便是鲜卑、匈奴、乌桓的大队骑兵,也要望风而遁。 然而鲁达不仅没跑,反而单枪匹马迎了上去,一记大脚开飞了宗员尸骸,这一举动,恰若火上浇油! 辽西官兵们在极度愤怒的状态下,发起一轮枪刺,被鲁达轻易挡下,反手打翻一片人,霸王龙般直撞阵中,一条卜字戟使得盘花滚龙,大开大合,生生将官兵们的士气打入“再而衰”的阶段。 正所谓,摧敌锋于正锐! 这般勇将,八州三十六方黄巾,四五十万人马,不曾有过一个。 城墙上,张角看得几乎呆了,喃喃道:“天下未死,太平有望……” 鲁达没练过卜字戟,但到了他这般境界,除了极少数的奇门兵刃,一般兵器但入手中,自然便能施展。 譬如这卜字戟,他主要当棍,偶尔当枪,舞的花团锦簇,几个呼吸功夫,已打翻了三四十辽西兵。 鲁达乃是撞阵老手,眼见自家所至处,官兵们已开始下意识退避,晓得双方气势此消彼长,自己再厮杀几个回合,官兵必然溃退。 他正要再加一把力,忽听得一个官兵高呼:“此人武艺厉害,吾等当速速列阵围杀,刀盾手都随我向前,长枪手四面攒刺,吾等数百人在此,不信杀不得他一个!” 话音方落,这员官兵已率先扑来。 鲁达瞪着眼望去,见此人生得浓眉细目,神态粗豪,高约七尺有余,宽肩厚背,双臂粗长,右手持环首刀,左手持方木盾,一看就是有力善斗之士。 鲁达乃是老行伍,立刻判断出此人必是那种虽无官职、却倍受袍泽膺服的兵王式人物——类似大宋西军还未发迹的泼韩五。 那就先杀这厮,以裂敌胆! 鲁达目光流露一丝狠辣,垫步拧腰,卜字戟飞快在腰间盘旋一周,蓄足巨力,轰然刺出! 这一刺,快若电闪,猛似雷轰,那官兵看出厉害,大叫一声,忙收盾顶在肩头,身形一缩一撞,配合冲势转胯开肩,合全身之力,勉强卸开了来戟,环首刀自下挥上,直斩鲁达咽喉。 鲁达戟杆一收,挡住刀锋,反向转身,戟尾呼的一记反扫,那官兵架盾牌硬档,砰的一声大响,踉跄跌出几步。 鲁达喝道:“再来!”抢进一步,挥戟疾劈对方小腿,那官兵连忙跳步后退,鲁达后手发力,卜字戟陡然变化轨迹,唰的直戳咽喉,那官兵刀、盾齐出,勉强架住。 鲁达手腕一拧,卜字戟急转半圈,戟上横刃卡住盾牌边缘,发力猛抽,欲强行将对方盾牌扯落。 那官兵只觉一股大力传来,盾牌当即便要脱手,索性合身一扑,顺着鲁达发力方向抢来,环首刀狠狠朝他腰腹搠出。 这一招借力打力,杀法极为凶悍,鲁达却不慌忙,大喝一声,屈膝沉胯,把戟杆猛抡半圈,连盾带人一并甩得飞出,那官兵在空中横滚两圈,稳稳落地,现出极为扎实的下盘。 “好武艺!”鲁达大声喝彩,使戟一指对方,眼中流露出欣赏之意:“能挡洒家这么多合,你这厮武艺倒比你家主将还高,枉死在此实在可惜,留一个姓名罢!” 那兵士接鲁达这一轮狂攻,虽未曾受伤,也是使尽了平生手段,此刻已是满背冷汗,心中也自佩服鲁达本领高强,闻听说话,胸脯一挺,大声道:“某乃辽西郡令支县人氏,姓韩名当,草字义公,你这汉子相貌堂堂、武艺精强,如何不思与朝廷效力,却甘心从贼?”
韩当韩义公?这个名字,洒家似乎倒听说过,却忘了是哪个诸侯的部将……鲁达正回忆间,又听见韩当指责他从贼,不由哈哈大笑。 “从贼?哈哈哈哈!”他回戟一指广宗方向,声音隆隆,大喝道:“你自家去那城里看看,那些黄巾军中有几个精壮?哼,那些妇孺老弱无力无勇,却也要冒死造反,你道是为何?一个朝廷,若连老弱妇孺都逼得他们做贼,这等狗屁朝廷,砸翻了也罢!” 韩当被他三言两语说得哑口无言,这时有袍泽叫道:“不必同这狂贼多言,围杀了他!” 原来他二人说话之间,余下官兵趁机稳住阵脚,数十个刀盾手组成几面盾墙,正四下里直压过来,又有许多长枪手藏匿其后,窥准机会乱扎乱刺。 鲁达大笑道:“且看是你这干撮鸟围杀了洒家,还是洒家打翻了你等!” 奋起双臂千斤怪力,抡起卜字戟四下乱砸,那杆戟呜呜怪啸,平地间陡然卷起阵阵旋风,砰砰声中,一面面盾牌或是脱手乱飞、或是四分五裂,刀盾手们当不得他鬼神般力量,一时掀翻无数。 城上张角看鲁达大发神威,连连跌脚悔恨:“怪不得神将索要有分量的兵刃,若是与他口一百斤大刀,凭他神力,天下谁个能敌?” 阵中鲁达强行打乱了盾阵,那杆戟却受不住这般猛烈撞击,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众官兵眼前一亮,正要趁机再加围攻,鲁达反应却是更快,弯腰抢起几面盾牌,嗖嗖甩出,盾牌飞转暴射,顿时又砸翻了十余人,被他趁机夺了两口环首刀,一个虎纵蹿入人群,双刀起落,掀起漫天血雨! 武谚有云:大刀看刃、单刀看手、双刀看走。 这话是说,若用长杆大刀,重在用刃,于劈、抹、撩、斩、刺、压、挂、格上见出功夫,若用单刀,重在手腕、手臂的灵活,讲究缠头裹脑和劈、砍、刺、撩、抹、拦、截等刀式变化,而双刀则最重协调,讲究双手协调呼应、步法身形与手呼应,才能步法灵稳、趋退若电,达到“叶底藏花、双蝶飞舞”的境地。 当年武二郎上二龙山时,得了菜园子张青所赠的两口雪花镔铁戒刀,闲来无事,便起意创出一套前无古人的双刀杀法,鲁达、杨志两个自然也兴致勃勃参与其中。 鲁达本是极会用刀的,五台山下打兵器,除了禅杖,便是特意要打一口戒刀。 杨志更是身怀杨家刀法传承,两人一个擅单刀、一个擅大刀,加上武松这个最擅身法、腿法的高手,三人合力创出一套双刀战法,以后武二郎冲锋陷阵,斩将夺旗,便全仗此功。 此刻鲁达把这套刀法使出,浑身上下刀锋闪动,整个人便似一个刀球般,在敌阵中乱滚乱撞。 他这刀法,既有军中武艺的暴烈迅猛,也有江湖路数的虚实变幻,这些官兵虽称强兵,何曾见识过如此猛人?只砍得一片哀嚎,一时间,断肢与头颅齐飞,鲜血同夕阳一色。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环首刀的质地远不如武二郎那两口戒刀,斩杀几人便要卷刃,但鲁达力大手快,或捡或抢,一连换了七八口刀,未露半点破绽,而官兵已吃他砍翻不下百人。 城上张角也终于反应过来,这位神将不是莽撞,而是真有神威,连忙下令裴元绍几人尽点城中能战青壮,亲自提了口剑,要带兵杀出城去接应。 这正是:一戟如龙龙染血,双刀似虎虎扑风,敌锋纵锐轻摧取,独挽狂澜第一功! 0007 力挽狂澜擒猛将 韩当在阵中,见数百袍泽当不得对方一个,又见广宗城上旗帜卷动,显然出兵在即,心中暗道:这些袍泽都是受我鼓动来抢主将尸身,若是被黄巾围杀,岂不都是我的罪过? 他把牙一咬,大喝道:“黄巾军要大举杀来了,汝等快退,回营禀报中郎将,韩某替汝等断后!” 说罢扯下头上兜鍪,力掷于地,叫道:“贼将,辽西韩当在此,且来决战!” 左盾右刀,拼命杀上前去,鲁达笑道:“这便似人打猎,既得猛虎,何惜兔鼠?”也不再追杀别个,舞起双刀来战韩当。 余下一干辽西官兵见韩当如此悍勇,亦不甘就此退却,这时城中数十匹奔马先出,随后大批步卒涌出,有胆怯者,忍不住便先往本阵逃遁,余下的亦无法,只得跟随逃去。 汉军营中,北中郎将卢植听说宗员、宗尚兄弟折在阵上,大吃一惊,连忙点起亲兵上阵,及至阵前,正见辽西营败兵们蜂拥而回。 卢植困张角于广宗,挖壕沟四面围之,那壕沟宽近两丈,宗员去城下挑战,是以厚木搭桥而过,此刻木桥上挤满败兵,卢植一时不得过,摇头叹道:“罢了,敌军虽然小胜,终于大局无补,待吾造齐器械,便是张角全军覆没之时,不过宗将军到底是如何败的?” 辽西营中有伶俐些的士兵,连忙指着道:“便是那个块头魁梧的贼将,连杀两位宗将军,我等数百人围攻,也被他击败,若不是韩当断后,我等都要被黄巾所杀。” 卢植闻言,凝目望去,只见黄巾已然杀出,却不曾上前围攻,场中厮杀的只有一个汉军和一个大汉。 此时鲁达和韩当已战到二十合上,韩当汗出如雨,喘息粗重,只是苦苦死撑。 鲁达又断了一口刀,只持一口单刀同他厮杀。 裴元绍低声道:“不料官兵一个小卒,竟也有这般勇武。” 张角冷冷道:“可见如今朝廷无道,文之贤人,武之勇士,皆无上进之途,你们且看此人武艺,五万北军中,能有几人如他?却只得做个无名小卒,那么他苦苦练成的这一身武艺,又有何用?” 他似乎是回答裴元绍的话,但声音大小,却恰好能让韩当听个明白。 鲁达盯着韩当,见他微微色变,不由一乐,心道这张角老道没有带兵的本事,蛊惑人心倒是有些能耐,不过还是比不上俺家宋公明—— 若换了宋公明在此,怕不要立刻叫停,然后纳头便拜,请人家来做山寨之主? 嘿嘿,说不定还要劳烦公孙那牛鼻子,也给安个什么星的称号,拉他死心塌地入伙…… 他想起往事,杀意渐渐消弭,扑的跳出战团,收刀而立。 韩当措手不及,兀自发疯般挥刀舞盾,过得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退后几步,只觉周身气力贼去楼空,身形晃了晃,一跤坐倒,呼呼急喘,满脸都是黄豆大小汗珠。 远处卢植见状,只道韩当着了敌人的毒手,叹一口气,令人撤去壕沟上木桥,引兵而回。 这厢韩当望着面前一众如狼似虎的黄巾,惨然笑道:“十几年苦练弓马,本欲凭这身本事也搏个封妻荫子,原来竟是不堪一击,来来来,你等下手便是。” 说罢双臂一挥,已砍成锯子一般的环首刀,满是深深刀痕、几乎散架的盾牌,左右远远掷出,闭目待死。 张角上前一步,盯着他道:“不堪一击?壮士此言未免太谦。以贫道观之,壮士这身武艺,至少在那宗员之上,而仅仅一个宗员,吾军中便无人能敌。只是你非要和救世神将相比,岂不是自寻苦恼?他是黄天上帝麾下天罡星宿之中的神祗,岂是凡人可比?”
韩当斜睨着张角道:“老妖人,大丈夫有死而已,难道死前还要受你诓骗?凭你这妖人也能召请神将,那又何至于被我们围死在广宗。” 裴元绍等人大怒,争先恐后叫道:“天公将军开坛祭天,风云聚合,天眼现于广宗,降下神将,我城中十万人皆是目睹,你等离广宗不远,不曾见天开眼么?” 鲁达出现之时,天现异象,广宗上空乌云卷动,露出老大一个黑洞,仿佛眼睛一般,这景象许多汉军亦远远看见,不然卢植已定下围城之策,又岂会同意宗员带本部人马来城下挑战? 韩当想起此前所见奇景,又见所有黄巾都是一副深信不疑的神色,全然不似作伪,亦不由有些将信将疑。 皱眉看向鲁达道:“阁下莫非真是天上神将?什么天罡什么来着?” 鲁达哂笑道:“天罡三十六星,地煞七十二星,洒家对应第十三位天孤星。” 许多黄巾士卒都露出恍然大悟神色,心道原来这位神将是天孤星,怪不得孤身一人冲阵,不曾召唤我等相帮。 张角暗忖贫道猜测不错,这位神将果然便是一百零八星君中的人物。 又忍不住想:排名第十三位,便已这般勇猛,若是此次下凡的乃是那天魁星宋公明,更不知厉害到了何处! 一时间心向往之,只恨降世的不是宋公明,不能见天魁星大显神威。 便听鲁达又道:“不过洒家既然来到此世,同尔等一般都是凡人了,张老道还有你们列位,也不必口口声声唤我什么神将,听得洒家直起鸡皮,洒家自有姓名,姓鲁名达……” 他看了一眼韩当,心想这个小卒子还有个字叫义公,洒家岂能输他?遂又说道:“洒家还有个字,叫做智深。你们以后唤我鲁达或者鲁智深便是。” 张角一听暗自点头,心想达字有见识高远、通晓事理之意,这个智深果然贴切,这般看来这位神将并不是寻常武夫,当有帅才才是。 他正要说话,忽然鲁达伸手一指:“那边领军回去的大将,莫非便是官兵主帅?” 张角眼睛有些老花,隔得远了不曾看得清,却是裴元绍说道:“不错,正是朝廷封的北中郎将卢植。” 鲁达看了一回,淡淡道:“洒家现在若是冲去跳过壕沟,将那厮斩了,这场仗是不是便算胜了?” 韩当冷笑道:“你去你去,卢帅亲兵都是精通弓马的好手,且看看你这神将,能不能顶住万箭齐发。” 张角想起鲁达方才说自己也是凡人,心想神将既然降世临凡,只怕也有些代价,想来是难以保全神躯,这若是受伤乃至战死,我大军军心必溃…… 一念及此,连忙拉住鲁达劝道:“神将……鲁将军,卢植非是易于之辈,你虽贵为天孤星,这般孤身冲阵只怕也是不妥,还是先回广宗,待老夫将如今天下局面尽数告诉,再定行止不迟。至于此人……” 他看向韩当,有些沉吟,似乎想要招揽,又怕对方不从,削了面皮。 鲁达坦荡荡笑道:“这人鼓动众军来抢他主将尸骸,甚有忠义,又敢舍命断后,掩护袍泽遁逃,亦见肝胆,此等好汉子,若是混战之间,杀了便也杀了,如今既然擒获,岂忍再加杀害?张老道,洒家向你讨个人情,放他归去如何?” 韩当闻言神色一动,难以置信地看向鲁达。 这正是:英雄自古惜英雄,好汉从来敬好汉。缚虎犹能纵虎归,豪杰肝胆金难换。 0008 思图救世满城狂 忠肝义胆,乃是人见人爱的品质,张角亦不例外。 他本有心尝试着招降韩当,不料鲁达先行开口替韩当求情,让张角释放了他。 张角自不肯逆他意,但就此放了韩当,终究不甘。 微微沉思,干巴巴的瘦脸上,忽然露出唏嘘之意,叹息道:“呵,这才是英雄惜英雄!你这等人物,在朝廷贵人眼中,不过是个战卒,但在我家鲁神将眼里,却是忠肝义胆好汉!罢了,他既许了你去,那么你去便是——日后若是官军得胜,屠戮我军老弱妇孺时,你亦不必手下留情。” 高! 鲁达心里暗翘大拇哥,赞赏的看了一眼张角。 心想神棍愈老,道行愈高,这番以退为进的话语,宋公明也说不出口,他便只会撅屁股下拜,请人来做山寨之主,把寨中兄弟们的威风一并丧尽。 果然韩当涨红了面孔,大声道:“此言谬矣!韩某堂堂男儿,岂会屠戮妇孺?韩某要杀,也是杀你麾下精壮战兵。” 张角却不动怒,只是摇头长叹:“我麾下若有战兵,官兵又岂能得胜?” 言下之意,是黄巾若败,定然是精壮战士尽数战死,你们也只配对妇孺下手,言语中甚有视死如归的悲慨之气。 韩当脸孔愈红,激动道:“你这厮便只会以言语惑众,你只说官兵杀戮妇孺,却不说若不是你挑动百姓们造反,官兵们难道屠戮良民?” 张角哈哈大笑,一指韩当:“来,壮士,你且随贫道造反,斩了这无道苍天,如何?” 韩当不屑道:“韩某岂会从贼?若要相逼,有死而已。” 张角把笑容一收,眼神幽幽若鬼火,盯着韩当道:“你说贫道挑动众人造反,那贫道为何挑动不了你?天下百万黄巾,人人都没你聪明么?你之所以不肯随贫道造反,是因你心中尚有希望,你自认弓马娴熟,能凭本领建功封侯,自然不肯追随贫道,可是彼等呢?” 他霍然回身,一指广宗:“城中十万黄巾,亦同汝一般为人,只是不曾生在世家,学文无路,学武无门,纵有天资,亦遭荒废,只得背负苛捐杂税,又要忍受权贵欺辱,终年苦作,无缘饱暖,丰年尚可勉强苟活,灾年便化饿殍遍地。壮士,彼等亦人也,何故权贵视之如鸡犬,驱之如马牛,贱之如蚊蝇?彼等亦人也,男耕女织养育天下,天下待这些黔首却是何薄?壮士,莫非彼等黔首,生来就该低人一等、任人作践,却不允他加以反抗么?” 韩当面色大变。 鲁达心胸一热,喝彩道:“老道士这番话,直说到洒家肺腑里!洒家平生最看不得仗势欺人,老道士既肯替天行道,洒家舍了性命也要助他,纵然将来兵败身死,也要那些无良权贵得知,天下百姓非无傲骨,欺人若甚,必遭反噬!” 韩当面色愈发难惨淡,脑子里仿佛塞了一团乱麻,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鲁达暗自点头,心道此人已然心动,若是在宋朝时,只怕纳头便拜,随洒家上山入伙。 只是这个年月,按吴学究所言,门庭之见,远重于后世,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心中有些失望,摇头道:“罢了,你自去吧,洒家杀你主将,将来疆场相逢,你再试着为他报仇便是,洒家也自不会留手。” 说罢回身就走,张角大笑一声,扫了韩当一眼,心道贫道同神将这些言语,已于此人心中埋了种子,能否发芽开花,且看天意,当下号令众人回城。 须臾之间,黄巾走了个干干净净,偌大疆场,只剩韩当一个。
他呆呆望着广宗城关上大门,又听到城中爆发出震天欢呼声,脑子里回荡着张角悲愤言语、鲁达失望眼神,一时心乱如麻。 过了良久,才慢慢爬起身,形式走肉般一步步走回官兵大营。 冀州黄巾军自卢植杀来后,屡战屡败,军中精锐折损殆尽,众人心中都是一片绝望,及至今日总算大胜一阵,连官军副帅宗员都遭阵斩。 尤其取胜之关键,在于黄天派遣下凡的神将勇猛无敌,这对于把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黄天身上的众人而言,当真是痛快无比。 压抑已久的情绪释放开来,人人如痴如狂大叫,也不知是谁迅速编成了口号,都放声喊着“黄天上帝,大慈大悲,救世神将,大仁大勇”,其声之洪,震耳欲聋。 鲁达本是个极自尊、极讲究的汉子,人但敬他,他必敬人。当年在大相国寺做菜头看管菜园,过街老鼠张三、青草蛇李四这等混迹街头的无赖角色,一旦对他恭敬礼让,他尚肯折节下交,何况如今十万黄巾,都诚心诚意把他做神祗一般敬重? 耳中听得合城称颂他名,心中已暗自定下念头:这些本都是良善百姓,但得一口饱饭吃,谁肯随张角造反? 可见如今当朝皇帝,比洒家那时爱玩花石纲的皇帝,也都是一丘之貉。 洒家在梁山随了众人招安,大违初衷,到了这时代,正好撒开手脚,替天下人讨个公道,便连前世那口憋屈气,也要一并吐出。 主意定下,热血如沸,恨不得立刻出城,把四面汉军都扫荡干净,忽听张角正令人安排宴席款待他,当即一皱眉头,走过去拦住道:“张老道,城中这么多人,米面都未必够吃,还开什么鸟宴?你们既然要替天行道,却不可把自家变作了新的权贵,洒家亦是一般,大伙儿吃什么,洒家便吃什么,若是谁个馋肉吃,自己凭本事去山林里猎获,却不可干出大伙吃糠、首领吃肉的腌臜事,不然又何必来造反?” 张角听了佩服,拉着鲁智深手道:“神将这番话同贫道所思无二,只是你初来此界,总要款待一二,也见我教众的一番心意!贫道意思,便把祭天地三牲拿来吃了,至于以后,都按神将言语,吾等皆与教众们一体。” 鲁达这才点头,又道:“洒家既然答应帮你,你便该拿洒家当兄弟看,这些兄弟们也都一般,吾等之间不必客套,一边吃饭,一边同洒家说说当前时局,待洒家了解清楚,便好下手破他官兵。” 张角见神将如此敬业,兴高采烈,便将裴元绍、张牛角几将都唤来身边,一起去了张角所住小楼。 不多时,重新热好的三牲端来,鲁达做主,只留下一口獐子几人分吃,另有一个鹿、一个麂子,让教众切碎了煮成肉粥,捡年老的教众分发给他一人一碗。 待到肉粥发下,那些年老教众都吃一惊,待听说是神将吩咐,都不由流出老泪来,一个个哭道:“天上神将,尚知敬老,人间老爷们,却不曾拿我等当人。” 这些老教众各自喝一两口便说饱了,又把粥都让给那些年幼的吃,口里嘱咐道:“你们这些小子,多吃肉,快快长大,追随神将四面征战,去打一个太平的天下,以后百姓,便不似我等般吃苦。” 而此时小楼之中,张角支撑着病体,正细细讲述起兵以来,先赢后败的经历,鲁智深认认真真听罢了,冷笑一声,说出一番话来。 这正是:纸间数字山间草,谁把黎民视做宝?人善人欺天不欺,汉皇不保鲁皇保! 0009 釜底抽薪良策抛 “这支汉军的大帅,倒是个极狠心的人。” 鲁达听罢张角讲述,冷冷说道。 裴元绍一愣:“此人乃是当世有名的大儒。” “大儒?” 鲁达又是冷笑,不屑道:“当朝皇帝卖官鬻爵,似那些买官的,便如做买卖的一般,定是要将本生利的,那么利自何处?还不是盘剥百姓,吮血吸髓!此乃天下生乱之本,他若是真大儒,如何不加劝谏?” 裴元绍小心翼翼道:“或许劝了,皇帝不听,亦未可知。” 鲁达大笑道:“着啊!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道不能行则去,卢植那厮既是大儒,道不能行,为何不去?洒家都看得出,你等百姓起义不过是标,彼等卖官鬻爵才是祸源根本,这厮既是大儒,难道不知?这撮鸟治标不治本也便罢了,偏又格外心狠,不由令洒家恨他!” 卢植此人,名播天下,如今虽然为敌,黄巾中高层对他却不失敬意。 闻听鲁达此言,众人大为讶异,李大目嚷道:“鲁神将又如何看出此人心狠来?” 鲁达冷冷道:“你等起义人数虽多,但是不修兵甲、不习战阵,不过乌合之众。若换洒家领官兵征讨,直以大军分股围合,亲率精锐趁夜奇袭,先诛你等首恶以震人心,然后便请朝廷拿出田地来,安置余党,朝廷若舍不得,好歹也拿出些山野荒地来,数年免征赋税,令这些人开荒求活,他得活路,自然安心复为良民。” 张角蜡黄的脸色不由发白:“若是那般,我等早成枯骨……” 鲁达不理会他,继续说道:“然而卢植此人,却是存心将十余万人尽数杀绝!这岂不是心狠?从张老道起兵的,如你等这些将领,或是凭着力气本事,想谋飞黄腾达,杀便杀了,其余大多数人,不过是为求活命的穷汉,何其可怜?稍有人心者,亦不忍杀之,因此洒家说这厮心狠。” 李大目不解道:“可……鲁神将怎么便能断定卢植正是这般心思?” 张牛角却已听得明白,大声道:“鲁神将的意思是,凭我们的本事,官兵打破城子并不为难,为何还要筑长壕围困我等?必是要待他造齐了攻城器械,四面齐打,让我满城人一个都逃不脱,只能任他斩尽杀绝。” 张角把九节杖狠狠一撴,怒喝道:“贫道只道他围而不攻,是要慢我军心,然后一举击破,以减官兵伤亡,原来他竟是存了这番歹毒心肠,要将我十万教众尽灭于此!” 裴元绍几人面色都不由发白,张牛角道:“休怕休怕,他这毒心,黄天也不肯容,因此不是让鲁神将下界来么?鲁神将觑破他用意,必有破法。” 众人都瞪眼看向鲁达,眼神灼灼,只盼他给个良策。 鲁达皱眉道:“洒家是个粗鲁人,只知上阵杀敌,你们让我献计,却不是洒家所长。哎,要是天机星在此,想必倒有计谋,那哥哥是个最爱读书的,人都称他‘智多星’,最善揣测人家肚肠,然后用计……” 想到吴用用计方略,鲁达忽然一拍大腿,喜道:“有了!洒家忽然想到,若是天机星在此,定然会从根底上做文章!”
张角隐隐似有所悟,连忙追问:“什么根底?卢植的根底?” 鲁达点头道:“不错,此人为何能作北中郎将,统帅大军?那是皇帝的任命,皇帝的信重,便是他的根底!然而这皇帝的肚肠如何?只看他卖官鬻爵一条,便可断定是个没远见、只看眼前的,说不定还是个急性子。” 张牛角求知心旺盛:“这又是怎么断定的?” 张角却是反应过来:“他堂堂皇帝,只消把国家治理好了,政通人和,百姓乐业,何愁没钱?偏偏要卖官鬻爵这般竭泽而渔的勾当,若不是短见、急性,何以至此?” 鲁达笑道:“张老道说得不错,这个皇帝这般性子,想必恨不得卢植一日便扫平了你等,但是卢植如今围而不攻,皇帝若是知道,岂有不怒的?这等短视之辈,说不定便要临阵换将,那时他军心必然生乱,趁他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便是我们反击之时!” “釜底抽薪!好计策呀!” 张角激动的连连敲击竹杖,其他几将也是满脸拜服神色,都叫道:“不愧是神将!端的神机妙算!” 鲁达此人,原本便极有智慧,看似粗鲁,其实极知进退,只是多数时候习惯了以力压人,懒得动脑子。 此刻黄巾实在势弱,他不由怀念起吴用来,想着吴用擅长揣测人心然后定计,顺着这个思路一想,果然想出一条计策来。 眼见众人激动,鲁达却是笑容一敛,摆手道:“休要得意太早,若要行这一条计策,还有两桩事,不可不备。” 张角众人,先见鲁达之勇,此刻又见他计谋,无不心悦诚服,听他这般说话,都不敢轻视,张角当即问道:“是哪两桩事?” 鲁达道:“第一桩事,是要有个伶俐能干、能言会道的,带些值钱的珍宝潜往京师,打听和那卢植不睦的大臣,把珍宝相赠,托他去皇帝面前进谗言。嘿嘿,自古昏君,无有不爱谗言的。哎,可惜俺家燕青兄弟不在,他是天巧星,百伶百俐一个人,做这等勾当最是得宜。” 张角点头,又问他:“那第二桩事呢?” 鲁达便道:“第二桩事,是官兵掘长沟四面围合,要从他围困中跳出,大是不易,说来洒家不免又想起一个时迁兄弟,乃是地贼星,若论轻身藏形的本事,天下无第二个及他。” 张角听罢,却是呵呵笑了起来,拍了拍鲁达手背道:“鲁神将只管放心,这两桩事,都不为难,吾军中却有一个人,虽不能同天巧、地贼两位星君相比,但放在人间,也是极为出众的一个人才,识大体、知尽退,精锐剽悍,轻捷善走,亦有几分舌才,或能担得此任!” 鲁达喜道:“哦?既有这般好兄弟,何不请来相见?” 张角便指张牛角道:“你的部将,你自去叫他来拜见神将。” 张牛角哈哈大笑道:“终是到那厮用武之地也!末将这便去唤那小子来!” 这正是:头裹黄巾若燕飞,翻山赴水志无违。今生有幸明主遇,标定大名青史垂。 0010 千斤拔却绿丝绦 张牛角去不多时,复又转来。 身后跟着一个黝黑少年,约莫十八九岁,向众人抱拳行礼: “属下褚燕,见过天公将军,见过救世神将,见过各位将军!” “免礼!” 张角挥挥手,指着褚燕问鲁达:“鲁神将,此子名叫褚燕,乃是牛角的爱将,莫瞧他年少,行事却是老成周到,你瞧他能否担任此事?” 鲁达且不言语,只顾把褚燕上下打量,见他身形瘦削,手长脚长,暗自点头,心道看上去却是个灵便的。 又瞧他一双眼睛极为明亮,嘴唇微启,似乎始终挂着笑意,自己这般看他也不恼,流露出一丝又聪明、又厚道的气质,心中生出几分好感,点头笑道:“不错,是个好后生。” 褚燕连忙抱拳:“多谢救世神将夸奖。” 鲁达摇一摇头:“若要救世,洒家一个岂救的来?张老道,这些将军,还有你,还有外面许许多多人,大伙儿同心协力,这才能把那黑乎乎的鸟世道掀翻。” 伸手在他肩上一拍:“你不必叫我救世神将,洒家姓鲁名达,字智深,你叫我鲁大哥、智深大哥都无妨。” 褚燕被他拍得身子一颤,几乎跌倒,心中却油然生出一道暖流,心想这神将看上去比我也大不到哪去,说起话来,却是让人打骨子里肯信服他。 忍不住就叫道:“鲁大哥。” “唉!兄弟!”鲁达应了一声,哈哈大笑:“什么神将神将,这般称呼,才是亲兄热弟模样。” 又道:“你力气实在差些,若肯下功夫学,回头洒家慢慢调教你。” 褚燕愈发欢喜,这个年头,文学武道,都只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普通黔首所能学习的,最多就是退伍老兵流传出的一些粗浅技巧。 如今神将答应教导他,那真好比姣婆遇见脂粉客,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鲁达余光见裴元绍等都露出羡慕之色,看向几人道:“一头羊是赶,几头羊也是放,你等兄弟,若不嫌弃洒家拿大,想学什么功夫,洒家都教你们,只有一样——” 此话一说,不止褚燕,裴元绍、李大目、杨凤、于毒几个亦纷纷立起,也不问年纪大小,都抱拳道:“大哥请说,小弟们无有不尊。” 鲁达面容严肃下来,眼睛一眯,凝视几人道:“你们学了洒家的武艺,只可替天行道,若是用来欺压良善,凌辱好人,你们瞧着那棵树没有?” 众人顺着他所指看去,却是门外临街一道水渠,水渠旁生了一棵大柳树,也不知生了几十上百年,足有一抱粗细,撒下万千丝绦,将小楼前的都尽情遮住。 众人看得片刻,不明所以,裴元绍乖觉些,自作聪明道:“啊,鲁大哥要我们去那柳树下发个誓言,学成大哥的本事,绝不许欺压良善。” 众人听了都信,正要去跪下发誓,却被鲁达喝住:“咄!发什么鸟誓,你们只看洒家!” 说话间解开系甲丝绦,把那套铁甲脱下,两只皮靴亦脱了,依旧如来时般,赤条条不着一丝,便往柳树走。 褚燕奇道:“我大哥要洗澡去么?我去给他拿块磨石擦背。” 张牛角见了嫉妒起来,伸手抓着他脑瓜子摩弄,低声道:“你这小子跟随老子时,不曾见这般殷勤伺候。” 褚燕笑嘻嘻道:“你又不传我武艺,鲁大哥传我武艺,我当师父般伺候他。”
这时街上的黄巾们见神将赤条条出门,都好奇围拢来看。 鲁达心中坦荡无邪,晃晃荡荡站好,见众人不眨眼地看他,也不怕羞,笑呵呵道:“人来世上赤条条,人离世上无牵挂,一般父精母血生养的躯壳,洒家有的你们都有,何故只顾盯俺看?” 有那胆大的黄巾,见他豪迈随和,忍不住诉苦道:“神将有的俺们虽都有,尺寸却差得忒大,同神将一比,俺们都是些小鸟子了。” 此话说出,连那些女黄巾们也都大笑起来,女黄巾们一个个仰着黑泥般脸,露出黄金般牙,把手捂着眼,叉着老大指缝,大剌剌道:“这才显得神将的威风哩!哎,俺们别的也不羡慕,只羡慕天上仙女,端的快活。” 鲁达亦大笑一回,才说道:“你们众人走开些,洒家要给几位将军打个样子。”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退开,便见鲁达往掌心吐口口水,两掌搓了搓,右手向下,把住树根上面的位置,左手拔住上截,身子倒绞,脑袋低屁股高,先试了试力道—— 这时便连张角亦忍不住走出房来,瞪着眼露出难以置信之色,裴元绍等几个更是呼吸都停了,一众黄巾们亦是大眼瞪小眼发呆。 但见鲁达浑身的肌肉,一块接一块的鼓胀起来,皮下大筋,龙虬般乱窜,只闻他低低一吼,把腰只一趁,那株大柳树轰隆往上暴涨一尺,底下的根带着泥土泛起,却似平地起了个坟丘。 鲁达再一吼,那大树再往上涨,连地下的泥土尽数拔出,露出老大一个泥坑,片刻功夫,水渠里的水流进坑中,那坑缓缓变成了一个小池。 鲁达抱着这树,扭头看向裴元绍等人,厉声道:“洒家也不要你们发誓,只是学了洒家武艺,若用来欺压良善,这柳树便是你等榜样!” 说罢轻轻一丢,那树訇然落地,地面都震了一震,鲁达立在那里,面不改色、气不长出。 裴元绍等只觉心口一阵阵发抖,又是畏惧、又是激动,又是震撼、又是钦佩,百般感受,凝为狂热的神情,几个人扑的往地下一跪,齐声道:“我等学了大哥武艺,只用来替天行道,谁也不敢欺负好人。” 张角弯腰咳嗽几声,趁着无人注意,吐了口血痰,用鞋底抹去,瘦脸上浮现一丝激动。 鲁达把几人扶起,笑道:“心中有个畏字,做人便不会太坏,如今朝堂上那些狗官,便是没了这个畏字,因此无法无天,以后这个字,我们兄弟们合力,慢慢叫他们知道。走,回去说话。” 他搂着几人回房,周围那些黄巾才纷纷揉着眼睛,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叫,有的人跪倒便拜,有的拔腿就走,急着把神将倒拔垂杨柳一事广而告之。 回到房中,张角笑眯眯望着鲁达,让裴元绍去箱子里,拿件自己的鹤氅让鲁达先穿,再令人去替他量体裁衣。 鹤氅极为宽大,鲁达裹着,也能勉强遮羞。 各自坐回了原位,鲁达便将先前的揣度、计策,慢慢说给褚燕知晓,然后问他:“若派你去办此事时,你欲寻哪位大臣?” 众人听着鲁达问题,都严肃起来望向褚燕,心知这就是鲁达出的考题了。 这正是:前世倒拔少人知,今生威立黄巾痴。满城震骇传扬处,神将威望胜良师。 0011 兵出四面踏营去 褚燕打叠起精神,仔细思忖片刻,试探着道:“大臣似有不妥,小弟去寻一位中官如何?” 中官者,宦官也。 张角微微点头,鲁达道:“你继续说,为何要寻中官。” 褚燕道:“天公将军座下大弟子马元义,曾往来洛阳,联络权贵响应,后因唐周那贼子告密,功败垂成,马公被捕车裂,中常侍封谞、徐奉亦因此被杀,其余受牵连杀害者一千余人,其中许多都是宫中卫士、内宦,我想封谞乃十常侍之一,徐奉亦位高爵重,他们既肯相助我等,别的中常侍未必便不肯……” “何况卢植此人,曾上书赦宥党锢中人,此举必为中官过忌,岂愿看他坐成大功?” 鲁达疑惑看向张角:“党锢中人,又是些什么鸟人?” 张角心想天上神将,原不知道这等朝廷腌臜,苦笑道:“自桓帝起,中官权势日重,譬如中常侍职位,皆以中官充任,明帝时定为四人,桓帝增为十人,深加信任,乃有‘十常侍’之说。” 又叹道:“及至当今天子,更呼十常侍中张让为父、赵忠为母,其亲近可知,彼等中官既得势,各自父兄子弟,自然鸡犬升天,横行乡里,嚣张跋扈,一方面苦了许多百姓,一方面也同各地世家大族起了冲突。” 鲁达呵呵笑道:“狗咬狗。” 张角摇头一笑:“此话虽糙,理倒不差。小民如鸡韭,本来都是各地世家们囊中之物,如今这些中官的亲族也要分一杯羹,新权旧贵,皆要食民以肥,岂有不生冲突的?于是朝中士大夫纷纷上书,指责中官乱政,中官亦加反击,指其结党营私,并造了所谓党人名单,或罢官去职,或关押迫害,便是所谓党锢。” 又道:“这些党人之中,多有以才名、贤名传达于世者,因此世人多加同情。” 鲁达冷笑道:“什么狗屁才名、贤名,去他老家瞧一瞧,若是哪家治下不曾欺压百姓,老实缴纳赋税,又能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吃饱穿暖,洒家便信他有贤才,不然都是狗屁。” 说罢看向褚燕道:“你这主张,道理清晰的很,便去找个能说上话的中官,同他说俺城中精锐折尽,只余老弱,若攻城旦夕可下,卢植偏偏高垒深壕围而不打,欲逼降黄巾以邀名。” 张角阴森森笑道:“褚燕,你此行也不必找别人,只顾去找朝中一个小黄门,叫做左丰的,此人乃是徐奉义子,只是二人还未正式认亲,徐奉便遭捉拿,又有张让等为其遮掩,因此未曾牵连到他,你告诉他,若不肯相助,吾等必将此事捅出。” 鲁达喜道:“好,有这把柄在手,便更有把握也。” 褚燕振奋道:“那我今夜便出城,越过官兵营寨去京都。” 鲁达摇头道:“不是洒家小看你,你没我时迁兄弟的本领,又要带些沉重珍宝,若被官兵发现,岂不万事皆休?索性洒家送你一程,方保不误大事。” 他拿根啃剩的骨头,就在着上画出简易图形,一个方块代表广宗城,外面四条线围合,代表壕沟,四面各画个圆,代表官兵营地。 画罢指着道:“今夜洒家要用一千人,皆要选那胆大的精壮,其中九百人,都带弓弩,裴元绍、张牛角、李大目三个兄弟,各引三百,去北、东、南三方加以鼓噪,不必过得壕沟,只顾隔沟放箭,望他营中乱射,官兵们若要搭桥杀来,你们便自回城,不可与他交兵。”
又指西面道:“再要杨凤、于毒两个兄弟,领一百人,抬着长厚木板,飞奔至西面搭起桥来,洒家带同褚燕,各骑一匹快马,直杀穿他的营帐,褚燕自去京都,洒家依旧杀回,你两个任务不轻,须替洒家守住这条归路!” 点名的几人,一一抱拳领命,脸上无丝毫异色,便似鲁达指挥他们天经地义一般。 杨凤、于毒更是拍着胸口叫道:“鲁大哥放心,但有三寸气在,决不让官兵夺了桥去。” 鲁达笑道:“亦不必太过紧张,届时洒家杀得他自顾不及,未必便注意到你等。” 张角听他安排有度,高兴之余,又不免有些担心。 鲁达看处他眼中忧色,呵呵一笑,拍了拍他枯瘦的大手:“老道,不必担心洒家安危,深夜奇袭,洒家若还这般容易折了,还指望救什么世?” 张角见他信心满满,稍稍放心,一面派人去挑选精壮,一面亲自替鲁智深斟酒:“总之兵凶战险,还是万事小心为上,来,大家都喝一碗壮行酒!” 鲁达看了看那碗中酒水,皱眉喝了一口,苦笑一声,仰头一饮而尽。 砸砸嘴巴,心想这汉朝之酒哪里是酒?不过粗有些酒气罢了,实在不堪入口……哎,可惜俺只会喝酒,不会酿酒,这一辈子,怕是没有口福了。 随后众人各自休息,以养精神,准备夜里大战。 及至夜间,约莫四更天的功夫,张角咳嗽声声,亲自走来唤醒了鲁达,手上捧着一套全新的衣服,却是黄巾中擅针线的妇女们赶制的。 待他穿罢,张角又亲手帮他着甲,拉着手出门来,令人去牵了自己那匹纯白好马,接过缰绳,交到鲁达手上道:“鲁神将,贫道这一匹马,唤作‘太平’,是罕见的良驹,如今方三岁口,曾随我走南闯北传道,能识四方路途,如今贫道已老,此马便赠你骑乘,愿它能随着你,为这天下开辟一场太平。” 鲁达白日骑此马作战,已觉其跑得又快又稳,听得张角竟然赠他,不由大喜,也不推辞,只是极庄重的抱拳道:“老道放心,洒家不敢给你打什么包票,但是全力以赴、尽力而为这八个字,必然摆在洒家心间。” 至于兵刃,倒是来不及打造,依旧提了白天所用那杆镗叉,张角又把自家佩剑取出,送他悬挂。 鲁达拔出拿剑看了看,只见刃如秋水,寒气侵人,剑上刻着两个篆字,问了张角,得知叫做“雷公”。 他把此剑插在身后,提着镗叉,牵马而出,只见裴元绍众将及褚燕,还有一千精选出的黄巾,都已装束严整,列队在街上等着。 鲁达望望天色,道:“洒家这一队先走片刻,其余三队稍后出发,一切照计行事。” 说罢领了褚燕、杨凤、于毒,一百力大黄巾,担负着粗大木板,悄然出了西门。 一路不声不响,一直来到壕沟前,那些黄巾兵上前,将木板缓缓推递过去,两头搭上,便成了一架简易的板桥,褚燕迫不及待道:“大哥,我们去吧!” 鲁达闭目摇头,不做言语。 过得约莫半炷香功夫,忽然间远处东南北面,都有呐喊声想起,鲁达双眼陡睁,眼中闪出两道神光,飞身跳上马背,喝道:“兄弟,紧紧随在洒家身后!” 这正是:太平宝马雷公剑,欲为生民争一线,趁夜踏营夺路走,广宗留待英雄见! 0012 叉挑排墙竟如蒿 鲁达在先、褚燕在后,一个骑着张角所赠的宝马太平,另一个骑的也是精挑细选出那极有耐力的良驹,八个马蹄翻盏也似,泼拉拉过了壕沟,直冲到官兵西寨寨墙之下。 大约是因有壕沟可仗,又欺黄巾战力不济,这寨墙修得倒不算雄伟,只是一根根五寸厚的大木板竖插土中,又以黄土两面堆积。 那土堆得外低内高,自外面看那寨墙,高得一丈有余,而守军自内则能立于土丘上,探出半身来向外射箭。 莫看这寨墙单薄,其实却不好破,他内里积土深厚,便是冲车亦难撞开,唯有以绳套套出木板,纵马向外拉拽,然而向外不远处便是壕沟,马匹缺少跑动空间,如何又能拉倒他? 褚燕看出厉害,低声叫道:“鲁大哥,小弟攀过墙去,自内里抢开大门。” 他把装着珍宝的包裹往马鞍一系,做势便要踩着马背攀越寨墙。 鲁达挥手止住他道:“何必冒险,且看洒家的本事……” 这时寨墙后传来一片脚步声,有人厉声大叫:“墙外有动静,速速上墙察看。” 褚燕晓得惊动了值夜巡逻的军卒,心中一紧,却见鲁达不慌不忙下马,上前两步,力贯双臂,“嘿”的一声,把那镗叉深深插入土里。 他这一插,直抵住所埋木板的底部,褚燕眼神瞪圆,心道:他……不是要挑了这墙吧? 便听鲁达炸雷般暴喝一声:“起!” 蹬腿振臂,握紧镗叉,奋力往上只一挑,但听轰隆一声闷响,泥土飞溅如浪,数块木板便似没份量的蒿草一般,笔直直飞上天去,连同刚要攀上土丘的几名官兵,一并惊呼飞出。 鲁智深也不管官兵们反应,一连几叉,先插后挑,七八块木板先后飞起,好端端一道寨墙,被他硬生生打开了一丈多宽的缺口,连后面高高堆积的黄土也垮塌大半。 这时那些大木板四散落下,墙后官兵纷纷惊呼闪避,鲁达趁机上了马,双腿一挟,那宝马一声长嘶,一跃撞入寨中,手中镗叉疾风般舞起,或刺或扫,顿时将巡逻的官兵们杀绝。 但巡夜的队伍不止这一股,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一支支巡逻小队都聚拢了来,有人便高呼示警,有人不断点亮火把、火堆,照得营中如白日,更多人则操刀持枪,奋勇杀来。 鲁达自无所畏,双眉一竖,大喝道:“黄巾军大将鲁达前来踏营,不要性命的都上前来!” 纵马往前疾冲,褚燕紧紧相随,只见鲁达一杆镗叉大开大合,如入无人之境,那些冲上来的官兵,躲得快还能逃生,不停脚皆化亡魂,无一个能挡他一招半式。 冲出十余丈,杀得数十人,地上都是所弃兵器、火把,鲁达念头一转,忽然勒马,手中长叉疾刺疾挑,一支支火把吃他挑的画弧线飞出,都落在四下帐篷上。 不多时,数十个帐篷火起,冲天火光中,许多汉兵自睡梦中惊醒,连盔甲、鞋履亦不及穿,便冲出帐篷逃命,这些人没头苍蝇般乱跑乱蹿,营中彻底大乱。 却说卢植此番出征,所领兵马的核心,乃是北军五校,以其为主干,又征调部分地方兵马为枝叶。 汉朝精锐兵马,或在都城,或在边疆,其余州府不堪一提,都城兵马,主要便是南、北两军,南军人数较少,驻守未央宫、长乐宫,护卫宫廷、宗庙,又称卫士,北军人数较多,则驻扎未央宫之北,守卫京都三辅,兼顾外出征战。
武帝时期扩编北军,分设中垒、屯骑、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八营,以八校尉分别执掌,及东汉时,省去中垒,并胡骑入长水,虎贲入射声,称为北军五校。 此番鲁达撞入的西面大营,主力便是长水营。 长水营当年初设时,兵卒皆是长水宣曲一带降汉的胡兵,(故此后来胡骑营并入此营),及至如今年深月久,营中战卒除了当年胡兵后代外,又招募了许多汉家青壮。 鲁达纵火成功,冒烟突火,又往前杀,眼见杀至后营,忽然斜刺里钻出一彪人马,约三百余人,皆是骑兵,一举拦住鲁达道路。 其中为首一将,披金甲,跨白马,三十上下年纪,生得剑眉狭目,鼻高脸窄。 此人仰着脸,神情倨傲,将手一指,厉声喝道:“某乃长水校尉袁术,你这狂贼吃了熊心豹胆,敢来冲吾大营,现在下马投降,吾给你个痛快死法,不然被吾生擒,活拔你皮!咦?咦?你怎么不停下答话?” 鲁达此番目的,是送褚燕脱出重围,敌众我寡,岂肯轻易停下。 袁术大模大样一番话,一句不曾入他耳朵,待袁术把话说完,才惊觉鲁达马不停蹄,已冲至身前三丈。 袁术最不容人小觑他,心中顿时怒极,咬牙冷笑道:“不知死活之辈,看吾先断你两臂!” 说话间双手其出,腕子一抖,悬在腕后两口宝刀已入掌心,一左一右,先舞一个刀花,绚烂夺目,随即唰唰劈向鲁达双臂。 鲁达见他出刀招数,心道:这厮刀法华而不实,汉军如此精锐,怎有这等战将? 手起一叉戳出,那叉左摇右晃,当当两声,先把他双刀磕了个大开门,随即归正,宛若毒龙,直取咽喉。 袁术两刀劈出,自以为势在必得,却只见对方兵刃一动,两口刀仿佛被人以大铁锤抡了一记,嗖的望后便飞,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震惊之余,下死力握住刀柄不松,连着两条膀子都被扯得大开,又因扯得太猛,胸肌、肩肌同时剧痛,却是拉伤了肌肉。 然而不待痛呼出声,便见对方黑黝黝的叉尖,凶狠无比的刺向自己咽喉,一时间张口结舌,不躲不闪,,竟是骇得傻了! 所幸他身后有个猛将,武艺倒是精熟,见鲁达冲来时已知不妙,此刻及时一刀探出,咔嚓一声,险而又险架住了镗叉。 刀卡在镗叉几股之间,其中最长一股叉尖掠过刀面,悬在袁术咽喉前不足半寸之处。 咕噜……袁术咽了口口水,喉结涌动,在那冰冷叉尖紧紧一触,顿时惊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鲁达亦微微吃惊,这势在必得一叉竟然未中! 凝目看去,架住镗叉的却是明晃晃一口三尖两刃刀,刀后长柄,紧紧握在一条虬髯大汉手中。 那大汉怒目瞪着鲁达,低吼道:“长水营骑司马纪灵在此,岂肯容你伤吾主将?” 鲁达冷笑一声,双臂渐渐发力,挺着那叉向前。 纪灵眼睛一瞪,鼻孔中喷出两道粗气,双臂陡然粗了一圈,使出吃奶的力气相抵,但那口镗叉死死压着三尖两刃刀,不紧不慢探向前去。 这正是:汉末龙蛇四野藏,偶然邂逅迸锋芒。三尖两刃刀光耀,风起云来战意狂。 0013 纵虎归山虎复回 袁术坐在马背,眼见那叉尖儿缓缓前探,强忍惧意,只把脑袋往后缩了缩,拉开些许距离,口中喝道:“纪灵弄他!” 及见那叉尖儿继续前探,袁术又向后仰一仰,腹肌紧绷维持着后仰的角度,颤声叫道:“纪灵,休怕这厮!” 却见那叉尖儿压着刀,依旧不断前探,袁术嘴角抽了抽,再度后仰。 这一来,他上半身近乎仰睡在马鞍上,鲁达那口镗叉,不偏不倚悬在他面孔正上方。 鲁达嘿嘿一笑,转把那叉向下压去。 纪灵看出他歹意,呼呼连喷粗气,口中大叫道:“起!” 那叉仍然下压。 “起啊!” 那叉依旧下压。 “给我起、起、起呀呀呀呀!” 纪灵脖颈上、脑门上,汗珠滚滚冒出,青筋都要炸裂,直吼的口沫飞溅,那叉却是不紧不慢、不断下压。 袁术眼皮乱跳,实在打熬不住,就势一滚,狼狈逃下马来,蹿开几步,这才大骂:“纪灵你这废物,既然力不如人,便不要同人较力,他娘的你既要同人相持,老子也只好硬挺你,连我一并现眼。” 鲁达见他气急败坏模样,好笑之余,也不由微微佩服,心道这个姓袁的本事不大,骨头倒还有些硬气,明明早就可以逃跑,却为了替他部下撑脸,硬生生挺到最后。 当下喝道:“既知你手下都是废物,还不速速滚开?再拦洒家道路,一发荡平了你!” 他吼声如雷,袁术惊得又退几步,纨绔脾气随即发作,指着鲁达骂道:“你这厮也休得意,水牛的力气大不大?依旧是老虎口中食,我家纪灵力气不如你,招数却是得了高明传授,真正厮杀,你岂是他对手?” 那虬髯大汉纪灵听了,脸上闪过激动神色,大叫道:“主将且看俺以快刀杀敌!” 说罢大喝一声,挥刀猛劈鲁达,果然甚快。 鲁达大笑道:“你这憨子,说你胖你就喘,须知洒家不是水牛,你这厮更不是老虎。” 口中说话,手下丝毫不慢,横举镗叉向上一定,当的一声,架开三尖刀。 二人刀落叉迎,以快打快,片刻间斗了十几招,鲁达不耐烦起来,忽撒开一只手,单手攥着叉尾横抽,力道之猛,空气中都发出一声炸响。 纪灵忙竖起刀来招架,不料鲁达这般迅猛一抽竟是虚招,那叉扫到半途,陡然向后一抽,换双手握叉拧转急刺。 这条镗叉,同三股叉形状类似,不过中股笔直如剑,左右两股形若牛角,因此又称呼“牛头月镗”。 鲁达力气何等惊人?这般急转刺出,三股尖刃搅动空气,发出“嗡”的一声震响,慑人心魄。 纪灵头皮发麻,奋起平生艺业,急把刀杆一转,将将抵住了镗叉。 不待纪灵变招卸叉,鲁智深向前猛一发力,纪灵怪叫一声,死死撑住,后背紧绷,沉臀踏蹬,把这巨力转到坐骑身上. 可怜那匹马儿四条长腿一阵踢踏,向侧面跌退,摇着大脑袋直打响鼻。 鲁智深嘿嘿低笑,撒开一手,单手握着叉杆再一发力,那马再也经受不住,希律律一声悲嘶,轰隆一声,连人带马跌翻过去。 周围汉军都看的呆若木鸡,袁术亦失声怪叫:“世上岂有如此神力之人?” 他看向颤巍巍爬起的纪灵,摇头道:“你也是个蠢货,早知他力大,如何还同他拼气力?” 纪灵满肚子委屈难言,心道谁他娘拼力气的?我分明是在拼快,这厮又快又大,你让我怎么办? 袁术这时才正视鲁达,双目透露出炽热之意,下巴一扬,大声道:“呔!你这厮听真,某家袁术袁公路,汝阳袁氏嫡系子弟,吾袁姓本出于陈,乃是舜帝之后,汝阳袁氏血脉高贵,四世三公,德高望隆,乃是天下第一流世家。你若肯奉我为主,我保你步军司马之位,俸禄千石,将来随我征讨四方立下功劳,封妻荫子易如反掌。”
鲁达皱眉想了片刻,疑惑道:“什么四世三公的袁家,洒家听了倒觉得耳熟……对了,有个叫袁绍的,听说有些本事,是不是你家的人?” 袁术一听“袁绍”二字,顿时勃然大怒。 要知袁术乃是司空袁逢的嫡次子,袁逢曾同婢女生下一子,便是庶子袁绍,过继给了早卒的大伯袁成,承他香火。 袁绍早年在袁家地位颇为低微,长成后却以孝顺仁爱、威仪宽厚著称,洛阳名士争相结交,声名日隆,素为袁术所嫉。 因此鲁达此言,正戳到袁术痛楚,也不想招揽他了,指着骂道:“无目匹夫,只知那婢养子,却不知吾袁术,岂不该死?众军听令,与我围杀此獠!” 鲁达大笑道:“就你这数百人还要围杀洒家?且看洒家同你,谁个先死!” 他把镗叉一摆,纵马便来杀袁术,袁术大惊,连忙往人群中逃去,那数百骑兵中,一干军侯、屯长、牙将,都是袁术专门笼络的好手,见主公危急,纷纷领兵来挡鲁达。 鲁达毫无畏惧,放手大杀,四十八斤的镗叉快若闪电,连挑十余人下马,一马冲出十丈,四面寻不见袁术,忽然想道:啊呀,杀不杀这袁术又能怎地?洒家一时上头,若是让官兵趁机杀了褚燕,岂不误却大事? 连忙回头,只见十余锐卒正把褚燕围攻,褚燕使一口长枪抵挡八方兵刃,险象环出。 鲁达大喝道:“褚燕休怕,洒家来也!” 掉转马头复又杀回,那杆镗叉哗啦啦使得开了,上护其人、下护其马,片刻间杀回褚燕身旁,一连扎翻数人,惊退余者,喝道:“随洒家来!” 转马舞叉再杀,带着褚燕硬生生杀透敌阵,背后人尸马骸遍布,便似一条血胡同一般。 这时袁术、纪灵都换了马,纪灵叫道:“主将,此人勇猛,还是末将去战他,方能拦下。” 袁术摇头道:“你战得过他时,他已死多时也。哼,某已看穿了此人心思,此人眼见广宗难保,因此要冒死突围。然而某来广宗,是为斩杀张角,名震天下,这便似打猎要猎虎豹一般,岂能兼顾鼠兔之辈?” 说罢竟然收兵不追,眼看着鲁达带着褚燕飞奔,砸开后门,逃入茫茫黑暗中去。 纪灵跌脚急道:“主将,似他这般好手,必是黄巾中数一数二勇将,今日让他逃走,无异纵虎归山,来日必成国家大患。” 袁术看看左右,拉过纪灵,低声斥道:“你这蠢材,我如今职位不过区区校尉,他生不生祸患,自有卢植、皇甫嵩、朱儁等人操心,却与我有何干?” 又道:“况且长水营两三千战兵,只这几百是我自家心腹,好容易大酒大肉恩养他们归心,若都死在这怪物手上,将来谁同我南征北战?” 这一番话说出,纪灵才知袁术心中算计,虽仍觉得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说,只得点头称是。 袁术又看了片刻,正要下令重锁寨门,修补寨墙,忽听西面蹄声震动,皱眉一愣,只见鲁达单枪匹马,复从黑暗中奔回,人高马健,恍若魔神,举着镗叉大叫道:“兀那袁术,你不是要洒家的命么?此刻没了拖油瓶的,洒家放开手同汝一战!” 这正是:吾来吾去吾仍还,汝怕汝惊汝胆寒。四世三公沙场看,始知家世不如蛮。 0014 刃镞亲炼势崔嵬 袁术只道鲁达趁夜踏营,是晓得广宗死地,欲夺路逃生。 万没料到,路都让了,人家居然又杀回来了。 一时间,眼角跳、嘴角抽、左手颤、右手抖,险些惊出帕金森来。 袁术此人,少年时以侠气闻名,最爱结交游侠,见那有些本事的,千方百计收为门客。 一开始仗着四世三公的金字招牌,很是招揽了不少人,都跟着他厮混,后来袁绍出仕,竟是处处压他一头—— 袁术相貌不凡,袁绍却更加英俊,以姿容俊伟著称,每天怎么穿衣服,第二日立刻便有人模仿,这直接就是爱豆的待遇。 袁术初为郎中,郎中是侍从官,跟在皇帝身边做护卫,兼有顾问功能;袁绍却做得濮阳令,便是县令、县长,虽没有袁术的职位清规,但却直接接触世家、百姓,有助于养望,上任不久就传出清正能干的贤名。 尤其袁绍四处结交了一圈朋友,开始要作为县令真正处理问题、得罪人了,他母亲也就是袁术的大伯娘,忽然病逝,袁绍果断辞职回家奔丧守孝。 守孝三年结束,袁绍提出自己一出生便是无父孤儿(指他过继给已故大伯为子),还没为父亲服丧,于是又守孝三年。 六年守孝,袁绍纯孝之名,播传四海,待再回洛阳时,已是天下争仰的名士俊杰。 于是无伦世家子弟还是有名游侠,都争相拜访、投效,袁绍不论贵贱,都以平等礼仪相待,当即又传出仁爱之名,愈发把袁术比照的没了影子。 《后汉书袁术传》,一笔写出袁术彼时心声:“豪杰多附于绍,术怒曰:‘群竖不吾从,而从吾家奴乎!’” 你们这帮龟儿,放着我这样的主子不要,去捧我奴才当你们主子——老子不玩了。 从此,“气侠”袁术消失了,京都洛阳,多出一个“路中悍鬼”袁长水。 长水者,彼时之官名长水校尉也。 袁术这一变化,导致手下很少再有豪杰来投,原本跟随他的一群人,则被他优养厚待,其中大多都随着他加入了长水营。 这些老底子,被袁术视为将来做大事的基本盘,之前和鲁达一战,打翻近百人,其中五十多人不治,如今鲁达又还,袁术安能不惊? 他自忖道:五万官兵在此,此事本该卢植烦恼,何必我来越俎代庖,把家底都让他折了?我且放他出一头地。 当即剑眉一挑,指着鲁达喝道:“某家大发慈悲放你离去,不料还敢归返,也算是汝有胆!汝且留下名姓,毕竟某家刀下,不斩无名。” 鲁达一愣,心道你这厮前番拔刀看洒家,却也没问洒家名姓,如今怎么又弄幺蛾子。 但他是直肠汉子,别人既问,他便敢说,当下喝道:“那你且听真,洒家乃是黄巾军张老道召来的神将,鲁达鲁智深便是!” “原来你便是斩杀宗员将军的鲁达!哈哈哈哈!”袁术心中暗暗记下他名字,忽然指着大笑:“鲁达,袁某识破你的计策也!” 鲁达一愣:“洒家又有什么计策被你识破?” 袁术振振有词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瞒得过世人,岂能瞒过袁某?你来袁某营中孤身犯险,只为拖住袁某,让张角那妖人去袭击北中郎将,对是不对?哼,袁某料事如神,岂能中你奸计!众将官,我们不必理会此贼,且都随我去援救卢中郎要紧,走!” 说罢调转马头,猛加一鞭,直往卢植大营方向奔去,那数百骑兵也是令行禁止,紧紧跟着袁术就走。 鲁达不料他说走便走,下意识以为是诱敌之计,勒马立于原地望着,看他真个走没了影,忽然回过神,叹息道:“罢了,定是这厮看洒家厉害,不肯把自家兵马多加折损——呵呵,原来汉朝武将,也有这种只顾保身的人物。”
摇了摇头,也懒得理会许多,径直来寻归路。 这时西营中火势连绵,官兵们忙着救火奔逃,除了袁术那一伙,竟是群龙无首的局面。 也有那胆气壮的,三五成群来挡鲁达,却哪敌他马快叉沉?都被迎面杀翻。 如此一人一马冲出营寨,眼见杨凤、于毒两个,竟是领兵越过了壕沟,正自背壕列阵,同数百官兵苦战,大喝道:“兄弟们休怕,洒家回来也!” 马不停蹄杀入阵中,手上镗叉抖开,连挑十余官兵,余者见他勇不可挡,顿时一哄而散。 杨凤喜道:“鲁大哥你杀入营后不久,这一干鸟人便来夺桥,我等怕他得手,只好过桥同他死战,所幸大哥回来的早,不然再过片刻,我等便要败阵。” 于毒胳膊中了一刀,捂着伤口笑道:“总算不曾辱命。” 他二将领一百人来搭桥,此刻只剩半数,可见战事惨烈。 鲁达叹道:“折其半而不言退,可谓能战,今日洒家承了你们老大人情。” 心中却知,其实是交战爆发太急,那些黄巾只顾厮杀,都没来及注意自家伤亡。 当即扯去板桥,带了兵马回城,张角支撑着病体在城头望着,见他平安归来,又听说将褚燕送出了重围,大喜过望,连忙下令鸣金。 不过多久,裴元绍等三支人马也都退回,都有些许折损,言称官兵只隔着寨墙对射,不曾杀出寨来。 鲁达听了道:“卢植那人用兵很稳,今夜月黑风高,他猜不透我军出击用意,因此不曾轻出,明日听说我带人突出西营,必然料到我等去请援兵,说不定便要加力攻打,我等不可不防。” 张角道:“鲁神将必有妙计应对。” 鲁达叹道:“哪里来许多妙计?战阵之事,究其根本,也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于毒受了伤,便让裴元绍、张牛角、杨凤、李大目四个兄弟,各守一面城墙,只是有一点——” 他神色一敛,肃容道:“守城不必用精兵,且把城中十六以上、三十五以下的男子挑出,再就其中,择选身高六尺以上,腰腿有力,能拉开七斗弓者,单独成立一军,由洒家亲自训练。” 张角喜道:“有神将在,吾无忧也。” 是日起,广宗城枕戈待旦,以备大战,但一连三日,汉军皆无动静。 张角问于鲁达,鲁达苦笑道:“洒家心中暗忖,想必是那个长水校尉叫做袁术的,把洒家踏他营地而出之事瞒过了,因此卢植并不知已有人去求外援,自然不会攻打。” 这几日功夫,精选战兵之事却已完成,十万黄巾,按照鲁达的标准挑选下来,不过四百七十人。 张角听了觉得太少,意思放宽标准,好歹有个千人上下,说出去也好听。 鲁达摇头道:“兵贵精、不贵多,就是这四百七十人吧,只是甲胄、兵刃,都要用最好的,广宗十万黄巾,这四百七十人便是刀之利刃,矢之尖镞!” 张角听了觉得不错,遂亲自命名这四百七十人为“刃镞营”,城中单辟一块地作为军营。 鲁达即日搬入营中,衣同衣,食同食,寝同寝,与他众人朝夕与共,上午炼力、下午练技、晚上讲解战阵,终日不怠,张角亦倾尽全力,供这一营人马吃饱喝足。 这正是:阵前磨刃快还光,来日摧敌势莫当。莫道黄巾无力士,义之所至侠骨香。 0015 良师传就请神法 七月。 自送了褚燕出重围以来,大半月时光,官兵都不曾攻城。 好在广宗乃是张角故乡,存粮极多,官兵不打,城中黄巾乐得悠闲。 鲁达却不曾放松些许,一面督促裴元绍等将谨守城池,一面将刃镞营操练不休。 他将这四百七十人分为三队,一队刀盾兵二百人,一队长枪兵二百人,还有七十名弓箭兵。 刀盾兵所使武器,乃是方盾、长刀,这长刀却非环首刀、亦非大刀,而是宋朝时流行于江湖的朴刀。 此刀长度及身,径可及握,刀身刀柄的比例近乎一等一,可以双手使用,也有单手招数。 鲁达自家便使的好朴刀,兄弟“青面兽”杨志更是朴刀名家,后来上梁山,卢俊义、刘唐、雷横等,都善用朴刀。 鲁达传这些刀盾兵的刀术,乃是博采众长加以淬炼,化繁为简,别创的十二招刀法,六招单手刀、六招双手刀。 使单手刀使,配合盾牌,正好列阵,因他兵少,特意将阵势间人距拉得开些,故此刀柄虽长,却不妨碍左右。 待到混战或强攻之时,则弃了盾牌使双手刀,以求短时间内爆发出最大的杀伤力。 长枪兵所使武器,乃是钩镰枪,此枪可以单独对敌,亦可配合刀盾阵,勾拉马蹄对付骑兵,更可勾锁敌人步卒的长兵,放刀盾兵抢进突击。 鲁达亲笔画出图形,黄巾军中自有铁匠,令他们照图打造,训练时且用卜字戟代替。 至于那七十个弓箭手,都是原本便会射箭的,城中尽量凑出好弓让他们使用,又各配环首刀一口,传授单刀杀法以应近战。 他又把刀盾兵、长枪兵各分四个小队,每队五十人,以弓兵七十人单做一队,按着梁山故法,配演九宫八卦阵。 迎敌之时,弓兵居中做阵眼,其余八队环列周围,乃是八卦,弓兵放完三箭后,立刻退往没有敌人的一方,变幻九宫,其间宗旨,就是尽量让弓兵延后接敌,再陷入混战前尽可能制造杀伤。 这个年代,阵法乃各大世家不传之秘,黄巾军见鲁达竟能排出如此周密的阵法,愈发佩服神将威能。 他也并非一味死操,每隔四五日,见众军累得狠了,便放一日假,让他们各自休息。 放假的日子,张角便将鲁智深请到家中,同他说话。 张角病势近来越发沉重,往往终日昏睡不起,也只有见到鲁达时,才生出几分精神。 话主要是张角在说,说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见闻,说黔首生活之艰难,说世界权贵盘剥草民的种种手段,说自己所结交过的权贵,说他们的想法、性情,以及本质上不把草民作为同类看待的冷漠。 他又说黄巾军中,各方首领的性子、本事,这些首领,除了张梁、张宝,其余大都是他张角弟子,张角会说认识他们的经过,各自的长处和短板,该当如何收复、使用。 这些都说罢了,张角才开始说起《太平要术》,此书是问答体,真人问、神人答,涉及天地人三道,天道乃是阴阳占卜,地道乃是堪舆望气,人道则是服符诵咒、辟谷食气、针灸配药等等手段。
说起这道家本行诸般讲究,张角讲得口舌生津,鲁达听得哈欠连天,没片刻便打起鼾来。 张角没奈何,摇醒他道:“贫道起兵时因叛徒告发,失了先机,为图弥补,以禁忌秘药摧人神智、使人悍不畏死,造出三百黄巾力士。后来法门被卢植堪破,设计坑杀力士,贫道也因此举遭了天诛,如今命不久矣,一二月间必死无疑……” 他说到这里,叹口长气,望着鲁达道:“《太平要术》有云,‘得恶应恶,恶自相从。’贫道之厄,乃自作报应,理当坦然受之。只是贫道死后,两弟才能有限,其余诸方渠帅,亦无惊艳者,黄巾这杆大旗,只有神将扛起,神将不学吾术也还罢了,梁、宝二弟也得贫道真传,倒不怕道统有失,只是有一样本事,他两个万万不会,你若不肯学时,吾道自此少一门惊天动地的绝学也!” 说到这里,张角愈发苍老的面孔上,不由垂下两行浊泪。 鲁达这人面硬心软,见他一个老人家在面前哀哀哭泣,心里不大好受。 只得坐直身体,委委屈屈道:“老道你也休流猫尿,洒家答应学你这样本事便是,不过咱们说好了,只学一样,多一样,你哭出血来洒家也不学了。” 张角把泪一抹,笑嘻嘻道:“一样,便学一样,这一样,便是召神下界之术!” 这门法术,张角掌握多年,试了几次不灵,直到“召唤”了鲁达来,思前想好,终于明白—— 要在六月六日这一天施法,方才能够灵验,因为当初他得南华老仙传授天书之日,便是六月初六。 他先将此话一说,鲁达讶然道:“六月初六,那岂不是天贶节?” 贶者,赐也。 张角并没听说过这一说法,奇道:“什么天贶节?” 鲁达正要解释,话口口边,又被吞回。 原来这天贶节,乃是宋朝才有,宋真宗赵恒于某年六月初六,梦到神人赐他天书,故此定此日为天贶节,又特地令人去泰山脚下的岱庙修建了一座天贶殿,民间谚云:六月六,晒红绿,便是值这一日,把家中衣服都拿出暴晒,佛家又以此日为晒经节,要翻检暴晒寺藏经书。 梁山与泰山隔得不远,因此鲁达知晓,只是后世之事,不好分说,故此想了片刻,含含糊糊道:“天贶节,自然便是天贶节了。” 张角却不疑有他,拍着腿道:“怪不得南华老仙赐我天书,不早一日,不晚一日,原来却有这般说法……” 当下振奋精神,叽叽咕咕,把如何设坛、敬神、画符、调浆诸般程序,一一告知鲁达。 鲁达本来不耐烦记这些繁文缛节,但是忽然心中一动:啊也!洒家不是呆了?这老道能用此法强行召了洒家来,洒家也用此法,岂不是也能将那些战死的兄弟们召出?如此一来不惟热闹,还能让他们多活一世,岂不快乐?若是召出朱富朱贵,还能造酒给洒家喝,愈发妙哉了。 这个想头一生,不由打叠精神,细细记下张角所述,又耐着性子,同他学画那古里古怪的召神符文。 这正是:汉末风云好汉歌,前生义气今生合。欲知边个降尘世,推荐票来走一波。 0016 临阵焉能换将魁 鲁达本是有智慧的,只是寻常事不肯上心,此刻用起心来,片刻功夫,把那召神术记得清清楚楚,只恨今年六月六已过,不能实操。 如此又过十余日,刃镞营兵甲皆造齐全,鲁达自家所要兵刃亦已造得,两个健壮铁匠嘿哟嘿哟抬了来营中。 笑呵呵道:“神将,我等捡那上好镔铁打造的兵刃,融了十余件,又加了几斤好黄铜,始凑够这条兵刃所需,造成共是八十三斤,也不知神将满意与否。” 这日恰好张牛角、于毒也在他营中,听说八十三斤,双双震惊,凑过头来看了新造兵刃,愈发不解道:“这不是铁蒺藜骨朵么?怎地竟这般粗大?这八十三斤的份量,双臂若无数千斤力气,如何运使得开?” 鲁达先不答话,接过兵刃细看一遭,点了点头,又掂了掂,上下慢慢摸索一遍,只觉长短轻重,莫不如意,又难得打磨精致,无半点坑癞刺手之处。 这才笑道:“洒家这兵刃,与铁蒺藜的确相似,都是一根长杆,顶个带刺铁瓜,但那铁蒺藜乃是圆瓜,洒家这个却是长瓜,别有一个名字,唤做狼牙棒,你看长瓜上这些铜钉,便是名称由来。” 说罢喝道:“尔等都让一让,且看洒家使这器械。” 众人纷纷避让,空出老大场地,鲁达双手持定了狼牙棒,吐个门户,呼呼施展起来。 当年梁山“霹雳火”秦明,位居五虎第三,乃是山寨第一个能冲阵厮杀的,为人性情直爽,颇和鲁达相得,鲁达所使禅杖,路数与他倒有些相近。 只是单以兵器本身而论,禅杖威力,毕竟不如狼牙棒更大。 况且这次打造兵刃,鲁达存心要在份量上压那关二爷一头,如此一来,若还是打造禅杖,则不免太过肥大,索性便画了个狼牙棒的图形,让铁匠们打造,把那棒头格外加沉,黑沉沉的棒体,嵌上一排排金灿灿铜钉,共计一百单八颗,卖相倒是十足十的霸气好看。 他持定大棒,慢慢舞动起来,招数中,有秦明的狼牙棒杀法,也有自家的疯魔杖法,一边舞,一边感受着兵器本身的特性,掂量着长度、份量、重心,慢慢调整招式,不时还停下想一想。 如此过了一盏茶功夫,但见他的棒法渐渐快了起来,招数衔接愈发圆融,又过一炷香时刻,那棒使得更快,黑乎乎棒影如乌云般笼罩周身,又有数十道金光飞驰闪烁,真个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一时间,呼呼劲风四下卷动,张牛角等不住惊呼,下意识步步后退,生怕他一个脱手,棒子飞出来砸死了人。 再使片刻,便连乌云金光亦看不清,只见一团狂风,卷起泥尘草叶,呜呜旋转不休,于黄巾军这些人看来,哪里还似武艺?分明便是神通! 一个个咬指战栗,彼此交换眼神,低低叫道:“爷爷啊,这般杀法,便是一万兵来,也要吃他杀尽。” 这时风声忽消,泥草飞散,众人再看,场中只有鲁智深拄着那棒,正自哈哈大笑:“好棒,好棒,有了趁手的兵刃,凭他多么奢遮的豪杰,洒家也敢试试长短!哈哈哈哈!” 又唤张牛角:“牛角兄弟,你与洒家重重赏那些铁匠。” 随即又拿起棒子摩挲不休,满眼都是欢喜。 有一首《鹧鸪天》,不说别的,单夸他这条好棒,写的是——
铁杆丈二顶长瓜,铜钉密嵌百单八。飞来黑气云遮月,耀动金光火照沙。 烽烟动,血如霞,英雄一笑掷生涯:苍天当死黄天立,还太平于百姓家。 正热闹间,忽然裴元绍策马奔至,满面喜色大叫道:“鲁大哥,快去城头,官军大营中生变故矣。” 鲁达心中一动,令众军暂且休息,自己拉过马,同裴元绍及张牛角、余毒,急忙赶去南。 登上城墙看去,但见正南官兵帅帐前,那面“汉北中郎将卢”的大旗,飘飘而落,片刻功夫,重又升起一面甩起,上面大书:“汉东中郎将董”! 鲁达大笑:“临阵换将,必是褚燕建功也!且令诸军备战,我去告大贤良师得知,也让这老道欢喜。” 他下得城墙,飞马奔去寻了张角,告知此事,张角微笑道:“卢植因怠战而去职,接任者必不敢重蹈覆辙,不出数日,定要来打广宗,他不知我军虚实,正可趁机胜他一场,若操作得当,这冀州之地,足以让官兵不敢正视。” 又过五日,七月廿三日,这一日天空阴云密布,不见日头,鲁达一早领了众将来见张角,朗声道:“张老道,朝廷新派来那中郎将,整军数日,该也完毕,今日天气阴凉,正是厮杀之时,我料官军必于今日攻城!” 张角气色灰败、不似生人,眼神却是异常明亮。 枯瘦的大手一把抓住鲁达,对裴元绍等人道:“贫道无良将之才,要为天下开太平,全仗救世神将,你等自此以后,皆须听他号令!” 裴元绍等人眼中垂泪,抱拳道:“谨遵天公将军令旨,自此以后,吾等便以鲁大哥为首。” 张角强自一笑,又问鲁达:“今日战事,你要如何安排?” 鲁达斩钉截铁道:“今日便是决战!洒家欲让这几位兄弟守城,死扛官兵半日,待他力竭欲退,洒家亲自率刃镞营杀出城去,直取对方帅旗,如此官兵必乱,届时我全城人马一并杀出,有官兵所掘长壕阻其遁逃,彼等争相夺路,必铸大败!” 张角见他决策果断,深为欣慰,点头笑道:“好计!鲁神将但按你意行事,贫道这里有两封信,一封给梁、宝二弟,一封给诸方渠帅,你收在身上,遇见了便替我转交。” 鲁达闻言一惊,定睛看向张角,察觉他气息微弱,心中微微难受,叹息一声,接过信收入怀中,拉着他的手,低声道:“老道,你要替天下百姓开辟太平,此乃大仁大勇之事,你这等好汉,是真个欲要替天行道的,值得洒家倾心跟随,你且宽怀,以后诸事,全在洒家肩上。” 张角微笑,不住点头。 这是外面有小卒飞报:“不好了,四面官兵皆出营寨,搭起板桥,跨过壕沟来攻城也。” 鲁达豁然起身,走出室外,大喝道:“慌什么,兵来将挡,有俺这救世神将在此,来一百万官兵,也只是个死,都不要慌,操起刀枪,都随洒家去杀敌!” 本来满街上的黄巾闻听官兵倾巢出动,都带惊惶之色,但闻听鲁达这一番话,又望他魁梧身材走过,心中都是一定,齐声叫道:“随救世神将去杀敌!” 有道是:从来名将壮兵胆,自古良臣宽主怀,血染太平烽火路,功在身后众尸骸。 0017 十万军中耀刃镞 待鲁达将刃镞营四百七十人聚齐时,广宗四面,杀声已起。 鲁达恍若未闻,骑着马,沉着脸,眼睛扫过面前这干汉子。 他眼神如电,一圈扫罢,四百七十人,俱是心中一凛:神将在看俺! 想起这一个多月吃的辛苦、教训,下意识便站的更加严谨。 四十余日功夫,别的不说,单说能站得这般齐整,恍若横平竖直的棋盘上、整整齐齐的棋子,任谁看了,都要说这兵练得漂亮。 鲁达嘴角微微浮现一丝笑容,胆旋即被他压下,仿佛只是一瞬间幻觉。 “广宗十万黄巾。” 鲁达淡淡开口,稍稍运起丹田气,那声音便如在众人耳边响起一般。 “唯有你们这帮撮鸟,身上穿最好的甲。” 黄巾甲胄稀少,还是前面各地无备,冲州撞府时抢了一批,但前面连遭大败,大多数抢来的甲胄,都随战死的精壮一并遗失,为凑着刃镞营这四百铁甲、七十弓手皮甲,险些没把菜刀都融了。 “手中的兵刃,也是最好的。” 四百七十人的胸脯,渐渐挺得更直,握着的兵刃的手,也不由自主用力。 “十万黄巾,偏你们这帮撮鸟,配最好的兵甲,受用最好的酒肉,凭什么?来,哪个撮鸟告诉告诉洒家,这是凭什么?” 鲁达忽然大喝道。 底下久久无言,鲁达眼神一眯,正要再问,忽然有一人叫道:“凭俺们能战!十万人中,俺们这伙最是能战!” “对!因为俺们能战!”其余众人也都乱哄哄叫道。 鲁达认出先答那人叫做刘石,学武艺、阵法,都比旁人更快,被他提拔为队长。 他点点头,声音提高:“说的不错!因为尔等能战!” “尔等能战,因此天公将军亲自替尔等起了营号,刃镞营,广宗十万黄巾,你们便是刀刃、箭镞!你们穿最好的甲,拿最好的兵刃,吃最好的酒肉,就是因为尔等能战,要替这十万人,做刀刃箭簇,杀出一条生路,替这天下人,杀出一个太平!” 鲁达声音越发洪亮,滚滚震动于众人心间。 “黄龙、左校、郭贤、刘石、罗市、白雀、张骑、伍鹿、陶升!你们九个撮鸟都是队长,洒家问你们,你们敢不敢!” 九个队长彼此对视,声嘶力竭大叫:“俺们敢!” 鲁达声音更大:“那你们问问你们麾下的兄弟,问他们敢不敢!” 不必这九个队长问,四百七十人同声大吼:“俺们都敢!” “好!有这胆量,便是好汉!不枉洒家辛苦调教一场,从今日起,洒家不再喊你们撮鸟,你们既有替天下人开太平的胆量,便算是洒家的兄弟!” 这番话说出,四百七十条汉子,人人心中都是一热,看向这位救世神将的目光,也透露出一种难言的狂热。 鲁达往南一指,露出戏谑神色:“不过你们是真敢,还是吹牛,洒家还要试一试才知晓。待会儿外面官兵攻势一停,洒家便要开门杀出,冲敌大阵、斩敌主将,你们若敢同洒家冲锋破敌,那便真正是洒家的兄弟!” 四百七十条汉子眼神炙热,齐齐吼道:“追随神将,万死不辞!” 鲁达仰天大笑,心中暗自点头:这支兵练得时候虽短,本事不论,胆气倒是十足,若是在大宋练兵,绝无这般容易。
这时四面城墙,已然杀成尸山血海。 新上任的东中郎将,把卢植督造完工的器械尽数推出,五万汉军分三面攻打,只留北面不攻,却是假做留出生路,以乱黄巾军心。 汉军以飞桥跨过长壕,推出数十架巢车、井阑,比城墙更高出半丈,弓弩手云集其上,居高临下攒射,黄巾弓手本就稀少,同他对射片刻,便已伤亡惨重,只得蜷缩在在城墙后避箭,汉军步卒趁机推动云梯,成群攻上城墙。 因有卢植打下的这些基础,加上汉军蓄锐多日,士气鼎盛,战斗从一开始,便呈现出最惨烈的一面。 唯所幸者,汉军的冲车还不曾造好,因此无法直接攻破城门,只能聚焦于城头的争夺。 黄巾军对射不过,只得躲避奔逃,待汉军杀上城墙,才敢现身混战,仗着人多势众,也把汉军击退数次,裴元绍、张牛角等战将高呼酣斗,各个杀得遍身血染。 战至午时,城中年轻汉子近乎死绝,一支支老弱妇孺列队城下,但听上面呼喊,便要上阵厮杀。 这些人手中只有极少数拿了兵刃,余者都持木棒、石块、剪刀之类,甚至还有人两手空空,要待上城捡拾死者兵器。 战至此时,这些老弱脸上都是面无表情,轮到上阵,沉默着奔上城墙,旋即沉默着死去,甚至很少听到有惨叫声传出。 只是他们一队队经过之时,偶尔目光扫及鲁达,希冀之余,又似有微微疑惑,似乎不解堂堂救世神将,缘何还在坐视。 鲁达只觉心中有一团火,烧得五脏都要冒烟,忍了又忍,再也难忍,一时顾不得甚么大局,冲着刃镞营大喝道:“尔等在此等候,待洒家上城厮杀一回。” 正要迈步上城,忽听有人大喝道:“鲁达你且休去!” 鲁达回头,微微一愣,来者竟是张角。 他自来得此世,张角便已病重,后来一个多月,每况愈下,近几日更是大半时间都在昏迷,清早同他议事时,已是气息奄奄。 然而此刻,张角虽然还是病骨支离,脸上却泛着异样的酡红,双眼顾盼间恍若电闪,左手拄九节杖,右手提短剑,说话声音亦颇洪亮:“今日成败,全仗神将出战,时机未到,岂可此时便消耗了气力?城头战事,自有贫道。” 说罢昂然迈步,走上台阶,回身大喝道:“教众兄弟,天公将军张角在此!今日一战,吾等必胜,凡战死者,魂归黄天,永享清福,都随贫道享福去!” 一言喝出,那些行尸走肉般的老弱教众,人人面露狂热,纷纷高呼道:“随大贤良师上黄天!”“我等苦了一世,如今享福去也!” 他众人也不等排队了,争抢着、簇拥着张角,一股脑杀向城头。 鲁达呆呆望着张角,一双虎目,渐渐湿润,自家低声道:“替天行道,替天行道,嘿嘿,原来这般人物,才是真正替天行道!” 他把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忽然高吼:““大贤良师,安心上路!未来万事,有俺鲁达!” 张角于城墙阶梯上,回头望他一笑,旋即高举短剑,杀上城头。 不久功夫,城头上传来一片欢呼:“官兵退了、官兵退了!” 鲁达蓦然回身,气势如疯虎狂熊,暴喝道:“开城门,杀官兵!” 有分教:莫道官兵锋刃寒,吾侪出阵不思还。替天行道抛生死,始信太平开未难! 0018 狼牙棒举势劈竹 鲁达出城突击,官兵上下始料未及。 官军如今主帅,乃是东中郎将董卓。 此人乃陇西临洮人氏,少为游侠儿,性情豪迈,广交羌族各部首领,后来从军,颇立战功,征召为羽林郎, 至鲜卑入寇,勾结羌人叛乱,董卓随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出征,多有功劳,升至西域戊己校尉,因过免职,走通袁家门路,得司徒袁隗征为掾吏,后出任并州刺史、河东郡太守。 前番褚燕赴京,走通宦官门路,张让入宫进谗,称卢植有意怠战,养贼自重。 皇帝便派左丰去军中查看,左丰走了一遭归来,称:“广宗乃易破之城,卢中郎视若不见,或待天诛群贼也。” 这厮是个会讲话的,那意思是卢中郎自有妙计,他等着老天爷弄死这伙黄巾呢。 皇帝大怒,下诏尽免卢植职务,押送回京问罪,袁隗趁机举荐河东太守董卓接替。 河东郡乃后世临汾、万荣一带,距离洛阳不远,皇帝允之,星夜调董卓入京,拜为东中郎将,令他速速赶往广宗领军讨贼。 董卓如今五十二岁,与胡人厮杀半生,胜多败少,意气骄横,丝毫不把黄巾看在眼中,花得几天时间熟悉兵马,便即大举攻城。 仗着巢车、井阑压制城头弓箭,董卓亲自督战,阵势压得极前,眼睁睁望着城上守军死伤殆尽,不断换上老弱妇孺作战,心知黄巾余力已尽。 正要一举破城时,却见张角亲自上阵,黄巾士气为之大振,虽然敌不得汉军精锐,却个个都肯以命相拼,常常几人联手扑击一个汉军,连搂带抱,一起从城墙坠下,汉军伤亡陡增。 董卓同身边将佐们笑道:“贼酋亲自上阵,贼众人人搏命,看似勇猛,不过回光返照也,却不必同他死拼,且鸣金撤下众军,待贼军这口余气耗去,自可一举克破。” 他这决策本无甚错,然而却万万没料到,不曾被他放在眼中的黄巾军,竟然硬生生藏下一支精锐不肯动用,却趁他鸣金时方才杀出! “不好!”董卓神色大变。 他也是宿将,深知举凡变阵之时,最忌便是遭人突袭,应对稍有差错,便是一场大败。 “樊稠张济,领我们的人马挡住这支黄巾!” 董卓果断发令,心下却不由懊悔—— 他由恩主袁隗处得知军情,道是黄巾已是强弩之末,只是卢植一心要全歼这十万余人,方才拖延不下。 董卓心想这姓卢的真蠢,风卷残云灭了黄巾,朝中皇帝大臣们看了,才能显出用兵本事,即便自己走后黄巾死灰复燃又如何?岂不加倍显得自家厉害? 他因这个心思,自洛阳领命后,并不曾回河东调动本部兵马,只将随身的一百人及樊、张二将带了来,作为亲卫使用。 这一百人,都是随他南征北战的精锐,其中大半都是胡人,马术精湛,杀法凶狠,樊稠、张济亦是随他多年的悍将,在董卓想来,便是一两千黄巾精壮亦能挡下,只待他稳下大军阵脚,趁势一冲,依旧胜券在握。 河东兵动似雷霆,一股脑卷向城门,虽只百人,却有千军万马之威。 这时刃镞营不过刚刚出城,只有鲁达仗着马快,当先杀出,迎面同河东兵撞在一处。 鲁达一看那些骑兵奔来之势,便知遇上了精锐,大喝道:“来得好,正要猛士血肉,来祭洒家神兵。”
说话间狼牙棒抡起,迎面几个骑士不及招架,连人带马扫得飞出。 余者见他如此勇猛,下意识减缓马速,却是正中鲁达下怀,纵马一撞而入,狼牙棍横挥乱砸,顷刻间打出条血肉胡同。 樊稠、张济见了大惊,张济惊呼道:“不过一群贼寇,岂得这般猛士?” 樊稠叫道:“你我合力厮并了他!” 这二人都是凉州悍将,虽然吃惊,却无惧色,一左一右,一使大刀,一使铁枪,便来双战鲁达。 鲁达见二将来势汹汹,也不多话,抡转大棒就砸,三人叮叮当当战在一处,樊稠、张济虽也勇猛,却不及鲁达招数精妙、力大过人,不出数招便落在下风。 刃镞营此时赶上,趁着河东骑兵围攻鲁达,散开两翼包夹上去,那些枪手按着鲁达平日教导,两两配合,一上一下同时出枪,河东骑兵猝不及防,有的留意到他勾割马蹄,纵马避让,却吃另一杆枪勾住身上甲叶,横拖倒拽扯下马背,有的挥动兵刃砸挡来枪,又被扯动马蹄,摔下马背。 刀盾手们更是悍不畏死,自枪手侧边抢出,抡刀把那些落地骑兵乱剁,短短片刻功夫,一百骑兵损折近半,余者怯意大生,回马便跑。 骑兵速溃,樊稠、张济双双大骇,全然想不通自家纵横西凉的精骑,如何这般快便败阵。 眼见鲁达攻势如火,张济毕竟心思果决些,把牙一咬,倒拖长枪便走,剩下樊稠又惊又怒,大骂道:“张元江,岂敢卖我!” 董卓望见自家骑兵溃败,也是大惊,把牙一咬,纵马奔出,暴喝道:“兀那贼将,汝敢伤吾部将,董某必屠汝满城!” 说话间弯弓搭箭,望定鲁达便射。 董卓天生力大,箭法亦是不凡,桓帝在位时,他来京中任羽林郎,每随桓帝射猎,必携两幅箭囊,于纵马飞奔时左右开弓,百发百中,深得桓帝赞誉。 鲁达听得风声锐啸,心知对方开得重弓,连忙把狼牙棒一扬,磕开来箭,樊稠趁机要走,鲁达反手一棒挥来,樊稠忙把刀来招架,两下一撞,大刀磕开,露出胸前门户,樊稠心知不妙,正待跳马逃生,却见那条棒呼的画个小圆,变招直捣,但听咔嚓一声,胸甲吃他一棒捣得粉碎,翻筋斗落于马下。 鲁达两眼望定董卓,单手运棒,当头一下敲碎樊稠天灵,这才喝道:“入娘撮鸟,洒家杀他便杀,你能咬俺鸟去?” 董卓一时暴怒,便要摘取鞍边马槊来战,这时张济赶到,一把扯住董卓坐骑辔头,大叫道:“此人之勇不逊华雄,主将万金之躯,岂能犯险与战?可速退!” 董卓这些年收罗了许多猛将,其中最勇猛者便是华雄。闻得张济此言,便似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心中狂怒立刻无踪,任由张济牵着他的战马而走,却又心有不甘,扭身指着鲁达骂道:“某若年轻十岁,今日定然将你阵斩!” 鲁达呵呵笑道:“廉颇七十尚能上阵,你须发皆黑,岂能言老?来来来,今日便和你见高低。” 说罢一挟马腹,那马直蹿出去,后面四百七十人紧紧相随,董卓大惊,接过缰绳连连加鞭,鲁达却不肯舍,顺势将汉军冲得大乱。 这正是:莫道西凉兵马凶,黄巾亦有刃如风,敛藏锐气待时至,一举掀翻数月功。 0019 刀矛双剑寒锋冽 却说董卓立功心切,身为主帅,临敌时位置太前,以至于鲁达引刃镞营杀出,缺乏应变之空间,麾下一百河东骑兵既败,便只能后退暂避其锋。 然而此时正值他鸣金之时,攻城汉军潮水般退下,忽然望见帅旗移动,谁不惊慌? 鲁达顺势席卷,侵略如火,南面汉军,顿时大溃。 亦有那高据巢车、井阑上的弓手,存心为袍泽解忧,居高临下便射鲁达,鲁达大怒,手中狼牙棒舞动如飞,上护其人、下护其马,纵横乱矢之中,直奔巢车井阑,抡棒便砸。 这些器械虽都是随军巧匠以大木精造,毕竟也只是木制,如何能挡他拔柳神力? 井阑粗厚,或能扛个三五棒,巢车之属,不过一二棒,都砸得崩解垮塌,上面弓弩手惊呼坠落,一时跌死跌伤无数。 他一连砸翻七八架巢车井阑,余者俱亡魂大冒,争相弃逃。 鲁达大笑一声,又去追赶董卓。 按张济意思,本是劝董卓直接逃回本营固守,然而董卓见鲁达去砸攻城器械,又生怒气,一勒马缰,喝令败兵就地列阵,转身再战。 汉军本也精锐,见主帅要战,许多兵卒果然转身,仓促间正自列阵,鲁达已复杀来,单手擎着狼牙棒横抽猛砸,一连砸翻数十人,皆是尸骸崩碎、血肉模糊的死法,加上身后刃镞营箭射刀砍,顿时又将官兵冲散。 董卓心惊肉跳,只得复逃,却不料鲁达马快,董卓心忖过虹桥时减缓马速,必然吃他追上,竟是不敢过壕,绕着壕沟斜刺里奔逃。 这一下正中鲁达下怀,他故意压下速度,撵着对方狂奔,以为前驱,将沿途本来还未溃乱的汉军尽数冲散,杀出个倒卷珠帘之势。 董卓一马奔逃在前,虽知受了鲁达利用,却也不肯回身死战。 如此自南及东、自东及北,自北及西,远远见袁术指挥官兵退却,董卓大叫道:“袁长水,速来救我。” 袁术理也不理,径直退过壕沟,顺便把虹桥、木板尽数撤回,这才立马笑道:“我家叔父常常夸耀董仲颍勇猛无双,今日正要看主帅斩将建功,岂敢相扰?” 鲁达在后面见袁术这番做派,不由呵呵大笑。 他却不知,前番董卓来时,召见各部校尉、战将,摆足了威风,先怒斥众人无能无勇,有愧君恩,又称卢植已然获罪,这里北军众将都同卢植一丘之貉,须当戴罪立功,否则定斩不饶。 要知北军众将来头个个不小,单以五营校尉而论,步兵校尉吴子兰、屯骑校尉鲍鸿、越骑校尉伍孚、长水校尉袁术、射声校尉马日磾,皆是名门世家子弟。 其中吴子兰以忠信闻名、鲍鸿以勇烈闻、伍孚以节气闻名、袁术以气侠闻名、马日磾以学术闻名,都堪称当代名士,却遭董卓这般打压,心中不平可想而知。 尤其袁术,气量本就狭隘,在他看来,董卓不过袁氏门下吏,竟敢在自己面前拿大称雄,引为奇耻大辱,于是黄巾中有鲁达这等猛将的消息,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如今见他果然吃瘪,被鲁达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心中大快,不仅隔岸观火,更加出言讥讽。 董卓怒不可遏,却又不敢停下,只得继续奔逃,复转回南面,所幸马日磾厚道,已趁机令人填平了一段壕沟,董卓这才得以逃出。 这一圈转下来,五万官兵齐齐溃乱,正是兵败如山倒,各顾各逃生。 鲁达则依旧紧追董卓不舍,城头上张角看见,果断下令大开四门,全军突击,又令人抬了大鼓于城头,亲自击鼓,咚咚巨响,恍若雷鸣,闻传四野。
董卓见鲁达还在紧追,又怒又怕,几番想回马交战,但见鲁达纵横睥睨之豪态,终究不敢,鲁达这时也不需要再利用董卓冲阵了,不断提升马速,欲将他追上斩杀。 两边追出七八里,董卓眼见鲁达愈近,心中慌乱,扭头看向张济,哀声道:“元江,汝弃了樊稠,又欲弃吾乎?” 张济闻言一颤,面露惨然之色,苦笑道:“济本边地武夫,若非主将提拔,安有今日?只是侄儿张绣年少,日后还请主将加些看顾。” 董卓忙道:“汝侄英武,吾本爱之,定当视为吾子。” 张济点头,忽然勒马,回身一枪便刺鲁达。 鲁达横起狼牙棒招架,张济紧紧追在他身边,二马并辔狂奔,马上二将枪棒齐举,斗得激烈,马速渐渐放缓,董卓趁机拼命打马奔逃。 张济同鲁达斗了七八合,只觉骨软筋酥,眼见董卓已逃出较远,心中暗道:吾支撑到此时,对得起他董仲颖了。 忽然急降马速,鲁达一时不查,二人顿时错过,眼见张济拨马斜刺里逃去,鲁达喝道:“待我杀了那胖子,再来斩你。” 说罢策马继续追击,此时漫山遍野,皆是北军溃兵,黄巾亦不顾疲惫,遍地追杀。 鲁达又追片刻,眼见董卓已然不远,忽然侧面一座山岗上有人大喝道:“此张角所部,可速战!” 拧头看去,却见一千余军风尘仆仆,扑击而下,为首三将气宇格外非凡,居中一个骑白马,持双剑,丰神如玉,耳大垂肩; 左边一个骑黄马,穿绿袍,手持大刀,红面长髯; 右边一个骑黑马,披黑甲,挺一杆丈八长矛,豹头环眼,须似钢针。 鲁达见他来势汹汹,先自一惊,勒住战马细看片刻,心中一突,暗忖道:莫非桃园兄弟,竟也是此时出世? 他想起心中一直以来一个疑问——便是张角既然召唤他来,历史上却是默默无闻,可见自己多半折在了某位大将手上,其中关羽、张飞,乃是重点怀疑对象。 如今照面相对,不由警兆大起,一扯缰绳,竟是扭头就走。 前来杀出这三人,果然正是刘关张兄弟三个! 这三兄弟自揭榜起兵以来,先败幽州黄巾,又解青州之围,还曾来广宗盘桓了几日,因大战未起,卢植助了他一千兵马,令去颍川相助皇甫嵩、朱儁,对付张梁、张宝。 颍川一战,梁、宝大败,朱儁料其必引败军投张角,遂让三人复回广宗,却在路上见了押在囚车里的卢植,一时心灰意冷,欲回涿县,不想归途中正撞见官兵大败,三兄弟不假思索,立刻引军出战。 此刻见鲁达逃遁,张飞指着大笑道:“二位兄长,你们看那贼将,也生得老大块头,不料这般鼠胆。” 他嗓门之大,还比鲁达更高,声音传出,鲁达大怒,回头喝道:“黑炭头,你说哪个鼠胆?你千余人来杀洒家一个,站着让你围攻才是好汉么?你有胆气的,只顾来追。” 张飞怒道:“今日三爷追你去天边!” 刘备却道:“兄弟们小心,这厮败而不乱,或许有诈。” 关羽眼神睥睨,淡然道:“任他有千般诈,且看能否逃出我刀去。” 鲁达也不理会,纵马飞逃,不多时,汇合了后面追来的刃镞营,妙在那九位队长虽在追击之际,却不忘鲁达先前教诲,彼此旗帜呼应,九队都离得不远,此刻鲁达归返见了,大喝道:“速速就地列阵,真正强敌来也。” 这正是:英雄露颍在今朝,先试彼矛再试刀,都是一般泼胆汉,鲁达也把姓名标! 0020 开遍桃花果未熟 刃镞营飞快列成九宫八卦之形,横三队、纵三队,前排三队,刀盾手居中,左右各一支长枪手,中排则是弓弩手居中,左右刀盾手,后排与前排相同。 但鲁达却并未入阵,傲立阵前,横棒以待。 片刻功夫,刘关张三人赶到,张飞径直便要冲阵,却被刘备仗手长扯住辔头:“三弟休得急躁,这些贼兵阵列精严,必是贼中精锐,不可轻觑了他。” 他们所领一千余兵,拉成一条散散漫漫长蛇,慢慢赶来,关羽连忙回身指挥,粗粗列个方阵。 张飞瞪着鲁智深道:“大个儿,怪不得你跑,原来是要会合群贼!如今算不得以众欺寡了,你敢同俺燕人张飞一战么?” 鲁智深炯炯的眼神自他三人面上扫过,一时情绪难言,叹口气道:“唉,洒家久仰你三个的好名,知你三个义气深重,乃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本来按理,洒家见了你们,若能一处喝酒吃肉、搬文弄武,才是最开怀不过的乐事,只可惜如今各为其主,你们要拿这些可怜百姓的首级去换功劳,洒家偏偏要保全,也只得拼一个你死我活。” 刘备皱眉道:“这厮混说甚么?谁要用百姓首级去换功劳?这干黄巾分明乃是反贼,岂能以百姓自居?” 鲁达听了不乐,哂笑道:“洒家一向听说你为人仁义,今日听你说话,也竟不过如此。你去广宗县看看,十万黄巾,里面还余几个青壮?那些白头翁妪,都是谁家爹娘?那些黄头稚子,又是哪家儿女?他一个个连刀枪都抡不起的苦命人,本都是最老实不过的良善百姓,若不是这世道不容他们谋活,谁肯冒这杀头风险造反?” 张飞闻言,皱眉道:“想必是吃那妖人张角,以妖言惑动了心思……” 鲁达摇头道:“你等小看了大贤良师也!其实洒家知你三个来历,大哥刘备,乃是什么什么王之后,虽然家道破落,好歹衣食能济;三哥张飞,乃是有钱的屠户,更加衣食不忧;你两个正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因此俺这番话,只问那红脸的关二哥!” 关羽听他提及自己,双眼微眯,瞥向鲁达,淡淡道:“我三兄弟汲汲无名,难得你打听的这般详细,你又有甚话问我?” 鲁达盯着他道:“关二哥本是个杀人在逃的游侠,也曾在江湖上走动,所见所闻,须胜你兄弟们一筹,你说洒家方才那话对不对?这些造反的百姓,是不是十家有九家没了活路?食则难以果腹,病则徒然待死,这才从了大贤良师,一处挣扎讨活?” 关羽浪迹江湖五六年,于那民间疾苦,岂能不见? 闻言不由皱眉,默然半晌,叹气道:“你所言非无道理,可是这般造反,不事生产,流窜劫掠,却又要把更多百姓逼的无路走。因此唯今之计,只有扫平汝等,天下方得重安。” 鲁达冷笑道:“重安?呵呵,你扫平吾等容易的很,可是天下不安的根源,乃是皇帝卖官鬻爵,耽于奢华享乐,那些世家子弟花了巨资买官,上任便要盘剥搜刮百姓谋利,你能扫平皇帝老子,还是能扫平食人自肥的诸多世家大族?” 关羽正色道:“我大哥乃是当今俊杰,他若得入朝为官,自可上谏帝王,下安黎庶,中惩不法,天下则安。” 鲁达哈哈大笑:“你大哥?你大哥要织多少年草席,才能攒够同皇帝买官的钱?”
张飞怒道:“你这贼人好混账,俺们兄弟好言好语同你说话,你敢对我大哥无礼?” 鲁达厉声喝道:“你等把那昏君狗官们的罪过尽数归于百姓,对天下百姓尚如此无礼,洒家难道还要给你磕头才算客气么?” 刘备皱眉道:“当今天子其实圣明,只是被十常侍之辈迷惑……” 他话未说完,鲁达便大摇其头,不屑道:“你见过皇帝几面?便说这等胡话?若是那厮真个圣明,如何会被迷惑?须知自古以来,必定先有昏君,才有奸臣,若是圣天子当朝,便是奸臣,亦要扮作好人模样。” 刘备沉默片刻,抱拳道:“受教了。吾观阁下胸中大有丘壑,与其从众造反,何不投身朝廷,你我携手一道,真正替这国家做些事业,也算不枉此躯。” 鲁达笑道:“打翻这狗日的无道朝廷,让圣人为君、贤人为臣,还百姓安居乐业,这便是洒家的事业。你劝我投降,其实洒家倒要劝你一举,洒家瞧你三位都是有本事、有义气的好汉,又无一官半职,不曾受用当今天子俸禄,何不索性投了黄巾,实实在在替百姓们出头做主,若你们肯来,洒家宁愿做个小兄弟,也一般认你为大哥,你若真有爱民之心,将来便是让你当太平国的皇帝,亦无不可。” 张飞怒道:“放屁!我大哥乃是中山靖王之后,皇室血脉,岂肯从你做贼?” 鲁达笑容一冷,撇嘴道:“血脉?好了不起么?当年他祖宗汉高祖刘季,也不过区区亭长,只因暴秦无道,怒而反之,始有这汉室江山。如今老刘家后代倒行逆施,比之秦皇更加不如,难道刘季能反暴秦,后人便不能反庸汉么?” 关羽长叹口气,看向鲁达的眼神极为复杂,低声对刘备道:“大哥,此人有吞天吐地之豪情,绝非等闲贼寇,若他不死,黄巾难平。” 刘备缓缓点头,目光中亦是晦涩难明。 鲁达轻笑一声,摇头道:“洒家只因敬重,方肯对你们说这些话语,如今看来,只怕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也罢,话既说尽,便该出刀!大伙儿亮兵器吧,你们是要三个并洒家一个,还是大家挥兵混战?” 张飞心中,倒是隐隐有些佩服,当即喝道:“天下之间,谁个值得我三人一起动手?只俺一人便对付了你!你这厮也是个有种的,且留个姓名,俺取你性命后,自替你刻碑安葬。” 鲁达想到要和这名垂千古的盖世猛将动手,只觉得一腔子血都要烧了起来,周身气势不断攀升,满面兴奋盯着张飞:“洒家关西人氏,姓鲁名达,字智深,你既对上洒家,千万莫要留手,洒家正要看看,你们这些人的本事,端的大到何处!” 说罢一拍马臀,胯下太平宝马嘶鸣蹿出,张飞亦把胯下黑马一拍,挺起丈八点钢蛇矛来迎,他这兵刃其长,二马还未相交,便呼的捣将过来。 鲁达喝道:“来得好!” 不敢丝毫怠慢,双手持定了大棒,尽力向前一推,但听当的一声大响动,棒柄撞开矛尖,二人身躯同时一震,同声喝彩道:“好气力!” 这正是:桃花开处未相逢,至此相逢道未同。铁棒狼牙如猛虎,长矛蛇刺似狂龙。 0021 鲁达一气战三英 二人兵刃一撞,精神都是一振,手下却无半点放松。 张飞那矛往回一收,呼的一声怪啸,旋即拧转再捅,其势猛恶狰狞,却怪在竟无半点声响! 鲁达眼皮一跳,心想收则有声,出则无闻,这他娘的,分明是枪矛之术极高境界!我家林教头四十岁后方有这般造诣,如今这张三爷才多大? 怪不得这几人千古之下、大名永垂,端的都是天生怪物! 当下使一招“佛挡杀佛”,狼牙棒自下而上扫出,先把蛇矛磕开,顺势回压,直砸对方胸口。 这一招连消带打、一气呵成,又有无上巨力加趁,快的闪电一般,张飞眼皮一跳,来不及回转兵刃招架,忙磕马肚,催着马儿跳开躲避,惊出了一身冷汗。 暗自心道:这个怪物哪里冒出来的,大哥的老师卢植,先时俺还道他不过名声大,如今看来,他竟能把这般怪物困在城里,当真有经天纬地奇才! 刘备、关羽见鲁达杀法凌厉,也各捏一手心冷汗,兄弟两个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讶然之意,异口同声叫道:“三弟务必小心!” 张飞老脸一红,嚷道:“哥哥们放心,俺不怕他!” 说罢蛇矛一转,便似出洞怪蟒、入海蛟龙,戳、扎、抹、挑,招数之快,恍若流星。 鲁达也自凝心静气,一杆狼牙棒上打乌云盖顶,下打老树盘根,挥、砸、扫、挡,守如老龟,攻似疯虎。 两个你来我往,大战了六七十合,张飞那条蛇矛,渐渐有些遮拦不住的趋势。 鲁达眨了眨眼,心中有些难以置信。 自忖道:唵耶?洒家对这张翼德,如何竟似还占得他上风?莫非洒家一向竟小觑了自己,其实洒家的本事,才是千古无双的厉害? 他心里正要高兴,便听关羽惊呼道:“大哥你看,这贼将年纪,似乎还小过我等,不料竟这么勇猛,大哥且替我和三弟掠阵,我去助三弟一助!” 关二爷一提年纪,鲁达顿时反应过来—— 啊哟,洒家闹错了!洒家的这身武艺,前世已打磨了大半生,堪称登峰造极、进无可进,今生又换得这年轻时力长气盛的绝好身胚,便是前世的洒家,亦不如此刻的洒家也。 而关张这几位,却只是刚刚出世,还要至少二十年,关二爷才真正威震华夏,张三爷也才真正所向无敌! 说白了,如今的鲁智深,乃是少年身躯中年武技,超越历史一切版本的最强智深,武力值少说102,加上太平马、狼牙棒,那就是105、106的骇人水准。 关羽张飞却都是最开始的初级版,武力虽高,也不过98、99的状态,离后来的神将状态,至少还有个10点的差距哩。 且不说现在,就是五年后的张飞,也只能和吕布扛五十余合,关羽便要帮忙; 但再往后走六七年,张飞已能独斗吕布百余合不分胜负,武功进境一目了然,以至于吕布后期甚至有点怕了张飞。 据此可以推断出,在张飞与吕布二番战之后,至大战马超之前,某个时间段的张飞(疑似长坂桥喝退百万曹军之时),乃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下无敌! 关羽身高九尺,体魄魁伟,又使一口八十二斤沉的大刀,加上甲胄,胯下虽是良马,驮他也自费力,因此奔袭速度着实有限。 待他杀至身前,鲁达已然做好了准备,八十三斤的狼牙棒一抬,硬生生挡下关羽劈头一刀。 关羽这一刀使足了气力,见鲁达纹丝不动接下,心中也自钦服,忍不住又劝道:“好本事!你这等好男子,相貌堂堂、武艺惊人,如何定要从贼?你若肯降我大哥,关某替你做保,再去求卢师出头,让朝廷赦你一应前罪。” 鲁达见关羽这般招揽,心中一动,恨不得便随他们去了,但想起张角油尽灯枯、尚在城头击鼓催战的光景,狠狠一咬牙,摇头道:“唉,洒家虽爱你兄弟几个,不合却答应了张角老道,要助他替天行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过二哥,那狗朝廷倒行逆施,做他的官儿有什么好?便似你那卢师,自家尚且难保哩!不若你们索性系了黄巾,洒家去求张老道让位,请刘大哥做黄巾的大元帅,俺们一起打平这处处不平的世界,让天下百姓都得公平太平不好?” 关羽见他语出挚诚,心中也自有些感动,横刀挡住张飞蛇矛,微笑道:“鲁达,承你厚爱叫关某一声二哥,关某也托大叫你一声贤弟——贤弟,你的思忖虽是好的,但是寻常百姓之中,岂有治世之才?那些世家俊杰,也非都是坏的,你助我哥哥坐到高位,任用贤能,惩奸除恶,天下如何不能太平、公平?”
鲁达摇头道:“天下好坏,只在皇帝,皇帝是坏的,刘大哥纵有百般善政,真正落实下来,也都要变成害民之策,况且百姓们如何便不能有治世之才?洒家有意去找那真正有人心的大儒相帮,自孩童中挑那天资聪颖的随他学习,不下十年,便能得许多能吏,再令他们各自施为,以官声、业绩为凭,拔其中佼佼者去做高官,如此不出十五年,便能寻出治世大才。” 张飞讶然道:“咦?二哥,他这法儿似乎果然能行!不过即便如此,这些人当得三公,也不免照顾子弟,岂不是又成了新的世家?” 鲁达却是胸有成竹道:“哼,待得天下大治,自当于各州设立大学书堂,各郡设中学书堂,各县设小学书堂,书堂读书所需,都有国家赋税拨给,凡儿童至六龄,便入小学读书三年,经考试,十中择其一二升入中学,再学三年,择其优者入大学,大学优者,择拔为官吏,如此一来,官员不必仰赖世家,全靠学问本事、官声好坏,且时候一久,天下百姓,人人识字,虽不足为官,却足以知法识理,再不至为官吏所欺,这便是人人如龙之世界,洒家这一生,抛头洒血,只为如此世界。” 关羽不料他竟有如此策略,细细一思,只觉心向往之,忍不住道:“贤弟,你连这等妙法也能想出,可见奇才!翼德,这位鲁贤弟胜你我多矣,我们联手捉下了他,若他肯给大哥效力,何愁大事不济、天下不宁?” 说罢抱拳道:“贤弟,恕关某得罪了,你若能斩杀关某,尽你本事杀之,关某却不杀你,要生擒你替我大哥效力,只因你所述这番事业,当今天下除我大哥,再无别人能为,三弟,动手!” 张飞哇呀呀一声怪叫,拧矛扫向鲁达腰间。 鲁达又好气又好笑,自己只因敬仰他几人义气深重,故此不惜苦口婆心,把这些日子和张角探讨的种种设想都自搬出,以图万一之念,说他来共创大业。 不料说来说去,这两个泯顽不灵,反倒瞧上了自己,要擒捉了去代替诸葛亮,这个结果,他事先却万万不曾料到。 没奈何,只得挥棒与战,待挡下张飞蛇矛,那边关羽大刀又复抡至,却是以刀背劈他。三个你来我往,杀成一团。 本来关羽张飞联手,虽然只是初级版,鲁达也有些难敌,但偏偏他两个鬼迷心窍,一门心思要生擒鲁达,这般一来,无异自缚手脚, 三个稀里糊涂又战四五十合,鲁达居然仍处上风。 刘备看了半天,手痒难忍,心道此人武艺惊天,又难得见识过人,虽然说话村鲁些,却真正是文武双全的奇才,我二弟尚且一心要捉他来辅助我,我自家岂能束手坐观? 便擎出两口雌雄宝剑,喝道:“鲁兄弟,休怪我三人以多欺少,刘备来也!” 一催跨下马,他也杀入战阵中来! 兄弟三个各逞威风,绕着鲁达厮杀,便似走马灯一般,两下兵马都看得呆了,一个个咬指战兢,低呼道:“天爷,我们也经历几场厮杀,何时看过这般四个好汉混战?” 有首古风,单道鲁达鲁智深,穿越汉末,独战刘关张三位英雄—— 人间权贵世世袭,生民如草声声泣。 忽有张角捧天书:苍天当死黄天立! 三十六方卷八州,一抹黄巾裹吾头。 黄巾在头刀在手,吾侪欲报血泪仇。 为报大仇何辞死?欲开太平血流紫。 官兵善战甲胄精,晴天白骨露泥滓。 深垒长围困广宗,大贤良师叩天钟。 天钟轰鸣现神将,声如巨雷力如龙。 先斩二宗如斩狗,赤身谈笑力拔柳。 踏破千军送燕飞,计迫临阵换帅首。 选锐磨刀刃镞营,雷公宝剑匣中鸣。 开城一击大河卷,兵败如倾董卓惊。 正将残勇追穷寇,桃园义士云出岫。 英雄豪杰当面逢,各抒胸臆难相就。 话至尽头刃带霜,一声雷吼燕人张, 黑铁金星狼牙棒,力敌蛇矛丈八枪。 棒来枪往气如山,阵前恼却解良关。 青龙刀举冰雪灿,沉重铁棒似蝶翻。 关张怜取睿且英,玄德帐下应有卿。 刀下矛前留情意,渐渐难敌棒法精。 昭烈见之擎双锋,龙虎合力斗巨熊。 鲁达犹把威风逞,张角转来令开弓。 这正是—— 欲知后事如何变,且投推荐待下回! 0022 谁在灵前悄诵经 后人说三国故事,往往只重关张之勇,忽视了刘备的武艺。 刘备毕竟是领袖身份,早先筚路蓝缕创业时,难免要上阵厮杀,后来势力略成,便是他有上阵之勇,怕是臣下们也万万不敢让他冒险。 事实上,真正能稳压刘备的战将,少说也是一流以上身手,将刘备视为一流战将守门员,大致无错。 如今刘备正值青壮,双臂极长,虽使双剑,也并不似寻常短兵,他雌雄双剑彼此顾应,攻势连绵若潮,在鲁达眼中,倒有些董平双枪的意思。 鲁达独斗三英,一条狼牙棒几乎活转来一般,胯下宝马也似知道对上了大敌,纵蹦蹿跳,不时还张口去咬那三个的坐骑。 正是:鞍上人斗人、座下马战马,人呼马嘶,恍若虎吼龙吟。 又斗二十余合,关羽、张飞渐渐动起真火,均是想着:我二人虽有意生擒,却不料此人生猛如此,这般斗下去,若是一个大意败了,还有甚么面目自诩英豪? 他两个一时也顾不得会不会伤及鲁达了,都把平生真才实学尽情施展,加上刘备两口剑,鲁达虽勇,也只办得遮拦招架,难再有还手之力。 身后刃镞营中,一干队长见这情景,不由面面相觑,均想着这三个人好厉害煞,我家神将惊天动地的本事,居然有些敌不住他了,莫非这三个也是甚么神灵降世不成? 其中刘石便道:“兄弟们,休看热闹了,神将若有闪失,我等如何应对官兵?皆无葬身之地也,大伙儿合力围攻上去,刀盾兵和弓兵去挡他那一千余人,使枪的都朝着三人齐戳,助神将料理了他。” 正要行动,忽听马蹄阵阵,扭头看去,却是张角骑在马上,带了千余黄巾飞奔而来。 那些黄巾都在四十以上年岁,各个背着竹木之弓,跑得满面煞白也不停步。 张角一眼看见刘关张围着鲁达狠杀,惊得魂飞天外,连忙勒马,指着道:“乱箭射那三人,都瞄准些,莫要波及神将。” 那些年老弓手也顾不得气喘,弯弓搭箭就是一阵乱射。 刘备望见张角旗号,只道黄巾大股杀来,他三个赢不得鲁达,气势不似来时,当即喝道:“不好,黄巾主力来也,兄弟们速走。” 关羽、张飞闻听,心知没机会拿下鲁达了,齐声长叹,各舞兵器在刘备身后挡箭,紧紧护着去了。 鲁达方才吃他们三个一通猛攻,也自心惊肉跳,心知赢不得对方合力,也不愿追他。 策马奔到张角身前,跳下马,虎起脸道:“老道,你这般病体,将养尚且不及,如何竟敢骑马?” 张角听他语气中关怀之意,便似自家子侄一般,心中暖融融的,皱起老脸笑道:“褚燕回来了,带了极重要的情报,老道怕等不得你回来,只好来寻……方才那三个猛将,却是什么人?” 鲁达大嘴一撇,叹气道:“三个要救天下、可惜走错了路的痴人,且不说他,甚么情报,让你连老命也不肯顾。” 张角此刻面色,再无之前上城厮杀时那般光彩,蜡黄寡瘦,身形颤颤巍巍,便如风中将熄未熄的残烛一般。 他自己却浑不在意,望着鲁达说道:“皇甫嵩、朱儁两个,此前于颍川击败了我两个兄弟,如今二人分兵,张梁引军来广宗投我,大约见官兵围困的紧,不敢冲阵,继续向北去往曲阳驻扎,朱儁已带了兵去伐他,张宝则引军依旧在颍川一带盘桓,他是胆大之人,我料他大约欲寻机会攻打洛阳,逼迫朝廷回兵,以解我和张梁之围……但是朱儁在彼,也多半没有机会。” 鲁达点头道:“洒家晓得了,只是他两个如今一北一南,我们兵危将寡,无法兼顾,若是洒家领兵,那便舍远求近,先去曲阳救地公将军,若能得胜,再设法援助人公将军。”
张角微笑道:“他两个都是贫道的骨肉至亲,因此贫道实在难做主张,你这策略极好,便按你自家意愿行事……” 他说到这里,神色庄肃起来,探出胳膊来握鲁达的手,口中道:“鲁达,你是救世神将,以后天下太平四字,望你多多……” 话未说完,两眼一闭,从马鞍上栽下,鲁达眼疾手快抱住,伸手一探鼻孔,已是气绝。 鲁达长叹一声,流下两行泪来—— 他自前世迄今,见过无穷好汉,但心中纯粹,只求天下庶民得享太平的,仅此一人。 周围黄巾见张角坠马,纷纷惊呼,争相围拢来看,鲁达大声道:“天公将军责任已尽,归返黄天,以后诸事,自有洒家承担。” 说罢仰天大哭三声,骂道:“好人偏不长命,恶人富贵绵延,这个鸟世道,原该掀个彻底!” 随即将张角小心负在背上,解下腰间雷公配剑,传令道:“刘石,你持这口剑,骑这匹马,去让所有人都回广宗城会合,洒家先安置了天公将军入棺,然后全军都同我去曲阳,援救地公将军。” 说罢自己背着张角尸骸,大步往广宗行去。 及至入暮,各路黄巾皆归,鲁达令裴元绍等人计点兵马,除战死、受伤者外,如今广宗尚有黄巾八万。 鲁达微微愕然,这就是说,今日守城战、追击战,丧亡竟达两万余人,这还是在后来大胜的情况下,不由暗自叹气,心想这般老弱病残、乌合之众,要带着他们打出个天下太平,四个字:谈何容易。 好在战将们并无阵亡的,如今齐聚一堂,堂中一副棺材,放着张角是尸身,却是鲁达回城后,亲自替他洗干净身体,换得里外一新,盛装在是棺材里,等众人回来期间,鲁达又特地念了一段经文超度。 可惜那经文鲁达只会半截,本来还苦着脸想记起下半截来,却是忽然想到:他一个老道,自去见三清道祖,洒家替他念什么佛经?于是释然。 众人跪在张角灵前,大哭一回,哭罢,鲁达说道:“大贤良师要把黄巾军诸事委于洒家安排,这些事你等当都知道,俺们大伙儿兄弟相称,明人不说暗话,洒家本心是最厌烦差事的,但你等众人中,实无出色的头领,因此洒家也只得领了这差事,你们肯服不服?” 裴元绍等人都起身道:“大哥,莫说你是神将降世,便是个常人,以你这身本事、韬略,也该做个大首领。” 张牛角叹气道:“俺们广宗这里的黄巾,人人知道大哥的本领,只怕地公将军、人公将军,还有那些自以为了得的渠帅们,不肯服气。” 鲁达淡淡道:“老道留了书信给他们,若看了还不肯服,便打一顿,再不肯服,只好杀了。” 裴元绍道:“凡事名正则言顺,依我之见,大哥还当起个正式的名号,便似天公、地公、人公将军一般,让人一听便知是我黄巾魁首。” 鲁达听了思忖片刻,点头道:“你这话倒也不错,恩,既然如此,洒家便称个太平王。” 又摇头道:“实则这些称谓,还是在自家实力高低,不然便是叫皇帝老子,谁肯正看一眼?当务之急,还是要联络其他黄巾军的兄弟,褚燕,你把如今打听到的情形,说与众兄弟知晓。” 褚燕连忙抱拳,看向众人,将如今黄巾整体局势,捡知道的悉数说了一遍。 这正是:一番话出众人惊,谁道纷纷皆败旌。拭泪提刀勉力去,曲阳城下血仍腥。 0023 兵向曲阳战魏武 这些战将,被困广宗数月,外面光景如何一概不知。 如今褚燕说罢,才晓得不惟自己这里难过,地公、人公两位将军亦是败仗连连,都不由气沮,低头叹息不止。 裴元绍苦中作乐,强笑道:“好在总算保住了广宗,大胜官军一阵。” 鲁达摇头道:“今日虽获大胜,毕竟军中青壮太少,官兵死伤着实有限。待他收拾兵马,卷土重来,广宗依旧难守。” 褚燕连忙道:“好让鲁大哥和诸位哥哥得知,替卢植掌北军的新帅,乃是并州刺史、河东太守董卓,此人是司徒袁隗门下,素有勇名,亦不可小觑了他。” 李大目不忿道:“姓董的不过是鲁大哥棒底游魂,胆也吓破,如何还敢来讨死?” 鲁达叹道:“董卓那厮也是命大,今日洒家眼见要追上他,斜刺里却杀出涿郡三个好汉,引一千余兵,将洒家拦住,这三人都有惊天动地艺业,洒家也险些折在他手,他三人后来被大贤良师惊退,想来必去投了董卓,若是合军再来攻时,洒家也难当他三个合力。” 听说竟有如此猛人,连鲁智深都自叹不如,裴元绍等都不由露出骇然之色。 褚燕皱眉寻思片刻,失声道:“那三个莫不是叫做刘备、关羽、张飞的?” 鲁达喝道:“正是他三人。” 褚燕苦笑道:“果然是他,他三人出世不久,亦无官职,却先击败了程远志、邓茂的幽州黄巾,又大破青州黄巾,近来可谓名声鹊起。” 此时他众人还不知,那刘备三人虽然救了董卓,董卓却因这三人是白身,摆出一副傲慢嘴脸,气的张飞险些火并,刘备、关羽两个苦劝,方勉强捺住怒火,三兄弟连夜领军去投了朱儁。 想到北军根基未损,若再加这三个猛将,处境势必更加艰难,众人都不由愁眉深锁。 鲁达趁机把打算说出:“你等亦不必颓丧,如今地公将军屯兵曲阳,洒家之意,索性弃了广宗,大伙儿扶棺北上,同地公将军会师,合力破了皇甫嵩,局面便可全活。” 是时曲阳共有二处,一曰上曲阳,乃是常山郡境内,后世依然名为曲阳县;一曰下曲阳,乃是巨鹿郡境内,后世乃是河北晋州市古城村一带。 张梁如今所在,正是下曲阳,位在广宗县之北,相距二三百里。 众将听了都道:“既奉大哥为首,自然听从大哥做主。” 鲁达见无异议,当即下令,将黄巾分为三队,第一队,由他亲领刃镞营,带着裴元绍、褚燕,做开路先锋,次日一早便要出发; 第二队,由杨凤、于毒、李大目,率领大队,日中出发,尽携广宗粮秣、工具,随后缓缓而行; 第三队,由张牛角领五百胆大路熟的老卒,都要巨鹿郡本地人氏,日暮出发,替大军殿后,若有官兵来追,设法引他走别路。 安排妥当,众人各自去吩咐落实,鲁达这时才觉饥肠如鼓,胡乱弄了些吃食,便倒头呼呼大睡。 次日鸡鸣时分,广宗城北门大开,鲁达带着刃簇营先行,他于营中选了十个精干、会骑马的,拨在褚燕麾下,骑着昨日缴获的马匹,先行十里以为斥候。 如此晓行夜宿,走得五六日功夫,忽然听得前方杀声震天,鲁达眉头一皱,停下兵马,便见褚燕飞快奔回,惊呼道:“鲁大哥,不好了,官兵围定曲阳猛攻,兵锋极盛,眼看城池便要不守。”
鲁达喝道:“休慌!吾等既至,官兵岂能得手?你可见他帅旗在何方向?” 褚燕回身一指:“帅旗在正北,小弟看得清楚,旗上乃是‘汉左中郎将皇甫’字样。” 听说官军主帅离自己不远,鲁达大笑道:“天助我也!” 当即下令刃簇营向前急行,不过多久,果然望见官兵围着一座低矮城池猛攻,皇甫嵩的帅旗高高飘扬。 只是这一带都是平原,鲁达看见了官兵,官兵自然也看见了他,鲁达喝道:“诸军休辞辛苦,今日一战过后,官兵再不敢来正觑也!临战时且都记得洒家吩咐,按部就班,必能取胜。” 刃簇营速度一缓,就地先把阵势列成,这才继续向前逼近。 官兵阵中,皇甫嵩正在城下掠战,忽闻斥候报信,道是后方杀来一支黄巾,不由吃了一惊,回顾左右将佐道:“怪哉!董卓领北军围张角于广宗,如何这时会有黄巾冒出?” 众人都扭头去看,见刃簇营人马不多,大都放下心来,不屑笑道:“主将无须忧虑,你看那伙贼兵,充其量不过数百人,想是董中郎破城时,侥幸窜逃的残部。” 皇甫嵩闻言微微摇头,身旁却有一将,身高七尺,细目长髯,高声道:“诸位不可小觑这支黄巾!他若是败逃兵马,气竭胆丧,见我大军在此,逃遁尚且不及,岂敢列阵逼近?诸位再看,这些黄巾都披铁甲,阵势亦不紊乱,多半是黄巾中的精锐,说不定便是张角心知必败,带了锐士来投张梁。” 皇甫嵩点头,喜道:“孟德观察入微,所见与我恰同。既然如此,曹都尉,你且引本部兵马,去擒了张角来见我。” 那细目长髯之人非是别个,正是后来三分天下有其一的曹操曹孟德。 此时他年方三旬,任洛阳北部尉之职,因黄巾乱起,拜为骑都尉,领马步军五千,配合几位中郎将作战。 见皇甫嵩将捉拿张角的大功劳给了自己,曹操心中大喜。 此时他麾下人马中,三千步兵都在参与攻城,手旁只有两千骑兵可用,但他自信以此兵力对付区区数百黄巾,纵使是黄巾中最精锐者,也必能一鼓而破。 当下果断领命,出阵一声呼啸,带着所部两千人,转头杀向鲁智深所部。 鲁智深见铁蹄滚滚,心中微震,瞠目大喝道:“变阵破骑!” 便见阵中陡然飞出一阵不算紧密的箭矢,逼得对方速度微降,随即阵中几队飞速移动,待到官军骑兵冲至近前,眼瞅着相撞在即,第一排居中的刀盾手忽然间飞快退向两边,而后面两队兵也不知何时已然退开,露出空荡荡一条甬道! 黄巾这一退,着实可谓精妙:他若退的稍早,官兵定会迟疑不前,若是退的稍慢,便要吃官兵正面撞中,那就立刻成了鲁达最不愿看见的混战。 因此这一退恰到好处,前面官兵纵想勒马,吃后面的官兵向前一拥,顿时一股脑儿撞了进来。 这正是:上钩军士下钩骑,两面刀光剁马蹄,一道单行生死路,狼牙铁棒待开席。 0024 时危且看吾横行 黄巾军中,马匹短缺。 尤其是广宗黄巾。 被困广宗之前,连战皆败,本来就少的战马,近乎无存,勉强能供将领们骑乘,再难组建成建制的马军。 还是胜了董卓,得了大批缴获,鲁达才勉强弄出一支斥候。 因此他自排布阵法时,便对如何应付骑兵有所侧重。 广宗城下大战河东骑兵,对方只有区区百人,还不曾看出他阵法的威力来,今日对战骑都尉曹操所领两千骑兵,才真个看出不凡! 他那阵法初始是这样的—— 【枪】【盾】【枪】 【盾】【弓】【盾】曹军骑兵 【枪】【盾】【枪】 此刻变阵,则成这般—— [弓]【盾】 【枪】【枪】【盾】 曹军:“哎哟卧槽!” 【枪】【枪】【盾】 [弓]【盾】 前排盾兵两下分开,后排盾牌绕前涌上,臂相缠、盾相联,前顶后靠,块垒交叠,俨然成墙。 弓兵一分为二,依托盾兵之后,不断射箭两下修削,防他绕过盾墙。 四队枪兵散列甬道两旁,两两一组,上钩其人、下钩其马。 却是生生造就出一条杀机密布的道途,后方骑兵不查,只顾前冲,前方骑兵拉马不住,顺势冲入甬道,只见两面钩镰枪此起彼伏,接二连三拉扯下马。 只是刃镞营毕竟人少,骑兵多他几倍,随着飞快涌入,那条通道被撞得越来越宽,至得后来,往往几骑并辔,两面骑兵虽受攻击,中间骑兵却一往无前冲去。 眼见阵势便要被数倍之敌仗着马快强行撑破,甬道尽头,一员大将无声无息出现。 救世神将,太平王,鲁达,智深! [弓]【盾】曹军 【枪】【枪】【盾】曹军 曹军、曹军、曹军、曹军 【鲁】曹军、曹军:“卧槽怪物!” 曹军、曹军、曹军、曹军 【枪】【枪】【盾】曹军 [弓]【盾】曹军 眼见那些骑兵正要冲出,鲁达忽然将缺口堵住,一条狼牙棒,携万千斤怪力,抡起就砸,大棒落处,人马皆成齑粉。 可怜那些骑兵,两旁白刃交加,虽然凶险,好歹还能应付,有那眼明手快的,挥刀舞枪,未必便遭毒手。 但是冲到鲁达身前,随你眼明还是手快,总之一棒一个,如打地鼠一般。 曹操裹在马队里,眼见鲁达一夫当关,砍瓜切菜一般杀他部下,又惊又怒。 惊得是区区黄巾贼中,竟有这般力敌万夫的猛士,怒的是对方以几百步兵,硬捍自家两千骑兵,这等场面,怕也只有边塞战场上,汉军列阵对付数倍乃至十数倍的胡骑才能相比。 可一汉抵五胡本是常事,现在这算什么?一黄抵五官么? 这一刻,年轻的老曹只恨自己麾下没有撞阵猛士! 不然这般局势,只消有一、二善战猛士,上前抵住鲁达,那么黄巾支撑不久便要自破,待他阵势一散,依旧是予取予求的场面。 这个猛士,就是打开面前困局的钥匙。 曹操眼神渐渐坚定,握紧马槊。 既然麾下无人能担此重任,那就以吾自家勇武,解锁困局。 好个曹操,一声大喝,手中马槊左摇右摆,一连戳翻几个刃镞营黄巾,招数严谨,衔接流畅,显然受过高明传授。 鲁达眼神一厉,扫视过来,待曹操杀至身前,双手抡起狼牙棒,一招横扫千军拦腰砸去。 来得好!
曹操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格挡之法及后续变化—— 我且竖起马槊封住他这一棒,然后拧腰振臂,将大棒推开些许,随即一招刺出,直取对方咽喉,他必然回棒招架,我便沉下槊尖,转刺小腹…… 脑中计算,手下不慢,那条重金求得的大槊一竖,邦一声巨响,移山倒海般巨力,从压至弯弓般的槊杆传来,曹操怪叫一声,只觉天旋地转,半天才反应过来: 操——竟被此贼一棒扫的飞出马鞍! 随即嘭的一声,重重落地,巨力犹自未消,又一连滚了七八个筋斗,方才停下。 世间安得如此猛士? 曹操周身筋骨一片酥软,心中骇然惊呼,本待支撑着爬起再战,脑海里不知为何,陡然闪过对方那冷冷扫过的眼神,勇气顿时为之一泄,竟是不敢起身。 “呵。”鲁达低笑一声,只觉这一棍打得畅快淋漓,筋骨都为之松快了许多。 扭了扭脑袋,眼见刃镞营阵势摇摇欲坠,忽然挟马往前便冲,棍影如山,不断乱砸,那些骑兵惊呼骇叫,早被他砸翻无数。 几个呼吸功夫,鲁达自甬道中暴冲而出,留下一地人马残骸。 这时两侧盾兵已折近半,眼看将要被骑兵冲散,骑兵的冲击力却也近乎耗尽,而鲁达这一出,正卡住最关键的节点,若无几十年戎马经验,万难把这点卡的如此精准。 “太平王鲁达在此,谁敢来战!”鲁达策马舞棒,呼名怒战,霎那间,血浪滔天,局面陡转,方才还大呼小叫的骑兵,只剩一片哀嚎。 刃簇营齐声狂呼,阵势一散,紧紧跟着鲁达冲杀上去,几个队长亲为锋锐,各自放手大杀。 骑兵们无人指挥,又当不得鲁达史前凶兽般横冲直撞,也不知是哪个支撑不住先逃,不过眨几下眼功夫,余者纷纷调转马头,不管不顾往本阵逃去。 鲁达大喜,高喝道:“都不要放他一步,只顾赶着去撞官兵帅旗!” 此前广宗城下,刃镞营追着董卓绕城而行,把几面官兵尽数冲垮,此乃是倒转珠帘的战法,如今故技重施,只是对象从董卓换成了一千余战败的骑兵。 “跟上去跟上去!” “一步不要放他!” “快快快快快!” 不必鲁达多加吩咐,刃簇营追击热情高涨,口号此起彼伏,便似竞赛一般。 鲁达一马当先,紧紧咬在骑兵屁股上,裴元绍、褚燕各做一翼,赶着败兵冲向皇甫嵩所在中军。 以皇甫嵩的视角,无法窥尽全貌,只见两千骑兵浩浩荡荡冲杀上去,随即僵持良久,至于黄巾的身影,都被骑兵们挡住。 他正疑惑何故曹操久久不曾击溃对方,便见得骑兵大溃,倒卷而来,后面黄巾呼吼如潮,不由惊骇莫名,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可是两千骑兵! 若是野战,击溃一两万黄巾也不稀奇,难道竟为区区数百黄巾所败? 不过此人毕竟也是名将,片刻间按捺住纷乱心绪,下令后军转前军,弓手突前,不论敌我,只顾开弓放箭,长枪手在后预备杀敌,要逼迫自家骑兵两翼分开,便好对付后面的黄巾。 鲁达自人影中觑见官兵变阵,冷笑一声,挂住狼牙棒,取了鞍边一张大弓在手,弯弓搭箭—— 他虽然不以箭法见长,开弓放箭总是会的,加上力气惊人,这一张弓又大又硬,被他信手拉成满月,略觑一觑,抬起一尺,撒手射出一箭。 这一箭划了高高一道弧线,旋即下落,飞出二百六七十步,噗的扎在官兵刚刚站好的弓兵阵中。 这正是:高天蓦然一箭空,惊却众人乱放弓。倒卷珠帘撞大阵,曲阳城下建奇功! 0025 大任在肩我自扛 鲁达这一箭,不曾瞄向任何人。 以他箭法,平射还敢大概瞄一瞄,这般远距离吊射,瞄不瞄都是一般。 正所谓: 生死有命,中否在天,洒家放箭,众生随缘。 那些官兵弓箭手中,一个黑头黑脸倒霉相的军候,高声叫道:“预备!” 吱嘎一声,所有弓兵连这军候,齐齐挽弓待射。 这时要那些溃败骑兵见了,知机拉转马头逃向两侧,便自得活。 若是当真慌了神智只顾乱撞,那么一阵箭雨射翻他一片,后面未死的惊觉过来,自然晓得要向两侧逃。 如此一来,再射一两轮,待黄巾赶上,弓手一退,枪手涌出抵住,这一把倒卷珠帘便算破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战场变化更是难以预料。 汉军这里方才挽弓,一支飞矢忽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插入那军候的额头。 军候大叫一声,仰身便倒,手中弓箭啪的射出。 这些官兵都是久经操练的,一箭出,万箭随,几乎成了本能,当下不假思索,纷纷放箭。 溃兵这时还未进入射程,一阵箭雨倒有大半落空,极少数射入溃兵中,亦是强弩之末,杀伤有限。 溃兵们一惊,察觉形势,下意识便要散向两边。 鲁达等的就是这一刻,仗着胯下宝马,陡然加速杀入溃兵中,手中狼牙棒肆无忌惮收割性命,口中打雷般怪叫:“你这干撮鸟,都给洒家向前跑,趁他射空了箭,跑过去就能活命也!” 左右两翼裴元绍、褚燕也算灵敏,及时觉察出主将心意,各自带着五名斥候,拼命兜向前去,不让他散开。 那伙溃兵听见身后惨叫声大起,又听鲁达口号,心慌意乱下,哪里还顾许多? 这正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局面,纷纷打马狂奔,有的更是面目狰狞,高呼道:“让路、让路!” 弓手们失了指挥,也自乱成一片,有些胆大的,咬着牙继续放箭,有些却不知所措,眼见溃兵们铁蹄轰鸣,一堵墙壁般迎面撞来,扭身便往侧面逃去。 这般一来,本该整齐的箭雨变得稀稀拉拉,虽然也射杀了几十溃兵,但无法形成规模,便无法形成应有的震慑。 溃兵们疯狂加速、挥舞兵器,按捺住心中恐惧,不顾一切撞来。 随着他们飞快接近,越来越多的弓手失去了勇气,转身奔逃。 这便是战场上的“此消彼长”。 一个巨大的战场,正是由无数小战场的此消彼长,完成了最后对胜负的判定。 皇甫嵩面色惨白,连连叫道:“孟德误我!孟德误我!” 身边副将惶然道:“败势已成,将军可速退。” 皇甫嵩扭头看向曲阳,许多官兵此时已杀上城头,与守军混战,不由沉吟难决:“吾此时退却,城上儿郎必被贼寇所乘。” 副将还待再劝,忽然一将大吼道:“区区数百黄巾,杀败曹督尉已是侥幸,吾等此时若退,岂不为天下人笑?皇甫中郎且于此坐镇,看吾杀敌!” 皇甫嵩扭头视之,乃巨鹿太守郭典也! 郭典此人,出身冯翊郭氏,历代名臣不少,尤其有个后人极为了得,便是大唐中兴名将郭子仪。 巨鹿郡乃是张角家乡,教众极多,且尤为忠心敢战,起兵以来,几成横扫之势。 而郭典召集郡兵,独守郡治,屡战不失,拖延住了张角,时人谓之:“赖我郭君,不畏强御,转机之间,敌为穷虏。猗猗惠君,保完疆土。” 随后卢植杀入冀州,连战告捷,亦多有郭典献策之功,譬如以长壕围困广宗,便是此人计策。
后因董卓废此故计,郭典怒领郡兵转投皇甫嵩,一路追杀张梁到此。 皇甫嵩素爱其谋勇双全,闻他这番言语,连连点头:“君业所说不错!他便是天兵天将,亦不过数百人,如今曲阳群贼授首在即,岂能此时放弃?君业,今日成败,全系汝身。” 郭典重重一点头,回头喝道:“儿郎们,随吾杀敌!” 领着麾下一千多郡兵,呐喊着杀了出去。 此时溃兵已将弓手冲散,后面枪兵略挡了挡,也自溃散,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乱成一片。 鲁达大喝道:“刃镞营结阵自保,待洒家斩将夺旗!” 刃镞营毕竟也只被他调教了一个多月,战力虽冠于黄巾,其实难入鲁达之眼。 彼等一路跋涉至此,不曾歇整,便力捍五倍骑兵,虽然取胜,自家也折了将近半数,再追杀溃军至此,实已到了精疲力竭地步。 鲁达虽知慈不掌军之理,却干不出迫人送死勾当,因此下令让他们只顾自保,把余下重任,都扛在个人肩膀。 刃镞营一般黄巾,或未能参透他的用心,几个队长毕竟见识多些,都不由感动莫名。 眼见鲁达呐喊着孤身杀入敌阵,几人一商量,留下黄龙、左校、郭贤、陶升指挥余部,其余五个,刘石、罗市、白雀、张骑、伍鹿,奋勇向前杀去,欲助鲁达一臂。 鲁达不知几个队长举动,径直挥棒杀透乱阵,望着那“汉左中郎将皇甫”的大旗杀去,眼见那旗巍然不动,正自暗喜,忽然斜刺里杀出一支兵马,郭典一马当先,大喝道:“巨鹿太守郭典在此,贼寇受死!”手中铁枪迎面便刺。 鲁达见他来得凶,把马一勒,挥棒相迎,两个大战三合,鲁达觉出对方枪法严谨,暗恼道:“如何又遇见个能厮杀的?若吃他逼住了,久困之下,必然有失。” 这时那些巨鹿郡兵也都围合上来,四面八方使长矛攒刺,鲁达抡转大棒,砸断十余根长矛,但众军攻势此起彼伏,亦有放冷箭射他的,郭典更是趁机狠攻,鲁达又无三头六臂,一时竟被缠住。 紧急之时,褚燕忽然纵马撞入,把枪乱挑,一连杀翻数个郡兵。 周围郡兵纷纷举矛刺去,褚燕却无鲁达这般武艺,顷刻间七八支长矛刺入战马身体,那马一声悲嘶,扑地便倒。 幸好褚燕敏捷,关键时刻一跃下马,弃了长枪,就地几个翻滚,拔出环首刀乱砍。 这时刘石几人也自冲到,刘石、白雀、伍鹿三个,把盾牌连起向前猛推,后面罗市、张骑挺枪乱扎,五人合力,须臾间杀翻十余官兵。 鲁达围攻之势因此稍懈,恰值郭典挺枪猛刺,鲁达暗道:这般纠缠下去,官兵缓过气来,如何了局? 他把身躯一挺,不躲不闪,及那枪将要临身,张口“哇”的一声大喝,这一喝气息鼓荡,便似平地响个炸雷,郭典只觉耳朵里嗡的一震动,刺出的长枪不由自主慢下少许。 鲁达左手飞快探出,一把攥住枪杆、枪头衔接之处,那枪尖距他咽喉不过寸许,却是铜浇铁铸,再也难进分毫。 郭典一惊,又待抽枪,鲁达单手擎那狼牙棒,当头一下,连兜鍪带脑袋砸成肉饼。 这一下周围郡兵顿时大惊,都叫道:“太守死了,太守死了!” 鲁达信手夺过郭典长枪,反掷出去,但听嗡的一声,那枪一连刺穿四个郡兵,余者愈发骇然,鲁达一挟马腹,鼓勇再冲,大喝道:“黄天当立,挡我者死!” 郡兵们为他勇武所慑,纷纷转身奔逃,鲁达也不追赶,径奔皇甫嵩杀去。 这正是:狭路相逢勇者吼,强中更有强中手,千军横扫卷席时,破阵披坚敌授首。 0026 摸鱼混水破强梁 皇甫嵩见折了郭典,心中亦不由骇然,紧咬牙关,面色难看。 身边副将惶然叫道:“不好不好,贼将勇悍,将军可先退兵,以避其锋!” 说着竟伸手去抓皇甫嵩战马的辔头。 这参将乃是十常侍之首张让的一个远方侄儿,因会些粗浅武艺,被张让按插在军中不断提拔,特意安排了他做皇甫嵩的副将,也是让他分功之意。 皇甫嵩平时便有些厌恶此人,如今见他一再言退,惑乱军心,愈发大怒,眼中闪过一抹阴沉,马鞍边摘得长斧在手,喀嚓一下,将那副将人头劈落。 那人头兀自睁眼张嘴,在地上咕噜噜滚动,周围护卫们无不震惊,皇甫嵩趁机厉喝道:“再有妄言退兵者,一并杀之!区区贼将有何可惧?待某亲自斩之!” 皇甫嵩乃是安定郡朝那县人氏(后来的宁夏固原东南一带),家中累世将门,其父皇甫节,官至雁门太守,其叔皇甫规,更是大名鼎鼎的“凉州三明”之一,与张奂、段颎齐名,祖上亦多出名将,自幼熟习弓马,武艺极为出众。 如今他四十上下年纪,功名之心正炽,虽也为鲁达之勇震慑,但眼见曲阳即将告破,此时放弃,又岂肯甘心? 又见鲁达孤身撞来,咬牙下了决心,先斩副将以震军心,自家便把缰绳一抖,纵马猛冲而出,大喝道:“有吾皇甫嵩在此,谁敢言立黄天!” 鲁达见他一身金甲、双目如电,晓得必是官军主帅,心中一喜,厉声道:“那便先斩汝头,再立黄天!” 策马直杀上前,眼见皇甫嵩举斧欲劈,人马力道瞬间相合,招数浑然一起,心中暗道:洒家孤身荡阵,却不宜同他硬拼。 于是他也把狼牙棒举起,不管不顾,当头就砸。 皇甫嵩大怒,心道这厮不讲理了,分明是我先举的斧头,他不招架反来劈我,这般无赖打法,岂不是要和我两败俱伤? 愤然之余,又无他法,只得变招,挥斧去砍那棒头。 高手相争,争的便是一线,鲁达得了先机,哈哈一笑,棒头一斜,转砸对方手臂,皇甫嵩急忙侧身避让,推动斧柄去拨。 不待他拨及,鲁达先自撤棒,两马相互冲了个过,皇甫嵩欲拦腰去砍鲁达时,鲁达马不停蹄,径直冲入他本阵,一条狼牙棒抡个圈儿,砸翻十余名官兵。 皇甫嵩麾下强兵猛将,大都派去攻城,身边这数百卫兵却是皇帝为显恩宠,特意赐下的宫廷近卫,看着长大好看,其实从未上阵见血,只是个虚架子。 他本以为有曹操、郭典两支军护持,万无一失,孰料鲁达如天神下凡般一鼓而入,连破两支兵马,这才只好亲身杀敌。 如今见鲁达避而不战,直冲那伙虚架子兵杀去,顿知不妙,连忙勒马转头去追,口中喝道:“无耻贼将,有种的来同吾决战!” 然而鲁达这等老兵痞,上了战场便似鱼儿如水,要往哪里游仿佛生而知之一般,理也不理他喊,一连几棒,砸得官兵们抱头鼠窜,然后手起一棒,拦腰砸在那“左中郎将”的帅旗上,人腿粗细旗杆,咔嚓一下折断。 皇甫嵩愈发心急,策马紧紧追赶,鲁智深拨马就走,忙中不乱,提一口丹田气,学着洛阳一带口音怪叫道:“完咧、败咧,中郎将吃黄巾割了脑袋去咧,俺们败咧,再不跑便死逑咧!” 这一嗓子,比十面大鼓还要响亮,远远自战场传开,城头上无数激战的官兵,下意识回头,正见自家主帅大旗缓缓倒下,一时间都惊得呆了。 人公将军张梁此时杀得浑身浴血,忽然见此一幕,不由大笑,原本精疲力竭的身子,不知何时充满力气,挥刀砍翻一名官军,大喝道:“杀敌,杀敌,定是我兄长派来了援军!”
话音未落,又听城外一声炸雷般大喊,喊得却是:“曲阳的兄弟们不要怕,广宗十万黄巾全伙到此!” 原本大占上风的官兵顿时心慌,有反应快的,扭身便往云梯逃去。 张梁怪叫道:“杀光他们,杀光他们,张曼成何在?速速领人杀出城去,接应吾兄!” 那张曼成乃是黄巾中有名渠帅,绰号“神上使”,极为彪悍,闻言叫道:“人公将军放心!只看曼成杀敌。” 他从那一丈来高城墙一跃而下,跳回城内,组织起人马,便开城门杀出。 这厢皇甫嵩紧紧追着鲁达,恨不得一斧劈他做一万块,只恨胯下坐骑输了太平一筹,眼睁睁望着鲁达一时扮作官兵、一时扮作黄巾的唱大戏,狂怒之余,只觉一口恶气直冲天灵盖,两眼一阵阵发黑,破口骂道:“无耻匹夫,岂敢如此欺吾!” 鲁达回头瞥他一眼,不屑道:“入娘撮鸟,洒家这是三十六计中浑水摸鱼之计,正宗兵法,你这撮鸟不识高明,骂甚么闲街。” 看官,这兵法三十六计,乃是源于南北朝时兵家总结,历代将门口口相授,直到明清才真正有人录之成书。 鲁达曾听老钟经略相公提起过,又听杨志、吴用等人说及,只道是军将中人尽皆知常识,哪里晓得皇甫嵩正名将竟然闻所未闻。 皇甫嵩也听出鲁达语气不似作伪,心中一动,暗叫道:什么三十六计?他一个黄巾贼,难道竟掌握了兵家什么绝学不成?若这般说,此人只怕来历不凡,非是寻常贼也…… 正寻思间,忽见鲁达一扯缰绳,调转马头。 皇甫嵩先是一喜,随即一惊,扭头看去,果然城上城下,官兵们潮水般退却,黄巾却是士气大振,又见城门蓦然洞开,大股黄巾军发疯一般杀出。 鲁达笑道:“撮鸟,不是要同洒家决战么?洒家来也!“ 皇甫嵩这时只想整军退却,哪里还有决战心思,扭头就跑,鲁达正要追时,忽见皇甫嵩马上扭身,啪啪啪三支连珠箭,做品字状飞来。 鲁达挥棒荡开,暗自点头:这厮弓箭劲力极大,准头亦是卓绝,洒家若要追他,遭了暗算却不划不来。 他心中又担心褚燕等人陷在围中,索性又杀入乱军,去救一干手下。 皇甫嵩见他没追,心中稍安,自去收拢些人马,令他一层层相互掩护,依次有序退却,好在黄巾士气虽盛些,毕竟也是强弩之末,勉强保得官兵不曾大溃。 待鲁达杀退乱军,汇合了众将及刃镞营,城中大批黄巾已分几股追击官兵,不多时,一个五十出头的黄巾大将,领千余兵马飞奔而来,老远便叫道:“你们便是广宗来的兄弟么?吾家兄长何在?” 鲁达看他面貌,和张角有几分相似,只是魁梧不少,不似张角那般瘦削。 心中有数,上前几步,抱拳道:“可是人公将军当面?兄弟鲁达,奉天公将军遗命,领广宗黄巾来援曲阳。” 张梁惊道:“遗命?什么遗命?莫非、莫非吾兄不在了么?” 说话间自马背跳下,踉跄几步走来,鲁达见他欲倒,连忙扶住,不料这厮脸上一副悲怒交集神色,反手扯住鲁达叫道:“连吾兄性命也保不住,要你们这干废物有何用……” 话音未落,抡起一拳打向鲁达,鲁达神色微冷,哼的一声,身形微仰,放他这拳走空,右手起处,啪的一个大耳雷子,抽得张梁横飞翻滚,曲阳黄巾齐齐瞪眼,难以置信般望向鲁达。 这正是: 尸山血海笑遨游,万马千军任去留。有眼不识泼胆汉,达哥先赐一逼兜。 0027 神将自应居神上 张梁横飞三圈半,狼狈落地,嘴一张,吐出几颗大牙。 堂堂人公将军,被人抽的牙都掉了。 张梁呆呆望着那几颗发黄结垢的牙齿,身体都颤抖起来,猛抬头,双眼如喷火般看向鲁达。 “还不服么?“鲁达不慌不忙,拉开脚步,双手一展,吐个门户:“再来打过。” 张梁按住腰间刀柄,面色青红不定,有心上前拼命,却被鲁达气势所慑,不敢上前。 恰在这时,又有数千黄巾军奔至,为首一人身形粗壮,一双吊梢眼,不生眉毛,神情凶恶,跳下马喝道:“人公将军,出了何事?” 张梁大喜,一指鲁达:“曼成,你来得好,可恨这厮不分皂白,打落本将军半口好牙。” 鲁达斜睨过去,见来者体貌不凡,暗忖道:张老道曾对我提及,黄巾中有名猛士,除广宗几个战将以外,尚有张曼成、波才、管亥、何曼、周仓等人,此人莫非便是“神上使”张曼成? 张曼成听了张梁诉苦,大怒道:“天下黄巾,都奉三位将军为首,你这厮纵是天公将军麾下,如何便敢殴打人公将军?如此不守规矩,若不教训,世人还道我黄巾都是乌合之众!” 裴元绍、褚燕连忙上前拦阻,叫道:“渠帅,此事且待我等分说。” 张曼成不屑道:“去同你娘分说。”双臂一晃震开两人,大踏步直奔鲁达,劈手去扯他衣甲。 鲁达双脚丁字步站定,见他招数似是摔法,心中暗笑,也不抵挡,任他双手扯住盔甲领子。 张曼成一招得手,心中大喜,拧腰耸臀,双臂骤然发力,使出一招“背口袋“。 不料他力道发出,都如泥牛入海,鲁达纹丝不动,面上微微冷笑。 张曼成心中一惊,发力再背、三背,然而鲁达便似铁塔一般,哪里动弹分毫? 张曼成只得撒手,讶然打量鲁达两眼,缓缓退后几步,忽一声低吼,蛮牛般冲撞过来,一把抱住鲁达虎腰,脚下垫步使出绊子,借着冲击猛力,便要摔他。 鲁达却似生了根的大树,依旧岿然不动,张曼成挣得面皮都紫,却听对手呵呵笑道:“摔完了么?洒家也摔你一摔,如何?“ 张曼成大骇,撒手便要逃开,鲁达大手早至,一把捏住后脖颈,捏小鸡般拽过去,另一之手抓住后腰,轻轻一举,将张曼成高举过顶,呼地掷出。 他在掷出之时,左手在张曼成腰部捏了一把,张曼成只觉腰背酸麻,全然做不出任何动作,便似一块石头般飞出,眼见得脑袋朝着地面落去,心中一凉,暗忖道:原来我是这般死法。 正要闭目待死,忽然下身不由自主一摆,身体凝空倒转,双脚稳稳落地,便如被人抱着轻轻放下一般那么稳当。 张曼成一时惊得呆了,心道这人对力道的控制,直是到了不可思议境界!下意识问道:“你这厮究竟是人,还是鬼神?” 裴元绍连忙叫道:“张渠帅不可无礼,鲁大哥乃是天公将军施展绝世法术,请动黄天垂怜,降下的救世神将,吾等数次战败官兵,全仗他的神力。” 张梁惊呼道:“天降神将?岂有此事!你们莫非受了此人欺骗?“ 褚燕恼道:“人公将军,你如何说这般言语?那日天公将军亲自做法,天现异相,云卷之处,天门洞开,降下救世神将,这是我广宗十万兄弟眼睁睁亲眼所见!十万双眼睛看着,还能如何作假?你虽是天公将军的胞弟,这话却也不该说起。” 概因张角的底细如何,张宝、张梁乃是最最清楚的,因此他才更觉难以置信。 但裴元绍、褚燕言之凿凿,义愤填膺模样,全然不似作伪,一时间张梁也糊涂起来,心道莫非俺大哥钻研道法久了,竟然真个悟出了真正神通? 便听鲁达淡淡道:“人公将军,你若存疑也自无妨,大贤良师的请神法,如今传了俺鲁达,待到明年六月初六,洒家再请一位兄弟下来,你亲眼看见,便知无虚。” 张曼成听了,凑到张梁身侧道:“此人武艺高明无比,这等人物,必然不屑虚言哄骗。”
张梁点点头,心里已是信了九成九,看看鲁达,却又委屈道:“可他即便神将,也不该大耳贴子抽我。” 鲁达瞪眼凝视着他,庄肃道:“张老道之死,却非折在战阵,而是滥使道法,得了恶疾,以至油尽灯枯,这是他的果报,洒家有甚鸟法能救?” 张梁心中一动,想起当初张角以秘药培育黄巾力士时,终夜长叹,道此法大伤天和,必有恶报降身。 鲁达又道:“还是他苦苦求洒家,要带这天下黄巾求条活路,并替百姓们开辟一个太平天地,洒家瞧他心诚可怜,这才答允,耗心竭力,来做这太平王,统领尔等打仗。你道是洒家恋栈权势么?” 他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洒家先破广宗官兵,又来此击败曲阳官兵,论地位、本事、战绩,洒家件件俱在你上,你怎么敢便不分皂白,向洒家挥拳头?哼,若不是看张老道面子,方才一掌,脑袋都抽飞了你的,还留你在此大放厥词?” 张梁却顾不得说抽他之事,转而骇然道:“我大哥立了你为王?那、那我和二哥张宝……” 鲁达冷笑道:“你这厮还想着兄终弟及么?领袖黄巾者,当开天下之太平!你这厮若有这等本事,让你来当何妨?只是你也和官兵打了许多仗,且扪心自问,这个太平王洒家便让你当,你能当得起么?” 自朝廷大举征缴以来,张梁从河南败到河北,一路连跪数十场,今日若不是鲁达,城池一破,便是必死局面。 他虽认定张角死了,该是张宝和他接班掌权,但鲁达一番话尽都说在明面上,张梁也不是傻子,自家想了片刻,摇头叹气道:“俺当不起,二哥也当不起,如今大哥没了,二哥在颍川一带吸引官兵,还不知……呜呜,呜呜呜!” 他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忽然坐倒大哭。 鲁达叹口气:“洒家如今救了曲阳,下一步便是去颍川,但愿地公将军命大,等得及洒家救他。” 张梁眼一瞪,抬起头叫道:“你若能救二哥,某家任凭你驱策。” 鲁达不屑道:“你不任凭,又有何法?” 说着摸出两封信来,一封递给张梁道:“这是张老道留给你两个兄弟的。” 一封递给了张曼成:“这一封是写给一众渠帅的,你且自看,看完了须当还我。” 张梁、张曼成都随张角行道多年,自然认得出张角笔迹,打开一看果然无误,两封信虽语气不一,但都有相似内容,便是详细说了鲁达来历、本事,让他们奉之为主,不可稍有异心。 两个看罢,想起张角,张梁越发大哭,张曼成也不由垂泪,跪倒道:“既然大贤良师有令,曼成愿意追随太平王麾下。” 鲁达点点头,上前扶起二人道:“俺这太平王三字,是为了定下名分。以后发号施令,名不正则言不顺,却不是为做威福,兄弟们日常相处,都喊我一声鲁大哥便是。至于人公将军却不必,你是张老道骨肉至亲,鲁达愿事之为兄。” 说着抱拳叫他道:“三哥!” 张梁听他这般称呼,晓得没拿自己当寻常战将看待,不由骨头一轻,露出喜色来,连连道:“俺也是托了大哥福气,竟能和天上神将称兄道弟。” 鲁达呵呵一笑,又道:“这里不是说话处,洒家这些兄弟,都杀得力竭了,三哥且带他们回城休整,给些热饭菜吃,曼成这支人马,却要随洒家去追官兵——不然广宗后面大队人马都是老弱,若吃官兵遇见,岂不苦也。” 这正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鲁达命令接连颁下,张梁连忙道:“谨遵将领,曼成,你务必谨守太平王的命令、规矩。” 张曼成连连点头,当即两边就地分兵,一边打扫战场回城,一边继续追击皇甫嵩余部。 这正是: 杀威棒下立威风,先儆人公后地公。两战已堪平冀北,河南次第至山东。 0028 天下黄巾一个娘 皇甫嵩治军颇严,虽败不乱。 鲁达引着张曼成麾下数千人,几番冲击,总算将官兵逼去了偏西的路径。 这么一来,广宗方向过来的人马,便无迎面撞上官军之虞。 目的达成,鲁达回军曲阳。 张梁闻之,忙不迭迎出城来,引着鲁达用了战饭,又在城中寻看一遭。 这时降世神将救曲阳于极危的消息,依然传开,黄巾军将士们见张梁笑呵呵亲自陪同,都不住眼望着鲁达,见他身躯雄壮、神情威严,都不由生出景仰尊崇之心。 张梁这支黄巾约有十一二万人,其中精壮占了大半,至于老幼,都在张宝军中,随他留下殿后。 鲁达默默点头,心知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转战千里,顶着皇甫嵩的追击,从颍川一直杀回巨鹿。 转了一遭,回到张梁住处,张梁急不可待问他:“神将,不,太平王!你看要去救我二哥,须点多少人马?” 鲁达道:“若说此事,不好你我私定,且把军中战将都唤来,一并相商。” 张梁便令人去换取张曼成、裴元绍、褚燕。 鲁达则让他连黄龙都九个刃镞营队长一并召来,同张梁道:“莫看这九人各自只带五十人,广宗十万人中,我只选出这四百余人,连番败那董卓、皇甫嵩,多仗其力,如今伤损过半,却要你军中出人填补。” 张梁一拍胸口道:“但能救我二哥,全军上下任凭挑选。” 说话间,诸将齐到。 张梁军中战将,除了张曼成外,还有个叫廖化的,鲁达听得有些耳熟,依稀记得后来追随了关羽,特意多看了他一眼,乃是个相貌平平的年轻人,但是举止沉稳,让人看了便生信重之情。 鲁达先对众人说了刃镞营前后功劳,又对黄龙等几个队长道:“如今曲阳颇多青壮,你九人按洒家先前标准,各自去选人补充队伍,每一队都要三百人,九队合计二千七百人!” 张梁只道是要选拔队伍去救张宝,当即急道:“两千余人能济甚事?我瞧至少再多十倍方好。 鲁达摇头道:“洒家这刃镞营,乃是黄巾之刀刃箭镞,所用甲胄、兵刃,都要最好的,若是人数再多,器械却未必敷用,只此两千七百人便够。” 又指着褚燕道:“你去选三百马军,兼任斥候之职,以后你就是斥候队的队长,先前九队加上斥候队,共计三千人,这便是俺刃镞营全部人马。” 褚燕大喜,连忙抱拳领命。 张梁听了道:“再加一队如何?器械再紧张,也不怕再多这三百人,新加这队由我亲自领着,同你们去救二哥。” 鲁达露出古怪脸色,摇头道:“你且听洒家说完!皇甫嵩、董卓虽然大败,未损根本,加上幽州边军也颇骁勇,我等留在曲阳,却是四战之地,因此洒家意思,只待广宗人马到齐,便要你人公将军亲自挂帅,领兵五万,沿沱水向西,去抢了常山郡真定县在手,然后兵分两路,去抢灵寿、石邑在手,这三县,以后便是俺黄巾军的根据之本!” 张梁皱眉道:“那几个县都挨着太行山,要它作甚?” 鲁达道:“此事却是令兄在世时,和洒家细细商量好的,取这三县在手,便好将军中老弱,都安置于太行山中,寻那些向阳谷地开荒落户,以后官兵若来,能破则破,不能破则都藏去山中,待他走了才出,如此一来,我军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张梁兀自不解,摇头道:“可这……这不成了山大王么?”
鲁达大笑:“做山大王,正是洒家的老本行也,你等也莫小瞧了山大王……” 他顺手打翻茶碗,就这茶水画出图形,口中琅琅道:“你等看着,我若能全据这太行,东接冀州,北连幽州、西通并州,南临洛阳,正是可出可退,可战可守,出则震动天下,退则安保自身,若在山中经营得宜,朝廷来剿灭我,没有百万精锐,想也休想!” 黄巾众将,哪有这般视野?都听得鼻息如牛,心动不已。 鲁达把图一拍,茶水四溅,大声道:“洒家再去接应各州黄巾,都领他们入太行汇合,届时合三十六方之力,朝廷岂敢轻动?俺们便在这太行山上下,先造一个太平国,待到时机成熟,四面兵出,一棒子敲死了不开眼的苍天!” 张梁倒吸一口凉气:“你要接天下黄巾入太行?可是有些渠帅,自起兵来自高自大惯了,他们、他们不服我们怎么办?” 鲁达冷笑道:“若无天公将军,安来黄巾二字?他老人家便似亲娘,生了这普天下的黄巾,你是他的亲兄弟,尚肯服我,其余谁若还不服我的,定是狼子野心之徒,哼,洒家给兄弟的是老酒大肉,给仇人的,只有这条狼牙棒!” 张梁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他倚在后面墙上的狼牙棒,心想我人公将军果然见识不凡,早早便服了他! 但是见鲁达这般霸横,却也不由凭空生出信心来,点头道:“好!俺们都是一个娘亲,若不服你的,便是外人,大家共同伐灭他。” 忽然又皱眉道:“你让我领大军去打常山郡,那你去救我二哥带多少人?只这刃镞营么?” 鲁达摇头道:“兵不经训,能有什么大用?刃簇营选拔好,让十个队长自行操练,我如何演兵他们皆知,照葫芦画瓢便可。” 张梁闻言又惊又怒:“主力去打常山郡,精兵又要操练,这般说时,难道你竟要放了我二哥不顾?” 鲁达摇一摇头,正色道:“在公,他是黄巾军地公将军,在私,他是张老道的胞弟,洒家若坐视他败亡,别说这太平王,便是好汉二字,也不配做了。” 他说至此处,起身道:“只是曲阳黄巾久败至此,再要长途跋涉,无异于送羊入虎口,因此这次去救地公将军,只洒家一人便好。” 他这一句话说出,在场人人大惊,都叫道:“太平王,岂可让你独自冒此奇险?” 鲁达摆手道:“你等且不要吵,这件事情,洒家沿路思忖已久,此去颍川千里迢迢,地公将军那处又亦不知是如何境地,若当真领着大队人马前去,又非什么精锐强兵,反而有损无益,倒是洒家一人前往,更便于灵活行事,你等只想,洒家救广宗也只一人。” 众人听了,一时无话可说,褚燕却回过味来,认同道:“其实鲁大哥说得不错,他有大贤良师所赠宝马,能够日行千里,若是别人随行,哪能这般迅捷。纵然真有什么危险,鲁大哥武艺无双,自然不难脱围,别个谁有这般本事?反而拖累了他。” 张梁听了,脑袋亦转过弯来,起身抱住鲁达道:“太平王,这番恩情,我张梁替二哥领了。” 鲁达哂笑道:“既说了都是一个娘,兄弟间何必计较许多?今天安排人好好喂马,再准备干粮料豆食水盘缠,洒家明日一早便即上路。” 有分教: 先救广宗后曲阳,洒家到处气堂堂。含锋藏锐太行上,匹马独行救老张。 0029 大河之畔故人逢 次日一早,天只微明,鲁达便起身来,洗漱停当,吃了十张面饼,喝足了水,辞别众人,跨马出城。 坐标冀州巨鹿郡下曲阳,目标豫州颍川郡。 据张梁所言,他同张宝被朱儁、皇甫嵩击败后,二人商议分兵,张梁来投张角,张宝则于豫州转战,威胁洛阳,以拖延官军大部。 不料朱儁、皇甫嵩亦是有识将才,果断分兵,一逐张宝、一逐张梁,不肯给黄巾丝毫喘息之机。 鲁达宝马虽快,但此时烈日炎炎,暑气蒸腾,他爱惜马儿,只有早晚方肯赶路,行得四五日才至黄河,却见河边营帐接地连天,都打汉家旗号。 鲁达看了心中吃惊,只道是官兵防备冀豫两州黄巾汇合,故此封锁大河。 他想了片刻,把兵甲、马匹都藏在偏僻处,自家穿条犊鼻裤,赤脚裸身,打散了头发,在泥尘里滚了几滚,起身来掰一根木杖柱在手中,扮作流浪模样,晃晃悠悠走近军营,却见那些官兵毫无戒备,扫他一眼便不在意。 他绕过营寨至得河边,见许多官兵都泡在河水中避暑,亦有洗澡戏水的,亦有捉鱼捞虾的,大呼小叫,把本该肃然的营地,弄得村庄闹市一般。 鲁达也不做声,顾自脱了裤子,大剌剌下河洗了一回,又以木杖扎鱼——这本事却是当年在梁山,同阮家三雄学来,杖出鱼中,无一落空。 那些官兵先还不在意,后来见他手起杖落,连扎十余条大鲤子,都不由围来观看,听他们彼此说话口音,都是些豫州军汉。 鲁达又扎了二三十条,方才罢手,指着抛在岸上的鲤鱼,操起河南乡音说道:“俺听你们说的都是豫州乡谈,这些鲤子若不嫌弃,算俺这老乡见面之礼。” 军汉们欢笑道:“老乡客气。” 有人便问他来历,鲁达道是家乡闹了黄巾,无以为生,又不愿被黄巾裹挟,因此逃走在江湖上浪迹,顺势便问官军这么多人为何不去打黄巾,反而聚在此地? 那些官兵顿时怨声载道,你一言我一语争相诉说,鲁达听了半天,心中大致明白。 原来这里绵延十数里,驻扎的乃是两股兵马,一股是当初围广宗的北军五校,另一股则是皇甫嵩所领的三河锐士四万余人。 所谓三河,乃是河东、河内、河南,其中半数都是骑兵,余者都是新募的精壮良家子弟。 那么他两军又缘何逗留于此?却是董卓因广宗战败,被宦官趁机攻轩,虽有袁隗力保,也被贬为廷尉,令他回京待罪。 本来朝廷意思,是升皇甫嵩为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接手北军所部,扫荡黄巾。 然而圣旨传来时,皇甫嵩方逢新败,又得了传旨宦官暗示,道是张让贺他升官,并索贿赂五千万钱。 皇甫嵩不曾攻灭张梁,毫无缴获,便连自家辎重亦丢失许多,哪里有钱奉承张让? 他想到若是此钱不给,自己战败消息传入京师,张让等人必要大做文章,到时莫说功名,性命怕也难保,一时惶恐不胜,索性让曹操替他管辖兵马,自己打造囚车一辆,和董卓一并回去洛阳,抢先谢罪。 曹操区区骑都尉之职,虽受皇甫嵩托付,麾下大军岂肯便服?也只能勉强压制住众军不至生乱,权且驻扎黄河,等待朝廷下一步指令。 鲁达打听翔实,暗喜道:岂不是天助我也?皇甫嵩方去,朝廷便派大将来领军,一去一来如何不要十余日?那么这些兵马,暂且便算废了,洒家救张宝时,只须对上朱儁一军! 想到这里,不愿耽搁,找个借口便要告辞,那些河南官兵兀自热情相留,都道:“今日多赖老乡福气开荤,不就此吃口烤鱼,如何便去?”
鲁达正要推辞,忽然斜刺里撞出十余个军汉,望了地上三四尺长的肥大鲤鱼,一个个垂涎欲滴,嚷道:“见面分一半,今日大家吃鱼。“ 伸手便来拾取,却被这伙河南兵挡住大骂,两下顿时争竞起来,鲁达辨别口音,那抢鱼的军汉们口中大都是幽州乡谈,想来该是来自幽州的郡兵。 鲁达见两下骂的激烈,推推搡搡有火并之势,却不忙走也,只拄着木杖在一旁,看着呵呵的笑。 那些幽州郡兵不如河南官兵人多,气势上落在下风,其中有个军汉见鲁达看热闹,焦躁道:“你这厮发了失心疯,敢笑你阿爷?再笑,一拳打杀了你。“ 鲁达好好旁观被人指骂,当即怒起,本要骂对方“入娘撮鸟“,忽想起自己演的是个河南人,改口骂道:“驴牛射的贼王八,俺只怕你把拳捣在俺肚里拔不出!” 这正是:大宋骂法,震惊东汉!那伙河南官军不曾听过这般精彩骂法,都喝彩道:“这大哥骂的痛快。” 那幽州军汉涨红了脸,大叫道:“今日不是你,便是我!” 大踏步上前,劈面一拳捣来,鲁达哪里看他在眼中?微微侧身,脚下一个小绊子扫去,那军汉身不由主跌出,踉跄两步,一个狗抢屎,吃了满口河沙。 其余幽州军汉见他手段不凡,都叫道:“你等着,你等着。”扶起倒地那汉,回身便走。 河南官兵们一阵哄笑,愈发要留鲁达在此吃烤鱼,鲁达怕多生事端,哪里还肯久耽,摆手笑道:“俺是个胎里素,打落地便不沾荤,老乡们请便。” 好说歹说摆脱了众人,穿起裤子,飞一般去了。 然而走出军营不及二里,便听后面有人叫道:“那狗才待哪里去!你不是俺营里的兵,混入营中何为?” 鲁达回头看时,只见三四十人拽开大步飞奔追来,其中半数都是被他吓跑的幽州军汉。 鲁达暗悔:洒家打听了消息便该走人,何必看他们骂架?平白生这是非。 但见追来人数有限,也懒得逃跑,回转身立定道中,心道不过数十个鸟汉,一发打翻了他再走不迟。 那伙幽州兵持枪带刀,赶到近前正要出手,忽然一人喝道:“且住,这厮我看着眼熟。” 说话间一条壮汉拨众而出,把鲁达上下细细打量了几眼,眼皮一跳,惊叫道:“你、你不是黄巾军那个神将,天孤星鲁达?” 鲁达定睛看了看对方,认出来人,笑道:“韩当,不料你也在这里。” 那些幽州军汉都惊道:“斩杀宗将军的鲁达么?”“是那一人便击溃我们五万大军的黄巾神将么?” 鲁达笑道:“过奖过奖,击败你们乃是大伙儿出力,非洒家一人功劳。” 这话说出,军汉们愈慌,都把眼去看韩当。 韩当喝道:“你既是黄巾首脑人物,不在曲阳坐镇,混入军营中却是何故?莫非你要渡河去救张宝,特地来打探消息?” 鲁达皱眉道:“常言道:聪明却被聪明误,你这厮觑破洒家意图,洒家岂肯放你回去?” 韩当一愣,继而怒道:“我有数十人在此,你只孤身一人,尚敢用言语威胁我?”说罢回头喝道:“广宗、曲阳连番兵败,数位将军牵连问罪,都是此人手笔,我等合力擒了此人,必能加官进爵,你等可敢随我死战?” 众军见鲁达孤身一人,又只持条木棒,顿时胆气横生,齐齐道:“擒了这贼,大伙儿升官发财!” 这正是: 虎入平原群犬逢,倚多胆壮气汹汹。一声长啸天摇动,始信生来便未同。 0030 心自善兮面自凶 那些幽州军汉正待一拥而上,韩当忽展双臂,拦众人于身后。 鲁达笑道:“又待怎地?” 却听韩当朗声道:“广宗城下,你曾饶某不死,如今众寡不敌,你若肯老实投降,韩某也当保你性命。” 鲁达好笑道:“你只道你等有兵刃、甲胄,洒家只一条半截裤子,便吃定了洒家不成?未免小瞧了人也!” 说罢身形一动,竟是抢先攻了上去。 要知但凡相斗,两个力气相等、本事相似的人,一个披甲拿刀,一个赤手空拳,那前者对付后者十个,怕也不难。 在韩当眼里,固然晓得他鲁达武艺极高,但这般步斗,自己这里三四十着甲持刃的锐卒,对付对方赤条条一个,差距实在太大,因此有意周全,不料鲁达浑不在意,竟是率先抢攻。 有那些性急的军汉怒道:“韩大哥忒也仁义,这厮自家讨死,先使他吃些苦头,再拿去营中请赏。” 说罢纷纷枪出,刀砍枪刺,出手便是兵阵中的配合手段。 不料鲁达一个急停,呼地矮下半身,大脚丫贴着地面疾扫半圈,踢得尘土弥漫而起,军汉们都急闭眼,欲后退时,那尘烟里陡然捣出几棍,飕飕带风,迎头两个军汉不及提防,仰天便倒。 鲁达大笑一声,自尘土中扑出,双手握着棍子中端,呼呼舞起棒花,霎时间狂风席卷,尘土愈发大作,韩当大叫道:“不好!大家背靠背结阵!” 然而鲁达经验何其老辣?既然抢着先手,岂肯再留机会,舞着棍花抢入人群,任他刀劈枪扎,全仗脚步身法游走闪避,手中棍子舞的连影也不见,只有军汉们惨呼声不断响起。 韩当持刀追着鲁达横切竖砍,鲁达头也不回只顾走路,须臾间绕转一圈,陡然回身,一棍斜出,当的砸在韩当刀面上。 韩当臂膀受力,“啊”的后退一步,这才惊觉,随自己所来众军尽数翻倒在地,捂头的捂头,抱肚的抱肚,一个个挣扎难起,哪复先前气焰? “这、这……” 韩当背后冒出一片冷汗,这才晓得,对方武艺之高,实已到了匪夷所思境地。 “这便是神将之威么?” 他是官兵中少数知道鲁达神将下凡身份的,此刻骇然之余,绝望之感油然而生。 鲁达轻易不肯装神弄鬼,摇头道:“洒家虽是大贤良师召请来到此世,但如今也是肉体凡胎,所施展的武艺,你若勤学苦练,未必不能臻至。你自家不敌洒家,却不必推于神鬼。” 韩当听在耳中,感受却同张角当初一样,以为鲁达因降世失了神躯,倒是愈发骇然:他这凡体已有如此厉害,若是神将本体,岂不要毁天灭地? 鲁达见他茫然出神,使木棒拨了拨他战刀:“还要打么?”‘ 韩当苦笑,弃刀于地,惨然道:“韩某远非你对手,又何必自取其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鲁达笑道:“既然如此,你便是洒家的俘虏,且随俺去,饶你这干弟兄不死。” 他当初在广宗城下,阵斩宗员、宗尚二将,便同这韩当交过手,彼时便觉得他名字耳熟,后来回去睡觉时细想,却想起乃是江东孙家的战将,同程普、黄盖、祖茂几个,都是最早追随猛虎孙坚的悍将,当时心中便悔—— 啊呀,早想起是此人,该当擒他回来的!
看他如今不过是个战卒,想来并非什么世家大族出身,俺这黄巾军都是百姓,他如何不能从俺?却不是多了一员将才? 后来破董卓时,也曾于乱军中着意,却不曾见,只道交臂失之,却不料竟有于此相逢,当即便是一喜。 及见韩当记得前次相饶之恩,要他投降保命,鲁达心中更喜他知恩义,愈发想要降伏了他。 鲁达是最擅和好汉打交道的,见韩当弃刀,他也不令对方投降,只说你不随我去,我便杀这些军汉,韩当闻言果然急道:“休要杀他,俺随你去便是。” 那些军汉都慌忙叫道:“韩大哥!” 有的奋力撑起身体,便要同鲁达死战,鲁达喝道:“咄!这里若是战阵之上,留你们活,便要俺们的人死,洒家也不得容情!所幸不是战场,洒家怜你都是爹生娘养,若是打死,世间便又多些孤儿寡母,因此不加杀戮,你们若起来拼命,洒家也只得放手对付你等。” 韩当忙叫道:“兄弟们不要动,你等心情,韩某领了,他既好意留情,活着总是胜似死了。” 却忍不住扫了鲁达一眼,心想这人偌大个头,心地倒是良善。 他也不疑鲁达惺惺作态,当初广宗城下胜败既定,大贤良师张角尚要捉他,鲁达还不是一并放了去。 鲁达点头道:“你们韩大哥乃是识趣的人,莫要负他好心。洒家同你们说,你们做官兵剿匪,本是天理应当,但是那些黄巾为何造反?还不是朝廷无道、权贵枉法,以至于民不聊生。洒家看你们粗手粗脚,也都是出惯了气力的苦人,才不嫌废口水,同你们说一说心里话,你们须也是苦出身,岂不知这世道百姓们是如何活法?你们生在边郡的或还好些,其余各州的平民,只怕更惨几倍,若不是没了活路,谁肯冒杀头的危险去反?” 那些幽州军汉不料他说出一番苦口婆心话语,你看我我看你,有人便忍不住诉苦道:“边郡又何尝好了?比起其他各州,俺们还要受乌桓人欺负,有时打杀了乌桓人,又说俺们擅起边衅,说不定便要把了头去赔罪。” 鲁达叹口气道:“可见世道不靖,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安乐。所以洒家说,你们也是穷人,黄巾也是穷人,穷人们抱团尚不能取暖,如何还听从那些权贵话语,相互厮杀?这便是洒家不愿轻下杀手的缘故。罢了,我捉韩当去,亦不会加害他,你们以后逢着穷人,只要不是什么大奸大恶,能留情便留些情,以后家里若受了欺压,无人做主时,都来太行山寻洒家,别处洒家管不到,太行山里,却是太平天地,便是洒家和你们相处,也只有公平二字。” 说罢使棍子一拨韩当,当先便走。 韩当脑子里转着他说的这些话,浑浑噩噩的,也下意识跟着走去,只留下一干幽州兵面面相觑。 鲁达带着韩当,直回到他藏战马衣甲处,重新着了衣服,同韩当道:“洒家此行,要去救地公将军,你如今是洒家的俘虏,洒家爱你勇武,提拔你做了副将,那么韩副将,你是随洒家去救人,还是去曲阳替洒家带兵?” 韩当眨了眨眼,呆呆望着鲁达,心想什么玩意?我这便成了副将了? 这正是: 江东猛虎字孙坚,爪破金风牙裂天。鲁某虽非打虎将,且拔虎爪荡烽烟。 0031 两字弟兄大过天 鲁达见韩当呆呆不语,皱眉道:“你道洒家吹牛皮么?洒家乃是大贤良师千求万请,方下界来救世的神将,在天乃是天孤星,在地号称太平王,便连张梁都奉洒家为主,天下黄巾,唯我独尊,封你个副将又算什么?你将来立下功劳,拜将封侯也不在话下。” 他本是豪侠气派,一口唾沫一颗钉,自有一番让人深信不疑的风采,说起自己天上名号、地上声威,更是斩钉截铁,由不得韩当不信。 韩当摇头道:“非是俺质疑大王,只是俺苦练弓马武艺,本是要在军中谋个前程,不料这前程竟是应在了黄巾。唉,事到如今,在下也无话好说,大王两次相饶,足见盛情,既不见弃,韩某愿替大王牵马坠镫!” 说着拜下身去:“辽西令支人韩当韩义公,拜见大王!” 鲁达哈哈大笑,这纳头便拜的举动,便似触发了体内一个无形的开关,后面做什么、说什么,都如设定好的程序一般精准—— 大步上前,双手扶起,口称:“韩兄弟何须多礼!你亦不必叫俺什么大王,正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军职虽有高低,情分岂分贵贱?你便称洒家一声大哥,洒家唤你一声兄弟。” 鲁达这番做派,汉末基本难寻。韩当既然甘心拜他,那便是拜为了主公,主公和部属做兄弟的,汉末百年,似乎也就刘关张三人。 刘备二十年不曾得志,关、张怀万夫之勇,甘心随他漂泊南北,背后一站就是二十年,这兄弟两字的份量,却比后世要重得多了。 黄巾那些战将为何一个个死心塌地服他?除了神将身份,鲁达平易近人,也是重要原由。 韩当不由心折,忍不住便叫:“大、大哥!” 鲁达笑道:“哎!好兄弟!” 只此一声哥、一声弟,把韩当转投黄巾的那口怨气消弭殆尽,只余得豪情满胸。 韩当拍着胸口道:“既然追随大哥,岂能坐视大哥孤身犯险?因此曲阳小弟是不去的,大哥若不嫌弃累赘,小弟愿随大哥去豫州救那地公将军。” 鲁达喜道:“不愧是洒家的兄弟,果然也是有肝胆的汉子!” 当下两个共乘一马,远远绕过军营,一直走到一处名为“孤柏渡”之处,觅得只船儿渡河。 这个孤柏渡,乃是黄河上著名的古渡口,黄河九曲,于此转腰,这一段的水势格外温柔和缓。 这个渡口东接飞龙顶,西接虎牢关,又有一株柏树孤傲挺立,昔年刘邦于此避雨,因而得名。 到了后世,这株柏树还要生得更大,李世民破窦建德途中,亦曾于此避雨,改名为古柏渡。 鲁达立在船头西望,见那嵩山高耸、黄河开阔,山下河畔,一座雄关拔地而起,紧紧扼守住向洛阳的通途,自家想了一回,失惊道:“此乃虎牢关是也!” 暗想道:当年俺亦走过此路,那时关隘早已无存,唯见残垣遗迹,却犹能想见其之规模,今日见之,果然险绝,怪不得吕布那厮能在此拦阻十八路诸侯讨伐。 想到吕布,又忍不住揣摩:俺也同三英战过一回,却不是他敌手,吕布那厮亦难当他三个合力,倒不知俺今日武艺,和这吕布究竟谁高谁低…… 悠然神往之时,船只轻轻靠岸。
这里已是司州河南尹地面,渡口有数十官兵把守,见他二人气势不凡,又牵着匹极神骏的好马,纷纷警惕起来,列阵拦住道路,为首小校上前喝道:“呔,你二人是什么人,来俺司州欲行何事?可有路引?” 鲁达笑呵呵道:“洒家是什么人,你且不要慌,只看洒家装扮起来便知。” 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条黄布,大剌剌系在了额头上。 那伙军惊道:“是黄巾贼,拿下他两个!” 鲁达大笑一声,也不上马,鞍侧拽出狼牙棒,着地卷来,一阵飞沙走石,砸断官兵长枪十余杆,唬得官兵惊呼而退。 官兵小校见不是头,飞奔向一旁的大树,那树下系着一匹黑马,却是供他们传信通报所用。 韩当见了紧紧赶上,起飞脚踢翻小校,喝道:“待哪里去!” 那小校还待挣扎,鲁达已走了来,轻轻一脚,踢个仰面朝天,喝道:“洒家问,你便答,若有一个虚字,你可看见此树么?” 说着单手把着狼牙棒,腋下夹着长杆,向侧面只一荡,咔嚓一声,也不见他如何发力,那株足有成人大腿粗细的树干已断两截,老大一定树冠,哗啦啦砸落在地。 那小校惊得一颤,带着哭腔道:“你问你问,俺本是个知无不言的老实人。” 鲁达便道:“朱儁同张宝两军厮杀,如今可有胜败?” 那小校道:“啊呀,旁的是俺还未知,这桩战事恰好知晓,前两日正有一队袍泽从这里渡河,奉朱中郎之名,去打听皇甫中郎那里战况,同俺们说起战事。” 他咽了口唾沫道:“张宝、张梁分兵后,张宝引了八九万黄巾,盘桓具茨山一带,欲穿越嵩山去打洛阳,被朱中郎追上,数战不分胜负。” 鲁智深听了疑道:“胡说,黄巾中精壮者都被张梁带了去,剩下些老弱,如何能敌住朱儁?” 那小校哭了脸道:“好汉有所不知,却是皇甫中郎去追张梁时,所带也都是军中精锐,朱中郎麾下,大都是各郡郡兵,以及一些前来相助的世家私兵,因此他两军乌龟咬王八、难分高和下。” 鲁智深笑道:“原来如此,你这厮倒是会说话的,那么后来又如何?” 小校忙道:“后来,后来相持了半月,朱中郎军中却来了三个了不得的好汉,其中一个叫做张飞,同张宝麾下大将高升相斗,几合便将高升戳死,又有个叫刘备的,一箭射穿了张宝手臂,黄巾因此大败,逃入阳城死守,也不知能守到何时。” 鲁智深望韩当喜道:“这厮的消息是两日前的,那阳城多半尚未陷落,你我且快马加鞭赶去!” 韩当苦笑道:“放着北军、三河骑兵,还有幽州劲卒这些精锐不用,只以区区郡兵、私兵这般乌合之众对付张宝,当真不知朝廷里那些大人物做何想头。” 鲁智深道:“这正见得狗朝廷倒行逆施,天意也不佑他。” 他果然不杀那小校,只抽了小校裤带,把其捆缚在树桩上,那匹黑马便让韩当骑了,自己骑了太平,两人快马加鞭,一条线赶往阳城去。 这正是: 丈夫一诺气如山,只重信义不重还。北往南来真好汉,且将恶战叩严关。 0032 依瓢画计甚从容 自孤槐渡至阳城,路程只得一百五六十里,但却须横穿五云山、浮戏山等若干大山,此皆中岳嵩山一脉。 好在鲁达胯下这匹太平马,登山踏岭,如走平地,更令人意外者,竟还有驱使群马之能! 它这本领,便连鲁达亦不知晓,还是走到了山中险峻处,太平马虽能纵越而上,韩当新得那黑马却望而生畏,希律律、希律律叫个不停,错着步子不肯向前。 本来这等情况也属寻常,只得另觅好走的山路绕行,不料太平忽然不乐起来,冲上前便咬黑马屁股,又连打响鼻,自家向前在险峻处跳上跳下,便似示范给它看一般。 示范罢乐,再度上去踢咬,硬逼着黑马扭着脸儿、抖着腿儿,怯生生翻山跳谷,如此走了十数里,黑马胆子竟也渐渐大了,不必太平咬它,学着样子便能行走。 鲁达、韩当看在眼里,都稀奇不已,连呼宝马不绝。 韩当听鲁达说此马是张角所赠,不由唏嘘道:“这般说来,俺倒小看了那位大贤良师。俺本来只道他是以装神弄鬼手段愚民谋利,如今才知是自家眼窄,且不说他召请神将的本事,便说这匹马,若非经过仙法点化,如何这般神骏?” 鲁智深心道那也未必,他想起当年讨方腊时,尚书王寅胯下一匹宝马“转山飞”,也能在山间岭上奔行如飞,难道也经了法术点化? 想到这里忽然念头一动:哎,莫非那转山飞,竟是这太平儿的后代?噫!这般若说,俺若娶个婆娘生下崽儿,代代传承到了宋国,岂不又生出了洒家来?这洒家岂不是成了洒家自家祖宗?那若和人骂架,人家说艹你祖宗,洒家岂不格外受辱? 他脑袋里转着古怪念头,半晌不言语,韩当问他可是在思考后续战事,鲁达对他道:“以后谁若骂俺祖宗,定不饶他!” 韩当听了一呆,心想神将高深莫测,此语或有深意,我只记住便是。 二人仗着太平给力,本来曲折路程,被他们一道直线般穿来,只两日功夫,便到阳城。 这个阳城,来历其实匪浅。 此处又名禹都,其地所在,乃嵩山之阳,箕山之阴,即后世登封市告成镇附近。 当年大禹治水功成,帝舜封禹于阳城,禅让王位,十七年后,大舜身陨,禹守丧三年,让位于舜子商均,但天下诸侯皆背离之,依旧朝见禹王,于是禹复继王位,开创夏国。 鲁达带着韩当绕出山林,远远看去,但见阳城城垣,皆以数尺巨石叠磊而就,高近三丈,巨石缝隙中满填泥土,土中生出许多带刺藤蔓,土里根系纠缠,使城墙坚固异常。 鲁达见识虽广,却不曾见过这蛮荒气魄十足的城池,不由叹道:“古人当真了不得,这诸多巨石却是如何凿得搬来?真正鬼斧神工。” 韩当低声道:“小弟听说当年大禹开山辟水,有许多鬼神相助,这城子只怕也是借鬼神之力方得建起。” 鲁达讶道:“洒家是天孤星,以你这说法,说不得当年洒家也替那禹王搬过石头,不过洒家如今却记不得了。” 他想自己在宋朝转世降凡,死后不曾归天便直接来了这汉末,那些做神将时的前尘往事,只怕也封存了大半,想不起来却也寻常。
随即恼怒起来,对韩当道:“你说朱儁这厮无礼么?洒家们辛辛苦苦替禹王造的城子,他也敢贸然攻打,着实不当人子,幸好俺们来得及时,这城池犹自未失。” 原来此时城池四下,都被汉军红旗围定,但城头上飘扬的,依旧是黄巾军的黄色大旗,大书“地公将军”四字。 韩当对他所言信以为真,点头道:“朱中郎虽然无礼,但他如今兵多将广,四面重重合围,俺们如何能进城中?” 鲁达皱眉道:“若是洒家独自来,一人一马,这条狼牙棒在手,只要不遇见刘备兄弟三人,谁能拦洒家?只是如今有你,却费周折,你待洒家想一条妙计。” 韩当敬佩道:“大哥文武双全,不愧救世神将!” 鲁达呵呵一笑,闭上眼睛苦思,想来想去,脑子里只有酒肉,哪有计谋? 不由焦躁起来,心想洒家在韩兄弟面前放了大言,若是想不出条鸟计策,岂不吃他小觑? 便去想宋江、吴用打仗时用过的诸般计策,一一比照,猛想起当初破方腊时,乃是柴进化名柯引,带了燕青混入方腊阵营,做了永乐朝的驸马,关键时刻里应外合,大破帮源洞。 随即又想起打田虎时,亦是张清化名全羽,去襄垣城卧底,娶了郡主琼英,鸩杀大将邬梨,后来更诱骗了田虎前来,将之生擒。 顿时眼睛一睁,自言自语道:“好计,好计,这是三十六计浑水摸鱼的手段,倒颇适合如今景况,只是洒家相貌,却无柴大官人、张清兄弟那般俊秀……”他又把韩当相貌看了一看,摇头道:“俺这兄弟,更是连洒家也不如了。” 韩当忍不住问道:“大哥,什么妙计?你且说来,小弟替你参详参详也好。” 鲁达便道:“洒家想渡口那小卒说,朱儁麾下兵马都是拼凑而来,又是各郡郡兵,又是世家私兵,料他们互相也难相识,因此怎么设个法儿混进他营里,待攻城时,俺两个随着抢上城头,黄巾一系便即反戈,先杀他个措手不及,又如愿进了城中,岂不妙哉?” 韩当喝彩道:“好计策!大哥,若要进他营中也不难,你看那里城墙下,弃了许多残破器械,想必官兵必要打造些新的器械才好再攻,俺们守在林子里,待他伐木时,便趁机混入。” 鲁达喜道:“妙哉!不料你这个兄弟,脑子也同洒家般会转,既然如此,事不宜迟……” 他领了韩当,先寻个冷僻处,埋了甲胄、兵刃,只把张角的书信藏在裆内,又解开两匹马的鞍鞯,搂着太平的脖子道:“太平儿,你是神马,当知洒家心意,你且在这山中快活几日,待洒家来寻你时,亲自唤你才出。” 那白马打个响鼻,连连点头,似乎听懂一般,鲁达愈发欢喜,搂着亲热了许久,才依依不舍放开,任其自去,自己则同韩当,寻了片离军营最近的茂密林子,悄悄潜入。 二人忍着虫子叮咬,一直等到太阳西垂,正要放弃,却见官兵营中,懒懒散散走出近千人来,手上提着些大斧、长锯,正往二人所在之处走来! 这正是: 莫道豪杰无伎俩,且将故智再施来。风云欲动英雄怒,独挽狂澜展大才! 0033 恍若吴刚离月宫 “天助我也!” 鲁达满脸喜色,低声叫道。 韩当不解望来,鲁达指着那些官兵,低语道:“这伙撮鸟此时方来,待伐罢了树,天色早已黑了,岂不正利于洒家们混入?” 说话时二人伏在深草中,望着众军伐木,看得片刻,鲁达又笑道:“妙哉!这伙撮鸟,只怕明日便要再攻。” 韩当奇道:“大哥却又如何知道?” 鲁达道:“你看那伙撮鸟伐木,选的都是人腿粗细的,显然只要打造云梯,云梯造起来却快,今日伐木,连夜赶工,明日正好得用。” 韩当看了片刻,果然那些官兵不曾伐取粗壮大木,又听鲁达道:“阳城城墙高固,他若做巢车、井阑之类巨物,还要耗功废日,倒不如都做云梯来得便捷,可是既然围城,为何这般急迫?” 想了片刻,冷笑道:“呵呵,洒家晓得了,定是朱儁已收到皇甫嵩战败的消息,因此着急,要速破此城,然后挥师北上,以免我等声势再起。。” 韩当见他推断细致,不由佩服道:“大哥,你们这些神将,都是这般了得么?不惟武艺高明,眼界智慧也自过人。” 鲁达一笑,摇头道:“那也不是,洒家那伙兄弟中,亦有憨蠢的,譬如有个天杀星,便是只知杀人……唉,你这一提,洒家倒有些想这些兄弟了,只不知来年洒家施展请神法,能请哪位兄弟下界。” 渐渐伐木的官兵们越散越开,二人这才闭上了嘴,便似老鼠洞外,耐心等着耗子出洞的老猫一般。 又过不久,天色愈发暗了,这时恰有两个兵卒不偏不倚,自鲁达、韩当藏身处经过。 鲁达看看前后无人着意,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在那二人身后,真正是起时不响、落地无声,砰砰两拳,早将两卒打倒,飞快拖进草中。 他这次混入敌营,乃是行险之举,因此手底不留慈悲,两记重拳毫无保留,将脑后颅骨都打碎了,此刻拔下衣服、腰牌,与韩当二人换了,又割些青草遮盖尸骸,以免被人经过发现。 随即小心翼翼起身,拿了锯子斧头,捡那合用的树木,胡乱砍得一株,一前一后抬着,低头哈腰,随着人群往军营中去。 及至军营,天已黑透,却留得一片空旷处,点了无数火把,照耀着匠人们打造云梯。. 鲁达丢下木头,拉了韩当便走,一心找个偏僻的帐篷,胡乱混一宿,却听有人喝道:“兀那大个儿,你且留下,如今伐木的已然够了,你在这里相帮匠人们造梯。” 鲁达扭头看去,见那说话者三十上下年纪,穿一身铁麟甲,腰间佩剑,手中仗条铁脊蛇矛,威风凛凛立着,两眼炯炯有神,直望着自己。 鲁达听其说话,乃是幽州一带口音,而那些伐木的兵丁,却多数是司州、豫州口音。. 心道:那些伐木的,定然不是他军中主力,多半是世家们凑来的私兵,至于这披甲的,只怕是朱儁直属的部将,特地令来督造云梯的。 随即又想:洒家在此造梯本也无妨,只是一来白吃许多辛苦,二来此地灯火明亮,若是刘备等人恰好过来,岂不露了相? 当下不言不语,径直便走。 那铁甲官将见他竟不理会,心中微怒,喝道:“泼才,俺叫你留下,你这厮岂敢不应?” 鲁达依旧不应,只顾低头走路,那官将愈怒,大踏步追上来,手中铁矛一横,拦住鲁达去路,喝道:“滚去帮工匠们干活!” 鲁达皱眉,用豫州话道:“俺得的命令便是伐木,你忽然让俺去造梯,若俺伐的木头不够数,主将怪罪下来,你替俺分说?”
那将双眉一轩,傲然道:“俺是右中郎将麾下军候,奉将令督造云梯,你们这些人,不拘是那家的兵,如今都归俺管,哪个不服的,让他来找俺说话。” 鲁达见他神情倨傲,心中不快,只是不愿闹将起来,遂把怒气强忍,冷然道:“罢了,县官不如现管,既然如此,俺去便是。” 说罢和韩当使个颜色,二人返回木场,便有工匠指派道:“别的活用不上你们,只去多劈木板来,每根木板不要短于二尺,粗若儿臂。” 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做示意,“就这般粗细便好。” 鲁达也不答话,顾自寻把斧子,径直便去劈木。 那些人腿粗细的树干,他只一斧下去,便砍下二尺出头的一截,断面光滑,长短更是如尺子量过一般齐整。 韩当紧随其后,鲁达这里每砍一截,韩当便快手快脚扶得立起。 待鲁达劈完了一整棵树干,回头再劈这些立着的断木,斧子挥得举重若轻,嚓嚓几声,一截断木便又分解为两块儿臂粗细的木条。 难得的是这些木条都呈四方之形,几乎不必额外打磨,便能用来造梯。 工匠们都惊呼道:“好斧法,这是月宫伐木的吴刚下凡了。” 声音惊动了那军侯,走过近前一看,眼神微微一凝,再看鲁达,眼中闪过一丝愧色。 他捡起一根木条细看了一回,摇头赞叹,上前问道:“阁下这斧法,却是从何处学得?” 鲁达面无表情,淡淡道:“这般微末伎俩,还要去学?多劈几年柴禾,自然得心应手。” 那军侯呵呵笑道:“你欺俺没劈过柴么?” 他把蛇矛扎在一边,双手抱拳:“也罢,是俺方才托大,小觑了阁下,还望休要见怪!似阁下这般身手,绝非无名之辈,俺是右北平郡土垠人氏,姓程名普,字德谋,却不知阁下姓甚名谁?” 鲁达见他恭谨,火气去了一半,心中却是一凛,暗道:不好,洒家只为撒心中闷气,却露了不凡的本事,军中之人,最重武功,若这厮跑去同朱儁说嘴,朱儁召洒家去见,碰上刘备几个,岂不是自送虎口?” 他眼珠微微一转,也挤出笑容来,抱拳道:“原来是程普将军当面……” 忽然一愣:啊呀?这厮莫非便是后来东吴有名的大将程普,没想到他此时竟是朱儁部将。 好在反应快,随即便道:“俺的确是个无名之辈,姓李,名逵,字铁牛,自幼得异人传授了斧头招数,如今长成,寻门路投入军中,本想立些战功也好谋个出身,让人高看俺一眼,不料终日只做些打下手的活计,因此心中郁郁,却非有意冲撞程将军。” 程普听了暗自点头,心想单听这厮叫个铁牛,便知不是什么大家出身,想来是命好学了些本事,却不得施展,听他说话,其实也算知进退,我倒不妨提拔提拔他,将来留在身边,也是个助力。 当即爽朗笑道:“原来如此!似你这番心境,我辈武人,都能感同身受。这样吧,明日攻城,该是程某上阵,你既有心立功,且随我出战,若能立下功劳,程某亲自去右中郎将面前举荐,你道如何?” 鲁达听了大喜,痛快作揖道:“若如此,着实妙极,在下多谢将军!” 程普摆手道:“举手之劳,何足言谢?既然你要上阵,且去养足气力,这里的活不必再问。” 当下唤人来,领了鲁达去他所部帐中休息。 这正是: 山间藏匿狼牙棒,寨里掀刮大斧风。好笑李逵未降世,名声已自响隆隆。 0034 红旗漫卷鼓咚咚 丁当斧凿之声,彻夜未停。 韩当深处敌营,哪敢睡实?只靠坐在帐篷口的位置,闭目养神。 似他这般姿势,若是睡得沉时,身子往前一栽,人便立刻醒来。 鲁达却不管许多,脱得赤条条的,露出一脊背的蓝花,躺倒就睡,呼噜声地震一般。 韩当见他这般做派,也自羡慕:俺这大哥不愧是天上神将下凡,单这身胆气,世间凡夫几个能及? 一时又想起程普来:俺在辽西时,也曾听得传颂此人名字,曾做右北平郡吏,后来郡守举荐去了洛阳,不料入了朱中郎帐下,竟在此处相逢…… 东汉时期,幽州各郡自西至东分布,依次是代郡、上谷郡、涿郡、广阳郡、渔阳郡、右北平郡、辽西郡、辽东属国、辽东郡、玄菟郡、乐浪郡。 右北平、辽西两郡紧邻,因此程普作为右北平有名豪杰,名声亦在辽西播传。 韩当就这般半睡半醒混到天明,却见鲁达陡然坐起,眼睛尚未睁,便叫道:“吃饭吃饭,吃饱了饭都去阵上厮杀。” 韩当一笑,凑趣道:“大哥睡得好香!” 鲁达揉揉眼睛睁开,望他坐姿,便知不曾好睡,摇头笑道:“兄弟,既做厮杀汉,能吃则吃,能睡则睡,你养得一分精神,阵上便添一分生机。我知你警惕之意,只是我两个深处他营中,若遭察觉,插翅难飞,若不曾察觉,只顾睡便怎地?” 韩当心中一震,点头道:“多谢大哥提点,小弟受教了。” 鲁达起身,掀开帐帘望望天色,笑道:“不会这么早开战,你宽心睡一睡,洒家去寻些吃食果腹,也替你留一些,吃饱了方好出力。” 韩当心中一暖,就去鲁达之前卧处躺下,闭眼就睡。 鲁达穿件葛衫,摇摇摆摆出门,望见不远处白烟蒸腾,晓得是放饭处,径直走去,老老实实排队到了近前,一干火头军正发饼子。 那饼子掺了盐渍的野菜,乌黑粗粝,都是死面烤制,看着结实梆硬,每人发一个,士兵们捧在手里,边走边揪着吃,不多时吃空一块,正好到了放粥处,火头军使铜瓢舀了稀稀的小米粥,直接倾在吃空的饼里。 各军放饭规矩都有不同,亦有早早发下几日粮食,让兵卒们自行造饭的,亦有这般统一烧煮,然后分配的。 鲁达见朱儁军中这般放饭,一时发愁,心想这却怎么给韩当带呢? 这时恰好轮到了他,有火头军递过一个黑饼,鲁达接在手里掂掂,低声道:“俺肚肠宽,这位哥哥看着便善,且再给洒家一个。” 火头军冷笑,正待训斥这不识相的几句,一抬头,正见鲁达低头瞅着他,一张面孔似笑非笑,甚有不怒自威之色,心中暗自一颤,把话都咽回肚里,老老实实又递一个饼子,鲁达接过一笑,点点头便往前走。 后面几个士兵见了,当即便要鼓噪,鲁达猛回头,眼神扫去,几个士兵只觉被猛虎盯上一般,顿时鸦雀无声。 鲁达一边走一边低头啃饼,片刻间啃出两个“饼碗”,到了放粥的案子前,低喝道:“火头哥哥赏个面子,俺肠胃大,都替俺打满罢。” 打粥的火头军看他一眼,迟疑片刻,乖乖打满。 鲁达暗乐,两手平托着饼便往回走,途中正遇见程普,程普望望他双手,笑道:“壮士既然能吃,必然能战,我令人送一口利斧给你,待会上阵,盼你能够奋勇先登!” 鲁达点头一笑,正要同他吹嘘两句,忽见斜刺里三道熟悉的人影,连忙把头一低,提着脚步飞快去了。 那三人非是别个,居中一个正是刘备,左右自然是关羽、张飞。 三人正走,关羽忽然轻声道:“咦!”
刘备问他道:“二弟,怎么了?” 关羽微微皱眉,望着鲁达背影一转,消失在眼中,摇头道:“许是认错了人,方才一个大汉,却似那黄巾军中的鲁达。” 张飞呵呵笑道:“二哥必是看错了,那厮如今该和张梁混迹一处,便是包身的胆,也不敢来这里营中。哼,不过说起鲁达,待朱中郎扫灭张宝,朝廷定然要派他北上,我们兄弟正好追随同去,再同那厮见个高低。” 刘备叹道:“那鲁达胸中丘壑不浅,可惜一心从贼,哎,若再见面,还当尽量劝之,他若肯相投,我等如虎添翼。” 三人低声谈论,脚下不停,到了程普身前。 前面几场大战,程普已然晓得他三个本事,不敢怠慢,抢先抱拳问礼,堆笑道:“玄德,早早来此,莫非特地来寻程某?” 刘备回了一礼,笑道:“德谋高见!备携二弟来此,正是欲问德谋,今日攻城可需相帮?若要用我三人时,义不容辞。” 程普思忖片刻,笑道:“若是如此,还请玄德领本部人马替我掠阵,我这里若不能取城时,玄德立刻便挥军接上,休要容守军缓过气来,只趁他精疲力竭,一举夺城。” 此言一出,关张俱现喜色,显然程普这是要用本部兵马摧磨守军战力,让刘备执行最后一攻,不得不说诚意十足。 刘备大喜道:“如此多承盛情!备等若立微功,绝不忘德谋成全之恩。” 两人随即细说一回,刘备欢喜去了,程普望他走远,收起笑意,同左右兵士道:“这三兄弟也自立功心切,却不知先登之功俺已视作囊中之物,岂肯让他?” 过了两个时辰,战鼓响起,官兵队伍一支支开出营寨,打头一支便是程普所领,都是各军中精挑出的敢战之士。 朱儁唤程普近前,低声嘱咐了几句,程普点头不绝,随即飞奔回本阵,扯下兜鍪奋力掷在地上,大喝道:“连日攻城,城中贼兵疲敝已久,今日合当破敌,吾辈同享大功!” 说罢把那铁脊蛇矛倒扎于地面,指着道:“若不能破城,我程普同诸位共死于城下,你等只看此矛,凡退过此矛者,程某必亲斩之!众将士,随某破城杀贼!” 面前战卒受他气势感染,都齐声喝道:“破城杀贼!” 朱儁大笑道:“好个程德谋,今日破敌必矣!” 翻身下马,径自去鼓队中,抢过两条鼓槌,亲自替他擂鼓。 程普大吼一声,额上青筋暴突,抢过一条云梯扛起,拔腿便奔,身旁二三千精兵,齐齐呐喊着压上。 后面阵中,张飞惊叫道:“啊呀,大哥,这厮气势分明是要一鼓破城,原来早间与我等所言,都是耍笑!” 刘备面色不虞,关羽沉着脸道:“三弟不要焦躁,且看他攻,攻下来是他本事,攻不下来,还看我兄弟们的……咦?” 他神色忽然一变,直起腰杆探头眺望,张飞笑道:“二哥又看见鲁达了?” 关羽把手一指,大喝道:“那提口大斧的大汉,不是鲁达还是何人?” 张飞、刘备顺着他手指看去,脸色都是一变,刘备喃喃道:“此人真有包身胆魄!竟敢独自来救张宝么” 张飞怪叫道:“他要救张宝,须问三爷的蛇矛!”纵马便要上前,却被关羽一把扯住辔头,喝道:“大军攻城,你胡乱上前,坏了阵势,全是我三人的罪过!” 张飞听罢猛醒,瞪着环眼遥遥望着鲁达连蹦带跳,不时挥舞着斧头挡箭,一副忠肝义胆架势冲向城墙。 这正是: 阵前好汉欲争功,不料刮出黑旋风。城上烽烟城下血,不知几个为苍生? 0035 飞身跃在高城上 张宝所领这支黄巾,数月来连番大败,又被困阳城多日,如今已是矢尽粮绝。 城下程普亲冒矢石,以不胜则死之态亡命冲锋,片刻间已抵城下,一道道云梯,接连不断架上城头,咔咔声中,梯上勾头死死卡住城墙。 城头黄巾呐喊如潮,拼命价向城下抛石头、泼滚汤,程普数次要抢上城,都被逼得跳下云梯躲避,急切间忽望见鲁达,大吼道:“李铁牛,先登之功便在眼前,不拼命更待何时?” 鲁达呵呵笑道:“便让你这厮们瞧洒家的手段!” 回头嘱咐韩当道:“紧紧随着洒家!” 随即撒开脚狂奔几步,纵身一跃,扑上一架云梯,右手抡动一口五尺长战斧,左手不知哪里捡来的盾牌扛在头顶,全凭双脚稳定身形,噔噔噔飞走在云梯上,后面韩当仗他掩护,提口长刀步步紧随。 城上黄巾发觉不妙,抱起石头、灰罐乱砸,鲁达斧头挥动如风,偏偏使的还是巧力,将那些石头灰罐远远拨开,把四下官兵砸得灰头土脸,自己却不停步往上疾行。 转眼间将至城头,忽闻一人大喝道:“狗官兵,妄想登城,送你死来!” 说话间奋力一枪刺落,鲁达举盾一迎,咔嚓一声,盾牌中裂,鲁达微惊,急闪身让开这枪,喝彩道:“好力道!” 抬头望去,却见一条大汉,赤裸着上半身,乱发间系条脏兮兮黄布,板肋虬髯,面似恶鬼,咬着牙关,猛然将枪再度刺落! 须知寻常人肋骨都是根根分明,中有缝隙,偏有一等人,肋骨长为整扇,刀砍枪刺难入,便如肉下生了副骨甲一般。 这等人往往天生神力,鲁达虽见多了好汉,却也是头一回看见有人生着板肋。 当即心道:罢了,此人必是周仓无疑,他是忠义之士,洒家正要结交。 这是枪头已然临面,鲁达将斧子一压,左手顺势抓住枪柄,微微发力,作势要夺他长枪。 周仓素以力士自诩,见对方竟要夺枪,勃然大怒,双臂肌肉虬龙般暴起,奋力只一提,鲁达趁势一蹬云梯,近二百斤身躯,轻飘飘飞在城墙之上。 周仓大惊,心知中计,当即便要把枪掷出,鲁达早已料到他后招,抢先一脚踢出,趁周仓扭头闪避,撒开手来,身形于三丈多高的空中凝空一转,稳稳落在城垛上。 城下官兵见此一幕,齐声喝彩,朱儁亦是狂喜:“吾军中竟有如此猛士?未能提拔重用,某之过也!” 程普哈哈大笑,刘关张三人却是心中一沉,张飞忍不住叹道:“他这胆气不止包身,简直包天!” 周仓“啊”的一声大叫,挺枪再刺,鲁达使出神力,一斧磕开长枪,大喝道:“周仓,吾乃黄巾军太平王,还不下拜?” 周仓吃他斧头磕开长枪,只觉半条臂膀发麻,心中正绝望:这官将气力竟比俺大!猛听见鲁达喝声,不由一呆:什么黄巾太平王? 鲁达趁他众人惊愣,飞快从怀中摸出一条黄巾,往自己头上一缠,提丹田气暴喝道:“大贤良师求恳黄天,派下俺神将救世,广宗破董卓,曲阳败皇甫,十余万官兵不过俺脚底的泥!如今特来相助地公将军,识相的速速退兵,不然身死城下,妻儿父母谁人替你赡养?” 说罢弯腰,伸手将韩当拉上,反手一斧,剁碎云梯勾头。 随即就在城垛上大步飞走,斧头到处,一架架云梯勾头尽碎,稀里哗啦望后便倒。 一连砍翻七八架云梯,程普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大当,直气得血贯瞳仁,怒吼道:“李逵,狗贼,今日有你没我!” 把刀咬在口里,飞快便往上爬。 鲁达大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洒家姓鲁名达,却不是李逵。哈哈,你道洒家骗你,岂不知兵不厌诈?洒家也给你个机会报仇,且不砍你梯子,放你上城决战!” 回头对城上黄巾喝道:“都不许推他云梯,洒家自会料理此人。” 城上黄巾一个个早惊呆了,探着脖子张着嘴,如一群大鹅一般,纷纷去看周仓。
周仓也是一脑瓜子稀粥,见众人看他,反应过来,指着鲁达喝道:“你莫不是骗俺?黄巾军中,何时有个太平王?” 鲁达傲然道:“洒家要抢你城子,恰似裤裆捉鸟,何必骗你?且待洒家杀退官兵,见了地公将军,自见分晓。” 他持斧傲立,气魄浑然,头上黄巾飞扬,周仓忍不住便已信了。 这时城外关羽高喝道:“鲁达休要欺人,程军候莫中他计,快快下来。” 程普听了心中却是更怒,只道关羽看他不起,暗咬牙道:今日宁肯死在城头,也要先斩杀那无耻狂徒。 也不答话,飞快爬到城头,攀上城垛,口中刀右手握住,指着鲁达道:“狗贼,不是你,就是我!” 说话间踩着城垛飞奔几步,凌空一跃,双手握刀,奋尽全力斩落。 鲁达横起斧头架去,当的一声大响,程普这冲跃一刀,被他轻描淡写接下。 程普心中一凛,暗叫不好,鲁达发力震开单刀,斧子拦腰横扫,呜的一阵劲风,直取程普腰间。 他这一斧来势凶恶,程普怕挡不住,拧身力劈一刀,存心以力化力,刀斧相逢,那刀顿时折断,程普急忙后跃,可那城垛才多大?他仓促下落脚不稳,身形一歪,便从城墙坠下。 程普心中一凉,只道便是必死,忽然后领一紧,身形骤停,回头看去,却是鲁达扑倒在城垛上,一手扯住了他衣领。 程普只道鲁达要生擒他,心中更惊,不料鲁达轻轻一甩,将程普抛向云梯,程普连忙抱住,顺着云梯滑落,仰头望着鲁达,不知此人竟是何意? 鲁达居高临下望着他,淡淡道:“这般杀你,料你不甘,下次带你矛来,再同洒家一战。今日饶你,算是还你赠斧之德。” 说罢不再看他,远远望向朱儁,大喝道:“朱中郎,黄巾起义天下震动,你等食君之禄,带兵平乱,原无不妥。只是洒家问你一句,这些黄巾,本都是平凡百姓,为何宁肯杀头也要起义?若是皇帝贤明、大臣尽心,各地豪强世家稍有仁义,百姓们但能得一口吃食果腹,他们又岂肯造反?” 朱儁面色铁青,怒道:“鲁达,你休要摇唇鼓舌,惑乱人心。张角妖人已死,你继承他的位置,却又能顽抗多久?” 鲁达叉腰大笑,摇头道:“洒家当你是个好人,不料竟是蠢材,张角老道教了洒家一首歌谣,洒家唱给你听一听。” 他提一口气,放开喉咙大唱道:“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 身后周仓等黄巾闻听,眼眶不由一热,齐声和道:“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小民从来不可轻!” 鲁达嗓子本就极大,身后千百黄巾一合,顿时声传十里,阳城中许多老弱黄巾闻听,都不由自主跟随唱起,一时间满城悲歌,城外汉军,人人色变。 歌声之中,只听鲁达暴喝道:“朱儁,你把天下数十万黄巾杀尽又如何?天下多的是尔等看不起的黔首,他们被尔等昏君奸臣、世家贵胄们逼害的无路可走时,天下谁人不黄巾?” 一声喝出,天地寂静。 张飞吞口唾沫,低声道:“大哥,二哥,鲁达这厮怕是真有妖法,听他这番话,怎地我这心便似要跳出腔子一般?” 关羽看向刘备道:“大哥,你如何看?” 刘备沉默良久,叹道:“朝纲若不能靖,乱世必不能止。唉,大汉,大汉……” 一时情绪激荡,竟不由流下泪来。 朱儁张口欲言,随即又止,良久,低声传令:“鸣金收兵……此人不死,天下难平……” 数万官兵,不发一言,灰头土脸回营。 鲁达傲然而立,一直望他们去远,这才低哼一声,正要跳下城垛,忽见一人踉跄走上城墙,胸口之处,满是鲜血,手中却提着一颗人头。 这正是: 小民从来不可轻,疾苦悲愤有谁听?贵胄傲卧黄金殿,岂知杀机暗相侵。 0036 慷慨豪情服地公 “地公将军!” 周仓一声惊呼,扔了长枪飞扑过去,扶住来人。 鲁达望去,见那人身材高大,两鬓斑白,五十余岁年纪,长相同张角、张梁酷似,再听周仓称呼,自然是张宝无疑。 张宝咬着牙,缓缓往鲁达处走来,周仓在一旁小心扶持。 鲁达跃下墙垛,迎上几步,抱拳道:“洒家鲁达,令兄张角病逝时,将黄巾托付于洒家,因此取下太平王称号,如今令弟张梁领军开辟太行山,洒家特地来接应地公将军及众人北上汇合。” 张宝皱眉不语,片刻后,侧着头斜睨鲁达,冷然道:“太平……王!这般说来,老夫应该施礼拜见太平王咯?” 鲁达坦然望着对方,点一点头:“按礼本当如此。不过——” 他真诚一笑:“洒家十分佩服令兄为人,地公、人公二位将军又是军中元老,因此鲁达愿以二哥、三哥相称。” 说着目光移向周仓:“至于你等,却该唤我一声鲁大哥!” 周仓喉咙里咕哝一声,看了看张宝,未作言语。 鲁达又望向张宝,眼神在他胸膛一扫:“是何人伤了二哥?” 张宝嘿然一笑,低头看看手中提着的首级:“此人乃吾麾下大将严政,呵呵,这些日子,几次三番劝老夫投降,今日大约是等不及了,忽然出手行刺,却是合该他命短,动手之时,城中蓦然齐唱‘发如韭’,此人受惊,刀法稍慢,嘿嘿,老夫避开要害,只伤不死,夺其刀而枭其首。” 周仓眼睛一瞪,骂道:“这该死狗贼,死的好!” 鲁达哈哈一笑,翘起拇指道:“二哥壮哉!” “莫急着喊二哥。”张宝摇摇头,斜睨鲁达,阴森森道:“老夫和张梁辅佐大哥,南来北往奔波多年,方才创下这太平道,一声号令天下皆反,这等基业……” 说话间,张宝眼神露出一丝戏谑之色:“如今你凭一句二哥,便要接手,不觉得有些便宜么?” 鲁达呵呵一笑,坦荡荡道:“若无洒家,广宗必破,大贤良师遗骸都难保全;曲阳必破,人公将军亦难活命。至于阳城……” 鲁达看向周仓:“周兄弟,今天洒家若是不来,官兵这般舍死猛攻,你等能守住城墙不失么?” 周仓黑脸愈黑,摇了摇头。 鲁达点头道:“如此一来阳城不保,地公将军也未必能逃出叛徒毒手。” 说着笑容一收,傲然道:“广宗曲阳阳城,近三十万黄金兄弟,还有二哥三哥性命,皆因洒家而全,此等功劳,加上大贤良师遗命,洒家难道做不得这太平王?” 他这一番言语,语气咄咄逼人,自家心中却是不由暗叹,若不是答应张老道,要打出一片公平世道、太平人间,以他原本性子,喝酒吃肉何其自在,又何必这般锋芒毕露。 自怀中摸出张角遗书,轻轻掷出,周仓下意识接过,递给张宝。 张宝却并不细看,低头沉吟半晌,脸上忽露出一丝笑意:“当仁不让,妙哉!我大哥慧眼识珠,倒是择得个真正豪杰!既然如此……这城中八九万教众,性命都托在你手。” 他撒手扔了严政人头,捂着伤处缓缓跪倒:“黄巾军地公将军张宝,参见太平王!”
鲁达伸手扶起:“二哥不必多礼,且去包裹伤口,慢慢说话不迟。” 张宝扯开衣领,露出里面一道道麻布,笑道:“若不包了伤口才来,老夫早已流血而死,哪有功夫在此说三道四?” 说着将手一引:“太平王,官兵虽退,局势犹恶,且去老夫住处细说。” 鲁达也不推辞,招呼了韩当,随张宝、周仓而去。 及至张宝住处,各自落座,张宝沉下面色道:“老夫同张梁前番败于长社,商议分兵,精锐大都由他带走,如今城中虽有八九万人,能战者却寥寥无几,官兵今日虽退,再复来攻,只怕依旧难守。” 鲁达沉吟道:“朱儁这些兵马都是七拼八凑而成,虽有精兵猛将,亦有不少乌合之众,料难齐心合力,洒家所怕者,是如今无人看顾的北军同三河精锐,若是朝廷派了大将统帅,无论来讨阳城,还是北上去打人公将军,都是大祸。因此务必在此之前,突围渡河,潜入太行山中方好。” 张宝叹道:“话虽如此,只是谈何容易。” 鲁达低头苦思,只觉一片乱麻,心中不由懊恼:这黄巾军中,一个谋士也无,事事都要洒家定计,洒家却是武将出身,大字识得有限,如今却迫得做那军师勾当。 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又想当年梁山的例子,想来想去,想起当初呼延灼攻打桃花山,李忠、周通力不能敌,派小喽啰从后山滚下,来二龙山寻自己相助。 眼中微微一亮,对张宝道:“城中能战者既然有限,这局面却须有外援,方能破解。只不知附近可还有其他黄巾,可以为援?” 张宝想了一回,忽现喜色:“当初渠帅张曼成占据南阳,后来兵败来投,曾言他麾下有赵弘、韩忠、孙仲三将别路逃遁,彼时官兵追袭而至,那三人无人过问,想来还在南阳一带盘桓,或者可以联络。” 鲁达道:“如此说来,阳城若失,朱儁必领得胜兵去讨他,他三人亦难保全,倒不如洒家去走一遭,唤他三个来救,你们在城中固守几日,只要看官兵营中大乱,便尽力杀出城来,届时里应外合,官兵岂有不败?” 张宝振奋道:“此计可行!” 鲁达又指韩当道:“韩当兄弟乃洒家麾下猛将,地公将军如今负伤,洒家留他在此,相帮周仓守城。” 张宝、周仓见韩当体魄雄健、气质沉稳,都不由肃然起敬,韩当也自意气风发,抱拳道:“大哥放心,但得小弟命在,必不让官兵破城。” 三言两语间定下方略,张宝让人造饭,鲁达尽吃一饱,当夜趁黑攀下城墙,连那大斧也不带,轻手轻脚摸过了官军营寨,潜入群山之中。 次日天光微明,鲁达起身辨认路径,一直找到了先前埋甲藏马之处,撮唇而啸,召唤太平,不料半天都无动静,不得已,又放声喊太平之名,亦无半点响应。 鲁达不由皱起双眉,自言自语道:“怪哉,此马能通人性,洒家嘱咐它在附近等候,如何竟会不见?此去南阳数百里,洒家只凭两条腿走路,岂不耽误大事?” 这正是: 城池虽保局难破,且再登程寻救兵。未解太平不肯现,道途艰险待何行? 0037 道中追马遇游侠 鲁达不见了太平马,心中焦躁,强自按捺情绪,慢慢推测道:洒家于前日放开此马,如今一早来寻,相差不过两夜一日,这里大军交战,百姓们谁敢近前?便是盗贼也未必敢来此,却是谁弄了洒家马去?莫不是山中猛虎恶豹,扑食了此马? 但思及太平神骏,如遇猛兽,岂不知提前退避? 一时间团团乱转,忽见树上嫩枝,似有啃食痕迹,心中一动,扯过那枝条细看,果然是马齿留痕。 猛想到:当年段景住那兄弟有一门逐马之术,喝酒时曾约略提及,洒家何不依葫芦画瓢,试上一试? 当下所埋甲胄兵刃他也不取,藏起的鞍鞯他也不拿,只将那口雷公宝剑掘出,提在手中,四处探寻了一遭,果然看见树上咬断的小枝、地下啃食过的野草。 他循着痕迹追踪找去,约摸一个时辰,穿林翻山来到了官道上,但见黄土铺陈地面上,深浅马蹄遍布,其中却有一行碗口大的马蹄,印记颇新,一直向西而去。 鲁达连忙弯腰,把手比了一比那蹄印,心中暗喜:这印比寻常马蹄大了一圈,正同太平仿佛! 忙即拽开大步,沿着印迹直追,疾走一个多时辰,听得前面传来马嘶之声。 “太平!” 鲁达眼睛一瞪,发力狂奔,不多时便望见前路上一个清瘦少年,骑在黑马背上,手中攥着几根藤蔓拧成的绳索,另一端紧紧缠在太平的脖子上,太平扭头跺蹄,走三步赖两步,不断发出悲嘶。 “呀呀呸!入娘撮鸟,安敢盗取洒家的宝马!” 鲁达一声怒吼,晴空霹雳一般,那少年惊得险些坠马。 慌忙回头一看,只见天神般一条大汉扑来,心中大骇,连忙打马要跑,太平却是撑住四腿,脖子望后拽定,死死不动,希律律不断嘶鸣,向主人求救。 鲁达步子多大?咔咔咔咔,恰似流星赶月,又如幻影旋风,一道烟追至马后。 那少年料逃不脱,纵身下马,人在空中灵巧翻个筋斗,落地时已拔剑在手,半蹲半立,吐个门户,喝道:“你不要近前,不然休怪宝剑无情!” 鲁达怒道:“撮鸟狗贼,偷了洒家的马,还要行凶伤人?” 少年亦怒道:“这两匹马自在山间游荡,无鞍无辔,你说是你的便是你的?” 鲁达叫声:“太平,过来!” 太平立刻撒着欢跑到身前,偌大马头,挤到他怀中挨蹭,不断低嘶,仿佛诉说委屈一般。 鲁达一边解它脖子上索套,一边斜睨少年:“如何?” 少年瞪起眼,也叫道:“大白,过来。” 太平哪里理会,只顾何鲁达亲热。 少年脸上微红,忽然转头喊黑马道:“大黑,你来。” 那黑马乃是鲁达、韩当自渡口夺得,本也不曾起名,谁知少年这一叫,黑马犹豫片刻,竟然真个走了过去。 少年大是得意,亦睨着鲁达道:“如何?” 鲁达怒骂道:“这黑马却是个不知忠义的,若是汉子,必当叛徒,若是娘们儿,必然偷汉。” 少年恼道:“你安敢辱我大黑?” 鲁达冷笑道:“死马臭马,洒家便辱它了,你待如何?” 少年大叫一声,长剑唰的指向鲁达:“瞧你也是会武艺的,拔剑吧!”
鲁达推开太平,缓缓掣出雷公宝剑,不眨眼盯着那少年,这才察觉,此子也不过十八九年纪,样貌颇是俊俏,一双眼睛灵气十足,虽然瘦削,却生得手长脚长,甚觉灵活。 少年见鲁达拔剑,大叫一声,迈步直冲,及至鲁达身前,忽然矮身向他侧面翻滚,手中剑顺势划出。 鲁达心道:这是江湖游侠的剑法。 当下宝剑斜引,封住对方长剑,左腿弹踢而出,少年此时正处蹲姿,忙横起臂膀招架,却哪当鲁达巨力?身子一仰,滚地葫芦一般翻出老远。 鲁达呵呵大笑,也不追击,那少年灰头土脸爬起,不断轻轻摆动左臂,显然负痛,一脸羞恼之色,勾着头,弓着背,野狼一般围着鲁达绕圈。 鲁达毫不理会,任他绕着自己转了几圈,忽听背后风响,立刻使一招苏秦背剑,当的一声封住来剑,紧接一记后扫腿,那少年不料他应对如此迅捷,避无可避,只得还竖左臂招架,嘭地一声闷响,便如一捆稻草般飞出数丈。 鲁达呵呵大笑,他敢这般托大,任人转到身后,乃是仗着有听风辨位的本事。 这本事战场上难用,于这般私斗却是最适宜不过。 少年连续失利,面红耳赤,奋力爬起身,怪叫一声,疯狗般直扑过来,恶狠狠一剑当头猛劈。 鲁达瞧他出剑章法已失,愈发不在意,轻轻一闪避开,侧面一腿扫出,少年又惊又怒,却是避无可避,只得还把那肿起一圈的胳膊招架,砰的一声,又遭踢得飞出,再待起身时,只觉喉咙一凉,顺着看去,鲁达雷公剑已然抵住他咽喉。 少年额头上留下冷汗,眼里闪过畏怖之色,却强撑着道:“技不如人,死的不冤,你下手吧。” 鲁达见他骨头硬,倒生好感,摇头道:“偷马之罪,纵是送官,按律也不至死。” 说着收剑归鞘,淡淡道:“你这左臂扛了洒家三脚,虽然不曾出全力,筋骨却也受创,数十日内休要吃力,去找郎中开些化瘀活血的药吃,算是给你留个教训。” 说罢回身,一跃跳上太平背部,指着那黑马道:“这叛徒荡妇,洒家不要,留给你吧。” 那少年不由讶然,望着鲁达骑匹无鞍马潇洒而去,忽然生出崇拜之情,大声道:“多谢不杀之恩,某乃颍川徐福,可否留个姓名,日后容报。” 鲁达头也不回,高声道:“洒家乃是天下黄巾领袖,太平王鲁达便是!” 说话间奔行已远,留下背后少年久久凝视。 鲁达自己却没当回事,徐福这名他闻所未闻,只当是无名游侠,旋即抛至脑后,驱策宝马加速,飞快向南而去。 行不多久,抵达阳翟,此乃颍川郡治所在,后世禹州便是,鲁达找个皮匠铺子,拿出些钱钞,重新给太平配了鞍鞯,继续骑着出发,翻山涉水,不过数日功夫,已至宛城境内。 沿途望见乡村凋敝,田亩荒废,一派萧条景象,鲁达不由皱眉,心道黄巾造反,虽是官逼民反,却也把这本就不堪的天下越发崩坏,着实可叹。 又走大半日,望见了宛城破败不堪的城墙,城上飘着黄巾大旗,心中不由一喜:好,这里的兵马果然还不曾败,阳城有救也! 这正是: 寥落黄巾各自生,会师合聚乃重成。挥旌震鼓从头渡,辟岭开山再启程。 0038 入室扬鞭止众哗 宛城,南阳县郡治所在,荆州北面门户。 这南阳郡上接颍川,下接南郡,东为汝南、江夏,西隔汉中,四下里巴山、武当山伏牛山、大别山、汉水缠抱,居中乃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沃野。 前世时,淮西王庆造反,蔡京等一干奸臣瞒着天子不报,直到王庆麾下大将刘敏占了宛城,兵锋直指东京汴梁,这才遮瞒不住,奏过道君皇帝,派出蔡攸,童贯征讨,却吃智伯刘敏杀得大败。 恰逢梁山招安一伙扫平了田虎,立刻令他马不停蹄来打王庆。 鲁达清晰记得,彼时正值七月暑天,大军一路汗马驱驰,半数兵马都中了暑气,困顿难前,只得驻扎在一座方城山中,令安道全医人、皇甫端医马,后来还是公孙胜看不下去,施展术法,把一座方城山都笼罩在阴云凉风之中,人马这才渐愈。 恰逢刘敏又来偷袭火攻,被宋江提前料中,四下埋伏,杀得刘敏两万多人马折却大半,随后挥师全进,猛攻宛城六七日,这才克破。 那时之宛城,城垣坚固,恍若金汤,比之如今大不相同。 鲁达“睹古思今”,不由叹息:若是当初刘敏镇守的乃是如此城池,只怕一日便要被俺们攻破。 宛城如今为黄巾军所占,大白日城门紧闭,城上守军望他人魁马骏,歪着头只顾打量城池,都不安起来,有人便叫道:“那汉子,你是官兵的斥候么?为何只顾觑俺城池!” 鲁达呵呵一笑,抛开杂念,高声应道:“洒家不是官兵,乃是黄巾军太平王,如今有万千火急之事来此,可速叫赵弘、韩忠、孙仲三人来见!” 城上一干黄巾面面相觑,都惊疑道:“俺们军中何时冒出个太平王来?连大贤良师也只自号将军,难不成此人竟比大贤良师还要更大不成?” 只是事虽难以置信,但鲁达一身气势,着实压人,那些黄巾眨巴着眼睛看他,只觉此前所见渠帅,没一个比此人还霸气。 私下商议片刻,终究不敢怠慢,为首的头目便叫道:“那劳驾等一等,俺们这就去禀报渠帅。” 此时赵弘、韩忠、孙仲三人正在城中饮酒,闻听此事,都吃惊道:“我等亦久随大贤良师,何曾听过有什么太平王?” 三个猜测一回,不得结果,但听说对方乃是单身匹马前来叩城,倒也不惧,当即令人去开门,引其入城来见。 不多时,城门打开,数十个守军跑出来,乱糟糟道:“渠帅们请你进城说话。” 鲁达见三人不肯来接,呵呵一笑,也看不出什么喜怒,便随着引路的黄巾小校,穿街过巷,径直前往三人所在处。 一路他东张西望,只见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一派破败萧条之色,便问那小校道:“俺听闻宛城也不是个小去处,如何这般惨淡?” 那小校苦笑道:“当初‘神上使’领着大伙儿起兵,提前漏了消息,城中大户富豪,都逃去了襄阳一带,后来官兵来打,宛城失守,官兵大杀一遭,不拘是不是黄巾,都做反贼看待。前月渠帅们领俺们回来时,城中比现在还要残破许多哩。” 鲁达暗自点头,心道这便是了,洒家还说如何张曼成尚且遭人打跑,他三个反能轻松重占此城,大抵是官兵屠城后急着追杀黄巾大部,不曾再加设防。 一时有些齿冷,觉得你打黄巾军便打黄巾军,胡乱牵连百姓不免可恶,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但即便王庆这等反贼、童贯这等奸臣,也不曾把百姓赶尽杀绝般屠戮。 正想之间,地头已到,却是此前的县衙所在,如今为赵弘三个所据,做了渠帅府。 府邸内外,也有不少黄巾,披甲持刀,看来当属三人麾下亲信锐士,其中有一人喝道:“这便是什么太平王?三位渠帅等候已久,下马去拜见吧。”
那领鲁达前来的黄巾小校也低声道:“且请下马。” 鲁达却是恍若未闻,轻轻一踢马腹,太平仿佛跳舞一般,高抬腿上阶迈槛,扬长直入。 府中守卫们顿时大怒,纷纷上前,口中骂骂咧咧,伸手要捉太平辔头。 鲁达双目一瞪,喝道:“呔!都给洒家撒开!” 他这一吼,便是在空旷战场上,也有炸雷之威,何况在这府邸门前,两边都是高墙回廊,那声波滚滚震荡,一众护卫只觉心口一空,仿佛深林中猛兽陡然来到面前,都不由心慌意乱,下意识便自退后。 随即把眼神扫过当场,那眼神仿佛能点穴一般,众人都惊得愣定,无一个再敢上前。 这才轻哼一声,打马穿堂入室,待他走远些,一干护卫才回过神,纷纷惊呼道:“爷爷,哪里撞出这般一个煞神?我等快快去保护三位渠帅。” 他众人劈里啪啦来追,却作怪,鲁达马也不快,这干人看似赶得急,却没一个能追上,他们不说自己胆小不敢上前,都大惊小怪叫道:“啊呀,这个煞神只怕会缩地成寸的法术,不然俺们如何追不上他?” 县衙后院,一株老高梧桐树下,赵弘三人袒胸露腹,正喝冷酒消暑,面前桌上,是切好的香瓜,三人眼神不时望向前堂方向,忽听得蹄声噔噔,由远及近。 三个对视一眼,只道酒喝多了生出幻觉,随即便见一匹白马映入眼帘。 马上一条大汉,低了低头,让过后院的月门,那匹马踢踏踢踏,直走到三人桌前停下,打个响鼻,低头便啃桌上香瓜。 似这般骑马直闯后院,可谓无礼之极,三人反应过来,呼的立起,正待发作,便见马上大汉居高临下,仿佛看死人般盯着三人,冷冷道:“你这三个撮鸟,便是曼成兄弟麾下三个小渠帅?” 张曼成三十余岁年纪,在黄巾中威望极高,鲁达如今身体年轻的紧,望着不过二十上下,但他这一声“曼成兄弟”出口,张弘三人竟有理所应当之感。 鲁达不待他三人有反应,紧追着问一句:“地公将军被官兵围困在阳城,你三个撮鸟,知也不知?” 三人面面相觑,韩忠忽然叫道:“你这厮却是谁?俺们跟随大贤良师多年,不曾听说有个太平王。” 鲁达淡淡道:“不知也不怪你,大贤良师令某统帅天下黄巾,故此号为太平王,地公、人公两位将军,如今都已承认了洒家位份,你们若不信,认得它么?” 他伸手拍了拍太平的脖子。 三人凝视太平片刻,低声惊呼道:“大贤良师的坐骑……太平!” 鲁达又道:“既识太平,当也认得此剑。”说着腰间一拍,三人目光随着看来,又是一惊:“雷公剑?” 鲁达点一点头,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正是张角写给渠帅们的书信,递了过去,三人吞口唾沫,赵弘伸手接过,草草看了一遍,神色大变,韩忠、孙仲连忙接过去看。 赵弘震惊道:“大贤良师……归天了?你真是黄天派下界的神将?” 鲁达道:“天上之事,不宜与尔等多说,总之如今冀州官兵,皆为吾败,此番南行,只为带地公将军及汝等回太行山汇合,再谋大举。” 赵弘、孙仲皱起眉毛,默默无言,韩忠却叫道:“不行,我瞧这法子不妥!” 这正是: 分家容易合家难,叵测人心早洞观。做惯鸡头厌凤尾,雷公一怒剑光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