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也会化雾(1v1)》 01/所有暴雨 无休止的暴雨,像是城市决意要淹没人群。 商忆挤在摆渡车的边缘,裙摆湿透大半。撑伞遮挡,狂风却巧妙袭来,将伞吹落,刮倒在绿化带里。 她不能要求摆渡车这时停下。 从接驳点走回公寓,只要五分钟。尽管她的狼狈并不能减少一分。 商忆习惯性抬手,19:47。很难说季允之有没有到家。 她着急起来,一路狂奔。刷过门禁,回应保安大叔的问候,过人脸识别后,接着疯狂跑向电梯。 左边从19楼缓缓降落,而右边正升到16。 时不我待。她从镜面里,看到自己浑身湿透、大口喘气的落魄模样。 谁不说被包养也是一种体力活? 1301。商忆的指纹摁上去,失败。 她的第一反应是,他换人了?但不像。 是因为暴雨。 书包两侧的纸巾也没法用。商忆抬手靠墙壁抹干指腹,还是失败。 再失败一次,季允之会收到警报。 商忆抿唇,先低头发消息:不是非法入侵。 一句滑稽的问候,夹杂着干巴巴的、用力过度的,商忆式幽默。 她希望他过来开门。 但毫无回音。 商忆叹了口气,最后尝试。她总是这样,会有一点小运气,在绝境前险险通过。 二十岁的女孩——准确来说是十九岁四个月,探头探脑还不算太矫情。商忆问“你在吗”的声音,也足够轻。 公寓里一片昏沉,窗帘紧紧闭合。 即使不闭合,也不会透进光亮。这座城市近来只有暴雨,无穷无尽,绵延不绝,长进无数窗户。 但她松一口气。立刻冲进卧室找衣服,之后触亮浴室系统。 清瘦而纤弱,年轻女孩的身体。 商忆很少这样观察自己。她只在这座房子里,才会对自己的身体持有探索兴趣。 结论无论如何都是无聊。 她认为自己很无聊。 她没有情趣。她永远也不会学或许能够让男人更加痴迷的手段,她拒绝为他低下头。 她没有世俗意义上的性感。她的清瘦近乎消瘦,脊背和胸膛是如出一辙的单薄。 腰身足够纤细,这一优点勉强达到聊胜于无。 连她的欲望都十分淡薄。 只在收到“过来”的一瞬间,感到紧张。 只在为遵命而狂奔时最积极。 等被他掌控,她就会闭上眼睛,僵硬平躺是剩下的所有任务。 从不反抗,从不主动。 也很难说季允之会不会感到无趣。 今年以来,他找她的频率的确不高。比起去年,明显下滑。 但听说他年初在法兰克福,三月短暂回来,之后又去加州,前天才落地。 而短暂回来的一周里,没有一个夜晚,商忆是清醒的。 应当还没有腻味。 她像给自己加油打气。镜面前雾气蒸腾,女孩面无表情,脸庞因为热气而泛出生理的红。 情妇一旦精心斟酌衣着,金主的品味便有一种刻薄存在感。 但这一点对他们无效。 季允之对她有欲望时,商忆穿着白T和牛仔裤也可以;他没有时,她的讨好,越竭力越徒劳。 他很少关心她穿什么。不会送连衣裙,不会送化妆品,不会送玩偶。 当然,不然像什么样子?所以有信用卡。 也只有信用卡。 商忆小心翼翼提过一次,她可以拿着信用卡去取现吗?妈妈和弟弟的日常开销,还是很需要现金。 理论上信用卡当然可以取现,手续费忽略不计。但她不愿意银行认为她的金主脑子有病,每个月都要去取三四五千人民币的现金。 季允之看她一眼。 第二天,商忆拖着酸累的身体去赶公交。到站那一刻,收到两笔五十万的转账,打在她不同卡上,避开了学校账户。 司机在催促。催她快点上车,催她往后走。阿姨们互相吵架,大爷则质问小年轻,为什么不让座。 商忆扫码的手腕都在抖。 她在窗边坐下,捂住嘴唇掩饰激动到想要落泪的心情。 这时她想,如果这趟公交能够开到尽头,逃离这座城市,逃到季允之永远也找不到的角落,那就好了。 但当天他就继续:过来。 她很累了。去年冬天,他对她的兴致实在高昂,高昂到她一度无法理解。 “我以为我很无聊。”她的手搭在他颈后,细细呻吟落在肩侧,声音低弱,“……你满意吗?” 他不会回答。他很少回答她什么问题,一旦涉及对待她的心情,更是只有漫长缄默。 她问“为什么选我”,他都拒绝回答。 浴室灯光关闭。衣帽间里的女孩也只犹豫一瞬,而后鼓起勇气,抽出男人衬衫。 商忆一米六三,二十五厘米多的身高差实在已经足够,足够让这件衣服在她身上,显出它该有的效果。 她轻手轻脚走出去。 客厅里仍然只有她开的过道灯。 但书房亮着。 02/壁灯(微) 商忆敲门。 她不需要他的回应,这只是仪式。她推开门。 她的衬衫像是邀约。 季允之抬起脸。 他长得很好,很好。全然是那种漠然的清俊,依靠寡言,淡化锐利气质。 二十七岁。 出手大方,身边也只有她。 商忆对这样的金主没有任何不满。 只是局促扯一扯下摆。 这时他摘下眼镜。 季允之有一百多度的近视。他不戴金丝边,他戴正常年轻男人戴的眼镜。 商忆咬一咬唇。 她迈步的先兆响起,他的“过来”落下。 他对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过来。 偶然一回,室友误删班级群聊天框,急着问一个活动的时间。商忆又一向折迭,混在无数薅羊毛的群聊里。 室友回忆:“你搜过来,或者集合吧。我记得最新一条有。” 商忆果断搜索集合。 之后默默输入过来。 季允之,297条。 他们去年一月认识。等到商忆十八岁那一天,正式达成包养关系。至于结约过程,一目了然,伴随疼痛。 疼痛。文学家一向先入为主认定,女人永远无法遗忘让自己感到疼痛的男人。 但商忆不知道。 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抱上他的肩膀。 他也洗过澡,她闻到熟悉的沐浴液气味。 不一定是为了和她做。季允之重度洁癖,回家第一件事都是冲澡。 但眼下是了。 他的吻技一般,这是商忆的结论。掠夺性过重,缠绵意味却需要人为发掘,只能被归类被平庸之吻。 商忆被吻到扬起脖颈,唇舌来到颈项。轻轻的舔咬,慢慢的勾勒,之后忽然一重。 “不……”她不得不出声,“不要留印记。” 在一年几乎只有夏季的城市,情妇怎么能有资格携带痕迹? 他一顿,蓦地更重。 但仍有分寸。 按照季允之的逻辑,他不会认为这是夏天的过错。 他只是觉得,颈项对她的身体不够安全。 指尖来到衬衫之间。 商忆抬手护了一护。 这是没必要的,所以他明白了。动作停一停,口吻淡淡:“你来。” 他明白她里面什么也没有穿。 商忆红了脸,手掌边缘靠近纽扣,之后怯懦松开,摇一摇头。 他很低地笑了一声。 衬衫被解开,但并不脱下。她那和丰满毫无关系,但另有小巧挺立的双乳在衬衫之间,若隐若现。 他的手抿紧,就消隐。 他的手松开,就迎接。 商忆低头盯着那正缓缓栖息的指尖。 他不会弄疼她。 除了第一回他也不大会,她的的确确哭得山崩地裂。之后他不会弄疼她。 不疼,却还是抽息。 抽息着,忍耐这样原始的舔舐。 “……轻一点。”她抚摸他的脑后。 他反而退开,声音更低:“捧起来。” 商忆耳垂红透:“……我有什么好捧的吗。” 他不许她这样说。她需要学会彻底地、完全地、全部地悦纳自己的身体。 但还是笑出声,抬手剥掉衬衫。 瘦削的肩头露出来。裹挟凉意的嘴唇印上去,像暴雨留给人类情爱的记号。 “今天雨好大……”商忆看清他侧脸的棱角,胡言乱语,“我的伞丢了。” 他的手指绕到腰后,若有似无地划过、抚摸、揉弄。 她挺直腰。 他的手臂绕回桌面。 遥控器发出轻微一声滴,书房吊灯关闭。接着台灯关闭,而她脊背后所悬挂的壁灯,温柔开启。 于是也只照亮她的身体。 “不要这样……”商忆开始头昏,“不要对着我。” 他不回应。他的话实在是少得可怜。 像她的肩头一样可怜,缩在他的胸膛里。 商忆骨架小。她站在厨房洗水果时,他能从后完全遮挡;她躲进他怀抱里,他就会完全容纳。 夏日湿气在胸膛和胸膛之间蔓延,烧起在心底。 傍晚该有凉意。 但傍晚没有。灯光暖黄,连肌肤也像烧着,允许薄唇游弋,祈求降温。 商忆听见抽屉拉开的声音。 这又是吊诡细节。 她记得自己的腰后正对着木星和土星模型,和牛顿摆球。 只是装饰品。他的品味正是这样寡淡。 而在腰抵住的抽屉,避孕套静静躺在里面,躺在一本科研期刊上面。 商忆遗憾自己并不是文学家。 如果是,她会描述季允之“显然,跟我做爱,比知识更加令人着迷”。 他戴好了。将她的腿妥帖分开,别在腰侧,试着向里。 “……痛。”商忆倒在他胸前,“还不行。” 无论多少次都是这样。 她不会再相信“长驱直入”这四个字哪怕一个偏旁。 季允之敛一敛眉眼。 而后保持着抵住她的距离。 他扶正她的脸庞,对着她的眼睛,而后慢慢磨动。 上下的,带着轻戳的,不时落在花蕊之上的。 攥在她腰侧的手克制着,没有死死掐紧。 商忆听见暴雨声,像是人群要淹没城市。 而身体最隐秘的地方,像降临雨季赤地。 03/潮热 情爱理应比暴雨喧嚣。 但这不容易。商忆清晰听见他进出的声音,感受到急剧抽送带来的炙热,仍然像是为暴雨辅助。 她的手向后撑在书桌上。 精巧下巴抬高,迫使呻吟回涌。 她不愿出声,即使是在雨里。 季允之的下颌同样紧绷,他也不喜欢出声。 但不能接受她不出声。 商忆动情时只会隐忍,一忍再忍,忍到不能再忍,才会小声指控:你欺负我。 他将她的腰肢摁回来,整个收在怀里,用力而反复上顶。 她的手蜷成一团,随意垂落他的颈肩,如泣如诉。 他忽然感到安心。 商忆临界,无措抱紧他。 “……很会咬。”他偏头去吻她的耳朵,褒奖嗓音轻而哑。 她听不得这种话,凭借他的颈项捂住呜咽。 他没这么容易放过她。 缓缓退出,将她抱上书桌,而后倾身:“夹住。” 命令。商忆知道这是命令。 但他的命令也不同。 他这个人就不同。所有气质无一例外落在冷淡里,威慑力有时竟然被离奇削弱,比如床上。 商忆累了。 摇一摇头,还在喘息。 季允之从不重复要求。径自将她双腿扯到腰后,垂眼,看着自己重新地、一点点被她吞没。 她又呜咽,抬手挡住眼睛。 他起先只轻轻地顶,只是快而急,这是她偏爱的方式。 她习惯,所以呻吟渐渐失控,一声比一声急促。 手指猛地攥上他的手臂。 商忆的声线极清澈。 她的一切都足够清澈。眼睛,梨涡,声音,笑容,摊开的掌心,和她切过的草莓。 他想要见到她的柔媚。 即使他明知道,她只有十九岁。 他原本也没有道德可言。 季允之抬手,拨开她汗湿的长发:“……一一。” 商忆睁开眼睛。 随后下发今夜第二道命令。 “看着我。” 商忆看着了。 他的额发也湿着。 他重新顶进深处。在这过程里的每一分、每一寸,每一度肌理的咬合,他都没有错过她的眼睛。 她的双唇微启。 身体在被填满,身体在被汹涌地填满着。 空荡在唇齿之间应运而生。 如果他无视,时机则错误。 但没有。季允之毫不犹豫俯身,同她接吻。 依旧凶狠,但掠夺变成深嵌,于是不再平庸。顶撞从轻而快转为重而深,有力臂膀将她的身体死死向自己按进,每一步都顶入至深。 每一吻都像即将彼此吞没。 他很凶。她一直知道他的性冷漠而凶狠。 她一直都知道。 但这一刻却尖叫着,用尽力气回抱。她感到自己在咬合,在吸纳,掉入深渊里,一定要他也长长久久,一道坠落在这狭长。 她叫不出来。唇舌被咬着,撕扯一般的纠缠。 情爱终于淹没雨声。 她知道暴雨仍在持续。 但被抱坐在沙发后,只想要无助承受他,再多一点。 她坐在他的腰上,手指抚摸他的额发。 他咬吻她脆弱双峰,她便抱住他的脸,护在胸前。 他急切索取,她选择同长驱直入和解。 他不断顶弄她,她断续试着迎合。 之后再度失控。 商忆被按倒,双臂挟持过头,除了感受丝毫也没有慢下来的抽送,再无他物。 受他双眼炙热温度连累,暴雨也万分寂静。 商忆是被饿醒的。 她被生生做到睡着。这不算稀罕,但也并不十分常见。 中央空调处于适宜温度。她凭着感觉,摸到床头灯触控。 介于冷色光和中性色光之间,之后小熊睡衣模糊亮在眼前。 迭得整整齐齐。 季允之。季允之的洁癖和强迫症时常令人煎熬,但用在照顾刚和他做过爱的女人身上,偶尔生出妥帖。 商忆轻轻推开房门。 每回过分激烈的性事后,她都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她很希望他已经回家。 这公寓不是他的家。准确来说,只是他养着她的地方。 他不会干涉她是否入住。她明白即使自己逐渐像回家一样天经地义,他也不置一词。 在一起满半年后,商忆大着胆子问过,这房子是不是分开后要送给她。 她连“分手”都不敢用。 换来季允之拂袖而去。 商忆垂头丧气。 这房子九十平。只有一个主卧,另一间被季允之改成书房。 但一平十四万。 如果送给她,日后她再转卖,这辈子就可以进入养老状态。 这是她去年不得不一边准备期末周,一边对季允之随叫随到时,最爱做的白日梦。 但他好像没有这个意思。录入指纹和直接过户,是鉴定情妇能力的直接证据。 商忆认为自己属于最低一档。 “去吃饭。” 她瞬间贴着墙站直。 季允之坐在吧台后。原本正在回邮件,似乎被她的反应逗住,平静望着她。 商忆笔直那么一瞬间,又立刻小跑到餐桌前。 花生酱云吞。她最喜欢的。 商忆伸手摸过温度,乖乖坐下来,拆开包装。 她的头发在尴尬期。不长不短,不卷不直,潦草分在两侧,更加衬得脸庞楚楚。 季允之对女人毫无归纳,但明白一一是这样漂亮。 “那个……” 商忆至今不懂得称呼他。 “表姐说,这个月爸爸来过医院。”她声音低下去,勺子越来越慢,“我不太想他去打扰妈妈。你能不能……” “知道了。” 商忆偷偷看他一眼。他没有看她,语气淡漠。 “我弟弟马上中考了。”她继续试探,“我可以搬回家一段时间吗?他考完我就……” 季允之抬起眼睛。 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商忆垂下脸。 “他在长身体,晚上总是饿。”她不想就这么放弃,“天天点外卖也不好。我就想着,帮他做一点夜宵……” 他仍然不说话。 他的不说话分为两种。 一种是给小女孩面子,委婉拒绝。 一种是拒绝到根本懒得回应。 商忆咬咬下唇,不再说了。 半分钟后。 短信提示,到账十万。 她有些茫然:“我最近有钱的。” 她岂止最近有钱。 妈妈的医疗费用,弟弟和妹妹的学费生活费,季允之不再让她操心。 就算得不到这个房子,她……也算很有底气的年轻女孩了。 “厨师。” 季允之起身倒水。 “谢谢你!”商忆连忙道谢,努力解释,“但我只是想陪着他,现在学生中考压力很大,所以……” 他再次看她一眼。 这就是不要得寸进尺了。 “……谢谢你。”商忆只差将脸埋进云吞里,轻微哽咽,“谢谢。” 季允之不置可否。 他回书房去了。 商忆在门外徘徊许久,最终下定决心推开:“你有时间吗?” 换气系统运行良好。但她好像还是闻到一丝情爱过后的淫靡气息,双足不安并动。 “什么事。” “我……我最近有钱。”商忆脸庞低垂,声音也是,“就算花钱让他们去那种全托,也足够了。你不用再给我。” 她不知道,季允之只想得起三个小时前,她在这个房间里的模样。 她是如何咬紧他。 “谢谢你。”她说了第三遍,感激到想要鞠躬,“那个……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你说就好了。” 这话让季允之挑眉。 “你指哪方面。” 商忆拿左手扶着右手:“我……我今天……今天……” 她很小声地问:“今天你满意吗?” “嗯。” 没有了。 她不安看着他。 季允之话太少了。她需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能做到持续对话:“还有一件事……就是我爸爸那些债主,有人跟踪我弟弟,知道我们的新地址了。所以我……” “知道了。” 又没有了。 商忆局促站着:“然后……然后,我经常出来,虽然室友都相信是回家,但还是想办一下外宿手续。我们学校外宿很麻烦,要有很充分的理由。照顾妈妈是可以的,但我不想把妈妈的病历交给学校……所以……” “知道。” 没有了。 商忆咬着下唇,转过身要走。 季允之忽然出声:“过来。” 04/道德 商忆就等着这一句,乖巧得不能再乖巧。直奔书桌后而去,准确落在他腿上,环抱他的脖颈:“嗯?” 季允之笑了笑。 商忆更乖,摘掉他的眼镜,主动吻在唇上。 她有备而来。唇齿间是和他相同的薄荷味道,身上是他最适应的山茶花气息。 很难定义季允之的性需求。 它有时过分磅礴,像跨年夜反复响起的手机铃声。没有人知道,商忆始终忙于低喘轻吟,而无法接听。 有时也会突然沉寂。 让她在夜里辗转反侧,担忧他是否厌倦。 “有护照吗?” 商忆摇头。 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去办。” “……要去哪里吗?”她不敢不同意,只是小心询问,“我马上期中,作业好多……” “新加坡。” 他并没有回应后面这句话。 商忆迟疑:“待很久吗?” “20到22。” 她偷偷瞄一眼日历,是周五到周日。 还好。 “那我提前写作业。”她按一下刘海碎发,“是出差吗?” “不是。” “那……” “如果不想又在书房做,你最好现在回去。” 商忆没有动。 她不怕陪他做爱。她唯一害怕的事,是他不再想跟她做。 但季允之的确不打算又在书房要她,不打算今晚还要她。 明早可以另说。 商忆开始查看手机银行。 十八岁以前,她身上从没有拥有过超过五百的数字。 但从去年的1月29日起,金钱的意义同样开始模糊。 季允之等了她十一天。 1月18号,他带她吃饭。 “我道德底线很低。”在111层的幽静包间里,他平静陈述,“29号成年,对吗?” 商忆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敢用刘海的弧度点头。 “很好。” 他写给她一个地址:“来这里。” 完全是小区地址的格式。商忆莫名不安:“不可以……去酒店吗?” “不可以。” 一般人会解释,为什么不可以。 但季允之不会。 “那……那多久呢。”商忆紧紧攥着掌心,“我是说,我要陪你多久呢?” “不知道。” 一般人会反问,你打算多久。 季允之也不会。 “……一年?”商忆吞吞口水,“这期间,你会不会……就是……” 她当然知道,她只能有他一个。 但如果可以,她希望至少在关系存续期间,他也只有她。 “就是……只有我的话。”商忆紧张得快要昏厥,“季先生,我学生物。我认为……这也有利于你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 或许医学生更适合这样发言。 他也才二十六岁,称呼为先生隐隐有些违和。但没有别的叫法了。 “可以。” 话真的好少啊。 这样一个出众而沉默的年轻男人,不肯恋爱,但要包养一个女学生。 唯一解释:他有生理需求,但不愿意陷入任何感情。 商忆想通了。 爱上他会是死路一条。 爱上手机余额则直达罗马。 商忆感到幸福,幸福以至于晕眩。 陪他一年四个月,她拥有一张无限额的信用卡。还拥有一张余额97万的银行卡,另一张72万。 她的妈妈,在这座城市最顶尖的医院,接受最顶尖团队的治疗和看护。 她的弟弟,成功转入离医院最近的初中就读,从班主任到体育老师都关怀备至。 她最小的妹妹,顺利进入她所在的科技大学附属小学。姐妹俩时常能够在食堂碰面,分享同一只面包。 她的赌徒爸爸是他们四个人这一生的所有噩梦,如今想靠近半步也不能。 什么是包养? 这才是包养。 商忆从不遮掩,她已经不再是个正直女孩。但如果有些网文作者要写见不得光的故事,至少也要是这个待遇。 她从不需要为他做饭,季允之会嫌难吃。 她也从不需要为他洗衣服,季允之会反问:人类为什么制造洗衣机和烘干机? 她更不需要为他卑躬屈膝,季允之会直截了当:我对你满意。 商忆抱着手机亲了好几口。又打开关注的几个慈善公众号,一个个捐献,之后在床上打滚。 滚到第三圈,听见清淡声音:“一一。” 商忆鲤鱼打挺。 他抱胸倚在门边。 最重要的一点,季允之实在是个年轻而英俊的男人。 除了绝对不能爱上,他没有任何缺点。 而这也是最大的优点。 05/开端 商忆最不擅长的事,演戏。 而商忆最擅长的事,演好季允之的女人。 可见人的底线,是随着处境而不断流动的。 季允之早晨通常会有欲望,这很正常。毕竟他作为男人远远不仅正常,甚至强大。 季允之九点之前要起床。商忆定了六点半的闹钟,提前准备。 因此当他醒来后,发觉眼前一对毛茸茸耳朵,难得稚气眨了眨眼。 “可爱吗?”商忆抓一抓,“这种衣服很便宜……淘宝就很便宜。” 否则她还不愿意。 他有些懵。 她坐起身,向他展露完整的海军水手服。并没有不得体的地方,更不曾袒胸露乳,但她刻意穿给他看。 季允之本质理工男。 他在卡内基梅隆读的本科,之后在斯坦福获得硕士学位,这时也只有二十岁。 财富自由是生来就有,更加自由纯属意外。没有人能想到,一家从零开始的无人机公司会迅速崛起。 他和资本家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负责技术部分。靠股份分红就已经遗忘,金钱原来并不是数字。 不过考虑到他父亲的身份,其实他出生后从来都不知道,金钱不是数字。 否则商忆绝不会用尽力气和所有演技,在停车场换他一分怜惜。 他原本不打算理她,漠然回到车里:“17岁?” 近乎讽刺。 “半个月后就成年了!”商忆紧紧抓着他的袖口,“半个月,就半个月……” 他低头看她。 “求求你。”她仰着脸,泪水适时落下,“刚刚那些人……他们砍掉了我爸爸的一根手指……或许会砍掉我的,然后就是我妹妹的,我弟弟的。我妈妈还躺在医院里,钱都被我爸爸拿去赌……” 他并不知道,商忆在说“爸爸的手指”时,真正想的是:不止一根就好了。 季允之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商忆也不再陈述,只是直直望着他,无声掉眼泪。 她哭起来时,眼睛实在干净得不像话。 最后他说:“上车。” 商忆抱着书包,哭到蜷缩在前座。 醒来后在海边。深夜一点的海面,只有铺天寂静袭来。 季允之在打游戏。他记得静音。 商忆揉着眼睛向他道歉,而后轻声问:“……要在这里吗?” 他古怪看她一眼。 “……可不可以求你,至少要用套。”她哽咽着恳求,“我没有过,很健康,你放心。但是……” 他打断她:“你认为我是想坐牢的人?” “和还有十几天就成年的女生,无论如何不会蹲监狱的。”商忆低声,“你不用担心,我连手机都没有。而且……比起讹你,我更想……” 他面无表情。 “你可不可以……” “把我留在身边呢。” 商忆知道希望渺茫。 他沉默了太久,久到她已经绝望。 “对不起。”商忆抽噎着,要去开车门,“对不起……拜托你,就当没有见过我。” 她碰上车门拉手。 在这一瞬间,身后传来力量将她转回去,清冽的男性气息靠近。 他很低声地说:“我需要确定。” 之后唇瓣贴上她的。 商忆瞪大眼睛。 她僵硬着克制抵触,和挣扎冲动。 但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这样贴着。 约摸半分钟后,季允之离开。 他还是很冷淡:“季允之。” 商忆捂住心脏,她拥有如此浅尝辄止的初吻,和一个陌生男人。 吻过后,他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商忆。”商忆轻声回应,“就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说人话。” 杜甫如此广为人知的一句诗,他居然听不懂。 商忆不安:“商人的商,回忆的忆。” 他嗯一声,表示记住了。 商忆的希望复苏。 是应该的。 下一秒他就转过头,明确告诉她:“我对你有欲望。我不知道为什么。” 商忆屏住呼吸。 他随手拿了件外套扔给她,重新启动。 “第一,我也没有过,同样很健康。” 商忆揪住外套边缘。 “第二,我不打算在这里碰你,不打算在你成年之前碰你。” 商忆松开手。 “但我的底线是成年当天。” 他的声音飘在耳朵里:“在那之前,我会解决你的问题。” 这是他说话最多的一次。 第二天上午,妈妈转院。 第二天下午,分别有人来接弟弟和妹妹去新学校报道。 晚上,季允之接商忆去吃饭。 “1月29号成年,对吗?” 商忆做梦都没想过,她会有如此确切的初夜日期预估。 但1月29号当天,她迈进这座公寓式住宅后,季允之重新告诉她。 “如果你现在就走,”他说,不太在意的样子,“你家人得到的也不会变。” 商忆不可置信抬头:“什么?” “我最后给你一次后悔的权利。” 季允之还是不在意:“我可以做一次慈善。” 太诱人了。商忆不得不死死咬住唇,克制掉头就跑的冲动。 他都看在眼里,可是他仍然不在意。 最后商忆抬手,解开连衣裙的拉链。 裙带滑落。 季允之从来不给二次确认的按钮。 他只是淡淡笑一笑,将她打横抱起来。 06/兔耳 季允之的目光短暂清明,随后再次晦暗。 她讨好他的手段并不多。 兔耳朵是其中之一。 商忆主动撑起身体,要到他腰腹间去。途中被制止,他的目光落在她唇上。 她明白过来,垂头垂眼,摇一摇脑袋。 不愿意。 季允之不强求:“坐上来。” 她咬着唇,探手拿出一枚避孕套,准备递给他,听他补充:“帮我戴。” 商忆一顿。 他的手已经抬上来,隔着一层薄薄布料停在乳尖。在拇指和食指之间,轻轻揉捏。 她承受不过一分钟,呼吸急促。 情趣制服双乳间的系带等于不存在。宽大掌心探进去,完整裹住后平静揉转,他的神情是冷静的。 他总是用冷静的姿态挑衅她。 商忆手里的避孕套掉落在床单上。 他并不着急,拨开衣服,吻住雪白细腻的一片。她很快喘息出声,无措推一推他的肩膀。 换来另一只手敲抵门户。 商忆整个人抖了一抖。他的手指一向很有章法,机能和修长程度成正比。指腹抵进花心,迅速被软肉咬住。 她以为他会用手指。 吻到另一侧的同时,手指却骤然退出,换手心覆盖整个花户,重重摁压。 她叫一声。猫儿一样。 他感到有意思。他每每感到有意思,看着她的目光才会格外明亮。 性器轻车熟路抵上去,缓缓、缓缓滑动。 她对互磨的偏爱,是他发现后倍感惊喜的存在,直接缩短“不让商忆那么疼痛”所需要的前戏时间。 亲密无间地触碰、抵合、摩挲,结合欲望疯狂滋生。商忆的上衣被扯开,他的脸来到跟前,凶狠吞咬乳肉。 有些急。彻底动情了。 是相当急。她模糊想着避孕套掉在哪个位置,他已经摸到。低头戴妥,将她腰肢扶一扶,毫不留情抵入。 “……疼。”商忆抽气,“慢点。” 他的怜悯不够用,依旧顽固向深里去。她更加紧张,他满足到想要叹息。 “……昨天那么多次,”语调还是平淡的,却问这样的问题,“早晨还是这样。” 商忆难堪别一别脸。 年纪太小的女孩,原本就不适宜拥有过于频繁和激烈的性。 他一向没有什么耐心,在清晨。顶撞的动作凶而急,她低低恳求,也不能获取心软,兔耳朵像是要掉落。 他将她翻过去,简短命令:跪好。 激烈的生理快感让她眼睛微红,伏在床头,枕入手臂里,无声承受从后而来的深抵。他耐心匮乏时实在令人疲惫,身体和身体深深交缠,拍打声音愈发羞人。 短裙都没有脱下。 他摸她的兔耳朵。 商忆被撞出一声又一声哭吟。一声落不定,下一声已经酝酿,快感在身体里层层堆高。 直到失控摁住他的手臂,仰头低叫,身体深处剧烈痉挛。 一一一向不中用,而且呈现越来越不中用的态势。 季允之再度感到满意。 忍过这一阵灭顶快感,抽出将她抱起,快步向浴室而去。他没有射,她不会那么天真,果然只是被抱上盥洗台,而后分腿。 性器随即重新嵌回她深处。 结合瞬间两个人都低低喘息,迫不及待迎向对方。他不许她躲,掰着她的肩膀,让她看着他的眼睛,明白是谁在顶弄。 激烈的、深重的、迅疾的、不顾一切的顶撞。 “嗯……嗯。”商忆哀求,“我十点半有课……你快点弄好不好?” 季允之不信世界上还会有比她更煞风景的人。微微抿唇,双手撑在大理石边缘,高频而小幅度地撞住她那块敏感软肉。 他找到这处禁地,都花了一整年。 浴室的密闭带来安全感。 商忆尖叫。 他没有吻她,就是要听她叫。捧住她意乱情迷的漂亮脸庞,性器悄无声息轻微换了角度重重抽插,依旧不放过那一处。 她叫到濒临失态,后仰的脖颈像一尾出入海面的鱼。 他还是不放过,抱在腰上,将她抛落顶弄。一边向里间走,拧开花洒,撕掉她最后一片可怜制服裙,退出片刻。 等她迷蒙睁开双眼,像是渴求,才肯狠狠抵入。 商忆的腿牢牢圈在他腰间。 商忆的脸庞垂在他肩上,她失控吻他肩后的肌肤。 商忆的阴道,紧紧容纳着他那侵略性极强的性器。 他如何顶撞她,她就如何咬合他。 她在浴室再次高潮,再次又再次。季允之也出来一回,商忆自以为解脱,力尽倒在他胸膛里。 然而回到卧室,双腿即被扛上男人肩头。他几乎没有给她缓冲的时间,进入同时开始疯狂顶撞。 商忆快要崩溃,尽管已经预料到,这会是一个月不见面的后果。 她望着他,剧烈颤动导致视线都变得模糊,世界坍塌为性器相连的那一点。 季允之、季允之。 他的名字在心口堵塞,但没有资格出口。 他忽然够了,放下她已经无法支撑的双腿,俯下身来抱她,轻而快地撞,耻骨接触又分离。 亲吻到来,舌尖被舌尖卷在一起。商忆忽然感到自己像从海洋起飞,或在天空遨游,而地面茫然无踪。 她又到了。 季允之真的很满意。 于是柔声夸赞:“……好乖。” 07/柑橘 商忆再次睡醒,已经九点五十。 一个激灵坐起来,十分钟解决刷牙洗脸,换上符合她学生气质的套裙。冲出去时,季允之正在吃早餐。 示意她一起。 “我不吃了!” 商忆摆手拒绝:“专业课,今天可能有quiz(测验)。我走了。” 他不会像小说电视剧里的男人一样,用明确震慑力,逼迫她吃早餐。 他根本不关心她吃不吃。 听过这话的反应,只是给他自己倒牛奶。 商忆换好小白鞋,头也不回要走,又迟疑着,轻声告知:“那我回去了?” 他也没有回应。 恋爱和包养的区别是什么? 根据商忆对现实恋爱的观察,区别在于,女朋友的待遇通常不如“情妇”角色。 几乎没有人会从一段年轻的恋爱里得到几百万的净利润。 她得到了。 弊端在于,恋爱关系中的男性,在性过后无比怜爱女友。 而季允之对她,欲望满足就会变得冷淡。 他本来也够冷淡了。 商忆不在意,推门向外走。 雨势依旧。今年像是要用完从全新世至今积攒的湿气额度。 商忆拿书包勉强遮挡,走进最近一家屈臣氏,买一把最便宜的透明伞。 她有些疼。 疼痛隐匿在人群里,是它最为酸涩的时刻。 她看见上班族买了和她一样的饭团,看见年轻学生清晨就在便利店抽走一瓶可乐,看见小女孩戴着黄色帽子,牵着妈妈的手过马路。 她躲在他们的阴影里,潦草咬着饭团。 她走到接驳点,却刚好错过上一趟开往地铁站的车。 原本公寓也有随时随刻接送住户往返地铁站的便民小车,负责他们楼栋的那对老夫妻,都认识季允之。 不幸的是,他们捡到过她掉在电梯里的学生证,知道她十八岁。 更不幸的是,之后撞见过他将她抱回家,而商忆战战兢兢。 次日,其中那位大叔审视商忆的目光,让她落荒而逃。 她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那会让她感到无处遁形。 双腿之间的酸楚缓慢袭来。 不过指望商忆为此流下小布尔乔亚的无用泪水,那就大错特错了。 她只是打字告诉季允之:我想要一辆电动车,但楼下好像没有停车的地方。 她确实很难想象住在这个楼盘的人,骑着某种带筐小破电驴通勤。 一一:我可以买吗? 一一在季允之的微信里,也叫一一。 他左手已经搭在方向盘上,收到这条消息,扯扯嘴角:在哪里。 已经10:09。 商忆立刻答复:接驳车的集中点,我怕赶不上地铁。 她但凡刚才主动说一句,你能不能送我一下呢。 车窗都不会摇下来。在季允之的认知里,如果商忆至今还认不出他的车,他会质疑她那662的高考成绩是怎么得来。 商忆不会。她立刻蹦起来,上前开门,书包包带卡住,连忙弯腰去拖。 她一直很像一只灵活动物。兔子,刺猬,或随时会飞走的什么。 这一刻实在太像。 他收回目光。 季允之连车都很低调,石英石色泽在阳光里尚且丝毫不起眼,更别说雨幕中。但商忆依然害怕被看见自己上了一辆保时捷,因为她是一个年轻女孩。 她小声说:“走吧。” 车内是帕尔玛之水的柑橘味道,她知道他还喜欢白檀和橡木。买车时通常不会附赠的黑瓶。 她可以想象他选购时,指骨凸起的弧度。 季允之不像毫无情调的男人。 绝大部分时候,他只是不愿意用心。 包括弄疼她。 商忆抱着书包,坐得笔直,不吭声。 通常他也没有话跟她说。 但今天还是提醒:“护照。” 子言说现在要半个月才能拿到,昨天特意提醒他:让一一妹妹赶紧去啊,不然赶不上。 “我一定要去吗。”商忆吸吸鼻子,“你说不是出差,那……我……只是那么几天。你走之前,或者回来,也可以做的。” 他轻微拧眉,瞥了她一眼。 当然没错,但这不像她会主动说出口的措辞。 “期中各种作业和考试都很多。”商忆开始找理由,“我这学期还有解剖课,每周都要交实验报告。” “我好像不是在让你选择。” 她将书包抱得更紧。 半晌,很低很低答复:“知道了。我今天就预约。” 季允之不再说话。 他的敏锐也这样活在分寸里。完全足以察觉她情绪一般,但从不关心原因。 在进入学院路之前,商忆转向他:“在这里停。南门人很多。” 他不像小说男主角的又一点。不会嗤笑,不会质疑,不会讥讽,不会在意她这一点自欺欺人的自尊心。 而是无声照做,停在路边。 商忆偶尔会道别。 形式包括但不限于戳一戳他的手背,或主动亲一下侧脸,甚至询问,未来几天是否需要自己。 情妇要有情妇的觉悟。 但今天没有。她低着脸就去推门。 “今晚过来。” 她的动作停住。 还是冷淡而克制的口吻。她打赌,他连视线都不在自己身上。 “我答应我弟弟,今晚带妹妹回去……” 被打断:“一一。” 声音里终于有了点笑意。 “你记得自己早晨的样子。应该想到,今晚你不会有自由。” 08/秘密 卡宴消失在视线里。 商忆怔怔看着,之后转身,将书包背得板正而紧贴,向教学楼走去。 她说了。 在他说完“你记得早晨自己的样子”后,她坚持下了车,之后回头,轻声告诉他:“我疼。” 季允之看过来。 她的手指收在车窗下方:“你弄疼我了。” 她知道她是没有资格抱怨的。 她收回手,后退一步,视线和精神气一样耷拉。 他望着她片刻。 她心中燃起忽明忽暗的希冀。 唯有怜惜超越欲望范畴,她才有余力期待剧情。 他将视线收回。 随后车身扬长而去。 留商忆呆呆站在原地。 他对她的怜爱全由男性性欲构成,她一早就明白。 否则不会初夜过后,三天没有让她离开公寓一步。 她哭坏他一件衬衫。 第三天,她终于后知后觉开始害怕,怕要死在他手里。情绪激动摔坏他的手表,商忆吓得大哭。 她恳求他不要生气。 她主动将睡裙脱掉,他替她穿回去。 语气仍然很平静:“不能了是吗。” “不能了……”她抱住他的手臂哀求,“好痛……好痛。求求你。” 他喜欢看她哭。 她已经发现了。 他只在她崩溃哭泣时,满意夸奖过:很漂亮。 他摸摸她的脑袋:“知道了。”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二多的话。 商忆躲在浴室里,搜索后给自己点了药膏,预计半小时后送达。 她拿温水敷眼睛,发觉自己这时一点也不漂亮。胸膛肩颈没有完好的肌肤,而女孩子最应该得到温柔对待的地方,因为已经入侵的过度频繁而脆弱不堪。 她小心翼翼地喝粥,尽量不让勺子和碗之间发出任何声音。 季允之忽然扔开足球杂志,起身叫她:过来。 她手一抖,而双腿在心中发抖。 还好只是录指纹。 她的拇指一直抖,他居高临下看着她。 “……我还要上学的。”她颤抖得更厉害,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我还要上有机……还有细胞生物学……我要读书的。” 她是抓住了他。 可她深知她沉没到底也要死死抓住的是什么。 在家庭已经走到绝境的时候,妈妈用尽全力,保护了她两年安心时光。 商忆只读了两年高中。 得到一份数学141,语文121,英语134,物理91,化学86,生物89的成绩单。 妈妈抱着她和弟弟妹妹大哭。 她也以为她给家庭带来了希望。 街道领导带人捧着十万奖金的庆祝匾额热热闹闹到家里来,商忆发自内心感谢政府,从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有用过。 她恳求妈妈接受透析治疗。 直到这笔钱被爸爸取走。妈妈想要跳楼。 她突然就明白了。 教育或许能给穷人托底,但从不推动悲剧绝处逢生。 季允之可以。 他一个电话就让妈妈住进肾脏病排名前十的医院,配备单人病房,每一次透析都有专家会诊。 他让弟弟妹妹不必再担心交不上班费和校服费用。 所以她选择在他身下乖巧承受,反复承受。 即使永远不再有资格回应曾经得到过的期许。 永远不再有资格回应十岁的自己,拥有成为科学家愿望的自己。 被他进入的那一刻,商忆的眼泪反而止息。 因为确信悲剧会就此停下。 次日睡醒,他望着她一边重新流眼泪一边强迫自己吃东西,语气还是那样的冷淡,内容却是:你可以随时去看你妈妈。 她哭着向他道谢。 “需要去美国吗?我会安排。” 他倒了水,推给她:“如果认为美国太远,日本。” 之后又冷静告诉她,事实上,发达国家对待慢性病如尿毒症的态度和国内并不相同。如果她需要更成熟的肾脏移植,他会帮忙注意,但不建议在国外接受长期治疗,国内已经很完善。 “取决于你。” 他说这话时,甚至漫不经心打开游戏页面。 商忆哭到米饭都是眼泪的苍白味道。 这一刻,她险些爱上他。 他终结了她的处女膜存在,于是也顺手终结她的人生困境。 但也更加痛恨他。 他是人,难道她不是吗? 为什么他们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我还要读书的。” 所以第三天,她这样说。 她不知道除了拆迁和彩票,还有什么可以人为制造奇迹,除了教育。 季允之感到疑惑。 他反问:“我说过不让你去学校吗?” “今天周二了啊。”商忆又开始哭,“我已经错过了五节课,点名被点到了,自习也没有去……” 他开始头疼。 “你是我第一个女人。” 而后问她:“做两天是死罪?” 商忆哭不出来了。 他不生气,像是想笑。 骑手打电话来,告诉她这公寓根本不能送上门。 商忆怯怯问他,可不可以去拿外卖。 季允之已经懒得回答了。 他推测这小女孩大概读小学或初中时,喜欢看一些神经病文学,把脑子看坏掉了。才会认为,现代社会,他一个合法公民,会将人拘禁。 走出去两步,她就跪在地上。 又要哭了,他感到无奈。 起身把人捞起来,丢进沙发里。而后给物业管家打电话,示意她报姓名和手机号。 商忆无措:“……懒羊羊与小灰灰,1771。虚拟号码可能看不到……我买的是药。” 他笑出来了。 她红着脸低下头。 季允之把号码发给她:“告诉他信息,他会送。记住了?” 商忆用力点头。 之后她就得知,每栋楼有接送住户来往地铁的司机和小车,也有机器人和三名物业管家,负责配送各类外卖快递。 值得一提的是,以备意外情况,有一位必须是女性。 和他联系的是男人,但送女人用的敏感药物,会自发调整为女性。 无论是从地段、面积、通勤距离和配套设施,他都选择了他认为最适合养着她的地方。 商忆默默给自己上药。 浴室门锁着。 她待了太久,季允之在外面敲门:“你最好不是在哭。” 小姑娘哭起来是很美丽,他的破坏欲会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 但他并不希望她总是伤心。 不情不愿,就没有意思了。 她打开门,摇头:“没有哭。” “出来。” 他转身就走。 商忆擦干净脸,步伐有些慢,但好在稳当走到他对面坐下。 他把银行卡推给她。 “别太过分,”他说,“不需要安全码。” 商忆盯着私人银行四个字。 “医院和学校那边,不用管。” 她已经道谢到麻木:“谢谢。” 他抄了几个号码,递给她。 “遇到事情联系不到我,从第一个往后打,会有人解决。” “我知道你难受。” 她慢半拍抬起头。他指的是哪里难受? 他不像是会理解女人心里难受的男人。 “我签过家庭医生,但像是诈骗。不是不为你联系。” 果然指的是,他一手造成的生理难受。 季允之的口吻竟然是嫌弃。 一张名片被推过来:“这个人。” 女性,妇科主治医师,在她学校的附属医院工作。 “如果你对我也感到难堪,但不舒服,自己去找她。” 商忆捧住名片。 她需要。 女孩子经历过性行为后,根本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感染。 即使男方是干净的,也存在诸多意外情况。何况是他给她这样的频率和强度。 他又丢过来一本文件夹。 像是没有什么耐心了:“医疗险和意外险。你自己,还有你弟弟妹妹,或者还有其他人,随你。选好打第二个电话号码。” 商忆眼前模糊。 她应该有些恨他的。 “学生物?” 她点头的动作变得极为缓慢。 “邮箱。” 季允之提示:“edu后缀。”(教育邮箱) 商忆手指又有些抖,写下邮箱地址。 他抄送给她一份联系人列表。 她点开,领域从生物信息、免疫学到计算生物学不等。 “有需要就联系。不过说清楚。” 商忆睁大眼睛。 “告诉他们,你是一一,认识我。” ———————————————————— 季允之:我除了要得频繁,有缺点吗? 一一:?í _ ì? 09/命运 大二大三普遍是大学生最难熬的时间。连轴转的专业课结束,几个女生约着要去海底捞六九折。 商忆犹豫一会,还是摇头:“我要回家。” 她知道完全脱离学校社交并不是好事,但眼下没办法两全。 好在室友赵雨涵帮她委婉解释,说是家里情况比较复杂,需要她回去帮衬。 之后推一推她:“晚高峰呢,快走吧。” 商忆抱着书包就向地铁站跑。 季允之是不加班的。 他在美国待了太多年,工作风格高效但绝不刻苦。从职级看,当然还有董事长和几位行政领导更有权力,不过很少管到他头上。 五点半说走就一定会走,晚到家多半是去找吃的了。他很懒,放眼整个厨房只会用微波炉,在家时间多半拿来玩电脑,和睡她。 商忆有所体会。 曾经有过一次。五点半下班的男人,六点零九分就在车里,在她的身体里。 衬衫敞开但来不及脱,要她坐在坚硬腰腹上,顶得她连连闷哼。 她不敢不,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连地铁站进站都要排队,这座城市真是恐怖。商忆被后面的大哥推搡向前,接到妹妹的电话:“姐姐。” 商悦的声音小小:“……我想你。周五啦,哥哥都回家了。” 她原本是答应带他们出去吃饭的。 商忆心里难受。 退出队伍,蹲到一边,给季允之摁字:对不起,我今天真的想回家…… 又删掉。 一一:对不起,我不会再乱发脾气了。今晚答应了我弟弟妹妹,要带他们去吃饭,我晚点再来可以吗? 一一:我当时怕赶不上课,这个老师会批评迟到的人,所以很着急。以后不会再发脾气了,对不起。 一一:请你不要生气。 一一:求求你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任何回音。 商忆擦一擦眼睛。决定不管了,毅然跑到地铁站外,扫一辆单车。 他们早就从老城区的小破房子搬出来了。 季允之在和医院、大学、初中几乎同等距离的地方帮她租了一套四居室,单车二十分钟。 他不需要她,她就回去住。 他需要发泄,她无计可施。 而频率实在不低,去年她几乎没有办法好好在家里过夜。 好在弟弟妹妹都以为她住在学校里,而室友又都以为,是本地人喜欢回家。 弟弟商惟十五岁,过度早慧,对骤然改善的生活、老师的额外殷勤和追债人的消失都感到不安。但商忆告诉他,是因为家里的事被发到报纸上,大学的慈善组织注意到了。 她瞒不了很久。现在的孩子长到十六七岁,会迅速明白世界运行的规则。 但这隐患不大,她不信季允之两年后还能不腻。 其实要商忆坦诚些说,她已经开始不解。自己这样无聊的身体和性格,按照他“享用”的次数,早应该腻味了才对。 季允之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反应。 头两个月,除了机械承受,她唯一学会的动作是解皮带。 除此之外,连躺着都是僵硬的。 这都丝毫不影响他的频率和力道,她甚至以为自己正被一个男人着迷着。 她是没有过别人,但至少明白一点:早上八点半,在女生已经明确道过别、推开门的前提下,又猛地被扯回来、丢上鞋柜分开腿,是不应该的。 今年好多了。 但或许只是因为出差,他不能把她带到德国和美国去。 这两天又是那个样子,像永远要不够她。 如果真是永远……或许也好了。 她连想一想都不敢。 “姐姐!”商悦踮脚,“你又发呆。” “哥哥最近偷偷上网哦。”她小声告诉姐姐,“虽然他成绩还是很好,但是你给他买了手机之后,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商忆回头看一眼关着的房间门。 “知道啦,谢谢悦悦打小报告。”她弯腰摸摸商悦的脑袋,“那我去看看哥哥。” 商惟在写试卷,听她说要收手机,考完再还,没有异议。 商忆看着这只普普通通的安卓手机,一千块钱不到。 这当然不是季允之的意思。 他把玩她的手机,评语只是:“那天没有带?” 她说她没有手机。 那时,商忆伏在他胸前:“只是想让你相信,我不会录音和拍照。因为……我想留在你身边。” 他一个字都懒得回。 但的确,她留下来了。 商忆知道初中生也会判断电子产品的价格,尤其弟弟这样的聪明小孩。 于是把自己的旧手机给他,让他有急事务必联系,恰好内存已经无法支撑游戏运行。 她输入780711。 弟弟应该和她一样,都会选择妈妈的生日作为密码。 也的确是。 商忆打开历史记录。 “向南花园租金多少钱”,“科技大学有哪些慈善组织”。 她轻轻叹了口气。 商惟真的很聪明。 他甚至都不删。 “我回学校咯。”商忆低头换鞋,悦悦抱着腿撒一会娇,之后就乖乖去睡。 商惟追到楼梯来。 他低声叫她:“姐。” 商忆背着书包,轻轻应了。 “姐。” 他已经很高了,比商忆高出一截。这时垂着脑袋,又叫她姐姐。 “好好学习。” 商忆仰着脸:“别想其他的。” 商惟没有看她,盯着墙壁,忽然就问:“他对你好吗?” 商忆手腕一抖。 “我看到过一次……那个是保时捷的车标。” 商惟想哭,但忍住了没有。他这样聪明、努力、卓越的姐姐。他不愿意再说漂亮。 他很想问那个男人多少岁,这是唯一能直接判断姐姐处境的依据。 低于三十,他才会勉强觉得好过一点点。 “小惟。”商忆攥着书包,“我是成年人了,我有自己的想法。你明白吧?” 商惟哽咽:“对不起。我是哥哥就好了。” 商忆眼前蓦地一湿。 她很少打车,除非是怕迟到了季允之会不高兴,她从来都不打车。 她账户里有两百万了,但并没有任何变化降临在她的人格里。 如果一个人一个月花五千,活七十年,那么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底线是五百万左右,她还需要太多钱了。 她真的好想要那个房子。 10/磨人项链 指纹识别成功后,轻轻一声嗡。 客厅里亮着灯,厨房亮着灯,走道和吧台全都亮着灯。季允之是这样懒散的,不过他会在睡前,直接关闭整个灯光系统。 之后朝她压下来,心情好是哄骗,心情不好就低声命令:分开。 商忆提前感到疲倦。 她是很怕他热情消退。可浓郁到从不考虑她的感受,只能一次次证明,这种热情的纯度高到不可逾越。 70%的性欲,30%的破坏欲。 所有她想要的其他,都只是0。 但她没有办法。 拍拍脸颊,轻轻推开卧室门。 周五晚上,大概率在打游戏。 至少她还是有点了解他,打游戏也不愿意回消息。 “……对不起,”商忆靠在门口,“我不会再发脾气了。” 他看她一眼。 她眨眨眼。 他有时又没有那么喜欢看她哭,她不敢哭。 “过来。” 商忆迈动脚步时,心里只剩漫长无望。 她确信他不是坏人。 但她只能抬手,去解连衣裙的纽扣。解到第三颗,眼泪还是掉出来。 季允之把游戏机丢在一边,抬手就将她扯落。 “我真的疼!”她哭着抵住他,“我真的只是疼而已……” 她抖得不像话,眼睛也红得不像话。 季允之有时认为,自己在养一种很特殊的植物。 一种依赖灌溉,又不断靠眼泪人为进入干涸状态的植被。 “趴好。” 商忆真的绝望了。 因为绝望,反而彻底平静。她不再哭,按照他手臂的位置,无声伏到他的腹部。 连轻一点的恳求都不再有。 颈后一凉。 他在拨动她的头发,凉意不断向前溯游。商忆视线垂落,望见盛开的亮晶晶。 他说:“不好看。” 商忆呆呆坐直。 太浮夸的项链。镶满钻石和白金,左侧还用这样的环结打成蝴蝶。悬在她纤细的颈项里,他只担心她会被重到直不起脸。 季允之无所谓:“拿去卖吧。别戴了。” 商忆低头托起蝴蝶,还有些不确定:“你刚刚……” 不是要进入她。 他懒得解释,想去把游戏机拿回来。 商忆怔愣很久。 最后主动抱上去,伏到他的肩头:“……我以为你生我气。” 他心情不怎么样,但还是接住她:“疼你不会说?” “……我只是怕扫你兴。”她退开一寸,小心翼翼,“钱归我吗?” 依旧是懒懒一声“嗯”。 “那……这个多少钱。”商忆打量他的脸色,发现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松一口气,“好像,二手市场会要票据。” 一千六百万日元。 她愣一愣。 那就是八十万人民币。 她修长的脖颈忽然趔趄,这项链真的很重:“那票据……” “在外面。自己找。”他把她揽在怀里,侧脸这样乖,于是生出一点调情心思,“疼了一天?” 她低下脸。 之后他淡淡点评:“早上咬得太紧。” 商忆耳朵烧起来,想要取下项链。 季允之不让,但利落解掉她的连衣裙,随手丢到地上。 观察她片刻,还是不满意,又去解内衣。 “……我是项链架子吗。”商忆瓮声瓮气。 他想也不想:“它也配。” 语气不屑。 她心中亮一亮。一瞬间的妥协,就让他成功剥掉内衣。 他满意了。 目光下移,发现她在门外已经脱掉安全裤,毫不客气:“不是疼?” 她只是怕他生气,那她会更遭罪。 他经常嫌被子不舒服,质量差,做工烂。但眼下又把被子扯过来,围住她的后背,欣赏项链在赤裸上身的效果。 其实还是不怎么样。 她是很白,但太瘦,年纪也太小,撑不起来这样的款式。 不过她会很害羞,羞到不停躲。越躲耳垂越红,他就看见美景。 商忆扬起脖颈。 他的唇在钻石之下。 她模糊想着,世上会不会有嫣红的钻石呢? 有一对。 舌尖退出一些,嫣红就又露回来。他抬头看一看她,最后确定:“不行?” “……不行。我上了药。”她已经有些低喘,“我用手好吗。” “不好。” 他根本没办法被她的手满足。 项链被摘掉,随意搁在床头柜,和他的手表一起。 商忆躺下去,抬手自然而然环住他的脊背。 “并紧。” 她脸红红的,但还是乖乖拿腿根夹住他:“……你在东京买的吗?” 季允之喜欢东京。 他有时会突然不想上班,掉头就去机场,然后坐最近一班飞往东京的航班,告诉她晚上不用来。 她习惯了。 他专心在她双腿间抽送,隐忍着没有向里抵,不回答。 “嗯……嗯。”她有感觉,咬着唇忍耐,“不要顶到……” 她说疼,他原本不想为难她。听了这种比撒娇更撒娇的话,索性隔着一层薄薄布料,重重磨抵她。 她的目光渐渐涣散。 “……在美国,”低低呻吟着,商忆鼓起勇气,腿紧紧圈上他的腰,“有找别人吗?” 11/排他性 季允之有一个秘密。 真正意义上的,秘密。银河系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去年一月十七号之前,在遇到商忆的这一天之前,他并不知道对女人有欲望是什么感受。 他有正常的青春期觉醒,有正常的生理反应,也能够自我调节,性功能一切正常。 但他对女人没有反应。 青少年时期,Porn里的男人女人就只让他想要呕吐,不分种族、肤色和国籍。 他知道这种作呕会让自己显得清高——指那种可笑的清高,贬义。 所以他不会在朋友面前表现出来,但已经察觉不对。 直到商忆扑在他的腿上,她的手胡乱按住他的手。一个很奇妙的念头在这一刻诞生:这只手有他的手一半大吗? 他猜没有。 她仰起脸,她哭得很厉害,她的眼睛像在实验室里进入光谱仪,干净到他想要分析波长。 她说:“求求你。” 她的手指还在他的掌心下方,触觉温热。 “我求求你。”她说,脆弱凝视他的双眼,眼泪清晰滑落,“帮帮我。” 就在这一瞬间。 他感到某种荒唐的欲望忽然复苏,从身体深处,撕裂到心脏地表。 他犹豫了。 任由她跟到车边,冷静反问:“年龄。” 他判断是16岁。 那就没有办法。他承认这个判断实际上并没有减轻他对她的冲动,但很抱歉,他是正常人。 底线是不高,但具备完善的道德意识。 她说:“十七。” 他感到荒谬,想也不想甩开她上车。 她不肯放弃,重新拦住他:“还有半个月!半个月后就成年了……”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反复恳求:“求求你……马上就成年了。没有问题的。” 她的眼睛像要碎掉。她应该去北极生存的,那里的冰山融化时,她会一道融化,而丝毫不被察觉。 他又犹豫了。 也硬了。 如果把“副驾驶是女友专属”这种逻辑说给他听,要他认同,他会直接断定对方是个白痴。但他的副驾驶的确常年空白,后座也是。 他很正常,情商和社交能力都很正常,他只是单纯讨厌和人类打交道。 只有这个小女孩一直蜷缩哭泣。 她仿佛非常相信他,竟然在这种环境下哭到睡着。 坦白说。 季允之这辈子最遗憾的一件事,就是那天在海边,没有直接进入她长久哭泣过后的身体。 在她沉睡的时间里,他甚至已经敏锐想通她为什么撒谎。差一个月十八岁,是人都会直接回答十八,而不是察觉他抵触时,再来补充。 她本人都知道未成年是一种禁忌。 他居然还自己倒计时。 每天睡醒第一件事,看一眼日期。 这也没什么。他去年十二月过完二十五周岁生日,现在终于体会到情欲滋味。 等一个小女孩成年算什么呢? 在他的梦里,她已经融化了。 在不同的熔点,以不同的形态。 她的声音那样细,也足够柔软,呼吸应当也要液化。 他花了整整一小时时间思考,要在哪里养着她。 其他的或许都相差无几,但记得一处的物业管理人员有明确的女性配额。小女孩太爱哭了,迟早会需要。 因为爱哭的人都怕疼。 而他甚至想弄坏。 商忆得不到答案,花蕊始终被重重摩擦。她叫成一只猫咪,窝在他颈项里哼哼唧唧,控制不住想要挺腰。 他的性器微微陷进。 “……嗯。”她的脸颊酡红满溢,“不要了、不要弄了。” 他完全明白她的口是心非。 他有时是想取笑她的,想到她要哭,算了。 她是长期被宠爱的小孩。 怎么会不记得被填满的快乐? 只是快乐太满太盛,事后难免意外带来一点痛楚。乐极生悲,正是这个意思,这就是所谓老祖宗的智慧。 记得却不能满足。他在她腰后垫了枕头,逼她低头看着,反复而迅速磨动。每一次,完整从上到下,但又蜻蜓点水。 嗯、嗯、嗯。 她为什么这么不会叫? 又为什么越不会,反而越拿手? 在她最失神的瞬间,他的手探下去,卸下她的卡通小猪。 他对一个穿着卡通小猪内裤的女孩有着永远得不到满足的渴望。 他去哪里说理? 说不通。性器亲密无间碰在一起,磨动频率越来越高,她紧紧攀着他。 “有、有别人吗?”她吻他的肩膀,无意识拿花心回迎,“还是、还是只有一一可以……” 他猛地将她翻过去,捂住她的颈项和唇,从后重重向腿间抽送。 她低低叫着。 “有没有,一一不知道?”他松开手指,咬她耳朵,“至于只能这样?” ———————————————————— 勿考究剧情。我只是为了搞黄。 12/youknowyouknow 商忆被抱出浴室。 季允之原本打算将她丢进床铺里,手一慢,变为让她滑落。 他喜欢看她迅速又谨慎将自己卷成一团,而后呆呆拿一双漆黑眼睛观望他的模样。 有时他会直接告知:我还想要。 她就委屈得不得了,瘪住嘴巴。 今天他没办法了。 比起看她那一身哆啦A梦睡衣,他宁愿随便抽一本杂志装装样子。 他们之间一向没有什么话说。 但商忆偏偏,悄悄靠到他肩上来。 她的脸庞,歪斜时弧度也如此漂亮。他看见小巧挺立的鼻尖,和扑簌着的长长睫毛。 他没有什么柔情感触,除了确实还想和她睡。 像成瘾性药物。 “……我弟弟真的要考试了。”她拿右手抵住嘴唇,“我想……可不可以……” “考高中都需要姐姐在场的男人,建议重新投胎。” 商忆沉默,嘴巴偷偷瘪起来。 季允之权当自己没有笑。 “我预约好了护照,大后天过去办。”她没话找话说,“还约了港澳通行证和签注。可以吗?” 出生在脚下这座城市的人,却从没去过香港。 季允之没有什么想说的。 他不是没有同情过她,他一直认为自己的道德和社会平均指数毫无偏差。但当她伏到自己怀里时,怜悯就变味了。 他拯救她,那她需要付出代价。 等价交换是长久关系的唯一途径。 “那个……” 商忆坐起身,双膝屈起在他一旁,脸颊埋进去:“可以和我说一下,去新加坡做什么吗?我英语一般般。” “不需要。” 季允之的意思是,不说英语也没有问题,用普通话提问,对方基本能用蹩脚的中文回应。何况,他会把她带在身边。 但口吻生硬,她误以为是不耐烦。无措抬起脸看一看他,可怜埋回去。 留他一个毛茸茸的头顶。 特别、特别、特别乖。 鬼使神差,或者心里本就生着鬼,他伸手摸了一摸。 商忆倏地抬头,眼睛睁得大大。 他静一静。 季允之想起一件事,伸长手臂把信封拿过来,丢给她。 商忆懵懵打开,还是银行卡,右下角一个VISA标志。 背面刻着SHANG YI。 “在国外用。” “……谢谢。”商忆咬咬唇,“季……我……” “有事说事。” 她根本就叫不出口。他懒得等了。 “等我弟弟考完,我想带他们去迪士尼。可以吗?”这才是她提到通行证的真实原因,“还想去……” “不可以。” 商忆捏着卡,慢慢点一下头。 “那,我先睡了。” 她背过身去。 季允之计划数到十,不过,六和七之间就成功在余光里看见正在抖动的肩膀。 他这才伸手,把人扯回来:“不许哭。” “只是几天。”她的哆啦A梦被他扯出一个角,哭腔明显,“只是去几天……我会协调好的,等我放假,我就哪都不去,好不好?求……” “你多说一次求求你,我就越不会同意。”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才是他不回复她的原因吗? “我想带弟弟妹妹去香港,去迪士尼。”商忆调整情绪,努力用平静的叙述口吻,“希望你同意。” 虽然声线还是怯。 他没说话,只是捞起手机。 商忆屏幕一亮。 十万。 “你不用……” 他看她一眼。 商忆不敢说了。 季允之没有跟女人闲聊的经验,和商忆之间的对话,也很难称得上是对谈。 他想一想:“你也去住那个。” 她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他在群里找到,直接丢给她。 商忆第一次碰他的手机,吓得拿两只手抱。 季允之也会有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聊。 去年十二月,一个名叫岑晨澄的好友,接连发了几十张迪士尼的照片,配文:当当当当,玲娜贝儿套房!可爱吧? 之后是两页的大拇指。 商忆不安:“这是……” “表妹。”季允之答了,“比你大一岁。” 商忆捧着手机,半晌没有说话。 他的妹妹。 她没办法想象那会是多么顺风顺水的人生。和她怎么能一样? 她一直在打工,不是没有积蓄,根本不打算用他的钱带弟弟妹妹去迪士尼。 “嗯……”商忆轻轻说,“是很可爱。” “去吧。” 他的语气像嘉赏小猫,一只才供他捋毛的猫。 她低下头去。手一抖,退出界面。 却愣一愣。 “一一”是置顶。 13/拥抱错觉 商忆一直都知道,横亘在自己眼前最严峻的危机是什么。 不再是钱,也不会是已经轻易得来的钱。得到就是得到了,不劳而获正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所有人希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否则面对富人,穷人怎么会需要“富不过三代”这种心理慰藉? 如果社会容错率低到富有都维持不过三代,贫穷只会延续更久。 危险的是季允之本人。 最懂事的情妇撒娇卖乖,最聪明的情妇随时抽离。但凡合格的情妇,至少深谙该分开的只是腿。 尽管季允之不会讨论这些,也完全没有可能像小说里写的一样,居高临下要求她“不要爱上我”。 不是允许或不允许她动感情,是他根本想不到,也不在意。 他只会觉得爱很无聊。 他理解的她,就只是花钱买了名为“一一”的服务。 人为什么要把机器人服务号置顶呢? 一一不能不争气。 商忆这样告诫自己,但目光还是落在他的胸膛。 宽阔而有力的,他的胸膛。 忽然想要被拥抱的心情,像最高一级灾难预警。 季允之不知道。他没有在关心她,伸手去拿耳机,准备看一个拓展坞的测试视频。 在他戴上之前,商忆开口:“最近……很多同学在投暑期实习。” 她说了一家生物医药公司的名字,扯一扯他的衣服:“他们好像不要本科生。” 她以为他会说“知道了”,之后就会帮她处理,她等着入职就好。 她不是傻瓜,也并不高尚。 但这次没有。 季允之的目光在她身上滑过:“不行。” 她像是就吓到了。 他今天否定她很多次。 商忆忍着心底对自己的反胃,语气软软:“一一想去……” “撒娇对我没用。” 她松开手,慢慢嗯一声,想要睡下。 他知道她不开心了,冷淡解释:“加班很多。” 如果她每天十点十一点才回来,第二天七八点又哭着闹着要起床,他的夏天怎么过。 或者说,他还过什么夏天? 需要他帮她回忆,去年暑假她连衣服都不用穿几天的盛况吗? “我不怕。”商忆没有听懂,急切自证,“我高中暑假兼职,快递站十四五个小时都做过的……” “你高中晚上也陪我睡?” 季允之就是这样的性格,他不是为了伤人。 他就是这样的,他和谁说话都这样。 商忆揪着羽绒被一角,努力安慰自己。 她默默躺下,缩在他手边,闭上眼睛。 “明天自己去医院。” 他知道她没有睡觉:“打过电话了。” 她知道是附属医院的妇科女医生,也不难猜出他们之间存在一定亲属关系,因为医生的名字是季风。 “……谢谢。”商忆很小声,“其实就是普通的红肿擦伤。我吃了消炎药,再用两天药膏就会好的。” 他没有回应。 这个话题就结束了。 算不上话题,他只是通知她。 她轻轻喊:“季允之。” 他的年纪对她而言很尴尬。无论如何不能算是同龄,但离所谓真正“成熟稳重”,又有一定距离。 七岁,叫什么都不合适。 她知道很多女孩会叫哥哥,但季允之听到,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把她扔出去。 她八百年不叫一次他的名字。他的动作停一停。 商忆抱抱他的胳膊,更小声了:“……你会用置顶功能啊。” 季允之无语了。 “少看那些神经病小说。” 男女主角不爱看手机,不会用微信,无数次不小心发错。 原始人自己一个地球。 “我是想问……”商忆注意到他关了视频,于是主动将他的右手拉下来,捧在脸前,“你为什么会置顶我呢。” 她当然也置顶了他。但原因只是,晚一分钟回他消息,她都害怕他生气。 他低头看她。小小一张鹅蛋脸,两只手也小小的,呆呆将他的手捧着。 睡衣是哆啦A梦。 怎么能有这么乖的人。 他怎么找到的?真的乖极了。 季允之的指骨,在她鼻尖上一划:“你不应该随叫随到?” 商忆垂下脸,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没有意识,他还在认为自己的调情无比成功。 他以为她害羞。 有什么好害羞?刚刚在浴室才拿花骨朵轻轻含了含他,她自己看着的,还哑声叫他:不要进呀。 他不懂小女孩,也懒得想。 季允之睡觉了。 商忆睁开眼睛。 他从后抱着她,手臂拦在胸前,她像是喘不过气。 也是真的喘不过气。 —————————— 男主行为请勿上升作者。 我已经排雷过了,男主真的就是这个死人样,并且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好不到哪去^_^ 他会后悔的。 14/发卡 依旧在学院路前的路口停下。 商忆偷偷瞟他一眼。 季允之并没有看她。 “那我去上课了。”她将书包抱起来,“过两天……我再去。” 她说过要休养两天,这期间做不了。 他没有异议。 “那个……”商忆拿手指拨拉拉链上的熊猫挂件,“我想问问,医生那边,我该怎么说。” “什么。” “我可以说自己是你的远房表妹,或者朋友的妹妹吗。” “不可以。” 季允之这次没有让她难过,迅速解释清楚:“那是我姑姑。” 但关键原因还是他的措辞。 他说的是,“我这里有个小女孩”。 姑姑秒懂了,他也没有办法。 “那……” 亲属关系没必要。他打断:“其他随你。” 女朋友行,老婆也行;前女友行,离异前妻也行。仇人都行。 女人好像总是很喜欢从这些称呼里获取安全感。 他不认为有什么本质区别。人和人之间一旦互相利用,在破碎之前,就是世上最坚不可摧。 商忆望着他。 她的眼睛有多无辜,思维运转就有多迅速。 “我可以说女朋友吗。” 她别过头去。问着这种问题,但毫无羞涩可言,只剩默然而审慎的卑微。 “嗯。” 她需要“美好女孩”的社会评价,“乖孩子”的外界认知,“优秀学生”的舆论判断。 季允之无所谓。她想怎么都行。 他对她唯一的要求只有时间。 “谢谢你。” 又是完整的一句道谢。她经常这样,轻轻地、柔和地、诚恳地:谢谢你。 而不只是谢谢。 商忆望着汇入车流后毫不起眼的车身,脑袋低落,慢慢向学校里走。 她今天没有早课。 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她以为问“女朋友”会让氛围生出旖旎,如同隐隐约约推进关系,但他以一声不冷不热的“嗯”回应,没有任何犹豫。 就是不在意。 她说她是他离婚带俩娃的前妻,也许他都懒得反驳。 商忆还有些不舒服。行走在阳光明媚的初夏校园里,而双腿间隐晦地酸涩着。 她也需要保护的。 她已经出卖了人格,但偶尔也需要一点点适时的、柔软的保护,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究竟能不能明白呢? 项链也卖不出去。她之前用小号加过一个经营这些的姐姐,但对方收到单据只觉得无语:小妹妹,谁会来我们这种二手市场收graff啊?你敢卖,人家敢买吗? 又好奇:你到底做什么的? 其实很容易猜到吧。 商忆将手机放到一边,局促趴到书本里。 对方应该猜到了,故意这样问。 iPad登着自己的微信。商忆趴在图书馆窗边的书桌上,慢慢戳字母。 一一:项链不能卖。负责的姐姐说,她们不做这个牌子,怕担责任。 一一:你能帮我卖掉吗? 一一:不是打扰你哦,你有时间再回我就好。 季允之正在例会上消消乐。 这几条接连弹出来,他感觉已经看见她皱着眉毛、撇着嘴唇的样子,被行政冗余消磨的心情好了点:不能。 一一:为什么? 他懒得麻烦。 商忆瞪着工行到账八十万的短信。 一一: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一一:我只是觉得自己用不了,这个牌子我也不懂,所以不知道该去哪里卖……我联系书宁哥处理可以吗? 这是他的助理。她一开始看到这名字,以为会是个温柔知性的大姐姐,没想到是稳重老成的男生。 周书宁对她比季允之对她有耐心。 书宁哥的女朋友也是,似乎知道一些。平时季允之不在,于霜姐姐会主动过来问:一一,要不要吃钵钵鸡?四川的。 或者:一一,做美甲吗?我带你去。 商忆很感谢他们。 一口一个书宁哥。季允之懒得回了。 一一:以后,不要买这么贵重的东西了。 一一:我很喜欢!但是好像有点没必要。 卖不出去,给她也是浪费。 他又不懂。 珠宝是一定要根据年纪挑选的。 他没有回。商忆托腮望着窗外,绿到像即将滴落的树叶。 她以前会多想,但现在不会这么敏感。 正常人礼物被拒绝,会感到面上挂不住。但季允之不回复,懒得打字的可能性都比这要高。 他才无所谓。 他是某一日听到朋友聊天,回来突然问她: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买衣服? 商忆在专心写作业,懵懵望着他。 他们都不懂得包养关系的一般形态。 第二天有两位女士上门,量了商忆的各类尺寸。 也完全没有什么美人旗袍、百年世家、手工缝制,就是普普通通的衣服,最多的甚至是MiuMiu。 “‘小公主风’。”他一板一眼转述别人推荐时的形容。 “喜欢。”商忆握着发卡,“但是不太好……同学之间看到的话。” 她不能穿。尽管她已经决定下学期就不再申请贫困生补助,但家境不好是室友们都知道的事。 可是她怕他生气:“我是说……” “那就拉倒。” 季允之坐回去,继续打游戏。 商忆那时快吓哭了。 心理准备做足整整一小时,才发着抖,轻轻去拽他衣袖:“我在家里穿,可以吗?” 他看起来,真的万分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逼你穿你不喜欢的衣服?” 目光甚至还留恋在电视屏幕里的小人上。 她甚至会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担心到手足无措。 眼睛一红,他会心软。 季允之勉强丢开游戏机,利索把人提起来,扔到自己腿上:“穿一块钱的衣服也是你的自由。明白吗?” 要他直说,她才能明白。松一口气,软乎乎地抱上去,脸颊埋到他颈项里:“谢谢你哦。” 其实第二天季允之签账单时是想翻白眼的。 第一,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一堆破烂发卡要十几万。人民币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单位了? 第二,更不理解他买来干嘛,小孩又不喜欢。 不过从那时起,商忆就明白,只要让他睡开心,她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虽然,她会有一点点疼,也会有一点点难过。 一点点啦。 —————————————————— 骂男主随意,骂作者不行(?ì _ í?) 15/他 连敲门声都格外礼貌的女孩子。 梳着双马尾过来看病的、小心翼翼推开门进来、一见面就说医生你好的小女孩。 季允之怎么配? 季风让商忆坐下,推了买好的旺仔出去:“商一一是吧?喝牛奶。” “商、商忆。”商忆不知道是玩笑还是什么,连忙把就诊卡推过去。 季风挑眉:“他说你叫商一一。” “……一一是小名。” 为什么要这样说?她觉得好累。 “身份证。” 其实现在处处简化流程,看病已经不需要把身份证交给医生了。 季风不管。 商忆不明所以,还是立刻拿出来。 “2005年1月29日。”季风念了一遍,果断宣布,“他是畜生。” 商忆大气不敢出。 “你知道他生日吗?” “……记不得了。” 怎么可能不记得。她在网上偷偷学来,把丝带扎在自己身上,最后喜提昏厥。 季风写了一串数字给她:971219。 “他怎么配?”她把纸和身份证放在一起,纳闷反问,“你看上他什么?” 商忆呆了呆:“有钱。” 季风噗嗤笑出声。 商忆来之前搜索过他姑姑。 42岁,未婚未育,复旦医学院博士毕业,主攻妇科炎症疾病、子宫内膜疾病和宫颈疾病。 像他的家人。他一家人都是这样的。 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妈妈。做先秦文学研究,工作的学校距离在她两公里内。 先秦文学,那是什么东西?商忆是理科生,丝毫不懂,但是羡慕。 因为在这个国家,绝大部分出生于1969年的女人,幼年时期都需要祈祷,年底能够吃到猪肉。 只有他妈妈那样的人,才有资格关心公元221年前发生过的事。 他父亲也是他妈妈同校物理系的学生,改革开放后无心科研,毅然南下经商。 她不可能没有迷失过。 她知道季允之实质上并没有什么品行上的致命缺陷,否则不会留下联系方式的同时,无论如何都等她成年。 他也并不真的十分无聊。 她进门时是21:17,被抱进房间的误差不会超过十分钟。他甚至还有心情抬起手腕,向她确定:“十八年前这个点,出生没有?” 语气是调侃的。似乎如果没有,他就会觉得,应该再等等。 “……我是早上出生的。” 她的头发铺开在他身下,小声回应。 2023年1月29号,23:59,他已经在她的身体里。 但在这最后一分钟,伸长手臂拿过闹钟,放在她脸旁,逼她去看,而后清晰喊出她的名字:“商忆。” 女孩正在颤抖,但努力抱着他的双肩。 “生日快乐。”他抚摸她的鬓角,俯身吻在眼睛,“认识我了吗?” 变为00:00的一瞬间,狠狠一记深顶。 这是她十九岁的开始。 他是不温柔,毫无耐心可言,但凶狠也只在床上。其余时候,永远只有懒得计较、懒得要求、懒得追责。 她做什么,他都无所谓。偶尔闯祸,他就继续无所谓着,替她收拾烂摊子。 去年二月,要好的博士学姐发高烧,拜托她帮忙记录一次采访内容。受访教授的苏格兰口音商忆完全听不懂,转译效果也很差,她着急万分。 季允之受不了她为这种小事提心吊胆要哭不哭,起身把她拎到一边。 他接过耳机听,因为欲望没有被满足,打字时全程面无表情,修长手指敲键盘到像生出残影。 学术采访的内容校正要求极高。听力问题不值一提,从头到尾都是专业名词,通常都顺手交给领域内学生做。 他为她完整记录那份关于基因组学的采访内容。 她在旁边托腮看着。 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事情上时,真的长得很好看,眉骨和鼻梁都是那样挺直。 她想要道谢,他已经直接问:“可以做爱了吗?” 可惜,注意力分给她时,他就只想在这件事集中。 商忆就不愿意道谢了。事实上,她连话都不想说。 但当他又在她身体里不知疲倦地进进出出时,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他没有感到惊喜,也没有回馈任何缱绻。只是重重、重重索取,同时吻到她仿佛过电。 如果没有去年夏天那件事,她会继续喜欢他的。 但现在,比起得到他的爱,商忆只是许愿:下辈子,她要投胎成为他。 妈妈也可以研究文学。 弟弟妹妹也能够成为他的弟弟妹妹,毫无心理负担地走进玲娜贝儿套房,检阅手写的生日贺卡。 这是她唯一的梦想了。 万幸的是,今天没有用到鸭嘴钳。 季风认为不需要,只是叮嘱性生活不能过于频繁:“你信他有分寸,还是信我是武则天?女孩子要硬气。” 商忆垂着脸。 她说了又不算。 “你是允之第一个女朋友。”她笑着说,“我觉得他这种死人性格,会跟你结婚哦。二十周岁再看看,说不定会有惊喜。” 商忆摇一摇头。 他不会娶她的。 他想要的妻子,不是她这样的。 ———————————————————— 关于为什么我知道女主18岁可能招致争议但还是坚持不改() 是的,就是为了这个场景。为了“十八岁的最后一秒和十九岁的第一秒,他在她的身体里”,我就是个来快乐搞黄的土狗??? 16/我养了个女孩子 “于霜姐姐!” 小小一只,穿着牛仔背带裙,露出的双腿纤细而笔直。背着书包,一边拿文件纸张遮挡阳光,一边跑出来向她挥手。 于霜按下车窗:“一一。” “谢谢你来接我。”商忆上车,扣好安全带,“麻烦你哦,今天好热的。” “书宁提醒了三次,让我今天过来带你吃饭。”于霜启动,驶入主路,“他们去上海了。你知道吗?” 她猜不知道。 果然商忆摇头。 季允之不会告诉她的。 同理,不是认为她有或没有资格知道。是他就没有分享行程的习惯,只会觉得:我想干嘛干嘛,关你们什么事。 所以除了性,商忆也不是没有从他身上学到东西。 绝不内耗,永远都是规则本身不应该存在。 于霜换话题:“都办好了?” “办好了。”商忆点头,不好意思笑笑,“护照照片好像拍得很丑呢。” “一一怎么拍都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我办护照。”商忆转头望向窗外,“我问去做什么,他也不回答……不过,我听他的就行了。” “因为根本就不做什么啊。”于霜开始乐,“他带你刷出境履历而已。现在新加坡不给盖入境章了,也可以拍照片,留着以后办签证用。” 商忆不明白:“什么意思?” “季允之在美国被你逼疯了。”周书宁实际上职位很高,和季允之是本科同学,于霜胆子就比较大,“他好几次想回来找你。” 商忆不安地将文件折角。 她心里有微妙的雀跃。其中掺杂一定比例的难堪,而难堪又不死心地携带一粒羞涩。 想回来睡你而已。 “唔。其实你现在办签证很容易吧,存款证明就够了。签证官又不是傻瓜。”于霜没有避讳,她知道商忆现在不缺钱,“不过呢,鬼佬确实喜欢发神经。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没有出境记录,有时候莫名其妙就被拒,先出去几次也无所谓。” 商忆将角折回来。 带到别的地方去睡而已。 “最近心情是不是不好?”于霜抽空看她一眼,“一一,你看起来很累。” “昨天在改简历,还要写立项书,弄到很晚。”商忆揉着熊猫玩偶,“心情还好啦。” 她没有什么好抱怨。 “改简历?”于霜以为她又犯轴,“你太老实了。想去哪里告诉季允之,应该还没有他不能给你安排的工作。书宁出面都够了。” “……他不同意。” 商忆低着头,向自己笑一笑。 位高权重的男人,真心在意一个女孩,想和她长久相处,又明知道她不是没有才干,或多或少会有提携冲动。 只想放在家里发泄欲望,才会因为加班这种理由,拒绝克制生理需求。 她早就想明白,只不过再一次证实。 小一一。于霜伸出手,在她脑袋上抓一把:“为什么这么怕他?” 因为他不喜欢我。 商忆眨眨眼睛。 “其实他对你很好啊。”于霜是真心的,“你不要道德感这么高。想要什么直接告诉他,相信我,效果会很好。” 她不能说得太直接了。 指望季允之用心去理解一个女孩的感受,那是做梦。 但是直接告诉他,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后果并不会太令人失望。 “我道德感还高吗……”商忆松开熊猫头,轻声重申,“霜姐姐,我和他真的没有在谈恋爱的。” 世界上不会有哪怕一位“女朋友”,需要流着眼泪恳求她的恋人,求他,不要给自己带来疼痛。 于霜告诉过她一件事。 那时她们刚认识,周书宁心里对商忆持有不浅的同情心理,叮嘱女朋友多带商忆出来散心。 于霜是成都人,带她去吃地道的四川火锅,偷偷问:“一一,你知道季允之怎么说你吗?” 商忆捏着筷子,局促不敢接话。 “他和书宁解释的时候说,‘我养了个女孩子’。”于霜拍着桌子大笑,“他以为他是谁啊?还‘养’了一个。他连龟背竹都养不活吧。” 商忆总是笑着的。 她对谁都很友善,对任何人都足够礼貌,遇到发传单都用双手接。 听过这句话,隔着火锅蒸腾的热气,一边不受控制掉眼泪,一靠边搅弄蘸料转移注意力时,她都努力在用笑容回应:“这样吗。” 于霜戛然而止。 回家后被周书宁责备,她才意识到一一的心理负担有多重,担心追问:“那季允之到底怎么想的?认真吗?” 周书宁答:“不知道。看不出来。” 于霜不敢再乱说了。 其实她也想起一件事。 她和周书宁是纯粹的校园恋爱,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预计明年完婚。 美国风气就自由,十八岁还是virgin(处男处女)会被嘲笑。她胆子也大,一成年就找他问:Do you want me? 是书宁说不行,她年纪太小。 男人之真心,首先要怜惜外化。 季允之没有。 一一是那种很难不让人心生怜爱的女孩,他明明得到了,但他没有。 商忆打了两碟黄金豆,眼睛亮亮告诉她:“我妹妹很喜欢吃这个豆子哦。” 之前一年也就吃一两次,靠商忆的兼职收入。她不希望悦悦在学校里又因为不知道海底捞是什么而被嘲笑。 悦悦吃很多小菜,然后说自己饱了,轻轻把肥牛推给商惟。 但现在不需要了。 小惟十五岁,悦悦十岁,都已经持有一份医疗计划,这辈子不再需要为任何时间的任何疾病而担忧。而商忆,商忆享有和季允之一模一样的私人健康计划。 她忐忑问过,分开以后,他是否愿意续保。 她交不起。这不是为普通人存在的保险设计。 季允之仍然打游戏,甚至懒得转头看她,但也没有犹豫:嗯。 尽管如果他愿意回头,就会发现她是那样的恐惧。 她太恐惧疾病了,或许也恐惧分离。 他没有回头。在那一刻,或许他认为游戏更重要,或许他的确不在意她的心情。 但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商忆都不会讨厌他,也不许任何人伤害他。 她已经得到无可指摘的包养。 至于它能不能变得像恋爱一点,那是天意。 她没有资格做梦。 ———————————————————— 好了,一鼓作气把文案写出来了。 完全是我要的感觉。 看到推文评论区有人很担心^_^男主狗归狗,原则性的缺点他没有,包括但不限于什么白月光、女二、门当户对、pua女主。没有,统统没有,他懒得搞。 他就是个天生冷血的究极直男,根本想不到这些。。 两百珠珠加更吧(不送也没事,我很傲娇 17/草莓汁(微) jiz ai 18 .co m 洗完车厘子洗青提,洗完青提洗草莓,揉揉摸摸再搓搓。 商忆专心致志做水果拼盘,没有听见门锁识别成功的提示音。等到被拥入怀里,才稍显刻意地吓了一跳。 “……回来啦。”她双手缩在他胸前,“提前到了。” 季允之发消息说的七点,现在六点半不到。 他嗯一声,低头欣赏她修过的刘海。 两边整齐梳到底,中间空空。除了脸蛋更小更可爱,瞧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看吧,小女孩就是麻烦。 亲一亲好了。 她在他抵入舌尖之间,含糊出声:“不可以……我在做饭。” 她指一下正在煲汤的电炖盅。 “猪肚鸡。”商忆歪一歪脑袋,“你会喜欢吗?” 她已经足够技巧高超了。男人对女孩萌萌“你会……吗”的承受能力,比平铺直叙差劲很多。 季允之除外。 他说:“我怎么知道。难吃就不喜欢。” 商忆转过身,将一只草莓的叶子狠狠拔下来。 他去洗澡。 她想一想,还是伸手拉开收纳柜第一层,检查里面的小盒子。 最近没怎么在厨房做过,还有。 她一直虔诚祈祷,这间房子永远也不要有来客,因为能在任何一个角落找到避孕套。更多免费好文尽在:j iz ai2 5.co m 玄关铁盒、茶几抽屉、餐桌上的收纳盒——原本是他从沙特带回来的特色纪念品、厨房的小盒子、书房抽屉及沙发柜、落地窗边的装饰袋。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他就会要着她。 季允之没有套是不会乱来的。他也很讨厌中途回房间,于是某一天变成这样。 至于卧室的避孕套密度。 商忆泄愤时想过,如果当初华沙有同等布局的地雷,希特勒和斯大林的军队不至于那么迅速拿下波兰。 没有他们没做过的角落。 就像他明明知道她为什么会肿,依然淡定联系他的姑姑。 完全没有一丁点性羞耻。 商忆站在原地迟疑片刻,还是从围裙探手进去,将短袖的斜排纽扣解开五颗。 一共六颗。 他连头发都没吹干,胡乱擦几圈就绕回来。直接把人抱上流理台,延续那个被她叫停的吻。 商忆抬起胳膊,拢在他肩侧。 他吻得很急,万分着急。舌尖勾着她的,像原本就苍天矗立的大树向小草汲取养分,将小草拧成凌乱模样。 他拨开她的刘海。 仿佛它阻碍他的唇舌。 他将她的脸捧高,反复勾缠。她是这样清甜,她真的清甜。 商忆的手臂向肩颈收进一寸。 她主动伸出舌尖,试着同他互相缠绕,但跟不上。加速度不等的两个人,在莫比乌斯环上互相追逐,依靠永无尽头的接吻,才能获取碰面契机。 她被吻到仰起脖颈。 他趁机站进她的腿间,将两条小腿拨到腰后。右手从半身裙里探进去,还记得低声问:“可以了吗。” 他在上海都待足三天。 她红着脸,点一点头。 他解了她的围裙。原本前襟就靠围裙遮挡,脱离后完全散开,露出漂亮乳尖。 没有穿。 他睨她一眼。 她捂住眼睛。 其实有什么好看?他们之间,从他发机票截图的那一刻起,她就可以考虑前戏如何进行。 他衔住了,细细、细细舔转。他一直不明白,商忆为什么总是担心她的身体无聊。他是真的认为,她生长着世间最可口的果实,和最狭长美丽的峡谷。 她受不住,很快有哼哼唧唧传出,在幽闭厨房里格外明显。他想要调侃,窗外蓦地惊起一声雷。 又要下雨了。 他来时,总是带来大雨。 商忆已经不那么清醒。她向他怀里靠,他喜欢的果实被移植进入他的胸膛。 第二声雷。她再度仰起脸,眼睛清澈,声音软软:“一一害怕。” 他甚至感到心脏忽然尖锐一痛。 对女人的欲望,原来可以这么深刻吗? 台风天一个人在仓库面无表情扫码收件的女孩,声称自己害怕打雷暴雨,像黑色幽默。 但商忆最清醒。她埋在他的肩颈里,轻轻、轻声:“季允之。” 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要他在意,想要他更多的馈赠和包容,也想要金钱。 但她更怕走错一步,即将一无所有。 尽管他看上去像没有对错的人。他只会认为,分清是非本身就是一种无趣。 她的肩膀忽然一凉。 商忆垂眼去看。他正在拿一枚她刚才洗过的草莓,用力摁在她的皮肤上。 草莓碎掉了。汁液缓缓流出来,融入锁骨。 她轻轻呀了一声。 他已经俯身,将草莓汁含进去。 她不得不别开头,方便他尽可能占有她的肌肤。 她感到身体内部滋生空荡。 但这空荡并没有持续很久,季允之没有耐心了。 他狠狠撞进来。 她痛,但这痛里奇异地带有满足。 第三声雷。 草莓河流在这时干涸。 更深重的一顶。 他忽然间变得沉默。也不像往常那样,总是用轻而快的温柔抽插调动她的情绪。只是无声而用力地顶撞,每一下,都比前一下进入阴道更深处。 “一一害怕……” 她过分高明地重复。 自从得到她,可以肆意得到她,季允之承认破坏欲正在慢慢消退,逐渐容易控制。 但她现在像什么模样? 他盯着她脸上的沉迷。 她天生应该被他弄坏。 “再用力点,”她的手指抬起来,抚摸他颈后冰凉的皮肤,“一一就不怕了。” 18/暴雨,暴雨 七点半。拜暴雨所赐,城市宛如进入夏日冬夜。 厨房里不见一丝灯光。 但有指引。 又忽然剧烈起来。商忆意乱情迷,只剩腿心之间在黑暗里残余触觉,呻吟声被吻掉,无处发泄。 手臂紧紧攀在他坚实脊背之上,任由器官在隐匿里狠狠撞击。她能感觉到他离开,也明白这不过是为更深进入,却依旧在这瞬间收紧脚踝,去锁他的腰身。 季允之低低喘息一声,松开她的唇,顶到至深:“猫一一。” 一一是一只小猫。 猫是一定会被养叼的。 他一开始就坚信自己能养好。 商忆的手打翻一瓶佐料。胡椒粉?或是别的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是仰着头,缓解身体里即将爆发的快感。 还在被他摁着腰,向性器上摁。她的呼吸像处于疾驰状态,而阴道内里死死咬紧。 他预料到终点线,将人抱起来,一边向卧室走,一边给她最后的慰藉。 季允之教给她的性不一样。 性是一场男人和女人互搏的攀登。要登高,也要决出手下败将。 但他对她不是。 他一定要先将她托举到顶点,再扯她下落、失落、坠落,之后不得不允许他,放肆回溯风景。 一一对风光有所怀念,才会愿意在悬崖边,被他拷住。 拷回来。 她还在平复呼吸,此时被重新进入,目光里都是缱绻。 像正在惯性咬合他的纹理,迭生出某种丝丝缕缕的漂浮。 他明知故问,俯身用胸膛贴合她的柔软:“又弄疼了?” 做的时候不说。 做的时候她要慢吞吞扶正兔耳朵,要死死咬着他,要抬腿来勾他。 等她快活够了,转头又一脸委委屈屈,像很怕他似的控诉:你弄疼我了。 舒服到尖叫时,她怎么不怕他? 薛定谔的畏惧。 他就不哄。 商忆摇摇头,主动拿胳膊回抱:“累。” “累?”他伸手摸到枕头,往她腰下垫,“受着。” 六天了。 除了偶尔她生理期延长,和他出远门,如果季允之被提问上一次性生活,绝不可能需要回答六天前。 过年时她妈妈在家,商忆凌晨两点才敢偷偷下楼,钻进他的后座。不情不愿,赌气装性冷淡。 十分钟后,紧紧缩在他的脖颈,细细叫:轻一点。 还在下雨。 但她顾不上怕或不怕,也顾不上演怕或不怕了。 有些古怪。往常他会换着姿势要,今天却只是将她牢牢按在身下,将两个人的手臂都打开在她头顶,十指间毫无缝隙。 身下深连。 商忆的神情无辜极了。她无辜他为什么偏偏对她这样凶狠,无辜为什么他在她身体里、在这么深的地方,无辜他为什么连闭眼睛都不许。 她就这样看着,也被看着。 他却一句话也不肯说。 她想要他叫她一一,想要他俯身亲她。但都没有,男人的神态几近冷峻,只身下用力顶撞。 真的还在下雨吗? 她迷失在他的眼睛里。 商忆生生被撞到第二次。 “一一好累……” 又哭了。 季允之不理,低头换好新的套。将人捞起来,放进飘窗下的超大Hello Kitty软垫里,顺手将一旁滑倒的美乐蒂推开。 玩偶掉在地上。 她喜欢盘着腿,坐在这里学习。复习概率论和数理统计,跑C++的课后练习,趴在小书桌上,时不时抓耳挠腮。 是。是小女孩写作业的地方。 但他真的忍很久了。 她知道在黑白灰色调的房间里,粉色地毯和玩偶,粉色水杯,粉色抱枕,有多么滑稽吗? 除了在这里做,没有和解可能。 “我是不是说过,”季允之扯动她的小腿,不轻不重,语调散漫,“撒娇对我没用?” 一一害怕明明是有用的。 已经很久了。她抬手挡着眼睛,酸软而饱和的感受满得要溢出来,难受扭一扭腰,又将他吞到更里。 他理解为口是心非。 将人上半身扶起来,低头去吻一吻唇角,像是爱怜。抬手托着她的脑后,以免撞到窗户。 她又被迷惑。 直到骤然加快加剧的抽插。 “太多了……”商忆被顶得不断晃动,摇头哭叫着,“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 季允之抬手触亮飘窗一角的小灯。低头欣赏她娇媚无力的情态,在她身体里反复进出。 他的大手贴上去,轻摁她的小腹:“一一?” “不要了……”她按住他的手,酸软晕眩感更加强烈,偏偏又在一声一声的嗯。 在下雨。离窗户这样近,她确定还在下雨。 他将她的腿折到胸前,之后挂在肩上,向里顶弄的力道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窗帘是全遮光的,这灯光也暗,不会有一丝一毫流泻。但在这窗边,在离天空更近的距离,她再也受不了,她宁愿被放逐到黑夜里去。 最后冲刺的频率高到她叫都叫不出声,直到他终于俯低身,猛地抱紧她。 呼吸一道比一道剧烈。 季允之平复稍许,要抱她去洗澡。商忆颤颤巍巍伸出手,牵住他的手。 摁在小腹下方。 仰起脸:“……下雨、下雨下到一一这里来了。” ———————————————————— 我说我在公交上写的有人信吗? 全程面无表情。 19/猫一一 季允之少有懂得节制的时候,因此商忆也不常得到事后安抚。 都是累到直接睡过去。 但今天不同。 她安静伏在他腰腹之上,任由他拿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脑后。 她的右手食指还抵在唇上,呆呆看着某一处虚空。 眼尾还有一点残余的红。 她实在乖到他想送点什么了。 季允之在聊天。 商忆发现了,他在和别人对话。 完全是在聊微信才会有的打字频率。 她甩一甩脑袋。 他左手捋不到了,就拿开手机看她。 她坐起身,将睡裙拉一拉,小声说:“我饿。” 全毁了。猪肚鸡毁了,排骨毁了,小青菜毁了,草莓更是得到它不该有的归宿。 他的眼神很好懂:饿了点外卖,跟我说有什么用。 “……一起点吗?”商忆指一指他的手机。 长本事了,一顿饭钱都不愿意自己出。 这女孩现在怎么抠门成这样。她身上揣几百万准备干嘛? 季允之无言以对,但还是把手机丢给她。 商忆在他面前选餐,一边读着菜品,一边镇定打开微信。 一一还是置顶。 妈咪。 一家三口。 相亲相爱一家人。 各种公司群组。还有几个名字,一看就是男人。 好像没有异常。她不敢多看,迅速回到外卖界面:“好像都是预制菜。” 他无所谓:“吃不死。” 商忆如鲠在喉。 从十岁开始吃白人饭的人,确实不在乎。 她以为季允之这种少爷性格会请厨师一类,又被嘲笑“少看电视剧”。 他做学生时,就是正常的学生。 会在校园里端着电脑就地坐下和同学讨论,会在湖边草坪拿手枕着头眯眼睛,会在廊桥边一边骑车一边看手表,发现快要迟到,赶紧加速。 从山地车上翻身下来时遇到要好的同学,也会互相碰手肘,匆匆问候一句how's it going。 她甚至能想象他回答not bad那种轻快的语气。 那是和她无关的少年时代。 他读大学那一年,她才开始读二年级。 仔细想想……好像差的是不少了。 商忆垂下脸。 季允之发现了,小女孩在走神。 他通常不在意她在想什么。 但她看上去像是——要怎么描述呢? 他没有接受过完整的中文文学教育,在母亲那里始终是文盲。要绞尽脑汁,才终于想到怅然若失这个词语。 她似乎正在。 一个才在他身下和他亲密无间的女孩,转眼间在他身旁,安静陷入她的失落。 她自己的失落。 他突然开口:“吃什么?” “早茶。”商忆回过神,“我喜欢吃这家的……虾饺。” “之前有北方的网友问,怎么我们这里一天到晚都喝茶。”她低着头笑一笑,“他们不知道早茶具体是什么。” “你之前是……哪里人啊。” 她很小心地看他一眼,然后问出来。 这座城市没有什么原住民。 “宁波。” 季允之补充:“浙江。” “我知道这座城市在浙江啦。”商忆还是低着头,没有看他,“改革开放那时候,你家里人来的吗?” “嗯。” 商忆揪一揪已经换过的床单:“你爸爸妈妈只有你一个孩子吗?” “对。” 他打开游戏,随口答了。 商忆松一口气。 霜姐姐一点都没有说错。 前两天吃饭,于霜震惊于她连季允之父母的职业都要靠百度百科才得知,至于具体的家庭情况,百科没写,她就一无所知。 “他不跟我说这些的。”商忆连连摆手,“我们不是这种关……” “什么啊。”于霜灌一大口啤酒,恨铁不成钢,“他不说,是因为他就发自内心认为‘我爸妈干嘛关你们什么事’——这个‘你们’不是特指你,指全世界。也不指他父母这一件事,基本包括他所有的事,他就是真的真的觉得都不关别人的事。你明白吗?” 商忆戳一戳土豆:“那该怎么办呢?” “直接问啊。”于霜语气激动起来,“别人问,他可能是会觉得对方神经病。你问他,他只会觉得,单纯就是‘被一一提了几个问题’。既然你问了,他就答。你信不信?” 商忆听着游戏声音,第一次感到于霜是如此正确。 她决定再尝试一次:“你上回给我看的那个表妹,她在哪里读书呢?” “港大。” 季允之专心打游戏,一边问她:“艺术史。这是人学的东西?” 这是绝大部分人根本没有资格学的专业。 记得达芬奇、拉斐尔和米开朗基罗的女孩,未必人人都会去意大利。 而更多的人,根本就不需要关心文艺复兴。 油费和水电涨价,猪肉和青菜质量,能不能不要调休,就足以比所谓永恒的艺术更令人动容。 但他永远不会明白的。他妹妹也不会明白的。 商忆无声地笑。 第二天下车前,季允之叫住她。 商忆回头。 他把信封递过来,这次没有用扔的:“拿着。” 季允之喜欢她当面打开礼物。 商忆就打开了,但还是银行卡,不太明白:“这是什么?” “信用卡。” “……你给过我了。”她摩挲着封口,“有什么不一样吗?” “有。”他说,“尾号。” 商忆一怔,连忙把卡面翻过来。 最后四位是0129。她的生日。 “谢谢。”商忆迟疑,“可是……” “我没那么无聊。” 他指的是,他不会只为一个卡号浪费力气。 “那是哪里不一样吗?”商忆已经明白,她不清楚的,问到底就行。 他指一下信封:“这个。” “没有管制。” 季允之是等着小女孩道谢的。 但她怔怔看着他,似乎还是不明白。 算了。她想怎么样怎么样吧。 难为他昨晚去联系他的客户经理,也难为人家大早上亲自送过来。 卡面上有粉色猫咪,尾号还是0129。 连句谢谢都没有。没礼貌。 他懒得说她。非要起早绑双马尾,催他快点出去。 其实心里已经说了好几句。直到侧脸蓦地擦过一片柔软,她身上的气味传过来,声音传过来:“谢谢。” 眼睛也大大的。 他看她一眼。 她竟然神奇地读懂了,于是乖巧凑上前,在唇角补一补,柔声重复:“谢谢你。” 季允之满意了,赶她下车去上学。 商忆听话下了车,又回头弯腰:“那个……” “说。” 双马尾不安地晃动,像头发忍不住要说话。 她小声说:“一一今天会想你的。” 一片死寂。 他发誓他已经尽力,但唇角还是扬起来。 虽然并不明显。 他甚至低了一下头。方向盘上的手指收紧。 最后回:“爱想不想。” 在他笑起来之前,汽车迅速驶离。 后视镜里,他养的双马尾跺一跺脚。 季允之抬头,见是陆至扬,还是叫人:“哥。” “少来。”陆至扬反手关门,拉开椅子坐下,“问你个事。” “那姑娘怎么回事?”他敲一敲桌面,“子言跟我提了一嘴。她知道她目前可以跟你共享……” “不知道。” 商一一懂什么,只会写数学题。 “还有,2005年出生。”陆至扬牙酸,“允之,你在干嘛?这能当我女儿了。” “我又不是80后。”季允之莫名其妙,关他什么事。 97年12月生的男人,和她睡很过分吗? 陆至扬1980年生人,无语回望。 “我意思是,”他不得不解释,“女人是需要防备的物种。” “她是小孩。” 季允之不以为然。 对商忆来说,明明不怕下雨却在打雷时故意弱弱靠着他撒娇,就是心机上限。 也许事后要抱住膝盖、掰着指头,默默复盘很久。还会顾虑,我是不是变成坏女孩了? 她觉得是,她就偷偷难过一会。 说实话,他真的懒得评价。 “你……”陆至扬咳嗽一声,“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不愿意多想,但这女生的年龄实在让人不安。考虑到现在无处不在的小作文,他不希望季允之日后遭遇舆论危机。 这才是真正老男人视角的年轻女孩。 季允之回国三年多,第一次传出这种事。他不得不留个心眼。 季允之也能听懂,所以视线回到电脑上:“成年了。” 陆至扬放下心来。成年人各取所需,没有什么好说的。 “真喜欢?”他开始有心情打趣,“原来你好这一口。子言说了,清纯型漂亮的极致。” “养着又不费力气。” “那倒是。”陆至扬认同,“还在读书?” 季允之答:“你学妹。” 陆至扬“哇”一声:“聪明妹妹啊。你小子,好处给你占全了。” “差不多行了。” 季允之这样说着,唇角又轻微扬一扬。 小猫并不真的很聪明。 真正手段高明的女孩,不会现在就跟他说,“会想你的”。 他并不好骗。他只是不在意。 但话说回来,也只有他能这么想。 换其他人说她不够好,他会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然后嗤一声离开。 陆至扬关门离开。 季允之拿起手机,点进对话框。 一一:今天和室友一起吃了云南菜哦。 一一:晚上我想先回家一趟,买些东西给我弟弟妹妹。 一一:我会赶在十点前过去的。 一一:可以吗? 他回了可以。 停一停,将她的备注改成:猫一一。 猫的依恋,可能才是养猫最大的乐趣。 ———————————————————— 男主的感情确实有争议空间。至少我觉得,认为他爱或不爱都有道理,喜欢具体是哪一种也不好说。 两百五十一个读者眼里有两百五十一个哈姆雷特,这是自由的,不吵架就行。 20/那一天 “一一又瘦了。” 杨淑惠靠在床头,看着商忆削苹果。 “一直都是九十多啦。”商忆摇一摇头,“最近吃得也挺好的。” “我给你那张卡……” “妈。”商忆打断,“你别担心,学校会安排好的。” 有时她很难理解。 有时她甚至不愿意去理解。 光是在和她一起住的这个小房子,季允之都有无数游戏机和显卡;光她知道的4090,单价三万多。 他只是为了拿来打游戏。 在和她一起之前,他常住的还是另一个地方,那里有整整两个房间的电脑和各类游戏设备。 霜姐姐说,在其中一个房间的窗边,适合眺望那座通往香港的桥梁。 霜姐姐还说,她和周书宁也买不起。 是季允之爸爸送给他的成年礼物。 商忆不在乎他不愿意带她回家。朋友和朋友的未婚妻到访很正常,而情人是不配带回家的,季允之只是直男,他不是傻瓜。 至今,商忆也确实连地址都不知道。 她早学会不再为他难过了。她真的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潮汐不可以公平覆盖沙砾。 她的妈妈在普通流水线工厂做一名普通职工,辛苦劳作一辈子,十万是全部积蓄,却不舍得拿来治病。 直到商忆读高中才拿出来一部分,偷偷在家附近租了一个小单间,节假日从不让女儿回家。 平时住学校没问题,回家或许就会挨打。 商惟抽条长高后好些了,但家里毕竟只有他一个男孩,一旦不在场就会很麻烦。 剩下一个公的,完全不是地球生物。 那个单间很小很小。其实脚下这座城市一直如此,在世界上被归类为一夜崛起的工业奇迹,但对无数人而言,只是城中村和无休止的加班,和到手也未必真的就远高于中国平均水平的工资。 但那也是商忆最快乐的两年。 她知道自己有天赋。 不是天才,但不普通了。她看到圆锥曲线就知道要怎么假设,她就是知道如何判断电场强度的大小和方向,也总是迅速写出离子方程式。 无论怎么考,无论什么时间什么难度什么题型压轴,数理化永远都那样出色。 那一年科大允许高二毕业生特招入学,她甚至只复习了两个月。 这是她这辈子唯一称得上信手拈来的事情,没有任何压力。 悦悦可以过来一起住,有时杨淑惠也来。深夜,妈妈轻手轻脚进来点蚊香,商忆就将妹妹胳膊上被咬出的一排小包,揪起来给她看。 妈妈也会笑,用粤语很低声地说,悦悦是小胖妞。 这座城市的夏天不是人类该拥有的季节,但那时商忆真心感到幸福。 她以为前途会很好的。 或许原本是有机会……但来不及了。 她等不及了。 季允之第一次听说她的学校和成绩,明显挑眉。 这是他最意外的表情了。 商忆低头时却蓦然看见吻痕,拼命克服想要自我毁灭的难堪。 但是现在,环视安静干净的病房,和等在外间的永远耐心温柔的看护阿姨,商忆不在乎了。 是三班倒的看护,永远有人陪着妈妈。普通市面上,会正常使用微信和办理基础手续的看护就可以另外收费,而季允之送来一个会说英语的。 甚至能替代商忆,和访问专家交流杨淑惠的病情。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实在不像这么细心的男人。她也知道妈妈心存疑虑,未必没有怀疑到某些不好的事。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会陪他陪到他彻底厌倦的那一天。 她真的心甘情愿。 不过……那一天应当也不会太久了。 她知道自己的处境。 人群里的女孩可以对她身旁的男孩说无数次我想你,但她不配。 她每对他说一次想你,就会推远他一寸。他只是不在意,不是不懂得。 她一直都做着这样的心理准备,不会害怕。 商忆哎呀一声,刀锋切手,血珠慢慢冒出。 杨淑惠心疼:“上课太累了吧?你不用过来陪我,回去好好睡一觉。” 不是。是昨天睡得太晚了。 她叫停没有用,她根本没有叫停的资格。 所以,她一直在等他叫停的那一天,并拼命告诫自己不要难过。 商忆怔怔盯着伤口。 守在外面的庞阿姨立刻冲进来,带商忆处理伤口。 在盥洗室,她看见商忆拼命往回忍眼泪,而后拍拍脸,迅速笑起来回到病房。 叹了口气,拿出手机。 商忆在花坛边慢慢坐下。 已经是夏天的傍晚了。 上帝赐予这座城市的夏天永远漫长,然而对部分人类批发严寒时,也绝不手软。 凡夫俗子承受世间绝大多数的寒意,以托举那极少数人一生的盛夏,之后安慰自己苦难过后会迎来春天,将这一过程里的痛苦命名为伟大和意义。 但公平才是意义。 公平、包容和理性的秩序才是生命的意义。 商忆从钱包里摸出那两张信用卡。 她甚至都没有绑定。 但是今天,突然想给自己买一份甜圈圈。 她买了。 进门时,笑容也像甜甜圈一样正常。 “你要吃水果吗?”她放下购物袋问他,“我还买了一些叶黄素和蒸汽眼罩。你好像打游戏太多了。” 季允之起身,走到她跟前。 商忆躲不及,被托住脸,仔细检查眼睛。 他觉得她真是有意思。 早晨说完会想你的,转头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落泪。 哪一边才是更真实的你呢,一一。 ———————————————— 好了,原型是哪座城市已经很明显了。 但是会有一堆私设模糊处理,勿考据喔。 你以为猫的依恋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吗季老师,人家早就想着跟你分手了! 21/sourgrapes 下巴被挑起来检查的动作像极了第一次见面,她恳求他“救救我”,他终于犹豫的场景。 她知道自己看上去是多么可怜。 他没有什么表情,手指在她下颌上点了一点,为了进一步看清眉眼。 手指漫不经心,目光漫不经心,神态漫不经心。 在挑选商品。 她没有化妆。 商忆也知道,自己是漂亮的。 但如果把漂亮作为筹码,对他未免太没有意义。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漂亮。 哭出来、哭出来、哭出来。 让她的眼睛变成那一刻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 男人才会想要保护。 看起来,她是成功了的。 商忆真的不是没有迷失过。 梁子言1991年出生,更换女伴犹豫的时间比他挑选衣服还要少,而女方拿着车钥匙离开时,已经不必感到恶心。 和91年的男人约炮又如何?何况是以得到房车为下场。 而季允之甚至是这样年轻,私生活干净。 他不考虑她的感受,但他总是需要她,以至于给她他只需要她的错觉。她疲倦,疼痛,煎熬,但有时被索取着,麻痹自己感到安心。 她一开始是会张嘴要东西的。 她从公众号看到麻省总医院一位肾脏病专家访问中国,会拜访妈妈所在的医院。 那是商忆第一次戴上兔耳朵。 她知道他最喜欢她乖巧听话,对成熟美艳则兴趣缺缺。 她主动踮脚吻他。 季允之真高啊,她需要那么努力地踮起脚。 兔耳朵长高到他眼前,而女孩声音弱小:“主人,欢迎回家……” 他在玄关粗暴地进入她。 最后把她丢在床尾,身体再度伏下来时,声线漠然:“要么忍,要么哭着忍。你自己选。” 她就不敢反抗了。她哭起来,他满意抚摸她的脸颊:“一一很漂亮。” 站在妈妈身旁听专家会诊时,商忆还酸疼到几乎站不住,但心里奇异的平静而安定。 她知道她可能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 总是能够得到想要的,这种痛楚让人着迷。 男人的着迷带来疼痛。 女孩的着迷不是。柔软而美好的女孩更不是。 三个月后的劳动节。他原本打算带她去马代,商忆无措摇头:“我没有护照,来不及的。而且……出国,如果家里有意外情况的话……” “那算了。” 季允之无所谓这些,招手让她过去。 她立刻放下笔。 “那你来这里。”他像是在笑,“你不去,我也不去。” 她望着他俊逸的眉眼,心脏里那只根本不该出生、被扼杀多次、却依旧生生不息的小鸟,正式探出脑袋。 她鼓起勇气,直起身轻轻吻他。 他回应了。他扶着她的腰身,低头和她接吻。 这一次,接吻甚至没有演变为做爱。 商忆好高兴好高兴。特别高兴。 六月,他去美国出差。月底他回来前,她提前一周思考连衣裙和发饰搭配,纠结用哪一种编发。 “谈恋爱了吧,一一。”室友忍不住打趣,“就那么几个发箍,比好几天了。” “看破不说破。”另一个室友掀开窗帘,“昨天问她吃什么,要不要带饭,魂不守舍。” 商忆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微红的脸颊。 羞涩是女人灭亡的先兆。 她早该想到的。 下午发现生理期提前造访时,商忆心里的小鸟开始不安。 它的翅膀不敢扑棱了。 她用最大的勇气,用承受所有后果的心态,用自我贬低的问话技巧,卑微询问还需不需要过去。 他回:不用。 商忆努力睁大眼睛,但眼泪还是掉在屏幕上。 一颗、一颗。 她连哭都不敢大声,连哭都深感难堪。 梁子言好奇她,跑来加过她微信。季允之对此不置一词,她曾经偷偷开心,没想过只是不在意。 晚上十一点,在打桌球。 这没什么。但画面里有好几个漂亮女孩,也拍到她熟悉的T恤一角。 商忆已经偷偷捂着被子哭了很久,看清后却再顾不上伤春悲秋。比起他究竟喜欢她什么,她更害怕被抛弃。 她已经花了足够多哭泣时间,同“他对她唯一的期待就是性价值”和解,唯独不能接受他不再期待。 她换好衣服,第一次主动冲过去。 她不敢问梁子言,更不敢联系季允之。 她只是抱着抱枕,蜷缩在沙发上等待,等到睡着。 也等到天亮,他都没有回来。 她这才迷茫想到,这不是他住的地方吧? 她也突然想起来,他连厨房都走错过方向。 那时她只敢和于霜说话。 “一一?”于霜还没有完全清醒,“季允之家?他家在……” 不是这里。 商忆痛经很厉害,这里什么也没有,她给自己买了止痛药。物业阿姨送上来时,热情同她打招呼,告诉她:“小姑娘,我女儿和你同岁。你是年头,她是年尾。” “不过读书不争气喔。”阿姨的口吻无奈又溺爱,“不知道明年能不能考上大学,哎。” 商忆关上门,身体慢慢滑下去。 高中仿佛是很遥远的时光了。 每一位老师都对她寄予厚望,同学们知道她的家境,但平时从来不提,只在节假日变着法向她桌肚里塞好吃的。 “一一,给你巧克力。” “一一,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看海鸥?” “一一,我五一去香港,你上次说的那本书叫什么?我帮你买。” “笨蛋,不能随便带书回来的啦。” “是噢。那一一,你要不要那个曲奇饼干?” 他们规划过那样多的命运。从华尔街到中国科学院,从工程师到物理学家,从珠穆朗玛峰到西露天矿底部。 都很遥远了。 现在,她躲在这个阴影里。 唯一的使命是,在一个男人需要时,乖巧张开腿。 女孩子发芽的时机无比短促,一旦错过就永远错过。 商忆又莫名其妙地哭了。 绝大部分时候,季允之对她的泪水都感到不能理解,也没有兴趣。 就因为他没有回应她的叶黄素和蒸汽眼罩吗? 因为他自己有啊。 他松开她的脸。 去年好像也有一阵。他回父母家挨骂几天,回来后想哄哄她,她却忽然变了个样,经常在他面前走神,或望着窗外,莫名落下泪来。 搞不懂。他知道养小女孩就是这么麻烦。 算了。 他去横抱她时,她会乖巧靠过来。 这就够了。 ———————————————— 暴雨暴雨暴雨暴雨,永远暴雨中,心累。 男主这种冷血性格,一开始就是不爱的??????????? 22/生还 “找好了。”于霜放下包,挽一挽头发,“我领导的女儿。马上升高二,要补数学物理和化学,这小孩没一门行的。费用我给你谈高了百分之二十,放心。” 商忆连忙倒水:“谢谢霜姐姐。” “我跟她说了你的情况。这领导平时天天拉个臭脸,人倒是不错。”于霜风风火火,大喝几口,“一一,你在外面做家教这么久,季允之一直不知道?” 商忆摇头:“不知道。” 他从来不过问。她迟到再久,只需要说一句学校有事,他就不会再问了。 他认为她有她自己的生活,而这不关他的事。 “他给你多少钱。”于霜眨眨眼睛,“如果不够,为什么不问他要?” “……够的。”商忆不安揪着手,她害怕于霜回去和周书宁说错话,“很够的,我只是……” “不想花。”于霜了然,“是吗?” 商忆的慌乱一览无遗。 于霜笑一笑。 “一一,”她低头拨动咖啡上的千层心,“我还是那句话,不要爱上他。” 第一次见到商忆是去年四月。 他们要去海钓,不过做什么本身已经不重要,因为群里只关心一件事。 一一是谁。 “我养了个女孩子”是季允之对她的全部转述,再问他就会让人滚。 于霜提前问周书宁,到底算哪一种。 “不知道。”书宁有点无奈,“反正花了不少钱,会养几年吧。” 房子都是重新挑的。和第一备选比,理由仅仅是:小女孩上学不用换乘,地铁两站直达。 一成年就跟着季允之的女孩子,于霜以为至少是……聪明的。 是聪明,她很聪明,但不是他们以为的那种聪明。上船时,局促得像见老师的学生,而连衣裙甚至是妈妈挑的。 她完全不敢说话。 慢慢离岸的过程里,一个人靠在边缘,呆呆盯着海面。 书宁示意她去照顾。 于霜上前打招呼,从最不出错的大学专业开始聊,又分享自己在律所工作的搞笑经历,成功把小孩逗笑。 最后才小心问:“刚刚成年吗?” 她望着海面,轻轻应了一声。 于霜在心里唾弃季允之这种行径,摸一摸她的丸子头:“不用紧张,你有事就问我。” “谢谢姐姐。” 她礼貌得让人心疼。 于霜刚要说话,发觉商忆目光打飘。 她偷偷看向那个年轻而挺拔的男人。 带来了她,但又不管她的男人。 于霜很想告诉她一个道理。 十八岁的女孩,不要自以为能藏住目光里的眷恋。 她脱口而出:“你别喜欢他。” 商忆一愣,而后又嗯一声:“我知道。” 接连死心几次,小孩似乎自己也想通了。被她带着偷偷喝酒,还会大着舌头说:“一一不喜欢他。” “他很奇葩的。”于霜喝大了,直接告诉她,“你别管他,季允之超级奇葩。他们大学的时候跟着人道救援组织去非洲,埃塞俄比亚一个什么州来着?” 她想半天,还是想不起来。 “算了。反正当地小孩那手臂,照片我都不敢多看一眼,周书宁待了半个月,经常一边哭一边吐。”于霜摇摇头,“二十几个人,就季允之哭不出来,他年纪还最小,那时候好像才十八岁。” 商忆发怔。 “不过干活倒是还可以。”于霜耸耸肩,“出发前对疫苗要求也最高,反复确认。在机场记录团队问问题,别人都说一堆人文啦社会啦国际主义啦,他答never e back——好吧,其实大家都这么想,书宁也这么想,但没必要说。这句话直接被剪掉了。” “回美国之后有统一体检,他还另外约了从头到脚的健康检查,具体到每一个细胞参数。”于霜摇头,“你说这种人吧,他就不应该去。我知道这件事还问他何必呢,他回我,关你什么事。反正也懒得解释。” 于霜摆一摆手:“他就这样。你别爱上他。” “那我比那些小孩还是幸运很多的。”商忆倒在茶几上,“他同情我吗?” “同情。”于霜扭头,“但是不重要。” 但是不重要。 多么真诚的叮嘱。 商忆垂着脸。 想和他上演任何破碎剧情,都是那样困难。 昨晚他进入她时,她少见地表现出抗拒。他明明察觉,也不大在意,只是向里顶到他满意的位置,才摸摸她的头发:“白天哭,晚上闹脾气。一一,这就是你的思念。” 她甚至已经分不清,这是调情还是讥讽。 “会想你的”满盘皆输。 她以为他永远不会明白。 但她抱着自己拒绝沟通时,他扯开她的手,语气冷淡:“医院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地方。” 又捏她的脸颊:“一一,要习惯。” 可她早就习惯了。 她早没有在为仰人鼻息难过了。 她只是明白,仰人鼻息,就不再拥有付出或得到爱意的资格。 于霜看出小女孩再次陷入低落。虽然为季允之伤心真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但还是猛地想起一件事:“不过……” 商忆抬起脸。 “书宁昨天说,觉得他会跟你结婚。”于霜双手一拍,“他们不是每年要做慈善?季允之这个人虽然奇葩,但是不屑于沽名钓誉……要么真的做,要么别烦他。他选了希望小学。” “五十万就可以拿到冠名权,以前都是选他喜欢的动漫人物。他今年签的是,‘一一希望小学’。” 于霜眼睛亮晶晶:“小一一,我猜,他会跟你结婚的。” 商忆猛地攥紧手,感到绝望。 在她确信家庭穷困潦倒的时候,在她明白自己处于社会底层的时候,在她疑惑为什么苦难如此不均匀的时候。 她还是在十五岁的匿名梦想卡上写: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赚很多很多钱,养好妈妈和弟弟妹妹。 最后一行:二十年后,或者三十年后,成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比如,捐一所一一的学校! 心脏里的那只小鸟,又不屈不挠想要探出脑袋。它每一次复活,都在消耗她最后的生还几率。 —————————————————— 点烟。我的小一一。 24/dangersoul(微) 今晚季允之原本不打算做了。 倒不是体恤,现在讲求可持续发展。如果猫一一又被弄伤,他得不偿失。 但关了灯后,手心忽然潮湿。 她在亲他。 一个女人欢爱后永远背对着你睡觉,但在某一天,忽然将你基于禁锢目的而拥抱她的手捧起来,慢慢琢吻手心。 没有在下一秒就直接占有她,已经是他的警觉作祟。 亲得很慢。 舌尖抵在掌心冰凉肌肤,舔舐的动作轻不可察,缓缓游弋。 舌尖倏地收回去。 接替的是唇瓣吗?原来唇瓣落在掌心里,是这样的触觉。 让他感到小女孩正在长大的触觉。 手指也被照顾到了。她的唇小心翼翼地生存在他的指缝之间,因为无法完全挤入,吻化为细碎的摩挲。 她终于将食指靠在唇上。 他的手指真的很长。它的主人亲口认证过,是天生“拿来编程和弄一一的手”。 她更慢地舔他的指腹。 季允之没有养过猫。 他讨厌狗、猫、兔子、乌龟,所有完美适应人类社会的动物,都只会让他感到不再可爱。 猫是这样吃东西的吗? 还是只有他家这只。 “如果不想第一次从后面,你最好现在转过来。” 猫一一有点害怕后入。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第一次尝试时,他没有经验,操作不当。 小说很喜欢写这个姿势,天然带有足够强烈的野蛮和侵略意味。然而实际上,它最需要的,是耐心。 否则女孩一定会疼。 疼的话,一一会哭的。 她听话地转过来。 他的手已经前进,却被她勾住脖颈,声音低哑:“可以先亲我吗?” 猫猫会有亲亲瘾? 这一条需要记入养猫守则。 季允之不至于连这点情趣都没有。他托起她的下巴,低头吻她。 几乎是第一时间,商忆急切回应。 这很不寻常。 在漫长的开始里,他一直认为得到她的回吻,比看懂本科期间人文通识课程的阅读材料还要难。 后者废话连篇,只会挤占他打游戏的时间。 至于前者。 即使她不愿意,也是世间唯二比打游戏有意思的事情。 第一是和她睡。 她吻得比他用力。 双方的唇舌激烈裹缠,像即将共生。他渐渐失控,一只手摁住她后脑,另一只手反复抚摸她的脸颊和下颌,舌尖变成入侵她的腹地。 往常她也会不战而降。 但今天连旌旗都热烈纠缠彼此。 虽然没有下雨。没有风。没有计谋。 商忆两只手紧紧抱在他颈后,她从没有这样投入地吻过他。 脑海里不是他。 是她的童年。是她扑上去挡住妈妈,而后被抽痛的瘦弱脊背。 是她的少年。是她捂着心愿卡,歪头思考,她这样的人,究竟还有没有资格追逐意义呢? 终于是她的成年。她成年的那一天晚上,就和这个男人融为一体。 他说生日快乐,口吻还像哄着孩子;却正在入侵她的阴道。 不。不要阴道。 不要乳房、不要阴道、不要分开双腿。 她要亲吻,只要亲吻。 季允之再次被阻拦。 他已经炙热到无法忍受。但一一不愿意,她哽咽着问:再亲一会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 在黑夜里,他失去观察她眼睛的权利。 没有她的眼睛,他就猜不到她的心情。 他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他低头吻回去。 但有她的吻,为什么猜到的是绝望? 商忆流着泪,不停、不停、不停回应他。 她没有办法了。 她有多希望他能明白,就有多恐惧他会明白。 怕他明白,她只是企图靠近他。 能否允许她靠近他那寂静又傲慢的灵魂,哪怕只能用石器时代的工具取火,也愿意执炬等待,直到成功捕捉哪怕一丝一毫爱意的那一天? 能否允许她挺起胸膛,向他陈述自己的坚毅、勇敢和卓越。她不是只会走捷径的卑劣小人,也不是永远抱怨不公的无能之辈,她会努力回馈这个从没有善待过她的世界,哪怕仅仅是因为——她误以为自己得到了他。 能否允许她,将她贫瘠又艰难的人生,置换出一份平等的爱情? 又或者,剥去所有文学对心声的矫饰,上帝能不能帮帮她,顺手转交她的祷告。 内容只是: 季允之,你喜欢我好不好? 不再像得到世界一样理所当然。 不再像拥有一切一样习以为常。 允许寂静因为她的哭泣而解冻,默认傲慢因为她的怯懦而弯腰。 将她看看清楚,好不好? “好不好?”商忆的唇停在他颈侧,“不要戴了……就这样。到一一里面来。” 季允之明显停顿。 第一个念头,他有必要花时间弄清楚她今天经历了什么。 第二个年头,即使是在盛夏,养猫也是很难的事情。 第三个念头,这请求真是……诱人。 尤其是,她的眼睛这样恳切。 他不该作弊开灯的。 “我是有很多次……”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极脏的话。 从前,他绝对绝对不会对她说的话。 商忆紧紧抱着他。 “但一一,我不负责伤害你。” ———————————————— 好了妞妞们。 如果这章都不评论的人,你们(((( 25/资格 窗帘被遥控器摁出一个角。 或许会影响她睡觉,季允之把它按回去。 之后在一旁的沙发坐下,开始打游戏。 三分钟后退出。 他承认他不明白了。 他可以先承认另一件事。 从第一次见面到这一刻,他其实明白她每一份情绪。 他明白。 他甚至可以准确识别她迷失和依赖的那些瞬间,也知道又是哪些瞬间,她选择收回触角。 一一一点也不高明。 他一旦加班,那就是要赚大钱了。但小女孩不知情,她会背着书包气喘吁吁跑来家里做饭,勤勤恳恳切好水果,把它们拼成漂亮的果盘,小心翼翼观察他的反应。 他抬手把人拽到怀里。她还是那样小心,轻轻拍他的背:“累了是不是?” 其实不是。他只是在想用什么姿势。 她的目光里是17岁男生都能看穿的心疼,而他已经二十七了。 但她不敢说。 他无所谓她说不说。有什么区别?结果都是一样的,结果都是她会乖乖待在身边。 他压根就没觉得她见不得人。他最好的朋友远在美国,都知道他养了一个小女孩在身边,名字是一一。 但她听说他要带她去吃饭,甚至需要努力藏好惊喜。她从不在乎穿着,这时会躲在衣帽间里反复尝试,鼓起勇气,问他:好不好? “你一小孩,折腾什么。”他答了,目光没有离开屏幕。 世界上没有人需要让一一精心打扮,她是他的。 但她的目光黯淡下去。 最后换上最普通的背带裙,乖乖换好鞋等他,不再说话。 这样就很可爱啊。他抓一把她的脑袋。 她就温柔笑一笑。 她没办法融入,其实他也烦某些场合遇到的所谓精英。人是没有必要把在华尔街的工作经历当作吹嘘资本的,也没有必要追忆已经不存在的往昔。 他们的太太更没有必要大惊小怪:05年的? 或者阴阳怪气:哎哟,我女儿02年的,还在英国读书呢,读不完的书。 陆至扬打圆场:允之年纪就小嘛,他一直跳级。 小女孩无措坐在中间,像是要哭出来。 他起身把人牵起来向外走,话都懒得说。 陆至扬给他打电话,说他们会来道歉。 因为误会了。 把一一当成那种男人之间的谈资了,不知道他是认真的。 商忆蜷缩在副驾驶,紧紧抱着自己。 她在难过,他是知道的。 等做完爱,她伏在他的腰间,低声问:“他们把我当成那种女人了,是吗?” 他沉默片刻,只是说:“以后不会了。” “……其实也没错。”商忆坐起身,低着头,像是在看自己的身体,“但是你放心。等你不要我以后,我不会去找下一个的。” 他什么时候说不要她了?季允之懒得哄,把她的脑袋一按:“睡觉。” 第二天,她抱回来一堆礼物。 那些以为自己在看“见不得人的年轻小姑娘”笑话的人,今天又亲自到学校堵她,百般讨好。 于是商忆明白了。 打狗都要看主人。如果他们认为是季允之的女朋友,怎么可能轻视。 他们只是知道,不是。 他们默认他这样的人带她出现,和从前那些故意带着小女孩来的男人,目的没有什么两样。 她在他们眼里,是一个高级的、暂时的、上不得台面的…… 季允之扔掉,之后把她从沙发上扯起来:“要难过多久?” 她含泪看着他。 他被她的泪眼婆娑惹出心烦意乱,而这是多么陌生的情绪,他只感到陌生:“我说了,以后不会。” 商忆不敢再哭,拿手背擦掉眼泪,默默到一旁去写作业。 她一边写,一边继续偷偷擦眼睛,忍到抽噎。他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静看着,同样在稀释胸腔里那些过于陌生的挣扎情绪。 心疼?怜惜?珍视? 好像是,又好像都不是。 他自己都不明白。 季允之盯着把自己蜷成一团的女孩。 如果那个时候,他可以去把她抱起来,哪怕什么也不说,会不会也能好一点? 是因为这些记忆,她才想要离开他的吗? 但又不是只有这些。 去年生日,他在上海出差。季允之一直不理解出生日期是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但凡是个成熟的人类胚胎,都会有落地的那一天。 但她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声音小小:“你会回来吗?” “我今天去学做蛋糕了哦。”一一这样说着,他忽然就像看见她又害怕又期待的表情,“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的!你忙你的就好了。” 鬼使神差。电话挂断,他默然半晌,还是买了机票。 绝对是鬼使神差。 但落地就晚上九点多,到家已经近十一点五十。她以为等不到了,把客厅都打扫干净,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 听到动静猛地回头。 不可置信的小女孩。 不可思议的小女孩。 回过神后,第一次毫不犹豫地向他飞奔而来,猛地跳上他腰,紧紧抱住他颈项的小女孩。 “生日快乐!”一一哽咽,“最后几分钟了……” 他心里在说,他并没有忽视她,他只是单纯不认为生日有任何意义,并且讨厌这些社交仪式。 除非人人都能像他爸一样出手。 他十八岁得到的礼物价值三亿人民币。谁能教教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怎么对以后的生日始终保持期待? 但最终没有说。 抬手回抱着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淡淡笑起来。 好像有点期待了。 但她是不打算帮他过今年的生日了吗? 一一居然想要离开他。 这简直令人费解。 季允之又想起那个被她置顶为“境境宝贝”的女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三百六十天聊天记录。 对方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一一答,不是。 一一:我喜欢上一个人,但是他一点也不喜欢我。 一一还说—— 可能,他都没有拿我当个人。 ———————————————— 心脏一抽一抽的。有没有同感? 推荐配合Alin《温柔累了》食用。 26/底气 商忆不舒服,睡梦中也不舒服,喃喃着发出声音。 季允之凑上前,勉强听清是一句“妈妈”。 他又等一等。 但没有了。只这么一声,也只一句妈妈。 算了。 岑晨澄收到她哥“女生最近喜欢什么”的提问,瞪大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立刻回:你那个小女朋友? 岑晨澄:还没分? 季允之:? 岑晨澄猛打字: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单纯觉得,能受得了你这么长时间的女生,做什么事都会成功的。 她反正受不了。 她这辈子都活在精英堆里,但仍然没有见过比她哥共情能力更差的人类。 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她上周末回去,跟岑清岭激情分享学校里关于声援巴勒斯坦的讨论,说加沙的孩子和妇女,说自己给大使馆捐款。 她哥原本低头吃饭,直接笑了一声。 讽刺意味。 岑晨澄没好气:“干嘛。” “那是法塔赫。”季允之头也不抬,“一分钱到不了加沙。” 岑晨澄不服气:“捐给这个国家也是有意义的,总之比你强。” 他懒得反驳,吃完就起身:“高层的儿子会在迪拜换车。他最应该感谢你们,善良。” 他的“善良”,基本可以等同于“愚蠢”来理解。 “你!” 岑晨澄气得要命,岑清岭连忙转移话题:“你别理他。最近学习辛苦吗?” “哎呀,有点。不过等五月底一放假,我们就要去意大利做暑期见习了。” 季允之到花园里玩手机。 一一半个小时前告诉他,带妹妹去买了新衣服。 一一:我刷了你的卡哦。 不知道几百块有什么好说的。 岑晨澄窜出来想偷看,被他推开。 “干嘛不带回家见一下。”岑晨澄维护自己新做的编发,“谈一年多了吧?” “没必要。” “哪种没必要?”岑晨澄知道怎么跟哥哥对话,“是觉得不会长久,还是觉得反正家里人怎么看,你也不在乎?” 当然是后者。但季允之没有分享欲望。 和一一怎么会不长久。 “她是什么样的人啊。”岑晨澄挤到秋千另一边,“你居然能谈上恋爱。” “地球上最乖的人。” “乖?”岑晨澄歪头,“哥,你知道这个词语……反正,唯独不应该是拿来形容女朋友的。” 她已经足够委婉了。 也不是不知情,姨妈都说过,那个小姑娘很可怜。 “到年纪再劝他一下,能先订婚还是订婚吧。”岑清岭叹气,“这叫什么事?我看你都是小孩子,那孩子比你还小一岁。” “你们说没有用的。”岑晨澄眨巴眼睛,“哥哥想订婚就会订婚,不想就不会。” 岑清岭嘱咐她去问一问。 岑晨澄就问了:“你会娶她吗?” 但季允之拒绝回答,或许是懒得花时间想。 “哥。”岑晨澄叫住他,“她已经很可怜了,你对她好一点。” 她哥哥连这种话都不会回应。 她真的好奇,那女孩子平时是怎么跟他相处的。 但是!今天居然来问,“女孩子最近喜欢什么”。 史诗级、里程碑级、划时代意义级大进展。 岑晨澄飞速摁键盘:那当然是Chiikawa。 岑晨澄:我和我朋友之前每周都去东京找孩子! 商忆瞪着房间里多出来的一堆玩偶,还有各种联名。 季允之抱新的进屋。见她睡醒,随手放下,上前要量体温。 “这是什么?”商忆抓起一只,“你在做什么?” 她不知道? 他一顿:“你不喜欢?”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她连忙解释,“喜欢,很可爱。但是……是什么?” 他怎么知道。 算了。 体温计响了一声。季允之低头检查,38.3。 “下面难受吗。” 商忆本来发烧就脸红,一听这话红涨到脖颈:“……不。” “明天可以好吗?” 她没有多想:“可以的,我现在已经挺有精神了。” 睡一天了。 “户口本在哪里。” 商忆心里一跳,茫然看着他。 他把平板递给她。 “我把这套房子给你,签交易合同需要证件。” 她呆呆看着他。 “你自己再选两套。”季允之解锁屏幕,递给她看设计图,语气比出谷淡然,“有驾照吗?” 商忆猛地推开平板,连连摇头。 “我做错什么了吗?”她扑在他胸前,“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季允之皱眉。 怎么这个反应。她不是一直想要这个房子? 他把某个区域调出来,拍拍她脑袋:“起来。在这里选。” 房地产已经穷途末路,他不认为还有前途。虽然她没有付出成本不会吃亏,但不求增值,尽量保值吧。 她又不懂这些。 “对不起……”她抱着他,尽管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但还是拼命道歉,“对不起。我惹你生气了吗?” 季允之真的服了。 “那我替你选。” 他把一套海景平层和一套距离CBD通勤十分钟的住宅勾出来,将平板丢开,才不紧不慢把她抱起来:“哭什么?” 补充:“不要道歉,不要求我,不准再哭。直接告诉我,你到底在哭什么。” 他当然明白。 但从现在开始,他会逼她自己说。 “为什么不要一一了……”她落在他腿上,紧紧捧着他的手,“我做错事了吗?” “我不要你,为什么给你东西。” 季允之直接把她揪紧的掌心摊开,车钥匙掉落。 “不会开就去学。” “我不要!”商忆像是触电,“我不要……” “商忆。” 时隔一年多,他再一次完整地叫她的名字。 商忆仰脸。 “我的意思是,”他拿右手,轻轻包住她的掌心,“我已经给了你随时离开的底气。” 他问她:“可以安心待在我身边了吗?” —————————————————— 好了妞妞们,一滴都没有了。 报告一个字没动,代码也没写几行,这下现实高压让我狠狠发泄了。 季老师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27/信仰 heiyewu.com 季允之将女孩抱在怀里。 他是很残忍的人,但这一刻仁慈地保持沉默。 一一自己还记得吗?她最初说的是,“求求你,帮帮我”。 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房子已经足够保障她和她家人这一生的安稳。 她的心愿已经达成了。 她可以拿着这些,成为真正的天之骄子,去完成她从前的梦想。 去遇到同龄的、上进的、阳光的男孩,建立正常的、平等的、彼此勉励的恋爱关系。 但她害怕。她恐惧着抱紧他,她不愿意和他分开。 她一定无数次欺骗过自己,她只要钱。 只要钱,不要他这个人,她就会过得很好。 愿景是这样理性,但都事与愿违了。 或许她不信,但他是真的……都明白。 她伏在怀里时,身体轻得几乎没有感觉。 他的手掌托住她的脑后,将脸抬到跟前。她的目光里,有着溢出来的眷恋。 去年他带她出海,分别在船的两头,隔着正在向海面航行的相对静止距离,她就已经这样看着他。 他是真的……都知道。 商忆望着眼前的男人。更多免费好文尽在:yushuwu.biz 年轻、清俊而淡漠的眉眼。 他是如何存在? 他说过的话是她的同步轨道卫星,和心脏自转的频率共享一次恒星日,但爱意失去既定周期,即将内部坍塌。 她好痛苦。 他不爱她,但怜惜她对他的爱意。 所以让她确信,即使最终离散,她也会过得很好,会拥有足够明亮的、她曾经幻想过的人生。 那时不肯给她这个房子,是因为知道一旦送出去,她未必还愿意听话。 现在不用了。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她慢慢收回手。 为什么上帝会开这种玩笑?仁慈地弥合了她原本破碎的人生,却又残忍地索取心脏碎裂作为代价。 她捂住胸口,明知道不能再哭,他不会喜欢;却完全没有办法忍住眼前的朦胧。 “一一。”季允之慢慢解开她的手,“我……” 他第一次失去语言组织能力。 在埃塞俄比亚北部的阿法尔州,遇到过几个小孩子。住处离联合国营地很近,学过一点英语,用尽勇气,跪在他们的腿上。 他们的眼睛同样纯净,会说I beg you(求求你),或take me away(带我走)。 季允之低头看着。 是七八岁的小女孩,手臂也许和他的拇指周长相似。 他蹲下身。 隔着一层防护服,他摸摸她的脑袋,轻声道歉。 “I can give you this,”他把美金现钞递给她,“but not to take you away from your homeland.” (我可以给你钱,但不负责带你离开你的故乡。) 离开营地的前一天,季允之得知小女孩死去的消息。 病死?饿死?或是意外死亡? 他不知道。 她的弟弟趴在防护栏外,笨拙向他招手,之后将美金还给他。 一张都没有少。 季允之没有信仰。 他是没有任何信仰的人,只信奉绝对理性和科学。 让他皈依,他宁愿灭亡。 但是那一刻,他忽然理解上帝为什么必须存在。 而在一一眼里,他比上帝更加有用。 这不是爱情的。 小一一,这并不是真正的爱情。 你需要爱上从不辜负你的人,你理应爱上从未让你流泪的人,你至少爱上从未伤害过你的人。 他蹲下身。 季允之第一次在她面前蹲下身。 商忆呆呆抬起头。 他抚摸她的脸颊。 怜惜心情超过以往的总和。 “我只有你。”他说,也淡淡笑一笑,“不害怕了。可以吗?” 商忆愣怔的误差不超过一秒,猛地向前,再度抱住他的颈项:“季允之。” “季允之。” “季允之。” 她喊他名字的次数也超过从前的总和。 栖息地张开怀抱,栖息地终于愿意张开怀抱;但也坦诚告诉她,这不是她故土的方向。 她该怎么办,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她甚至需要牧师指引。 季允之不是牧师。 但他极其罕见地,表现出为旁人受洗时的轻柔。 他抚摸商忆的耳垂,安抚她直到她在他的臂弯里再度睡去。 他告诉周书宁,想要设立一个公益基金。 听上去就很适合洗钱。 但他很快又说,目标人群是尿毒症患者。 周书宁在那头沉默许久,忽然笑起来:“季允之。” “你手下留情吧,她才十九岁。” —————————————————— 25章有人哭了,怕伤心的人更多我手动暗示一下。我前面写过一句台词,怜惜是男人爱情的开始。 所以(((不要难过……他自己不知道 还有,这文保守估计有40%都是火葬场。男主表面失态不到哪里去,但是会狠狠体会到被一一判死刑的痛苦…… 28/小耳朵 车门慢吞吞关上。 而女孩连慢吞吞转过脸都不肯。 过去一周他找她四次,也被拒绝四次。室友过生日、辅导妹妹写作业、和老师吃饭、学校有志愿活动。 季允之懒得再问,今天干脆直接给她发学校门口的照片。 商忆这才不情不愿出来。 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普普通通的糖果色发卡。放书包时,刘海垂落。 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修饰。 但他还是伸出手。 食指指骨轻轻划在侧脸。 她向右躲了躲,只有小耳朵朝向他。 但没有撒娇。 他想要她。 坦白说,他最想做的事是且只是找到一处无人角落,将她抱起来,然后进入。 季允之收回视线:“去吃饭。” 商忆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周里还发生一件事。 他带她去办过户手续。她明明事先同意,但在最后一刻,忽然堂皇推开文件,抓起书包就向外跑。 在林荫下,他将她揽入怀里。 如果让他作为旁观者评价,他又想说一句愚蠢了。 她知道有多少人,甚至包括那些学历和技能不逊于她的人,将人生的黄金时代抛落在这里,都买不起哪怕一套他给她的那些房子,只能黯然离开这座城市,回到他们的家乡省会吗? 但这是一一。 是倒在他肩头、小声啜泣的一一。 穿着洁白连衣裙的一一。 瘦弱到站在树下,像是可以先于树叶被风吹拂的一一。 季允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抱着她时,宽大手掌甚至依旧按住她的后脑。 小孩子。 “不想去……那些西餐厅。”商忆低头揪着手指,“不想米其林,不想日料,不想坐电梯去那么高的地方了。” 她根本就不适合那些场合。 季允之差点笑出声。 他还是有点了解她。 是几乎人人都去过的、口碑好的、普通的早茶餐厅。只是更幽静,没有阿公阿婆们说八卦的热闹。 是虾饺、乳鸽、蒸排骨、肠粉、萝卜糕。 是她最熟悉的食物。 和一份小蛋挞。 “你……也喜欢这些吗。”商忆隔着灯光看他,“你们是不是也不吃辣?” “一一。”季允之望着她,“我出生在这里。” 她莫名其妙地高兴。 为什么? 天知道呢,或许因为共同的故乡。 她轻轻把蛋挞推过去一个。 但他不吃这些。 他只是看着她,不解为什么有人连捏筷子的动作,小口小口吃饭的动作,不小心碰洒普洱茶的动作,都能做得这样乖巧安静。 她以为要回家了。 以前的周五是这样。季允之是很真实的人,他也讨厌工作,讨厌通勤,讨厌开会,周五晚上只想拐她回家。 但今天是音乐会。 不是巴赫或莫扎特。 不是所有适宜证明他接受过的艺术教育、而她只会感到陌生枯燥的东西。 是宫崎骏电影主题。是很多很多年轻男孩女孩。 是隔壁座的女生喜欢商忆的书包熊猫挂件,红着脸来要链接。 商忆仰起脸看他,眼睛都变得亮晶晶。 他揉一把她的脑袋。 为什么卡西法会听苏菲的话? 因为她是哈尔的心脏。 (《哈尔的移动城堡》,主题曲《人生的旋转木马》。) 商忆买了一杯薄荷冰奶茶。 她低着头咬吸管,想用这一动作掩饰笑容即将破土而出。 他自始至终都很平静,是这场约会的唯一败笔。 但这只能证明—— 毫不用心的季允之,已经这样了。 要她怎么学会克制对他爱意的向往呢? 有人在遛小狗狗,遇到保安被说了几句,不服气反驳。 海湾是盛夏的最佳降温手段。 盛夏里的男人不应该穿西装。 季允之不喜欢。他不会莫名其妙要什么手工缝制,不会戴所谓矜贵袖扣,他穿正常的T恤,也穿正常的黑色长裤。 他很年轻。站在这座城市的人群里,总是修长得不像话。 商忆藏到一边去,迎着海风,慢慢、慢慢喝她的薄荷奶茶。它缓缓进入喉咙的过程,像眼前海面的寂静哽咽。 他懒洋洋跟过来,抬手揽住她的肩膀,问她,是不是想回去了。 商忆摇头。 她鼓起勇气,踮脚将冰奶茶递到他唇边。 他不吃辣,也不吃甜。偶尔打游戏时,会让她去拿一瓶冰可乐或雪碧。 除此之外,好像什么也不爱吃,永远无所谓,反正吃不死。 季允之低头看向她。 羞涩、紧张、但期待的一一。 商忆的目光落在他身后。 那是一对很年轻的情侣,他们一人买了一杯冰橙汁,在骑行道上挽着手散步。 他们碰了碰杯。 她的视线重新定格在他唇上。 他微微弯腰。 “就这种东西,”他拿手指随意刮一下她的鼻尖,“一天不喝都难受是为什么。” 一一不会。 但过去七天,见不到他的每一天里,一一都在数着心情。 她捧着奶茶,终于真正地,给了他笑容。 “一一,”他拿手心压住她的头发,语气淡淡,“和以前一样。明白吗?” 门在身后关上。 灯光系统的唤醒已经被提前叫停。腰上一疼,商忆被攥着转了个身,推在鞋柜一旁的墙壁上。 急切的唇舌覆下来。 她知道都是为了这个,她知道他所有类似思念的举措,都可以单一理解为想要她。但还是抱住他的肩膀,仰脸回应。 有一点薄荷的味道。 他好着急。 除了记得拿手隔开她的后脑和墙壁,没有一丁点温柔迹象,像是要吞噬她。 她仍旧很乖地攀上他的脖颈,手指收紧。 仍旧很乖地回吻。 她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已经多出怎样一味催化剂。 季允之在思考。 进入一个爱着他的一一,撞碎她、弄哭她,再去看清她眼里委委屈屈的眷恋,会是怎样的快乐。 —————————————— 被迷倒的人端午假期快乐。 29/生命体征 对季允之抱有温柔期许是徒劳的。 他的基因,似乎能够天然绝缘所有柔软。 将她放在膝上,头顶水流倾泻的瞬间,直接进入。 前戏不够。纵使商忆心知肚明,今夜这短暂柔和时间的终点,不过是结合这一瞬间,她的身体仍然没有完全进入状态。 但这不妨碍她拿自己柔软的手臂,一上一下拥抱他的脊背。 在美国长期生活过的人,尤其是名校里那些理工男,戒掉健身和户外运动或许比戒烟要难,他也一样。 季允之经常一只手将她拎起来走,或扛上肩头。在商忆如此无能的体力前提下,依靠腰腹力量完整教授她女上的技巧。 当然,指授课全部失败后,她哭着说“你为难我”后,生生将她顶到高潮。 她可以说出很多动心理由。哪怕被成思境骂得狗血淋头,她依然不认为喜欢他有多么奇怪。 彻底剥离财富、地位、家世这些社会处境,男人是可以直接依靠外貌和身体——统称为性吸引力,这完全足够得到一个女人了。 但平庸的雄性们不愿意承认。 女人拜金,一直是底层男性给自己的洗脑式慰藉。毕竟毫无魅力,才是需要挽歌的最大不幸。 而商忆。 他的顶撞能够让她感觉不到脸上的水流。 他一只手掐着她的后颈,迫使她仰头,唇舌激烈纠缠。而身体深处的进攻丝毫没有放缓,疼痛是什么? 疼痛是一种前戏啊。 商忆抬起右手,贴合他下颌的棱角,用被咬着的舌尖,反复咬回他。 过分靠近仿佛让她的手臂延长。 足以紧紧、紧紧揽着他的脖颈,在接吻和抽插的频率里,用禁锢回应他对她毫不留情的嵌合。 水流带来足够多的热气。但他抱着她轻易换到另一边的墙壁,确保避孕套的安全。 他从不让她冒险。 季允之自己说的。但凡让她吃一次药,都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失败。 说这话时,也用冷静而平淡的口吻。 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 他知道一旦换温情语气,她第一次回吻的时间或许会提前吗? 商忆抵上墙面之时,分不清是脊背在碰撞,还是另一种声音。 她想,他对她永远这么用力就好了。 他想,一一那么瘦。 会是一一的骨骼。 双方结论不一致,但推导出同样的吻。 她的手臂放松,改用指尖慢慢抿他颈后被沾湿的皮肤,像她自己的身体,生出泥泞。 他忽然用很脏的字眼夸她。 他一向不说这些。她完全有理由相信,并不是季允之本人的素养使然,他只是不想她在性里陷入窘迫。 但今天夸了。 她的确不再窘迫。她抚摸他的眉骨,哑声回应:要我。 她甚至主动低头去看只对她作乱的凶狠器官,软软宣布:“都在一一里面了……” 他猛地再度掐住她颈项。 她被撞出哭泣。 女孩子要怎么处理不顾一切的撞击? 颤抖着的哭泣,哭泣里的颤抖;破碎掉的声音,声音里的破碎。 他咬她的舌尖,咬她的颈项,再咬锁骨。 轮到他低声告诉她: 想……你。 是上次那句话。 如果是去年说,季允之打赌她会哭到天亮。 但现在。他养的猫眼尾红着,拿猫爪试探他心脏的位置,而唇瓣攀附在颈间,语调无助:“……舍得吗。真的舍得吗。” 两道身影一齐跌进床里,像一道。 季允之无聊时亲手改造设计的灯光线路在这时变得累赘。他只想要一道壁灯,好让他看清她的眼睛,但她咬着他,他居然记不得触控的位置。 一一不让他开灯。 一一抱他的双肩,一一抬腿交迭他的腰身,一一主动吻他的胸膛。 一一要他重一点。 等他照做,她的手臂胡乱挥向床头,却无意间触亮他要的那盏壁灯。 为什么呢? 或许这就是天生应该做爱的两个人。 季允之猜到会有惊喜。 他开始不能想象,人为什么要对果冻海万分动容。即使还有他不曾到过的海域,这世界上的海洋也不能再引起他半分兴趣。 天空同样不能。他对棕榈岛、赞比亚和堪察加半岛的记忆都只有跳伞,是哈利法塔、雪山和火山口的剪影。 但都还是那么无聊,他还是没有兴趣。他只是实在不知道,到底还能怎么获得乐趣。 主伞打开的那一瞬间,他才能嗅到地球的喘息,而雪山宛如新生的地表脉络。 但现在终于发现,终于发现。 这一切都永恒逊色于,他带给她的潮红。 她试图触碰他的指尖,是他的生命体征。 —————————————————— 那句话是,“想C死你”。正文还是不写了。 悲愤啊,我写代码的能力能像搞黄一样天马行空但又下笔成章就好了。 以及,知道为什么定时吗。因为,我就是要各位上早八、在地铁上、在人群里的时候看。 30/寂静 商忆第一次在激烈的欢爱过后,静静趴在他的胸膛上。 脑袋抵住颈项,许久都不说话。 在讨厌自己。 她明明知道,他仅有的一点柔和,是为了哄她回来过夜。 还是那种跟他自己比,才勉强能算的假性柔和。跟正常需要讨好恋人的男人相比,依然没有什么明显情绪。 他的心率好像只有在她的身体里才能发生变化。 她还是配合,她沉溺其中。 他会更加觉得易如反掌吗? 季允之的手停在她瘦削脊背上,若有若无抚摸游弋。 商忆抬起头。 对上他的眼睛。 “……你为什么不找别人?”她轻轻问,“我明明……一直很无聊。” 好了。猫又开始了。 “你对自己有误解。” 她多希望他愿意再说一些,说她是特别的,说他只是想要她,说他并不认为,性可以和人格本身剥离。 但他只是拿指骨拨动她侧脸的碎发:“刚才不满意?” 还要怎么做。到最后,她双手双脚抱着他,扭着头哭,将腰向他送。 难道这是猫不开心的症状? “……没有。”商忆的叹息几不可闻,“你满意吗?” 他“嗯”一声,揉揉她的头发。 只有上帝知道他究竟有多么满意。 “你满意就好。”她努力直起身,离开他的胸前,安静缩到一边。 商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暂时离不开他,可也无法真正得到;她冷处理过,想要靠自己稀释越来越无处躲藏的感情,他又主动找过来。 真的是……好自我的一个人。 她没有筹码了。从起身跑掉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办法继续在牌桌待下去。 房子是情人的重要使命,而季允之开出的诱惑更是可遇不可求,偏偏她在达成前临阵脱逃。 只会被所有人解读为,“保留最后一点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的可能”。 季允之怎么可能不懂。 他当时就不再劝,只是将她摁进胸膛;今晚也愿意哄她。 都是他懂得的证据。 但他根本不会明白,一旦位于爱的对立面,女人宁愿连怜惜也不要。 他是不是养了一只世界上最脆弱的猫? 季允之的确在思索。今晚她明明很开心,在电梯里就主动牵手,仰起头时,眼睛像即将融化的星星。 也够配合。从玄关到浴室,再到卧室,地毯,窗边,始终乖乖抱着他承受,间歇吻一吻他的肩头。 他如愿以偿,找到他所想象的眷恋。 为什么忽然躲去一边? 忽然又慢慢说:“其实我……我快要生理期了。应该就这一两天。” “如果明天来,我就自己回学校。” 养猫雷区为什么没有现成攻略? 他望着她,一时间保持沉默。他不再需要花哪怕一秒钟判断她是否有情绪,他只是在思考怎么解决。 小猫的不安全感简直浓郁到……令人玩味。 而商忆理解为默认。她埋怨自己,直接死心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因为他所表现出的怜惜而冲动试探? 现在,他已经在她身上得到了他想要的,怜惜额度就会用完的。 她闭着眼睛,长进是不再流泪。季允之翻身压着她,低声喊:“一一。” “不可以哄哄我吗?”她无法忍受,她讨厌自己,即使如此依然想要牵他的手,想要被牵住,“你会这样对你以前……认真交的女朋友吗?” 也会禁止她们奢望他的爱吗? 商忆心中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痛快。 他吻她的眉心,还是回答:“我说了,没有别人。” “那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点……”她很轻、很轻地反问,声音低到几乎无法听清,“一一已经很努力了。” 商忆无从分清,究竟是心计,还是哀求。 成思境破口大骂她拒绝签字的行为。 破口大骂,商忆是亲手放弃原本已经安全着陆、前途璀璨的人生。考虑到只分给她二十分之一,也足够她一辈子吃喝玩乐,商忆等于毁掉了两个人。 破口大骂,商忆是被爱不爱的冲昏头脑。 但她最后也说。 如果得到他,得到他这个人,得到他的婚姻,那七千万也不算什么,不过是被一一聪明舍弃的小鱼饵。 得到他,她再走在这座城市的地面上,等同走在天空里。 商忆抚摸他的侧脸。是因为总在俯瞰,才永远觉得无聊,连天空也感到无聊吗? 季允之轻笑,平静反问:“我对你还不好?” 给她准备的车,都比他自己这两年最常用的价值更高。是她自己不要。 小一一想要钻进他的心里。 但这件事最无解的在于,并不是他主观上不同意。 他自己都不知道入口的具体位置。 也不感兴趣。 如果他知道,他会毫不犹豫打开放她进来;但一一是可爱的宇航员,不适宜登陆荒芜星系。 他选择重新进入她。 一一是一座饱满、明亮、星云环绕的星宿,他是喜欢的。 尤为喜欢揉碎星云,看清星星脆弱的眼睛。 ———————————————— 男主行为请勿上升作者。 31/绝境 jiza i6.c om 商忆轻轻将粽子推给他。 她上完课回来,季允之才放下游戏机起床。听她说下午还要去,似乎有点不满。 “我也挺奇怪的。”她没有看他,专心整理那些Chiikawa娃娃,“这个女孩住在这附近,还需要补习吗。” 她甚至是走路来回的,单程不需要十分钟。 不存在低于九万的楼盘。 “没有父母会真心喜欢平庸的孩子。” 他低头剥粽叶,漫不经心评价:“一辈子都要忍受失望。” 商忆的手一顿。 算了。 她能指望他这种人对亲情有什么理解。 算不了。她扭头看他:“你父母对你已经够好了。” 他父亲是她学校的客座教授,挂名那种。去年二月份抽空来过一次,安排下午两点参观,上午十一点图书馆就要清场。 商忆在窗边的位置,起身整理书本。阳光折射在她的字迹上,她忽然就感到想笑。 他的家里人会知道,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昨晚就在这个学校一位女生的身体里吗? 应该只有他母亲知道。打过电话来痛骂,然而季允之打开免提,随手把手机丢在茶几上,将商忆揽在臂弯里,俯身吻她。 “她才刚满十八岁……你都安排好没有?不要让她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打扰。” “季允之,你无药可救了。知不知道社会对年轻女孩的苛刻?到底能不能体谅?”更多免费好文尽在:ji z ai7. c om “那孩子一直品学兼优,不要影响她的学业!让她好好把大学读完,否则我揍死你。”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他直接把电话挂断,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语气促狭:“十八岁一个月了。” 商忆不知所措。 但模模糊糊地想,有这样的母亲,他怎么是这个样子呢。 她小心翼翼询问:“你妈妈不讨厌我吗?” 一般情况,他母亲应该会认定是她手段高超。 “为什么讨厌你。”他专心解她的连衣裙,“她知道是我的意思。” 后来商忆就明白了。因为他妈妈知道,别人怎么想,对他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他妈妈大概是世上唯一一个可以随时打电话来骂他的人,但也没用。 她关心季允之有没有关窗,关心他的体检报告,关心他最近的饮食,甚至关心商忆是否一切都好,他会听完。 一旦问及某个决策,苦口婆心叮嘱他某些事要配合官方口径,或要求他不要去某些特殊国家出差,一样被挂电话。 然而更令人费解的是,他绝不是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人。 楼栋里开小车的老夫妻,垃圾集中处理点的大叔,和他打招呼,他会礼貌回应;她带他去吃点心,他甚至先说谢谢。 就只是不在意。 她已经花了很长时间,还是没办法完全理解这种性格。 但他妈妈真的已经够好了。 她喜欢。无论是作为季允之的母亲,还是一个女人,一个长辈。 季允之起身开冰箱,还算回答问题:“他们不需要靠孩子获取价值。” 商忆忍不住:“什么意思?” “你对普通人的繁衍有什么误解。”他抬了抬橙汁,示意她要不要。 “……什么叫繁衍。”她就是学生物的,她还是想要驳斥,“建立家庭,抚养后代,是因为——” “因为在外面,他们没有任何权力,所以靠血缘得到服从。” 他自己给她倒了一杯,平静望着她。 商忆猛地一滞。 她想起爸爸了。 如果不是爸爸,她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所以平时上网刷到赌徒,她绝不共情。 没有悔过,绝不可能有任何悔过,只有无休止的贪婪和暴力。 商忆喝了一口果汁,小声说:“所以,像你这种在外面得到很多服从的人,就不需要了。” 然而季允之答:“我为什么要别人服从我。” 他的神情完全在说,服从还不如粽子重要,别人又关他什么事。 她看着他。 一一,你好像又被吸引了。 或许是因为真的很想知道,这种人真正爱上一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还不知道。 但在她出发前,他忽然从后掰着她的下颌亲吻,低声调情:“一一服从我就够了。” 她在这里没有归属,没有私人取向的物件,唇齿间是同一款牙膏的清澈气息。 她眨一眨眼睛。 他再度吻下来,将她双手都纳在掌心里。 季允之是没有尽兴。昨晚她抽着鼻子,说第二天要起早,想要睡了。 她抱着他:“求求……” 他猛地顶在最深处,强行撞掉剩下两个字。 但放过她了。 “真的不可以……”她低低喘息,拿手挡在唇上,“第一天上课。快迟到了。” 他将她抱到镜子前,从后揽着。 细腻颈间多出一条项链。 不再是耀眼的、浮夸的、肉眼可见价值的,仿佛戴给别人看的珠宝。 是一颗蓝色小行星。 “晚上我妹妹回来,”他吻在她冰凉的颈侧,“她想见你。” 商忆猛地抬起眼睛。 镜子里只有他专心亲吻她时,更加锐利的侧脸棱角。 他感到理所当然吗?见家人也是天经地义吗? 商忆在电梯里垂下头。 手机屏幕里,是永远没办法发出去的消息。 可不可以,放我一条生路。 她是多么努力,想要避免落在他掌心里的命运。 但小行星落在她的掌心里。 32/可爱女孩 鹅黄色衣领先探入车里,伴随一声柔和的:对不起,晚了一点。 岑晨澄猛地向前探:“一一!” 商忆吓一跳,身体向后一直。 “你好。”圆脸女孩歪头打招呼,“我是澄澄,季允之的表妹。你也可以叫我橙子。” “……你好。”商忆有些紧张,上车后不回头不是,不回头也不是,只好侧坐着配合,“我是商忆。” 季允之伸手,把她的脸轻轻掰正。 岑晨澄翻了个白眼,靠近商忆那边:“一一,你很漂亮哦。” 她带着任务来,从眉眼细细打量到下颌,还是感慨:“真的好漂亮。” 没有缺点的一张脸,包括辨识度。 果然,她哥虽然性格讨厌,眼光无可挑剔。 “谢谢。”商忆还是回头,“你也很漂亮。” “谢谢,是的!”岑晨澄笑得眉眼弯弯,“我从香港带了饼干和线香,待会拿给你哦。” 好大方明媚的女生。 商忆偷偷看了季允之一眼。他似乎捕捉到,在红灯间隙,侧过脸以目光回应。 正是晚高峰。他散光有些严重,开车戴了眼镜。 昨晚也戴着。在玄关吻到她腿软,之后哑声命令:帮我把眼镜摘下来。 摘下来的一瞬间,急切进到她身体里。 她的手在立柜上蜷缩,于是镜架也蜷缩。 商忆连忙低下头。 岑晨澄看在眼里,挠一挠眼睛。 哪有女孩会因为迟到十几分钟,就立刻对男朋友说对不起啊。 男的敢多说一个字都可以滚了。 下车后岑晨澄就去挽着商忆走,拉开手让她的娃娃裙飘一飘,又开始夸:“好可爱的小裙子。一一又瘦,穿起来特别好看。” 他妹妹怎么和他没有一点像的地方。 商忆无措回头,被岑晨澄扶回去:“你是十九岁,读大二对吗?” “我马上大三结束了。”她积极分享,“春季学期是五月底。比内地学校早一点是吧?” “对的。”商忆不安,“你哥哥……” “你别管他。”岑晨澄指着指示牌,“一一想吃什么?重庆火锅?云南菜?还是粤菜?意餐?法餐?” “……都可以。” “那就重庆火锅吧,正好我哥吃不了辣。” 岑晨澄眨眨眼,凑近问:“你很怕他哦。” 商忆握一握书包带,摇头。 现在不是恐惧了。 更像近乡情怯。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这个类比。 “一一学的是什么呀?” 岑晨澄使劲倒鸭血,还负责找话说:“好像是理工科?” “嗯。” “真厉害。”她再夸,“我数学超烂的。” “……但你是港大的。” “哎呀。”岑晨澄摆手,“我是国际部的,而且我是外籍,比大陆学生简单多了。” 商忆一怔:“那你哥哥也……” “他?他不算。”岑晨澄看见季允之受不了火锅味道起身出去,招了招手让商忆往前,小声解释季允之的国籍。 “可以这样的吗?” “当然。”岑晨澄笑起来,“他很敏锐的,投机主义者。” 一一感到困惑时,会睁大眼睛。 岑晨澄有点明白哥哥平时的感受了,趁机问:“你们怎么认识的呀?他身边一直没有女孩子的。” 岑清岭非要她问清楚。 其实有什么好问呢?想也知道不会是正常健康的建立过程。 “万一你哥跟我撒谎。”姨妈皱着眉,“我怕是这孩子未成年的时候,甚至十六七岁。” 岑晨澄追问:“真的是未成年怎么办?” 姨妈答:那就结婚。 岑晨澄只是想,她哥不是好人,但没有这么不堪。 “是……学校活动。”商忆咬唇,“去年。刚好过完生日,和朋友一起去听一个学术会议。” 岑晨澄一愣。 “过生日”和“学术会议”没有任何内在逻辑,完全多余的时间定语。 商忆目光平静。 她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她知道他的家人在担心,这段关系会成为某种隐患。 互联网时代,聪明女生是有办法解决问题,或谋取利益的。 岑晨澄有点羞愧,小声说:“他一定很喜欢你的,他第一次谈恋爱。” 商忆更小声:“真的是第一次吗?” 她一直对这件事感到质疑。 他是说过。第一次做爱也足够青涩,痛到她死死咬在他肩上。 但她还是无法想象。 单挑一个条件出来都像是应该历尽千帆的男人。 商忆从不认为自己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他表现出来的着迷一直令她心存疑虑。她非常确定,以他对她索取的频率和强度,至少认识以后,他是只有她的。 “真的是。”岑晨澄举起手保证,“他跳级跳了三四次,根本没怎么和同龄女生相处过。不过……成年后在美国又待了好多年,这期间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没有,反正他没说过。” 没说过就是没发生。 季允之被岑清岭指着鼻子骂道德败坏,都坦然承认,是养了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在身边。 不在乎礼义廉耻的人不屑于说谎。 岑晨澄又抛出一句话:“我姨妈——就是他妈妈,也很喜欢你,就是她让我先来见见你。她怕直接来找你,会吓到你。” 商忆倏地攥紧筷子。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 如果周末点亮一颗星星,我会狠狠表演加更的大动作(傲娇 33/坐下去(微) “要我抱你?” 季允之没有等到她下车,耐心告罄,走回副驾驶拉开门。 他妈妈也很喜欢你。 他妈妈,也很喜欢你。 他妈妈……也很喜欢你。 商忆猛地回神,抬头对上他打量目光,连忙抓起书包:“对不起。” 站稳后,被困在他和车身之间。 季允之低头。 嫩黄色,娃娃领,连衣裙。泡泡袖口内的手臂纤细,双膝下的小腿修长、笔直,也纤细。 他的审美可以涵盖电路或建筑,但不包括对女性的建构。是非对错,高级低级,白瘦幼或成熟、知性、健康,和他没有一丁点干系。 他不关心,他的审美是一一本身。 是她仰起头时,像被雾沾湿的眼睛。 他瞬间垂下脸。 商忆躲开,依靠抱住他腰身,脸颊贴在胸前,轻轻摇头:“不要在这里。” 她已经允许过很多十八岁以前做梦都不会想到的出格事,但停车场有监控。 接吻不可以。 他笑一声。 在电梯前遇到那对老夫妻。他们向季允之热情示意,他礼貌笑了笑。 手心忽然被紧紧牵住。 一一在人前牵他,她的右手同他的左手长成一道。她有些害羞,但坚持鼓起勇气,同旁人打招呼。 季允之侧过脸,看清她脸上闪烁的羞涩和勇敢。 电梯里也有监控。 但他咬在她的耳下,她踮起脚,紧紧抱住他颈项。 他不可避免地感到兴奋。 进入一个明明害怕得要命,还是决定继续爱着他的一一,会是怎样的快乐? 缔约再次破碎一条附录。 “不在任何有监控的地方进行亲密接触”,双方同时违背。 商忆盯着镜子里的女孩。 她还是只在这里注视自己的身体。 如果注定会有一个人得到他,为什么不是她? 很显然,至少她是唯一一个已经出发的。 他妈妈……也很喜欢你。 他妹妹那样活泼跳脱的性格,又试探她最初的年龄,说明早早知情,绝不可能是第一次提出想见她。 是季允之,是他至今才同意。 或许他只是希望,她不再那么害怕。 已经够了。 “过来。” 还是有些淡淡的口吻,一模一样的两个字。她仍然忐忑,但感觉不到害怕。 商忆听话走过去,摇一摇头。 这是没有生理期的意思。 季允之笑了笑,像是满意。 他在慢条斯理地,解手表。 这是她摔坏过的那只。他戴了有两年,不愿意换,送到香港去修好。 十分钟后,也许二十分钟后,他也会这样解开她。 他曾经也想过弄坏她吗? 他说:“坐上来。” 商忆慢吞吞照做,双手撑在他的肋下。 他瞬间察觉她的不对劲。 她毫无阻碍,和他贴在一起。 花骨朵已经打开。 而她微微咬着唇,无助看着他。 学坏了。 他抬手,手指从她下颌滑落,滑到胸口,绕圈的力道极轻。 她呼吸急了一急。 “帮我戴。” 她扭头:“不。” “不。”她慢慢说,“要得到一一,就自己努力。” 季允之想笑。 有没有人告诉过她,她极其不适合伪装高手? 连故作镇定都是娇憨的。 也对。只有他知道,但他也不告诉她。 他只是说:“坐下去。” 坐上来,和坐下去。 她更加慢吞吞。 只坐了一些些,要哭不哭的模样自然浮现:“……痛。” “继续。” 她委屈起来,伸手打在他坚实腹肌之上。 被他攥住手向身前一拉,凶狠顶入。 “……有点痛。”她倒在他肩上,低低求他,“轻点好不好呀。” 他扣住她的脖颈,一边吻她,一边重重向上顶弄。 她猛地抓在他背上。 “今天一一高兴点了……”她哼唧着,努力对他讲话,“为什么让我见、见你的——” 他将她的腰身向自己按,在更深处流连,并不作答。 “我是、我是你……” 第一个女人。她说不出口,双手环抱他的颈项,任由他反复舔舐她最脆弱的峰尖。 女上对他而言同样不够尽兴。 她被放倒在他身下,双腿扛上肩头,结合处牵连出一阵酸麻。像到了太深的位置,疑惑怎么还剩下对方。 怎么只剩下对方。 —————————————— 压力有点大,做点饭再睡。。 34/领带 又在下雨。 为什么会有这样漫长的雨季? 被迫伏向墙壁的商忆不知道。她只是听见雨声,希冀雨势能够再磅礴一些,好遮掩汹涌浪潮起复的声音。 她站不住了。 差一点跪下去。脚下为了垫高而踩着的是那只可怜的、巨大的美乐蒂,它也打滑。 季允之答应她,赔她一只新的。 他将她的脸掰回去,低头重重咬她的舌尖,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小腹上。每向里顶进一次,也向下摁压小腹一次。 她难受到呜咽。 他松开她的唇,声音简直称得上柔和:“缓一缓?” 商忆立刻用力点头,生理泪水飞溅。 他说好,慢慢退出去。 她已经做好又被骤然深顶的心理准备,但这回却不是。 他离开了。 她撑着墙壁平复。被撑满太久的地方,缓缓生出空落。 他去哪里了?她又难受地握紧手。 只握紧一瞬。两只手忽然就被扯下去,在身后交迭。 陌生而冰凉的触感围住手腕。 直到它们被猛地拉紧,打成结扣。 商忆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挣脱。连腰肢也被摁住,而后毫不留情顶入。 她猛地仰起脖颈。 “一一。”他恢复在她体内轻轻抽送,声音附到耳边,“知道我的领带最应该考虑什么吗?” 面料?色彩?平头尖头?结法? 他愿意戴都不错了。 “……考虑你的手腕。”季允之握住结扣的另一头,轻声说话,“这么细,绑碎怎么办。” 她第二次踏进这个房子,他就想绑她。 但她抗争得过分激烈。 明明已经被做到有些虚弱,身体里却忽然迸发出巨大的力量。一口咬在他肩上,努力将双手保护在自己的意志下,漂亮眼睛里有着清晰的恨意。 他确定那是恨意,因此感到格外有意思:“伸出来。” 她倔强迎视他。 她说:“不。” 在他明显玩味的神情里,重复:“我不。” 那时商忆还不知道,季允之这个人,吃不吃软看情况,但绝不吃硬。 他甚至没有再说话。将她的手强行扯出来,慢条斯理环绕。 她忽然就崩溃了。 她忽然就彻底崩溃,处于极限的人受到最后一次逼迫。低头看着正在缠绕手腕的领带,大颗大颗掉眼泪:“我求你……” 他抬起头,有些困惑。 “别这样……”她哭得喘不过气,“求求你……” 她只会哭,又不说话。这么常见的助兴手段,有什么好羞?小女孩。 他懒得理会,即将打最后一道结。 直到她哭成绝望语调,变成嘶吼:我不是奴隶。 他停一停。 下一秒直接将领带丢开,还她双手自由,同时抬起她的下巴:“什么?” “我说了,我不要这样。”她的眼睛干净到触目惊心,死死盯着他,“我不是你的——” 他俯身吻她,人为制止那两个字再次出现。 然后退开。 “屈辱是吗。”他明白了,手指将领带勾回来,无所谓反问,“那你绑我?” 她像听到惊悚故事一样倏地后退,呆呆看着他,满脸不可思议。 “想的真多。” 他觉得她真是有意思,把人重新攥到身下,耐着性子,慢慢抽送。 直至顶出情动潮晕,低声夸奖:“可爱。” 他就知道会是多么可爱。 现在,她一边小声骂他,一边又受不了地扭动身体。包括那双他觊觎良久的纤细手腕,在他的领带之下,乖巧地挣扎着。 她不知道他还咬着一条。 但凡看上去百无一用,人类使用时姿态又多半令人作呕的东西,一定是有其他用途。 比如领带。 季允之心服口服。 商忆眼前一黑。后脑忽然变成感知部位,感知第二道禁锢的工事。 温柔进行中。 商忆忍无可忍,哭着骂他:“你变态……” “才知道啊。” 怎么能这么可爱。他俯身吻她,重重顶到深处,耐心搜寻她最脆弱的那一点。 确认位置过后,抽插遽然变得急剧,用尽力气。 她看不见。 “救救我”“放过我”“求求你”轮流出现,但都一样凌乱。 她的双手剧烈挣扎,也徒劳无功。 于是世界里只剩下他。 只剩下被占有的地方,和占有她的男人。 在她十八岁当天,占有她的男人。 一一忽然痉挛。 一一柔软的身体里,奔腾出一座小小汪洋。 ———————————————— 直男想要这样只是因为他是个,死二次元。懂的都懂。 35/空白 季允之在外面敲门。 商忆连忙拉开门,摇一摇头:“……是生理期。没事。” 之后垂下脸。 她今天失控得彻底。他在慢慢延长她的感官快乐,她忽然就急促催他出去。 惊慌失措:“出事了季允之……” 他直起身开灯,没有来得及问她,看清床单上漫开点点血迹。 商忆已经推开他,冲向浴室。 他懵了一瞬。 如果是因为……出血,他会被姑姑再次剥夺人籍。 商忆将美乐蒂摆正,轻轻打开飘窗。 怎么会有这么多雨的城市? 潮热感仿佛永远也不会褪去。 暴雨的证据有很多。比如,地铁口已经很久没有过挑担卖花的老奶奶,花瓣在旅途过程中会被暴雨打碎。 比如,她曾经在阶梯底端看见一只不知为何被遗落的洞洞鞋。 比如……她也快要在雨里化掉了。 有凉意适时从飘窗滴落。她低下头,捂一捂手臂。 宽大怀抱从身后围拢:“不睡?” 他重新洗过澡了,身上有好闻的植物气息。 “你可不可以……偶尔也回答一下问题。”她向后靠,小声恳请,“多说几句话,不会怎么样的。” 她指,“为什么让我见你的家人”。 从头到尾,没有得到一个字的回应。 季允之抱着她,下巴恰好抵在头顶。 他想一想,只是反问:“你高兴了。不是吗?” “只是为了哄我高兴?”商忆并不感到意外,“难道你不知道……在某些社交守则里,情人是不应该带到家人面前去的。” 她自己说了“情人”,语气平静。 柔白脖颈向前微微垂落,看不见表情。 商忆近乎在心底祈祷。 他可以说出“女朋友”三个字吗? 退而求其次。他可以说出“我认为你可以”吗? 至少,他可以说出“我想让你安心”吗? 但季允之答:“我为什么要遵守。” 她怔怔望着窗外。 一点?或许两点。但她伤春悲秋的余地不足,灯光都并不稀疏。 这座城市从没有真正万籁俱寂的时刻。 除了她的心脏。 “……你为什么不想好好谈个恋爱呢。”她轻声问,“跟你家世相当的、学历高的、年轻漂亮的女生……只要你想,随时可以的。” “我只对你有反应。” 商忆直接笑出声。 他到底有多抗拒关于“我在想什么”的沟通?什么鬼话都能出口。 算了。 再问像是她为难他。 她转过身:“睡吧。” 被他拽回去,重新困在胸前:“一一。” 他问她:“这样不好吗?” “你不知道你做这些会让我更痛苦吗?” 她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就接住这句话。 是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 商忆抬起脸,语调柔和:“季允之,你在享受我的感情。” 平直、冷静且直击要害,却不携带任何控诉色彩。 只有她会这样。 换任何男人都会臣服。 偏偏她遇到季允之。 他的手指从她额际慢慢滑落,口吻散漫:“我不可以?” 她已经心理暗示过自己无数次,她已经学会不再为他伤心。 但喉间仍是一涩。 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呢? 他为什么不去参加“最坚不可摧的心脏”比赛? “你对一个人好,就像gpt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商忆同他对视,轻声陈述,“还能不断改进,一直升级。像对我这样。” 他望着她,慢慢、慢慢笑了一笑。 “一一,”季允之抚摸她的下颌,“或许你更适合去学文学。” “文学是你妹妹那样的人才有资格学的。”她今夜努力很平静,“而穷人是世界上最应该学数学和物理的群体。” “是吗?”他同样平静,“很难想象连生存都有压力的人,会有心情证实任何猜想。你指的是考试。” 商忆终于有了一点恼:“你——” “终于发现没有用,还能安慰自己是梦想。” 他揉她的脸颊:“一一可不要犯傻。” 语气更加轻佻,像调情:“这里不缺有梦想的人。然后呢?” 商忆没有勇气轻易回答。 她甚至感到,下坠就在眼前。 他吻她的耳朵:“不如一一一条项链。” 商忆茫然摇一摇头:他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她忽然感到,不爱她,或许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对所有生灵,平等地没有一点爱意。 她后退一步,腰背抵上窗台。 岑晨澄跟她说了一件事。 季允之九岁生日,他妈妈用心选了一条非常可爱的博美,将小狗带回家。 粘人的、贪吃的、脆弱的小狗,最可爱的一种小狗。 他放学回来看到,躲开了。 他说:“脏。” 他妈妈在原地待了很久。 商忆知道,的确有很多人并不喜欢宠物,这没有什么,这很正常。 但问题来了—— 那她是什么? —————————————— 从不撒谎的男人。 他必须要有一个疼痛和学会爱的过程。代入一下一一,她才十八九岁,成年之后的生活完全是被他掌控的。前脚把她捧在手心里,转眼就还是本性暴露做他自己,小姑娘怎么可能不敏感不自卑呢。 36/罗生门 季允之不再希望看到她生理反应以外的泪水。 他确定他的癖好发生改变。她是爱哭,或许泪腺发达,或许真的总是伤心,总之可以轻易落泪。 他发现之后,深感有趣。 她哭起来漂亮。 她哭起来无比漂亮,相比而言冰川也不够纯净。她第一回伏在他膝上静静落泪,又努力想要不再哭泣时,他发誓会再弄哭她无数次。 观赏度真的太高了。 他的确也做到了。 但今晚她哭得够多了。哭着骂他可以,默默流泪被禁止。 另外,他需要她彻底放下心来,乖乖待在他身边。 季允之还在思考。 商忆像是忽然想通,靠在他胸膛里,很轻声很轻声:“那你有没有一点点……” 后面三个字,无论如何不能出口。 她低头站在他面前,紧张到快要昏厥:“拜托你……给我一个答案。” 她已经察觉,他讨厌她说“求求你”。 很讨厌。她每次靠这个作为辅助,只会得到毫不留情的拒绝。 “拜托了”依然有些生硬。 她只是没有办法。 “一点点就可以。”她伸手拽住他的袖口,声音颤抖,“一点点就好……” 季允之抬手,直接将人按进怀里。 “嗯。” 他抚摸她的脑后,清晰回答:“有。” 有,他自己知道。 她总以为最致命弊端是很难得到。 但真正的症结在于,他的喜欢本身就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重要。 没有解释的必要。 一一已经很高兴了。 商忆将指尖互相摁进另一只手的指腹。 慢慢仰起脸。 “我一直知道你不是好人,”她轻轻说,“现在更知道了。” “但是——” 女孩子的语境,一定会有但是。 他低头望着她。 她却不再说了。垂首咬着唇,清清浅浅笑一笑:“算了。” 她在报复他。 她知道他曾经对待她最多的心情就是,算了。 她拉他面对面坐到床上。 “我妈妈……”她握着笔,“一天要多少钱呢?” 季允之向后一靠:“不知道。” “那一年按……二十万算?”商忆小心翼翼,“可以吗?” “嗯。” “好。二十万。”她写下一笔,“弟弟妹妹,一个人算五万,可以吗?” 商忆没有瞎说,小惟和悦悦开销并不大。 “嗯。” “好……三十万。”她继续写,“房子车子,我都不要,可以不算了吧?没有给你添过麻烦吧?” 季允之答:“没有。” “那些首饰……我都放回去了。”她低头握一握小行星,“这个,多少钱呀。” 她不舍得。 “三千二。”他问她,“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真的没买过这么便宜的项链。 怎么不算一种体贴? “也写一下。”商忆画了个小星星,“还有那些保险……可以中途改计划的,对吗?我查了,有些保额一百万左右的,一年交一两万,交满五年就够了。” “可不可以改一下?”她越说越有信心,“以后,我就可以自己交了。” 根本改不到她要的那种。季允之笑了笑:“可以。” “好。”她像给自己打气,“还有房租……四居室,算一年十四万。” “我知道你又会在心里说,加起来都不如你送的一条项链。” 商忆拿笔盖摩挲纸面,低声告诉他:“可是,我不认为生命是没有意义的。” “小时候每次过生日,妈妈都会给我买一个小小的蛋糕。她一直过得不好,工作很辛苦,不管赚到多少钱,都会被我爸爸拿去赌钱,然后输光。”她眨了眨眼睛,“她从没有提醒过我要小心男人,但我一直都知道。” 季允之倏地笑起来。 他今晚最真诚的笑容。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离婚。但是十二岁那年,他们在她面前砍掉了我爸爸的指头,她哭得很伤心。那之后,她忽然就放弃反抗了。” “你能理解吗?” 他只觉得歪头提问的她很可爱。 这不妨碍季允之回答:“认命了。” “……你不要这么直接。”商忆推了推他,“后来我长大了……高中的时候,读书很厉害。其实我没有特别特别刻苦地学习,寒暑假总是偷偷去打工,顾不上两头,但还是很好。你知道快递站的收发吗?一个小时十二块钱,一天做十四个小时,就能赚一百七了。你也在这里长大,你知道夏天总是刮台风、下暴雨。这种时候,可以加到十五块钱。高一暑假我赚到八千块,给我妈妈买了一个大蛋糕。” 她甚至张开手比划:“很大的蛋糕。” 季允之望着她。 “后来我上大学了。”她抱着笔记本,“街道奖励的那十万我给了妈妈,被我爸爸取走了。但是,大学给的奖学金……你知道我们学校有点特殊,会按照高考排名奖励,我拿的是最高一档。我留了一手,没有给她,自己存下来了。谁都不知道。” 季允之抬手,碰了碰她的鼻尖。 像在说:一一聪明。 “大一的时候,我每周带三个学生,也攒了不少钱。我知道医疗保险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但是普通的工厂不会帮人办这些,一直想着早点开始弥补……但是没有来得及。不过后来,妈妈病情恶化,我暂时顶上了。” “很厉害了。不是吗?” 她轻声问。 他摸摸她的脑袋。 “……再后来,就遇到你了。”她将笔记本折起一角,“我很小就知道这个世界不公平,但是认识你以后,才明白原来可以这么不公平。你这么有钱,居然还比我聪明,学我旁听都觉得很难的信号处理,你还会说好几种语言。还有……即使我嫉妒你,我也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喜欢你。” 她第一次说出“喜欢你”。 他的手停住。 “但我还是认为,我的生命是有意义的。”她有些不好意思,摇一摇头,“你不要说我肉麻……我也很少发表演说的。我平时很正常。” “季允之。” 他收回手,正视她。 “如果你今晚否认,说你一点也不喜欢我,我会跟你分开的。” 商忆坐直:“你知道生物入侵吧?因为新归化的物种在食物链上没有天敌,成功定殖在栖息地之后,可以很轻易地和旧有生态系统争夺领地,导致原生种濒危,甚至灭绝。” “如果我的意志力是原生种——” “它们不会因为你灭绝的。” 她更不好意思了,只有她会打这种毫无美感的比方吧?季允之会更喜欢乔叟、乔伊斯,或聂鲁达和普希金吗? 但目光柔和而坚定:“我会选择迁徙。” 哪怕代价是,割舍她唯一感受过的爱情。 ———————————— 喜欢女鹅的请举手(怒 37/吻 商忆伸手去开车门,想一想,又回头轻快道别:“我走了?” “等等。” 季允之丢给她一个文件夹。 商忆接过打开,声音猛地高一个度:“真的?” 他看她一眼。 “可以吗?”她还不敢相信,“可是……可是他们家都是学历很高很高的硕士起步……” 她指本科院校。本科学历等级是成为大人后唯一一张可以靠努力获取的通行证,虽然……也并不完全后天。 “试验助理。”季允之嘴下还是不留情,“研发岗别去添乱了。” 已经很好了,特别特别好。 商忆双眼亮晶晶:“你什么时候帮我……” “昨天。” 季允之收回目光:“还有,停止对‘你是否加剧了不公平’的思维发散,我会回报。他们已经从你身上得到远比付出更多的东西。” 商忆咬唇。是阿尼亚来了吗? 【阿尼亚:动漫角色,有读心术。】 “根据你的成长经历,真正的辜负是你现在可以做这些,但选择待在家里,求我跟你生儿子。” 他讽刺别人的时候也毫不留情。 咬“儿子”两个字时的讽刺意味,浓郁到仿佛携带攻击性。 商忆怔怔望着他。 他或许是在讽刺一些人。 但也是为了肯定她。 季允之几乎从来不说这么长的话。 即使说了,也依然是这样毫无情绪的平铺直叙。 但是……她的心脏剧烈跳动。 她……好喜欢他。 垂眼抱紧文件夹,强行转移注意力:“因为这家不加班吗?” 外企,最顶尖的医药外企。 但凡在一线城市各大企业实习工作过都会明白:离资本主义世界越近,离劳动法就越近。 “不然。”他在她额头上敲一记,“是灵活办公。明白?” 顾名思义,把活干完就行,没人管你几点下班。 季允之说,是让她“到点就老实回家”的意思。 商忆拿文件夹挡一挡脸。 他示意她可以去上学了。 她又伸出手。 忽然回头,迅速凑到他脸上“吧唧”一口,更迅速地收身,打开车门、甩上车门,然后飞奔。 她今天穿格子连衣裙,书包在裙摆之上晃动。 季允之低下头。 其实……侧脸并没有余温。 他拨出去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男性听清要求,只是在心里感慨:他四十多岁了还在打苦工,但有一个女孩,二十岁生日礼物,即将得到价值连城的钻石。 季允之丝毫没有被商忆的演说打动。 他仍然不相信世界上存在意义这种东西。 但已经单方面做出决策。 他会让所有苦难,永久远离这个女孩子。 她不需要被留在台风天。不需要在任何恶劣天气里,证明她的坚毅。 如果她对项链的排斥情绪是基于八十万的可见性,他干脆给她她根本无法想象的好了。 这很好解决。 下午,岑清岭打来电话。 季允之盯着电脑:“我真希望他能闭嘴。” “上次那个伊朗女画家的画我不是拍了?下个月香港有类似风格的艺术展,他来告诉我而已。”岑清岭停一停,“澄澄说,那孩子特别好。” “十九岁了。” 言下之意,不是孩子。 岑清岭嫌弃:“你都二十七了。” 季允之懒得回。 “要不,带回家看一下。”岑清岭弯腰,拨了拨绣球的花瓣,“虽然人家年纪小,但你不小了。” 儿子又开始懒得说话。当母亲的也没办法,顿了一顿,又问:“钱打算怎么走?” 季允之答了。 “你等着挨骂吧。”岑清岭翻白眼,“你爸不是一点都不知情,本来就在骂你出格。等他知道,你吃不了兜着走。别到头来,反而把小女孩架上去。” 季允之不吭声,估计压根没在听了。 “允之。”岑清岭喊他的名字,“她年纪还是太小,不管怎么说,最后都别让人受委屈。澄澄也说,那女孩喜欢你。” “但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喜欢你”。 这简直是她这几天说过最动听的话了。 口中说着“灭绝”、“迁徙”、“割舍”,目光里却满是依恋。 他终于打开手臂,她就扑进来。 “你有点点喜欢我了……有一点点了,对吗?”她的头发铺开在怀里,脸颊红着,“我可以继续努力,对吗?” 他原本想告诉她,或许是她想要的东西,丝毫不值得她投入虔诚。 但最终没有说。 只是俯身,吻一吻她额头。 女孩眉眼万分潋滟,像终于得到;得到和他之间,最珍贵的吻。 ———————————— 很难单一维度打分的男人。 38/单车 “好吃吗?” 商忆摸摸悦悦的头,看妹妹嘴角有米粒,笑着抬手去捡掉。 “姐姐做饭最好吃了。”商悦使劲点头,“姐姐,可不可以帮我补一下英语?我有时候听不懂老师说话。” “现在还听不懂吗?” “不是的……之前那个老师说话我能听明白了,结果他今年回澳大利亚去了。现在呢,班里请了一个新的老师来。”悦悦皱着小眉毛,“他说的英语好像又不太一样哦。” 商忆被萌晕,捂着她的脸颊打转:“好,我给你找一些语料,每天睡前听好不好?” 悦悦扒了两口饭,又小声说:“姐姐,新学校真的好不一样。” 商忆静一静。 “下个月,老师带我们出去玩,每个人要在牧场、核电站和天文台里面选呢。姐姐,核电站是什么?” “嗯……这个,悦悦知道电灯、冰箱、微波炉都需要什么才能正常使用吗?” “是电!”悦悦立刻答,得意跳一跳,“electricity!” “对,是电。”商忆摸她的脑袋,“核电站是能够生产电的地方。” “那我去这个吧!”悦悦兴奋,“可是天文台可以露营哦,会有很多老师带我们在帐篷里睡觉,我也想去。怎么办?” “如果学校要求只能选一个,悦悦就要遵守规则,学会选择,不可以什么都要。”商忆伸手帮她舀汤,“你的朋友们呢?” “嗯……妮妮想去牧场,温漾想去看星星,还有小老虎。他推荐我去核电站,还跟我说了切尔……切尔……” “切尔诺贝利。” “姐姐好聪明。”悦悦猛点头,“就是这个名字。小老虎说,他哥哥去参观过这个地方,就是现在在打仗的那个国家,以前好像能旅游的。所以他也想去我们国家的核电站看一下,求我和他一起选呢。” 商忆安静望着妹妹。 半晌,低头笑了一笑。 一年多以前,还是在火锅店不舍得吃肉的小小女孩。 人类终究都是被塑造的。妹妹只有九岁。 “悦悦很喜欢新学校吗?” “超级喜欢!老师同学都特别特别好!一开始,我不会说英语,她们就慢慢跟我说。一点都不像之前那个学校。”悦悦抱住姐姐,语气憧憬,“姐姐的大学真的好好哦,愿意这样帮忙。以后,悦悦也要努力考上。” 商忆抚摸她的后脑。 坦白说,她挺想叹气的。 “大学里来的大哥哥,是姐姐的同学吗?”悦悦仰头问,“昨天,他来找老师,关心悦悦的学习了哦。” 商忆一怔:“什么大哥哥?” “一个穿黑衣服,戴眼镜的大哥哥。”悦悦比划,“他说,姐姐学习很忙,所以如果悦悦有什么事,他也可以帮忙来学校。这是大学给他的工作……哦对,他说他姓齐。” 商忆明白了,挠挠悦悦的耳朵:“在学校好好学习。如果有什么事,联系姐姐就可以了,尽量不去打扰大哥哥工作,知道吗?” 检查妹妹的电话手表,果然多出一个号码。 她真的……很想叹气。 这是“嗯,有”的待遇吗? “悦悦,手表要及时充电。”她把东西还回去,“不然姐姐联系不到你,会担心。” “知道啦知道啦。”悦悦跳下餐桌,“可是妮妮教我们,如果不想被盯着在哪里,就要把手表关机。她每次逃跆拳道课去公园玩,都会关机。” 又回过头,一脸期待:“姐姐,妮妮问我暑假要不要一起学跆拳道。我可以吗?” 商忆心中忽然泛出某种酸涩的柔软。 她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柔柔笑着点头:“可以的。” 悦悦欢呼一声,冲回房间,给她的妮妮打电话。 商忆转身,对上商惟的脸。 还背着书包,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近一年个子长得太快,商忆甚至需要抬头:“小惟。” 他声音很低:“姐。” “下个月考试了。”她主动找话题,“不要紧张,正常发挥。考完有惊喜。” “我不要。” 他低着脸。 “因为我喜欢他。” 商惟猛地抬头。 “我喜欢他。”商忆重复,“他恰好又很有钱,仅此而已。” “随你信不信,但前途是你自己的。” 她将饭菜拨拉好,推进微波炉:“我已经努力了。如果青春期的自尊心让你感到无法忍受,或者我这个姐姐让你觉得很丢脸,你现在就可以搬出去,自力更生。如果做不到,你就不配辜负我。” “下次再找理由不回家,手表关机,我会带悦悦出去吃。我是很在意你,但我不欠你的。” 商忆有时会发觉,她所有的亲属似乎都忘记了,她也才只有十九岁。 季允之总是把她当小孩,认为她幼稚,不成熟,成天想些情情爱爱、没有用处的东西。 她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不是认为他说得对,更不是认为自己真的幼稚。只是因为,就只有他把她当过小孩。 悦悦藏在门后,睁大眼睛。 她哥哥明明很坚强的,学习那么那么好,不比当初的姐姐差。怎么一边吞米饭,一边掉眼泪呢? 39/疼不疼 商忆进门前不奢望他一定在,季允之没想过她回家了还愿意来。 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女孩子立刻移开视线。 她惊觉近乡情怯这个类比是多么正确。 “……我买了樱桃。”她小声说,“或者,你想吃夜宵吗?” “不用。”他望着她,感到可爱,“过来。” 谁能给他解释一下,她为什么一进屋就开始脸红? 一进屋就顶进去也没见她脸红,只会抓着他哭。 他旧有的养猫手册确实有问题。 她坐过来时,脸红得更厉害。他伸手去拨她的刘海,她扭一扭脸,耳尖都是红的。 真的至于吗? 季允之懒得点破。 商忆主动问:“你……不回你自己家吗?” “之前霜姐姐说,你住在公园那边。”她期期艾艾,“好像、好像那边开车到你公司,只要二十分钟。这里的话……” “25分钟。” 这个男人。 商忆发誓,自己已经习惯了,但还是控制不住想要用目光嗔他。然而,他对女人的所有嗔怒也同样免疫。 “你平时也在这边住的吗?”她只能换一个问法,“就是……我不过来的时候。” “你不在的时间好像不多。” ……这种措辞,和“我们做爱的频率很高,非常高”,到底有什么区别。 她彻底点燃自己,将脸庞埋进膝盖里,间歇偷偷瞄他两眼。 季允之终于笑了。 伸出手臂,将人勾到怀里。 她立刻探出脑袋。 念出他平板屏幕上的名字,而后轻声说:“是女孩子。” 工作内容。 “四十岁是什么女孩子。” “……还是不要这样说吧,不太礼貌。”她鼓起勇气纠正,“一个人只要热爱生活……” 季允之不明白她哪来那么多讲究:“那我是男孩?” 完全是“你别恶心人”的语气。 商忆咬唇笑起来,不计较了:“你也不热爱生活啊。” 他也说他自己,他平等地说所有人。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她转了身,将下巴抵在他腹部,伸手抱在腰上:“实习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对我都特别特别热情。” mentor(导师)亲切到连微信电话里都一口一个一一,日常表示信任她的能力,期待见面。 “他们知道我跟你的关系吗。”她另一只耳朵也红着,“会不会……对你不太好?” “不会。” 为什么只答一半,她想要的答案却得不到。她绞尽脑汁在想怎么接下去,听见他切到游戏的声音。 好无奈,是真的……好无奈。 商忆躲在他的怀里。 果然……指望他能像谈恋爱一样跟她相处,还是幻想。 “你是怎么说我的呢。”她只能直接问,“万一有人问我……” “女朋友。” 他甚至都没有看她,专心在跑地图,遇到一只巨大恐龙。 但一一已经很高兴了。 一一真的已经很高兴了。 季允之低头就瞥到她已经不能更红的侧脸,无法遏制上扬的嘴角,以及唇边那颗小小梨涡。 他有感觉就是有,从不委屈生理反应。径自把人拽起来,让她落坐在腰上,低头吻她。 她立刻抱紧他,努力回应。 吻越深越缠绵。她攥紧他的领口,因为深知这吻无法变成性,而感到它格外珍稀。 季允之不会理解她的心情。 他只是慢慢退开,似乎想要低声问她问题。 以商忆对他的记忆,会是“要几天”、“过几天记得过来”,或者“帮我”。 她是渴望他有朝一日可以不要这样问的,让亲吻只是亲吻。 不过……好啦,就算问了也没什么。这是小事情。 但他问:“疼不疼。” 她目光还潮湿着,不太明白。 “你不是每次都疼?”他又亲在她的唇角,“让你跑步又不愿意。” 去年夏天有过一次。商忆飞奔赶公交,下车后实在没有忍住,买了冰水。第二天痛经太厉害,抓着他的袖口,蜷缩成一团,拼命抹眼泪。 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这件事对女孩子的伤害,安静坐在一旁,任她抓扯。 之后要求她不停地看医生。 后来他也承认,痛经治疗并不完全遵循病理逻辑。 对商忆而言只是缓解。 季允之的逻辑:运动可以解决大部分病痛。 他有长期健身和夜跑的习惯,但她无一例外都不感冒。被催得多了,再小的胆子也大着声音控诉:“我昨晚那么晚才睡……而且……” 腿一直在你的肩膀上。 他一想,确实也是。 今天他问的是,“疼不疼”。 没有要求她的手,没有要求她并紧双腿,也不再用尽管是“不愿意就算了”,但仍然准确落在她唇上的视线。 他终于只是问她,你疼不疼。 她猛地抱回去,非常、非常、非常主动地吻他的唇。 ———————————— 哎,小一一坠入爱河中了~ 40/想要你 po18r r.c om “谢谢一一的礼物。”于霜一脸看笑话的表情,“新加坡好玩吗?” 商忆不好意思地笑,又拿出另一份:“这个是给书宁哥的,陶瓷盘和鱼尾狮熊。” “好的,一一真好。”于霜拉她的手,“季允之没有说你吗?他一直认为韩国和新加坡是世界上最无聊的国家,买纪念品是世界上最智商税的行为。” “好像是没有什么特别好玩的地方。”商忆不得不承认,“拍了照片,吃了肉骨茶。不太好吃。” “吃不惯那种味道吗?”于霜笑得不行,“气候很差。我在新国立待过半年,每天疯狂长痘。季允之愿意带你出去逛,已经表现很好了。” ……也没有多愿意。 最后一天还在要求late check out到下午三点。 但商忆还是很开心。 “有没有拍照啊。”于霜使劲眨眼,“合影呢?怎么没看你发朋友圈。” “因为……不太想让同学朋友误会。”商忆低头晃着茶杯,“不是自己的钱。” 何况季允之消费习惯不好。住一晚要用掉普通学生三四个月的生活费,她更不敢分享,被有心人看出来,会惹麻烦。 大家对她的印象,都是“需要靠奖学金生活的人”。 她并不是指责他。她理解他的成长环境,但也真心认为没有必要。更多免费好文尽在:ji le 1.co m 于霜理解。 “但是有合照啦。”商忆笑出一排小牙齿,点开照片,轻轻推给于霜。 于霜看了一眼,立刻就笑起来。 她一直认为,单从外形来说,一一和季允之是相当般配的。 一个高大宽阔,一个清秀纤细。 一个T恤、运动裤,一个背带裙。 一一笑得很甜,死男的要笑不笑,但看得出是满意情绪。 两个人的气质,都很完美地踩在“毫不浮夸又足够明亮”和“毫不油腻十分清爽”的尺度里。 虽然男方没有什么情调,万年不变是揽着肩膀,但女孩歪一歪脑袋、然后比耶的可爱,足够弥补……嗯,CP感。 以她作为同人文写手的观点,他俩有这玩意,强烈地有。 而且……愿意留下合影,某种意义上对季允之而言是一种表态。 一一是明白的。她趴在手臂上等自己反馈,双眼像碎钻。 于霜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高兴一点了,对吧?” “嗯。”商忆承认,“他……他最近挺好说话的。” “他啊,他看情况的。”于霜开始洗碗筷,“大部分时候其实都很好说话。本科期间他们组队打一个比赛,到最后一题书宁思路犯轴掉了链子,另外一个男生直接发火了,季允之也走了。书宁以为是不高兴,结果季允之只是去买三明治,还给他捎了一份,问他吃不吃,不吃拉倒。” 商忆笑了:“他才不在乎呢。” “对,他不在乎,也不为难人。”于霜将商忆的碗筷拿过去,“所以一开始那么对你,我们都挺意外的。他只是冷淡,但性格并不坏的,不知道为什么……” 都是步入社会已久的成年人,她没办法撒谎,说看不出来最初季允之是什么心态。 或者说……是什么需求。 那些男人不会在意。但她有时看着十八岁的、胆怯的、不说话的一一,心里是有些难受的。 去年暑假。她猜测一一是从医院赶过来,心情原本就低落,季允之没有察觉,揽着她,教她玩桥牌。 一一没有任何兴趣。 一一也很累,要靠眨眼提神,但都不敢说一句,我不想玩了。 她的手机一直在响。她不敢接不敢挂不敢关机,显得局促不安。 梁子言还在开玩笑,说如果输了,就要她当众亲季允之。 她盯着桌面,忽然就怔怔落下泪。 偏偏又不敢真的哭出来,还在努力回忆规则。 季允之在她身后坐着,也没有看到。 于霜忍无可忍,把人带走,牵到楼上睡觉。 “想哭就哭。”她关上门,“一一,你不应该这么委屈。直接跟他说,不要想着靠他自己发现。” 但……其实她把人牵走的时候,他已经看见小姑娘状态不对了。 所以于霜无比失望。 她从季允之的神情里看见的,根本就不是怜惜。 是一种只有男人会有的,欣赏心爱猎物的眼神。 她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季允之养着她的动机。 下一刻,商忆又让她明白,原来女孩自己就知道。 “他永远不会发现的。”一一躲进被子里,裹紧身体,“他根本就不在乎我的心情。” 但时间是好东西。 到跨年夜,一一已经敢直接说累,不想参与,再问就扭过身去,不理人。 于霜知道不一样了。 但这两个人自己不知道。 她真的非常无奈。 现在又是新的夏天。 好消息是,她打赌两个人都有所察觉了。 坏消息是,她暂时还是不认为,季允之真的懂得怎么爱护一个女孩。 商忆也不知道,一开始到底是为什么。 她确定后来他对她满意,现在也相信,有了那么一点喜欢。至于轻易被她打动的原因,她不知道。 他最拒绝回答的问题,就是这个。 “可能是……我比较可爱?” 小女孩表情期待得要命。季允之没给面子,不屑撇一撇嘴。 他明明已经告诉过她答案了,是她自己不信。 还要他反复说?谁知道她会得意成什么样子。 但话说回来。 他看着她抱着那些什么Chiikawa娃娃爱不释手的模样,不得不正视一件事。 如果一直都这样呢? 如果他就是,只对她有反应呢? 养一辈子? 季允之僵在原地。 他骗不了自己。 他的第一反应确实是—— 似乎也不赖。 商忆转过脸,要和他说话。对上他那样谨慎而凝重的神情,和审判陌生人一样的目光,疑惑出声:“怎么了?” 他还是定定看着她。 商忆不明白地回望。 忽然就被抓过去,推倒在身下。 “哎……” “想要你。” 商忆一停。 “商忆,”他低声重复,“我想要你。” 他们明明有过无数次欢爱了。 但这是他第一次,过分简单、明确、直白,对她说出这四个字。 41/我的梦想 “我想……看着你。” 轻柔而低哑的一声恳求,怎么会有人不爱怜。季允之将人转回来,低头继续吻她颈项:“疼了?” 不疼,哪里是疼。商忆抬手摸摸他的脸庞,摇一摇头。 他抱着她翻了身,侧着慢慢沉入,低低夸奖:“你好乖。” 怎么可以这样乖的。 她最受不了他和风细雨,目光迷蒙而神情沉溺。听见这一句,指尖抵在他颈后,音量更小:“……只是对你这样。” “亲亲我……” 她绝对是故意的。那双大眼睛,伴随着这三个字更为圆圆。 一根食指,无辜点在下唇。 受不了。 季允之真的受不了。 他不会跟她讲道理,不再给出令人如沐春风的亲吻或顶撞。她被迫紧贴在他的胸膛里,咬忍想要出口的呻吟。 她忍住了。 她甚至还记得让左手滑下去,在自己的腰上找到他的手,慢慢十指紧扣。 也侧过脸,想要听清心脏的耳语。 商忆很想问他,有没有看过李安的《色戒》。 张爱玲的原着当然万分残忍。但某种意义上,这部电影里甚至有一点喧宾夺主的情爱戏份——尽管它不到七分钟,是她看过最好的,对性的理解。 阴道通往女人的心。 谁知道会不会辗转迂回,连通男人的心呢? 她不想问。 她可以预测季允之的观后感,她了解他。 他会说:蠢货学别人搞革命,这就是下场。 然后慢慢进入她,心思只在她身上。 商忆知道,他一定会这样说的。 他掐住她的颈项,低声警告:专心点。 “好多……”她瞬间撒娇,以嘴唇啄一啄他的肩膀,“太满了。” 这都是些什么形容。他盯着她,想要把她梨涡周边的红晕盛出来,拆分入腹。 不能怪他开始疑惑。 他得到够多了。 她的情趣毫无疑问是零分。 让她用嘴她会说要去找剪刀,像威胁“我就死在你面前”;他皱着眉,想起她买来的那把粉色水果刀。 她早八有课不能睡觉,会一直发着抖,哭给他看;他一妥协,眼泪立刻停止,小女孩美美睡去。 在车上就那么一两回,她回家后躲在浴室里,伤心大哭半个小时。他给她打电话问有没有伤到,那一声“没有”,哭腔无比浓重。 她属于过分乖巧的女孩。一方面性教育严重缺失,另一方面本身性格固执,耻感总是很重。 现在会的那些,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但季允之还是感到警惕。 他为什么会这么着迷? 永远不能满足。每每暂时解渴,撒开手后又开始怀念。 他以为他只是喜欢她乖,逆来顺受,无条件配合。 直到发现她吼他,他还是想要她。 程序死活跑不起来,再温柔的女生都会暴躁。商忆怒到猛锤桌板,反应过来不是在宿舍,又克制着,怯怯瞥他一眼。 发脾气也很可爱。他想。 商忆没有想过这一锤一眼就导致被抱起来往床上丢。她心里只有她的作业,deadline最后六小时,拼命找理由推拒,最后忍无可忍:“昨晚做了早上也做了,为什么还要?你能不能放过我?就一小会!” 他沉默望着她。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火速抱过来道歉。 他根本不生气。 他只是想要她。 等她被累睡着,再睡醒,紧急跳回飘窗,发现他帮她调试过了。 他原本的心理预期是半年。腻了之后可以体面结束,她会得到足够多的回报。 谁知道半年又半年。 第三个半年快要结束,明知道她动了感情,他居然还是开始认真思考,养一辈子也很不错。 他不喜欢拍照,也不太应该留下照片。但察觉她在担心“我是不是见不得人”,主动伸手揽她。告诉她,如果不想被拍成一米二,别找白人帮忙。 商忆惊喜到跑出去两步,就回头看他。 怎么可能不警惕。 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凶,手指紧紧攥在他手臂上,唇舌被咬住无法发声,而身体深处被反复撞出酸软。 他忽然问:“九岁在哪里。” 她懵懵地看着他。 又是一记深顶,她不得不张嘴:“在……在读小学。” 读小学。 十七岁那一年险些闯祸。所有人都告诉他是极其正常的,是可以接受的,连好朋友都默认没有问题。但最后一刻他还是推掉,迅速离开,打电话给岑清岭。 母亲立刻动身,及时赶到,想也不想甩了他一巴掌。告诉他如果染上什么东西,就永远别再回家。 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获得乐趣。 他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是需要付出才能得到的东西。 原来那一年,她只有九岁。 会很懂事了吗?已经踮着脚帮忙做饭了吗?已经要带着她的弟弟妹妹写作业了吗? “为什么喜欢。” 季允之低头看着她正在动情的漂亮脸庞,这双足以轻易读出全身心依赖的潋滟眼睛,再次抛出问题。 她眨眨眼睛。 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是,“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对我好。”她软软抱上来,依然乖巧极了,“你像我的哆啦A梦。” 实现她所有的愿望。 她又直起身,轻吻在他唇下:“你对我最好了。” ———————————— 男人徒劳的挣扎,妹宝是无敌的。。。 42/我喜欢你 最后时间。双手都在交握,交握至每一寸指缝,亲密无间。性器在她身体里迅速抽送,在深无可深的位置重重磨抵。 她望着他。 望着他已经被汗打湿的额发,望着他莫名有些偏执的双眼,望着他这个人。 望着他眼睛里的自己。 只挣开一条手臂,虚虚护在他颈后。 他俯身吻她,提前吞没下一瞬的失控。 商忆短促叫出一声,死死咬在他肩上。 季允之扯开她,低头扶起她的脖颈,延续被高潮中断的亲吻,吻到她几乎混乱。 这时又忽然退开,低声而近似催促:“……想要什么?一一,想要什么?” 商忆脱力倒在枕上,根本还没有回过神。 他抚摸她的脸颊:“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她还是茫然。 还是茫然,还是那样无辜的神情和目光。为什么要这么无辜? “一一。” 她终于慢慢回神,还在喘息:“……嗯?” 他拨开她黏在脸上的头发,轻轻吻在眼下:“香港的房子要吗?” “……不想要。”她呆呆看着他,“我去香港干嘛呀。” 他父亲是靠地产起家,但他对房地产没有兴趣,理解不了为什么这么多人心甘情愿把一辈子砸在里面。 不过最近一次购置房产,是在香港。 想给一一。没有为什么。 “想要什么。” 怎么还是这个问题。 商忆推他:“你先出去……” 还是……很涨。 “回答问题。” 语气冷漠。怎么又对她这个样子呢。 她有些委屈,缓了一缓,抬手勾住他,小声答:“想要你。” 他盯住她。 最后把人抄起来,抱进浴室。 片刻,女孩的脖颈猛地扬起。 “……又会痛了。” 壁灯被他关掉,房间一片漆黑。 商忆枕在他的手臂上,侧身对着他,轻声开口:“明天……有体育课。” “攒了多少钱。” 商忆仰头。 他抱着她,声音有些低:“明天我给你补整。” “我不想……” “我不相信你那些东西。”他打断她,“社会没有任何意义,只是食物链。” 算了。 商忆抬手,拨动他睡衣的领口:“我不要。”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可是……”商忆叹气,“我要了你的钱,别人会怎么说我呢?” 她猜他会说:关他们什么事。 下一秒头顶响起: “和他们有关系?” 她笑起来,使劲埋入他的胸膛:“不是和他们有关系。而是……就像你去网上发帖问,如果男女双方本身阶级差异很大的话,不管是女生更好还是男生更好,另一方都会很麻烦的,要承担各种压力吧。” “人类都没有意义,”季允之还是那样漠然的口吻,“阶级有什么意义。” 商忆躲在他的怀抱里。 她忽然感到,虽然本质上是某种寒冷,但这或许也是她停留过最有安全感的地方了。 “那你愿意吗。”她小声假设,“如果真的没有意义,你愿意经历我这样的人生吗?” “事实已经是,我有我自己的人生。”他轻轻勾起她的下颌,“我现在打算让你也有,一一。” 商忆听见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你不能说服我。”他继续说,“明天跟我去办手续。拿着那些房子,好好上你的学。” “季允之。”她叫他的名字,“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他还是这样冷静,他没有对她抒发心情,他甚至冷静到有些冷淡:“把你那些多余的自我感动收回去,我不想配合了。” 什么啊。商忆羞愤握拳。 他这辈子到底还有没有机会,稍微温柔一点点。 哪怕一点点。 “我的事我说了算,谁多嘴我会让他滚。至于什么‘堂堂正正’,”他又在讽刺,“有几只人性是能看的?” 坦白说。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商忆很想鼓掌。 他估计连一天语文都没有好好学过,但这一刻却过分高超地,把动物最常用量词“只”,和“人性”配对使用。 季允之甚至连“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都没有学过,但是离奇地擅长言语讽刺。 为什么呢? 商忆默然许久,终于轻轻笑起来。 “我没有真的想做道德标兵。”她再次找到他的手,食指在掌心里摩挲画圈圈,“我只是……想要你多喜欢我一点。” 她预料到他对这一话术的无视。 季允之不会回应这种话的。 他只是吻她。 商忆揪紧他的下摆,轻柔回应这个吻。 在他离开时,说出和“我想要你”一样直白的四个字。 她说:“我喜欢你。” ———————————— 明白什么是“无法单一维度打分”的含金量了吧(笑 说的话随便挑一句都能挂小红书,做的事只有我能这么编。。 43/挠人 “一一好几天没回家了。”雨涵一边挂衣服一边回头问,“没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商忆连忙摇头,“我弟弟快要考试了,不怎么回家住,妹妹去医院那边陪我妈妈,也不在。” 商惟后来给她发过短信。 只有一句话:对不起,我会努力。 “怪不得。”雨涵和她最熟,说话也不顾忌,“你别天天想着照顾家里,自己的前途更重要啊。再说你弟又不比你小几岁,再供高中三年,上大学了让他自己打工。” “我知道的。” “一一。”雨涵探头,“你谈着恋爱吗?” 去年有一段时间,她们一致认为商忆在谈恋爱。 这在本四人宿舍算是大新闻。第一商忆很漂亮,非常漂亮;第二商忆很乖,家境复杂;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男同学都很丑。 有一位哥丑而不自知。优优打听回来,说因为他是本地人,家里做进出口贸易,每个月零花钱都有两三万。 两三万对大学生可太多了。 富有且聪明、家庭宠爱的男生,注定拎不清自己的吸引力。 赵雨涵望着和自己平视的男生,只感到万分震惊。 怎么能这么自信?她165,穿鞋撑死不会超过一米七。 一米七不到的男生,为什么会以为,送花——还是那种带彩灯的玫瑰,能打动一一这种美女? 得知一一缺钱,宿舍想办法的时候都建议她去做淘宝模特或直播,互联网无论如何比家教来钱快,也还算安全,风险可控。 但一一不喜欢出镜。 南希气死了:“有脸不会用的典型。” 优优提议去做那种学习博主,不用露脸,偶尔说两句话就行。 商忆试过几回。很不幸,也没几个人看。 大一上学期快要结束时,一一家里出了很严重的问题,连着几天没有来学校。 赵雨涵有点犹豫,她家境不错的。 如果是为了治病,很难不心软。但说到底只是认识一学期的同学,她更怕借出去回不来。 还好后来解决了。虽然是贷款,以后工作肯定能还上。 她们听过就忘了,之后更关心商忆的感情状况。她有过几次很明显的举动,三番五次检查连衣裙效果,很认真地卷头发,紧张盯着手机。 后来商忆否认了。 说只是短暂动心过,没有在一起。 宿舍众人判定可信,一一不撒谎。 但最近几天,赵雨涵又看见她上课总是点开一个对话框,摩挲许久,失落退出去。 吃饭学习魂不守舍。每次吃饭都拍照,有时发,有时自己坐在那里想一想,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发。 真的会有男人舍得让商忆这样不安吗? “算吧。” 商忆托腮看着屏幕:“算……谈恋爱了。” “什么叫‘算吧’。”雨涵拖着椅子凑过来,“是不是比我们大?大好几岁?” “是。”商忆佩服,“你怎么知道?” “只有老男人能让小女孩提心吊胆啊,大学里那些直男哪个不是傻叉。”雨涵想也不想,“有钱吗?别被那些穷酸男的骗,有钱男人固然不是好东西,穷男人更是诡计多端。” “……还可以。” “做什么的?” “……工程师。” “喔,那还行。”雨涵点头,“这种男生挺单纯的,虽然有钱但也就有一点小钱吧,工作环境比较简单。学历一般也不错,反正不比我们差吧。差不多,就那样,过得去。” 商忆立刻将水杯推远,杜绝喝水欲望。 “你们是在闹不开心吗?”雨涵好奇得想打滚问细节,“你老是想找他又不敢的样子。” 季允之的确在生她气。 她不肯和他去办过户手续,被直接抱起来往门外带。商忆用尽力气撒泼,不惜主动去解他的皮带。 最后他懒得烦了,把人丢进床里:“商忆。” “我不。”她紧紧攥着床单,“我不知道怎么处理那些……” 他望着她半晌,最后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就去了北京出差。 商忆知道他在生气,因为他只说了“去北京”三个字。 但商忆不仅不生气,甚至有点高兴。因为他以前,连这三个字都不会说。 可是……去了之后,她又不是太开心。 季允之不怎么理人。 她第一天发了好多废话,从吃的烧腊饭到晚霞,从月亮到洗衣房故障。 她第一次这么勇敢。 但……和她想象中能够得到的回应,还是不一样。 他只在她小心翼翼问“你还在生我气吗”之后,回了:没有。 是因为觉得她说的事情都很无聊吗? 商忆失落着想,可是……恋爱就是这样的吧。 他们仍然没有在谈恋爱吗? 赵雨涵咋舌:“一一,他最好是个帅哥。不然我理解不了凭什么让你这么患得患失,工程师也没多有钱啊……我哥毕业就在大厂搞算法,年薪六七十个吧。要是能谈你这种,他跪下来给老天磕头。” 顶级的学历或美貌单出都未必善始善终,组合牌却是真正王炸。 她一直认为商忆以后大概率是可以靠婚姻解决问题的,只是现在年纪太小。 商忆更窘:“……不是有没有钱的问题吧。” “他没有我喜欢他那么喜欢我。”她低头揪着桌纸,“所以……” 所以,她就是这样不安。 她还是这样不安。 “多大年纪人了,还喝可乐雪碧。”季明正没好气,“你妈不知道你来北京吧?” “不知道。” “有些事别让她察觉,她爱瞎操心。” 季允之嗯了一声。 “那个小女孩还养着吗。”他父亲完全是看热闹的语气,“好像养挺久了?” “还行。” “你倒是还算靠谱,知道挑这种清白女孩子,比那些个什么网红模特强太多了。” 季允之微微皱眉。 回房间之后点开手机,划动一一的消息。 一一:今天的晚霞很漂亮哦。 一一:中午在食堂吃了烧腊饭。 一一:洗衣房总有人洗鞋子……好讨厌。 一一:你在忙吗? 一一:你还在生我气吗? 他甚至能想象打字时不同的神情。 “想要你。” “我喜欢你。” 那样纯粹的依赖,干净的爱恋。 向他怀里钻时,连乱糟糟的脑袋头发都能读出喜欢。 他早就知道了,至少早于她意识到需要掩藏。 但最初没有感觉,更不意外。有时他要着她都会有瞬间失神,何况是女人视角。 她也藏得不好,虽然总是努力用恐惧和服从,合理化和他的关系。 一开始要她,需要漫长而细致的前戏。他没有耐心不管她了,她就还是疼痛。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她虽然还是以怯怯模样靠过来,但总是吻他,抱着他,回应他。每每结束后身体分离,她的手必然停在他的肩背。 他不在意,甚至悦纳这种变化,总比每次完事都躲进浴室偷偷掉眼泪好。 他以为他是不会在意的。 但在她一边哭一边解衣服,哀求他“我真的只是疼而已”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是个畜生。 他说不出对不起,习惯性用金钱表达歉意。她收下了,还贪心地想把项链也卖掉,等于一口气赚两笔。 他无所谓。他认为她这样很像一只贮存食物预备过冬的仓鼠,其实还挺可爱的。 然而她根本没有找周书宁帮忙出掉。她放在衣帽间里,没有再去打开。 也才发现,他给她的那些钱,一分都没动过。 班级去海边团建,摊下来人均近六百。她和朋友都觉得费用不合理,抱怨好几天,说是欺负人。 但还是坚持用她自己的积蓄。 现在不仅不花,干脆不要他的钱了。 他迫切想要给出点什么,证明他对这段关系的控制没有纰漏。 也不需要她想着什么“堂堂正正”。他就是养着她,有什么问题? 但她不要。 她宁愿跟他撒泼都不要。 屏幕又是一亮。 一一:我是不是……不应该和你说那些? 一一:你说“和以前一样”,是指让我不要这么喜欢你吗? 一一:可是……你不是承认你也有一点点喜欢我了吗。 一一:我真的好想给你报个班,学打字。 季允之真是被逗乐了。 一只聪明,但总是自以为擅长小聪明的猫猫。 挠出的小爪子毫无杀伤力,像出击后就迅速收回,躲到树后,探头探脑。 44/小麻烦 电话响起,商忆立刻蹦高,躲到阳台去接:“……喂。” 瓮声瓮气的。 “这两天忙。” 季允之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有自知之明。 他不会说什么“我有今天完全是靠我自己”这种等着别人捧的废话。陆至扬创业的时候他才六岁,是季明正眼光犀利率先投资,外婆病重后他回国,父亲才将股权转让给他。 他甚至清晰地知道自己不擅长资本运作,连经济学课程都是敷衍过去。纯粹技术出身的人,对世界有一种趋近非黑即白的认知,1或者0,假定万物都存在最优解。 但商业和人性绝非如此。 让他来主导,他只会觉得市场毫无意义,然后搞砸。 陆至扬尊重他,但更尊重他父亲。 季明正需要他陪同的特殊场合,他一般都不会忤逆。 但他现在发现,永远没有最优解的,是女人。 “……这样。”一一的声音小小的,“那你有好好吃饭吗?” 季允之一怔。 他是外婆带大的。出生后没几年,岑清岭去京都大学做访问学者,结束后又继续去欧洲某汉学研究所交流,有三五年都在国外旅居。 他爸更别提了,出国之前都没有见过几次。 是外婆一手教到十岁。 后来一个人学习、工作,父母很少干涉也很少关心,大约认为他的人生已经可以肆意试错,而这都是他们的功劳。 只有外婆总是叮嘱:要好好吃饭。 他原本就是很冷情的人。外婆过世之后,日渐又有“毫无乐趣”的苗头。这当然不是说他心理压抑,他才懒得抑郁,游戏都打不完。 只是商忆出现的时机,一切都太巧了。 第一,他总是感到无聊,而她的眼睛让他产生欲望。 第二,她是朴实又努力的女生,只是为了帮她母亲治病,这动机也让他感到满意。 外婆是病逝,在得到所有可能的、尖端的治疗之后;她的母亲连治病都很困难。 生命或许是平等的,或许不是。他懒得深思,但不介意帮助她。 她最终还是解掉连衣裙。 事实上,那一瞬间他心生遗憾。 但也更加确定,这是个聪明女孩。 她知道对男人来说,一时的善心不可能比裙带好用。 他的善良会失灵,但欲望不会。 商忆完全是正确的。她不可能是那种天真烂漫的性格,她对人性的了解或许比他更为深刻。 她明确解释过为什么找上他。她找过姨妈,被考不上大学的表姐嘲讽“所以读书好有什么用呢”;也曾经问姑姑开口借钱,而姑父眼神龌龊,微信骚扰。 这些是她宁愿找陌生男人利益置换,都不再信任亲人的原因。 她不是天真的女孩子,她聪明而警觉,更可能先入为主将世界视为坏人聚居地。 所以一开始也用过恨意眼神看他,将接受他的欲望理解为“奴隶”职责。 这一度是季允之感到最无语的事情。 她是一点猎奇漫画都不看吗?明明也十八岁了,难道她从来不好奇自己的身体吗? 但现在。 现在她对着他,只会小声而可爱地问:那,你有好好吃饭吗? 她鼓起勇气,像所有十九岁的小女孩对待恋人一样,分享午餐、晚霞、月亮,和用公共洗衣机洗带泥球鞋的脑残。 并且用文字撒娇:还好没有在学校洗过你送我的裙子哦。 他想,他养猫已经完全成功了。 就是养得好啊。 “北京会不会很热很干燥呀。”猫还在软乎乎地对他说话,“不过,总比一直下雨好。等你回来,我可以给你炖汤,冬瓜薏米,或者茯苓淮山……你在北京是住酒店吗?” “家里。” 他不擅长回应,他只是不擅长。但他愿意听她这样说话。 “好吧……也是。”一一这时应该在揪她的裙摆,“应该没有你没有房子住的城市吧。” “有。”季允之答,“鹤岗。” 商忆愣了愣,明白他是在配合她开玩笑——也的确有点冷幽默,低低笑开:“但那可能是我唯一买得起的地方了。” 她出生就在房价最高昂的城市,但从没想过能有一间自己的房子。 “那个,”她好像又很紧张,“我是不是……有点给你造成困扰了?” 她想说,如果你不想,或者累了,不用陪着我说这些。 “嗯。” 的确有一点。 商忆垂头丧气。果然是这样,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谈恋爱。 或许也不知道什么是……表达爱意。 但看出她又有些忐忑,还是主动打电话来。 已经挺愿意照顾她情绪了,何况是她惹他生气在先。 她这么哄着自己,又觉得开心起来。想要说话,听见电话那头有些低的声音: “你一直都很麻烦。” ————————————— 算不算情话,这是一个问题。(思考 45/男孩 “姐!”商悦大声叫她,“妈咪问你问题。” 商忆连忙抬头:“怎么了?” 杨淑惠笑了一笑:“是不是快考试了?” “对,期末周。”商忆不敢看母亲的眼睛,“这学期专业课比上学期少两节,考试之间也错开了一两天,压力不是那么大。” “悦悦也要考试了哦。”商悦拉着杨淑惠撒娇,“下周要考英语口语,和一个白胡子大叔对话;还有网球,考上手发球和移动……” 商忆心里一咯噔,突兀出声:“悦悦,去楼下买个西瓜。” 杨淑惠目光平静。 悦悦疑惑挠头,但还是听姐姐话起身。 “一一,”母亲喊她,“手机给我看看。” 商忆攥紧手。 “爸爸最近有找你吗。” “……没有。”商忆低头,“不知道他在哪里。” 她不知道季允之怎么安排的。反正商林进去蹲了整整一年,今年年初才出来,听堂姐说是暂时没有再赌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想找个工作,补偿妻儿。 她们不会相信了。 他反复了一辈子。 季允之问过她要不要再处理。她伏在他怀里,坦然承认自己过过好日子后再次迸发的软弱和愚蠢,她并不那么希望父亲又去坐牢,但也不准他靠近母亲。 她找理由:“他老是进去,可能会影响我考公务员。” 季允之把她脑袋一摁,在笑:“行了。” “一一。”杨淑惠轻声但坚定,“手机给我看看。” 商忆咬住下唇。 她本来就不想瞒了。母亲已经疑心过很多次,每次都被她用学校慈善搪塞,大概早就不信了,只是逃避不愿意面对。 没有名字,初中毕业的母亲也看不懂英文备注,但还是精准点进去。 看见最后一句,“我会想你的,晚安”。 对方的最后一句是:去睡觉。 “谈恋爱而已。”商忆低声说,“只是我选了有钱的男生……这没有什么错吧。正常家庭的女孩子恋爱,也看重家境和收入不是吗。” “妈咪,我很聪明,很漂亮。” 言下之意,就是会有男人心甘情愿帮她解决问题。 杨淑惠半晌不说话。 “我也……我也很喜欢他。”商忆有些忐忑,“他对我很好的,就是很好,妈咪……应该能看出来吧。” “学校里的吗。” “……不是。”商忆不想撒谎,“实习单位认识的,比我大几岁。” 立刻解释:“但也就是很正常的年轻人!97年年底出生的,所以工作了。” 母亲脸色稍微缓和。 果然,季允之的年龄只是对她而言像“年长”,一般人听见还是会觉得可以接受,甚至相当年轻。 “他是工程师,母亲是大学老师。”商忆拿家长最放心的条件说,“所以家境很好,但也挺单纯的……我是真心的。” 补充:“他妹妹也很喜欢我。” 岑晨澄天天给她发微信扯闲话,推荐电影电视剧,推荐餐厅美甲店,偶尔骂骂季允之。 “他这么帮你,”杨淑惠叹了口气,“以后万一分开……” “等我工作收入就高了,就算慢慢还,也没问题的。”商忆并起四指,“妈咪,我们学校的硕士开到二三十万一年很容易的,博士更高。就算分开,我以后也还得起,不用担心。” “最重要的是……我就是很喜欢他。” 第一次在母亲面前说这种话,商忆脸微微一红:“很喜欢。” 她将照片找出来,递给杨淑惠。 看清楚身高长相,母亲脸色又缓和一点:“是很年轻。” 男人的年龄是最好的医美。 商忆对成思境解释的也是这个版本,所以好朋友对季允之同样没什么意见,甚至对他的阔绰颇为欣赏。 成思境说过:三字开头请自动远离小女孩,四字开头请自动去教小孩写初中数学,五字开头如心怀不轨,请自己入土,六字开头,静候入土中,七字开头,不被护工打就算成功。 “对的。”商忆小心看母亲脸色,“虽然有点别有用心,但我当然要选最出色的谈。本来就……挺多人喜欢我。” 杨淑惠的表情彻底放松:“也是。” “妈咪,真的没关系的。”商忆握住妈妈的手,“我甚至……有点想嫁给他。” 她再次庆幸,至少当初自己能拿出十五万。 杨淑惠得到几个月基础治疗之后,她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才到冒险的那一刻,有不短的时间差。如果是母亲一病倒,家里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今天不可能轻易相信。 母亲终于笑起来,摸摸她的头。 商忆侧过脸,靠在车窗上。 这趟公交可以从医院直达公寓,见证过她太多泪水。 但今天她想告诉沿途一个秘密。 十四岁那年的夏天。 学校请一位清华本科、去斯坦福读PhD的学长回母校,给几个火箭班的学生做鼓励性质的演讲,关于新兴技术,关于科学,也关于科研本身。 几个女生被安排打扫阶梯教室,商忆负责清洗用过的杯子。 把杯子抱回贮藏室,要先进入教室。在门外忽然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是那位学长折回来找雨伞。 外面在下暴雨。 还有另一个男生。 学长打趣:“……老师本来还想让你也来说几句,我说我这个学弟毕业典礼都憋不出半句屁,只说了thanks.” 男生声音清越:“我不骗小孩。” “哎……也不能这么说。”学长停一停,然后果断骂了一句F开头的词,“去他妈的科研,搞个毛线,每天都想死。” 男生笑起来。 “你真不读博了吗。”学长又问他,是否已经决定进一家公司。 商忆在一本科技杂志上看过,全世界最顶级的半导体公司之一。 男生“嗯”一声:“混两年再说。家里烦。” “总之别去跳伞了。”学长似乎拍拍他的肩膀,“阿姨上个月才给我打电话,说盯着你点,别老去玩那些极限运动。你心脏好,她心脏不好。” 这道淡漠口吻回:“那旋转木马?” 商忆实在托不住那么多水杯了,硬着头皮敲敲门。 进门时对上男生的目光。 那是一个相当年轻而修长的男孩,随意坐在第一排桌面上,似乎正在打游戏,听到动静,抬头瞥她一眼。 也足够英俊。 阳光落在他身后,风声拂动夏日青葱。 商忆十四岁,穿着那套统一的无聊校服,局促打招呼:“学长好。” “哎?你好。”学长回应,随口说了一句,“辛苦小学妹。” 男生则没有理会,低头继续打游戏。 经过他身边时,她忽然看清他的眉眼和棱角。 杯子太多了,她想,她洗得手酸,才会托不住。 摔碎了,不至于叫她赔吧?她又这么想。但那只和身量相符的、同样修长的手及时伸出来,在底部帮她撑住一把。 她仰起脸,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目光。 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大男孩,但更没有见过这样冷淡的眼睛。 商忆小声说:“……谢谢。” 他收回手,没有回应。 商忆摆齐杯子再出来时,教室内已经空无一人。她关好灯,站在门口,视线重新落在他坐过的位置,之后转身离开。 商忆背着书包等红灯。 这已经是她十四岁时,最放松的时间,只需要在心里列出今晚要写的作业。 忽然又看见那道修长身影。 他撑着一把黑色雨伞,弯腰钻进一辆车的后座。 他收起雨伞时,指骨会像帮她时一样分明吗? 第二天,商忆潦草画了画,问同桌:“你知道这是什么车吗?” 同桌秒答:“两个R,劳斯莱斯啊。” 她噢一声,垂下眼睛。 还是专心写作业好了。 商忆一直认为,时隔四年一眼认出他,是一种奇迹。 但细想又没有什么奇怪。 身高、动辄面无表情的姿态、过分冷淡的眼睛,都太容易辨认了。 父亲把她的学生证照片和联系方式发给那些债主。 父亲明知道他的女儿是多么漂亮,落在赌徒手里,会陷入怎样的危险。 比起那些人在身后跟踪,她更为亲情的死亡而感到绝望。 但她不能哭,不能慌乱。她在电梯里发抖,搜索最近一家派出所的位置,告诫自己,这次不要再犹豫,立刻报警,举报她的亲生父亲。 她需要获得更长久的保护。 电梯门在中途打开。 商忆惊惧抬头。 却是这双她已经快要遗忘的眼睛。 四年过去,还是这么冷淡。 冷淡到,她居然一眼就认出来。 斯坦福、半导体公司、劳斯莱斯。 他可以救她。 他为半导体公司工作,也不会是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头脑空空的富二代。那么,热衷于伤害女人的概率就更低。 最重要的是,四年前他就说过—— 他不骗小孩。 电梯下落的时间里,商忆忽然明白,究竟什么是赌徒心态。 她父亲懂什么叫豪赌? 季允之毫不犹豫甩开她,厌恶皱眉。 她更加确定对他的判断。 “有人在跟踪我……”她几乎是重新跪在他面前,“他们砍掉了我爸爸的手指,或许会砍掉我的……求求你,你可以救救我吗?”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 “求求你。”她向他仰起脖颈,向他落泪,“求求你……我很乖,也很干净。” 他沉默的时间里,她已经在心里预演过无数结局。 他终于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松手之后,意味不明笑了一笑,转身向他的车位走。 她莫名读懂,是满意。 她立刻追上去。 他问:“年龄。” 还有十天多就成年了,但商忆说:“……十七。” 十七岁的女孩对他来说,会更想睡吗? 然而季允之再次甩开她。 他重新变得冷淡:“报警。” “马上就成年了!”她重新抓住他,“还有半个月就成年了!” 她再次向他哭泣,用她那双眼睛最漂亮的状态、最脆弱的状态、最纯净的状态。 他看着她抓紧他的那只手。 他在想什么呢? 她一点一点松开。 最后一根手指离开时,她终于听见他说:上车。 她父亲懂什么叫豪赌? 她懂。 但还有一个秘密,沿途也不可以听。 在他沉默的时间里,她预演过的那些结局,包括被他拯救、被他无视,甚至包括被他伤害,包括疼痛。 也包括,爱上他。 但不包括被爱。 而如今是他说,她一直都很麻烦。 他承认,她是他的麻烦。 商忆的唇角扬起,倒映在车窗上。 赌徒懂什么赔率? 她才懂。 46/南北【高甜预警】 差一横就两个正字。 商忆抱着库洛米——季允之买错一只了,一边复习,一边一心二用戳手机屏幕。 十天了哦,还不回来吗? 删掉。 哪天回来呀,我想你。 又删掉。 她直觉,这两种撒娇措辞他都不一定会回。 季允之的逻辑里长着一根莫名其妙的反骨,除了在床上,她越撒娇他越喜欢逆着来。 最后发:没有人想我吗? 果然秒回:没有。 商忆撇嘴又打:不想回家了吗? 发出去,愣一愣。 她说的“回家”。 家。 那边又不吭声了。 烷烃的卤代反应、芳香烃的取代反应、醇和酚的氧化反应……统统从眼前干巴巴地溜过去。商忆松开鼠标,低头手机打字:霜姐姐说,书宁哥没有出差。 一一:你不理我,我就不问了。 季允之回:问。 商忆盘腿坐好,迅速回复:一点都没有想一一吗? 一一:一点点点? 一一:一点点点点? 这也能坚持不回吗,连“对方正在输入中”都没有亮一下。她想锤桌子,小红书到底会不会教? 写不出能打动季允之的话术,不许出来做恋爱导师。 她更怕他回一句,“有点恶心”。 她完全相信他是这种人。 三分钟都没有任何回应。 商忆又开始沮丧。数次试验证明,她似乎不应该试图改变他,他是真的不接招……短信来了。 中国南方航空。 可怜的库洛米,被主人抛在飘窗上。 商忆赤着脚在地板上蹦,电话也到了,隐隐在笑:“你很闲?” “我很忙。”商忆立刻恢复正常,“下周一考毛概,周三考有机,周四考细胞生物学,周五晚药学导论!超级超级忙,不可以吵我。” “嗯。”季允之停了一停,“来吗?” 小女孩倒在地毯上笑,将库洛米抓回来抱着:“我考虑考虑。” 她明白男人不过是胜券在握的心态,对方也知道她只是想恃宠而骄,但都默契地短暂沉默。 直到她将手机贴近行李箱底部,让他听到刻意用力滚轮发出的细微声音。 “我出发了。” 她的声音又有些小。 他没有给她很多时间,四个小时后的航班。 她答应明天陪雨涵去染头发的,雨涵说势必要用粉色头发冲击考试周。 她还没有备课。 她还有课件没看完。 但她就是出发了。 商忆甚至坐在地铁里,用手机打开PPT继续复习。在粤语报站里准时起身,继续转机场线。 她忽然分心,想到季允之听不懂粤语。 她和妈妈打电话就很安全。她放心大胆撒过很多谎,明明是从接吻里勉强脱身接电话,她语速飞快,告诉妈妈刚离开图书馆。 明明是要和他做,她和妈妈说,准备和室友去买章鱼小丸子。 其他任何人他都挂过甩过,唯独她母亲的电话,季允之不会擅作主张。他耐心等她接完,他知道她在骗人,但不知道她具体撒的什么谎。 如果知道……或许会更凶。 她为什么要在公共场合想这些? 商忆立刻摸到口罩戴上,将PPT发给平板,预备飞机上继续看。 但她太天真了。 在飞行的时间里,她只想到他,只期待着,即将见到他。 他会吻她,拥抱她,直到进入她,最后低声夸赞:你好乖。 商忆捂住脸。 她没有救了。 司机已经在出口等。商忆给成思境发完定位,连忙打招呼,自己就利落把行李往后备箱一扛。 大叔接了个空,笑着喊她:“商忆小姐。” 怪怪的,但确实没有其他合适叫法了。商忆原本去后座,想一想,改坐到前面,再次道谢:“时间好晚了,真的麻烦您。” 大叔忍不住瞄一眼。 允之交女朋友这眼光是真的好。 现代社会,能做到两句话内就让人放心品行的人,属于稀有物种。 他决定在季明正面前暂时闭嘴。 当小姑娘有点不安询问“是去酒店找他吗”时,甚至主动解释:“他父亲在,可能晚一点。” 季允之的父亲,商忆瞬间噤声。 她有点累,揉了揉眼睛,犹豫要不要先去洗澡。可是……如果洗完澡在房间里等他,感觉又有点怪。 如果是一年以前,她会麻溜又坦荡地这样做,这是她职责所在。 但是现在,她不乐意了。 她甚至想,如果他一进门又像以前那样撕她的连衣裙,她要鼓起勇气,留出刁难的时间。 她必须硬气一点。 但卧室门被打开的一瞬间—— 一一像只同时蹦高又跳远的猫,扑到他身上,扑在颈项里。 47/想念(微) 商忆知道他们还是不一样。 他是真的不习惯,或许也并不那么接受,女生反复强调思念。 季允之就是不会说出,“我也想你”。 她不打算再说。即使心中那一句“我好想你”已经重复到飞起来,要飞越心脏,飞出胸腔,她都生生忍住。 她被抱起来,她又低下头。 最后,只慢慢用鼻尖去碰他的鼻尖。眼睛和眼睛之间的距离近到,像是枝蔓互相探入窗棂。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他可以从她的眼睛里听到吗? 养猫果然是很有成就感的事。 最近这些日子,他总想起她最初的模样,就差把怕他抵触他讨厌他写在脸上,可怜但又过分倔强的模样。 而他现在有一只分离十天就一脸委屈,张手扑过来的可爱猫猫。 她抱着他的肩膀,脸颊埋在他的呼吸范畴里,声音又柔,低低喊他的名字。 但就是不说“我想你”。 小女孩越来越有意思。 他抬手握住她脖颈,她乖乖垂脸,迎接她默认会按时降落的吻。 但没有。 他的手腕忽然使力,重重掐住纤细颈项,向浴室带。 迟到的吻还会令人着迷吗? 商忆已经不知道,浴缸依靠热气蒸腾出某种肆意置身其内的隔绝,她一点一点融化。 他好凶,他最近总是掐她的颈后,迫使她完全交出唇舌。她乖顺承受,同时叛逆着委屈:不用这样,她也会努力亲他的。 是水位升高?她分不清腰后是水波荡漾,还是他抚弄她的手指。 是水流。证据是,季允之从来不会这么温柔。 她无法遏制手臂不断收紧他的动作,她真希望他的肩膀永远只属于她;后脑的头发,也要柔软落在她掌心里。 这样坚硬的一个男人。 她已经感觉到他的坚硬,抵在她的花蕊下。脸红红的,轻声问:“在这里吗?” “想。”他咬她的锁骨,“不好。” 她任由他咬,不够清醒了,无意识回:“我可以吃药的……” 季允之忽然拉开她。 迷蒙着的一双眼睛,依赖他的一双眼睛,无条件想要让他高兴的一双眼睛。 “一一,”他叫她,语气变回冷静,“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她无措看着他。 他望着她,严肃无门,但多少想解释两句。她不需要这样哄他,为他妥协,甚至为他牺牲。 她的感情被压抑太久,终于获得存在许可后,不可避免出现小小爆发期,才会这样依赖他。 他完全理解。 但是……她咬着嘴唇,也许差一丁点就要感到难堪。他笑起来,不再说了,低头吻她:“不舍得。” 将人抱出来,扫开洗手台上那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瘦弱莹润的身体落下,手臂依旧搭在他肩上。 他用手慢慢切进去。 她仰一仰脸。 他的手掌温热,贴在腿间,动得极慢。有时用虎口轻轻摁压,有时用手指地带向里抿动,有时只是用掌心,轻柔而迅速地拍打花朵。 她紧紧咬住下唇。又咬唇。 “……喜欢这样。”他侧过脸,去吻她耳下。 不是疑问句,只是判断。 他忽然重重摁压,抵至骨骼,又倏然松开手。 猫呼吸急促。 小腿被折在台面上,他俯身抱一抱她——为了契合在更合适的位置,性器抵上来,不轻不重磨动。 她偏过头去,在忍。被掐着颈项转回来,咬住舌尖。 她说不出话,被进入时也说不出话,只是本能求出一声:“有点疼。” 季允之今夜离奇地富有耐心,并不横冲直撞。慢慢退出去,又慢慢送进来,反复数次,她终于抬腿绞他。 小幅度的撞击不为解渴,只能继续哄抬渴意。 但他有心抚慰,硬生生忍住没有狠狠撞她。手臂伸到她腰后,轻轻向自己按,按过又去按她小腹,低声问她:“什么在里面。” 她喘息着,摇一摇头。 他的手指轻盈,从额头勾到胸前一点,指腹抵在中央打转。 由慢到快。 商忆猛地仰脸。 他不同意了,将脖颈重新掐下来,吻住她的同时,重重向里抽送。 他在镜子里看见她的脊背。 好瘦,怎么这样瘦,被完整地容纳在他双肩之间。 商忆倒在他肩颈里,无力承受越来越肆意的进出。她今天奔波,有些疲倦。 她累,但还是想要和他融为一体。 想要被他要着。 48/静脉 ro u wenwu5.c om 他不是为了性。 季允之不是为了性让她来北京的。 商忆被妥帖放进薄被里的瞬间,得出这个结论。 只有和风细雨的一次,和他往常的风格相去甚远。最后时刻,他望着她,吻她的手背。 是在回应她的思念。 像是在说,他明白。 她眨眨眼睛。 她的爱情像始终被高大树荫遮蔽的幽静丛林,抛掷的命运硬币毫无回响,甚至不被允许建造许愿池。 没有神祇,没有庙宇,没有圣像,只有自欺欺人的祝祷。祷告不要再爱上,爱上得不要更深刻,她最终会平安。 但现在季风携带潮湿空气降临,河流涌动怜惜。 她不再需要许愿池了。 季允之倒了水端过来,递到她唇边。 她小口小口喝到一半,摇头。 他说:“娇气。” 她直起身,脸庞靠在他肩头:“一一想你。” 她明明感到幸福,但不知为何眼睛的感受依然是酸涩。 祷告是有用的。 她想要得到再多一点。更多免费好文尽在:r ouwen wu7 .c om 季允之低头望着玻璃杯,但杯壁没有任何倒影。他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回应,却也找不出分神的合理契机。 “为什么没有安全感。” 他只是问出口。 每天都在询问他的归期,装作无意地用“回家”替换“回来”。 他不太想惊动父亲。但出门前还是被逮到,季明正知道他有约,只是调侃:“不怕那个小女孩伤心?” 他拿起车钥匙,轻描淡写:“小女孩就在北京。” 他在路上就想象过她惊喜的反应。 害羞的、想要亲他、又等着被他亲的表情。 软乎乎抱上来,利用他的颈项掩藏脸庞爱意的动作。 由这些所构成的、全部的、完整的一一。 没有最优解的一一。 他曾经以为能够像解一元一次方程那样解开她,希冀她的心事像二进制一样确切,但逐渐发觉,她至少是随机过程。 商忆一直知道他直接,他的洞悉更加直接。但被这样问,还是轻轻晃一晃脑袋:“我没有。” “你最好直接告诉我。”他把水杯放回去,转身看着她,“猜测对我很难。尤其是猜你,商忆。” 他最近经常叫她完整的名字。 她微微仰起脸。 他走近两步,手指落在她漂亮的侧脸弧度上,轻轻滑落:“在担心什么。” 她握住他的手。 “可以陪我听一首歌吗?” “For 27 years I've been trying To believe and confide in Different people I've found” (27年来我一直在尝试,试着去信任,我所遇见的不同人。) 他的年龄,女孩子总是有小小心思。 季允之垂眼,看着一一伏在他怀里。 她甚至带着一支没有屏幕的MP3,配合线性耳机使用。 她分给他一只。 “And then you came around I didn't really know what to call you you didn't know me at all But I was happy to explain” (你与我相遇,我不知道如何称呼你,你对我同样一无所知,但我很乐意解释。) 她将他的手捧在侧脸边。 “I never really knew how to move you So I tried to intrude through the little holes in your veins And I saw you But that's not an invitation That's all I get” (我从不知道如何真正打动你,于是我试着闯入你心情中的小缝隙。 然后,我看见你。 但你并没有邀请我来了解你。 而这是我所得到的全部信息。) 她抱紧他的手。 “I've seen you, I know you But I don't know How to connect so I disconnect” (我看见你,我了解你。 但我不知道怎样连接。 所以我选择分离。) 商忆向他摇一摇头。 她不愿意选择分离。 “Well,this is an invitation.” (这是一份邀请。) 她扯掉耳机,在他面前坐得笔直,小声说:“今年,我把这首歌听了快五百遍。” 季允之平静望着她。 “你像一个……非常复杂的生态系统。”她拿手画一个圆圈,“我看不清,没有观察仪器。你知道我们做实验的,没有仪器就会寸步难行。” 她需要他的放行,需要他的爱意,她不敢说。 他沉默的时间足够漫长。商忆确定,她提出了对他而言,至今最困难的问题。 最终他说:“不需要。” 她捧住脸。 “我对自己都没有兴趣,没看清过。” 他微微坐直,将她的脸抬到跟前。 他还像那时决定拯救她的姿态一样居高临下,但话语已经更迭。 季允之给她的答案是—— “但不用,我只需要你。” ———————————— 《Communication》——The Cardigans 我要评论我要评论我要评论(打滚 这是男主目前最加分的瞬间了,通过妹宝的依赖、撒娇甚至勇敢,及时判断出她安全感的极度匮乏 49/哥哥 商忆对着生腌虾、菠萝炒饭和泰奶拍了照,低头手指拨拉手机两秒,然后放下:“可以吃啦。” “你真是够了。”成思境瞪她,“你刚刚那表情,路过的蚂蚁都知道是发给男朋友的程度。” 男朋友。商忆低下头吃东西,但脸颊不争气,泛出一点红。 成思境感叹:“原来这么喜欢吗?” “为什么要说原来。”商忆不解,“你以为我不喜欢吗?” “我以为是对半开那种吧,人不错,但现实需求更重要,这也很正常。”成思境没有犹豫,“看样子不是。一一,你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他。” “以为是这种,”商忆望着她,“你为什么没有说我?” 境境是非常出色的女生。 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独生女,成长路径传统而笔直。 “我说你什么。”成思境被逗乐,“说你不劳而获?” “……嗯。”商忆承认,“这和以前的我不一样。” 她又怎么会没有自信过。十六七岁的时候,听见其他男生女生无论怎么努力都是那一点点分数,是人都会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因为世界本来就和我们以前以为的不一样。”成思境摇一摇头,“在所有人都能放心大胆生病看病以前,在每个人都能靠正常的工作——而不是互联网九九六或者电子厂十二小时工作制——就能在喜欢的城市买到房子自给自足以前,在女生可以和哥哥弟弟平分家里的财产或者干脆人人都没有弟弟以前,女孩子放弃搏斗有什么错?永远站在道德高地上,不会觉得冷吗?” 【“does is ever get cold on the moral high ground”,《唐顿庄园》 】 她没有说“努力”,她用的是“搏斗”。 商忆垂下脸,笑起来:“你好会安慰人。” “我根本没有在安慰你。”成思境睨她,“这种事当然也看目的和成本。你要是为了背LV爱马仕,找个87年一米六满脸痘给个几十万就把自己当爹的男人——这种男的供不起爱马仕哈,我照样撕了你。” “就你俩那照片,放出去谁不说一句绝配。”她有心哄商忆放轻松,“为什么不?一一,有时候嫁给一个男人,也会是女人人生可能达到的上限。” “……你太聪明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商忆小声求饶,“吃饭。” “你跟我解释干嘛?把他哄高兴了就行,不然怎么带飞我。”成思境戳她,“好一一,能不能帮我去问季允之要个实习?想去他们总部的产品岗,薪资能开到其他公司算法岗那么高,好多人竞争啊。我现在就一段电商打杂的经历,不想一轮轮面试。” “他是研发的。”商忆有点没底气,“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傻的?”成思境真是恨铁不成钢,“他那种级别,一句话的事。” “我找理由嘛。”商忆郁闷,“看不出来人家只是不确定他会不会同意啊。” 顺手帮她季允之是习惯了,但一是专业原因,她从不会卷进他本人的工作里;第二,成思境只是她的朋友。 “你先试试。”成思境也明白,毫不避讳,“不成功我找别的就行。主要是顺便也看看,他现在给你的底线到底划在哪里,这样才能制定下一步行动计划。” “……你真的太聪明了。”商忆五体投地,“好厉害。” 成思境回赠一枚飞吻。 她心里揣着这件事,背书的时候一直不安。已经十一点,卧室外还没有动静。 商忆赤着脚下地,打开行李箱找东西。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跨越南北去寻找一个男人时,她会记得带上蝴蝶结和新的兔耳朵。 ……她知道,在季允之眼里自己幼稚得令人发笑。可是,这已经是她全部的勇气了。 她专心在比对不同款式的兔耳朵。 “戴十对一样不行。” 商忆被吓一跳,向后一倒坐在地毯上,目光转向门口,睁大眼睛。 季允之抱胸看着她。 容易受惊的猫猫。 她缓一缓,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戴十对也不会同意你一个人去美国”。连忙全给塞回去,起身往他那边扑。 他抬起手制止,重复:“不行。” 他已经确定过工作安排,八月完全走不开。他出差不见她动弹,他没空她要出远门。小孩是在跟他作对吗? 三周。好奇心旺盛的小姑娘一个,纽约要去吧?洛杉矶也要,奥兰多有迪士尼。她不可能不和同事一起玩,那至少是一个半月。 她弟弟下周考试,考完她妈妈又要回家。 他还活不活? 商忆不管不顾,推开他的手挤过去,抱住他的腰:“……我都等困了。” 他停一停。 她又仰起脸,一双大眼睛专注望着他:“晚上吃了什么?” 季允之低头。 她是越来越聪明了。 他抬起手,将笑出来的梨涡揪一揪。 她任他使坏,始终拿脑袋靠在他胸膛里,忽然很低声地喊:“哥哥。” “你先别把我丢出去。” 她的头发在他胸膛挠了挠,声音轻轻的。 ———————————— 还能再甜十章左右,不确定,再看看。 50/但怯离 商忆没有被丢出去,但被丢下去,丢在薄被上。 他俯身看着她。 她非常确定,目光里是喜爱。 商忆有些紧张,想张嘴时,被勾起下巴,语调平静:“我再说一次。” “不行。叫什么都不行。” 为什么目光里是喜爱也没有用?季允之真的……很难打动。 “你就想我留在家里。”商忆鼓起勇气,打掉他的手,“……然后,天天陪你做那种事。你是流氓。” 轻快又委屈的四个字,“你是流氓”。真可爱。 “陪我?”他捏住她颈后,向自己一抬,“是谁哭着叫我用力。” 她猛地捂住他的嘴。 他笑起来,把人提落在腿上。她的编发乱掉了,脸庞害羞着,而眼睛又在生气。 过于生动,他欣赏到拿手指慢慢描摹。 “……其实也不是这件事。”她躲了一下,“我朋友一直好奇,我男朋友是谁。我……我说了。” 季允之不在意:“然后?” “她……她很厉害。”商忆说了境境的学校和专业,“她想去实习。” 他明白了。收回手,淡淡看着她。 商忆心里直打鼓:“因为……因为工资很高。她说,互联网运营实习生一般就是一百五到两百一天,一个月三千,一个月除掉房租吃饭就没剩多少了。所以……” 他还算有耐心,没有打断,安静听她说。 “而且如果在你们那里实习过,会特别加分,以后在北京就更好找。”商忆扯住他的衣服下摆,“她不是学工科的,不会直接跟你打交道给你添麻烦的,可不可以……” 季允之还是望着她。 “不行就算了。”商忆咬唇,“我知道这样不好……习惯了走捷径,以后就不会好好努力了。” 跟捷径有什么关系。他觉得有点好笑:“我给你终点,你自己不要。” 坦白说,他的确不太理解她的逻辑。房子车子是不要的,但变着法地讨实习机会,自己讨完还帮朋友。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商忆甚至想要贴心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 “渔不是为了鱼?” 商忆睁大眼睛看着他。 “睁到月亮那么大也没用。”他一戳她鼻尖,“有足够多的鱼,为什么要学打鱼?” 她迅速反问:“你出生就有一辈子够用的鱼,为什么还要好好学习、努力工作?” “因为我无聊。”他不气人就难过,“不是谋生。” 商忆握拳。 季允之这张嘴,像生物界那种没有天敌的犀利物种。 所以,他明明也知道生存压力是多么如影随形的一种痛楚。 即使离开他,她还是要努力生活的。 什么都明白,但什么都不体恤。 她回望他的心情,依恋又埋怨。 “不过,随你。” 季允之甚至有心情,两只手包她的脸:“你去美国,你朋友实习。二选一。” “你!” 她很生气,脸颊又被他用力往中间挤,嘴唇张成“O”型,配合双马尾和有些乱七八糟的碎发,可爱到他又一笑。 “我选……她去实习。”商忆怕他变卦,“还有,我也要正常去实习。” “可以。”季允之补充,“七点之前到家。” “……嗯。”她垂着眼睛应了,忽然又低声问,“真的必须……非我不可吗?” “是。” 季允之迫使她抬头:“我已经承认过了。” 他有些话永远只愿意说一半。比如这一句其实是,“我已经承认过有点喜欢你,为什么还要这样问”。 可是……商忆看着他,心脏渐渐酸软。 她的确已经特别开心,也相信他对她绝对忠诚。 但如果他知道,她是怎样用心喜欢着他,就会立刻明白,他那被逼问才承认的“有点”,更像某种赏赐。 让她找到理由,继续安心留在他身边。 人总是这样贪心。感到幸福之后,就会想要索取更多。 她看上去又有些委屈,有些失落,但现在总归不会再哭。季允之不是很明白,想一想,判断应该还是因为这个破参观的事:“我会带你去美国。” 她太天真,总觉得每一个机会都不能错过。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看起来让人心动的机会,都只是另一些人的表演学院结课作业。 经不起较真的。 商忆摁住他的手臂。 “圣诞,北海道。等寒假,冰岛吧。”小女孩好像都喜欢,季允之无所谓,北欧五国对他来说如出一辙的难吃无聊,如果不是为了哄她开心,他绝对不会再去。 他看着她,平静命令:“只要你现在把眼泪憋回去。” “我根本没有要哭!”她又打他,“以前也是你自己最喜欢把我弄哭,然后夸好看的……” “因为我有病。”他说,“我现在没病了。不行?” 什么人啊。永远油盐不进,总是软硬不吃,不会道歉,也拒绝示弱。 商忆抱着他的肩膀,喜欢极了和无奈极了的情绪剧烈交织,到最后,只是狠狠咬他一口。 “猫一一每天读一行漫画”。 一个没有关注任何人,也没有被任何人关注的小号。 “这本漫画书真的很难懂,色彩搭配和剧情推进都让我感到费解。时常害怕自己犯错,失去翻阅资格。 但我知道我是对的,我不想要只是漫画为我提供价值,我会变得更出色、更有能力,直到别人认为,我拥有它虽然不太应该,但至少可以理解。” 商忆一口气写完发布,后知后觉不好意思,立刻设为仅自己可见。 又偷偷看一眼。 他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她当然知道她会得到鱼,她确信如果被抛弃,她还是会得到那些鱼。 但如果想要和他一起站在海边,她就必须努力地经营这种可能性。 商忆又去评论区补充。 “不过,漫画看起来不屑被叫哥哥,但是刚刚,又逼着我叫了好几次。” ———————————— 写日记都只敢写“虽然不太应该,但至少可以理解”的小一一,呜呜呜。 51/南方高速 “一一找实习了吗?”优优回头踢踢商忆的椅子,“好烦,不知道要不要转行搞交叉那种,我们编程学得又不深。” “我找了药企。”商忆回了,但有些怕她追问。 果然被问。 她迟疑一瞬,撒谎说出一个普普通通的企业。 “你不想转行?”优优好奇,“搞计算生物什么的,可能挺赚钱。” “不想。”商忆摇头,“我当时本来想学医的。” “为什么没学?” “投入周期太长,到三十岁都很穷,等不起。” “哎,可是我们这专业,也就比文科生强点吧。”优优托腮,“读个硕士出去,撑死也就二十万,还得看学校和方向。要是植物海藻什么的,完了,死翘翘。” “药企研发岗还不错的。”商忆拿起手机,“实在不行,去学校当老师。” 季允之回复她自己做的午饭:? 问号是什么意思。 商忆引用问号:? 他回:红色是? 商忆:……番茄炖牛腩,你说红色是什么。 商忆:我室友说很好吃。 季允之:最好是。 “当然是。”优优偷看怕被打,赶紧一闪,“你男朋友说话好欠啊。” 愿意回复都不错了。 已经是她抗争过的结果了。 季允之送她去首都机场,甚至连要帮忙取行李箱的觉悟都没有。 18寸有什么好帮。他亲眼见过她用一只手甩到柜子上面去。 但一一不乐意,拧巴半天才小声问:“你不要帮我拿行李箱吗?” 季允之看她一眼。 她自己都嫌作了,目光飘向别处。 他推开门下车。 交给她时又被抱住手:“早点回来。” 他说:“不好溜。” “那……反正我等你。”她握一握书包带,“我走了。” “嗯。” 她往里走了不到十米,迅速回头重新奔到他身前,扑抱住他:“季允之,你回我消息好不好?” “就算你不知道说什么,你就发个句号,打个字。”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们聊天好不好?” 他没有说好,但她告诉他自己落地后,得到回复:好。 和一句:现在北京更无聊了。 商忆站在排队的拥挤人群里,笑容止也止不住。 有小孩不小心撞倒放在行李箱侧边上的水瓶,连连道歉。商忆蹲下身,摸摸她的头:“没关系。慢点跑。” 女孩眼睛发光:“姐姐好漂亮!” “你也很漂亮。” 一切都很漂亮。 商忆读到有意思的小说会发给他;吃到好吃的、难吃的、没有味道的东西,也发给他;出图书馆时看见的瑰丽晚霞或倾盆暴雨,她都发给他。 他回复《南方高速》:不爱学习。 回复难吃的甜品:还需要买来才证实? 回复暴雨:你应该待在厨房。 商忆红着脸,回头得知优优也没有带伞。于是将书包挡在头顶,一起跑向最近的食堂。 熊猫挂件一蹦一跳,复刻爱着一个人的心情。 “姐姐,哥应该能考上吧。”商悦放下笔,回头问,“你当时可是第一名考进去的。” “应该可以的。”商忆靠在床头,平板放在腿上,点下一张PPT,“就算考不上,其他初中也可以考很好的大学。悦悦不用太担心。” “哥哥现在越来越……”悦悦趴回去,继续画画,“我不知道怎么说。好像越来越不开心,不开朗了哦。” 商忆一顿。 之后招手让悦悦躺到怀里。 “如果有一天,悦悦知道了一些和你之前以为的不一样的事,会生气吗?” 悦悦不明白地看着她。 “比如老师告诉你,世界是公平的、阳光的、积极的,但是你会慢慢发现,并不是这样。”商忆笑一笑,“不完全是。” “可是悦悦一直都知道,世界并不公平呀。”悦悦挠一挠后脑,“妮妮家住在海边哦,有很大很大的窗户。” “住在海边”是小孩子对金钱的某种理解。 但因为人类的存在,海洋都有不同定价。 “那如果……”商忆揉妹妹的脸颊,“有一天悦悦发现,姐姐也和以为的不一样,会生气吗?” 悦悦直接摇头。 小孩子有最坚定的信念:“姐姐永远都是对的。” “……没有错得很过分。”商忆轻声说,“但是是有错的,姐姐自己知道。” 商悦在身边睡下。 商忆打开手机余额。 季允之说的补整,就是真的补整。 她盯着屏幕。 一个小数点,两个逗号。最前面的逗号再前面,还有两位数。 偶尔有过一些瞬间,她分不清她对他的爱。 因为他总是进入她的身体,或因为他给了她她甚至从没有想象过的人生? 如果有朝一日有机会,她要向他倾诉,她曾经有多么痛恨自己的容貌。 十五六岁想装成大人去后厨帮工,一进去就被一屋子散发着汗臭味的中老年男人,用那样凝视的目光打量。 直到十七岁,晚上在快递站帮忙,电灯忽然熄灭,卷帘门下落。黑暗不及三秒钟,商忆毫不犹豫丢下包裹,直接推开最近一扇窗户,奋力跳出去,用尽力气狂奔回家。 第二天,老板娘带她看监控,附近的黄毛混混出现在电闸旁。 她望着画面里举着铁棍的人,后怕从脊背爬到心底。 阿姨不再允许她一个人做事,告诉她:“一一,你是最难保护自己的那种女孩子,你必须小心。” 她带着弟弟去姑姑家借钱。姑姑只是迫于没有经济大权不能答应,面色愧疚,偷偷塞了两百叮嘱吃顿好的,她知道这是人之常情。 但回家后收到姑父的微信:一一陪陪姑父,姑父给你钱。 商惟抽走菜刀,要去捅人。她想起姑姑的两个女儿和孕肚,颤抖着阻拦。 她也恨不得姑父去死。但她不能再把其他女孩,也变成自己。 她一直都知道,一直、一直都知道。 但她不知道,她会主动向一个男人伸出手。 好女孩才有资格上天堂,她只能保证季允之不是地狱。 即使如此,他第一次想捆绑她时,她的第一念头仍然是:总有一天,她要杀了他。 但他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伸手问她,那你绑我? 他的语气,像是觉得她简直有病。 那时候,她也觉得他有病。他为什么不认为是屈辱?因为他可以接受或不接受,而她只能接受。 她一直都只能接受,接受所有命运的安排。 她很爱她的母亲,但仍然记得小时候妈妈做鸡翅和牛肉,会以商惟的口味为先。 但妈妈又宁愿不给自己治病,也拿出积蓄帮她读书。 那十万块钱被爸爸拿走之后,妈妈一度尝试自杀。但她知道,并不只是因为钱。 那时商忆已经开始做家教,每天蹲在四十度的马路边吃饭团。客观而言收入还不错,或许不比城市里很多普通打工人差劲。 妈妈是绝望。被苦难压迫一辈子的底层女性,唯一的反抗手段就是自杀。 商忆把母亲拖回客厅,而妹妹在身后尖声哭叫,弟弟一言不发。 “你以为我想活吗?”她哭着问向她跪下忏悔的母亲,“你以为我就想活着吗?” 即使装得再乖巧、努力、出色,她也明明是从未幸运、过度警觉而憎恨世界的人。 憎恨到察觉爱意无法死亡,憎恨到没有忍住向他说完“一一会想你的”,就率先想起苦难和不公的不可逃脱。 季允之迟早会腻的。她这样告诉了自己整整十七个月,每一天。 她每一天都在告诫自己,拿到他的钱就够了。他终于答应把房子给她,一次性施舍三份,她知道是基于“母亲、她、妹妹”的安排。 这个男人冷淡,但偏偏又残忍地懂得一切。是他第一个对她说,如果她这样的女生,还想着为弟弟牺牲,那真是无药可救了。 他说这话时没有任何怜惜,只有讽刺。商忆紧紧攥着拳,做爱时被他分开,轻柔纳入掌心。 她的确恨过他,但很不幸,时间过分短暂。 她也的确爱上他。但更不幸,她已经预见它会绵延。 得到房子的那一刻,她在心底用上帝视角夸奖:一一,你做得很好。 但在签字的前一秒,他的手随意停在她的手边。她自己挣扎出来,发出声音:一一,你更希望他爱你。 商忆轻轻叹一口气。 她并不愚蠢,也不后悔。她在树下落泪的瞬间,也第一次在季允之的眼睛里看见清晰、深刻、毫不掩饰的心动。 没有人能抵抗这样纯粹的爱意,他也不能。 她当然不蠢。 但他会明白吗?他会明白,她真的不是清高,只是心存侥幸,等待他最终爱上她的那一天吗? 哪怕落魄、潦倒、危难,也不再分离的爱。 她已经见过太多人性的不堪,她是坚韧而勇敢的人。她真的懂得,如何好好爱护一个人。 他会想要吗? 商忆抱着妹妹的小玩偶,不是做工精细的美乐蒂或库洛米,只是曾经属于她、现在属于商悦的老旧布娃娃,轻轻笑起来。 手机忽然亮了一亮。 季允之问:你发的那本书。 季允之:作者名字是Julio Cortázar? 她没有拍到封面。 商忆笑容还在,慢慢打字:嗯,中文翻译是胡里奥·科塔萨尔。 一一:一位阿根廷作家,拉美文学代表人物。 一一:终于有你懂的文学家了吗? 季允之:不是。 季允之本科一门课,推荐阅读这本书。 商忆缩进被窝里:那你感觉如何? 季允之:没感觉。 季允之:没看。看不懂。 商忆捧着手机,笑出了声。 他会想要的吧? 他会想要的。 ————————— 52/花束、夕阳和吻 商忆一边打开宿舍门,一边再次检查季允之的机票信息。明天晚上十点二十落地,她九点半考完,赶到公寓二十分钟。 然后,再等待一段长度尚不确定的时间。 不确定也感到幸福。知道他明晚会回来,她现在就感到幸福。 “请你们喝奶茶。” 商忆点开喜茶界面,递给最近的优优。 她有时顾不到两头,总是室友帮忙。过度缺席同龄人社交是一种发展隐患,她明白要适当维系。 优优下意识开口:“我想喝蜜雪冰城那个柠檬水……” 感到这种体恤并不够妥当,又向商忆吐吐舌头。 商忆摸一摸她的蘑菇头。 “一一现在那个家教时薪可高。”雨涵摆摆手,“别放过她,我还要吃甜品。” “轻乳抹茶泡芙!”南希凑过来,“喜茶应该去开甜品店的。” “待会我骑电驴去拿。”优优欢呼一声,“明天最后一门!” 商忆陪她一起。坐在车后座,抱着她的腰,听优优大骂特骂,远在上海的异地男朋友又一个月没有洗袜子,恶心死了。 她骂人骂激动了,不自觉把小电驴飙到最高速,夏日傍晚的风雀跃穿过耳朵。 商忆脖子上挂着的手机一亮,是电话。 她的雪人在夏日林荫里来电。 要求她帮忙传输一份材料。 “在书桌抽屉的U盘里。”他问,“方便吗?” “可以的。”商忆连忙答应,“我可能晚一点过去,七点多,可以吗?” “嗯。” “要回家吗?”优优贴心询问,“我给你整到地铁站去?咱可是上过牌儿的车了。” “上牌——儿。”商忆学了一遍,突然觉得好好笑,“牌——儿。” “哎,你们南方人学不出来那个味道的。”优优得意,“你们这里人说普通话,都有点台湾腔,太软了。” “我不是回家哦。”商忆低下头,摩挲手机壳背后的雪人,“去我男朋友那里。” 小电驴在林荫道上倏地打了个拐。 优优鬼叫着骂一个差点撞过来的男生,像是经历激烈的心理斗争,最后回过头:“又幸福了。做好措施啊——” 商忆抬手,在她背上锤了一拳。 她没有耐心等扶梯,背着书包蹿进地铁站,这一刻阶梯也出奇漫长。小白鞋下落的频率始终一致,仿佛敲击心脏的鼓点。 她不敢保证,但心存着即使落空也不再失望的幻想。 出了地铁站,看见路边卖花的老奶奶。 最近几天终于放晴,晚霞栖息天际线。 最近是晴天哦,和她一样。 商忆停下来,向老奶奶买了一捧小花。粉蓝粉紫粉白被包扎在一起,看不出品种,但不重要。 这座城市的夏天如此漫长。只要是晴天,永远都有湛蓝天空、海洋气息和无数花朵。 即使是在北方千里冰封的冬季,这里的人们也仍然用最新鲜的花束迎接新年。 从天桥垂落、在路边盛开、于头顶绽放。花朵永远永远无处不在,从每一年的第一道清晨,盛开直至最后夜晚。 她在这里生活十九年,为什么才注意到? 是因为,花朵需要长进心里。 商忆抱着花进门,但的确一片寂静。没关系,她还是哼着歌,找到一只淡蓝色花瓶——大概是季允之带回来的,然后随手扔在哪里。 他审美不错。选的花瓶也像正在呼吸。 她还捧着花,抚平花瓣褶皱点水的工序无比耐心。倒数的时间里,心底幻想着他出现的那一瞬间。 商忆指尖停在花瓣上。 她确定自己听到指纹识别成功的声音,花朵内部的脉络忽然生长。 她回过头。 夏天、夏天,夏天的晚霞灿烂而明晰。云束遵循着她手中花束的起伏,将阳光从窗格投入,投入有两个人的屋子。 修长、年轻而英俊的男人。他望着她,像是淡淡笑了,也或许并没有,但真切张开手。 商忆没有丢下花,也并非刻意带上;只是脚步已经依据本能,将鼓点最终延伸至心脏。 心脏的结局是,小女孩捧着花,捧花的小女孩。 季允之低头抱着她。 她并不是十分意外,他当然明白这伎俩对聪明又敏锐的一一而言有些拙劣,尽管也是别人教他的。 先告诉她明天会来,之后今晚就到。 但她还是那样惊喜,她明亮的眼睛离奇导致星星和晚霞同时存续。 她紧紧抱着那束小花。 她穿着蓝色泡泡袖连衣裙,长发没有绑,只用一枚草莓发卡简单固定一边碎发。 她仰起脸。 他的手抬起来,指骨轻柔划过侧脸。 感情是不可以被量化的。但一点点变多一点点的瞬间,是人类心脏最重要的感知使命。 他的手指划到眼尾,轻易看清正在这双眼睛里盛开的爱意。 这样可爱的女孩子,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这样乖巧的女孩子。 警惕是多么多余。 他的指尖停在她的下巴,随后拥抱她。语气平静而温和,状似柔情预兆:“想我吗?” 他一直都知道,她不敢说。 他可以从她的眼睛里听到。 ———————————— 47章女主内心独白,“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他可以从她的眼睛里听到吗”。 可以哦,小一一。 53/你想我吗(微) 对季允之抱有柔情幻想是徒劳无功的。 他明明问出这样的问题,却又瞬间感到尴尬,捂住商忆的嘴唇,不许她作答。 她的眼睛在明亮之外,默默增添一层湿润。 他恢复成为他自己。 肩膀一疼,她已经被推在墙壁上,下巴抬高,亲吻开始。 好着急,总是这样着急。没有触碰,没有描摹,没有勾勒,只有长驱直入的唇舌。他捧着她的脸索取,久旱逢甘霖也不足以比拟。 她完全跟不上,反而呆滞。 为什么会有这样乖、这样甜的女孩子。 他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从腰间穿过,抬高她迎向他的身体。吻没有丝毫慢下来的迹象,商忆渐渐发软。 花束掉下去的前一秒,被他接住。 “抱好。”季允之凝视她泛着红晕的脸庞,低声命令,“掉一支,一次。” 商忆原本想说,她抱着花,就无法拥抱他。但他不给她机会,他的手回到她腰间紧紧掐着,唇舌重新入侵。 一一更想抱他。 但他不允许。他一直用身体用力抵着她,确保她的双手失去移动空间。 她不能抱他,手被锁在他的胸膛里,唇舌却激烈纠缠,触觉迅速传导到身体里每一个细胞。 漂浮着的一朵小花,失去根茎,被狠心的指尖抿碎。 好在他又吻到颈项。冰凉到细腻的温度,他的唇有些干燥,落到一处,下一秒就会迫切到达另一处。 “抱不住了……”商忆仰起脖颈,“我要……抱你。” 他专心吻另一侧。 小女孩忽然发脾气了。 她的手向下缩,带着花束挣扎逃离,凭着感觉丢在一旁的鞋柜上。他想要开口,她已经努力踮起脚,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吻回来。 他打横抱起她,原本想进卧室,但唇舌完全没有办法分开。 于是将人放在餐桌上,任由她揽下颈项,延续亲吻。 她这样瘦,这样小只,完整坐在他手臂之间。他起初撑在餐桌边缘,随后还是不知足拥抱,反复抚摸她的手臂和肩颈。 最终大手托在脑后,舌尖紧紧勾住她的。 身体里的渴望越堆越高。 三天前,他知道她回家,晚上给她打电话。 商忆知道他在做什么,将脸埋在枕头里:“不要。” 悦悦在隔壁房间睡着。 他的声音很低:“叫人。” “……不要。”她连尾音都在勾他,“不可以电话里这样……” 他沉默半晌。她自己又心软,捂着手机躲进被窝里,小声喊:“……哥哥。” “哥哥,”语调像是羽毛扫在心上,“……再用力一点。” 他从来不冤枉她。 的确是她哭着抱他,失神催促他用力。被顶出轻微痛感,才满足吻他肩头。 商忆紧紧裹着被子,承认在偷偷并腿。 电话挂断后,难受攥住被角。 她知道是欲望。对他的欲望。 商忆低着头。 他在进入她,她从来没有看得这样清楚过。 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要看清过。 洗手台能被挥走的都不见了,即使它们明明没有阻碍他。 她抬手撑着他的肩膀。 身体深处的纹理被一点一点挺进,直到互相契合,彼此咬紧。她知道他第一次会没有耐心,死死咬住唇,没有在最初撞击时就出声。 简直是……毫无耐心。 他将她的腰持续向自己按,用尽力气在狠撞。她受不住,呜咽着埋在他颈项里,断断续续呻吟。 逃避不被允许。季允之掐着她的后颈,逼她看着自己,欣赏她逐渐意乱情迷的过程。 眼前是她穿着泡泡袖,乖巧抱着花朵,向他仰起脸的模样。 转眼又这样柔媚,眼角眉梢都是情爱迹象,咬唇埋怨看着他。 像在说,为什么这么用力。 他分不清,所以凌乱。 他真的好想弄坏她。 他一直都知道他对她的心理有问题,即使不是真的病态,也一定属于偏执。至少起初一段时间,弄哭她,旁观她委屈,最终鼓起勇气抱他求饶,是他唯一的消遣。 他也知道十八岁对女孩而言还是过于稚嫩——或许还有更悲惨的,这不关他的事。他只愿意花时间思考一一的来龙去脉。 但她弱弱地说,“我是早上出生的”;又无师自通,环住他的肩膀,声音更低,“轻一点”。 他没有道理不把她身上那件已经洗到发白的旧短袖撕碎。 像刚刚撕掉她的泡泡袖。 她以前根本没有漂亮小裙子穿,这都是为了穿给他看而存在。 为了穿给他看,就必须被弄坏。 “……轻一点,”商忆终于忍不住了,她是有感觉,但未免太凶狠,“轻点呀。” 他将她的小腿分抬到洗手台边缘,双手紧紧攥在脚踝,依旧向里深顶:“……怎么轻。” 不够,一点也不够。 她真是奇怪。对她的渴望,会因为被满足而更加深重。 他忽然想,他就应该……她一辈子。 她也应该一辈子被他。 “……好凶。”她喘息着,伸长手臂锁住他的颈项,嘴唇贴在肌肤里,“还说、还说没有人想我……嗯,轻点、轻点。” 他缓一缓,怕她受伤。俯身去吻她的胸口,含弄到挺立。她低头看着他专心咬她那里,眉骨和鼻梁抵着,身体深处发生颤栗。 察觉甬道更加湿润,他重新直起身吻她,顶撞恢复频率和力道。她记得迅速结合至深又撤出的声音,记得耻骨相碰又分离的触觉,记得唇舌从耳垂急切滑落到颈间的濡湿。 “……想你,”她抱着他,侧仰起脸,软软重复,“我想你。” 他停一停,猛地顶回去:“继续。” “我想你。”她主动将腿勾住他的腰身,“想……想你。” 又是一记深顶。 “……我想你。”她被撞出轻微哭腔,“想你……特别特别想你。” 他掐回她的颈项,要咬她的舌尖。 商忆捧着他的脸:“你、你想我吗?” 他依旧急剧抽送,她微微张开唇。 他不肯答,固执吻下来。她以为还是得不到答案,身体满足的同时,心脏有瞬间失重。 耳朵忽然被咬一咬。 她听到一声低低的,“嗯”。 54/肋骨 商忆是被吵醒的。 季允之原本打算挂断,看来电显示是妈咪,伸手揪住她鼻尖。 喘不过气加电话铃声,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手机从他指尖滑落。 “妈咪。” 这就是他能听懂的全部了。 商忆揉着眼睛在听,一边推开他:“嗯,我知道……考三天。” “状态挺好的,不用担心。”她不得不继续躲他的手,突兀改一句普通话,“考试那三天,我带悦悦在家等他吧。” 季允之扬眉。 商惟话少,性格也别扭,和杨淑惠沟通有限。 其实商忆认为,弟弟已经不仅是别扭了,是阴沉。 世界被他分成姐姐妹妹,和其他人。 但她理解。 商惟之前就读的初中风气很差劲,不少男生初二初三就不再学习,挑着默默无闻的同学欺负。商惟虽然家境不好,但有老师们盯着保护,小混混一般也不招惹。 直到某一次,一位女生被人使坏锁在器材室,商惟路过听到哭声呼救,去找人开门。就这样得罪一个体育生,放学后挨了骂。 除了在厕所读物里,校园混混都是最蠢笨和无能的群体,他们甚至没有敢直接动手。 是商惟先拿一边的篮球砸在对方头上,扑上去往死里打。 商忆赶到学校,对方父母一直要求赔偿,学校老师则努力偏帮。 她只是告诉弟弟:“不要用暴力发泄你的压力。” 商忆回过头,看到那个被弟弟帮助的胆小女孩抱着一盒小蛋糕缩头缩脑,无奈笑一笑。 商惟别开脸。 再后来,她委婉提起弟弟妹妹的教育问题,季允之懒得麻烦,直接让他转学。 商忆去帮他处理一些后续手续时,那个女孩鼓起勇气跑过来:“商惟姐姐你好。” 她拜托商忆转交一罐亲手迭的星星。 “他是很厉害的人。”女孩说,“祝福他一切都好。” 商忆想了想,把商惟手表的号码抄给她。那时她给弟弟妹妹一个人买了一个电话手表。 女孩红着脸接过:“其实我不敢。但是……谢谢姐姐。” 商忆后来没有再在家里找到那盒星星,明白弟弟不会有回应。 他太麻木了。 他也太聪明,破碎的家庭没有让他堕落,但导致他总是不抱任何希望地生活。 商忆从前想,等她离开季允之,会和弟弟妹妹花上一个夜晚,坦诚自己所经历的,和生活为什么能够改变。 但是现在。她听着电话里妈妈试探问,是不是和男朋友在一起,只能低下头笑。 她不知道她低头笑起来时究竟有多么迷人。 他的指骨又靠上来,轻轻刮蹭侧脸。 电话挂断,她自觉靠在他怀里。 季允之只在乎关键词:“又回家。” “……考高中啊,还是很重要的吧。”商忆反驳,“你又没有在国内读书,你当然不懂。对我弟弟来说,高中就是第一道筛选。” “筛选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一竟然说:“……我无语了。” 季允之捏起她的脖颈看她,像是有点不敢相信。 商忆鼓起勇气:“反正,我要回家陪他一段时间。你不让我回,我就不开心。” 他望着她。 “我一不开心……”她想威胁他,但发觉自己没有筹码,只能扑到他肋骨下,“不开心,一一会哭的。” “爱哭不哭。” 他话是这样说,但到底同意了。 他对她的家人都不错。虽然或许连名字都没有记住,但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刚开始相处,就会因为他们放她回家。 其实……有时是商忆太累不想承受,悦悦没有感冒,商惟并没有摔断腿。 她还倒在他怀里,声音小小的:“我今天刷小红书,博主说丈夫每个月给她十万但是不搭理人。评论区都说,如果每个月给十万,干嘛都行。” “你给了我一百个十万。”她抱着他,有些不安,“这么算,我至少应该……听话一百个月。” 那就是八年哦。 试探失败。季允之根本没有听懂女孩对漫长岁月的向往,因为他又说:“爱听不听。” 商忆只是想,这次她是真的无语了。 “你的爱什么不什么句式,到底是什么意思呀。”她只能直接问,“你对我说过好多次了。没有人告诉你,这种语气特别伤人吗?” 伤人?伤人?她什么理解能力? 季允之拿小熊睡衣盖她一脸,勉强解释:“‘想干嘛干嘛’。” 商忆慢吞吞穿好,反将一军:“我想去美国,你就不同意。” 他补充:“待在我身边,想干嘛干嘛。” 谁敢管他的猫试试。 他爸都不行。季明正有意见,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点时间都要把小女孩带过去,周末还推掉两个重要饭局,斥责季允之胡来。 “养猫好玩。”他才无所谓,“跟人吃饭没意思。” 他爸古怪看他两眼。 商忆坐在旁边乖乖吃寿司,一边装作左顾右盼:“你爸爸也用微信哦。” 她又偷看他回消息。他给他爸爸的备注居然就是,老爸。 季允之睨她一眼:“他也放屁。他还打呼。” “哎呀你这个人——”商忆真是服了,“干嘛这样说话。” 她伸手打他。 她打他也非常可爱。他心情好,多说几句话:“不要崇拜任何人。” “……那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的。”商忆抱着牛奶,“你爸爸来我们学校,图书馆要清场,还有很多安保人员。我去图书馆不带卡,都会被保安骂。” “而且,有些人自己也知道自己不一样啊。”她忍不住轻声嘀咕,“我刚上大学的时候,班里有一个男同学喜欢我。我一直拒绝,最后他气急败坏,说他一个月的零花钱,我一年都没有。” 如果是正常男人,重点会放在男同学,或零花钱。但季允之转过来,拿手包她的脸:“听好了。所有想让你觉得他不一样的人,都是——” 商忆期待。 “猪。” 他松开手,拿了她的牛奶去喝。 55/欺负 l a m ei 3.c om “他这么说啊?”成思境托腮,“那这人还真挺特别的。” “是呀。”商忆帮她装好笔记本,“他真的就是那种很傲慢又不是那么傲慢的人,很奇怪的。” 成思境在一家头部时尚杂志实习,团队负责组织女星乔桥的夏日栏目。大明星在拍电视剧,只给半天时间。 拍摄地点在商忆所在的城市,她立刻自告奋勇跟队过来。 一般是不能带人的,但成思境的直属领导人很好,知道她敢带来的朋友不会多说乱说,否则都是实习生违约赔偿。 两个穷学生根本赔不起。 她儿子在香港读大学,就把工卡留下,自己坐地铁开溜。 “你看过她的电视剧吗?”成思境问,“她这两年真挺火的。” 商忆摇头。 “其实……我听前辈说,好像脾气不好。”成思境挠一挠头,“不过干这一行,也没办法,都这样。上次有个明星,连最简单的字都不会写,还骂我们要求多。” “那你怎么还愿意在这里工作呢。” “title响亮嘛。再说互联网有的是大三大四和硕士实习生,我才大一啊,就他们看我英语好收了我。”成思境狠抱住商忆,“宝贝一一,福星一一,七月我就提离职南下。” 她愤愤不平:“狗屁地方。粉丝使劲冲销量,给我们实习生开110一天,坐地铁吃饭喝咖啡都不够的,天天倒贴。” 商忆任由她抱:“怎么大一就这么努力实习呀?季允之也说,他们那里几乎都是硕士,你暑假一去,所有人都会知道是关系户。做好心理准备哦。”更多免费好文尽在:jizai3.com 她已经能大大方方说他的名字,并且偷偷感到高兴。 他说关系户的时候,虽然口吻嫌弃,但也理所当然……他默认她最好的朋友的确算是关系户。 不过商忆知道,他是无所谓,反正境境只是去运营团队。 这在他眼里是不知道都在干些什么的地方。 “我们新传专业是这样的。”成思境撇嘴,“不想搞科研,就得努力卷实习。毕业的时候,人均手里五六段。比起和学校里那帮神人竞争,我还是宁愿来社会上降维打击。” 真能降维打击吗。咖啡都换到第三杯了,商忆坐在外间看着,好想替成思境叹气。 她收回对季允之“傲慢”的评价。 他从不迟到,对服务业人员有礼貌,开视频会议也说过很多次谢谢。 而不是迟到整整一个小时,从化妆间就开始发脾气,逼问是不是另一个明星也用过,拍她的感受如何,皱纹是不是要P很久。 商忆原本是好奇想看热闹的,听到这一通动静,果断躲在外面。 好刻薄。实地和明星一起工作过的人,大概一辈子都不想追星了。 “一一,一一!”成思境用口型叫她,招手让她进去。 商忆只能起身。 成思境是现场助理走不开,小声叮嘱:“你现在去帮我买7杯咖啡。衣服是赞助的,品牌方那边还要来人。还有,要一杯热美式,这姐说她只喝热美式。” 继续口型:神经。 三十八度的天气。 “啊。”商忆舍不得,下意识问,“报销时间长吗?” “你……”成思境想问苍天,为什么有季允之这种男朋友还这么抠门,“我给你!我给你行了吧。” 商忆不太懂。但最近一家瑞幸1.2公里,骑手会很快,她提着7杯走大概率会崩溃。 她不知道更崩溃的是,被大声质问“谁点瑞幸外卖给我喝”。 摄影师看了无措的商忆一眼,上去打圆场:“是我点的。因为时间不多了,还有采访,所以……” “袋子不是在她手上呢吗。” 乔桥向商忆一扬下巴:“你也是实习生?” 看清楚长相,忽然走近,将咖啡往她衣服上泼:“有没有规矩?你是不是待会还要打滴滴送我回去啊?” 成思境连忙过来,然而商忆退后一步,平静开口:“你不能坐滴滴吗。” 救命。她想拽住商忆,乔桥转过头,再次将咖啡泼在商忆鞋前:“你再说一次?” 成思境拽不住,一一甩开她,冷静回望:“我说,你不能坐滴滴吗。” 现场寂静。 成思境心里飘过三个大字:完蛋了。 乔桥踩着恨天高,居高临下看着商忆:“哪来的东西。” 她伸出手想推,一一还是很平淡:“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成思境目瞪口呆。 这居然是一一。 文静而文弱,内向又内敛的一一。 乔桥的助理挤到中间:“哎……” 被乔桥推到一边,她用食指指着商忆:“我给你三秒钟道歉。” “我也给你三秒钟道歉。” 商忆没有动手,不卑不亢:“你把咖啡洒在我朋友身上,现在又泼我。你先不尊重人的。” “尊重?”乔桥像是听到笑话,“你谁啊你?这点工资够付房租吗?够吃饭吗?” 不停有人过来把商忆往外带,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她在录音!” 成思境终于彻底反应过来,眼疾手快,踹开直接来抢手机的手,将商忆护在身后。 “我们好好解决,好吗?”乔桥助理挤到跟前,“小妹妹,你把录音删了,马上就可以走。” 商忆说好,同时快捷拨号。 过了三秒,成思境听到她小声说:“……有人欺负我。” 这半个小时对成思境无比漫长,她反复询问商忆,会怎么样。 商忆摇摇头。 季允之听完过程,反应轻描淡写:“猫乱跑就是这样。” 他是不太乐意她昨晚出来和成思境睡的。 门重新打开,助理先鞠了一躬,让开路,才是乔桥僵硬的面容。 成思境心想气势不能输,立刻拖着商忆站起身。 一一还是说:“道歉。” 乔桥抬头,死死瞪着她。 “道歉。”成思境站到她跟前,吸引火力,“什么玩意,百度百科报168,穿高跟鞋跟我差不多。我168啊。” 反正也没得混了。 小助理恳求乔桥。 乔桥紧攥着手,用没有人能听清的音量,迅速说了一句对不起。 “听不见。”成思境爽得快受不了了,“大声点。” “我不是要你只跟我道歉。”一一上前一步,“我要你发到网上,和所有被你霸凌过的人道歉。” 小助理哭着鞠躬:“对不起,对不起!但是……” 乔桥把她挥到一边,盯着商忆:“你到底是谁?” “你可不配知道。”成思境继续将人往回护,“抖音微博小红书,全都得发。现在。” 乔桥依旧死死、死死盯着商忆。 最终给经纪人打电话,被那边怒吼是个只会耍大牌的蠢货:“发!发了再公关!不准提那女的一个字!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商忆扶着成思境走到马路上。 柔声询问:“你没事吧?” 境境转头看着她,像看着从未见过的人。 商忆心里发怵:“嗯?” 成思境慢慢收回手。 商忆低下头。是仗势欺人不好吗? 三秒钟后。 成思境在人行道上疯狂跺脚:“好爽!好爽!好爽!好爽!好爽!我不行了!我现在可以立刻去死!” “你不知道他们有多恶心!”她还在打转,“采访里写双主角,被助理打电话来骂,说他家是唯一主角;让我同事跪下来帮他们打光!自己读错字被笑,只会怪我们提的问题太难!” 商忆松一口气,慢慢笑开。 “一一,一一!”成思境冲回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嫁给他,一定要嫁给他。你这么聪明,你可以的!” 商忆怔怔看着她。 “一定要嫁给他!”成思境凝视朋友的双眼,“一一,看到了吗?这就是权力和财富……” 商忆移开视线:“她在霸凌我们。” “我很开心能帮到你。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但是,永远不可以这样对待别人的。这才是我们和她的区别。” 成思境微愣,半晌后冷静下来,松开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很爽,终于有人治她了。她以前用开水烫伤过一个女孩。”成思境低头拉着微博,看到最后那一句“向所有曾经被我的坏脾气伤害过的人道歉”,“一一,是她罪有应得。” “其实……我感觉也挺奇怪的。” 商忆在花坛边坐下,撑着膝盖:“如果是以前,我只会忍气吞声。但是今天她想推我的时候,我突然就想……季允之绝对不会同意别人打我的。” 虽然他自己是轻轻拍过她的……嗯。 她几乎没有犯过错,小时候自然也没有被妈妈打过屁股。 “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想了。”商忆低着脸,有些开心,“还好,没有让人失望哦。” “他怎么可能受得了别人欺负你。”成思境又兴奋了,“他打电话给谁的啊?怎么效率这么高。” 商忆还是摇一摇头。不知道。 “天呐,一一,你快点满二十。”成思境呜咽着抱她,“快点嫁给他吧,嫁给他嫁给他。” 商忆在心里叹一小口气。 他……不一定会愿意娶她啊。 但今晚还是不和成思境睡了。商忆轻手轻脚打开书房门,在他抬起眼睛的时间里,冲过去,精准在腿上落下。 “……猫猫回家了。” 她亲一亲他的鼻梁。 季允之接住她,不大在意这件事,但记得问:“没事了?” “没事了。”商忆摘掉他的眼镜,“谢谢你。你真好。” 她又亲一口他的眉骨。 需要成思境说吗? 她才是世界上最想嫁给他的人。 她只是虚伪。她明明想,却又努力告诫:她首先要成为她自己。 “你之前和我说,世界只是一个巨大的食物链。我觉得你好冷血。”她揪自己的手指,声音低低,“但是很多时候,的确是这样。” “如果是之前,我只会不停给她道歉。”商忆抱着他的脖颈,“现在,总感觉不可以再被欺负了。” “不行。”他没有犹豫,“只有我能欺负你。” “……你真是的。”商忆心里软软的,忍不住又亲在唇角,轻声喊他的名字。 “我好喜欢你。” 她慢慢、慢慢说出这五个字,随后又在心底祈祷:永远不要丢下我。 ———————————— 剧情本身都是为了爱情服务,不可以当真。 但我承认我从朋友那里吃过一些瓜(-?_-?) 想多看一会甜蜜还是想快进开虐捏,有点不舍得是因为后面的剧情对一一来说还是挺痛苦的0.0 56/恋爱ing 他享受她的爱意。 季允之从来不否认这一点,即使是在她本人面前。 但这和虚荣无关。他不需要靠女人的爱慕来证明价值。 仅仅因为她是一一。 刚读大学时年纪确实相对小,过了两年清净日子。十七八岁后逐渐开始接收爱意,从含蓄写藏头诗,到奔放塞避孕套,都遇到过。 他甚至懒得去分辨是否存在对特定人类的感觉,他纯粹平等地厌烦感情本身。 他需求也一直很低,可以用动漫视觉和手解决。 他一直以为是基因遗传的时候发生某些变故。后来明白,是全都攒给了这个可怜的女孩子。 他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他到今天都不知道。他发誓他不是坏人,道德底线不高但也不低于正常人水准。 就算低,也没低很多。 但她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下一刻,再后一刻,连衣裙已经被他幻想撕碎无数次。 他也的确是这么对她的。至少头两个月,她被他撕坏的各类衣物无法计件,而他带给她的痛楚和酸涩,需要用海洋的脉搏衡量。 她越说疼,她越难过,他就越兴奋,破坏因子无限膨胀。 他甚至需要强制提醒自己适可而止,一点点破坏欲是情趣——哪怕她已经并不这么认为,至少他不能真的伤害她。 他以为是他的情欲和内心阴暗面长缠在一起,而载体是这个女孩。 直到她因为实在过于频繁的性,不自觉产生一丁点男女之间的那种特殊底气。虽然有时仅仅只是敢哭着,用眼泪撒娇,但也慢慢学会抱他,亲一亲他。 甚至低声说:你真的够了。 他发现他的破坏欲终于消退,但丝毫不感到腻烦。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重的拥有欲。 他掐着她的颈后或腰身,他不需要她的迎合或手段,他就是要她必须全部承受。 他就是要一直见到她,反复进入她,直到占有她的一切。 她的唇舌属于他,肩颈属于他,只有他到过的地方,也属于他。 他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但这不重要。 至于喜不喜欢他,在她漫长的泪水里,季允之完全没有想过。 喜欢他很正常,他在她眼里是拯救她家庭的上帝;不喜欢他也很正常,爱情从来不是被救赎和救赎的必要条件。 他无所谓。反正就算她喜欢他,他也不舍得丢下她;就算她不喜欢他,他也不会允许她去找别人。 但现在,他非常确定她不仅仅是喜欢,她爱着他。 她爱着他。他进入她时,她的神情像极祈祷天长地久。 不遵守语法规则,又过于抽象的比喻。但他就是这样的感觉,她正给他这样的感觉。 她必须生长在他的手心里,做那只最可爱猫猫。 谁想伤害她都不行。 不要说泼咖啡,拿指尖拨她且没有拨动,也不行。 他父亲将她和那些女人对比,从而得出她的“干净”。她当然是很干净,心灵足够干净,这不妨碍某一天早晨,他还是往老爸的豆浆里面倒盐。 “你干嘛。”他爸喝到莫名其妙,“我又怎么你了?” 从七岁到二十七岁,都是这样表达不满。 “别再拿我养的猫和那些女人比。”他低头切吐司,语气冷淡。 “护护护,你就护着。”他爸吹胡子瞪眼,“籍籍无名的小女孩一个,花那么大价钱我都没说你。一句话还给你气过夜了。” 他起身,把胡椒粉洒进新的豆浆里面。在他爸的骂声里转身离开,低头订机票。 谁敢对她动手? 他不能保证自己会怎么样。 除了他本人,任何伤害她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她的家人他不好说什么,不想干涉太过。他理解中国小孩无法挣脱的孝道禁锢,让商忆本人来,大概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 但在她十七岁那一年想要毁掉她的那个小混混,如果她有心去了解,已经因为盗窃罪入狱,量刑极重。 她不了解也好。他希望她永远不再回到那些大雨滂沱的过去了。 太复杂的情感他不愿意花时间剖析,他大概率是想不明白的。不过,她开开心心待在他身边就好。 这是他对待她的心情。 商忆始终抱着他。她曾经连喜欢你都要用尽勇气才愿意承认,如今说“我好喜欢你”,都不那么怕落空了:“……还有一个问题。” 季允之被她小学生一样的语气逗笑。 “我们……”她从他的胸膛里起身,但低着头不看他,“我们是在谈恋爱了,对吧?” 她甚至伸手扯住他的下摆,羞涩、紧张和期待让她咬唇,视线落在他的衬衫领口。 他今天有对外会议,有礼节地没有穿T恤,穿了正式的衬衫和西装。 商忆不敢承认她在想什么。 她不敢承认她在想要什么。 他真的很高,肩宽而直,腹部隐匿在微乱的衬衫线条里,但她知道拥有怎样的力量感。 她别过脸去。 小耳朵留在他跟前。她知道他抬起手,将她的碎发拨到耳后。 她知道他有很多缺点。世界上有很多温和而柔情的男人,儒雅又翩然的男人,他们更懂得如何处理这种场景,懂得如何妥善处理小女孩的情绪。 而不是像他这样,即使指骨柔和贴在她侧脸,说的话却是:“不然呢。” 但没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承认她少女时期对温柔男人情有独钟,但现在喜欢他这样确切而冷静的人,喜欢他坦然又平直的思维模式和表达习惯,她只喜欢他带给她的所有触觉。 女孩伏上来,靠在他肩颈里细细呼吸。季允之拿不准她会不会哭,但这次哭泣可以被批准。 虽然他不太理解。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对待她吗?他只有她,假期只会和她一个女人一起玩双人成行,只给她花钱,只和她做爱。 在更改名义之前,本质不是早就相同吗?难道她感觉不到? 她确实哭了,那好吧。养猫需要遵守猫猫界的规则。 他在思考哄她的措辞。通常他理解的哄是和她做,眼睛红了哼唧出了气就消了,但再迟钝也明白,在她的猫猫界不这样。 过于脆弱的一款猫猫,还好他天赋卓绝。 他问她:“想见我妈妈吗?” ———————————— 很多人期待火葬场,我想提前解释一下。 他俩的火葬场对双方都深刻且惨痛,但是,但是,绝对绝对不是那种基于“男主狠狠伤害女主然后后悔”的火葬场啊。男主都这种性格了,不会有任何顾虑,他就是想干嘛就干嘛的人生,还因为外力伤害妹宝,说不过去。 所以是妹宝这边的问题更多,伤人伤己才会疲惫失望。他只负责火葬场,不负责伤害本身哈(除了一开始那些)。 57/烟花 盛大烟花在城堡上空绽放。 蓝色尾巴、粉色光点和绿色光球,烟花箭矢骤然照亮黑色天幕,洒落出浩大的白色羽翼。主题变换,天空被染红,箭矢化为一簇簇火焰。 悦悦跳起来尖叫:“姐姐!姐姐!” “哎。”商忆揽着她的肩膀,低头问,“开心吗?” “开心!开心!开心!”商悦还在尖叫,“哥哥!哥哥!” 商惟站在她另一侧,转过脸看着小妹被烟花映亮的脸颊。 “好开心!好开心!”商悦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拿着她的七宝头箍使劲甩,“我好幸福呀,姐姐!I am the most lucky girl tonight!” 商忆帮她拍照,笑着问:“不是luckiest吗?” “哎呀。那就是the luckiest girl is me!姐姐快拍。” 商悦至少换了二十个姿势,身上的公主裙都越来越没有精神。商惟左手帮她拿着贝儿双肩包,右手还得抱一只星黛露,安静等着。 回市区的地铁上姐妹俩挤在一起看照片,不时用眼神交流。 snowman单词弹出来的一瞬间,商忆猛地收回手机。 “雪人?谁是雪人?”悦悦问出声,又连忙捂住嘴巴。 商惟侧过脸。 “……好朋友。”商忆对上他的目光,移开视线,极小声回,“他问姐姐玩得开不开心。” 悦悦睁大眼睛。 不是说你傻吗? 商忆低头检查消息。她一口气发了十几张戴着发箍各种比耶,还有抱着悦悦比心的照片,季允之回:傻。 一一:开心! 一一:下次我们一起来。 商悦想偷看,一直被姐姐用手拦着。出地铁后开始大声撒娇:“姐姐,姐姐,雪人是谁!” “好朋友。”商忆也不得不帮她提一堆周边,实在想瞪人,“悦悦,你买太多了。去帮哥哥分担一点。” 商悦侧过去,展示她正在背着的托尼小书包:“背不动了哦。” “手呢?” “拿来转圈圈。”她攥着公主裙裙摆,优雅打了个转,向商忆一屈膝。 商忆说:“小屁孩。” 商悦表演完就乖巧冲到商惟身边,“哥,星黛露我来抱。” 发觉哥哥盯着姐姐,推一推他:“哥?” 商惟回过神,摇摇头:“不用。” 她可以给妹妹这样的记忆。 谁来赔她一个类似的童年? 那个男人吗? 他一直住校,考完耐心陪商悦待了整整一周,更加了解妹妹身上发生的变化。 她变得开朗,对他说话时,动不动得意用上她新学的单词,问他说得对不对。 她会说photosynthesis和Cellular respiration。他不会,他听不懂。 她对他分享在核电站的见闻,还和他说网球她考得很差劲,没有天赋,四年级打算改学击剑。 “暑假学校要带我们去延安。”悦悦让他帮着看奥数班的作业,歪头说,“姐姐说,这种地方必须要去看一下的。我觉得也是,我都戴红领巾了。” 商惟摸她的头。 “哥?” “嗯。”他眨一眨眼睛,“还想去哪里?” “不能去哪里了。姐姐已经帮我注册了跆拳道班,她说一旦开始,不可以偷懒。”商悦趴在沙发上翘着腿,“你放心,我会好好学的。等长大了,我也可以保护姐姐。” 妹妹说,“也”。 但是他并没能保护她。 他知道商忆在家,但做饭拍照,买花拍照,滑一跤第一反应也是拿手机,晚上总是小声讲电话。 商忆大扫除的第二天,他签收了扫地机器人;她帮他们做苹果汁的第二天,他又收到榨汁机。 之后是天猫精灵,被悦悦拿来学唱,我们都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她炫耀过很多次,去延安要唱,会被录像发到视频号。 收件人的名字都是:猫一一。 商忆从来没有用过这个名字。 商惟和她们分开。商忆催促妹妹去洗澡,悦悦拿手作喇叭状,气音问:“姐姐,雪人是你的男朋友吧。” 商忆脸一红。 “你上次回家,我就猜到了哦。”她抱了抱姐姐,“有个人开车送你到楼下。” ……商忆回家待到第三天,就被季允之叫回去了。 中午一点,直接往房间里抱。她在他怀里睡醒,揉着眼睛,看见窗外夕阳坠落。 “他长得好看吗?” 悦悦最关心的居然是这个。 商忆抿唇笑着,点头。 “长得高吗?” 商忆再点头。 “那……”商悦低头揪一揪星黛露,“悦悦去新学校,也是因为他吗?” 商忆一怔。 “哥哥也转学到很好的学校去了。”悦悦埋着脸,“班主任……每周都问我开不开心。美术老师去比利时出差,他给我带了巧克力。我前两天问妮妮,她说她没有收到巧克力哦。” “姐姐……” 商忆打断:“悦悦开心吗?” “开心!”商悦点头,又瞬间茫然,“可是又有点奇怪……我们不是穷人吗。” 商忆默然。 欺骗小孩子,是真的会付出代价。 “因为……”她张嘴,但面前是亲妹妹,所以困难,“因为这个哥哥,他对姐姐很好。” “那……”商悦挠了挠辫子,“他会跟姐姐结婚吗?” 商忆又是一怔。 “可是姐姐也还很小。”商悦不太明白,“姐姐还在上学,是怎么认识他的呀?” 商忆无意识将指尖陷进掌心。 “是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来我的学校有事情,我刚好负责倒水洗杯子啦。杯子太多了,端回去差点打碎的时候,他帮了我一下。” 悦悦笑起来:“那哥哥人是挺好的。” 她想一想,又说:“姐姐开心就好了。” 明明玩得很累,但商忆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成功哄她睡下。 近十二点。 手机亮了一亮:下来。 商忆猛地跳起来。 她是发过酒店地址。 确认悦悦已经睡熟,轻手轻脚起身换衣服。 她选了荷叶边的浅绿连衣裙。 更轻地推门关门锁好门,快步跑向电梯。 她并不知道隔壁房门在她离去后打开。 商惟靠着门框,低头打字:我想办法,给你弄点钱,你告诉我那人到底是谁。别去找我姐。 对方回:可以。 之后是:上次跟了,小区进不去。不过地址我有。 商惟继续打:你要多少。 对方又回:你先套一下话,看你姐到底有多少啊。 商惟扯唇:你别去找她。 对方秒回:老子出来都半年了,要找她早找了。生的好女儿,傍个好男人,把她亲爹送进去,六亲不认的东西。还有人来威胁老子,敢去找她,就还得进去。 商惟:那你不是见到人了? 可以说商林坏,没有人性,毫无良知,但不能说他笨。 他一开始玩的时候,学老千又快又好,不是没有赢过钱。 赌徒的蠢完全是另一种。 商林答:怎么可能,他妈的是个条子来说的。 商林:这男的惹不起的,我不得罪他。儿子你也别乱来,帮我弄十万就行,她绝对有。 商惟厌恶皱眉。 如果不是不想破坏哪怕一丁点他在商忆心里的形象,他早就自己去跟踪。 她隐瞒了很多事没有说,甚至一直在撒谎。从监狱里出来的父亲恰恰是唯一有点知情的人。 杨淑惠完全不知道。她天真地以为,就是正常恋爱。 商惟试了几句,看见妈妈的表情里甚至开始出现欣慰,认为这个“姐夫”对他也很有帮助,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能嫁给他爹,还愿意生三个孩子的女人,就算是个好人,好母亲,那也是个蠢人。 果然悲剧都是有迹可循的。 好人有什么用?蠢人就是注定要一辈子受苦,否则世界怎么运转。 商惟面无表情,删除记录。 ———————————— 一一:男朋友不太正常,弟弟也是个心理阴暗的极度早慧的变态,只有妹妹是好人(*?????) 58/港口 她在弥敦道的路牌下找到他。 如果是空无一人就好了,香港不会。 无论是凌晨三点、四点,出现在哪一条窄小街道,以为能够暂时独享整座城市的寂静,会有红色小巴或某位戴帽子的路人倏忽途径。 但那都是背景音。 商忆的荷叶边在漂浮。她张开手要跳,季允之抬手抵住她额头,制止动作。 另一只手将手机屏幕立在她眼前,神情轻微带点傲气。 23:59。 女孩子先是愣一愣,梨涡瞬间向他绽放。推开手机,毫不犹豫扑到他颈项里。 她给他发拍得最漂亮的一段烟花,然后问:虽然烟花很漂亮很漂亮,但是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一一:如果今天可以见到你,我就是最幸福的人。 她没有希冀他真的出现,尽管他们所在的城市,完全可以在两个小时内抵达尖沙咀。 她想要告诉他,即使处于最快乐的瞬间,她也在思念他。 察觉到季允之抬手抱住自己,那个问题回到心间跳动。 她要怎么克制对他爱意的向往? 之前他带她去听宫崎骏,但她内心深处清醒,明白本质是为了哄她回去陪他过夜。 今天她和悦悦一起住。虽然酒店很安全,商惟就在旁边,但毕竟是在境外,她肯定要回去的。 他没有目的。没有任何目的,只是满足她的愿望。 她那微小的、藏在文字里的、不以被实现为导向而抒发的愿望。 商忆紧紧抱着他:“……原来这才是和你在一起的待遇。” 季允之不置可否。 他并不这么认为。开始绝对不可能,具体的时间点他也承认答不出,但他保证,最迟在他生日过后,她可以这样。 她自己一直不敢而已。怪他干什么?这也要他说,那没天理了。 “谢谢你,”她又那样柔和地向他致谢,“今天特别特别开心。是我最开心的一天……第二开心的一天。” 正常男朋友,一定会问:那第一开心是哪一天。 而他说:“不见得。” 商忆茫然:“什么?” “哭岔气还能算第一开心?” 他承认他们在谈恋爱的那一天。她先是伏在他肩膀里轻轻流泪,后来……当然不是。 一边哭一边骂的那种岔气。 商忆抬手就要锤——她现在很习惯了,但又舍不得。停下来,收回手,重新躲进他的胸膛里:“……谢谢你。” 胸腔里的幸福感受,满到不知如何是好,勒令停止不舍,任其溢出也不舍。 她仰起脸看着他。 “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好吗?” 商忆轻声问到最后一个字,才惊觉问出什么。 成思境说,一定要嫁给他。 悦悦也问,他会跟你结婚吗。 她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不去做梦。 他就在眼前,却像她的梦境;她只能拜托错误时代,永远不要莅临作乱。 (“极其实在却像个虚构角色,莫非原定今生陪我来,却去了错误时代”。《1874》,陈奕迅。) 她明明不相信任何宗教的。她只相信命运,且深刻明白,命运酷爱作弄。 她没有任何信仰,但在今年反复祷告。 她只有十九岁,她就想要确切的一生。 季允之不会回答这种问题。即使纵容她跳到他的背上,背着她,向她想要去的港口走,他也拒绝回应这种不存在任何绝对性的问题。 永远是什么?永远是一瞬间。 七百米距离。港口对岸,灯火通明。 “维多利亚港。”她伏到他的耳边,“你只有身份证,没有在这里生活过,对吗?” “没有。” “是说呢……一句粤语都不会。”商忆笑起来,“我教你一句吧。” 她轻声说:“喜欢你。” “商忆,”他依旧背着她,“黑龙江人也听得懂。” 他指她教的这一句,居住在大陆最北端也会听懂。 她将脸埋到他背上:“为什么你连德语日语都会说,却不会说粤语。” 两种语法逻辑几乎没有关联,不同语系的语言。算上最基础的中英,他可以随意切换,商忆考托福都头疼。 “父母不会。” 他出生后,小学已经被禁止粤语教学。德语是在国外选的二外,日语纯粹兴趣爱好。 她终于鼓起勇气:“……你妈妈会生我气吗?” 他问过她想不想见,但双方对看似羞涩的沉默理解不一致。他只看见害羞,于是在家里接起母亲的视频。 来不及喊她打招呼,她已经受惊般弹跳起身,迅速把门甩上。 他只能答,一一不在。 等他进房间,她抱着库洛米,蜷缩在小沙发里,目光呆滞。 季允之最终没有说什么,揉揉她的脑袋。 “不会。” “我知道我不礼貌了。”她被放下地,撑着栏杆,静静看着灯光里的海面,“但是……我有点害怕。” 他从后抱住她。 “你身边只有我一个普通人吗?”她向后靠进他怀里,还要怎么做呢。 如果是为了站在你身边,一一什么都愿意努力的,可以很努力很努力。 她不敢说。 但她还是高估季允之的表达能力,和对女孩子复杂微妙情绪的理解上限阈值。 “你普通,”他像是不能理解,“其他人别活了。” 他犯过很多错误,她是其中之一。他知道他伤害过她,歉意一直被摁在心底。 但她也是最正确的那个,他绝不后悔。 59/夏日将尽 【本章指南: 还有一章甜,我一起发了。有点坏哈。 再三表达过他俩的火葬场是一种非常非常特殊的情况,并不是单一外力导致的,男主没有辜负。但是,个人觉得更伤人。这章已经浮现了。 不会在妹宝的家庭线上纠缠很久,打算一两章迅速搞定,之后就是男女主的拉扯角逐。 剧情勿考究,我自己闭门造车瞎想的???】 商忆度过了人生中最完美的盛夏。 一个月的时间。入职后顺利适应工作节奏,逐渐得到研发带教的肯定,不说彻底扭转,至少大幅度降低了他对她的偏见。 公众对精英的理解通常不够深刻。事实就是只有不开窍所以混得一般的科研人员,才会有勇气对关系户挑刺。 真正开窍的,都比顶级销售还要玲珑剔透。 但她宁愿被短暂刁难。靠脑子和知识交流的人之间,刁难过后,很多事就会变得简单。 商惟更是真的聪明,数学物理化学都和满分没有区别。会和商忆一样,被这座城市最顶级的中学录取。 季允之的视线从游戏移开,回应一个肯定眼神。 然后把明信片丢给她。 他母亲在云南旅居,手写了很多明信片套信封寄回来,每一张都是以一一开头。 他教养还是有的,从来没有拆开过。 商忆每一张都读很多遍。 他妈妈说,一一是非常优秀的女孩子,一定会有很好的前途。 还给她寄了鲜花饼和扎染方巾。 她捧着东西傻乐。季允之在这时推开门:“她在。” 岑清岭靠近镜头,满脸喜欢:一一好漂亮啊,真的好漂亮,比照片还漂亮。 多看两眼,忍不住再次强调:真的太漂亮了……我天,这小子。 她现在明白了,只要这女孩子愿意,真的可以轻易解决所有问题。 只是选择了季允之。 视频挂断,商忆抱住他的脖颈:“你也觉得我漂亮吗?” 他起初不肯答,最后还是低低嗯了一声。 她倒在他膝上,目光明亮。 短暂的一个月里,只有两件事不是好消息。 第一件,成思境说乔桥因为口碑危机掉了好几部女主资源,绝对会四处找人打听她的底细,让她及时告诉季允之。 第二件,她和悦悦为商惟准备的庆祝晚餐结束,商惟和她一起洗碗,低声说了一句,分数有什么用呢。 商忆手一顿,心底寂静。 可是,她这辈子都没有过这样快乐的时间。她任性一次,放纵自己沉浸在所有幸福情绪里,刻意无视盛夏的缝隙。 所以代价正在路上。 接到商悦电话时,她还在写分析报告:“待会就下……” “姐姐!”商悦在哭,“哥不见了!” 商忆猛地起身。 她请假狂奔回家,悦悦已经把商惟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扑过来抱住她:“手机没了,书包没了,衣服也没了……” 关机。商忆冲到书桌前,不放过每一张纸,直到看见写得满满的筹码计算和下注设计。 像命运响起,她倏地倒在地上。 弟弟说,分数有什么用呢。 商惟某些方面比她更聪明,她一直都知道。比如,对数字的敏锐远超常人。 她颤抖着手去按110。 但又停下。 未成年赌博会判刑吗? “你在家里待着,哪里都不要去。”商忆按着悦悦的肩膀,“等我回来。” 她给季允之打电话。但他今天高层会议,连着两个都没有接。 他例会总是玩手机,这种场合会遵守规则。 她又打给周书宁,也没有接。 这种事原本就不该电话里说。 商忆招手上了出租,报出他的公司地址,强迫自己冷静。 第一,商惟是男生,已经174的男生。 第二,他带走了手机、书包和换洗衣物,不可能是绑架。 第三,他让她看到了那些东西。 她持续给他发微信,从哀求到斥责,再到哀求。 她拨了那个号码。 她无比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的人。 也是关机。她明白了。 商忆再次犹豫,要不要报警。 他才十五岁,身上根本就没钱,无论如何,情节都不会多严重。 但是商惟……她完全相信,他什么离经叛道的事都干得出来。 商忆捂着脸哭出声。她明明早就感觉到了,她知道她弟弟不可能是个正常人。 他抽出菜刀要去姑姑家捅人时,甚至冷静告诉她:“我才十三。就算杀人,也不会怎么样。” 商忆甩了他一巴掌。 母亲想要跳楼,跪在她面前道歉。商惟站在她身后,语气平淡:“我姐早就知道,你迟早会把钱给他。反正都给了一辈子了,装什么呢。” 商忆回头:“闭嘴!” 他笑一笑。 他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他绝对干得出来。 商忆紧紧捂住胸口。 她在一楼大厅被拦住,说只有周末允许参观,且必须要有员工同行。 “我找季允之!”她猛地提高音量,“我找季允之,他是我男朋友……” 对方震惊瞪着她。 她低着头,手指颤抖,打开照片:“他真的是我男朋友……” 她终于被放行,但还是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在电梯里掉眼泪,频频受到注目,拼命给季允之打电话。 商忆捂着胸口,拨通另外一个号码:“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我在你们公司,但是不知道怎么找他……” 这是去看悦悦的“大哥哥”,周书宁的助理之一。 齐清原本想让她等,她哭着求他现在带她过去。他没有再犹豫,将商忆带到会议室外,但没有权限。 商忆只感到心脏再也不能负荷。终于来到门前,却怎么都打不开,她抬起手拼命敲,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是……” 她已经哭到视线模糊。只感觉有一道修长身影倏地起身,迅速走到她跟前,挡住她的身体。 她不知道她怎么了,她忽然就忘记“恋爱”,忘记烟花,也忘记港口。 她本能地,又要朝他跪下去。 季允之低头,看见她已经弯曲的膝盖。 这很奇妙。 他竟然忽然有点明白痛苦是什么感觉,尽管他明明还什么都不知道。 商忆被攥住手臂扶直,打横抱走。 周书宁追过来,听见季允之让他去给一个人打电话。 他看商忆一眼,无声摇一摇头。 商忆注意到了,忽然又起身去攥季允之的衣服,身体再次下落。 “站直。” 他望着她,神情比第一次见面还要冷淡:“听好了。再跪我不会管你。” 她呆呆看着他。 他说:“那我打。” 周书宁还想制止,被商忆流着泪的眼睛恳求,叹了口气,转身出去:“我现在打。” 她抓着他的手,哭着确定:“是报警吗?报警没问题的对吧?他未成年,他……” 季允之望着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不够纯粹的怜悯,和一点不知道对什么的讽刺。 “商忆,”他抬起她的脸,口吻漠然,“你差一点在别人面前对我下跪。” “出境了。”周书宁把平板递过来,“香港,那边的消息还要等。同行的是……商林,还有另外三个男性。” 商忆猛地攥紧手。 当时商惟说,既然要办签注,就和悦悦一起都把护照办了,学校可能会用。 “合法出境。”季允之低头看记录,“他想干什么?” “现在盘查很严格,他爸有刑事记录,绝对出不了国。但户口问题,去香港还是比较容易。他未成年,这样也有直系亲属。”周书宁说,“到了香港再出去,那边的海关不会管。” “我爸几年前去过澳门的。”商忆低着头,“可是他还欠钱……” “他只是拆东墙补西墙,没有被限高。即使限高,也可以坐船到香港。”周书宁看着她,“人到香港,他们就自由了。一一,你弟弟应该都了解过。” 商忆揪着手。 季允之扔开平板:“墨西哥?” “不太可能。现在去墨西哥走线,最常用的入境手段是日本三年多次签,用存款办都要五十万,他们没有。” 商忆已经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而商惟应该都一清二楚。 她的好弟弟。 她筋疲力尽,蜷缩在沙发里。 周书宁接了电话,回来告知:“是曼谷。两个小时前起飞。” 商忆身体一软。 她扑到季允之面前,他盯着她。 “我求求你……”她摇着头,死死抓住他的手,“求求你了……” 真是很奇妙。 她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对他。 不就是因为这样,才唤醒他的欲望。 他当时很受用,伸手攥起她的下颌,欣赏这张可怜至极的漂亮脸蛋。 但现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她在维港前,一脸羞涩靠进他怀里,小声说喜欢他。 那时候她不是这个样子的。 很奇妙。他明明知道她根本没有什么错,也理解换任何人都会崩溃,为什么居然感到难过。 他不想再看。 把她拎开,丢回沙发里。 季允之问周书宁要另一个号码。 周书宁皱眉:“有别的办法,我去想办法……” “我会解决。” 季允之看已经麻木的商忆一眼,起身出去。 商忆低声问:“我给他惹大麻烦了,是吗?” 她有眼睛会看。到第二个人,他要亲自去打这通电话。 “也不算。但是……”你并不是他的妻子,周书宁没有说,“他爸爸肯定会发火。” 商忆抱着双膝。 “你弟弟一直很聪明,他最近帮你爸赚了一点钱。”他说,“所以个人猜测,你父亲才是听话的那个。不过也不排除是他被骗了。” 商忆陷入安静。 “其实……”周书宁原本想说,这样的家人,即使真的失去,也不算代价。 她会更轻松的。 但她显然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只能叹口气,转身离开。 商忆依旧蜷缩着。 季允之根本就不是她遇到的第一个机会。 怎么可能。 贫穷而社会地位低下的女孩,美貌有时是一种诅咒。 她十七岁生日那天,商林把所有人叫回家,除了杨淑惠在上晚班。饭菜上齐,他去接来另一个人。 一个一进门就把眼睛长在她脸上的男人。 她如坐针毡,听到身家好几个亿时,已经彻底明白这是什么性质的饭局。 “年纪到了,就马上结婚。”商林一脸热切,“是吧?小杜总?” “那必须。”对方同样热切,“一一是高材生,供她读到博士,一点问题没有。不过呢,先要个儿子嘛……” 商忆捂着悦悦的耳朵,轻声让她回房间。 商惟已经起身,拿啤酒瓶往那个男人头上砸,让他立刻滚。商林要来打他耳光,被一脚踹开,菜刀插在断指边。 晚上,商惟坐在她和悦悦的房间门口。 她坐在门里:“守着做什么呢?” “你不能有事。”他的声音很低,“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商忆别过脸。 “会一直这样吗。”他问她,“成绩好的话,以后会好点吗?” “……我不知道。”商忆哽咽,“可能吧。” 他又说:“你不应该长那么漂亮的。” “漂亮的女孩子,应该生在能保护她的家里。”商惟轻声说,“不过……也还行。我会保护你,保护悦悦。” 他说,他是哥哥就好了。 他认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商忆知道是这个原因。 他或许是想要钱,他想要很多很多钱。他想要钱,然后救她。 他不关心季允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也不关心他们怎么相处。他的成长已经告诉他答案,关于姐姐的牺牲。 但是……他为什么没有想过,她真的一直都有选择的。退一万步说,答应同学可以了吧?那是同大学同龄同班同学,总归谈不上谁侮辱谁。 她愿意真的只是因为……因为她内心深处就是愿意,她自己不争气。 为什么不可以啊,真的不可以吗?明明直到昨晚,季允之还在挑三拣四她买的新行李箱,质疑为什么是粉色。 因为三天后,他要带她去看花火大会。他说他比较了解,连观赏位置都记得。 他没有什么时间,次日就要回国,也的确霸道,不许她一个人留在东京。商忆小声骂他,又有点得意:“我现在也是上班族了好不好。” 真的还是不可以吗?为什么再来一次,她第一反应还是向他跪下?他们明明已经可以用拥抱解决问题了啊。 商忆肩膀抖动,哭到没有一点声音。 手被解开,脸也被强行抬起来。 季允之盯着她。 “他会回来。”他以为她只是在为商惟哭,勉强决定暂时不和她计较,“你别怕。今天之前就能回来。” 如果她知道他那通电话是打给什么人。但是算了,他不想影响她。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季允之承认自己心软得无以复加,坏情绪迅速消弭。 “一一,”他最终抬手摸她的耳朵,“不怕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吗?”她还是哭,但坚持用眼睛望着他,“你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样吗?” 季允之保持沉默。 “因为他不是你。”商忆每个字都在颤抖,“我也不是你……我们都不是你。” 他早就说过,他才是最了解她的人。 至少这一刻他就明白,她对他原本处于全盛状态的爱意,会从今天开始发生变化。 哪怕这件事和他没有一点干系,哪怕是他再一次帮了她。 他甚至知道她在痛恨什么。 他直起身。 “一一,”他摸一摸她的脑袋,“我好像跟你说过了。” 他是说过了。他说过大部分人的生命就是庞氏骗局的牺牲品,说过苦难没有任何意义,也说过,梦想只是一种自我欺骗。 季允之重新俯身,他吻了她的额头,之后平静开口:“在这个世界上,所有能够让人轻易幸福的事物,都在杜绝靠个人努力获得的可能性。小一一。” 家庭是否富足健康,家庭是否充满爱意,卓绝天赋,或天赐好运。 她绝望地看着他。 他原本想告诉她,这没有什么关系,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她。 但她绝望地看着他。 他回望着她。 直到夜幕降临,周书宁重新进来,告诉她航班已经降落。 “……他一落地就大吼大叫吸引警方,一口咬定自己是被骗过去的。”周书宁停一停,“还有,一一,你弟弟举报你爸爸吸毒……也确实搜到了,不过是大麻,数量不多,不算特别严重的那种。另外三个人和他口供一致,把一切都推给了你爸爸。” 商忆呆滞。 季允之笑起来:“是他知道哪里可以弄到。” 亚洲唯一一个合法化、大麻泛滥的国家,并且免签。商惟都知道。 “他未成年,成绩非常好,提到妈妈,哭得声泪俱下。警方暂时只是看着他,没有限制联络,监护人这边我安排好了。” 周书宁摇一摇头:“我确定是他主导是因为,他已经给媒体写邮件,说有一个刚中考完、品学兼优的男生,差点被赌徒爸爸骗到东南亚,因为妈妈生病,他需要钱,而警方反应迅速,及时解救。” 这是影响非常恶劣的事件,一旦发酵,必然能引发最大限度的同情。让商林一辈子出不来,同时争取利用舆论解决母亲的医疗问题。 周书宁看着商忆:“一一,你弟弟是个喜欢走极端的天才。没有选择偷渡,应该也是因为知道绝大多数人都是自愿去的,正常出入境,路上有很多很多机会后悔逃跑。他有信心逃脱。” “十五岁……”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算全都失败了,那边不收未成年,他还是可以回来。没有任何实质性过错,年纪太小,回国也安然无恙。而你爸就玩完了——他确实完了,现在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指向他。你弟弟是完美受害者,他甚至主动坦白了赌过的事,说辞还是想要治病。其实应该是拿来骗你爸爸过去的筹码,他知道一开始赌,会让人赢一点。” 商忆后退一步,跌坐在沙发上:“可是我妈妈这两年已经得到了治疗,一旦查到,就会发现不对的。” 周书宁默然。 但这笔钱是季允之出的,查到也不会有事,不会有人敢追问。 商惟也知道。 60/大厦 凌晨三点。 酒店房间门被打开,商忆一个箭步冲进去,冲到坐着的男生面前,抬手就是一耳光。 商惟被打得偏过脸去。 门在身后关上。 “你想干什么?”她的手还在发抖,“你到底想干什么?” 商惟停一停。 转回脸时,表情平静。 他问:“都这样了,那个人总有办法让他一辈子出不来了吧?” 他说:“关一年有什么用。” 商忆还想打,他躲都不躲一下。 她颓然收回手。 “我应该举报他贩毒的,还是紧张了。”他低下头,“也许可以死刑。” “……是你弄到的。” “当然。”他笑了一笑,“在那边很容易买的,我提前付了钱,他在接机口就递给我。” “他没那么蠢,不碰这玩意。”商惟扯唇,“但在这个国家,想让他把牢底坐穿,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了。” “你……”商忆深呼吸,“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些?” “十三四岁吧。”商惟还是很冷静,“不管怎么说,我要在上高中前把他解决了,否则后患无穷。” 商忆像看见怪物一样看着他。 商惟也有秘密。 他不是平白无故守在她门口的。 他不放心。根据商林解锁时的手指轨迹,想象锁屏密码。 商林暗示可以生米煮成熟饭,女儿就会妥协。 对方犹豫:还没成年吧。 商林:十七了,差不多了。 之后再三确定,可以拿到一百万。 他盯着父亲的后脑,思考砸死他的可行性。 她还以为是母亲主动拿钱让她出去住。 其实是他。他母亲是犹豫的。 她那么高兴,以为得到世间最本源的那种爱护。他不舍得说,于是用眼神警告母亲也闭嘴。 他把赚到的钱先拿出来一半给商林。商林一高兴喝大了,告诉他,本来去年都说好拿她抵债的,对方见过一次,也同意了。 “不过不知道你姐什么本事啊,自己傍了个男人。你跟你妹不就转学了嘛,你妈也住大医院去了,我猜就那时候的事吧。”商林指着他,“也还没成年吧,她生日什么时候啊?反正差点也是没成年……你说你恨我干什么?她自己不也这样选了?” 商惟盯着他。 他非常确定,他需要这个人死。 “还不是给人当三。”商林把照片给他看,“看,人家有老婆,还跟着他妈逛街。” 商惟低头。 那个男人很好认,大部分时候靠身高就够了。一个中年女性站在他身边,另一个女孩正在下车。 商忆错愕:“什么?” 商惟把照片往她跟前甩:“你自己看。” 商忆看了一眼,天旋地转。 “这是他妹妹……”她只感到连已经进入呼吸里的空气都无法流动,“我见过。亲表妹。” 商惟一怔。 商忆把自己和岑晨澄的聊天记录打开,点开澄澄分享的照片:“认出来没有?” 商惟去看文字。 女孩说:小嫂,看我今天的眼妆。 一一:很漂亮……但是别这么叫。 女孩回:大嫂?你比我还小我怎么叫得出口,我请问呢。季允之这个畜生。 女孩:我明天就得去意大利了,回来给你带东西哦。 一一:一路顺利。 商惟握拳。 “我跟你说过,我喜欢他。你不信我,你不来问我……”商忆退后一步,“你就这么想我吗?花我给你的钱才恶心吗?” “不是!”商惟起身,压抑着声音,“是我根本就不信他。就算这不是,难道他会跟你结婚?” “我谈恋爱就非得结婚吗?” 商忆已经不想说话了,抬手痛苦制止:“你完全可以来问我……” “那我问你。” 他望着她,忽然哽咽:“一开始难不难过。” 商忆僵在原地。 我求求你。 真的好疼。 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生气。 我马上脱。 她忽然感到一阵剧烈头疼,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不受控制蹲下身,猛地抱住脑袋。 这年头,05年就出来干这个了。 我女儿比她大几岁,还在天天要零花钱呢。 小女孩,男人都喜欢的嘛。 “我不是……”她低声喃喃着,抱紧自己,“我不是。” “姐?”商惟慌了,“姐你怎么了?” “对不起,对不起姐。”商惟抬手狠狠擦掉眼泪,“对不起……” “……我不是。” 她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到达某个阈值,身体轻飘飘落下去。 “姐!”商惟接住她,向门外大吼,“有没有人……” 门被从外踹开。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 他下意识想护在商忆身前,季允之冷冷说了一句:“滚开。” 他把商忆抱起来,转头就向外走。 商惟想追上去,门重新被人关上。 “我不是!” 商忆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呼吸。 季允之伸手想拍她的背,她惊惧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躲开。 他的手停在半空。 商忆捂着心脏,缓慢眨了眨眼。 库洛米在手边。 在家里。 可是她的家不长这样。 她又眨眨眼。她好像也没有家。 “他跟你说什么了。”季允之的情绪差到极点,克制着语气,“一一。” 她没有反应。 “一一。” 商忆松开手,呆呆盯着薄被:“一开始……好难过。” 他皱眉,靠近听:“什么?” “一开始……好疼,好难过。”她还是慢半拍,声音很小很小,“……好疼的。” 她忽然再次崩溃,嚎啕大哭:“特别特别难过……” 季允之听懂了。 他听懂了,所以连看向她的勇气都没有。 那天在维港,他想说但最终没有说的对不起,就这样报应在自己身上。 她应激得很严重。突然缩到被子里,裹紧自己,用尽力气大哭。 她太累了。 她今天只是太累了。 他伸出手,但最终缓缓收回。 他起身出去,试花生酱云吞的温度。 但是凉透了。 他低头,撑着桌面。 心脏里正在涌动的,是痛苦吗? 是痛苦吧。 他深呼吸,之后给母亲打电话。 “我想结婚。”声音很低,“马上。” 他有其他护照。无论哪一本,她的年龄都够了,可以公证。 “我刚想问你。”岑清岭语气凝重,“你爸打电话来,破口大骂,让我叫你跟一一断了……怎么回事?” “不用管他。”季允之无视了季明正所有电话,“我马上带她回美国结婚。” “你这……”岑清岭忧心忡忡,“听你爸那意思,是一一的家里人闯祸了吗?” “我闯祸了。”季允之走到窗边,面无表情,“妈,你明天过来。” “还有,带个心理医生。” ———————————— 对不起了各位。 61/天堑 季允之重新拨通一个号码。漫长的转接等待过后,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乖孙。” “外公。” 叫人的态度很好。 他外公就哼一声:“又惹事了。” 他没有浪费时间,直接解释一遍。那头开始咆哮:“给你惯的!屁大点事,还是为个小情人,什么人好找什么人不好找你不知道?” 他现在不想听这两个字:“我打算结婚。” “别发神经。”外公停一停,“不行,你养的那年纪太小了,还是个孩子,结什么婚。” “……你知道。” “澄澄说了,她都骂你是个畜生。”外公没好气,不过习惯性纵容,“几位叔伯那边你放心,电话我来打,你爸没什么好说的。但结婚不行,家庭太差,年纪太小,拿什么配你?要真撒不开手,到时候把钱给足,送出国养着。” “我说了算。我就要。” 外公吼他:“季允之!” 他把电话挂了,折返走回卧室门口,开门的手停住。 需要判断有没有哭声。 好像没有,或许是她哭得微弱。他有点累,但还是打起精神,推门进去。 她藏在被子里,像不存在。 他伸手把整个被子抱到怀里,连带着人也落进。商忆不大愿意,轻微挣扎。 他开口了。 “我没有过任何人,那天突然对你有反应。只对你有反应,所以那样。” “我现在很喜欢你,但不能要求我一开始就喜欢你。” “对不起。以后不会。” 季允之就没有让问题过夜的习惯,语气依然冷静到像某种叙述。 是在解决问题。他的逻辑就是,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然后没了。 不应该再回忆遭遇里的情绪。调整女孩的心痛,也理应是一气呵成的debug。(程序员消除故障) 不能要求他一开始就喜欢她。 商忆将脸藏在被子里,苦涩笑一笑。 她当然知道啊。 她不敢看向他,她怕控制不好自己眼睛里的心碎。 那不是故障,不可以反复调试,那就是一部分的她自己。 他根本不明白的。他不明白。 “一一,”他得不到回应,也完全不会伤心,只是继续喊她,“吃点东西。” 商忆扯开被子。 她盯着他。 “被当成过玩偶的人,一辈子都有玩偶的印记。” 他安静望着她。 她倔强地回望。 她得到的回应是—— “情绪化不能解决问题,一一。” 他伸手拨一拨她的碎发:“吃东西,然后睡一觉。” 季允之起身出去。 商忆颓然倒在床头。 他打开冰箱,只看见她买来的面条。 下面一层有番茄和鸡蛋。 但他没有用过锅。 季允之低头搜教程,浏览半分钟后退出。他做的东西,能吃的概率为0。 她很累了。比起让她吃得好些,“他做的”这种自我感动更像表演,没什么好装的。 七点多没有什么能吃的外卖,他打电话订了餐。等待的时间里,开始思考。 修复一只遍体鳞伤的猫猫,会很困难。 或许应该请长假,带她去大溪地散散心,皇后镇也行。他一直认为新西兰是真的很漂亮,像是她这种女孩会喜欢的。 他是真的很讨厌商惟。 前天他的猫还抱着他撒娇。 她一张一张地数明信片,在他跟前晃过:“想不想看?” “不想。” “想也不给你看。”她用丝带扎好,放进抽屉的编织盒里,笑眯眯钻回他怀里,“阿姨真好,比你好。” 脑袋靠在他胸膛里,头发毛茸茸的,又小声说:“……不过,你也好。” 而不是,“被当成过玩偶的人,一辈子都有玩偶的印记”。 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不记得具体的结婚规则,于是打开Google一个个查。年龄确实都没有问题,只是手续各不相同。 季允之知道,第一道手续应该是问她。 但他不打算今天问,她不会同意。 不过,她同不同意也无所谓。他已经决定了。 他这么想着,把几样精致小菜取出来,放在哆啦A梦托盘里。 都是她买的,只有她会买这种可爱小玩意。 往家里才会买这种东西,玻璃柜值得被用心点缀吗? 还玩偶。 商忆的确很饿,没有力气也不想再和他发脾气,安安静静吃饭。 头发长长了,没有来得及剪,从额际滑落。 他抬手去别。 小耳朵再次躲开。 季允之的声音有些淡:“一一。” 像是在说,“可以了”,并要求适可而止。 她捏着筷子,最后低头,继续默不作声吃饭。 算了。他把商惟昨天背的那个书包勾起来,递给她。 商忆一怔。即使是受害者身份,贴身携带的也属于重要物件吧。 他说拿就拿。 她早就知道,他是真的得天独厚,所有类型食物链的顶端用户。 商忆不愿再想。眼下她更担心商惟还有什么秘密,但一打开书包,愣在原地。 是那盒星星。 那个被弟弟帮助过,内向而清秀的小女孩子,拜托她转交的星星。 商忆呆呆看着。 她以为他丢掉了。她明明刻意找过,发誓没有再见到。 商忆垂着脸。 是视为幸运标志,还是想着如果真的出现意外情况回不来了,至少把它带在身边? 季允之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又哭。他终于开始感到焦躁,伸手把人往跟前扯,看见她仰起脸,听见她又问:“你知道他为什么只能这样?” 他凝视她的双眼。 “因为他不是你。”她像是快要碎掉,“他唯一比不过你的地方,就是他生下来不是你。” ———————————— 短短一些侧面描述,已塑造另一对be感拉满的少年。弟弟不是坏孩子。 小一一是太好的宝宝(′ . .? . `) 62/少女的心声 【戴着耳机的话非常推荐打开一首歌再看。 《forget me not》,歌手:别野加奈。】 商忆有很多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告诉他的秘密。 比如,等待第一次的那十天里,她不仅仅是伤心。 那时,母亲和弟弟妹妹的问题全都解决了,她知道她要付出代价,但依然前所未有的轻松。 夜深了,不知道哪一位室友忽然呓语,随后更加寂静。她躲在被子里,偷偷看网上的女孩们描述某一件事。 她们建议一定要会演,分享生育后多久再没有过。也有人说,吃过好的,就受不了mac。 一开始没有懂,原来是拿口红形状讽刺短小。还有女生张开手,比很短的距离说“现任如图所示”,又发一个水瓶,“这是前男友”。 许多网友追问,这个女生就说:所以姐美美吃回头草咯,又幸福了,嘻嘻。 商忆知道自己在脸红,放掉手机,将脸捂在被子里。 他没有什么变化,除了似乎更加冷淡。男人二十岁和二十五岁的区别只有现实压力具象化,但他也不会有。 可是她很不一样。长高了,也彻底长开了。 她长大了。 她又想起十四岁,见到他的那一天。事实上,她的人生当然和深情没有任何关系,缺乏物质条件,无法锻造深情这一品质。 分明谈不上多么难忘,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记得。 记得他抬起眼睛的那一瞬间。 第一次见面后——对她来说是第二次,他从海边把她送回学校。她太紧张,立刻开门要跑,被开口提醒:“联系方式。” 商忆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将二维码递过去。 一只猫咪,名字是一一。 之后妈妈和弟弟妹妹各自得到帮助,她鼓起勇气给他发:谢谢你。 第一句话是谢谢你,说的最多的,还是谢谢你。 他没有回复,但带她去吃饭。 她知道很多人喜欢这座城市,无数年轻人毕业后,带着梦想来到这座城市,注定会青史留名的城市。 这一天,她第一次完整俯瞰它夜晚时的辉煌霓虹。 果然是这么面目可憎,令人厌烦。出生在这里的人,才会一直明白,奇迹从来只属于极少部分人。 出生在这里的人最爱它,也最恨它。 就像他和她。 分开之前,他问她要银行卡号。 商忆揪着手:“还不用吧……” “如果你有心理障碍,不应该来找我。” 好直接,他是真的好直接,从来不给人留一点面子。她低下头,默默复制发给他。 “下车。” 她连忙伸手推门。 才站稳想要道别,他已经走了。 商忆抱着书包,默默别过脸。 这一天天气不错,夜空也晴朗。 她慢吞吞向学校走。 她看一眼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数字。她忽然有了二十万,在学校里变成比较有钱的那种学生。 她打开他的微信,什么都懒得写,也没有朋友圈。 她又退出。 她突然想到,他接电话时声音很好听。这样冷淡的一个人,但声音是静而温和的。 她最多听懂40%。他说英语太快且随意,很多又是专业术语,听不懂很正常。 她侧过脸,偷偷看见他的侧脸。 转过湖面,走进学校最长的一条林荫道,商忆拨动书包的熊猫挂件。 熊猫的脸颊被涂上两道粉色,像在晚风里微笑。她揉一揉,想起在电梯上,她习惯性躲避靠得过近的陌生男人,他抬手护住她的肩膀。 他的手掌落在她的肩头。 一一也偷偷笑了。 可是又迅速捂住唇。她没有什么资格笑,这不是约会。 但熊猫忽然跳一跳。因为它的主人最终没有忍住,轻轻蹦了一下。 商忆偷偷搜索,并第一次观察身体。 她将头发全部束在干发帽里,凑近盯着自己的脸。 她讨厌过这张脸,因为它,她承受了太多异性的恶意,也承受过很多同性的嫉妒。嫉妒对她这样一无所有的人而言,是最深的一种讽刺。 但现在,她试着练习让笑容最婉约的弧度。 是真的很漂亮……她的视线落在梨涡里。 为什么要讨厌自己呢? 或许……他也会喜欢的。他会对她心软吗? 她甚至轻轻、轻轻触碰她从来没有好奇过的地方。 他会进入的地方。 她触电一样收回手,从浴缸里起身,系好睡裙。 推开门后,他看过来。 她十四岁时,他曾经在她面前,向她抬起眼睛。 二十岁,还算作为一个男生。 她十八岁的这一天,他再次向她抬起眼睛。 但只是男人了。 她很紧张,过度紧张。局促站在原地,双手揪紧在一起。 他说:“过来。” 她对他言听计从,唯独在这两个字后踌躇,步伐缓慢。这让他失去耐心,伸手把人拽落,翻身覆上来。 她睁大眼睛。 他在欣赏她。 欣赏猎物,欣赏礼物,或欣赏宠物。商忆不确定,但她这时也不爱他,所以并不感到难堪,主动抱一抱他的肩头。 她小声说:“轻一点。” “对季允之撒娇示弱没有用处”的认知也从这一刻开始。 他完全没有体恤她,即使知道她青涩到连自己的位置都不清楚。他只是迫切,在她恳求的目光里,毫不犹豫进入她。 她死死攥住他的手臂,泪水磅礴:“痛……求你。” 他暂时停下。 他俯身吻她。连亲吻对她来说,都是世间万分陌生的事物。 之后低低说了一句:“……哭起来好漂亮。” 63/心声 在衣帽间轻轻转动裙摆的瞬间,他打开门,靠在墙边,抱胸望着她。 “还行。”他无所谓的语气,“你喜欢吗。” 他只是认为,他需要给她买衣服。 商忆看着镜子里这件海军领连衣裙,点一点头。 但她不喜欢。她只是在想,妈妈工资最高的时候是四千八,那么这条小裙子需要四个月。 季允之走过来,从后将她揽在怀间。之后伸手扶起她下巴,低头吻她。 衣帽间幽静而密闭。 她在分心。从镜面里,看见他吻她的动作。 她发现,如果有人站在他身后,完全看不见她。 他拥抱她,是她被镶嵌。 像灰姑娘。 但是他会嘲讽,他看不起童话,也根本不想做王子。他会觉得,这种词语很恶心。 他把她抱在衣柜里。随着反复进入撤出的动作,她的心脏也开始搭建一座天桥。 她抬手勾着他的脖颈,在黑暗里,克制回吻的冲动。 她到底是不是灰姑娘呢? 第一个夏天,她在无数扇窗边思考这一人生议题。公交车的窗户,图书馆的窗户,路过咖啡厅时,驻足在玻璃窗外。 她以为她是的。 季允之性格是不好,但教养很好,是完全遵循精英教育长大的那种男人。不算风度翩翩,只是因为丝毫不温柔。 但他一定不知道,她喜欢他充满距离感的照顾。 何况除了在床上,他对她本来也没有要求。 而那件事的伤害也随着重复不断减轻,她慢慢适应他,也逐渐学会感受。 她有时也能拥有痉挛了。 这瞒不过,他在她的身体上方低低笑一声。对上她无措的神情,俯身抚摸她的头发:“很乖。” 她慢慢平息,以拥抱回应。 她鼓起勇气,给他做饭。 第一次大失败。不是她能力不足,只是他进入厨房。 第二次大成功。番茄炒鸡蛋,烤鸡翅,小青菜,还有一例汤。 她期待地看着他。 他点点头。 她托腮笑起来:“我从小就会做饭的……你好像什么都没用过。” 空气炸锅的说明书都还在里面。 他会回答问题:“麻烦。” “以后我给你做吧。”她装作不在意,“不过,你要是觉得不如外面好吃……” “我好像没这么说。” 她捧着脸看回来,向他笑开。 是很甜的笑容。 她准备洗碗时,他又推开门。商忆警惕:“不可以……” “你在想什么。”他翻出手套戴上,“你做饭,那我洗碗。” 商忆不敢相信,呆呆看着他。 然后看着他全部丢进洗碗机。 “……辛苦。”他已经开始摘手套了,她说,“我不太会用这个。” 其实是她觉得时间差不多。两个人的碗碟本来就少,他还随手丢了砧板和滤网。 他把她的“辛苦”理解为一种嘲讽。虽然他是无所谓,但的确再次戴上手套,扯了抹布,低头擦干净台面。 她打开冰箱,检查明天的早餐。回头看见他站在流理台边的修长,猛地转回脸。 在冷气里,再次偷偷笑起来。 她不算灰姑娘吧? 她差一点就爱上他了。 她已经走到边缘,在他工作的时候敢于戳戳他的手臂。等他看过来,她就把电脑抱过去,小声但理所当然:“帮我看一下。” 他嘲讽她的代码逻辑是一坨,有时间看哆啦A梦,不如多刷刷github,或者去stack over flow赚点积分。 她确实学得不深,但今天哆啦A梦只看了两集。商忆凑过去,在侧脸亲一亲。 他没有说话,但手指移动。 “gpt突然不行了,写不了作业了。”连这个她都直接冲进去问,“被禁用了,怎么办?” “你用香港节点。”他揉她的头发,“傻。” 她靠在他的肩上,转一转脑袋:“……不要说我。” 她甚至可以带他去逛超市。 她挑选佐料的时候,他撑着推车在身后等。 她从另一个方向绕出去,看见他低头打游戏,但在等她。 等她就是在等她。 商忆抱着一堆底料袋子。她忽然认为,他们和身边正在途径的人群,没有任何区别。 直到那个饭局。 她没有真的怪他,他已经当众维护她,第一时间带她离开。但她突然惊醒,不是这样的。 是不一样的。 她根本就不敢忤逆他。 而相恋的两个人之间,最应该有的就是互相质疑,彼此辩驳,即使最终无法妥协,也坚定支持对方。 她猜到可能是在座有一位长辈告知他的家人,他去书房接电话。 他答:“是养着。” 又答:“因为有意思。” 她赤着脚跑回房间,一边用手臂擦眼泪,一边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哭,会被发现。 所有肖似甜蜜的瞬间,全被妥帖收纳在他的许可范畴里;任何企图靠近幸福的感受,都是来自他的馈赠和赏赐。 从这一天开始,每次来找他的路上,她都反反复复听那首《月半小夜曲》,河合奈保子的日语原版。 告诫自己,要永远记得盼望和盼望落空的伤心感觉。 她不是灰姑娘。只是因为,灰姑娘是落魄贵族。 她只有落魄。她是一个幻想依靠他,改变自己和家人命运的投机者。 64/跟我结婚吧 【《Sofia》——Clairo】 她是个卑劣的投机者。 所以才会导致她的至亲,不得不在所能掌握的全部信息里,想出一些非常人敢于冒险的极端方式,试图归还她自由。 “他都是为了我。”商忆被攥着手臂,感到疼痛,“他都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可是如果他知道,就算你一分钱都不给我,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哭腔在这里停止,因为过分深重的自责和委屈,望着他的湿润目光里,有着他都能读懂的心碎。 季允之听见这一句,将她揽进怀里。 她对这件事的反应剧烈到他在警惕,她会不会想要离开他。当然,她想也没用。 但会让他心情不好。 无论多么可爱的猫猫,都要明白一个道理,舔过掌心后就想离家出走,是不可能被允许的。 他抱着她,左手手掌扣在她的脑后,右手则用力挽住她的腰身。是极度安抚和保护的姿势,她终于抬手攥着他的衣服,哭到声嘶力竭。 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多的眼泪。 他上一次哭,要追溯到五岁在花园里开小汽车,翻下阶梯摔进土里。本来还不想哭,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照顾他的阿姨们一起围过来,他才哭。 那是2003年。她还没有出生。 怜惜以前所未有的汹涌在心脏里翻覆。 他的手移动到她的膝弯里,另一只手护在颈后,将女孩柔软瘦弱的身体整个横抱在自己膝上,低头去看她:“一一。” 她抬手揉掉眼睛里的泪水,还在抽噎。 “不哭了。” 他伸出手去擦,轻声重复:“不哭了。” “……高二的时候,妈妈给了我一点钱,让我假期的时候也可以不回家住。”她伏在他怀里,声音很低,“我现在也特别感激这件事……但是其实我早就知道,是我弟弟逼她的,他说如果她不这么做,他以后就去读职高。我弟弟一直以为我不知道。” “她不可能一点都不怀疑……不可能一点都猜不到,我跟你的关系不是那么正常,怎么会有男朋友平白无故花那么多钱啊。可是她就那么接受了,甚至问我,你以后能不能帮我弟弟安排工作。”商忆抓着他的手,“但是她已经算对我很好的人了……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 所以,她一直努力美化和母亲的感情,人为制造被爱护的感触。 “澄澄说,她在美国读高中,那时候各个国家都在关闭入境,她很恋家很害怕,然后……然后,其他留学生互相问怎么办的时候,她人已经到北京了。”商忆苦笑,“我没有想要这样,做一个普通人就很好了。但是我明明生在这么发达的地方,明明已经是最发达的地方了,父母只要正常那么一点,努力那么一点点……” 她望着他,彻底平静下来:“之前我一直都相信努力是有意义的,连你都说我不普通。对,我很漂亮,我高考还660……但是我弟弟又这个样子,我知道他心理都不正常。我还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明白我现在过得好不是因为我聪明又努力,只是因为你喜欢我,所以他要预防我被你抛弃的那一天。季允之,我真的好累……好累好累。” 季允之看着她。 她的眼睛还是很干净。随后垂下脸,抱着那盒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星星。 “对不起,我不会再对你乱发脾气了。”她轻声说,“还有,谢谢你……你可以不管我的。” 他终于说话了:“你是应该给我道歉。” 商忆仰脸。 “以后除了在床上,”他伸手,点在她膝盖上,“我不想看见这里弯下去。” 她这才想起这件事,不安揪住被角。 “还有。” 他去解开她的手:“我不会长篇大论,懒得想。” “但我早就说过,人活着就是这样。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较真。” 他还是这个样子。但她不会再难过了,甚至感到瞬间放空,精神极度高压后得到舒缓。 季允之停一停。算了,没有什么好想的。 关于永远的决策是什么?是一瞬间。 他的语气像谈论天气:“跟我结婚吧。” 商忆猛地抬起头。 季允之移开视线,落在她买的哆啦A梦托盘。 他问过一次她为什么喜欢他。她说,因为他对她好。 她真的太需要一个四次元百宝袋了。 “跟我结婚,”他重复一次,“我把人生容错率分给你。” 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有的求婚。 他把他的婚姻给她。 也把人生容错率给她。 商忆怔怔看着他。 “你可以想想。”季允之起身,“不过不用想太多,你的意见并不重要。我只是给你情绪化的时间。” 像天气终于放晴,忽然低低笑一声。 “小哭包。” 外间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有一道声线稚嫩而熟悉。商忆睁开眼,停顿三秒,立刻起身冲出去。 悦悦转头看见她,连忙扑过来:“姐姐!” “悦悦?”商忆俯身接住,“你怎么……” “我让齐清去带过来的。” 女人声音柔和,还在解围裙:“一一,你好。” 其实商忆第一眼就认出是季允之的母亲,仍然被本人年轻到有些震撼。他妈妈已经五十三岁,但她敢保证,出去说是三十五,没有人会怀疑。 “悦悦。”岑清岭招手让悦悦过去,“先不玩娃娃了好不好?去写一会作业,让姐姐吃饭。” “好。”商悦乖乖点头,不舍看了商忆一眼,但还是抱着她的兔子布偶,回到茶几边上。 她身上是一条新的蓝色公主裙。身后的沙发上,还摆着好几个超大娃娃。 悦悦完全不像穷人家的孩子了。她早就察觉,举手投足依然乖巧,但一天比一天自信。 ……她也的确不算了,房间宽敞而温馨,有数不清的娃娃和小裙子。 齐清什么都给她买。女友听说是他上司家的小妹妹,也愿意积极讨好。 商忆收回目光,洗漱过在餐桌前坐下。 “一一,你睡了很久。”岑清岭将面推过来,温柔看着她,“太累了吧?他去公司了,拜托我过来照顾你。” “谢谢阿姨。”商忆没有想过是在这种情境里见面,不安低下头,“给您添麻烦了……也给他添麻烦了。” “谈不上。”岑清岭摆手,“一一,不要有负担。他根本无所谓的,天大的事,都有人替他善后。你这还不算什么,他闯过的祸比这严重得多。” 商忆明白。 “他可能就是……”岑清岭想一想,“他太会投胎了。” 商忆低头吃面,听到这一句,没忍住笑起来:“阿姨……” 原来他妈妈都这么说。 “不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种性格。”岑清岭顿一顿,“一一,我忍不住想说。你笑起来实在漂亮得不像话,他有想法太正常了。” 抛开别的不谈,作为母亲,她一直认为,“学习能力过硬脑子好使的,清纯高知女孩”,就是季允之的择偶标准。至于家世家境,他不会管。 没有意义,因为他对政治毫无兴趣。什么也不懂,脾气也一般,只会写代码和打游戏。 二十七岁还在打游戏。 是最小的外孙,家里还有好几个表哥,足够自由了。 “……不是他有想法。”商忆握着筷子,不想撒谎,“阿姨,是我主动找他的。” “他自己如果不乐意,你怎么主动都没用的。”岑清岭给她倒水,“我生的我了解,任天堂和rockstar对他的影响都比人大。去非洲都带着switch,充电口不够用,跟他朋友想去美军基地充,结果一起被赶出来。不过那是十七岁,现在好点了。” 两家游戏公司的名字。 商忆接过水道谢,垂下眼,笑得肩膀抖动。 “他真的跟你吵架吗?”岑清岭好奇,“急眼那种吵?” 完全没有。 情绪稳定程度像恒等函数,传回和输入值永远相同。 商忆摇头。 “……也是。”岑清岭笑着叹气,“他不会跟你吵架的,也不可能失态,这不代表你对他就不重要。一一,和他相处不能太敏感,不然你会很痛苦。” 商忆“嗯”一声:“……谢谢阿姨。” “他绝对很喜欢你的。”岑清岭摸一摸她的鬓角,“非常喜欢。我是他妈妈,我打包票。” 一一可以感受到。 一一感受到爱意了。 虽然是“你的意见并不重要”,虽然是“别误会,你没有什么决策权”,虽然是“我很好奇,你是不是泪失禁”。 但她感受到了。 “一一。”岑清岭迟疑着,“我还是想问……因为你年纪确实太小了。他……你们……如果他欺负过你,你要告诉我。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岑晨澄再三说不会,哥哥人品没有问题。 但她就是不放心。她知道他的社会化很成功,但骨子里潜藏破坏因子。 如果是十七岁及以下,或者更夸张,她真的宁愿不要这个儿子:“一一,我知道你的成长经历……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原则和公正,依然是很重要的。至少对我来说,很重要。” “真的成年了的。”商忆咬着唇,埋下脸,“认识的时候没有……他等了我一下。” “……行吧。”岑清岭望天,“然后当天?” 商忆窘迫,不愿意再答了。 “畜生东西。”他母亲骂骂咧咧,“……畜生。” “阿姨。”商忆鼓起勇气开口,“他让我跟他结婚。” 岑清岭安静望着她。 “我……我想了很久,我不想。”她小声说,“我很喜欢他,也的确很倒霉,过得一团糟……但是、但是——” 她对季允之的演说从来得不到正面回馈,他只会说他不明白,他懒得想。 这导致她在某些陈词前,下意识开始羞耻。 岑清岭鼓励她:“你慢慢说。” “但是我还是认为……”她停下来,迅速看了这位长辈一眼,有些胆怯,“我还是认为,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二十岁就给谁做妻子,或者给谁做妈妈的。” “我弟弟这么极端,也的确有点……我知道他现在不太健康了。但是他下意识的想法还是,他要在读高中前解决这件事。”商忆温柔笑一笑,“他没有放弃人生。” “……我也不想。”她有点哽咽,连忙克制情绪,“我很喜欢他,我知道他也喜欢我了。但是如果得到这种喜欢,立刻选择全身心依赖他……可能很快就会失去的。” 岑清岭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 “一一,”她柔声说,“他会爱上你的。再给他一点时间。” ———————————— 以为这就是全部火葬场的傻眼了吧( 是阶梯式火葬场,随着男主的感情加深,他就会越来越痛苦。让他彻底破防没那么容易的。。。 我不会让任何人猜到剧情的嘿( 反正男主上一次哭五岁,真正的火葬场,他会修正这个数字。 65/萌芽 商惟警惕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没想到这个人会单独来见他。 “2009年4月10号。”季允之之前接触过年纪最小的人是商忆,现在是她弟弟,“你有病吗。” 他说你有病的语气过分平淡,完全是把“你吃了吗”换掉两个字。 商惟握紧拳头。 “没听说吸毒可以靠举报坐实。” “你会有办法。”商惟抬头,“我没真的想他死,让他在里面待着就行。十年二十年,哪怕五年,都行。他现在都是网赌,判不了那么久的。” 五年后商忆二十四岁了,会有很好的工作,或许就可以远走高飞。 “为什么从曼谷走。” “偷渡我会跑不掉。”商惟声音冷静,“我告诉他们,边境那一块现在赚不到什么钱了。从湄索过河到东边,才是发财的地方。” “我猜也是。” 商惟盯着他:“我姐呢?” “关你什么事。” 商惟没有和他相处过,几句话已经被讽刺和呛到皱眉:“你不让她来看我?” “嗯。” “……凭什么?” “凭你很烦。” 商惟蹭地起身。 季允之问他:“英语怎么样?” “我送你去加州吧。”他无所谓,“哪里都行。你自己选。” “……什么意思?” “离她远点。”别影响他养猫。 “不可能。”商惟狠狠瞪他,“我就是为了她……” “闭嘴吧。” 把他的猫弄哭成那样。 “还有,我妹妹如果知道自己被你当成我已婚的证据,会送你去精神病院。” ……这事是他先入为主。他默认有钱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那又怎么样。”商惟冷冷道,“难道你会娶她?” “会。”季允之点点头,“托你的福,被拒绝了。” 并且不知道靠什么打动他母亲,岑清岭亲自来找他促膝长谈。 关于什么是爱。 关于什么尊重、理解、珍视,他是真的觉得很无聊。 女人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抽象概念。难道会比账户余额和法律效力好用吗? 理解不了。 商惟不相信,依旧警惕看着他。 “别再干这些破事。”季允之没什么耐心了,“你只会让她哭。” “因为你不知道她是怎么长大的。”商惟别过头,“但我不会告诉你。你和那些人没区别。” “有些话最好还是少说。” 商惟低头:“我爸把她的学生证和身份证照片发给过很多人,都是各种放债收债的,拜托你……” “早没人给她打电话了。” 商惟默然。 “她很心软。”他说,“我妈不是完全不知道我爸拿她……她确实不知道具体的,但即使怀疑了也会逃避。我姐一直相信,妈妈是真的在意她……是在意,但也没那么在意。” 他至少记得在杨淑惠回医院住着之后才整出这些破烂事。 两个小孩,默契地演在一起。 季允之看他一眼。 他没有兄弟姐妹。这种感情对他而言很新鲜,但更难以理解。 只是中肯评价:“烂人聚集地。怎么生出她的。” 忠厚老实人的恶毒,通常以懦弱为形态,很像但绝不是无辜。 他可不像他养的猫那么拎不清。 “不知道。负负得正吧。”商惟扯一扯唇,“她太漂亮了。虽然我知道你也是图这个,但至少你能保护好她。何况……她喜欢你。我也没办法。” “这是你说过的唯一一句人话。” 季允之没有耐心了,起身要走:“明天会有人来接你,滚回家去。不许找她。” “等一下。”商惟叫住他,“你喜欢她吗?” “不然?你该去的是少管所。” 商惟费了一点劲才听懂。 不然不会管他。 “……你是真的想娶她吗?” “不关你事。” 很难相处的一个男人,完全不会因为他年纪小而有所照顾。商惟咬一咬牙:“她以前喜欢过别人。” 季允之果然回头。 “初中。”商惟这才觉得解气一点,“她没说过这个人是谁。但画过一幅画,不知道为什么又扔了。悦悦翻回来给我藏着,她不知道。” 商惟得到的评价是一句冷淡的:有病。 骂他的。 季允之只是皱眉。姐姐扔掉的画都要捡? 独生子果然理解不了兄弟姊妹情谊。 商忆坐在飘窗下,慢慢画画。 她没有学过,很显然天赋也一般,画得一点都不像。 所以从来只画背影。 她不能忤逆他。即使是在他求婚的前提下,听话的也是她。 他不让她去见商惟,也不许商惟到这个房子里找她。她知道没有恶意,是不想她再度陷进情绪里,但依然有些无奈。 她想起来,她好像扔掉过一张他的背影。 二十岁的季允之。 画的时候是真心的,但第二天听说他坐很贵很贵的车,她就直接给扔了。 真的讨厌有钱人。 他们只会欺负人。 她的少女心绪仅仅维持一夜。 因为她已经懂事。比起只萌芽一瞬间的倾慕心情,她更嫉妒自己和这个男生人生容错率的巨大差距。 他什么都可以做,可以犯任何错误,闯出弥天大祸,也会有人托底。 她走错一步都很危险。 她不知道男生成为男人之后,有一天会对她说:我把人生容错率分给你。 商忆低头,捂住心脏。 他变成她的危险,变成危险本身。 66/晚霞和霓虹交界的时间 小女孩绑着丸子头,坐在窗下跑数据。听到动静,抬脸看过来。 他靠在墙边望着她。 商忆抿一抿唇,扭头无视。 她开始生他的气。 他真的太难改变了。 全世界最难被打动的人。 她经历过这样心碎的时间,躲在他怀里时,依然被抬起下巴,温和警告:“一一想到家人,也会知道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 她心跳慢一拍,意识到他已经察觉了她在这几天里对他情感的微妙变化。 她难以开口的那些心情。 她轻声问:“你那时候说我有意思……” “什么时候。” “就是,那次吃饭。”她转过身,抵在他胸膛里,“有人给你打电话,你说你养着我……因为我有意思。” 季允之不太有印象。 她叹口气,笑一笑:“没关系。” 他问:“有意思不是夸奖吗。” 对他而言,“有意思”简直是最高一级的赞誉。 “……是。”她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还有什么事。” “没有了。我不会犯蠢。”商忆学他的坦诚,“即使不考虑他们,我也不会跟你闹的。” “你最好是。” “我现在舍不得离开你。”她发现遵循他的逻辑是有用的,0就是0,1就是1,10就是1010,100就是1100100,确切而系统,“就算伤心,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小惟问得太犀利,所以我难受了一会。但……也没什么。” 他眼下的感情是真的。 只是也不如她以为的那么好使。 她要回去工作,得知他帮她请了一周假,想销假mentor都不敢同意,建议她再休息几天。 商忆握着手机,低落应了一声。 连想出门都要报备,这甚至比之前少一分自由。她终于忍不住了,质问他为什么。 “因为你吓到我了。”他看向她,“要么结婚。” 结什么婚。他把婚姻当回事过吗? 他都当成养着她的筹码。 商忆转头就走。 晚上也不愉快。他抱着她就有反应,但还有点良知,知道她被“一开始很难过”的记忆伤到,没有要求。 “……你回你家里去睡吧。”恰好让商忆又想起这件事,“霜姐姐说,你一直都住公园那边的。” 他没有带她回去过的地方。 季允之答:“麻烦。” “为什么要换地方养……我。” 她还在别扭期,只能抓住机会,利用他短暂赋予的情绪特权。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没有耐心啊。 “离学校近。”他还愿意回答问题,“我那边,你上学要转。” “难道不是因为一开始,觉得我不配进去吗。” 这样说自己时,还是有些苦涩。 然而季允之问:“什么意思?” 商忆叹第二口气:“那是你家……一开始我只是情人而已啊。” 他终于懂了:“想的真多。” 都是钢筋水泥,房子和房子能有什么区别。 又是想的真多。 “你真难相处。”她小声埋怨,“有时候明明很懂我,有时候又特别不懂……” “我不懂的,多半是你自己倔。” 她站在他跟前,委委屈屈看向他,他当然会明白她在爱着他。 但她是,时不时已经站在他跟前,还要自困挣扎为什么站立的高度不同,是不是她不配看向他。 理解后者需要对某种社会秩序的认同,而他根本不想遵守。 季允之真心觉得这只猫难养。 “我会听你话的。但是……”她小心组织语言,“以后能不能把‘你的意见并不重要’这种话改一下。不要这样说。” 他低头望着她。 暖黄灯光里,又是那种依恋到有些埋怨的神情。 想了一下,询问:“你的意见很重要,但我不听。会好点吗?” 商忆默然。 她没有办法。除了不轻不重在他肩上砸一砸,她没有什么办法。 她爱慕这种性情,也必须承担代价。 忠诚,因为他不屑于花时间周旋。 保护,因为他认为只有他可以欺负她。 坚持。因为不在乎任何人任何看法,所以绝不会受制于任何外力,而放弃她。 以上三者都没有前置条件。 只要他自己乐意,她就可以得到。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使他被迫和她分离,但也很难获取契机,帮助她以完整的她“自己”,绝对靠近他。 她同样很难成为那对,得以从他心脏里钻出来的犄角。 犄角生长时,才会令男人疼痛;他哪里有过一点痛楚的样子。 但她已经这么、这么爱他。 她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一在生气,侧脸也能看出来。 他不明白她还有什么好生气的,他都没有生气。 “这下都知道你有女朋友了,”陆至扬说,“还是个小女孩。” “你不是说你养猫养得很好了?”他开玩笑,“怎么还是那么怕你。” 她被外人看见过想要对他恳求的双膝。不做点什么,他很难同这件事彻底和解。 季允之开口:“去洗澡。” 商忆倏地攥紧手里的电子笔。 她想发脾气,但最终没有胆量。已经挺多天了,她不敢保证他会纵容。 她跳下地,不理会他,但乖乖找了睡裙,关浴室门时视线垂落。 出来还是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他擦头发的手停下,随手丢开毛巾。 抽了一件他的外套出来,裹在她睡裙外面,揽着她出去。 “……还要出门?”商忆有点抗拒,“你别……” “你说你会听话的。” 她低下头。 商忆靠在车窗上出神。 不是那么关心他要带她去哪里了。反正,他也不会很过分。 他牵着她下车,电梯直达79层。转乘一次,继续向上。 他怕她难受,在身后捂住她的耳朵。 再过两道门禁,开门走进去的一瞬间,她真的觉得他是个神经病。 人是没有必要在101层的高度单独弄一个房间,却只扔一地漫画书和游戏机的。 还有一张沙发床。 季允之解释:“认识你之前,太无聊了。” 他把窗帘摁开,窗外是触手可及的漫天晚霞。 商忆没有去看。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抬手自觉解开外套拉链。 不开心,所以不看晚霞,也不看他。 这脾气。季允之走到她跟前,抬手挑起她的下巴:“你在闹什么。” 她打掉他的手:“就不告诉你。” 算了。 他站着,她坐着,这样的高度差,加上他抬起她脸的动作,商忆不能不警惕。 她退一寸,撇开脸:“我不……” 她不要帮他用嘴。 “你在想什么。”他心情不错,手指从额际划到下颌,“一一发脾气也很漂亮。” 她梗着颈项。 他停了一停,将她打横抱在窗边另一个小沙发上,让她坐在晚霞身旁。 之后伸手推她的肩膀。 她顺从跌落,扭过脸,闭上眼睛。 以为会很快得到覆盖,但一直没有。 商忆睁开眼,看清后猛地攥紧手。 季允之单膝跪在她双腿之间。 她呆呆看着他。 “这里够高了,”他转脸看一眼夕阳和霓虹交界的时间,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语气平淡,“谁在跪谁。” 她忽然从心底生出颤栗。 “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你要把性取悦理解为屈辱。”他不紧不慢地说,同时攥动她的脚踝,分开落在腰后,“不过,随你。” “我会取悦你。” ———————————— 直男心理: 你不是跪我吗,我就带你到城市的最高点向你跪下( 你不是认为自己是被迫服务我吗,我就取悦你( 67/我是你的 【《True Love Is Violent》——Allie X】 今天不是卡通小猪。 是浅蓝色,以蝴蝶结点缀。 他的手指勾在边缘,轻轻弹拨:“一一。” 你应该再长大一点。 她根本没有在听,已经进入混乱状态,伸手就来推他:“不要……不要那样……” 他扣住她的手,直接剥到底,进一步将腿分开:“害怕?” 他没有这样对过她。 商忆当然不是不懂,她知道可以用嘴唇抚慰对方。但他们之间没有。 他要求过,在认识半个月的时候,忽然就去按她的后脑。 被她激烈挣开,像一只灵活的小刺猬,逃开躲起来:“不要……” “这也不行?” “……不要。”商忆摇头,“不要。” 他看着她,有点气笑了。 他是抱回来一个祖宗吧。绑手不行,落地窗不行,嘴也不行。 以及,从来不回应。一旦回应,就是叫疼叫停。 但……谁叫她总是蜷缩着抱紧自己,可怜兮兮。 他把她扯回身下:“算了。” 从前她不愿意为他,他更不会伏在她双腿之间。 从前是这样的。 男人唇瓣触碰女孩另一种唇瓣的瞬间,一一整个人开始发抖。 她茫然看着他。 他怎么会亲她……那是只配被他占有的地方。 潮热呼吸和触觉同时扑在缝隙之间,幽微游入心底。她抬手挡住眼睛,哭着求他:“不要……脏。” 都已经亲到了才说。口是心非的小女孩。 他的手指牢牢摁在她膝盖内侧,低头专心用唇舌触碰她。缺点是没有经验,优点是他并不要脸。 缓缓吻到那一处小点,她猛地攥住他头发,喘息溢出。 商忆哭得很厉害。 不是疼痛,不是羞耻,也不是快感。 不是感受,不是经历,也不是记忆。 是她自己。 她能够看见夕阳正在坠落,晚霞同步漫泛,将天空打翻。 他跪在她面前。 她想起去年一月,那个冬日的夜晚,她跪下来,将命运交给他:求求你,救救我。 那一天,停车场里没有一丝阳光。 这一刻,她身旁的夕阳温暖璀璨。 他跪在她面前,用最温柔的亲吻,对待她亲手出售给他,明码标价的地方。 巨大的生理和心理刺激双重席卷,在这种席卷里,生理又忽略不计。 吻回到阴唇时,她已经濒临痉挛。 季允之起身,看着她哭到失声。 他的猫很特别,以至于他不得不谨慎思考,她到底是羞耻还是快乐。 也或许都有。 她忽然直起身体,一边擦眼泪,一边伸手,胡乱触碰他。 是要同等回馈他的前兆。 被他制止:“我不是在跟你交换。” 他的确有情欲。她根本无法想象他对她的渴望,即使想象,也无法理解。 但他今天不是为了带她来做爱。他甚至帮她重新穿好百褶裙。 简单清理过后,重新将她抱在膝上。 商忆仰起脸。 她就在他的欲望附近,但得到克制。 他的手重新落回她眉梢,勾勒她泛红而上扬的弧度。 他母亲同样是多愁善感的女人,给他写关于一一的小作文: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瞄一眼,太长了,好麻烦,他对文字过敏。梁子言说,女朋友一篇作文能发两页屏幕。 他非常庆幸一一没有写作文的坏习惯。他懒得看,不看她又会伤心。 她多发几句话,自己就会先不好意思。 但这是母亲关于一一的判词。 谷歌搜索结果是:世间美好的事物都容易受损或消逝。 为什么又是这么抽象的描述。 但是有道理。 比如,她给他的爱情。 季允之重新蹲下身。 商忆不知所措望着他。 他低头在口袋里找东西,动作随意。找到了,也没有问她意见,捉住她的手,直接戴进中指。 他又找东西,动作还是很随意。找到了,更不需要问她意见,丢进自己左手的中指。 指一指她,又指一指自己。 “平等的,互相的,会在一起的。”他握住她的手,努力装出一点柔和,“待在我身边,什么都不用担心。明白了?” 连用词都能证明文字素养的匮乏,语气平静毫无起伏。 思考半个小时,都只是把备注改成,my cherubic cat(我天使般的、长着可爱圆脸蛋的猫猫)。 他的语气,他的习惯,他的脚步,他关心的事,他从事的领域。他所有的一切,所有到这个人本身,都和浪漫没有一丁点干系。 但商忆再次开始哭泣。 她望着他,前所未有的委屈。 我这么爱你,这么爱你。如果是一开始这样,如果是一开始。 怎么这也哭? 他就知道,猫会越来越难哄。 季允之把人抱回沙发,顺手将一个类似显示屏的物件丢给她:“玩。” 商忆不止慢半拍了。 “把猫找出来。” 她低下头,眨眨眼睛,用手指圈出画面里,海边那只卡通猫咪。 窗上忽然亮起一盏小灯的倒影。是“I”。 自动跳到下一页。是正在厨房洗草莓的猫猫。 第二串小灯开始闪烁。 她开始感到期待,扭过脸,向他羞涩笑一笑。 他揉揉她的脑袋。 躺在一只猫旁边的猫、飘窗里的猫、背着书包的猫、穿连衣裙的猫、亲另一只猫的猫、哭泣的猫、比耶的猫。 一共十九只猫猫。 圈出最后一只的瞬间,她抬头看见所有小灯的倒影。 “I apologize for all the broken moments”。 (为所有让你心碎的时刻,向你道歉。) 一一又要哭了。 一一已经哭了。 她没有再犹豫,转头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颈项:“季允之。” “季允之。” 她叫不出第三声。她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避免说出我爱你。 商忆退开一寸,用手贴着他脸庞的轮廓,双眼望进他的眼睛,随后仰头吻他。 他抬手摁住她的脑后。 一吻结束,她的唇游弋到他颈间,声音几不可闻:“……我是你的。” 她没有勇气反过来说。于是用最后一点高明,换取能够早日相反宣告的可能:“……一一是你的。” 他垂眼和她对视,终于淡淡笑了一笑。 他说:“当然。” 房门被甩上。 商忆被抱坐上玄关柜,听见撕包装的轻微声音。 也许明天就会,但今天他不想在那里做。有自知之明,直接忍住没有拿。 她在等待红灯的时间里捧着他的右手,从指腹吻到指腹。 裙摆被撕掉了。 她的胸口因为激烈亲吻而起伏着。 爱是什么? 她用双手攥在木质边缘,仰头承受凶狠的进入。径自进到很深的位置,带来痛觉。 爱需要一点疼痛。 69/晚安 zu ijil e.c om 69/记忆 70/爱 71/攻心 72/疼痛 m y ushuwu.co m 73/DearLord 74/你填满我的心 75/爱意 76/花火(微) 77/MyPrincess 78/罅隙 po1 8 i. co m 79/地面 80/方向 81/elixir(灵丹妙药) 82/吃醋 83/猫猫 84/he'swalkingto 85/mycalamitouslove 86/thereasonsyoulovemebefore 87/永远 88/生长痛 我一整天都在想你。 他的猫猫再次别着草莓糖果发卡,轻声反问:“想念还是思考?” 他低头抱着她:“……都是。” “那结果呢?” 他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得出最终结论。 “猫……” “不可以叫猫猫。” 沉默缓缓流动。 季允之妥协:“一一。” “嗯?” “我需要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商忆拿脑袋抵住他:“我需要你别再想着无条件服从你的猫猫回来。” “好。” 没有犹豫。 她仰起脸。 光是这样看着他,她就已经感到不舍。 还不行。 商忆抿唇,最终小声问出口:“……想要我了是吗?” 他望着她。 她已经教他很多了。比如,也第一次体会到如鲠在喉的感受。 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办法回答。客观事实是,他每天都想要她;但她的要求是,要他分清楚他的欲望和感情,以及欲望影响感情决策的比例。 欲望和男女之情怎么能够分开啊。 他微微蹙眉,不愿意撒谎,也不想再恶化她的情绪:“这不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猫猫慢慢歪过头。 季允之感到煎熬。 他现在非常确定,她不是真的崩溃。她只是在进一步打开他,从而得到她想要的感情。 即使是在对峙时间,她也很会利用性缘上的触动,让他不受控变得柔软。 她穿着他亲口夸过可爱的背带裙,佩戴着他无数次伸手去摸的草莓发卡,她知道她的眉眼多么动人,于是无数次像这样,乖乖歪过头,无声表达期许。 他确实都一清二楚。他甚至知道,她那些“对你不是真正的爱”一类说辞,也是骗人。 他曾经是依靠这些一清二楚成功抵御过无数人的。 用木讷和迟钝来为聪明男人的性缘表现开脱,一直是非常愚蠢的事。聪明人的真正定义是,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高度敏锐。 但现在这种抵御失灵了。 他知道她是骗人,她就是爱他,但依然为此感到郁结,不能接受猫猫说出这样的话。 他知道她是在反抗,她对他有着某种他尚未弄清楚的深刻不信任,所以希望爱情留在她想要的秩序里。 但他还是愿意配合。 “是因为,”他终于又说话,“我不想失去你。” 商忆暂时感到满意。 她重新投向他怀里:“……今天五十分。” 也不能操之过急。 他拽起她就走。 车身停在海边,任意一处海边。她听到他伸手按了座位按钮,随后身体一空,再之后落下。 落在他腿上的瞬间,双唇失去呼吸。 他一只手摁在她的肩颈交界处,另一只手摁在她脊背,蝴蝶骨下的位置,迅速滑到腰间攥稳。唇舌急切裹缠搅紧,没有一丝一毫空隙。 人类无法掩藏咳嗽、贫穷和爱情。 亲吻无法掩藏思念、慌乱和占有。 商忆被迫抬起脖颈,唇舌被牢牢占据。颈项和腰肢的绝对控制,让她感到自己像是一直植根生长在他怀里。 她想起第一次真正的接吻。 她率先一丝不挂,抬手想要护住,被轻轻推开。 他慢慢欣赏她。 她在这种专注的目光里红了脸。 商忆被吻到头昏脑涨,恍惚间想起,原来第一次接吻,她就脸红。 根本不是无望心情啊。只是女孩的羞涩和紧张。 她脸红得厉害,他忽然俯身。 唇舌缠绕的瞬间,她忽然离经叛道地想:在这亲吻的瞬间,就这么一瞬间,她当自己十四岁。 于是她抬起手。 这一刻也抬起手。 但不同的是,那时她没有回应;这一刻却伸出舌尖,抚慰他过于激烈的偏执情绪。 吻到呼吸将被吞没,猫猫胸脯剧烈起伏:“……不要亲了。” 他已经抵住她。 “……好。” 她还护着他的颈项,他的唇只落在她肩颈地带,轻而厮磨。 “……你还找别人帮你。”她侧过脸,让出他亲吻的位置,“阿姨嘴上说、说不帮你,却拐着弯和我解释,你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季允之停住。 “一一很不争气。”她慢慢说,“一一觉得情有可原了。” 他明白了,将她的脸捧下来,低声否认:“不需要。” “嗯?” “我需要你原谅我。”他的手习惯性寻找她的耳朵,语调恢复冷静,“但不需要同情。” ……她就知道。 她心里生出埋怨,锤他肩膀:“我只是以为,你真的顺风顺水了一辈子。” 他抚摸她的脸颊:“可以叫一次猫猫吗?” 她点一点头。 “猫猫。”他叫出来时,心情都好了许多,“家庭这种单位,只有一种不幸。” 她明知道他会说什么,偏偏又要追问:“是什么?” “贫穷。” 商忆无声叹口气,蜷缩在他肩膀里。 他需要她喜欢他,依赖他,不离开他,但也不屑于利用其他元素。 他有他的道理,他认定1就是1,0就是0。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许是自己也认为无法反驳。只是依旧抱着他:“喜欢猫猫,会让你难受吗?” “会。” 不能理性判断,不能人为调控。即使同样对目的一清二楚,但无能为力。 她轻声问:“是你遇到过最棘手的事情吗?” “是。” “具体是什么时候知道猫猫喜欢你的?” 他直觉这个问题很危险,但还是不愿意撒谎:“你第一次要房子。” 果然她第一次伸手,抚摸他的额角。 她的眼睛里是心疼。 但那是……去年四月啊。 却直到暑假都还在计划,睡够了就直接把她甩掉。 商忆埋头,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咬用尽力气。他忍着没出声。 “一开始到底为什么那么轻易就答应猫猫?” 更危险了。他是可以骗她的,他能想到“现在看来或许是一见钟情”这种女孩会高兴的答案。 短暂沉默过后,依然选择诚实:“对你有反应。” 他低头看她:“零分了吗。” “撒谎才是零分。”商忆低声答,“一分吧。” 但猫猫不愿意和他回家了。 她很乖地让他亲,允许告别吻最终落在额头。却也没有任何迟疑,伸手推开车门离去。 他望着她瘦弱但不回头,也不再蹦蹦跳跳的背影,心脏再次生出不可控的空荡。 89/齿轮和离心力 jileh ai.c om “你们想去哪个?”雨涵打开表格,“怎么都是美国学校。” “理工科不去美国去哪里。”优优让她往下拉,“有伯克利哎。” “别想了,整个院两个名额。”雨涵早就打听过,“基本都是第一第二有科研经历的,轮不到。” “加州系也有其他的。”南希问商忆,“一一是不是考了托福了?” “嗯,考了。”商忆还在看,“差一点点110,没有再考了。” “够了啦。”雨涵摆手,“那我如果想去欧陆,还是考雅思吧?” 商忆摇头:“也无所谓。105和7就可以,交换没有小分要求。” “去加州吧。天底下哪个理工科学得好的不想去加州。”优优叹气,“可是物价真的好高啊,我家里可能有点吃力。不知道怎么开口。” 雨涵翻白眼:“我们又不是码农,收一收你的硅谷精英主义崇拜。” “但凡在湾区待过的女生,都知道那里的人生氛围有多么无趣,男人有多么无聊。”南希也撇嘴,“一一,是不是?” 商忆最近开始慢慢透露一些关于男朋友的信息。 “无聊……还好吧。”商忆低头笑一笑,“但是不讨人喜欢。” “那你还喜欢。”优优打她,“不许秀。” “她只是好色而已。”雨涵评价,“长得帅的理工男比熊猫花花还稀有。”更多免费好文尽在:pow enxue7.c om 商忆一边笑,一边打开电脑检查Gmail。 戴屹学长三小时前给她回信,简单介绍了不同学校现在的代表实验室,方向从基因编辑到生物信息。 她准备比对交换学校,于霜发微信说到了,赶紧起身。 第一句话就是:“出息了。” “……嗯?” “他爱上你了吧?”于霜笑到咧开嘴,“好爽啊。一一,我跟季允之认识十二年了,才知道看他吃瘪居然这么爽。” “吃瘪吗。”商忆轻笑,“看不出来。他没有很明显。” “很明显了,宝贝。书宁说开会的时候走神,口误说错了模型。他工作真不这样。”于霜翻白眼,“估计内心正看我不爽呢,觉得我多嘴。谁怕他啊,该说的不说我还做人不?川妹子战斗力很强的。” 商忆望着窗外车流:“姐姐不说,我也知道的。” “不过到底是为什么啊。”于霜摸她的脑袋,“他最近几个月表现真还行吧?你怎么下决心的?” “……NASA。”商忆轻声开口,“一个华裔女孩子,现在是NASA的遥感工程师,参与过火星探测器的项目。我好崇拜她。” 于霜疑惑:“啊?” “他们都是十五岁读大学,形影不离过一段时间。”商忆低头,“他那么冷淡的人,没有接受恋爱请求,但是拒绝她之后,手把手教她用中文写‘志同道合’和‘朋友’这几个字。硕士女生去MIT了,还是去参加了对方的毕业典礼,都有合影。我找到她的个人网站,看到她写的文章,她记录了这些。 她说她因为想念一个人而好奇遥远陌生的故土,但其实这个男生根本不会说她那个故乡的语言。她祖父母是香港人,季允之有香港护照。但是是他父母操作的,他没有待过,不会说粤语。这些小事情她都知道。她说他是她最绅士而富有包容心的朋友……可是,这两个词跟他有关系吗?” 于霜明白了。 “……当我意识到,我第一反应是出于性别关系的嫉妒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要改了。”商忆偏过脸,声音很静,“我一开始很绝望,后来突然发现,我为什么要这么难受呢?因为我下意识里,在想着要和她比,很显然,一辈子也比不过。” “还有就是,”一一抱住书包,“他总是想着和我做爱,却教别人写志同道合。” 于霜差点急刹车,连忙稳住。 “不是这么说的。一一,如果是这件事,他真没什么。”她扭头看着商忆,“我大学也遇到过很欣赏的男生同学,对法律有着我根本不能理解的敬畏和完善梦想——我是混文凭的那种懒鬼哈,我们也给对方送毕业礼物。但是我只会和周书宁上床啊,这根本不是一回事的。不要钻牛角尖。” “可是你不想做的时候,可以不做。”商忆揪手指,“而且门当户对,根本不需要把一个家庭都维系在他的爱情上。” 于霜闭嘴。 半晌,重新开口:“一一,你是真的觉得,你不配得到他。” “……有一点。” “但是……” “但是我慢慢想通了。”商忆笑一笑,“有这种感受是人之常情,每一种心情都是我自己的一部分,人不是非得一直克服负面情绪的。如果把它变成动力,就可以利大于弊了。” 于霜惊讶,不由看她一眼。 “其实……其实虽然和你们比起来,我没有什么很突出的地方。”商忆不好意思,微微坐直,“但是……但是,我也不差的。在高一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第二名是什么感觉。就算高中遇到了很多特别卓越的同学,也还是很好。如果再读一年,我一定和他们一样在北京的。” 于霜笑起来:“现在已经很好了。” “而且,我真的很漂亮。”她小声问,“霜姐姐,我可以这样说自己吗?” “当然。”于霜感叹,“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季允之这小子只是平时不吭声,其实什么都懂,眼光非常上道。” “所以事实上,不管以前家里的事有多么乱七八糟,我都还是相信我可以解决,可以过得很好。”商忆再度望向车窗外,“有一种用NPC心态看待自己的遭遇的感觉……内心深处还是有点自信的。但读大学没有多久,就还是选了身体这种方式。我喜欢他,真的很喜欢,但是这不代表我就没有一点……” 于霜替她说:“不甘心。” “嗯。”商忆慢慢点一点头,“无论是作为女孩子,还是穷人家的小孩,都有一点点吧。虽然很虚伪,但是和我在感情里的自卑也不谋而合。我难过了好几天,最后说服自己,可以把这些情绪用起来,而不是陷在里面。没什么意义。” 于霜沉默了很久很久。 “一一。”她又摸女孩子的脑袋,“爱上你简直是太正常的一件事了。” 只有生命力可以概括。她不知道怎么评价。 “而且,他对我控制欲很强。越来越强。”商忆叹气,“我早该想到的……他现在这些反应,除了感情,就是因为发现我不服管了。” “但他就是这样的。”于霜轻微皱眉,“他本科写文学赏析的小练习,‘life is a huge precision instrument, and my gears have to fit according to my certain procedure’.虽然是糊弄瞎写的吧,也太狗屁不通了,这啥文化水平啊,至今难忘。” (人生是一台巨大的精密仪器,我的齿轮需要按照我的程序咬合。) “……但我不是他的齿轮。”商忆头靠在窗上,“有感情的东西不是齿轮。” “慢慢教吧。”于霜无奈,“他就这样,没有共情能力的人就是很难搞。” “但是你要有分寸。”她提醒,“别惹到他,惹到他他就不跟你讲道理了,会很可怕。” “最近效果还不错啦。”商忆开心起来,“他刚刚问我,要不要来接我。还说……” “什么?” “……能不能少跟你吃饭。” ————————————— 谁再说女主宝没有自我试试呢(? ? ?) 90/exile 【《exile》,Taylor Swift】 一次又一次自证和说服,只是为了在他伸出手时,还能坚持将耳朵别开。 这一次真的闹很久了。 说好的不怪他呢?他就知道小女孩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季允之收回手:“一一。” 又像那种“适可而止”的隐晦提示。 商忆转回脸,用眼睛无措望着他。哀伤目光像是已经变成某种刻意为之的条件反射。 他说不出重话了。 “……算了。”只能选择开门见山,“情绪化是你的权利。但是一一,隐瞒对感情只有坏处。” 她心里一跳:“什么意思?” “到底哪里让你不高兴。” 季允之补充:“我。” 他猜到了啊。 商忆不想说:“……没有。” “你觉得我会相信那些鬼话吗。”他瞥她一眼,“性质完全不一样。你说的那些破事,第一每天都在发生,第二切实伤害同学利益。你跟我在一起,招谁惹谁?” “下次编点好故事。” 猫猫的坦诚是分情况的。她这样的性格,真正戳中她内心敏感的事,只会一直沉默。 商忆扭头:“你直接得像个液压机,倔牛。” 什么烂比喻。 季允之回敬:“总比压强变化随机好。” 他讽刺她情绪不稳定。 猫猫举爪:“随机也比全身上下都是阻力好!” “可以了。”他及时制止,“我不跟女朋友吵架。” 有什么意思呢。 商忆咬唇:“跟你说了也不懂。” “经典。” “什么?” “经典台词。”他在斑马线前停下,侧脸看她,“我以为找一个也擅长数学的女孩,至少会和我妈不一样。你还没有开始写作文,我已经很意外了。” 商忆深呼吸。 “……写了你也不会看。” 她是想写的,她有好多话想写。思及他只会觉得麻烦,宁愿把表达欲在别人身上用完,以获得信服感。 “你可以试试。” “那我试试。”她转身对着他,“我希望我也是你的朋友。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季允之想了一想,摇头:“我不可能和朋友上床。” “你——”她涨红脸。 最后控诉:“你每次都这样,温柔不过三天。” “是吗。”他轻轻笑一声,“我今天也在想你。” 语气淡得一点起伏都没有。 但她的心脏仍然诞生瞬间起落。 她猜测进门就要接吻,他应该忍到极限了。 神奇地预测失败。 他的确抱起她,目的地并不是卧室或沙发。 是落地窗边,一座新的秋千。 洁白的童话风格,架身已经扎住一些新鲜花束,推动时花瓣扬出细腻光影。 她被轻轻放在上面。 他站在侧后方,垂着眼睛,伸手推她晃动。 猫猫仰头。 她一直不愿意被他叫猫猫。他隐约从这种抵触里猜到一些原因,但不是很会描述。 没有必要的。如果让他写他们的程序,他也会变成一只猫,体型大些,表情寡淡些,讨人嫌些,不会举爱心牌。 但是会将举爱心牌的小猫揽在怀里。 这根本就不代表她是宠物,是他没有文学积累,也没有足够的想象力概括爱意,而养猫人人都感到可爱。 但他不知道怎么说。算了。 商忆抱着膝盖,望着窗外的流光溢彩。 “需要换个房子。”他忽然说,“放不下木马了。” 她笑起来,侧过脸偷偷看他一眼。 这样的位置和距离,他垂着眉眼,分外清冷而修长。 商忆重新转回去,轻声说:“我不是小孩子。” 他笑一笑,继续推她前后晃荡。 “季允之。” “嗯。” “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不问。” “为什么?” “你不想说。” 商忆埋下脸。半晌,重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不是那样认识的,会怎么样呢?” “没有。” “……那你现在想。” “想什么?跟一个小学生做朋友?” 她无奈笑叹一声:“你逃避我的问题。” “我认识过很多人。”他停一停,“但只觉得你特别。” 她仰起脸:“哪里呢。” “不会说。” ……她好想叹气。 其实他知道。 她爱他,但又不想那么爱他;她需要庇护,但又不想失去自由;她走捷径,又出于某种骄傲,频频回头审视自我。 最重要的是,她明明已经习惯了不公平,但内心深处依然涌动不甘。 如果是从前的他,会毫不客气地指出这本质只是佯装良善的自私自利,以及过度的自我保护。 但现在他不舍得再用这种直接伤害她。 他之前认为她开心就好,转念一想还是不必苛责。如果这些不开心能够让她感到正在充盈人生体验,那失落也有专属意义。 随她吧。只要在他手心里就行。 他要求很低,很好说话的。人好,没办法。 “……如果是正常认识你,我先追你,你会答应吗?” “大概率会。” 她又笑一笑。 他忽然喊她:“一一。” 她低头拨动一片花瓣:“嗯?” 他又想一想,冷不丁问:“你觉得最简单的物理分支是什么。” 商忆怔一怔,随口答:“热力学?” “我一直认为是天体物理。” 女孩不信:“怎么可能。” “真的。”他低头看着她,叙述口吻平和,“举个例子,高能实验,物理统计硬件全都要精通,训练周期太长了;凝聚态,理论体系庞大,实验更复杂。越学到后面,越理解为什么牛顿相信上帝存在。” 她望着他。 “但宇宙是上帝本身。”他伸出手,揉一揉她的耳朵,“你可以只观察和体验,接受已经发生的客观事实。” 她明白了。 他终于说出他想说的话:“不要那么辛苦。” 伸手将一支摇摇欲坠的花朵轻轻折下来,俯身别进她的发鬓里,声音很低:“你是小姑娘。” 91/即将来临的冬天 猫猫终于又被妥帖放进被子里。 她还有些发呆,季允之俯身,轻握住她的下颌:“一一。” 商忆回过神。 “难受吗。” 他记得自己是没什么分寸的。 一个月太久了。 她摇一摇头,搁在薄被上的手指蜷缩。 他望着她,最终揽入怀里:“去办签证。” 商忆茫然:“什么?” “圣诞节。” 他承诺过带她去北海道。 “倒时差会难受。”他低头看她,“寒假再出远门。” “……圣诞新年的时候,一般都是复习周。”商忆缓慢眨眨眼,“可能有点忙。” 他摸她的脑袋:“我想带你去。” 她低下头,再点点头。 “那个……” 他耐心等她说。 “学校发了一些交换项目。”她侧过脸,“我有点想去……” “哪里。” “……你能接受哪里?” “香港。” 沉默片刻,商忆应他:“那我看看。” 他嗯一声,搂着她躺下。 只是一段时间没有这样抱她睡觉,他竟然感到轻微陌生。不能确定她会不会还有背过身的想法,索性用提前固定身体的动作扼杀。 这样瘦弱的女孩,必须完整待在他的怀里。 她从前是真的很乖,但近日的行为逻辑也实在令人困惑。 对他而言,没有一项真正站得住脚。像突然闹脾气的孩子。 季允之思考一个月,结论是:大约被他宠坏了。 这不重要,适当娇纵是被允许的。得到足够多的爱意,总要下意识翻点旧账、找点存在感。 不能无理取闹,怎么证明被爱? 或许她的叛逆格外突然些,毕竟有过长期得不到回应的伤心记忆。 也可能她年纪太小,受这几年的舆论氛围影响,想要模仿别人,也举起旗帜宣告。 他无所谓,他很好说话。 被困在他怀里的娇纵就可以。其他随她,他不干涉。 他早习惯年轻女生这样。很多东西,美国人玩得可比国内社会要早八百年。Olivia是他最好的异性朋友,也会在IG分享Taylor Swift那首《The Man》。 在他本科期间,无论是经济史、政治伦理、和平构筑相关课程,就已经基本涵盖独立的Gender(性别)或Feminism(女性主义)章节。 美国大学氛围普遍偏左,如果不想惹麻烦被怼,男生最好不在这部分随意发言。 反正他也懒得想。 看见Grace Hopper Conference的宣传,鼓励女生积极参与科技行业,他也会觉得有意义;想到还是根本没人知道希拉里原本姓什么,又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总想些有的没的。面试时coding表现好,比什么都重要啊。 但商忆不容易免俗。她年纪太小,十六七岁时,正是一些思想在国内蓬勃发展的时间,很难不被影响。 应该是这样吧?所以态度坚决,“我不是猫”,不要再做猫猫了。 随她去。说到底,都是吃得太饱惯出来的毛病。 不过,如果她真的很需要“独立女性”这种社会评价,季允之可以配合。 反正早发现了,表演学院这种东西,人一生或多或少要毕业几次。不管内心稀不稀罕参与,假装“to embrace,to express”都很简单。 (努力悦纳,然后表达。) 世界上有比他更能设身处地为小女孩着想的男朋友吗? 那肯定没有了。 他进步这么快,她真应该好好听话的。 季允之这么想着,在她的小耳朵上轻轻拧一道。 她很累,睡熟了。侧脸红红,毫不知情。 没关系,很可爱。 他侧撑着头,看她睡到微微张开唇,脸颊圆圆。他一时分不清,这红晕是因为温度,还是被疼爱。 猫猫还是很有意思的。又机灵又警惕,但也犯十九岁的蠢;又坚韧又牺牲,但很懂得给自己打算盘。 不过,在他生病时静静握着他不松手的猫猫,是世界第一好猫猫。 好可惜,他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印象。应该是在他有知觉之前,她就及时松开了。 他探手下去,找到她的手,慢慢十指相扣,最终带到脸上贴着。 她被迫抬起手臂,睡得不大舒服了,小臂随意一挥,打在他眉骨。 标记为野猫行径。 他笑一声,揉揉她的脑袋。 她没有机会做野猫了,越闹越没有任何机会,他已经更懂怎么对付她。 一直听话,才能一直安然无恙。这么早亮爪子,虽然有点舍不得,也只好动手拔了。 谁让她说“不知道对你是不是真正的爱”呢?等他反应过来,克服心脏那种空荡,爪子只是最轻的代价。 小可怜。 商忆察觉,季允之的心情变得很好。 咬一咬牙。 无论多么有钱有地位有脑子的男人,内里逻辑都是共通的。 性愉悦才是上发条。她用力往吐司上抹蓝莓酱。 “记得递签。”他帮她倒牛奶,漫不经心,“十二月可能人多。” 商忆闷声嘀咕:“哪有那么多人这么闲啊……圣诞节还非要去北海道过。” “什么?” 她没胆子:“……知道了。” 他问:“你没有看过那部电影吗。” 很少有女生不喜欢北海道,猫猫这么奇怪吗? 商忆秒懂,接牛奶的瞬间抬头:“你好吗?” 收回牛奶,低头喝一口:“我很不好。” (《情书》,台词“你好吗”“我很好”。电影背景北海道。) 季允之笑一笑。 “我带你去道东。”他望着她,“那才是北海道。” 她抬起脸。 “不过,破冰船时间好像不对。”他又想一想,“如果你想坐,可以再去。随你。” 他现在真的很好说话。 商忆捧着牛奶,不吭声。 “寒假想去哪里。” 她埋着头:“哪里都不想去。” “我在哄你。” 她脸埋得更低。 她知道的。 “相应的,”季允之语气有些淡,“你下学期最好选择香港。要么,哪里也不去。” 商忆心里一紧。 ———————————— 我知道你们很急,想快进到强制爱和火葬场,但是先别急,暑假还很长。。 昨天看到一个妹子说季老师是她看过感觉最难改造的男主,笑得不行 92/哄人 要么,哪里也不去。 商忆坐在图书馆的窗边发呆。鼠标像是不受控制,又打开那个女孩的个人主页。 Olivia Ng,中文名字是伍云间。她本人一定很可爱,在“云间”两个汉字后面括号解释“around the clouds”。(环绕着云朵。) 商忆点进IG链接,但是是私密账户。 她没有申请关注。一是打扰人家很不礼貌,二也害怕看见长久的互动。 人为什么总是这么贪心啊,明知道贪婪会摧毁故事的。 他就一点也不好奇她的过去。 因为她根本没有过去。在成年瞬间属于他的女生,还有什么好追究。 如果真要追究,惊觉答案相同,他的反应也难以预料。 她宁愿他从不好奇。 “要么,哪里也不要去”。 语气冷淡。 她趴在桌子上,慢慢写微博。她改过名字,现在叫漫画书作战计划。 授课过程:脾气尚可,配合度尚可,学习能力尚可,耐心一般。 授课结果:控制欲上升,适得其反。晕倒。 叹一口气,关掉软件。 还是不能着急吧?这么点时间,又没有发生重大变故,怎么可能轻易改变一个二十七岁的男人。 还是比普通男人更加执拗漠然的男人。 可她也不能自己制造点什么意外出来吓他。天大的事,他都还是那个讨厌的死样子,总有人帮他搞定。 还有一点也很棘手,她委屈的事差不多已经哭完用完,很难再找他麻烦,那只会更像无理取闹。 他的缺点虽然根深蒂固,但至少数量有限,并且有时枝蔓会离奇松动。 昨天晚上,他抱着她想进入时,问过“可以吗”,停一停后,低声喊她:宝贝。 她不是没有意志力。她是真的被这一声喊晕了,呆在原地,才会半推半就。 等回过神,双腿已经在他腰间,双手缠在颈项。 负隅顽抗:“……你就忍不住。” “忍一个月还不够?”他一边向里进,一边轻声安抚,“一一也难受的。讲点道理。” 她打他。 今早刷牙时,发现腕上多出一串行星手链。 她以前找他说冥王星和卡戎的故事,1:1的潮汐锁定。他不屑一顾,认为人类不配用爱情意义玷污小行星,烦死人了。 但是她的确找到另一串,冲进客厅示意。 “我不会戴这种东西的。” 他坚称绝不,也没有看她,却忽然低声问:“还有什么你说过喜欢,但我当时忽略的东西吗。” 她要怎么说呢? 他终于望向她,目光也终于让她感到,他对她的心情终于,同样微妙。 但最后依然只是平静语调:“以后,别再哭了。” 她只能转身逃回房间里。 现在也只能趴着,慢慢打量卡戎星手链。 又从领口将戒指拿出来。 她总是见到他戴着,虽然大概率也不喜欢,甚至嫌弃。 商忆低头捂着戒指。半晌,还是轻轻笑了一笑。 算了。虽然总是失手,但大方向是正确的,她还是很有动力,不会败北。 一一忽然分享一首歌。 正经人到底谁天天听歌啊,这小孩连写作业都要听。 他不知道商忆写的是大陆那种政治课的作业。 《我喜欢上你时的内心活动》。什么玩意,断句都要一秒钟。 季允之勉强戴上耳机。 他没有任何感触,只是截图还回去:哪个。 商忆打开图片。 歌词是“青海或三亚,冰岛或希腊,南美不去吗”。 他补充:直接说,别让我猜。 一一:……不是这个意思。 一一:我带你回我老家吧。 一一:也在海边,可以坐船去岛上玩。 他回:我最近没有去浙江的计划。 商忆不明白:你这么警惕做什么啊。 他回了个问号。 一一:只是提议。 一一:你这样说,好像是非得交换一样。 一一:我没有这个意思的。 安静片刻。 季允之回复:“如果对你来说,爱真的那么难理解,你就想想,我是怎么对你的”。 所以不能不警惕。 商忆脸一热。 他继续:——refusing to be a cat's cat。 (来自一只拒绝做猫猫的猫猫。) 她望向窗外。 通常和冬天毫无关联的城市,十二月也可以穿连衣裙的城市,她是真的没有见过下雪。 她即将见到下雪。 今早他送她上学,她抱着书包坐在副驾驶,原本不说话。 最后突然伸手:查手机。 他还是很不屑,也懒得说话,直接丢给她。 现在她已经不会花时间看微信了。 她在他的手机备忘录里看到札幌、函馆、美瑛富良野和知床,看到某两个日语单词旁边标注,“猫冷”。 季允之率先不满:“让你学开车不学。” 他真的说过好几次了。 北海道道东交通很差劲,他有过不愉快的记忆。 那年他十六岁,只持有permit(许可),没让换国际驾照。 开车的男生也是新手,开着开着遇到傻里傻气的狍子还是什么动物,太紧张了,在暴雪天不慎打死方向盘。 惊出人仰包翻,满车的fuck声。 想想还是算了。她一定也会这样。 如果遇到的是狐狸,一一或许还会想要下车拍照,然后被雪吹得起不来。 拉倒。 商忆的手机亮了一亮。 还是一张图片。 《To My Youth》五线谱。 她愣住片刻,想起某一次车水马龙,他们处于人群之中的傍晚。 “《致我的思春期》可以弹吗?” 那时他说:“不可以。” 一一无可奈何。 回到微博重新编辑,在“耐心一般”之后添加:如果愿意,哄人满分。 ———————————— 这是个长篇哦,真正虐的还在后面,我只是单纯喜欢酸酸涩涩甜甜蜜蜜混着来 话说今天给爹地妈咪打视频,我说我写故事还挺多人爱看的,我妈咪一直很兴奋地问是什么是什么,说她很想看 想了一下开头的内容,基本都在do,直接小脸通黄绷不住了我测,打死都不说 93/雪夜 在从来没有冬天的城市,期待冬日是一种对悄然而至的无望等候。 12月19号。 商忆依旧穿着盛夏时的小睡裙,垂眸抚平领带在衬衫的位置:“好了。” 几百年不穿一次,就知道使唤她。 颈项被托起。 她不得不仰脸。 她的163是有一点点水分的,比如不能晚上量,比如还悄悄踮了脚,实打实站直,只能勉强用头发触到他的下巴。 骨架也很小,肩膀完整在他的双肩内。 他用一只手就把她牢牢控在怀里:“忘了什么。” “……生日快乐。” 还要她说几次。零点的时候一边顶一边逼她说,她受不了了,断续反驳“以前不是你说是个成熟的胚胎都要落地”,被捉住脚踝分到腰后猛撞。 季允之满意了,将她原本就睡得有些乱的头发抓成一团:“下午我来接你。” 猫猫点一点头,揉眼睛:“我想再睡一会。” 他松了手。她钻回被子里,把自己卷成一团,闭上眼睛。 三、二、一。 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你还不走吗?” 谁稀罕多看她似的。他转身就走。 她不是不会。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上午没课的那两天,会在他伸手开门时突然跳上来,埋在颈项里撒娇。 他有时候只是抱回去,有时经不起诱惑,就把人抱上玄关柜。 最后也是抱回卧室。结果一样。 现在看来,都是为了进一步被他喜欢。如今知道已经拿住他,她不再这样。 甚至都很少撒娇,除非别有目的。 季允之望着贴满十几张“实习”车标的前车。 看来这年头弱智都会开车,只有猫猫不会。 她就是不想学,她说驾校的流程总是很浪费时间。 她越来越只做她想做的事。很显然,无条件哄他逐渐不在其中。 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转弯。 商忆回笼觉睡醒,坐到窗下复习。他不讲道理的时候她没有什么办法,十二月的19到26号都不属于自己。 还好第一门是30号考。 中途程知行发消息来,说自己的联培套磁信有动静了,问她有没有填门户系统。 宿舍群也在发截图。 今天最后一天了。 光标在HKUST(香港科技大学)和UCSD(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之间移动。 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加州大学系统这些分校各自到底擅长什么领域,但邮箱里戴屹学长表示期待见面,说太太也很好奇季允之的女朋友,如果她要去,会一起来接她。 微信里,岑晨澄之前已经说过:科大特别偏的哦,进城要一个半小时,不过很漂亮。如果你想我,我就会去找你玩的。如果你想哥哥,就别管他了。 今天是他生日。 商忆抿唇,光标停在HKUST。 地理距离的心理折射简直是最因人而异的东西。 赵雨涵同学直到读大学才知道,原来大部分人并没有护照,甚至成年才坐飞机。 她感到万分不能理解,质问数据真实性,被优优拿书砸,骂“何不食肉糜”。 商忆承认她被季允之改变了。 哪怕是一天之内,从没有下过雪的城市忽然抵达札幌,她竟然感到习以为常。 她摁着行李箱的拉扣,安静听他跟租车公司的工作人员交谈。 她做过评估。 如果季允之说中文时的讨厌指数是100%,那么英语是110%,德语听得很少大概等同中文,日语勉强90%。 她有一次在家里听着打上花火扫地,他在忙别的事,无意识跟着唱了两句。 她惊悚回过头。 不是因为这人居然愿意开口,是因为声线温柔得实在不像本人。 商忆指出这一点,他又变回平时那死样:“谁说这语言不温柔。” 她凑过去问:“你们都很喜欢看动漫吗?” 他就跟她说,他最好的朋友把EVA看了二十八遍。 “那你呢?” “我没那么离谱。”他答,“十几遍吧。” 商忆摇摇头。算了。 从二十八度的地方直接到零下。商忆冻得不行,拉开门就要上车,对住他的眼睛。 他率先移开:“右驾。那边上。” 她慢吞吞绕回去。 札幌昨晚下了两个小时雪,但经过白天的阳光照射,没有留下什么积雪。 猫猫趴在窗上,观察错落招牌。 十分钟,或许二十分钟,细碎的雪忽然降临。飘在眼睛和霓虹灯之间,贩卖机的灯光仿佛也被浸染一层雪色,唯有沿岸形态各异的小木屋辉映出暖黄,在夜雪里拥有某种如出一辙的温暖质感。 “白色恋人!”猫猫指着窗外,“札幌有一个巧克力饼干工厂,对吗?” “一点意思都没有。” “……这样吗。” “嗯。” “……那我们明天去哪里?” “函馆。” “函馆。”商忆重复一遍,“那你生日还在这里。” 连礼物都没有,这才第二个生日。她还好意思提。 算了。懒得说她。 “不住市区吗?” “不。” 他不是那么高兴,回家换衣服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 他不高兴会很明显,但还是有问必答。 猫猫真的无法无天。 她居然自顾自戴上耳机。 季允之忍了忍。 商忆继续趴在窗上。 “あなたを想ってるんだろう You will always be inside my heart いつもあなただけの场所があるから I hope that I have a place in your heart too” (想起深爱过的你 你会永远占据我的心 在我心中永远给你留下一片空间 希望我在你心中也能拥有一席之地) 季允之是个笨蛋,在北海道怎么能不听《First Love》。跟风这种事,一定是有道理的。 商忆拿脑袋抵住车窗,在舒缓哀伤的音乐里,望住雪夜里异国他乡的街道,慢慢笑起来。 她要再去吃一点牛乳蛋糕和猕猴桃gelato。 季允之洗完澡,擦头发时听见猫猫在外面这样对他说。 蛋糕和冰淇淋都比他重要。 这才第二个生日。讲不讲基本法? 他拉开门就想逮人,但猫猫跑得很快。 他走到长木桌边,在茶具旁发现一些新东西。一枚口香糖形状的MP3,一枚信封。 于是他被安抚。即使连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 拆开信封,信纸是猫咪背景。 他一个字一个字读。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我想过很多次要给你写信,但是,我知道你厌恶文字。 在漫长的时间里,我都这样制定行动纲领。我“知道”你,知道你喜欢什么,于是把自己变成对应的模样;知道你不喜欢什么,所以我会主动规避。 有时我安慰自己,我只是保持走捷径之人的觉悟;但更多时候,我很清醒地明白,我遵守所有“你的规则”,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站在你的规则之外。 现在是了吗? 现在,我终于在“你对外界的规则”之外,而身处“你本人所处的秩序”之内了吗? 我提笔是因为自信。 落笔之后,却依旧为每一个字感到不安。我害怕你再度抵触我的情绪,我所有柔软的、没有办法当面告诉你的情绪。你从来不知道,你表现得有多么抗拒感性叙事。 虽然不可否认,我也同样信奉理性是改良人生的唯一途径。凭借深爱一个人根本不能得到这个人的爱,托付另一个人的结局,也总是被他辜负。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写出这么悲观的语句,很怕给你造成理解障碍。考虑到你的中文阅读能力,我不得不仔细解释。 这并不是忧虑、恐惧或控诉,更不是索求。 是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今天,你二十七岁。我以前总是在想,你十七岁是什么样子呢?随后发觉那和我毫无关联;转念一想,那时我只有九岁,这不怪谁。 但是我知道二十六岁的你。 我知道你什么都懂,知道你总是袖手旁观,知道你利用我的感情,满足自己对我的需求。十八岁的我和十九岁的我,像你的对照组;对你而言,后者是一种嘉赏,因为她爱着你。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为这些道歉,所以从来不肯直说歉意的来源。 我一直都知道,你反复道歉,只是因为对这件事感到愧疚。 我比你以为的要了解你,也比你以为的更自私自利,更懂得把控自己。 我也有很多秘密,没有办法现在告诉你。但是,但是,我可以保证,十八岁时我如何好奇二十七岁的你,现在我就怎样好奇二十八岁的你。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感到无望;而现在不再伤心。 你不是我的对照组。你,完整的你,是我唯一确切的实验对象。 结论很难预估,变故不可预测,连过程也时常让我感到艰难。我想过很多次如何改变你,也努力尝试过,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我以为找到入口,就可以轻易敲击心脏结构;我以为获得许可,就可以放肆设计爱情路径。但不是这样,你真的有一颗坚毅漠然的心。 或许你知道,为什么我无法把你的心比作石头吗? 因为这个比喻,它原本也可以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真的认为自己已经做到。在喜欢你这件事上,我几乎没有做错过一个决策。用尽所有小聪明和毅力,终于走到今天。 对一个女孩来说,明明已经沉溺,却总是努力警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总是剥离那些爱意本身,人为构思能够打动对方的每一个瞬间,真的很难,有时也会痛苦。 虽然我知道你知道,你也一直都知道我并不纯粹,但坦诚卑劣的那一面还是不容易。 因为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接受未来所有,长久或分离的可能性。 伦理学上有一个概念叫“结果论”,结果是好的,就视为正确行为;反之则是失败。我决心摒弃结果论。 但同样并不接纳过程论。我思考很久,终于发现,我只是接受同你的过程永不结束,或结果明日随机降临。 生日快乐。希望有我在身边的每一天,你都感到快乐;希望我带给你的,与你给自己的快乐一样多。 爱你的,一一。 MP3里只有一首歌。 “You are always gonna be my love いつか谁かとまた恋に落ちても I'll remember to love You taught me how You are always gonna be the one” (我会永远爱着你 就算将来爱上其他人 也会记得一直去爱 这是你教给我的 你永远都是我的唯一) (《First Love》,宇多田光。) 一一不太擅长唱歌,但她的声音足够柔和。 她很害羞,或许甚至感到羞耻。但还是坚持用所有的细心和温柔,学会这首歌,在即将前往北海道的一个月里。 商忆终于等到他开门。 她站起身。 下一秒,被用力拥入怀里。 她想过很多他会说的话,从“猫猫,我好喜欢你”到“写这么多,好麻烦”,她都接受。 唯独没有想到是—— “我感到你对我有一种深刻的不信任。” 她眨一眨眼。 居然完全读懂了,这简直是奇迹。 她好想哭。 “我现在给你答案。”他抬起手,摁在她的头顶,“目前为止,只有两件事让我感到自己是在做决定。一件是要不要早点去美国,因为父母吵架很烦;一件是要不要读博,因为发现自己并不向往创新。我喜欢秩序,喜欢确定的事,最好永远像二进制一样。但你不在其中。” “我讨厌变化。”季允之停一停,“如果你总是需要我改变自己,像某种模板一样对待你,成为符合你条件的、完美的恋人,那不可能。即使在我最感动的时间,我也不能这样欺骗你。” 商忆屏住呼吸。 “你太小了。真的很麻烦。” 猫猫差点昏死过去。 他移开目光,也许沉默过几个瞬间,也许只是一个瞬间,重新看向她:“但你也是第三件事。” “我选你了。”他说,“这就是结论。” “不管是法律意义上的伴侣,还是抽象的感情,我已经做决定了。”季允之总结他认为最核心的论点,“你必须待在我身边,成为我的妻子。” 猫猫低下头。 “至于其他的,随你。你认为和别人一样活着是很重要的事,你认为任何一种活着的方式很重要,都可以。” “但是,你知道我不喜欢听什么。” “不知道对你是不是真正的爱”,“我更想自己待着”,“我以前是”。 “就算将来爱上其他人,也会一直记得去爱”。 商忆慢慢仰起脸。 “你同意吗?” ———————————— 这封信妹宝会在他面前亲手撕掉 94/呼吸(微) 猫猫没有说同意,但踮起脚,用力搂住他的脖颈,亲吻他的唇角。 也算答案。 他起初还忍着,察觉到她的舌尖开始舔舐,忽然暴躁将她一扯,打横抱进浴室里。 是室内私汤那一边。 她不太喜欢被浮力包裹的感觉。加上避孕隐患,他从来不在浴缸里要她。 但今天连套都没戴。性器磨住花蕊时,两个人都有瞬间的清醒。 最后同时拥紧对方,尽管想法天差地别。 商忆默默想,就放纵这么一次,结束她就吃药。 季允之则在思考,他每次都戴,她不需要考虑这个,大概率根本不知道紧急避孕药在日本是处方药,不像国内随时都能买到。猫猫语言不通又不太懂,如果他不让她去诊所—— 也许他们说的没错。 如果有了孩子,以她的性格,是不是就可以直接绑死她一辈子? 孩子本身不重要,可以丢给他母亲和姑姑,长辈一定都很高兴。 她的妈妈会爱她,她会得到全世界的爱,得到所有物质。总之,让她出生并不算对不起她。 她很有用。如果有她在,猫猫会哪里都去不了,再也舍不得走远,他知道猫猫就是这样。即使一开始态度再激烈,最终都会心软。 当她心软之后,审时度势意识到她的人生已经永久被他攥在手上,或许就会像之前那样对他。 愿意在他出门时,重新跳上来撒娇。 他被自己吓一跳。 他怎么会对一个不满二十周岁的女孩生出这种可怖念头? 他不是明明知道,绝对不能这么想吗? 但低头去看,看清她溢满红晕的脸庞,依恋的目光,双手搂在颈后,带来温热触觉。 花朵在轻轻咬他。 他用掉最后一分理性:“……同意吗?” 商忆有些茫然。 是指什么?同意他之前说的,还是同意他进入? “待在我身边。”他及时给她答案,低声要求,“哪里都不要去。” 猫猫聪明地避而不答,身体前倾,吻他的耳朵。 很好。两次都不回答。 他将她抱上私汤边缘,双膝分得更开,凝视她泛着雾气的眼睛,慢慢抵进。 原来毫无阻隔地进入她是这种感觉。 几乎立刻就低低喘息一声,像是所有褶皱都在迎接,或缓慢盛开。 猫猫很明显也有剧烈反应,指尖猛地攥进他肩膀,求了一声。 她更能感觉到他的轮廓。 她一直以为没有什么不一样,没想到这种细微差异是能够被身体结构敏锐感知的。 比起被占有,更像精确咬合。 猫猫抖了一抖。 他告诫自己不要急切,但轻微顶撞几下过后就有些失控,扶起她的下巴咬住舌尖,激烈向深处撞。 越深越能感知到。 商忆从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和这个男人互相隶属。 思维忽然光怪陆离。 她这辈子怎么可能还和别人做这种事啊。 她完完全全接受不了拥有她的不是他,完完全全接受不了要她去适应另一个人。 她也永远不能想象,他像对待她这样再去对待别人。 她会恨他,会一直一直恨他的。 爱是什么?是绝对排他,是所有唯一性的集合。 “……在想什么。”他低头望着她的眼睛,再低一寸,就看见进出的位置。 她微微张开唇,像无措到极点,却偏偏处于和风细雨的抽送中,只是低低呻吟:“……好满。” 脆弱入口被长久的抽插抵出形状,他引导她伸手去握,要他回到里面。猫猫羞红脸,摇一摇头,耍赖抱他。 承受越来越失控的急剧抽送。 私汤原本就维持在恒定的热度,雾气渐渐遮挡视线。视野里的翠绿青竹生出模糊触角,用以存放衣物的编织竹篮也被踹倒在小窗边。 她知道推开窗就是冬日湖泊,下过雪,无边寂静的湖泊。 但湖泊并不及身体里涌动着的汪洋。 她以为会完整得到。最后时刻他将她的腰掐出痛觉,她屏息等待,却只感到一阵遽然退出。 他不可能欠缺生理安全常识,徒劳无功的怜惜。 他摸她的脸颊。 猫猫贴住他的手:“……生日快乐。” 他替她擦拭干净,套上一层薄薄泳衣,之后才把她抱下来,揽在肩里,让她浸泡放松。 商忆闭上眼睛。 “冰岛有一个酒店,炒鸡蛋像被投过毒一样恶心。”他停一停,“但躺椅有猫咪形状,还可以一边看雪山。” “一边看”。一边看就是一边做。 她轻轻打他肩膀。 “……好麻烦的。”商忆小声回,“不是我不想去……但签证太浪费时间了。” 又是浪费时间。学开车也是浪费时间。 她的时间到底有多重要。 季允之不说话了。 冷不丁又问:“你怎么不学文学。” 他真的觉得她表达能力很好。 “你说……中文系吗。”商忆被舒适的温度泡得眯起眼睛,“想过,没必要。收入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可以了。” “不想。”她很放松,放松着嘀嘀咕咕,“文字也是欺骗性的东西,我觉得看看就好了吧……用文字打动女性的作者,可能面对九岁就被性侵的女儿无动于衷。写《第二性》的作者,主动把未成年少女引荐给丈夫,还公开支持恋童癖……都什么东西啊。” “那道德还不如我。” 商忆实在没忍住。 “……可以这么说。”她抬起脸,“你很骄傲吗。” “很后悔。” ……她就知道。 “以后不许给我写信。” 商忆睁开眼,戳戳他:“什么意思?” “我受不了。” 季允之侧脸看着她,低声补充:“只想结婚。你太麻烦了。” 她心里一跳。 回卧室后她抱着平板研究半天,还是搞不定,磨磨蹭蹭过来找他:“这是什么意思……怎么预约?是必须要有居留身份吗?旅游签证可以吗?” 他扫一眼,没接。 “好复杂……为什么日本对避孕药管控这么严格。”猫猫趴着点屏幕,“我去找个留学生要吧。” “别吃了。” 商忆手一顿。 他改了口:“不准吃。” 她回过头。 他平静看着她,但口吻不容拒绝:“听话。” “……你知道不安全的吧。”她轻声问,“虽然是安全期,你又……但是也不可以的。” “知道。” “所以……” “不准。” 概率不高。如果这都有,难道不是证明她就应该被他绑住吗? 下个月就二十了呢。 他这么想着,心情分外愉悦。 季允之并不知道,猫猫在外间喝水时,及时从背包里拿药服下。 静静等了一会。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买不到。她真的只是好奇,毫无阻碍拥有他是什么感觉。 另外,上一次她这样恳请,他可是毫不动摇地拒绝,说他不负责伤害她。 这次,他大概已经在心里幻想,她成为他孩子的母亲是什么情景吧? 猫猫勾起唇角。 ———————————— 男主越来越变态了 救命啊,无套也能被我写的这么平淡也是绝了。。本来是想学着炖点真正的肉的,但是粟米马赛是真的不感兴趣,打开就直接关掉了 我连yinjing和xiaoxue两个词都见不得,不愿意打,不可能写的,以后也不。只是单纯暑假无聊想搞点幼儿园车车文学放松一下,又懒得花时间应付内地平台的审核和监管,还是不为难自己了 感谢学步车爱好者,我哭死 95/thelastromance 【《Merry amp;Happy》,TWICE】 在富良野的最后一夜,意外迎来暴雪。 商忆立刻兴奋往外跑,被季允之拽回来,围上斗篷,满意欣赏:“狐狸猫。” 斗篷是小狐狸设计,他对她的癖好是真的很统一。 她摸了摸两只小角,转身推开木门。 漫天大雪,木屋向下的阶梯尽头仿佛也消隐在积雪里。她看不清最后一阶,踩空一级,扑在雪里。 被斗篷盖住脑袋,藏住笑声。 季允之靠在门边,低头单手命名照片,a piece of pussycat pie。(一块猫饼) 她扑倒在雪里不愿意起身,他走下去,伸手把人拎起来。 “原来这才是大雪。”她太新奇,不可思议张开手,“你为什么要离开匹兹堡啊,下雪好幸福。” “……少见多怪。” “那我就是少见多怪啊。”商忆低头往雪里踩,“好干净,好漂亮。” 她仰头去看挂在木屋屋檐下的各种小灯,唇角梨涡荡漾:“好幸福。” 她回过身:“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对吧?” 又来。 他原本不想回答,俯身堆雪时,被她拿雪球砸在身上,大声喊他:“季允之!” 一一的斗篷触角倒下:“回答我。” 她不能改变他,但她确定,自己终于知道被爱着是什么感觉。 她甚至可以回到十四岁的那一天,告诉那个小女孩,这个你认为与你无关的男生,以后是你的。 “麻烦。” 他这样说着,还是把她扯到身边蹲下,抽了树枝写字。 猫猫说看不清。 他只能起身,把阶梯一侧装饰用的企鹅煤油灯提到她眼前。 她接过灯,倾身观察字迹。 “always”。 商忆咬唇笑起来:“你不对我说那三个字吗?” “不。” “……好吧。”她也不丧气,“我已经知道了。” 季允之没有否认。 他割让太多太久,两个人相处早就背离初始程序,他习惯了。 她开心就好,风筝线在他手里,随时可以把她收回来。 他早就说过,她也默认了。 猫猫在雪里乱跑,最后埋头堆雪人。费半天劲才堆出一只小小的,把斗篷解下来围上去:“这是狐一一。” 他走过来帮她拍照。她歪头靠着雪人的头,傻笑比耶。 他拍过就发,她哪里知道她笑到没有眼睛的照片已经被发出去,还在改良雪人的鼻子,一边碎碎念:“狐一一啊狐一一,你是一只自由的小雪人。” 自由的? 季允之抬起眼睛。 于霜问他们是不是也在北海道。他回了不是,收起手机,走到她身边:“再堆一只。” “……堆你吗?”商忆护住狐一一,“你自己堆。” “你堆。” “懒得理你。”她扭头继续,“没力气了。” 他伸手把她扯回来:“那我堆。” 她只能看着狐一一身边多出一只大雪人。 他说:“幸福的。” 商忆捧脸看着,知道他在等她回答,最终笑一笑:“嗯。” “很幸福。”她望着雪人的毛线球眼睛,“已经特别幸福了。” 季允之在她身侧,后方半步不到的距离,低声开口:“狐一一在想什么。” 已经这么幸福了,为什么还有抓不住的错觉。 他爱上她了。 他知道的。虽然他不会说。 “在想今晚吃的海鲜饭……”猫猫回答,“海胆很好吃。” 他垂下眼睛。 商忆把企鹅煤油灯提回原位。像为小鸟构筑巢穴一样,企鹅也有它专属的月亮灯架。 这盏灯会永远留在这里。 她退后一步,笑着挽他:“我们回去吧。” 北海道居民通常利用一种燃烧灯油的暖炉取暖,但这间木屋也提供壁炉。季允之生了火,静望着火焰燃烧的弧度。 商忆抱着一杯热奶茶,隔着火焰,同样安静望着他。 “the halcyon moments.” (所有温馨宁静的美好时刻。) 他忽然开口。 “你能不能说happy。”商忆不满,“通俗易懂。”非要语义那么精确做什么。 他笑一声:“过来。” 猫猫拿开地毯,乖巧溜到他身边坐下,一起望着火焰:“怎么了呀。” “替代了吗。” 他的表达习惯是真的有很大缺陷,不仅不爱说全,还时常跳脱。还好遇到的是她,认真想一想,总是可以理解:“嗯。” 他只是想知道,他给她的幸福时刻是否已经替代她的心碎时刻。 于是她眨眨眼:“Thank you for all the halcyon moments.” Apologize for all the broken moments. Thank you for all the halcyon moments. “那你在想什么。” 季允之不可能学会掩藏的。 商忆最终只是问:“你为什么留在国内工作?” “我外公九十岁了。” 她猜到了。他去北京的频率一直不低,几乎每个月一次,然后待两到三天,有时更久。 “湾区也很无聊。”他继续说,“和国内没有什么区别。” “……噢。”商忆轻声应,“听说过一点。” “我爸需要我。”他对她都说实话,“这几年环境敏感。他只有我一个孩子。” 她咬唇:“我明白了。” “我一直都感觉……虽然你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商忆伏在他的胸前,“但是被你认定属于你的责任,还是不掉链子的。” 他听到责任两个字,只是回应:“比如你。” “……我不是在说我们。”商忆轻轻叹一口气,“当然,你对我也很好。” “不包括一开始。” “……这还用你说。”她瞪他一眼,但还是软绵绵的,“不过,后来就很好了。” “商忆。” 每一次他完整叫她的名字,她的心脏都不自觉急剧起落一次。 “你相信我。” 季允之已经逐渐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有某种因果关系。 在得知他行径的开始,他母亲对他的指责就不只在玩弄女孩感情。事实上,他也从来不认为他和这两个字有关系。 如果她最初要求他喜欢她,他根本就不会答应她。 这也是为什么,她伸手拨动他的额际之时,他起身就走。 离开时甚至万分确定,是时候结束了。不然她会难过。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男人的确会被性欲引导做决策。 冷战半个月后的第一次,她伏在怀里低低喘息。为了讨好他,即使累到极致也努力配合,主动吻他,抬腿绞住他。 那一刻他只是想,算了。 她喜欢就让她喜欢吧。他不亏待她就好了。 他从没想过要欠感情债务。 他母亲大概也知道,因此指责他的是,“有没有想过一个刚刚开始接受高等教育的女孩,在经历过这些事后,要怎么维持她的价值观,继续在社会上生存”。 这本来也很好办,他当然会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她生不生存都无所谓。 但他爱上她了,于是变得没那么好办。 这不是一只容易跟自己和解的猫猫。 她要的太多了。 他给的越多,她要的也就越多。 她甚至希望成为他的骄傲。 并不是他个人的鼓舞或认定,是要让他们之外的世界,隔绝他和她本身的感受,仅仅从外部用最客观的态度认可,她在他身边是一种天经地义。 他是都明白。他什么都明白。他知道现在的问题根本就不是最初那些难堪,这不过是她拿来掩藏情绪的工具。 但这太不必要了,或许永远也做不到。她只是因为年幼而天真,才会这样顽固。 他能做的仅仅只有,在风筝线的范围里,观望它要如何振翅。 总之她开心就好。 他只负责在必要时刻回收,不负责干涉。 随她吧。 他是真的很好说话。 “……相信什么?” 没头没脑的,猫猫不明白。 “一段感情,除了忠诚出错,其他任何问题都不会不能处理。你认同吗?” 商忆想一想,点头:“应该是吧。” 她没有敷衍他,她是真的也这么认为。 “我不会。”他从后环住她的脖颈,低声保证,“绝不。” 商忆凝视着壁炉,它正约束着火焰。 她没有怀疑过这一点的。 他甚至不需要壁炉。他对所有挑衅秩序的人和事都高度警惕。 “所以,”他说下去,“如果我让你担心,你告诉我。” 而不是放弃。 他在思考怎么合理表述这句话,直说似乎只会削弱效果。 她的身体这样瘦弱,也已经被他镶嵌在怀里,却还是不能感到绝对安全。 他病得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重。 “但是猫猫,”他最终妥协,“我不跟你分离。” 商忆猛地攥紧手,指尖陷进掌心。 她真的很想告诉他,但凡真正高明的男人,绝不会直接将这句话说出口。 但世上已经有那么多高明的男人。 已经有那么多能够将爱写成诗歌的男人。 她偏偏爱上平等拒绝所有诗歌的那一个。 “……我也是。”她听见自己说,温柔着说,“我不舍得跟你分开……无论发生什么,这个,我都狠不下心。” 季允之终于感到满意,低头亲吻她的小耳朵。 因为小耳朵,他第一次遗漏她说过的话。 猫猫告诉过他,文字是具有欺骗性的东西,是一种巧言令色。 ———————————— 96/服从性测试 91shu jia.c om 【由于设置的时间太真实,已经到2025年了,这之后的时间假期就大致瞎写了。么么。】 一月中,各院系陆续考完后,交换生面试统一进行。 优优进门放下书包,开始吐槽:“什么年代了,还在这three words describe myself。老娘是三个词能概括的吗。” “你没准备这题吗。”商忆转向她,“我发的笔记里有。” “漏了。感觉不重要。”优优抓一抓头发,“主要吧,我不是很想去了。听说新加坡物价也很恐怖,我家里这两年情况不是很好,好像有点浪费。” 商忆一怔,没有马上说话。 “……我男朋友也说,交换根本就没什么用。”优优叹气,“现在头部名校还是倾向于保研,我应该也保研吧……你男朋友支持,那还好说。” 她没有说得太直接。 她的男朋友支持或反对,只不过是情绪价值;商忆男朋友这是实打实要花钱的。看好文请到:roushuwu.cc 圣诞节她们在宿舍打边炉,和一一短暂视频通话,得知她在北海道,除了赵雨涵,她和南希心情都有些许微妙。 谈不上羡慕,她们知道商忆男朋友有钱,北海道这种级别的消费本身也不算什么。但或许是亲眼见过一一的窘迫,这种骤然改善还是令人观感复杂。 女生好像总是这样。无论多么优秀,在阶级面前,还是要面对靠婚姻和靠自己的选择难题。 靠父母当然是最好最稳妥的。赵雨涵永远是最自信坦荡的那个,她根本不在乎一一男朋友怎么样,她有帮她解决问题的父母。 优优是普通家庭,南希有弟弟。还是有些不一样。 商忆低下头:“……他也不是很支持。” 季允之说过只是不反对,因为科大位置烂,他嫌麻烦。 何况…… 鸵鸟心态。竞争激烈,不一定能选上,选不上就当作无事发生;结果不可控的事,一律拖到最后关头再做决定。 她自信地赌,他又会宠她。 他现在是真的很宠她。 跨年夜都带她回家,那是商忆第一次见到他父亲。原本以为过程会很艰难,不料对方十分温和,说自己也算是她的校友。 ……名誉博士那种校友。 她可以想象他提前付出多少时间。 还有四天是她生日,她知道他会帮她过。不再像去年那样,在她和家人度过后,随手甩一个礼物。 今年也会有礼物。岑晨澄说,因为这份礼物,季允之被他爸爸训了。 商忆试过和他沟通,但效果还是一般。他不在乎被说,也不太在乎她认为更重要的平衡。 他在意她,而直男理解的在意一个女人,就是无条件对她好。 正常情况是适用的,普通男人再用心也有个度,毕竟月薪过万都额外挺直腰杆。但有些直男—— 商忆看一眼余额。 她小心翼翼,尽量一分也不多花。 但家教不再去了。周末实在起不来,连着迟到好几次,对方家长没提开除,她自己也没脸了,主动请辞。 这是很危险的信号。 但季允之周六早晨抱着她逗弄时,神情前所未有的满意。 猫猫似乎有一点点低落,她还是认为起不来不应该是她做出的事。但依旧抬手搂着他,乖乖任他亲吻颈项。 他自信地感到,猫猫正在回来。 在多重作用力的共同影响下,新一年开始,双方都对这段感情充满信心。 对自己付出的感到满意,对自己得到的也过分笃定。 这一天,猫猫终于二十岁。 他一共只有那么几句称得上甜言蜜语的台词,水平有限,又懒得想,于是再度把“我一整天都在想你”拿出来抄。 没有任何创意。 和室友庆祝结束后,商忆坐地铁回家,低头看见这句话。 城市里最平凡无奇的瞬间,也不再有暴雨。 她忽然想起最初被暴雨刮倒的那把伞。任它留在绿化带里不好,次日她去原地找过,但已经被收走。 雨伞去到它该去的地方,任何暴雨都不再让她感到倾盆。 她没有位置,在这座城市的晚上九点,地铁有位置就像夏天无需经历台风一样离奇。不过至少比广州强,三号线二十四小时没有位置。 他肯定会很讨厌的。 但他应该也没怎么坐过地铁。她不一样,她很习惯;从人群里奔向他身侧,才会让她感到安全。 前后都是同龄女生。她们或许也在和爱人聊天,或许也正在被温馨的小房子等待吗? 她慢慢打字:我也想你。 她只有二十岁,但已经和他共度两年时光。 二十岁。 终于,和他是一样的数字开头。 她会从她的二十岁开始,努力变成最应该站在他身边的女生,女人,女性。 今日闭眼,这是愿望之一。总有一天,他也会理解的。 猫猫怀抱憧憬心情打开房门。 只有一盏落地灯亮着。她望向沙发里端坐的男人,扑入怀里的冲动酝酿完毕。 在即将迈步的瞬间,听见他淡淡开口:“猫猫。” “首先,生日快乐。” “其次,”他抬起眼睛,微笑看她,“UCSD来香港建校区了吗。” 商忆心跳一空。 “我猜交换这件事本身不重要。”他没有起身,只是坐着,平静望向她,“但是我好像跟你说过。” “我不接受服从性测试。” 97/你不自由 【骂男主可以骂我不行,谢谢合作。已经提醒过很多次他对妹宝心理有问题了。 实在不理解退出去看大写加粗的“包养文学”,就这个土狗类型,我已经算很不变态的了好吗好的。】 他不接受,尤其是她对自由尺度的反复试探。 他也从来没有隐瞒过,已经明确说过“如果你总是想要改变我,那不可能”。 他真不懂这小孩在想什么。 如果是团队游戏,他已经找到她的定位。 那种在队友自以为战局无比顺利时,出其不意给对方一控,猝不及防开始团战,成功一波送走优势的神级辅助。 以及,被说两句就会哭。 他突然想起来,真的有一个辅助角色就叫猫咪。很显然,她是不加血只逃命那种,留AD原地凌乱。 完全是。 她撒谎,她一直告诉他选的是香港。这很莫名其妙。 她对自己的规划有变,但他不知情。他不是完全不了解内地现在的高等教育风向,不相信她真的是因为多么需要交换的价值才执意这么做。这种交换能有多大用处? 最后,他的问题。他真心以为猫猫在回家的路上,但她就是不听话。 坦白说,前面两者都还是无所谓,她想和他沟通,随时可以。同不同意另说,但不同意也和生气毫无关系。 但第三点最为致命,他承认他感到轻微愤怒。 她甚至小声指控:“你看我电脑。” “你翻烂我手机的时候,我说过一个字吗。” 他不是故意,平板收到邮件会亮。她走得着急,丢在床头。 他懒得解释。他为什么要解释?她看过多少?连他本科期间的作业都要看。 猫猫咬唇:“你生气了吗?” “是。”他甚至没有把生日蛋糕拿出来,“至少给我一个撒谎的理由。” “因为你一直不同意。”商忆揪紧手,“这不是那种短期的访学……会待挺久的。可能一年。” “那你为什么要去?” “……想去。”她低下头,“我想去。” “说实话。” “你为什么会觉得想去就不是实话呢。”她仰脸看他,“学任何理工科,想去美国看看不都很正常吗?” “正常谈恋爱……女生想去交换,男生会阻拦吗。” 季允之被气笑了。 正常谈恋爱,女孩子会完全不和男朋友商量吗? 他一直非常保护她的自尊心,她反驳他永远,是永远,都在以“正常谈恋爱”开头,已经证明她的问题出在哪里。 他从来都不戳破。 但她总是意识不到,她在行为本身里对他的忽视。之前那个“同类”学长也是,这次又是。 自卑一旦被揭穿,就是世上最令人尴尬的情绪,他知道。 自卑是需要时间来克服疗愈的,他也知道。 但她在不安什么呢?到底还有什么不放心。 他这辈子在她身上花过的心思,比对所有其他人加起来都要多。 她真的感觉不到吗?非要他说,说我非你不可,说我多么爱你,然后开一些保证一生一世的空头支票。 “而且你不同意……”商忆的斜挎包落在地上,“只是因为不能那个,不是吗?” 季允之望着她。 “……因为不能做那件事。”她坚持说下去,“在你心里,我最大的价值。” 又是熟悉的情绪化气息。他抬手制止:“如果你不冷静,我们没有必要现在沟通。” “我不冷静,就不会这样说了。” 猫猫低声:“不然为什么呢?你又不在乎这些。我说去哪里玩,不管多远,你都愿意带我去,长期待在外面就不可以……” “你也知道你什么愿望我都满足。”他终于忍不住了,“那是什么让你认为,这种好不需要代价?” 只是乖乖待在他身边而已。 到底能有多难?他是真的感到困惑。 她答不出来。 她心中很着急地想解释,她并不是自私,也不是要挥霍,她只是真的害怕在他心底深处,她永远都只是猫猫。 人本来就是可以很爱一只猫的,失去它也会痛不欲生。 但人类之间的爱是直面难堪、阴暗、卑劣和所有糟糕。 “……我不去了。”商忆哽咽着妥协,“对不起,我不去了……哪里都不去。” 就在十分钟前,她还以为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二十岁的女孩子。 她没有任何人教导和指引,靠无数小聪明得到爱,但经营爱的能力或许一塌糊涂。 她是不是又搞砸了? 她以为他爱她。 苍天。这就又掉上眼泪了。 “不准哭。” 话说这样说,口吻还是缓和一分:“过来。” 她一边用手背擦眼泪一边走到他跟前,被搂进怀里。 季允之低头看着她。他跟人争执时是表达能力巅峰,不杠到底不会认输,但绝不会冷暴力。 她根本不敢。 这么久了,她还是不敢跟他吵架,其实她可以继续反驳的。 意见再不统一,矛盾多么激烈,沟通这件事本身都是有意义的,反而无条件妥协没有。 她不敢。 发现这一点,不免有些沉默。 如果是在遇到她以前,绝对没有任何人能说服他相信,这种脆弱又拧巴的敏感生物会变成他的软肋。 但现在没有办法了。 他也受够了。比起把她的情绪全部解开,比起引导她再也不生出那些古怪又多余的念头,他宁愿给她下命令。 至少她只需要服从,不用再拧着自己。 所以他直接说:“总之,不行。” 商忆垂着眼睛。 半晌,点一点头。 “但你可以生气。” 她扯一扯嘴角。 他在心里叹一口气,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把人打横抱回卧室,放在镜前。 皇冠轻轻落在头顶。 和之前花火大会用的不是同一款。商忆呆呆看着。 他真想让她知道这破玩意多少钱。经验告诉他,被吓到的小孩通常最老实。 但算了。 “可爱。”他停一停,“二十岁的小公主。” 一一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看上去有些无措。 如果还在北海道,他能想象她一边试探价格一边又不敢听,最后轻轻打他的羞涩和娇俏。 但现在就又得不到这些。 真是够了。哄不好的怪小孩,安全感缺失程度像是黑洞,事件视界永远清晰。 他站在她身后,双手摁在这方瘦削肩膀上,思考终止她对自由的错误幻想。 “猫猫,”他伸手摸她的发鬓,语气冷静,“我本来就没有说过你是自由的。” 商忆倏地抬起目光。 “事不过三。” 她心里沉下去,心脏被悬在失真的感受里,忽然有了一点反抗的勇气:“……你会这样对她们吗?” “你会这样对……”她握紧手,“那些和你一样……” 社会意义明确而地位崇高的女生。商忆声音低下去,季允之听不清:“什么。” “……我知道了。”她垂下脖颈,“你的喜欢就是这样。” 这句话裹挟不轻的讽刺成分,但对季允之依然没用:“你可以这么理解。” 她不可能改变他。 他甚至装都懒得装,从来没有装过。 她再次意识到这一事实。 他将梳妆台上的另外两个礼盒推近:“右边是我妈送的。” 藤蔓花朵胸针,细碎小花同时结成长条羽毛形状,闪烁着清浅光芒。 “橙子的。” 商忆打开另一个。 一只钩织猫娃娃。她低下眼睛。 看见猫元素又不对劲了。他偏不哄,将最后一个珠宝盒递给她:“自己打开。” 商忆照做。 手一抖。 她是很不懂,她连奢侈品牌都不认识几个。 但这是紫色的钻石。 她被吓到,立刻推回去:“不要……” “那我白花钱了。” 他心情好了点:“麻烦得很。试一下。” 她怔怔望着他。 戒指被妥帖套入,但这次是无名指。 “还可以。” 不过这种东西本来也不是拿来用的,她收着当嫁妆就行。小女孩赚不来几个钱。 季允之点评一句,把人重新抱起来,落在腿上:“听着。” “我不管你在想什么,以后我不好奇了。你要想就想,爱哭不哭。” 猫猫再次低头。 对男人来说,给谁花钱,谁就是自己人,除非脑子不正常。 她是真的不明白吗? 他很想告诉她她这两个礼物花了他多少钱,几年全白干了。 拉倒。 总之他给她结论:“你不自由。” 没想到回收来得如此之快。 也好,反正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在她念叨“你是一只自由的小雪人”的瞬间。 绑在身边就会听话,就不会敏感,不会为一些有的没的犹豫迟疑,也不会想着离开他。 她是易碎品。他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他托起她的手,检查所谓“紫罗兰”在昏暗灯光里的色泽:“听话一点。” 商忆默然。 “你妈妈对我很满意。弟弟自作聪明,很能闯祸。还有你那个小妹妹,”季允之抬起脸,语气温和,像是好学询问,“她不可能再适应以前那种生活了吧?” 她呆呆看着他。 像在沉默里回顾掉所有记忆,最终用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回握,主动伏进他怀里。 识时务的猫猫。 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问题,是她一直在为难自己,于是也牵连他。他在后端叫停,她会很快适应的。 他揉一揉她的脑袋,声线放柔:“生日快乐。” 二十岁,还是很小。 98/痕迹 月色阒静,在落地窗边缘流淌化为阴影。 商忆睁开眼睛。 身后人因为餍足而睡沉,只下意识用手臂束在她胸前,她可以拿开。 轻手轻脚下了地,更轻地拉开床头柜,取出那封信。 他是喜欢的,很喜欢,才会和毕业照片放在一起收藏。 还有她的照片。他命名她的方式很奇怪,一块猫饼,冰里碎猫,猫和她的企鹅朋友。 也有他揽着她的肩膀,她歪头比耶,身后是知床的冰原,和鄂霍次克海。 回来之后的某一天,他坐在床上重新读,不解质问:“‘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这不是可以拿来夸我?为什么不。” ……因为你的心暂时还不配成为爱情象征。 她小声怼:“诗经里就这么写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连看懂都费劲。” “希望你带给我的快乐,和我自己带给自己的一样多。”他想一想,有点耳熟。” “因为就是抄的谢耳朵的台词。”商忆闷闷回,“《生活大爆炸》莱纳徳婚礼上,他的致辞。”(电视剧剧名) “差不多吧。”他低头继续研读,回复她,“算是一样多。” 算是一样多。 商忆用手机照亮,“长久或分离的可能性”。 她知道他是为了长久。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和她长久,但为什么同样适得其反,让她更加做好分离的准备。 她真蠢,居然还用孩子试探他。她以为对一个男人而言,愿意共同孕育孩子,也是爱护这个女人的直接体现。 她忘了他的道德观根本就不正常。也许在那一天,比起思考和她的温暖余生,季允之只是在想,孩子这种东西,简直太适合拿来锁死一个女人,尤其是她这种一向没出息的心软女人。 他应该是这么想的。只有她这种傻瓜,会把孩子等同成员之间互相尊重的家庭,再把家庭等同相濡以沫。 他根本就不会这么认为。 也是。他早就表达过,孩子只是穷人的彩票,是一种愚蠢的基因期待。 她对他也有很多愚蠢的期待。 她相信他的感情是真的,但越来越不相信他对感情的理解。 她甚至不能不猜测,他早就知道她的困境究竟在哪里。她害怕被认为配不上他,害怕被判定是靠年龄和身体走捷径的那种女生,也害怕面对内心的嫉妒。 嫉妒他拥有过的少年时代,嫉妒在他少年时代里出现过的那些,明媚而卓越的女孩。 还有她最最最害怕的一点。 他选择她,本来就是因为他不能像对待她这样对待那些女孩;而他自己的性格原因,根本不想花时间平等经营一段感情。 他只需要掌控。 她害怕他其实都明白,于是心里又在作壁上观,观望一个“小女孩”如何犯轴;这一次她触到逆鳞,他就不再袖手旁观,直接扼断。 她才不信他是真的在意交换这种事,他根本就不在意。以他的性格,就算她选要去朝鲜交换,他也会觉得和美国一样,除了上网麻烦。 他只是不接受被她挑衅,不接受她奢望自由而广阔,脱离他管辖的人生。 所以第一反应只是,“我不接受服从性测试”。 他认为她在刻意引导他配合她,直到最终服从她,给她她想要的自由。 其实今天她特别特别害怕,害怕他会说出:如果不是我,别说美国,你用得着护照这种东西吗? 她没有办法反驳,但同时也不能再相信他的感情。 她害怕的事太多了。 今天他没有,他似乎完全没有想过这一层,虽然可能只是懒得想。 她还是感到松一口气,宛若劫后余生。尚且可以说出一句,她相信他的感情是真的。 商忆紧紧攥住信纸。 放回去时瞥见床头的手铐,忽然像触电一样,身体微微发抖。 无意识摩挲自己的手腕。 她对这件事也一直过度敏感,但他总是简单形容这种恐惧为,“性教育缺失”。 怎么会只是这个原因呢。 非要类比他们之间的处境。 也许别人是,一方在喜马拉雅山脉,一方在马里亚纳海沟,但双方都理解爱人的不得已,同时努力履行着仰望和俯视的责任,用凝视彼此的眼睛不断靠近。 他给她的感觉是:非要思考距离做什么。整个地球都很无聊,谁规定必须服从海平面标准?如果以海沟为基准,那就是山脉跪下。 可是,无论采用什么设计的坐标系,那都是一万七千米的距离。 他不害怕只是因为,他是山脉那一方。 信件被关进黑夜里。 商忆又想祈祷,但她的确不合格。 她总是只在察觉危机时,才愿意付出虔诚。 “为了他不懂祷告都敢祷告”,上帝不愿意眷顾这种信徒。 渴望一生一世但却不懂经营,或原本就不般配不该善终的男女实在太多了,将佛祖、上帝和安拉绑在一起专心处理爱情案件,就算再加上尤弥尔和丘比特,也完全忙不过来。 (尤弥尔:北欧神话里巨人的始祖。丘比特:希腊罗马神话里的小爱神。) 否则这首歌的最后一句也不会是,“为何任我身边爱人,离弃了我下了车,你怎可答允”。 她决定不再祷告。 她在黑夜里望见他的轮廓,告诫自己,打消奢望。是她自己写的,“接受所有长久或分离的可能”。 ———————————— 周末本人又见到了九兔宝宝,我的天,看见sana的瞬间,简直幸福得昏死过去了,实不相瞒,月底还可以见面。嘿嘿。 过几天还要去看花火大会哦,因为这个场景被我拿来写sex,感觉有点无法直视了。闺闺在追更,还和我一起看花火。。她很无语。。 99/你学不会 终面名单公布,商忆不在其中。 不免闷闷不乐。 她以为自己表现不错,英语基本没有卡壳,对实习科研经历,以及学业规划也答得清晰。 结果根本就没机会。 没机会还被发现撒谎,导致季允之现在对她更警惕。 他明确问她今年下半年打算干什么,给他一个答案。她只能回答保研。 本校保研还是不难的,越好的学校推免比例越高。她的排名很安全。 他点点头:“不准出省。” 看她不开心,自以为大发慈悲:“怕被压榨,香港和新加坡,可以。” 他知道内地理工科学生不好过,组里的年轻小哥们提起,或多或少都有共鸣。 但她也知道他实则在想什么。国内学硕必须三年,港新可以只用一年或一年半拿到学位。 毕业之后,他就可以彻底拿捏她。 因为按照他对高等教育的理解,人这辈子有个硕士学位就够了,他也只是硕士。这玩意现在人人都有,虽然有也不一定有用,但他愿意尊重她。 或者说,他愿意表达出尊重她的态度。 季允之认为自己非常体贴。在她先撒谎的前提下,他还是愿意为她考虑。 商忆感到低落。她怎么会这么倒霉,这次没被选上就算了,还被扼断下次。 赵雨涵同志另辟蹊径,她的项目连凑终面人数都不够,是西班牙一所基本没人听过的大学。但在巴塞罗那,吃喝玩乐还是很爽,不同的海鲜饭都能吃半个月。 优优和南希最终都不去。 “我回来不会被孤立吧?”雨涵指她们,“敢建小群我揍死你们啊,每天必须在群里说话一百句,我睡醒批阅。” “小什么群,指望富婆发红包喝奶茶呢。”优优白她一眼,“西班牙网能连中国微信不?” “这还有个富婆呢。” 南希戳戳商忆:“别难过了,美国那几个就是很卷。你要是也去个什么牙的,搞不好……” 赵雨涵清咳一声。 “不过很奇怪啊。宋岩伟都过了,他那个英语,我都懒得说。”优优摸下巴,“这男宝每次做pre,口语真的很灾难,让我来打,雅思口语5.0的程度。一一托福口语24的话,按理说不至于。” 宋岩伟是以前追过一一不成功反踩她们四个全员的那位哥,本宿舍头号天敌,干什么都被盯着。 优优是外国语高中毕业的,第一次考六级直接690,甩三位室友八九十分。雅思一个半月8(7),英语水平在本宿舍一骑绝尘。 但这种面试可以背稿,一般不是英语的问题,即使卡壳也不太影响老师评判,就是内容本身不够好。 商忆也没有多想。直到第二天出实验室,被程知行从后面叫住:“一一。” “嗯?” “你那个面试……” 她不好意思笑笑:“没有过。厉害的同学太多了。” “……不是。”他有点犹豫,“我去交流处问联培的事,有老师提到你。” “什么?” “她好像提了你的感情……恋爱关系?”他不知道怎么说,“你跟她打过交道吗?” 但不可能会有学生去和老师提这些,又不是脑子有病。 商忆脚步猛地一停。 她睁大眼睛片刻,随后向另一个方向狂奔。她去国际交流与合作中心办公室交过一次材料,几乎将电梯摁出指印。 马上就下班了,几位老师都在收拾东西。商忆气喘吁吁,一个箭步冲到最近一位的办公桌面前:“老师你好,我是生命科学与技术学院的商忆……” 名字一出,她就从老师的表情里读到会意。 心脏坠落一瞬。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公告说,对面试结果有疑惑,可以问询。” “同学。”另一个老师招手,“我知道你,你们院是我负责的。” 商忆知道这从老师角度根本不好说,干脆直接问:“不是我没过……有人不让我去,对吗?” 两位老师对视一眼。 这座城市没有冬天,但一月份,夏天也的确已经终结。 各院系基本都考完了,校园里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箱准备去机场和高铁站的学生,热闹又欢快。 商忆背着书包,低头踢开小石子。 那位老师并不明说,但想了想,拍拍她的肩膀:“小姑娘嘛,好好读书。还会有其他机会的。” “小姑娘”已经是能给出的最到位的暗示了,否则只会说同学、学生一类的词汇。 其实是“小姑娘嘛,就算有了很好的婚恋前景,还是先好好读书”。 深呼吸。 她早就想明白,季允之这个人本质还是和他那些同类如出一辙的傲慢。 他口口声声说世界多么无聊、规则毫无意义,但永远都是想用特权就用特权。 从出生就开始。他对香港完全一无所知,她上次发现他竟然连要下车都不知道怎么说;其他护照也同样是别有目的,为了躲避规则,也帮他那些长辈处理一些棘手的海外资产。 和他那个妹妹一样,在其他留学生看着机票动辄十万十五万的特殊时期,能够离奇地在十八个小时内出现在他外婆住的病房。 直飞航班本身都要十五个小时。 然后告诉她,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为什么要享用? 她知道世界就是这样,她早就明白世界就是这样。但凭什么拿来解决她?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她的渺小啊。 商忆死死握住手。 猫猫做饭也不用心了,这蒜蓉茄子是什么东西。她一直把头埋得极低,季允之当她心情不好,没吭声。 商忆忽然就抬起脸:“是不是你取消了我的面试资格。” 她还是乖乖做完糖醋排骨、小炒青菜和蒜蓉茄子。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直接把问题抛出来。 她没想到,他连一秒钟的慌张都没有,平静嗯一声:“茄子很难吃。” 迎来猫猫对待他最失态的一次。 她失控把筷子摔了,猛地起身:“凭什么?” “我好像跟你说过不行了吧。”他居然感到不解,“你不是同意了?” “你告诉我,然后我听你的,和你直接这样管着我,怎么能一样?”她为他的不解感到绝望,“现在老师都知道……我本来就根本不会去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花的都是你的钱,你不同意的事我就没资格做,我不至于这点觉悟都没有。”商忆发现她竟然一点都不想哭,这可能是唯一的好消息,“是,我是试过改变你,但是每一次都失败了……每一次!所以涉及到钱,我更不可能既要又要到那种地步,你说不行,我就会照做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还是有些平淡的语气:“猫猫,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对你。是你先学会撒谎。” “别叫我猫猫!” 她态度前所未有的激烈:“别这么叫我!我说过了我不喜欢!” 他抬起眼睛看她。 “我以为自己在谈恋爱。”她看着他,声音颤抖,“可是你把我当什么?不就是因为我不能陪你上床?” “我不哄情人。” 这样了都毫无情绪,她都这样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商忆从来没有这么崩溃过,望着他的神情万分困惑:“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妻子。” “……谁会这么对妻子?”她已经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他到底是怎么毫不犹豫给出这个答案的,“天底下,哪个男人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妻子?” “我。”他平静看着她,“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这样吗?” 她彻底崩溃了,抱着脑袋:“那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你给我道歉,十九只猫猫,你还给我弹钢琴……你带我去看花火看雪……” “为了让你乖乖待在我身边。”他起身,而后蹲下身,伸手抚摸她,“一一,现在我也很不明白,为什么都是反效果。你是越感动越叛逆吗?” 既然都是反效果,还不如蛮力把猫收回来。 “因为那些会让人以为是爱!”她狠狠瞪向他,“因为正常人会以为那是爱!” 季允之蹙眉:“本来就是。” 不是爱的话,花那些心思做什么? 她简直心力交瘁:“你爱一个人,就是帮她打一个笼子吗?” “至少笼子里安全。” 商忆无话可说了,她不知道还能怎么沟通:“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她突然又哭又笑:“像以前那样,对你随叫随到,不管什么时候接到命令……总是为你张开腿,十八岁就为你张开腿吗?” 尖锐的疼痛同时侵袭两个人。她立刻为这种自辱而后悔,她没有做错事,为什么伤害自己? 而他猛地捂住她的嘴。 之后沉默盯着她。 她在他的掌心里痛哭。他根本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她为什么对这件事忽然反应又剧烈起来。 明明那天只是有点伤心。没过两天,大概也是觉得不去就不去吧,不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情绪很快平静下来。 “你是最知道我可怜的人……”她忽然开始撕扯他的衬衫前襟,“你是最知道我什么都没有的人……” 她所有的价值感都来源于教育。在漫长的黑暗人生里,只有这件事让她感到至少前路还有希望。 原来得到或失去的任何契机,都只不过是别人一句话的事。 她还是什么都没有。 以前她也不会在意的,甚至偷偷鼓励自己,他只不过是希望她待在身边。 但共同经历了这么久。这么久、这么久的时间,久到她已经相信,他爱着她。 他还是亲手粉碎了这一可能。 她无法想象,爱护一个人,怎么会舍得这么对她? 他只是和她说不行,她最多有些失落,甚至还自欺欺人安慰自己“感情是真的”。但这么做,除了再次证明他对于她的不可忤逆,除了要驯化她绝对服从,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妻子? 他到底懂不懂啊。 他到底还能不能懂啊。 “我以为你爱我……”商忆泪眼朦胧,“我是真的以为你爱我……” 季允之抿唇。 是爱的。他非常确定。 她忽然挣开他,头也不回冲进房间,抓住那封信冲回来,直直站在他面前,一边哭,一边撕:“你说让我再也不要给你写信,其实是这个意思吧?我是不会再写了……” “商忆!” 他立刻伸手攥她的手腕,但来不及了,她用力撕过五次,这封信已经至少变成三十二张碎片。 她把碎片扬在他眼前,一字一句:“是我错了。” “我根本就不应该想着改变你……”她没有办法再忍住眼泪,“你学不会的。你根本就学不会。你这辈子都学不会。” ———————————— 【私密马赛宝宝们,终于开始了。 很抱歉拖了这么久,其实我不是不知道节奏卡住了,主要是吧,我一边很想在后面一直虐男主,一边又极度不想他真的对妹宝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男主虽然某些方面确实是个死人,但是如果真的给女主带来什么原则性的伤害(包括但不限于身体伤害啊女二这种),是不符合他性格的,没必要。 没有说现在这样就可以原谅的意思。】 99后半部分 100/摊牌 100后半部分 102/BackToDecember 103/拼凑 105/ po1 8n o w.c om 106/illusion 107/这才是爱 108/但不重要了 109/渐行渐远 110 po1 8p ro.co m 事实上,“社会化成功”这一出自他母亲的评价,本身就十分精准。 在他温和的神情和得体的叙述里,杨淑惠紧张的情绪逐渐放松,面露难色:“一一最近也不怎么爱跟我说话。” 原来还撒谎,新年说和男朋友在一起。作为母亲她当然颇有微词,至少不是那么合适,但想到这个男朋友对这个家的扶持程度,也只能闭嘴。 得知是因为交换的事,更是连连点头:“我说她,我回头说说她。这孩子……” 他用最礼貌的口吻,示意商忆的房间:“可以进去看看吗?” 上次这么说话,要追溯到去见导师的导师。 “可以,可以。” 她的母亲个子很小,甚至不及他的肩膀,同时对他过分谦卑,亲自开门,微微佝偻。 季允之移开视线。 他好像越来越敏感了。他见过很多真正可怜的人,甚至见过无辜死去的人,基本没有什么表情。他也知道她母亲的谨小慎微只是因为清楚他对这个脆弱家庭的花费,相当于见顶头上司,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那种人格卑微。 但看见她母亲的过分小心,就瞬间生出对她的某种理解和心疼。 好奇怪的心理机制。 房间很小,但整理得井井有条。一左一右两张小床,人都搬走了,起初看不出哪边属于她,不过左边墙壁贴着一张《无间道》黎明的海报,很显然是一一。看好文请到:kanmeikan.com 她妹妹2014年才出生。 怪不得她说,喜欢他戴眼镜。 他坐下来,低头沉默。 站在她长大的空间里,已经令他感到轻微痛苦。 好敏锐的情绪机制。 他缓过来,起身走到书桌前,桌面被收拾干干净净,只有严重褪色的桌角贴着一些已经撕不下来的贴纸。他认出来张国荣、张曼玉和坂口健太郎,还有电视剧白色巨塔。 好神奇。他比她大这么多,居然还能认出来。 她应该不太喜欢时新的东西。至少他没看见防弹少年团,而15岁的岑晨澄离开玫瑰琬后哭到差点昏厥,半夜做梦还在尖叫。 他拉开抽屉。 里面东西多一点,各种纸张。最上面是一些水电费计算,日期是2023年1月15。遇见他的前两天,她可能对电费感到不满。 待办清单,只写了家教和某个比赛的日程。随手写的,她确实没有非常严格的to do list习惯。 一本书。张爱玲。 怎么又是张爱玲。他老妈也喜欢张爱玲。他看不懂的,于是不屑放下。 夹着两张明信片。某个大学校徽,另一张是冬奥会志愿者明信片,开头都是亲爱的一一。还有一支那个什么墩墩的纪念笔。 很明显不好写。 一串小手链,像是自己编的,很丑,被丢在这里。他想象她看完成品的懊恼心情,明明很想笑,忽然又笑不出来。 她最用心的编织应该是他。 但成品也令人失望。 一个笔记本。他打开看,全部都是好词好句摘抄,议论文的论点论据论证。她那么会写作文,是这么练出来的吗? 某一页右下角,“快下课”,三个感叹号。 他用手指抚摸过这三个字,终于淡淡笑起来。 第一个抽屉,各种琐碎的东西,甚至还有一张飞往北京的登机牌。时间是2020年6月。 初中毕业。她好像提过一次,学校出的费用。 第二个抽屉是一本相册。他拿起来,对世间物什前所未有地持有极高期待。 六个月。抱着一只猫玩偶,居然在笑。 一周岁。背景是“我一岁啦”,坐在草地里。 三周岁。五官清晰了很多。 六周岁。扎着两只小辫,牵着她妈妈的手。 到九岁,已经完全能看出眉眼。 但十岁之后断掉了。他记得,她十岁之前,她爸没有无可救药到连生计都艰难的程度,生活在一个不识字都能生存的城市,家里不宽裕但也不算很艰难。 再新已经到毕业照了,夹不进去,压在相簿下面。 他一眼就看到她。 没有什么烂俗的打眼或出挑剧情,每一个女孩子都在最朝气蓬勃的阶段。但他就是一眼看见她,只有他会。 高中毕业照。看清楚笑容的瞬间,他甚至感到他的心脏机制也出现故障。 原来梨涡是拍不出来的。 他才知道。 他把相簿放在桌面,预备带走。 最下方的抽屉被锁住。 他出去借了一根铁丝,耐心转动十几分钟,之后打开。 是一本日记本。 /2023年2月3日。 一一,祝你生日快乐。虽然迟了一点。 小时候很想变成大人,帮家里分担一点。但是现在很后悔。 原来我成年,就是为了被人享用。 /2023年4月7日。 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不知道要怎么讨他喜欢。已经欠了很多钱,但是现在没有什么办法。 /2023年6月19日。 不要喜欢他。不要喜欢他。不要喜欢他。 那天发生了什么? 他是真的想不起来。 /2023年7月21日。 我恨他。 这次他记得。 是那次吃饭,她被当成了……他迅速逃到下一页。 /2023年9月11日。 今天他说我可爱。怎么办? /2023年12月18日。 虽然又没有理我,不过,还是希望他生日快乐。 然后就没有了。 人或许都这样。在以为开启重大工程或奇妙旅程的开始,都感到需要记录,以作自勉,静候来日回顾。 之后慢慢发现,世事通常所得匮乏而过程阻涩,并没有什么纪念必要。 她自己可能都不记得在这里锁过一本笔记本。 最后一页。原本认认真真写了他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又用黑色笔涂鸦掉。 他倏地关上日记本。 他拿走相簿和日记本。到门口想了想,还是打消念头:“麻烦不要告诉她我来过。不用找她,我的问题。” 她母亲估计都不知道是什么,也不敢阻拦,连忙又点点头。 只是送到门口,还是大着胆子:“……一一年纪还小。” “要是可以……你多担待些。”她不会表述,纠结许久,才终于说出口,“要是不打算结婚……也早点告诉她。” “会结婚。”他回过头,“会。您放心。” 她母亲愣了一愣。 季允之不和一一本人以外的人自证发誓,哪怕是她的亲人也不行。礼貌道别,转身离开。 汽车驶离。 原本身处最普通不过的城市路线里,也逐渐走回他熟悉的轨道里。但忽然就在那么一瞬间,急剧停在路边。 他重新拿起日记本。 “原来我成年,就是为了被人享用”。 她究竟是用什么心情写下这句话的? 他确认他的情绪机制彻底失灵,因为只是难过到无以复加。 但根本都没有资格安抚。这是他自己做过的事。 是他在她刚刚长大的时候,亲手把她归纳为性资源。 他想起那个被划掉的、凌乱的、他的名字。 也像他没有写完的爱你。给她的爱你。 来的时候他原本已经想过,即使她表现得万分狠心,他相信她还是想听。 他甚至自信自己一点错都没有。是她对贫穷感到后怕,因而过于执拗。 但现在感到怯懦。 如果不用最纯粹的、无条件的、不为企求原谅的爱意补偿,他很难找到她释怀的理由。 他自己都很难找到。 商忆正弯腰帮南希搬东西,此女是骨灰二次元,乱七八糟的东西寄了三大箱,晚上才到。 但妈妈来电的铃声响起。南希挥挥手,示意她先去接。 “妈咪?” “在忙吗?” “还好。”她低头拍灰尘,“搬宿舍。差不多了。” “那个……”杨淑惠很犹豫,“你是不是和小季闹脾气了?” 商忆一顿。 “他来了一趟家里。”妈妈说,“人很好,也有礼貌。不过……” “他去找你?” 一一的声音瞬间拔高。 “……是。”杨淑惠想着,虽然他说不用联系,但这事是一一不对,“你这孩子……之前你跟我说他对你很好,我还不太信,现在信了。” “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什么交换嘛。你也是的,这种事跟人家闹什么。”妈妈语重心长口吻,“去那么久,他要工作的呀,不乐意很正常。” 商忆面无表情。 “妈咪为你好。我们这种家庭,要不是和他在一起,你也不会考虑这些。”母亲的声音依然柔和,可是她永远只有柔和,“男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凡事多想想对你好的地方……” “你就是靠这么想着,所以跟我爸在一起一辈子吗?” 电话里只剩寂静。 “妈咪,对不起,我知道你在生病。”她抬手捂住额头,处于崩溃边缘,“可我真的忍不住了。你知道如果你早早离婚,还有姨妈们愿意帮忙,我们根本就不用过那种日子的吗?” “你为什么要给他生三个孩子?我还偏偏是第一个。” “不要管我,不要干涉我和他的关系。就算他对你礼貌,那也是因为我。”商忆深呼吸,“他愿意给商惟什么前途,也是我说了算。所以,听我的。” 抢在母亲懦弱落泪之前,她把电话挂断。 她看够了。暂时没有耐心像以前无数次重复的那样,抱住妈妈。 把他从黑名单拉出来,直接拨过去。 “你够了没有?” 商忆紧紧抓着栏杆:“我再说最后一次,我就是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没有什么为什么,也不只是因为一件事。你帮过我的我都记得,你对我的好我也很感谢,但是一个决定是综合考虑的结果,现在结果就是我跟你待在一起我就很累,我就觉得人生一点希望都没有,只会被你的脾气和性格反复折磨。你什么都有,这不怪你,你不理解我,这也不怪你,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你明不明白?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总是让人感到毫无希望吗?你知道世界上其实可能根本不会有第二个男人,会在两个人最相爱的时候,也坚持声称不要改变他吗?你是不是还觉得诚实很可贵?可是我是怎么对你的?我在你面前的样子,哪怕是最了解我的人都会感到陌生。你知道真正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只想把她紧紧拴在身边吗?我室友,她十八岁那年,和她同样十八岁的男朋友,男生填想为了她降级填志愿,她哭着逼他老老实实填上交,录取了两个人再一起规划见面的频率和费用,规划到天亮。她会不知道他们四年都不在一起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可是你呢?你是怎么想我的?你在乎过我的前途我的想法我的为难吗?不就是因为我的十八岁比别人廉价吗?不就是因为你知道我的贫穷吗?你最知道了,你比谁都知道因为穷我愿意牺牲什么。所以你只想维持你的傲慢,你安慰自己我们只是价值观不同,你永远都给我最好的,你有什么错?可是你拿什么保证永远啊?你只是想用最低的时间和情绪成本得到我而已,直到你厌倦,直到你腻烦。这不就是你这些行为的目的吗?那我的人生呢?我自己的人生呢?你到底能不能明白,这甚至根本不是我靠自己能得到多少钱,或者得不到的问题,更不只是一个破烂学位破烂交换,是无论怎么样,无论什么境地,哪怕被你抛弃,我可以自己选择可以有退路,而不是每天都在祈祷不要被你丢掉,因为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我的家庭永远在指望我拯救,为什么非要得到我这样的人的依附啊?你到底能不能明白?你根本就不明白,你还找我妈妈……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也记得我是为什么向你跪下,你说自己喜欢我、在意我、选择我、非我不可,然后你利用这个!利用我妈妈!” 她几乎是在嘶吼。 “别再用感情哄我了……你想要因为你承认有点喜欢就欢呼雀跃的人,想要小心翼翼问可不可以爱你的人,你去重新找好不好?如果你不满意——确实我也觉得像我这么傻的人不容易找了,我手把手教她行吗?我一定帮你教会,教会下一个机器人,让你继续体验到这种无条件被爱的感觉行吗?你能不能放过我?” “我真的受够了,别再这样纠缠我了。不要再用感情掩饰你只想我服从只想我整个人围着你转的本质。两个选择,要么你明确告诉我,你给我花了钱,也会继续给我家里花钱,所以我必须听话,否则你下次就让医院把我妈妈赶出去,那我就会听话;要么你放过我,不要再干涉我,欠你的我都记得。还有,就算三十岁四十岁才能还完,就算还不完了,我又凭什么白白陪你这么久?我再说一次,除了家里人我没有办法,我真的真的没要你的。这不是当初我们说好的吗?你答应帮我解决,我答应陪你,我都做到了吧?就是做得太好了,才让你这么舍不得……现在你也听到了,这还是你要的那种干净纯粹的爱吗?不是了吧?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都快受不了了,完全可以快进到厌倦时间。所以能不能放过我?到底能不能放过我?” ———————————— 暴击了属于是,谁能想象男主这一夜的心理活动 但不是他倒霉,他知道妹妹妈妈人不坏甚至挺好但就是很懦弱无能,是最平庸最懦弱的那种经典上一代女性,这么做的时候就该想好这个可能,口头说没用的 111 季允之致以漫长的沉默。 他不会选择。一旦回答前者,原本培植又受损的感情只会更加摇摇欲坠;而后者他无法接受。 商忆则在分析他的沉默。 或许他已经在心里给出判断,她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发泄,本质是另一种恃爱而骄。 她清楚地知道他正在为维系爱情而努力,愿意包容。 她承认。 但季允之并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已经放弃被爱护下去的可能性。 他的潜意识里一直认为她过往的脾性发作,都是对他感情的索求。 但这次不像。 一一越来越让他感到,她只是筋疲力尽。 即使抛开所有伤害历史,抛开所有她感到不能再自欺欺人的阶级差距,她对他近乎冰封的傲慢性情也不再抱有希望,由于发觉连融化都令人寒冷。 不过,物理融化本来就需要吸取她的热量,从而导致周边降温。 她不想再提供这种温热了。 她的悲观早有征兆。他心里在想,就算他不应该用“永不改变”削弱诺言,但其他女孩也同样不会在相爱时写,“接受结果随机降临”。 她们会写“永远”、“长久”或“一生一世”,而一一从来都没有对他用过这种字眼。 她对他的爱情期待原本就极其有限,现在只是归零,退回它该有的位置。 对文字后知后觉,原来真的危害深远。 她把电话挂断了。 他怔怔等待一会,终于意识到她已经切断通话。他不免对她的母亲感到片刻无言以对,他说过不要这样;但很快明白,以这位长辈的人生经历,注定舍不得他们分离。 他完全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这样做。 只是又被“原来我成年,就是为了被人享用”刺痛。 他承受不住这句话带来的痛觉,尽管自己明明才是施暴者。 只能闭上眼睛。 心情已经没有任何余地,模糊而毫无逻辑地想起,第一次认真亲吻她的触觉。 她很害怕,过度紧张,但非常配合。手心乖巧抬起来搭在他的肩上,在唇舌入侵时稍有瑟缩,却还是努力接纳。 这样的甜美和柔软在怀里,他已经不冷静了,吻越深越迫切。她真的好乖,察觉到他着急,甚至主动搂住他脖颈。 她当时是那么乖。 但到乳房这一步时,又变回恐惧。或许因为她明白这是吻和性之间的中转,她到达后感到陌生。 不过唯一的请求是:可不可以不要说奇怪的话。 声音发抖。 他愣一愣,随后明白了。她抵触被评价身体,也害怕听见一些污言秽语,下流用词。 他答应她好,之后手落在腿间。 她整个人瞬间僵硬。坦白说,他对她同样感到陌生,停留在记住长相和“我买下来”的认知,但一切都做得毫无负担。 这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区别。 进入那一刻,女孩痛到死死抓在他背上,慌乱哀求。 享用。 她曾经是这样定义性和疼痛的。 悲哀的是,她根本不是故意,甚至大概率现在已经不再这么想,比如刚才就没有再提到性。这是两年多以前的描述,而它属实,他完全不能辩驳。 他甚至也慢慢明白为什么她爆发得这么晚。 因为不敢,她根本就不敢。在通常的性缘关系里,女孩感觉到被喜欢就可以娇纵,但她还要额外考虑一件事:他的感情能否战胜他的性格惯性,如果不能,感情会不会被他摧毁。 她是对的。他早早承认过喜欢,也不避讳更喜欢,这些都依旧没有敲碎漠然和冷硬的行为习惯。 她浅尝辄止地翻过一次旧账,效果也很差劲。 他不配合。 如果她在他真正动感情之前激烈控诉,他可能真的会起身走人。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 在她最崩溃的时候坚持最初不能归类为他的错,也拒绝用爱回应她的“可不可以爱你”,甚至哪怕他认为他已经爱上她,对上她堪称心血的剖白,还是优先考虑自己的独立人格。 做做样子都没有愿意过。他从不撒谎,所以诚实伤害变得理直气壮。 那些时刻,那么多可以避免危机酝酿的时刻,居然几乎全都错过。 他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母亲看到他明显不在状态,叹了口气,也拒绝再调和:“一一有礼貌,所以没有拉黑我。但我不能老去给她压力,她现在过得很不开心。” “你说你当时干嘛鬼迷心窍呢?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岑清岭同样百思不得其解,“控制她就那么重要吗?她二十岁了呀,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你不管她不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吗?她那么喜欢你,好好的怎么会想离开你……” “现在知道了。”他低着眼睛,“因为我伤害过她。” 因为伤害过她,因为不想继续为她改变了,但想永久享受她毫无保留的感情,所以试图规避所有风险,一劳永逸。 她完全精准命中。 他现在承认,她是真的非常了解他。 他的确是不撒谎,甚至宁愿被认为品行不堪:“很多人想过伤害她。我就是伤害过她。” “……所以?” “不藏起来,已经很好了。” 母亲错愕看着他,半晌回过一点神,低声道:“……你应该找的是心理医生,不是一一。” “事情不可能永远都按照你预想的发展,也不是所有你想要的东西都必须一直一直属于你。一一是个成年人了,是人就有自己的情绪和思想,不可能是简单粗暴的归属关系。”作为母亲都无可奈何,“能不能接受?” “其他可以。” 一一不行。 “……那你等着吧。”岑清岭习惯了,她跟她自己的儿子沟通也从来没有成功过,要么敷衍了事,要么懒得回答,“你看她还回不回来。” 他不再同人谈论,转身径自上楼去了。 她很担心。他今天回家就很古怪,情绪已经紧绷到临界值,但对家人的沟通需求还是这么点到即止,根本不多说。 她之前贩卖过一次他童年的混乱和孤单,以获取那个善良女孩的柔软心理,但连这也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压根不在乎。问他认不认同这是一种伤痕,他只会觉得对方有病。 一旦说服他思考关于家庭的议题,他会默认一切说辞都在为自身无能开脱,进而认为这种人原本就没什么好争取的,快乐就够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很多人的命运是如果不拼命争取逃脱,就不可能获得快乐;争取到了,还是未必快乐。 他不关心,再说又要“关我什么事”了。 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对上这种极端认知和性情,是真的很难搞定。 这个女孩还很善良。虽然也有缺点,但整体足够美好,且灵魂和他截然相反。 某种程度上说,的确不是很合适。如果他不改,或者改不掉也至少努力妥协,很难收获美好结局。 她居然一点都不意外。 好像长久认识他的人,都从来没有相信过他能悉心爱护一颗十八岁的灵魂。 他过早采摘她,但后续供给显然养分错位,并且擅长用对他而言非常简单的廉价浪漫遮掩缺失,忽略人造梦境无法令人安心。 噩梦惊醒是后怕,美梦苏醒也不过空落。 本质都是一样的。 其实商忆暂时并没有想到这么深刻的分离原因,她只是单纯在愤怒,他居然找上母亲。 进一步证实了这个男人的傲慢无可救药。 因为什么得到她,就用什么逼迫她。 还是他会有的效率逻辑。 那简直比一开始还要糟糕,至少那时她心甘情愿。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种偏执究竟是什么感情。 但很奇怪。是真的很奇怪。 假设他们坐在正在行驶的汽车里,之后遇到危险车辆失控,她竟然相信他会毫不犹豫保护她。 但如果要他聆听她对爱、正义和秩序的理解,她也保证,他永远都这样不耐烦。 吊诡而面目模糊的感情。 她不明白,只觉得疲倦,也不太想明白了。 万幸的是,获得短暂喘息。 她小心翼翼观望一个月,他不可能不知道她在哪里。 之后于霜过来出庭,晚上吃饭时也告诉她,季允之人在美国。 商忆松一口气,连连点头,胃口都好不少。 “时移世易哈。”于霜挤眉弄眼,“以前他出差,你每次都害怕得不行。” 晚回一天,都要提心吊胆被替代。 她把洋葱挑出来,不说话。 “想好了吗?”于霜笑一笑,“别太高估他,这人一旦没耐心了,就不跟你搞这些。” 商忆轻声反问:“彻底甩掉我吗?” “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直接跟你翻脸。”于霜想了想,“不管你在想什么,绑回去再说?” “……他真的就这样吗。”商忆抬起头,“一直都这样吗?” “不是,以前比现在恐怖多了。”于霜猛一摆手,“现在谁跟他说话至少都回,也还算有礼貌。以前动不动就关你什么事,特讨厌。” “可是……他也有不少朋友。” “那他对他比较认可的朋友又不这样,看人下菜的。”于霜撇嘴,“书宁读书的时候没身份,有一次惹了点麻烦,他主动帮忙摆平的。但我和他说话,他就不怎么理。” “因为书宁哥性格好。” 真正的温和谦逊。同样无可挑剔的智商、能力、家世,还有最重要的——性格,几乎没有缺点的男人。 “那当然了,不然我跟他结婚。”于霜骄傲一扬脸,“我们家书宁的好性格,给季允之一辈子,都学不了一点。” “……我也觉得。”商忆忍不住,“下下辈子都不行。” “所以啊,你当时喜欢他我就说了,肯定要栽跟头的。他能改才怪了,多大年纪人了,为你一个小姑娘?”于霜不屑,“你当心点吧,惹急了直接带你去扯证,跑都跑不掉。” 不过这时双方都听过丢过,并没有想到,一一的人生总是戏剧化地充满一语成谶。 霜姐姐在接丈夫的电话。 商忆从她脸上的笑容判断出对方的温和、耐心和关怀,也从回话听出,他在关心妻子的案件进展,叮嘱她注意安全,因为被告精神状态不正常。 两座城市只有四十分钟的距离,现在不到九点钟。 他们在一起十二年了。 商忆转头望向马路,隔着玻璃窥见流水般靠近又驶离的人群,在心里轻轻叹一口气。 她忍不住在这一瞬间思念,但想到自己已经破灭的人生幻想,于是第无数次摁下去。 ———————————— 脑海里突然响起梦中的婚礼。。。 邮箱是<a href="mailto:,如果需要txt完结后可以联系我。因为我是写给自己看取悦自己的,过瘾就完事,完结后就隐藏也说不定哦。 112/水晶球 这座城市也是一样,地铁进站先排队二十分钟。 更不可能有位置,走入车厢后只能祈祷不要在体育西路被挤成人饼。 商忆挤在角落,低头慢慢摩挲手机。 二十岁那天,她也像这样站在人群里,自以为去到爱人身旁。 但也是从那天开始,一切急转直下。 她也不想记得。 她偷偷点进对话框。 拉黑太久,大概他也不抱希望了,上一条消息是一个半月前的晚安。 她翻到一个电话号码,费劲想了好久,终于想起来,是帮人办签证的。 日本签证是个本科生就能轻易办下来。但申根签麻烦很多,要求提供各类证件和财力证明,她当时一直拿麻烦推脱,季允之受不了了,让她交给别人。 为了引诱她,甚至主动找出来之前在冰岛拍的照片给她看。 她本来都已经拿出户口本和护照,但后来……分开了。 电话号码上面是一个pdf,规划着十九天的行程,从雷克雅未克到赫尔辛基,再到哥本哈根。 他做任何文件性质的事务都偏好用英文,她从后面搂着他的脖颈,软声抱怨:谁知道这些缩写是哪里啊,全名我都认不出来,尤其是小城市。 于是pdf里,就是“雷克雅未克”、“赫尔辛基”和“哥本哈根”。 冬天的时候,他搂着她看星际穿越。继而思考带她去冰川徒步,在公路沿途,可以看见冰舌延伸。 说完也不等她反馈,又在那嫌她身体素质不行,因为要走好几个小时。 她歪头问:“那你可以背我吗?” “不可以。”他掐她的脸颊,“我要带无人机。虽然禁飞。” “……那你说什么。” “可以找时间。”他瞅着她,“所以飞的时候,你最好还有力气跑。” 她的心脏砰砰跳。 他不直接说,但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拍她,不是风景。 但最终没有来得及。 一一:上课好无聊啊。 一一:miss u so! 他回了一个“?”。 某一次轮到他无聊。把她在小雪人旁边捧脸的照片翻出来,涂成了一只粉白的小猪。 她回:不要打扰我学习。 他还是回“?”。 商忆眼前一热,连忙息屏。 地铁隧道在窗外飞驰而过。 她从前万分不理解“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这比“尚有月台能让我们满足到落泪”要难懂。 (老狼《虎口脱险》,陈奕迅《人来人往》) 这一刻突然明白了,所以在心里默默道歉。 虽然分离,但她并不应该羡慕别人。 她并不是一定要他变成完美的恋人,更不是非要他变成她希望的模样, 她那么爱他。虽然他不相信分离是爱,也许已经一并不相信她。 走到楼下时收到取件码,没有买东西,还是顺手去了一趟快递点。 收件人是全名,心里生出一瞬间的空落。 拆开后却愣在原地。 水晶球,里面是两个小雪人,一边脚下的雪地里歪歪扭扭写着“一一”,一边是“一一的”。 背景是富良野的小木屋和森林。 水晶球上的手指产生轻微颤抖,最后连呼吸都微微急促。 “哎——”优优开门被撞到,不道歉就算了,一一居然头也不回,“她干嘛去?” “体谅人家一下吧,情伤最耗时间了。”南希在拿玉爪子挠痒,“你不也是,一跟对象吵架就去刷马桶,恶不恶心。” “我刷了你还骂我?” 优优顶回去,又问:“一一怎么舍得分手啊……富婆之前没忍住,跟我说她那个戒指能买一个公寓。” 富婆指赵雨涵。 “她就说不合适,具体原因谁知道呢。” 也是。这种男人,万一实情是男方腻的提的分手,多问就尴尬了。 电话突然响起来。 商忆低头看到“美国”,脚步一慢。 垃圾桶就在半步开外。 她还是心软了,拐到一旁走到湖边,在长椅坐下,低声应了:“……喂?” 21:36。 她先问:“你在哪里。” 那头安静很久,回答一座城市。 “那就是……早上五点半。”她轻轻问,“不睡吗?” “睡不着。” 又是漫长的沉默。 最后是他打破:“东西收到了吗。” “收到了。”商忆低下头,“不用……” “当时定制的,没有告诉你。昨天才到。” 不是最近的事。 是“我没在挽回你了,别这么敏感”的意思吗? 她揪住裙摆。 不是。因为他下一句话是:最近开心点了吗。 声音很低。 她又愣一愣。 “……嗯。”她回答他,“我找到了一个新实习,可以remote,一周去三个半天……周末也在给一个女孩上课。她家很有钱,所以时薪比外面高一点。是霜姐姐帮忙的。” 他说好。 “我可能……会把水晶球扔掉。” 她连忙仰一仰脸。 再次沉默。 “需要下这种决心的话,”他终于开口,“也还是要这么选吗?” 她怔怔望着地面。 “商忆。” 她忽然感到陌生。 他低声问她:“你希望我变成什么样子。” 她垂着眼睛,拨动水晶球的开关,雪花从顶部缓缓掉落。没有变幻的斑斓色彩,只是银白光线。 “你答应过我,”他一停顿,“只要忠诚,你就不会离开我。答应别人的事,可以反悔吗?” 他答应过她的事,从来都没有失约。 除了没有来得及的冰岛。 “不是反悔。”她将雪花叫停,轻声回,“那本来就是谎言。” 他长久没有说话。 “我从来都没有……一定要改变你。”她的哽咽没有藏好,但这也不重要了,“我靠改变自己,得到你的喜欢,变着变着,慢慢自己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但是我舍不得你这样做。” 季允之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都记不清具体时间了,他判定她是很可爱的那种宇航员,不适合百般费力只为登陆荒芜星系。 现在他想加上一条:她也是能在遥远距离之外,将人一击毙命的狙击手。 他想好了,这次要说“不管你什么样子”。但她抢在前面:“我喜欢本来的你,但是他真的……总是让我很辛苦。” “……真的很辛苦。” 商忆怕情绪失控,直接掐断电话。 起身一路跑回楼下,毫不犹豫将水晶球连带包装盒丢进垃圾桶。 近一点了。 南希还在玩乙游,瞥见一一正爬下床,气音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在睡裙外面披一件外套,推开门走出去。 早上六点,清洁人员就会来清理宿舍楼下的大垃圾桶。 但还是很脏,甚至压了一堆外卖盒。商忆咬咬牙,抓住边缘放倒。 各种垃圾倒出来。她顾不得气味和油渍,拼命往里翻找。 东西够重,被压到下面,但至少完好无损。有纸盒子包着,里面只弄脏一点点。 一点点,可以轻易擦拭洗净。她用裙摆去擦,玻璃表面就很快恢复明亮。 心脏也可以就好了。如果受到过的伤害,无数次累积的失望与不安,内心最深处的自卑、怯懦和恐惧,都可以像这样被擦掉,不复存在,那就好了。 她紧紧抱着水晶球,但并不像孩子一样嚎啕。 她的哭泣早已变得无声。 ——————————— 【独立番外】恋爱假说 【本章属于独立福利章,无任何剧情关联,只有甜甜甜。因为今天看完了twice五巡最后一场演唱会,真的幸福到不知天地为何物,幸福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宣泄,幸福到已经不明白人怎么就能幸福到这个程度,根本睡不着觉,来狠狠写恋爱。。。 背景假设:十八岁的一一和二十五岁的直男谈恋爱。可以理解为正文虐完后会有的风格。】 跑到校门口才收到消息,说还在测试,可能不能来接她了,让她自己坐地铁。 商忆撇撇嘴:喜提空头支票一枚。 早上答应得好好的。亲完眼睛轻声告诉她,下午我来接你。 那边没有回,也许已经放下手机。在不能打游戏的时间里,季允之的手机只是一一联络器。 地铁永远没有位置,她习惯了。缩在角落里,打开小红书研究菜谱。 最终选出番茄滑蛋虾仁、土豆条煎牛小排、蚝油生菜和山药玉米排骨汤。 商忆推着车选食材。 小区里只有一家限定超市,打着各种绿色有机健康的招牌,价格是普通商场的三倍不止。不过今天很接地气,正在播放周杰伦,《甜甜的》。 她弯腰比对牛小排,微信电话打过来:“在哪里。” “等你问我在哪,我饿都饿晕了。” 她傲娇一句,而后说:“已经在楼下超市啦,要买菜。” “那我过来。” 她最喜欢挽着他一起逛超市,于是开始磨磨蹭蹭。在文具区拖够二十分钟,他问她位置。 她连忙给他拍照。 文具区连着给小朋友画装饰画和看绘本的区域。商忆看一个小女孩涂白雪公主,描到公主裙的颜色,男人出现在视野里。 真的好高。也许去到东北或山东这种地方会好一点,但在这座城市的男人里,真是修长得有些不像话呢。 不过,她也没去过北方。 不过,他妈妈确实是北京人。 不过,再高也要低头听她说话。 商忆抿唇笑着,使劲挥手。等他走近,呲溜将小车推过去:“接驾。” 季允之没有什么表情,但伸手揽过她,手掌自然落在肩膀下方。 商忆和小妹妹说再见,这才回头看他:“今晚请你吃大餐。” “为什么。” “发了一笔小财呗。”她往他肩里蹭一蹭,像只小松鼠,“奖学金今天到账了,五千。” “可以。”他侧脸回应,“晚上庆祝。” 她秒懂,拿手指一戳:“那某人岂不是吃两顿了。” 他笑起来,她已经将手背到身后,用小司令的姿态往前走:“还要买好多东西。” “有机大番茄,800克,79元。”商忆字正腔圆读出来,“这么做生意,不怕遭报应吗?” “怎么。” “因为西红柿几块钱一个。”她横他一眼,“你不许提问了。” 她从一堆宰人的大番茄里勉强挑出相对不那么良知泯灭的价格,又开始肉痛鸡蛋:“这家老板越来越过分了,这个月比上个月贵,上个月比上上个月贵。” 季允之就不说话,只拿一盒即食溏心蛋。商忆嫌贵,伸手按住,强调:“是五千,不是五万。” “……这个我自己刷。” 她这才放过。 也没有很放过,去抱他的胳膊:“你知道我刚刚买的那个牛小排多少钱?” “三百一斤。”她宣布,“如果不是你爱吃,我是不会买的。” 轮到季允之撇嘴。 她现在是他的副卡,连额度都没有。 商忆帮他的溏心蛋一起买单,在他面前用支付宝一晃,方式“余额”,证明请客的纯粹性。 他不得不夸:“大方。” “那是当然。”她天经地义将两个袋子都交给他,“好好学习,就会有好报的。” 她真的有些兴奋。可能因为是入学后第一次拿到奖学金,在电梯里一直往他背上跳,他没有空余的手制止,任由她捣乱。 捣乱一进家,就变成接吻。 东西掉在地上。她一边说“抱我抱我”,一边张开手搂住他脖颈,坐在玄关柜上,仰脸碰碰他的唇。 看上去有点冷淡。 也是真的冷淡,不爱说话。 但还是有些柔软的。 抬手搂住她的腰,低头回吻。舌尖温柔探入,勾住她的小舌,进退和扫荡都少见的力度得宜。 她被亲得眯起眼,不自觉抱住他的脑袋,舌尖主动去缠绕。他的手隔着连衣裙,摩挲肩头。 低级障眼法。实则下一秒就滑落到胸口,继续隔着裙子,用指腹轻轻在尖处一抿。 她立刻推开他的手:“不可以……先做饭。” “……是饿了。”他的眼神已经不对劲,“怎么办。” “先做饭。”商忆毅然跳下柜子,“不能总是一回家就这样,然后点外卖……不健康。” 她抱着大袋子就往厨房走。他低头看一眼,叹口气。 她喊他进去系围裙。 这点小事不能自己做?无非知道他总是迷恋她的肩颈曲线,低下头时楚楚动人。 他打住结,薄唇随之落在颈后。 她这里也敏感。身体微微一颤,被他捉在眼里,急切把人转回来要抱:“……先做一次。” “……不准。”她抬手,用食指抵住他的下唇,“除非你今晚想睡书房。” 他没有分寸。上周才有些弄疼,气得她把他推在床头,用美乐蒂揍。 季允之不理解。今晚的菜谱,她似乎一道也不会,一边点iPad,一边手忙脚乱指挥他帮忙。 他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把土豆切成土豆条。她不满意又斜他,最后说:“算了。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对此论调不屑,开始在网上搜索工具。 他坚信工具可以解决一切。 没等他找到,她就已经切好,再次斜他:“不许又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往家里堆。” 汤还要等。但其他三个菜成色上佳,商忆满意一拍手:“神厨一一。” 她期待望向他,季允之点头。 “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有福气呢。”她一边拍照发给岑清岭,一边疑惑,“能找到我这种女朋友,很幸运吧?” 这下真难忍住。他筷子间的虾仁掉在碗里,转过头笑出声。 “不承认算了。”商忆把虾仁夹走,丢进嘴里,“本来就老夫少妻了……” “我97年底出生。”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你这么说,很多人会不高兴。” “那怎么了?”商忆反驳,“我05后啊,我不能嫌95后老?” 她招招手让他靠近。 他照做了。 “……你天天抱着05后睡觉,”她用气音对他说话,“怎么这么理直气壮呢。” 之后红着脸庞迅速撤退,咬着筷子对他笑。 季允之没话讲。 但他的确理直气壮。等她也洗完澡,穿着基本遮不住什么的小睡裙晃到他身边,就直接把人勾在臂弯里。 她仰起脸,眼睛亮晶晶。 他反手关了灯,只留一盏能够模糊折射她身体轮廓的床头小灯。将她的下巴抬起来,延续傍晚那个轻易勾起他欲望的亲吻。 她这种时候就老实了。手心搭在肩上,腰肢直起,以唇舌回应。 他的迫切程度,是两个人前戏时间的决定因素。今晚他已经很着急了,于是她被抱在腿上,隔着两层布料摩擦花蕊。 她嗔怒瞪他,但架不住他的确知道怎么哄她动情,两条跪撑在他腰侧的小腿一软,身体更近。 触觉仿佛已经抵进一毫。她咬住唇,无辜看着他。 他的手从下方探进睡裙里,温柔揉捏两处小雪丘,下身同时在顶她。 她仰一仰脸。 他趁机起身,脸庞被睡裙拦在胸前,于是放心雕琢品尝。 她抬手护住他脑后。 雪尖被含弄到挺立。舌尖也变得更为精准,只在这一尖的尖端挑弄,刺激最敏感的那个点。听到她一声“嗯”的瞬间,性器猛地从下至上一顶。 她彻底倒在他肩上。 他也快要没有耐心。手掌从她腿心往上,迅速剥掉两个人身上的最后束缚,迅疾磨弄十几下,但没有马上进。 她抱住他的肩背,哼唧两声,委婉示意可以。 113/mebeloved 郑介衡去年第一次为美国大选投票,谈及Trump耳朵那一发子弹。发觉对面人又在走神,叫他一声:“允之?” 他抬起头,但目光轻微茫然。 秦玮抿唇笑起来:“好厉害的小姑娘。” 郑介衡对妻子解释:“因为女孩子在闹不开心。戴屹说人家本来想过来交换,因为项目时间太长,他工作排不开,就给人搅黄了。” 但他不认为允之有错。 叁四个月甚至半年大半年见一次,但凡谈过恋爱都知道是一种怎样毁灭性的煎熬,尤其是男人,绝对不乐意。 当然,如果她不花他的钱,就能自己做主,别人不同意也没用。 但以加州的物价和这女孩的家境,必然只能依靠季允之。那她有什么资格不满呢? 郑介衡是这么认为,而这是绝大多数人都会有的、朴素而客观的逻辑。 于是随意说:“不能太惯坏。你适合听话的女生。” 季允之沉默听完,在心里感到啼笑皆非。 同一个故事,怎么就生出截然不同的版本。 她都已经委屈到没办法再面对他。 落在他的至交眼里,也是“被宠坏了”。这同样是他的第一反应。 他怀疑这简直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就像他可以对天发誓,他的“猫猫”是无数喜欢的凝聚,是最纯粹的爱护心情,和任何轻视鄙薄都不沾边。 但她不愿意。 其实季允之之所以困惑,还是书读少了,输在没什么文化。 男作家早就写过,女人在男人眼里是母亲、妓女和护士的集合体;但哪怕是张爱玲,也不曾把男人比作女人的护工。 需要仰望和被保护的爱情,是一种天然不平等物质。他投注越多,天平另一端得到的幸福越多,伴随诚惶诚恐。 恰巧他最不擅长细腻情绪。 这种坚信伴随时间的流逝而一点一点动摇。 过了一周他就赶回去,时差都没有顾得上。掐着晚上十点,在电话里用温和口吻询问,能不能陪他吃晚饭。 她的呼吸有些急,但没有犹豫:“不要了。我明早有事。” “现在不是以前。”语调也很平静,“我没有义务被你骗回去了。” 他瞬间就意识到,这一次,她在隐晦指责他第一次处理她感情的方式。对她的爱无视,但会用相似恋爱的约会,用她喜欢的宫崎骏,哄她回去陪他过夜。 她一回家就乖巧配合他激烈的索求。 但现在她说“没有义务”。是在告诉他,那时候她就知道,他只是为了性愉悦。 那天她就鼓起勇气问过,“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点”。 但是当然,又没有得到回应。 “一一。”季允之搁在方向盘上的手无意识蜷缩,“我很抱歉……” “我那天那样骂你,你都不生气吗?” 她的声音听上去实在没有什么情绪:“不会生我气,但也没有听进去。” 商忆低头盯着键盘:“我刚刚突然在想,你说只对我有反应,可能是真的。” 他心里一紧。 “否则为什么这么执着呢?你对我的容忍程度,已经有点……不太像你了。” 她变得平心静气,甚至小声给他提建议:“虽然我一直觉得寻找相似的人这种事很扯很莫名其妙……但我知道我这种很好找。长头发,很瘦,很年轻,很乖,差不多就这个样子。” 之后宣布:“你会好的。别担心。” 季允之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望向窗外,心里只剩漫长的安静。 这座城市每年的雨季都很长,现在它又来临。 周五下午。 商忆收拾背包要出门,优优不放心多问一句,得到答案:高中同学,男的。 “他陪他实验室的导师来参会。”一一瞪她,“吃个饭而已。” 南希挑上了:“哪个学校的。” 听到清华,一抬手一点头:“去吧。” “同学而已。” “说这么多而已,越强调越有鬼。”优优不屑一顾,“我来过这边的同学多了去了,也不见得就要约饭。” 商忆没有再反驳。 和这个男生本身无关。她只是开始思考,她是不是把季允之作为爱人的意义看得太重了。 少女时代的模糊心动,面对阶级落差的微妙感触;十八岁当天,进入时却问她“记住我了吗”;主观上得不到任何回应,客观上又总是被保护和拯救;终于逐渐得到浪漫对待,但每当想要不顾一切,预警始终如影随形。 这些都太沉重了。 如果挣脱来看呢? 他不是她的良配。 更何况,以他那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如果察觉她这样想了,也许就会放弃。 她真的了解他。她打赌,哪怕她已经这样决绝,他都没有怀疑过她的感情。 在他心里,爱他已经是她的出厂设置。任何故障败坏到无路可退,无非刷机从头来过。 应怀逸和她一样背着书包,同样年轻而青涩。正在抬手看时间,放下后她就如期出现:“一一。” 微微惊讶:“剪头发了?” 她剪了个利落的齐肩发,虽然刘海还在。 商忆点头。 他们去银灯食府。 他们用母语交流。 他们有类似的困扰和憧憬。应怀逸告诉她,如果想直博去美国,争取用交换和暑研先拿推荐信,去年他已经在南洋理工待满一个学期,老师就是伯克利博士毕业,六月又要出发。 交换两个字让商忆愣一愣。 随即失笑。 她从小就想读博士的,虽然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听起来很厉害,像小小姨一样。所有被称呼Ms(小姐)或Mrs(女士)的时刻,都可以要求对方更换为Dr。 这是唯一一个脱离性别桎梏的称呼。 但是后来,只是变成她企图和另一个男人“看上去般配一点”的手段。 对于他的家庭而言,女孩任何单项都不会成为唯一考量,但绝对的美貌或社会认可,可以获得一点绿灯。 当时她很理性地分析自己,前者她没有,这个没办法,而且至少也不拖后腿;但后者还能够努努力。 在这个过程里,她本人最初的梦想被长期淡化,只一心想着如何和他相爱。 这就是她的“理性”。真的不是良配啊。 一一忽然拨动桌布:“那个……我有话想说。” 应怀逸示意她说。 “我的确正在脱离一段不健康的恋爱关系。”商忆望着他,语气诚恳,“但并没有喜欢你。” 他反应极快:“这话好像有愿意和我接触的意思。” 随后笑起来。笑容是简单而直接的阳光气息。 “……我不知道。不一定是。”商忆想一想,“其实我不相信什么念念不忘的剧情。”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像她这么傻的人。 但对方比她坦荡:“你也可以理解为趁虚而入。对我来说,你很可爱,很漂亮。” 反应真的好快,也不作伪。 她终于也笑了:“可是我没有那么高的价值。” 他表露二十岁男生的观点:“看价值的是交易,我只是对一个女孩子有好感。” 语毕挠挠头,微微窘迫。 她又怔一怔。 她觉得她没有再被交易两个字刺痛。 “也不是非得……要是可以申到phd的话,说不定可以互相鼓励。”他没好意思看她,“西海岸学校很多……不过就算不在一个州,也很方便。” 她答非所问,语气淡漠:“我经历的是一段很特别……很完整的恋爱。” “我知道。”应怀逸温和望着她,“而且是喜欢很多年的人。” 商忆没有否认。 “所以你不可能和他和好了。” 他扬眉的动作让她感到某种熟悉,立刻警惕收回心绪:“因为沉没成本吗?” “也不是吧。就是觉得,连跟你这种性格都谈不下去的男生,大概率是真没救了。” 商忆沉默,直到忍不住再次笑起来。 她的确已经尽力了。 学校已经放开预约参观,但日常还要刷卡,外人不让进。应怀逸礼貌送到门口,商忆挥手说拜拜。 没有什么荷尔蒙触动。不过,她低头检查消息,认真思考以后维持联系的可能。 做朋友是没问题的,但如果他不能完全戒掉对关系的期待,好像又还是不太好。 不管怎么说,她连他的名字都没打对,这不礼貌。于是一边伸学生卡,一边更正。 消息跳出来:其实话说回来,我本来就想成为doctor的hhh 一一:什么? 他是明确说过要读博。 应怀逸回复一首歌的歌词截图。 《医生》。歌词是,“是他让你受了内伤,我努力恢复你健康”。 医生也是doctor。 他听懂了她的暗示和歉意,经过思考,选择用开玩笑的方式表达“没关系”。 商忆又笑一笑。 并没有看见身后的马路对面,驾驶座里神情冷漠的男人。 陆至扬接到电话,听说他又不打算暂时relocate(转职)回加州,真的感到费解:“你不是非要带一一去散散心?好不容易协调好了,说不去又不去啊。” 季允之嗯一声。 潇洒的、短头发的、和别人说再见一一,应该不需要散心了吧。 “……说真的。”陆至扬忍不住了,“之前你说要回美国,我就很反对,你手里多少项目?美国现在只有业务线,跟你没半毛钱关系。结果听说是因为一一为了个破交换闹分手,那你非要回,我也没办法,反正你不需要签证,拦也拦不住。完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去了。她才二十啊,考虑她干嘛?你搞不定吗?” 陆至扬不吐不快,见他沉默,索性继续:“我跟你讲,全天下女的,二十岁这个阶段就没有不作的,你理她干嘛?要是没你,就她那个破烂家庭还交换呢,退学打工都不好说。说实话就是给你惯的,一开始话都不敢说,多听话一小孩,声音跟蚊子似的,现在无法无天了。” “你要确实喜欢,想一直养下去,就听我的,弄个孩子出来,一了百了。”他认真提建议,“女人很好对付的,一个孩子,马上比谁都老实。我老婆不也港中文,08年月薪就上万,比你家这大学都没毕业的小屁孩牛了去了,还不是怀孕就乖乖辞职?” 他再次将季允之的沉默误读为默许,干脆彻底露骨,装都不装:“再说了,我老丈人好歹是个官。一一这种爹妈大字不识几个的,也就学历还可以,但女的其实都一样,只要年纪轻轻有了孩子,管她打哪来,事业都得到头……母性是天生的,她们自个儿控制不了,生之前怎么嘴硬都没用。到时候没父母帮衬也没收入,生孩子了必定脱离她同龄人的社交圈子,一小女孩还能上哪去?不就又你想怎么样怎么样了?犹豫什么呢,别影响自己。” 电话被突兀挂断。 季允之又被迫承认。 她好像又是正确的。 郑介衡对Olivia一直非常尊重,陆至扬因为家人有事请于霜帮忙时,也很客气。 的确和感情无关。甚至他们都非常清楚,他是真的在乎一一了。不然不会提到孩子,男人把这理解为某种生育许可。 但用词还是“养”,潜意识里,依然没有默认会是婚姻关系。 这就是对待商忆本人的真实态度。 “因为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 “那我的人生呢?我的人生呢?” 怎么每一句都不是胡闹啊。 他低下头,笑了一笑。 只有一瞬间。但这是开始和别人相处的理由吗?小一一。 她刚刚明显是在和那个男孩子告别过后,又和对方聊天,并给予青涩笑容。 他情绪化得很严重。 非常严重。 多么神奇的体验,理性原来会彻底失灵。在他不长不短的人生里,这已经是不再需要任何反应和过程的底层逻辑。 他去过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好奇大于使命,成果只是反复加固原本就乏善可陈的道德体系。季允之曾经认识一位毕业后毅然前往叙利亚做通讯报道的加拿大男生,他们在大马士革分别,一个月后却得知,男生意外死于流弹。 面对生命消逝,这种理性都能够迅速生效,发觉任何不合时宜的伟大志向都从不晃动历史分毫,并导致过程里的牺牲变得寻常,于是和解。 美国朋友也耸肩:“你知道,有些加拿大人就是喜欢把自己当救世主,空白而从不出错的社会性格。” 基于对死者的尊重,他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尽管理性同样这么认为。 但现在他自己爱上一个人,一个过分脆弱却又离奇坚韧的人,他的灵魂也会为之晃动。 所有“为什么”和“客观存在”都被感情淹没,他甚至相信,她不情不愿又点到为止的拥抱,都比他所有判断好用。 心脏在奇异的坍塌里,径自联想到,失去她的呼吸是如何让人感到煎熬。 他承认他也感到茫然,他们之间解不开的死结,比别人之所以般配的原因都要多。 但正是因为如此,他确信紧紧抓住她才是唯一解。只要她叁十岁他们还在一起,她会慢慢变得放心。 不过在这之前,在眼下,或许需要改变一点策略。 这头发是真够短的,堪堪垂在肩上位置。 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季允之盯着她,想告诉她这样无非少一点温婉,但更俏丽。 还是一样可爱。 “……什么事。”一一捂着马克杯,拒绝看他,“不能电话里说吗?” 他又安静半个月。但周五晚上忽然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有些事还需要处理,约她周末见面。 口吻恢复平常的冷淡。 “我想了很久。”她不看他也好,他正好可以肆无忌惮凝视她,“你说得对。分开,你才会真正过得开心。” 商忆愣一愣。 “我不应该给你带来困扰。”他继续说,“这段时间很抱歉。” 她怔在原地,像是什么也没有想。 他抬手,把信封推给她。 “你付出了很多,虽然最终我都没有让你满意。”他停一停,演技不够纯粹,还是忍不住有些苦涩,于是口吻变得真诚,“但至少要负责你的人生。很早之前我就想过,不管最后感情怎么样,我会终止你所有苦难。如果你认同那些是苦难的话。” 她终于抬起脸,茫然看他一眼。 “你母亲那边不用担心,家人也和你没有关系了。我给了她一笔钱,不多,足够独立抚养你的弟弟妹妹。这本来也不是你的义务。”他错开视线,“以后,你拥有的比同龄人都要多,也会自由。” “补偿吗。”她轻轻反问,“两年整,我猜……一千万?” “我对你可能不够好,但没这么小气过。”他垂下眼睛,“你二十岁生日,礼物是我过去几年全部的工作收入。我一直只把工作当成某种秩序,但那时感觉自己像其他男人一样,为女朋友工作。虽然最后你不喜欢。” 她笑一笑,转头望向窗外:“男人从来都不是为了女人工作。” “一一,”他今天第一次开口喊她名字,“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我没有怀疑过,但这跟你从我身上得到的爱比起来,已经不值得感动了。她这样想着,视线停在窗外的车流,又笑了一笑:“……谢谢你。” 柔和而完整的“谢谢你”,而不只是谢谢。 “如果有任何麻烦,随时联系我。” 他很希望她能转过脸,这样她就会立刻看清楚他的眷恋,会明白是假的。 但一想到他曾经无视过多少次她的眷恋,又觉得她暂时不回头也好。 “……谢谢。”她果真就没有回头,“四个月零叁天。” “什么。” “从我生日到现在,你的耐心时长。”她垂着脖颈,笑容温柔,“其实比我想的……已经长很多了。” 她对他的期待值是真的很低。 他心里一痛,用尽力气强撑着,没有伸手去抓人:“四个月。可是你开始和别人相处。” 她飞快看他一眼。 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再说,还是笑一笑:“你真的不适合学什么挽回……终于可以说了,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得天独厚到你这种程度,真是一种罕见的自私。” “我知道。我说过跟你分享。”他看上去很平静,“但你不要。” 商忆最后笑一笑:“说完了吗?” 他想一想,示意她收下信封。 她盯着片刻,突然笑开:“最后还是和你开始想的一样。” 用够了,腻烦了,拿钱打发掉。 她还附赠一场恋爱体验。 毫无保留,毫无底线,没有为自己开辟任何退路,爱到这一刻在他面前呼吸,她都感到疼痛。 商忆猛地攥起信封,向他身上一砸,转身就走。 他静静看着她,她胡乱逃上一辆在这时到站的公交车。 岑晨澄接到电话。 “我是不是被你坑了。”季允之开口,“没哭,也没后悔,直接走了。” “……啊。”她在吃东西,“这都没用?没哭?” “没有。” “不应该啊。按理说一一会哭,然后你拼命道歉表白,说不是这样的你根本离不开她你很爱她,效果很好的。”岑晨澄挠头,“那这样,你下次带个女生……” 被一口否决:“不。” 他重复:“这个不行。” “那怎么办。”妹妹居然问他,“那她现在就走了?” “我跟在后面。” 她坐在公交车上,也看不见。 “……那怎么办。”岑晨澄哀嚎,“那她是铁了心要分手了,你要不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绑回家咯。反正她也没办……” “我找你就是因为我暂时还不想这么干。”季允之开始疑惑,他为什么要信任他这个恋爱都没谈过的妹妹,“你坑我?” “什么啊。一般只要女生有那么一丁点不想分,这招都好使得不得了。”岑晨澄不承认,“你之前不就是这么哄的?随便花点心思,一一就又原谅你了。我怎么知道现在不行啊……” 他把电话挂断。 确实不是办法不行。澄澄一说完,他也默认她会哭。 是她确实不想在一起了。 他的手背紧紧攥起。 岑晨澄低头望着屏幕。 她知道偷看别人还截图保存是真的很不礼貌,她在心里向一一道歉,以后她会承认的。 直到两天前,两天前。 “又在想他,想到简直恨自己了,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懦弱的人。明明知道一靠近还是那样,结局永远都是一样的,永远周而复始。明明已经确信,傲慢的人永远只有垂怜,但不懂拥抱。” 她叹了口气。 慢慢打字:哥,要不还是给她自由吧。只有她对自己感到安心,才能对你身边感到安心—— 想到他的性格,连她这种血缘至亲都发不出去。 傲慢的人永远只有垂怜。 一一是真的非常了解他。对彼此都太了解的两个人,就已经不适合相爱。 她也不确定这么做对不对,但她是真的希望一一能够真的自由。 姨妈一开始就说过了,“很可怜”。 是真的很可怜。活在沉重的家庭里,活在“好孩子”的期许里,活在听话的爱情里。 至少需要体验过真正广阔的人生,才是牺牲自己、得到物质的意义。 因为她知道那种很多人——尤其是不被爱护的女生,终其一生都没办法享受到的极致自由和对世界的消费,是什么感觉。 她从出生就知道,所以惊讶于“人生是旷野”这种少数人才能真正享受的事实居然也能成为一种安慰性质的公共说教,否则看一次病就会主动服从社会规则。 惊讶于连表达痛苦都需要靠“东亚”辅佐掩饰。樱花妹和韩国女生知道自己就这么被共沉沦了吗?她们可没有月薪叁千还被欠薪,需要女儿拯救的父母;只要不想做医生和律师,更不需要努力学习才能读大学。 总之,她从出生就得到,而一一已经付出足够多代价,理应利用哥哥,后天得到。 但她不知道,了解是没有用的。 商忆躲在最后一排,街景被眼睛模糊。 四个月。 如果不戳破,也许她还活在北海道的冬天里,信誓旦旦已经得到完整的爱。 但是四个月,他没有耐心了。 她差一丁点就要感到后悔。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痛苦地想念他的拥抱。 密不透风的拥抱,流淌在每一个夜晚;偶尔清晨她先苏醒,负责仰脸感受新生的胡碴。 这时她总是凌乱而幸福地想到,原来他二十七岁了,那么她二十七岁,他就是叁十四岁。 在一起的时间又多一天,像细数一种小小胜利,需要用脉搏纪念。 最思念的时刻,她睁眼看着漆黑而狭小的床帘空间,自暴自弃地想,又怎么样?哪怕他以后后悔了,也逐渐感到她的确来路不正,哪怕他的喜欢最终消散,他还是不会亏待她。 这是客观事实。 那她为什么不跟他结婚? 最惨下场无非也就是被抛弃,然后得到那些她本来就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浑浑噩噩拿人生演好为情所困的下半场。 还是比被困在赚不到的金钱里好,也比被困在成长的城市七八百万起跳的房贷里好,更比被困在努力了也终究无法变革里好。 她在骄傲什么呢? 他都已经这么喜欢她了。 但是四个月,但是他还是选择给她钱,但是他说“不管最后感情怎么样”。 她第一次坐公交车,万分希冀它开出城市,逃离人群,让她不要被他轻易找到; 她第二次坐公交车,暗自窃喜她是多么成功的赌徒,得到他的喜欢,回到十四岁那一年; 现在第叁次,他答应不再寻找她,也亲手终结感情。 原来已经这么、这么久了。 她最初的愿望都被实现,人生困难也都被提前清空,未来被铺展出可见的平坦和明亮;唯独深爱一个人的心情留在原地,留在身后,留在昨天,不能带走。 她真的应该满意。 她也一直说服自己感到满意。 但她反复想起他的脸庞,他永远寡淡的神情、姿态和语气,连爱她这件事也浅尝辄止;她还在持续好奇,他关注的事,他认同的秩序,他受到过的期许与规训,他配合或者不配合。 他曾经表示还好配合过,否则也不能总是拿破钢琴哄她开心;也表态过不配合,例如娶她是他一个人的事,任谁试图干扰,他都只听他自己的。 一一为了找到自己,承担失去他的后果,但永远不再爱上别人。 ———————————— 《the lakes》,Taylor Swift,终于可以推这首了。。。泪目 预警,反复提到“用孩子锁住女人”是因为我后面真的要写,男主是真的会发癫这么做,给个心理准备省得到时候被骂。。但他不会成功,不会有任何真正流产一类的剧情就是了 补了两天的更新量怎么说?本人在所学专业上愚不可及毫无天赋被人吊打生不如死,写七千字却只需要两个小时多点,究竟是错付了。。。 113/转换 熟悉的空间在重复打开后,应该变为牢笼。 季允之靠在门口,没有开灯,默然望着一室寂静。 他已经需要非常努力,才能克制越来越不受控制的阴暗。它正在疯狂生长,试图推翻所有理性,回到拥有的起点和终点。 他感到这房间原本就很合适的。 所有安全而完满的记忆,都在这里。 她对他的指责多半集中在理所应当,认为他视“拥有”为某种必然;但事实是他并没有体验过“想要”的感觉。物没有,人也没有。 得不到更是天方夜谭。 除了现在对她。 今天她似乎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坐错车,胡乱下车,开始等另一辆。他沉默跟回学校门口,又看见那个男生。 之后一起去地铁站。 他忽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万分想要困住她,就快要忍不住。回家路上,他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掉头。 最后一分理性还是告诉他,如果真的这么做,或许是另一种祸端。 但身体里逐渐涌动某种无法完全遏制的心理恶意。控制到最后,连手腕都轻微颤抖,还是拿出手机。 六月底,赵雨涵回国。 她对交换过程倒没有什么心得。毕竟目标只是利用长期居留,把欧陆好好玩一圈,连她这样的大小姐都感到申根签令人恶心。 休憩一周后告诉她们,因为分开很久,妈咪和哥哥想她想到不行,一高兴给了许多钱。 她决定端午假期要请她们去亚庇看日落,反正马来西亚免签。 亚庇消费很低,对赵雨涵来说实在不算什么,普通学生也没问题。南希和优优都没有推脱很久,最后说好,雨涵只出机酒。 赵雨涵现在问都不问商忆,她怀疑这姑娘比自己有钱。 商忆也的确没有说什么。 因为她家教都攒了小两万,亚庇不算机酒一个人两千够了,没有必要不参加。 过去几年,她们都没有一起好好玩过。 但在航空公司柜台,对方检查过她的护照,表情变得奇特:“等一下。” 商忆回头打手势,示意看微信。 一一:她让我等,好像去找人了。 优优:什么情况。 赵雨涵:估计被抽到了。 赵雨涵指示:别担心哈,如果有边检过来问,你就把行程表和换的马币给他看,跟他说你有四个人一起。 赵雨涵:千万别紧张,就说清楚,和同学旅游。 商忆连忙把行程聊天记录找出来打开,又从包里翻出马币,攥在手里。 她被带进旁边一个房间。 边检小哥并没有看她交过去的东西,面无表情开始例行盘问:“你怎么回事?备案人员出境要跟你单位审批,不知道?头一回见还有自己直接往外跑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我不是……” 商忆的声音戛然而止。 旁边的女士出声:“05年出生?” 女孩子低头,轻声和他们道歉。 小哥逼问:“没有工作信息。什么单位的?不能说的,报代码也行。” 商忆不敢不回答:“我不是公务员。” 女士举起她的护照:“再问一次,你参加过政府工作吗?” “没有。”她差点背不住包,“没有。” 小哥视线从电脑收回来,说出她的大学名字:“学校很多军工项目,对吧?” 女士温和询问:“应该都给你们做过脱密培训。为什么要自己出去?为什么去马来西亚?有没有下一站?” “不是,都没有。”她的手心开始出汗,“我没有参与过,没有脱密期。和同学旅游,亚庇,没有下一站。四天后就回来,有返程机票。” “有过日本、新加坡和马代的出境记录。”小哥抬头,“十二月二十七号才从日本回来。当时是去做什么?” “……去北海道旅游。”商忆盯着桌面,“单次签证,很快就回来了。” “手机拿来。”女士示意,“解锁。” 商忆大脑一片空白,但这种出境盘问根本就不给删除的时间,对方直接打开微信,开始细细翻查聊天记录。 她坐在原地等待。 对公权力的恐惧前所未有清晰。 “不能出去。”女士率先摇头,“回去。之后出入境部门会另外联系你,保持电话畅通。” 商忆道谢,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腿倏地一软。 叁个室友立刻围过来问,前所未有、铺天盖地的沉重疲倦感忽然涌上来。 “……等我打个电话。”商忆将护照夹放回书包里,没有看她们,“十分钟。” 她已经没有力气,电话接通的瞬间,陈述毫无生气:“我和室友一起去亚庇,马来西亚的一个城市。因为比较便宜,最近在网上也很火,很多女孩子都知道……比国内还便宜,很适合穷游,所以我们攒一攒,都去得起。我被拦下来了,她们在等我,我出不去,她们会觉得奇怪。如果不行就算了。” 她说得颠叁倒四,但连问为什么的力气都没有。 答应同恋人的分手,但对宠物的惯性还在。 商忆问都懒得问。 望着标识,但头一回读不懂汉字,英语也不懂。 那头沉默很久,随后只是回应:“稍等。” 承认了。 她真的觉得自己已经什么想法都没有。 “可以了。”季允之告诉她,语气比她还要平淡,“下次提前和我说。” 她挂断电话。 小哥这次表情更加古怪,伴随某种复杂和茫然。 她低下头,躲开视线。 天气好的时候,亚庇的确不是诈骗。瑰丽夕阳铺满整座天空,将海洋染成层迭色彩。 南希和优优在不远处拍照,赵雨涵翻出她新买的XH2S,要给商忆试试:“一一?” 可能没听见。 雨涵走上前,出其不意到人跟前:“喂……” 愣在原地。 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绝望。 下意识放轻声音:“一一?” 她像是回过神,瞬间换上明媚笑容:“拍照是吗?” “你怎么了。”雨涵伸手晃一晃,“还在担心?” “没事啦,现在出入境就是严格好多,好多人都遇到过。”她以为是因为被翻遍手机登记在册的事,“你又没乱说话,不会有影响的。” “不是。”商忆蹲下身,拿手指在海滩勾勒,“我只是在想……” 赵雨涵跟着蹲下来:“想什么。” “在想,穷人是不是永远只是富人的养分,或者玩具呢。” 语气轻飘飘的。 雨涵有些错愕,侧脸望向她:“说什么呢。” “你看,所有人都在努力学习,努力工作,最后只有他们过上好日子。”商忆摆摆手,用玩笑口吻,“看我……” 连用尽心血爱一个人,这份爱也被他拿来享受。 明明答应不干涉她了,宠物惯性却还在。 承认也不羞愧,叮嘱“下次要提前”。 她很想生气,但今天被盘问时,才惊觉连愤怒权利都要依赖被爱;否则她的安定未来,都可以轻易变得缥缈不可及。 万幸是年纪小,并没有类似经验,不怕审查。一个普通学生如果被坐实在脱密期结束、解除名单之前试图擅自离境,前途都会打折扣。 他完全可以给她这样的罪名。他随手让人把她加入备案名单的时候,或许都没有替她考虑过风险。 就算是他认为毫无风险,也至少没有考虑她的感受。 她从心底感到恐惧。 这种恐惧让她连质问都没有勇气。 只敢小心翼翼地拜托岑清岭,能不能帮忙解决这件事。对方答应她亲自去善后,绝对不会给她造成任何影响,过后还是叹息:“一一,他……” “你忍一忍,暂时不要再对他发脾气,好不好?”她只能这样说,“总之别去刺激他。一一,我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 “可是是他答应不管我了……”商忆另一只手捂住脸,“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阿姨,我不敢生气,也不敢问了,我……” 她甚至知道寄希望于用他的母亲克制他是多么愚蠢。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她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没有任何可以信赖的人:“他自己答应我以后不干涉我了,转头还是这个样子……” “你居然相信他?”岑清岭苦笑,“一一,你别慌。明年本科毕业对吗?” “……嗯。” “等你毕业,我帮你想办法。”她给出诺言,“在这之前,如果他反悔,哪天忍无可忍又去找你,你尽量稳住他。不要激怒他。” “……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岑清岭揉一揉眉心,“一一,问题就在于,我不知道他被激怒是什么样子。” 商忆呆呆坐在地上,发现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相处过七百多个日夜,但她从来没有见过季允之生气。 没有任何事能让他生气。他的情绪调控某种程度上已经到达非人级别,像是心脏本身长着屏障。 她也不能。她发过很多次脾气,也成功让他体会到物理意义上的“伤心”,并且荣幸地被他归类为爱情失意。 但这和真正意义上的情绪崩溃依然相去甚远,他不会。 她忽然间想起,在争执最汹涌而尖锐的那段时间,她用他们之间的性记忆羞辱双方,不惜用“嫌弃”这种词汇,当时他也的确给出显着的痛苦反应。 但最终还是理性为上,看穿她只是想用这种伤害终结关系。 第二天他洗澡,她在他电脑上看到正在跑训练的代码,左下角的记录器显示,项目调试的开始时间是凌晨四点十七分。 无从得知他是因为心痛无法入睡,还是的确有工作需要承担。事实就是,在配合她出演“心碎”过后,他还是拥有高度的专注意志和工作能力。 她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她一早知道这个男人无坚不摧,但还是反复痛苦,竟然真的没有任何出口。 她根本就不应该愤懑于他不在意她的灵魂,他或许连他自己的都不在意。 她隐隐有一种直觉,她距离触怒他已经近在咫尺。 理由是,假装同意分手这件事显然不符合他的行为习惯,过分幼稚又极度情绪化。无论看似是谁给的建议,采纳者是他本人。 像小孩子闹脾气,急欲证明她还爱着他。 但她却让他失望了。 这四个月他一直非常忍让,从来都是任由她发泄长久以来积攒的所有委屈,无论对他、对这段恋爱关系、或是对世界本身。 但这一次他也反过来指责她,“和别人相处”。措辞直接,语气诚实,口吻也带轻微埋怨。 昨天她打电话说明情况,恳求他放她出境。他甚至都懒得解释,为什么明明已经是“分手状态”,他依然控制着她的去向。 她没指望过他愿意装出绅士礼节。 他的确也从来没有伪装。就差用无辜语气轻声反问:小一一,我的劣根性你全都知道,不是你要爱上我的吗? 商忆咬咬牙,低头用身份证随意买了一张高铁票。等待出票成功后,拨打电话,开门见山:“我之后要去哪里?” 对方语气冷淡,装都不装:“厦门。” 她把手机摔在床上。 她得到的自由也是一种可以随时回收的恩赐。 恋爱体验是,爱情本身是,如今连自由都是。她的咬牙切齿里近乎生出某种真实恨意,于是第无数次假设,如果她父亲是谁,如果她哥哥又是谁,他会这样对她吗? 一想到他这时或许都只是在想——“不是他不哄,更不是他不想宠,只是一一太不听话,居然和别的男生相处”,这种恨意更浓烈一分。 他母亲又能靠得住吗? 她以前从不深思,但如今终于感到荒谬。成长为这种性格,家庭会没有一点责任吗? 她都可以想象他得到的娇惯和应有尽有。 他的家人本质都溺爱了他一辈子,却不肯承认。她完全相信,届时只要他说出一些鬼话,迫使他们相信没有她他会如何崩溃,他母亲也会立刻倒戈。 已经这么干过了。他本人根本就不承认分离的家庭是一种伤害,他母亲却一度拿来打动她。 都靠不住,没有任何人可以托付。她需要自己解决自己的困境。 否则像现在这样,她做什么,他都会马上知情,之后才是一点离开的可能都没有。她马上大四,她会想办法,但前提是不能被他阻止。 她不能让他对她在学校的动态都了如指掌。 她怎么努力都只是他一句话的事,他已经证明过这一点。 硬碰硬没有用。 感谢他主动证明这一点。 商忆终于说服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把电话拨回去。 “……你就非要这么对我吗?” 哭腔拿捏得当,在深重委屈和轻微愤怒之间,恰到好处的分寸:“不是你自己说不要我了吗?” 她好像已经这么问过一次了。在爱意初次迸发失控时,他想要给她房子,她多么害怕离开他,于是用身体缠着他:不要一一了吗? 这时她又这么问,但心底只剩下冷笑冲动。 她数到五,果然得到骤然温和的回应:“一一相信了吗?” “……不然呢。”她听到自己的嗓音,柔和而苦涩,“已经比我想象的好了。还要我怎么想?” “我从来都觉得……你喜欢我,根本就没有我喜欢你一半多。”她的声音更像是要哭了,但试衣镜里的自己面无表情,“你一点都不尊重我……也已经腻了。现在我接受现实,为什么又这样对我?” —————————————— 以为得到了补救机会,以为妹妹还是控制不住很爱很爱他,结果不过是妹宝缓兵之计,实则不惜一切代价离开,才会彻底发疯啊(点烟 妹宝已经很淡定了哦。。。本人去年去曼谷被拦下来查过泰铢。。但是好在没有查手机聊天记录 其实当时真的挺害怕的。。。 115/边缘 入境后商忆就同室友分别,低头收到位置,深呼吸。 再深呼吸。 重复叁次,拖着行李箱往停车场走。 坐进副驾驶后,就要扭过脸去。 没有成功。季允之已经抬手扶住她的下颌,将脸庞带到自己跟前,细细端详。 “骗子。”她一字一句骂他,目光明亮,“你就是个骗子。” “嗯。”他应一声,还在仔仔细细打量她,连额角都不放过,“瘦了是吗?” “骗子。”她重复,“骗子。” “我不舍得。” 他轻声回,另一只手护在她的脑后:“吓你的。那个信封里只有纸。” 她谨慎观察他的神情,发觉他又在慢慢从眼睛看到唇角,没有再推开,低声说:“是吓到我了。” “你不知道如果被认为是这种事情上出问题……”一一在哽咽,“很多机会就轮不到我了吗?也不能考公务员。” 怎么又是考公务员。这也太可爱了。 他笑一笑:“不会的。” 他知道她不是真的服软,她只是恐惧。 其实他没有多想,单纯为了稍稍疏解那么一些些控制欲,以免真的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他都压根不知道她会出境。 但她居然这么害怕,怕到去恳求他母亲,一定要帮忙善后,不要留下任何记录。 他甚至有些奇怪。被要求提供手机,她为什么不拒绝? 之后得知,对于这个社会的年轻学生而言,敬畏公权力是一种本能。 他们不确定毕业后会不会需要进入这个系统,所以不敢留下任何案底。 她终于意识到他可以摧毁她的前途了。 他不会的。 不过没关系,结果还不错。 他又从唇角缓缓看回去,看清楚眼尾泛红,轻声问她:“怎么了?” 她愣一愣,再摇一摇头。 “我不知道你这么害怕。”他揉一揉她的耳朵,“别担心。” 她是服软了,但执拗望向窗外,不肯看他。他心情很久没有这么好过,伸手握住她的手:“一一。” “想去哪里都可以。”他慢慢说,“听你的。” 她扯一扯唇。 “还想去美国吗。” 她摇摇头。 “可以的。”他在红绿灯前停下,侧脸看向她,“想去哪里都可以。” 她再相信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于是又不说话。 季允之不追问。还早,之后她想怎么样,再告诉他就行。 吃一堑长一智。他保证,这次他会给足所有她需要的东西。 他甚至在想,要不要再拿点什么东西骗骗她。比如他可以告诉她,美国大学学费对美国人和国际学生不同,跟他结婚,她可以在入学前拿到绿卡,之后她自己打工就能够负担。 她最喜欢这种类型的体贴了。他演一演,也无所谓。 再或者跟她说,他遇到困难,现在需要已婚身份?她大概率不会信。 虽然过往表现天真,但他现在知道这女孩骨子里并不好骗。他要好好想想,怎么尽快滴水不漏地哄她结婚。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威胁她了。 他告诫自己耐心、耐心、再耐心。但完全忍不住,门关上的瞬间,她就已经被牢牢锁进怀里,一动不能动。 他不敢看她,只敢拨开头发,轻轻吻在耳尖。但这也够令人亢奋,尤其是嗅到她身上熟悉的气息之后。 他的手臂在她胸前收紧到无以复加,嘴唇却依旧只是谨慎触碰耳下,慢慢游到下颌,颈肩。 一丝一毫吞噬感都不敢滋生。反复而极轻柔地以唇触碰,碰过就走,感到不舍就回到一秒前碰过的肌肤,再碰一碰。 “……一一,”仅仅是这样,他的声音也沙哑了,“我想你。” 她没有反应,但到底也没有拒绝。 他换到另一边肩颈,抬手轻轻、轻轻扯开连衣裙的领口,向里吻在坚硬的肩骨之上。好瘦,为什么还是这么瘦。是又瘦了吗? 他听到她很轻的一声叹息。 她问:“想要我吗?” 当然,当然。想得快要发疯。但他默然片刻,将领口重新收好,将她抱进去。 她不奇怪他在这座城市有足够多的房产,但对这个位置无话可说。她实在不信又有这么巧的事,离她学校步行十分钟。 他将她抱到落地窗边的秋千。自己坐下,任她落在腿上。 她才发现,他居然把这架秋千也搬过来。 加上这个姿势,某些记忆涌在心口。 她还是做不到完全不动声色,不自在撇开眼睛。 “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担心。”他主动开口,“放心,不会有任何影响。” 商忆默默想,只要他对她这股劲还在一天,当然不会有影响。 她甚至感觉,如果她告诉他她想去做在海关牵比格犬的工作,他现在也会满足她。 她已经完整地在他怀里,但他还是不能满足。将人又向胸膛里按一按,低声问:“是吓到了,还是想通了?” “你第一次问这种自取其辱的问题。” 他静一静,并不介意:“结果是一样的。” 不然她又能怎么办呢。 他现在更知道怎么控制她。 “头发太短了。” “我同学来开会,找我问一些事情。” 季允之都愣了一愣。 她在解释为什么和别人吃饭。 “你喜欢长头发的话,我可以养回来。”她还是没有看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他抿唇:“不是这个意思。” 她笑了一笑。 “你怎么样都行。”他望着她,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被迫冷却,“一一……” “嘴上说怎么样都行,然后导致别人审问我。”她轻声说,“亲自监视我。只要我还在用身份证,在你面前就是透明的。” 他暂时不想答应她不再这样,于是转移话题:“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她竟然也就不纠缠了,“我去做吧。” “不用。”他还是仔细看着她,连眨眼都嫌浪费时间,“不用,一一。” 她怔怔盯着他的衣领。 他最终没有忍住,还是捧起她的脸,捧起她的双眼。 还是找不到爱意,焦虑感重新在心底蔓延。但面上丝毫不显,只是平静道歉:“我不该试探你。我不想分开。对不起,一一。” 她又叹了口气。 “……知道了。”最终还是回应,“以后能不逼我了吗?” 他点点头。 “我想分开睡……” “我不动你。”他答应她,但也委婉回绝了分房这一条。 他起身去帮她榨果汁。商忆谨慎瞥了一眼厨房门,立刻冲到茶几边把正在充电的手机拿起来,输入050129。 但是没有什么像是监控的内容。她暗暗思索,身份证这种信息确实不像是靠软件获得。 她必须从他身上想办法。他现在对她的偏执情绪越来越重,连从目光里都能感觉到,她快喘不过气了。 一一抱着哆啦A梦的水杯,喝不到叁口,忽然抬手擦一擦眼睛。 季允之平静望着她。 “我真的……不喜欢这样。”她努力说话,“我可以当之前那些没有发生过,我也不在意了。我们可以重新相处,但是,你不要监视我。” 他抬起手,轻柔抹了抹她的脸颊:“那你让我放心。” 她点一点头。 他又将人抱进怀里,回到沙发上,不愿意撒手。 她伏在他的肩上,心里只剩看不到头的疲倦。 但她还是低估了他现在的心理状况。 她不懂经济学,但知道有些东西不能乱签,毫不犹豫要跑。被抓住摁回椅子里,笔塞进手心:“乖。” 她用目光向餐桌对面的律师求救,但对方扭过头无视。 “这种东西……”她努力镇定下来,“私下签署,根本没有法律效力吧。” “看情况。”季允之居然认真答她,“所以有的先不签。” “就算签了字……也还要走程序吧。税务一类的。”她紧紧攥着手,“我不会配合的。” 他笑起来,但笑容里有她不曾见过的轻蔑。 是一种奇特的漠然。她甚至分不清是对她,对程序,还是对法律。 他站在她身后,握住她的右手,慢慢开始写她的名字。 “……这样没用的。”她的手腕在发抖。 他还是说:“看情况。” 她实在有些被吓到,她这一刻甚至后悔自己知道稀土是什么:“真的不要——” 他没有理会,将她的指腹带进捺印盒。 她从来没有这么怕过他,悚然盯着纸面上和她近乎一模一样的字迹,和无可辩驳的指纹信息。 “好了。”他很满意,“后续会有人处理。不麻烦一一了。” 他对她说:“学习去吧。” 口吻温和。 商忆木木蜷缩在小客厅沙发和茶几的夹角里。 她签了十几份文件,并且没有一项内容是她能看懂的。 事实上,她根本就不清楚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具体是什么意义。只知道现在每一份都留着她的名字和指纹,知道这在法律上是最简单的双重身份认证的手段。 仅仅是明面的法律上。 他送走律师,重新折回来,在她身前蹲下:“一一?” “你为什么总是搞得这么极端。”她把脸埋在膝盖里,“我……” “我帮你打工不好吗。”他抬手抚摸她的脑袋,“一一可以放心一点。” “全都给你。”他心情好极了,将人又抱回腿上,整个控制在怀里,一寸一寸凝视,“如果给二十岁的小姑娘排身家,我要让一一上榜。” 她惊慌看他一眼,连手腕都动不了:“你真的别这样……” “我乐意。”他还是眼睛都不眨,无数次重复从额角慢慢看到下颌的动作,低声喊她的小名。 她不知道该怎么劝阻了。 她没办法说服自己这完全不是爱,但更无法理解爱为何也令人畏惧:“……我真的害怕。” “不用怕。”他心情好得不得了,低头又亲在耳朵上,“……好想你。” 她呆呆盯着他身后的墙壁。 他亲到额头,轻声说:对不起。 亲到眼睛,重复:我想你。 再落至鼻梁,又说:对不起。 最后无法忍耐,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在唇上。 她没有给出任何回馈,连僵硬都没有,只是寂静。但他已经过度兴奋,她的手腕被攥出淡淡的青,齿关被迫打开。 一一的气息,完全是一一的气息。动作越发激烈起来,咬缠到她舌尖发痛,忍着没有吭声,任由他索取到稍稍尽兴。退开后,又轻轻喊她的名字。 她的裙角似乎不在他怀里。这不行,他伸出手,将裙沿也摁到腹间,抱得更紧:一一,一一。 她闭上眼睛。 她知道他重新为她戴上了那条戒指项链,随后绕着指环的位置用唇瓣亲吻,胸口触觉柔软。 他把人丢进沙发里,翻身覆上,低头轻掐起她的脖颈,激烈吻在唇心。唇舌撕扯毫无分寸,但她低低呼一声,他就立刻停下来。 瞬间四目相对。 双方的呼吸都太急促,他说不出话,沉溺在这双干净眼睛里,渴望再度失控。俯身重新咬在唇瓣,舌尖探入后迅疾恢复勾缠。但不够、不够,怎么都不够。他的手攥在她腰上,死死掐着。 又害怕她会疼,连忙松开。已经被扭曲为紧绷直线的珍视情绪在这时终于得到片刻松缓,抬手抚摸她的眉眼。 他做这样的动作,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她乖巧回望,但心思在游离。 “我什么都给你,”他低下脸靠近她,“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做什么……什么都给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 稀土是一种化学物质,多用于电气电子元件、镭射器玻璃磁铁和各种催化剂,垄断产业 宝宝们别太为难自己,我也没想到我随手写的东西杀伤力这么大,整得像我出来报复世界似的,太难受了就别看了,我会愧疚的。 因为我其实?(′?︿?`)没觉得真的有这么这么酸涩,可能每个人的心理阈值都不一样,我确实心理状态也比较稳定那种所以。。嗯 115后半部分 童年时期,商忆就曾经试图发掘人类真相。 什么人会过得比较惨呢?她一边写作业一边看母亲挨巴掌后又去给父亲下面条,结论是:心软的。 但是现在,她明明已经是全世界唯一一个,接触过最真实的他的人;她清楚他的傲慢、自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甚至清楚他内心对待世界和他人的轻蔑态度。 装得再好,她现在都彻底看穿了。 但她听他用最柔和的嗓音问“好不好”,心里依旧生出一瞬间的柔软。 她不说话,她给不出任何既不忤逆他也不违背自己的答案。但他也不再追问了,只抬起她的脸,柔柔吻在唇角。 他的欲望灼痛她,不可忽视的位置传来抵住感。她皱一皱眉,他已经主动后退。 等她洗完澡出来,他似乎还在平复,低头望她一眼,最终没有说什么。 进浴室后,忽然喊她递一下T恤和短裤。 商忆低头攥着衣服,叹了口气,抬手敲门。 被抓进去的瞬间,一丝一毫意外都没有。浴室里雾气弥漫,她的脊背抵在磨砂门上,舌尖丢落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不顾一切的吻。舌尖抵过她舌内所有落点,激烈到像是下一秒就要吞噬。她的睡裙单薄,从后领处被生生垂直撕开,什么也护不住,落在地上。 她被迫仰起脸,胸前最脆弱的两点被另一方坚实胸膛刻意而急切地摩擦,他的右膝屈起,试图抵进腿心。 她忽然低低叫了一声,痛苦着抗拒他。他蓦然停下来,伏在她耳边剧烈喘息。 她猛地推他,从他肩下头也不回逃离。 他再回到卧室,她已经蜷缩在床铺边缘,小小一团,紧紧攥着被角。 季允之对自己感到万分懊恼。 他靠过去,贴在她身后,轻声开口:“一一。” “……还不想。”她倒没有哭,只是委屈,“我不想。”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做作到极致。早不知道有过多少次,数都没法数了,也不差现在做不做。 躲得了今天,能躲一个月吗? 他低头拨动她的侧脸碎发,低低答应她:“好。” “我抱抱你。” 他只能这样说。 她这才动一动,转回身来,抬头看他。 眼尾沾一点红,实在是……楚楚动人。 他立刻将她摁到胸前,连着一层薄薄羽绒被,用尽力气紧摁住。 他吻一吻她的额角,哑声喊她宝贝。 真是心肝宝贝,他只是不知道还要怎么精确表述,可真的是心肝宝贝。即使她还在抵触他,只是这样连人带心抱在怀里,他也无比感激了。 他在心底发誓。以后只要她不再骗他,不再想着离开他,她要什么就有什么。 不要的也有。 这次是另一位律师。她又被死死摁着肩膀坐在餐桌这头,他站在她的背后,俯身握着她的手,耐心签字。 “……一一喜欢去这家商场对吗,”同时轻声靠近,他去接过她几次,“现在是你的了。” 她挣不脱,神情麻木。 “行情不好,有些写字楼空置率很高。拿来给一一学钢琴吧。”他真的心情特别好,“我教你。” “房地产只会祸国殃民。”他跟她咬耳朵,“一一从小到大都有很多收外地人房租的同学,多不公平。现在一一也是。” 她的声音轻微发抖:“要走法律程序的……” “法律是什么?” 他无所谓的语气,换下一迭纸张:“商字笔画好多。” 又柔和告诉她,他们现在住的是她的房子了。 这楼盘23万一平,她试图逃跑。 但手腕被牢牢攥在掌心里,强迫指腹落进捺印盒,再落到无数文件的右下角。 送走律师,又将她整个人横抱在膝上,面无表情,但心情明显更好:“一一,其实结婚证都不用你同意。” 她惊恐看他一眼。 “不过我不是这种道德败坏的人。”他用很平静的口吻让她放心,原因是,“会求婚的。” 但可没说需要同意。 她后背一凉:“……我要回学校复习。” “好像考完了吧。”他摸她的鬓角,语气淡淡,“跟我回家一趟。” 她被带到他工作的地方,这次陆至扬也在,所有东西需要一式叁份。她终于明白他说“帮你打工”是什么意思,吓得弹起身,毫不犹豫又要往外跑。 被毫不留情揪着手臂攥回来,摔在椅子里,强行抬起手腕:“乖。” “你别这样……”她眼泪都要吓出来了,“别这样。” 他理都不理她,蛮力握住她的手,写完她的名字。 她倒在椅背,无从去看陆至扬防备而厌恶的眼神。 后者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他打电话跟岑清岭交涉过,然而对方的态度云淡风轻:“想给就给吧,反正也给不完。让一一多拿点好了。” 陆至扬心里一梗:“伯母,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这小女孩才二十,把他拿成这样,可见心机很深。他是没遇到过,所以……” “什么心机。就那姑娘,不被吓哭都不错了。”岑清岭不在意,“你真以为他是被拿捏?自己有病离了人家不行,赖不到人头上。随他吧,他无所谓的。” “……怎么他竟然还是个情种吗?”陆至扬百思不得其解,“这小女孩我看着的,一开始不是养来玩的吗?” “你这说的什么话。” 他意识到失言,沉默半晌,还是疑惑:“他真的是情种吗?” “那也不是。”岑清岭答,“你不用操心他,他明天就老实上班了。” 因为明天周一。他对周一的理解是工作。 他这么理解,就会这么做。哪怕正在处理他认为非常棘手的感情关系,也不影响正常的工作进度。 还真是,除了稍稍迟到。看起来心情也很好,戴上眼镜,准备去做信号测试。 季允之当然心情很好。 出门之前,又可以把人亲到发懵了。 她考完了,大四也不会再有什么课。七点多被他弄醒,攻击性和抵抗性都消失不见,只是被亲到茫然。 到八点半,他捧她的脑袋:“我得走了。” 开车回去要一个半小时,还是不堵车的前提下。 商忆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根本不知道她还能说什么。 他能问她法律是什么,也能自觉工作尽量不要迟到,以免影响别人。 她只能接受他不正常的客观事实。 想起最初那个冷漠的男人,险些分不清昨日今时,现实梦境。 她靠在窗下,抱着平板在宿舍群聊天。优优在上海参加交大的夏令营,已经开始幻想和男友双宿双飞的美好生活。 十八岁到二十二岁,这个女孩还是和她喜欢的男孩在一起。 南希只爱她的二次元老公。 赵雨涵不用说,她是不会考虑在国内读研的。 妈妈打电话来,小心翼翼关心她最近的情况。商忆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得知季允之确实给了母亲一笔钱,这个他没有撒谎。 但不是不多,是真的实打实替她包圆了她所有家人的后半生。 虽然并不礼貌,更不温和。母亲的意思是,季允之就差直说,以后家里有事,不要再来找她。 她望着窗外,好像想到了完整的一生,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最后低头,回复暑研教授的邮件,约定在香港见面。 这一天他回家时,她跳下窗台,走过去主动抬手:“お帰りなさい。” (欢迎回家。) 他仿佛不可置信,回过神后直接将人拽到肩下,反复而用尽力气的拥抱,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 手痒痒想写学步车,又怕气氛不对,纠结的嘞,他俩好久没do了啊。。。 116/无声告白 ro u rouwu 7.co m 最近她放暑假,没有留在新校区,搬回之前的公寓住。 他摸不准她的想法,又不好开口问。好在她一边吃饭,一边主动告诉他:“月底我要去香港参加一个暑研项目,五周。” 他答她好。 “那个……” 同时开口。 季允之示意她先说。 “……你给我妈妈那张卡,在我这里。”商忆轻声说,“我不放心她。她很心软,文化程度又不高,如果被骗的话,后果太严重了。” 他没吭声。小事他从来不管。 而现在除了她的地理位置和人身归属,他可以一律当作小事看待。 “……我每天都接到很多电话。”她低头戳米饭,“让我投资什么的。我听不懂。” “不用理。” 她应一声好,又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去香港开户。不要内地银行。” 她不明白:“什么?” “自由。我有东西给你。”他只是在想,她今天这茄子真的做得很不错。 以及,岑晨澄有的,她凭什么没有?她是粤语母语者,应该比他们喜欢香港得多。既然这样,他让她去跟她喜欢的那些什么明星做邻居好了。 反正他们都很老。他95后,不跟70后计较。 商忆不太懂,不过已经麻木。 他已经告诉过她,她现在每天什么也不干,就坐在家里刷她最喜欢看的小红书刷到睡着,净收入有多少。 她望着他,心脏轻轻发出叹息。 其实他好像还是谈不上有多不同。除了头几天非常关注她,现在慢慢又平静下来,至少绝对不会再平白无故喊宝贝。 除了有时工作也强行要她靠在怀里,姿态和以前没有显着差异。 她有些自嘲地想,本来就是从情人开始,要的都得到了。 应有尽有了,再来说其实并不想要,她真的会被唾弃。她自己都唾弃自己,她知道做人没有这种道理。 不过……或许过往纠缠,真的全是性格差异太大,磨合又过度缓慢。话说回来,谁能轻易跟他磨合? 至少他没有骗过她,他是把她当妻子看待。 他只是本来对丈夫角色的理解就不对。 他忽然抬起眼睛,她连忙低下头:“好吃吗?” “嗯。”想看更多好书就到:p o18c b. c om “以后在家吃晚饭吧。”她抬手盛汤,“我放假了,没有什么事做。本来想考gre,但是现在好像也不看重这个了。” “好。” 她瞅一瞅他:“你不问我吗?” “随你。”季允之答,“告诉我一声就行。” “……你接受异地了吗?” “不是。”怎么可能,他不瞒着她,“你喜欢哪里,对我来说就是直接换个地方工作。我后来想了想,是没区别。” 真的不应该脾气上来,就跟她对着犟。一失足成四月恨。 主要是,他以前不知道原来她也可以这么犟,她在他面前一直听话得过分。 商忆抿一抿唇:“你到底有多少护照。” “这个不告诉你。” “为什么?” “怕你避开。” 她被呛到,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避得开?读书都是去发达国家啊。” 也是。他心情好,抬手掐掐她的脸:“随你。告诉我就行,我买学校附近。” 她胆战心惊,默默拂开他的手。 两个人洗漱过,商忆把衣服从烘干机里抱出来,一件件挂进衣柜里。 腰后忽然一重,被抱起来,落在中间的木质隔板:“一一。” 她垂着眼睛。 “……一一,”他拿指尖贴合她的侧脸,“试一试好吗?” 她每天都被他的炙热灼到,早晨需要疏解,夜间反复忍耐。知道他早就忍不下去,并不慌乱,只是犹豫。 她是真的很怕。怕自己直接崩溃,扑回他怀里。 “……没关系。”他轻声说,将她又抱一抱,“我等你。” 虽然他有点不明白,她为什么对性这么抵触。 他只是凶,但自认为从没有伤害过她。恰恰相反,他比她更了解她的需求。 她喜欢从他身上得到一点点疼痛。当然,这要恰到好处,不能过,她会哭;不能没有,否则她也不够颤栗。 虽然他本来就不爱出声不爱说话,但不代表他丝毫不懂得性调情。 是她不喜欢。 她很厌恶任何带有明确性意味的肮脏字眼,即使它们被作为夸奖使用。知道她会内耗,他也都忍住从来不说,直到后来感情变质,才偶尔失控。 有那么一段时间,因为真的依恋他,他对她说最脏的那个字,她都只是脸红而已。 他松开手,想离开平复。 她伸出手,拽住他T恤下摆。 他停住脚步,回过身。 一一仰起眼睛。 她小声说:“轻一点。” * “抱住。” 她细细的呼吸洒在头顶。 两条纤细小腿被压在身前。她不愿意伸出手臂自己抱,她又敏感了。 他不逼她,自己用手攥住她的脚踝,向两侧分得更开。 在分离的时间里,他有时也替她感到遗憾。她当初是走投无路,宁愿出卖尊严也要求他庇护,但她是真的根本就不适合做这些。 连后入都要哄很久才愿意尝试。至于她的嘴唇,他早就放弃幻想,等下下辈子。 不过他想一想,又勉强感到可以理解。内心深处自尊心强烈的女孩子,对这个的确很难克服。 他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竟然生出微妙的委屈。难道她没有发现,他一开始就愿意体谅她吗?她总是困在买卖开端的心理障碍里走不出来,可如果真是百分百纯粹的交易,她有资格说不吗? 天知道第一次被拒绝,她只是红着眼睛摇一摇头,他就明白她是不太接受用嘴,也就算了。 连再多问一句都没有。 哪有那么多不堪,他们注定会恋爱的。 她不接受,他来就好了。 商忆没想到会是这样开始,错愕望着他的头顶,本能叫停:“不……” 从第一次用嘴哄她开始,他这样对她的次数不少,但也绝对不多。她能感觉出来,这男人骨子里同样不大喜欢。 他对性的理解是非常单一的占有,就只是占有本身;他不太需要被她服务,更不偏向服务她,没有特殊癖好。 他需要的就是听话。 但现在他没有理会她的阻止,脸庞埋入她双腿之间。 她奇异地感觉到他的呼吸。 是用什么作为感知器官呢?阴唇吗? 或许是,或许这是另一种接吻。他很有耐心,没有温度的双唇在她的唇上缓缓游弋,带来过分轻微、却令人颤抖的触觉。 她几乎是瞬间就有收缩。她确定他也能感知到。 他伸出舌尖,在原本就理应为他湿润的地方,率先付出最濡湿的舔舐。 她急促叫了一声,手指埋进他的发间。 她承认她是真的事事都做不好。 她承认她是真的所有方面都做不到进退自如。 她已经想起被填满的快乐。 唇舌挑在最脆弱的阴蒂,高频而轻柔地抚弄。她抬起另一只手捂住眼睛,双唇微启,低吟流泻。 她一直都很慢热。但今天暌违重逢,反而给出难得的配合,他吻到湿意,指尖在她小腹和腰间的肌肤无序而温柔地抚摸。 舌尖回落,缓缓探入甬道内。太久没有过了,连用唇舌都能感觉到内里的过度紧张。他的亢奋迅速膨胀,舌面抵到内壁,不算娴熟地划弄。 她发出细细的喘息,声线柔媚而微弱。他的舌尖持续向里钻弄,她抬手揪他的头发。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 她曾经也想过为他这样做。 在他哄过她之后,尽管他的目的并非说服她接受口交,他想不到这一层。但她的的确确开始思考,也许这和屈辱是没有什么关系。 于是在某一天,安静坐在床侧,抬手搂住他的腰身。 他不是欲拒还迎的伪君子,他只不过是坦荡的真小人,懒得跟她客气。抬手摁在她脑后,感受她落在腹肌上的亲吻,并指示它向下进发。 她努力了,但在最后一寸的位置,依旧不能克服心理障碍。小脸惊慌退后,反悔摇头。 他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也懒得再评价,伸手推她的肩膀,将腿盘进腰间。 她始终做不到。 但她能在他的温柔服务里,感受到不同以往的快感,而心理甚至比生理更甚。 女孩的身体微微痉挛。她已经咬牙承受很久,但还是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连小腿内侧都微微发抖。 他直起身,淡淡笑着看她,捋开她的额发。 像是足够温柔,像是并不失控,像是明知夜色漫长。但她看见下身被顶出的可怖轮廓,目光失神。 小腿被放下。 他的灼热毫无阻隔抵进来,贴在刚才唇舌厮磨的位置。他低头沿着她颈项的曲线啄吻,将枕头塞在她腰后,重新调整角度。 性器被阴唇浅浅夹裹,而指腹探下,用力抿住已经被舔弄到红肿的花芽。 她猛地换过呼吸。 他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前所未有地耐心静候。一边只用轮廓轻轻、轻轻地磨在阴唇,一边用手指变换力度,放肆揉弄小芽。 待她控制不住呻吟出声,才低低问:“疼吗。” 多么明知故犯的问题,他清楚这样的前戏不会带来任何疼痛。她连意识都开始涣散,只有被反复摩擦而过的阴唇之间是真实世界。 他倏地收回手,用性器狠狠撞碾花芽。同时俯身含咬她细腻颈侧,哑声要一个答案:“……想我吗?” 他的一一也二十岁了。 他知道她会有反应。 也不算猜错。夜深人静时,她偷偷想过他,为此并过腿。 虽然次数和他这种不知廉耻的人不能比,不会超过一只手。 但所有的潮湿记忆都关于对方。 她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闭上眼睛,努力缓解被唤醒的情欲。 他好过分。她想,从生理学角度而言,女孩子过二十五六岁,才会受情欲影响剧烈。 她被拥有得太早了。 真的太早了。 在进入之前,她的小腿重新被折迭在胸前。他垂着眼睛,缓缓从入口抵进。 只进了一点点就被阻力掣肘。他们的尺寸一直非常不匹配,这是她最初一个月痛楚的根源;但后来得益于频率实在太高太高,慢慢不再那么艰难。 现在又不行了。 “……放松,”他被咬到不得不抬手撑住身体,慢慢哄她,“一一,放松。” 她无措看着他,想对他解释,其实自己并没有很紧张。但他试图再进一寸后,她又倏地绞紧他。 动不了。 “猫……宝贝。”季允之佩服自己,这种关头都不敢不改口,都还记得改口,“放松。” “我不知道怎么放松……”她也无奈,只能忍着艰涩感受,低声告知,“我不是紧张。” 年纪太小就是这样,一段时间不做,身体重新变得陌生。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慢慢往外撤。 性器将纹理碾合到极致,引发诡异抽息。她咬一咬唇,在即将离开的最后瞬间,被猛地顶回来。 但位置并不过度,考虑着她的承受能力,一边捉住她的手指细细亲吻,一边只浅浅在花蕊入口抽插。 送进去时她会微微呻吟,离开时,惢心又轻轻地含。 他忍得连手臂青筋都突起。她也能感觉到,尽管他在温柔进出,想要刺激她的情欲;但原本就难以忍受的极度饱胀感,似乎也随之更加充实。 效果不幸地彼此抵消了。 他没有任何办法,他承认他其实很害怕再为她带去哪怕一丝一毫的心理酸楚——诸如不考虑她感受,发泄欲望一类的自我消耗。 他真的很害怕,虽然他不会说。 他已经在她身体里,但需要在心里回忆过往情浓时分横冲直撞的激烈快乐,用这些舒缓着自己,努力、努力给出最轻柔的引诱。 要这样,对待他心爱的一一。 她总是希望听见。他也希望自己可以说出口,真的很希望;但在她终于为他泛红的脸庞里,他选择沉默亲吻她荡漾的眼睛。 117/错位 月光坠入女孩时而绷紧的足尖。 一次过后她就筋疲力尽,身体被整个横抱在膝上。他的手臂停在膝盖内侧,另一只手将她的肩背揽在胸前,低声细语地哄。 她倒没有委屈,也没有不舒服,只是累到眼皮耷拉:“……困。” 他捋开她被汗打湿的刘海:“泡一会再睡?” 她模糊答好。 她被放进温度适宜的浴缸里。他低头辨认不同的浴盐口味,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力投入在她身上太久太极致,一时间竟然对着片假名发懵。 最后选出薄荷木质和果香混合的气息,一一侧着脸,已经快睡着了。 肩颈地带都是他留下的痕迹。他说不清为什么触碰揉捏它们时,居然生出感谢心情;但还是遵循情绪本能,用指腹轻柔抚摸她的额头。 休息半个小时。她忽然又睁开眼睛,像是不困了。 “看电影?”他揉揉她的脸,“饿不饿?” 她费力抬起脑袋,对着浴缸对面墙壁的投影仪。 “请播放Taylor Swift时代巡演大电影。” 一一在笑。 一一笑了。 季允之放下心来,随她去。不怎么想搭理他就不搭理。 画面唱到香水歌(Enchanted),她想起去年的花火大会:“那时候……” 他的手指停在她肩上,轻轻叩动。 商忆转过脸望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半晌,才终于轻轻问:“那时候,你是真心喜欢我吗?” “是。” 他想起来她说过不喜欢他永远只用是或否回答问题,于是低声补充:“喜欢。” 她笑一笑,但是没有回应。 “哪里都可以。”他盯住她干发帽下完整、清晰而流畅的面庞轮廓,重复,“一一,真的哪里都可以。这次我保证。” 她怔怔望着屏幕,许久才回:“我不知道。” “我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很平静,突兀提问,“你不怕后悔吗?” 他不明白地看着她。 “比我漂亮的,很多很多;比我聪明的,也很多很多。”她低下目光,“我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以前那个我,但我自己都不觉得她还能回来……以后你对我失望了,我又怎么办呢?” 她内心缺失的安全感已经消隐到无法弥补,也或许是从未有过。很难界定这究竟是谁的责任,季允之选择保持沉默。 “……我已经不太喜欢自己了。”她歪着脑袋,呆呆盯着屏幕,“如果你还愿意觉得珍贵的话,我听你的。” 他皱一皱眉,逼迫她转过脸,对上他的眼睛:“什么?” 因为已经得到了太多不该得到的东西,害怕突然就彻底想不起来以前过的是什么生活。 怕觉得被圈养也不错,好安全。 “……很安全。”她低下头,语气坦诚,“也好富有……你一个人,拥有这么多东西吗。” 他直觉这话不能轻易接,谨慎没有回答。 “你比我是大一些,可是……在社会上还是很年轻。”她没有看他,“为什么一个很年轻的人,也要占据这么多呢……” 他总算有点明白,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一口气,至少不是在指控他的感情。那他理解,他可以理解。 “不重要了。”他揉她的小耳朵,“你遇到我了。” “……王子和灰姑娘?”她低低地笑。 “不是。”他伸手拥抱她,抿一抿唇,“是我更需要你。” “不想这些好不好?”他观察她的神情,“我希望你开心。” 她像得到指令,在开心两个字后,对他绽开笑容。 没有办法形容这种刺痛感。他把她找回来了,但更像找回一件经过复刻的玻璃制品。 她是因为恐惧才回来的,不是爱,她只是被他吓到了。 他不得不再次直面这一事实。 “我不管着你了。”他终于答应她,“以后去哪里做什么,想说就告诉我。暂时不想说,也没关系。” 她伏在他的颈项里:“说到做到吗?” “有前提。” 她静静等着。 “和以前一样。”他捧她的脸颊,仔细凝视,“像一点点也可以。” 她安静望着他。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甚至试图构筑说爱你的时机。 直到听见她说:“好。” “好。”她抬起胳膊,轻轻环住他的颈项,“会的。” 他就笑起来,他从没有给过她这样明亮的笑容。无声告知,他正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和满足。 的确是,真正无与伦比的快乐,他也没料到世间还有这种令人快乐。他要求她蜷缩在怀里,再一次、再一次重复从眉眼望到下颌的视线轨迹。 她又被抱得好紧。 商忆确定身后人呼吸平稳,这才小心翼翼挪开他的手臂。 * 餐桌上摆着烤好的吐司片,煎蛋和牛奶。 一一别着发卡,招呼他吃早餐:“九点半了哦。” 他坐下来,抬手揉揉她的脑袋:“不用做早餐。” “我就是自然醒了。”她低头笑一笑,“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他望着她,对这种细致的温馨生出警惕,于是依然沉默。 “那我自己安排。”她在他旁边坐下,托腮道,“快吃吧。” 临出门时,主动绕到玄关,抬手扯一扯他的下摆,仰脸送别:“开车小心。” 他抬手摁住她,迫使她的脸庞贴在颈项处,始终没有说话。 他又感到幸福了,但心底生出些许微妙苦涩。 为什么呢。 她乖乖任他抱着。 他松开手,转身离去。 商忆望着他的背影,虽然这个男人无论如何,还是不至于做出回头的事。笑了一笑,关门回卧室。 先回复各类邮件,撑着脑袋,打开没有看完的文献。 她英语真的还是不够好,读了不到叁页,下意识又想依赖翻译器。连忙忍住了,一边记不熟悉的单词,一边努力理解。 消息弹出来:到了。 理解文献很难,但现在理解他变得非常容易。他只是在报备,他即将开始工作。 从前她做梦都不敢梦这样的细节,那时她并不相信,她这辈子能够有和他这样相处的那一天。 但更没想过,得到也不再感到喜悦。 她很害怕。她承认她曾经无限贪恋被庇护的感觉,但现在只剩畏惧。 他可以保护她,也可以让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带到一边进行审讯。 他过分偏执地需要她,但从不说爱她。 如今她希望他不要说。爱一旦出口,只有在对方也真切感到被爱时才会生效;而她只是犹疑。 太偏执了。 每每想到这一点,她心底更怕。她不知道以他现在对她这种心理状态,日后察觉出她还是不想在一起,只是暂时稳住他,又会做出什么事。 但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比起他带来的诸多不确定性,也许只有放空自己,重新追逐一段平实而落地的人生,才是唯一自洽的途径。 * 双方都认为偷来一段幸福。 季允之重新开始适应回家后被迎接、被带到餐桌边分享菜谱,重新开始适应夜间搂着她看电影、在她没听懂时轻声解释,也重新开始适应同床共枕、交颈而眠。 七月底。抵达香港正值台风过境,他原本依据晚霞替她选择窗户,但此时窗外只有层层阴翳,铺在维港静而沉的海面之上。 一一盘腿坐在地毯上,低头在装本地电话卡。 连这样也可爱。全世界人类如出一辙的动作,她做起来也分外可爱。 他靠在墙壁上,静静看着她。 她最近还是很安静。 很多都做到了,甚至不仅仅是像,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但就是很安静。 有时会忽然发呆。 也有些没做到。他委婉试探过,她不愿意再为他送饭,不愿意再出现在他的家人朋友面前。 “……什么都没有改变,除了拿了更多你的钱。”她轻声解释,“我没脸面对他们。” 他不逼她。 他只是觉得应该,也可以慢慢来。 她的熊猫挂件早就断了,最近换上一枚小小的埃菲尔铁塔。抱着书包在检查证件,头发散落,又伸手去别。 是那枚糖果发卡。 他忽然就失控。 她被抓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懵,瞥到被长裤包裹、但依旧过于慑人的轮廓,明白过来,轻微挣扎:“你怎么……” 他让她落在腿上,自己靠住沙发角,低声询问:“可以吗?” 商忆扭头望向窗外。 公寓位置真的很好,但台风非人的意志可控,因此没有晚霞,暴雨正在途中。 她收回目光,抬手挂在他肩膀,垂着脸:“嗯。” 这姿势不那么好进。他调整她腰肢的位置,耐着性子,一点一点铺进去。 细密而紧涌的吸吮。原本是多么美好的契合瞬间,如果不是她依旧有些怔忡。 “一一,”他将她的脸抬回来,轻声喊她,“看着我。” 她照做了,但目光是失序的。 他在拥有她,却还是感到心慌。皱一皱眉,吻在她小巧鼻尖:“抱着我。” 她也照做,温柔揽住他肩后:“……慢一点。” 他这才满意,一边同她绵密接吻,一边轻柔顶撞。 她这两天睡得不好,做完又感到疲劳。侧卧在薄被之下,朝向他怀里,头顶被抚摸:“不舒服吗。” “……最近忙,没什么精神。”她闭着眼睛,“没事。” 他望着她的侧脸弧度,在心里强行按下期许。 不可能的,每次都严格做好了措施。 他也不好那样对她。好不容易哄回来,需要修复而非压迫。 所以偷偷寄希望于意外降临。天意难违,她没有办法,也不好怪他。但那是多小的概率,真正的小概率事件,原本就不会发生。 他用指腹触碰她的脸颊:“周中可以回来吗。” “……地铁要坐好久。”她停一停,“你想的话,可以。” 她现在就这样。每次先表明拒绝态度,过后补充“你想的话”、“你需要的话”。 他只能妥协。 “结束以后,去夏威夷好吗。” 她摇一摇头。 他在思考换一个地标,她已经说:“要专心套磁了。现在还没有得到什么积极的回应。” 申博。他猜到了,在问和不问之间犹豫,她主动解释:“想去港叁,或者新加坡那两所。” “我跟你比……确实没有什么很优越的条件。所以读博士,多少会更有底气一点吧。”她的脸埋在他腹间,声音很轻,“也很近。我半个月、或者一周回来一次,可以吗?” “可以。”他立刻应允,“其他地方也可以。” “……不用了。”她仰起脸笑一笑,“我自己想了想,香港确实就很合适。学校认可度很好,对我来说语言适应,博士工资高,回深圳又方便。很多人都想去读博呢。” 季允之沉默。提高谎言可信度的根本途径,是增添细节。 “好。” 他也说不出更多了,纵使并不完全相信,但宁愿自欺欺人:“你还生气吗。” 商忆鼻头忽然一酸。 她真的还有生气的权利吗。 他搞成现在这样,已经没有人支持她了。连一向维护她的于霜姐姐,听说之后态度也有微妙变化,她能感觉到。 她相信那不是嫉妒,但至少并不平衡。她熟知人性,也不敢告诉任何朋友。 她可以理解他的逻辑。或许对他来说,“平分”和“赠予”就是感情的象征,是妻子认定的直接证据,他已经做了所有他认为应该做的。 但她真的从来都没有贪心过,她只是想要一份平直而细缓的感情。 奇怪的是,他要么不爱她,要么像是太过爱她。“像是”。 用尽心血沟通,换来的也只是越来越偏执的占有欲。 她没办法再多说。无论怎么表达,都不能被充分理解。 还是不说了。 他知道她在默默掉眼泪。 尽管最后,给出一句带着细微笑音的答复:不那么气了。 他再次欺骗自己,紧紧拥抱她。抱过犹嫌不满足,极轻、极轻吻在额头。仿佛触碰额际这一丁点微凉肌肤,也存在打破她生态平衡的隐患。 人类就是这么无能的物种。无论看似多么理性而强大的人格,在明确感知到情绪死局时,依旧选择逃避。 ————————— 118/小姑娘 学校距离中环遥远,交通不便,唯独海洋近在咫尺。每天行走在校园里,呼吸伴随海风节奏。 和商忆同住的是另一个从浙大来的女生,专业不同,每天一起抱怨导师给的课题是多么小众。 陈曦性格很活泼,听她说粤语,回宿舍就立刻让教喜欢你。 才简单解释过九音六调,对方就放弃:“好了好了,我对着罗马音唱。啥玩意。” “你是哪里人?有些方言学起来会容易点。” “宁波。” 商忆差点打翻水杯。对方察觉到:“怎么?” 她摇一摇头。 如果是去年,她会很自然地说“我男朋友祖籍是那里的”,但现在什么也不想说。 微信电话打过来,她瞥一眼来电显示,推开门走到阳台上。 最近是她占据主导地位,她确定这件事,她从不主动联系他,他每天都记得联系她。 之所以用“记得”,这男人连被动都淡淡的。 她甚至怀疑他没有来找她,只是因为学校位置实在太偏,他感到浪费时间。 季允之问:“吃了吗。” “吃过了。”她答,“你呢?” 毫无意趣的对话。她知道他能感觉出她的敷衍,因为他不配合,不吭声。 这死出性格。她随之沉默。 半晌,还是主动开口:“天气很热,你记得……” “如果没有什么话跟我说,不说也可以。” 很平静的语气,也永远这么直接。 唯一的长进是,他又说:“没关系。” 她自己都笑了。 碎碎念也是她暂时不愿意恢复的情节。 “周末——” “想和室友去故宫博物院和一个视觉文化博物馆。” 他默一默。 “下周末也已经约饭了。一个认识的学姐,她现在在港大读博。” 就是那时让她帮忙翻译采访稿的学姐。她听不懂英语,迟迟不愿意陪他做,他等不下去,勉强忍着帮她。 她第一次主动吻他的时间。 但她现在绝对听得懂了。 他没办法不沉默。 她最后说:“你想见面的话,晚上我可以回去陪你。” 声音很轻。 措辞里是一连串的技巧。你想、晚上、陪,只差把“要做就直接说”讲出口,不算委婉的小心思。 她这样问过,许久都没有再出声。 他忍不住,也不屑于这样互相试探,低声问:“因为我碰了你吗。” 她想要如同初恋的修复吗? “什么……不是的,我没有在跟你发脾气。”反而是商忆怔一怔,不然呢,“你一直找我,肯定就会——” “一一。”他打断她,“好好休息。” 如今他偶尔会感到,很难再和她理性沟通。 他很想解释,不必非要剥离性,才能力证爱的纯粹性。 但这个论证在他们之间几乎不可能完成,她不会相信。 商忆确实不信。至少在这个瞬间,她感到他仓促挂断电话、类似被伤到的行径无非是另一种道貌岸然。 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半推半就的本质都是心甘情愿。 两个破烂性格。 她折回房间,陈曦在玩2048:“男朋友吗?” “……算吧。” “啊?”陈曦乐了,“算吧什么意思。” 她对着成思境都只能解释是和好了。但对着一个毫不知情的陌生人,突然就说真话:“很病态的关系。” “牛。”陈曦比了个大拇指,“那你是S还是M?” “……不是,不是。”商忆连连摆手,“不搞这个。” “那是什么?” “以前很喜欢,但现在只是因为一些其他原因在一起。” 她只能这样概括。 “比如呢?”陈曦挑眉,“我跟我前男友分手后做过一段时间的sex partner。” “……我也不是。” 从本质上说,她是他的emotion partner,性只能算a part of。 但属于essential part(必不可少的部分)。是不是最高级,这不一定,季允之的心理需求更特殊。 男人对待小女孩,无非就是这样的心情总和。耐心上限,取决于各类需求忍耐的极限。 很显然,他是四个月。嘴上说得多么动听,忍过十来天,贩卖一句温柔的“试试吗”。 他自己能想明白吗? 很浅显的道理。但对极度自我而利己的人,这也不好说。 商忆不知道,也不是太在意,一边和陈曦讨论研究计划,一边把手机塞进枕头里。 错过被秒撤回的一句话。 次日早晨起来看到撤回记录,也没有追问,回的是:早上好,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保证他被气到了。一整天都没有说话,晚上才挤出一句:今天回家吃饭。 她又回:晚上好,这一天结束了。 他索性不回了。 之后一周,尽管季允之依然在和她保持对话,但她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知道到这一步,还要怎么磨合。 她也淡淡的,他就不知所措。 导致局面更停滞的是,这人不知所措,也还是冷冷的。 两个人对着来,互相折磨。 上帝作证,她绝对没有伤害他的主观意愿。只是对他的感情,不再持有和过去同等的好奇心,这太难演。 现在比起那种虚无缥缈的病态物质,克服口语羞耻,努力表达的细微过程,都更能让她收获喜悦。 尤其是,香港学校的教授一踩一位拥有海外博士学位,对各类信息都比较清楚。她起初有些不好意思,问过几次,也就大大方方每次都把“cost is my priority”先说出口,力图找到真的能一分钱不多花的国家和学校。 她身上有些存款,但已经决定留给母亲和妹妹,只拿一点备用。 香港是可以,但想想这过分危险的距离,商忆打消念头。 她赌不起。也许一年后他冷却了,想到她还是触手可及,不用白不用,又不舍得放手。 她不打算再用正常人的行为逻辑预判一个心脏毫无着陆点的人。他能忍着哄她这么久,大概率依靠“我让着小女孩”的阿Q精神,实则情绪万分稳定。 不过商忆误会了,并不很稳定。现在他非常能分辨她的幽微感情。 * 商惟讨厌打电话,从来只发文字消息。这天晚上破天荒打过来,主动告知:“他今天让人接妈咪出去了一趟。” 商忆心里一紧:“什么事?” “没告诉我。但妈咪有点高兴。”商惟答,“就跟我说,以后结婚不用愁了。” “gitfan”两个发音落下,她瞬间就明白,心里一死:“……我知道了。我给她打。” 不得不靠攥紧阳台中间长出的晾衣架,才能平复情绪。 妈咪起初不愿意承认,最后到要吵起来,才鼓起勇气,微弱解释:“说是给小惟留着的嘛,他没成年。” “写的你名字吗?”商忆抬手抱着脑袋,“你一个人?” “……是。”杨淑惠是理亏的,因此低声下气,“一一,弟弟的东西……其实也是你的。” 她不敢说实话。 她起初也拒绝,这一旦收下,和卖女儿没区别了。但今天那位年轻人有理有据,告诉她这其实是季允之母亲的意思,毕竟不能确定一一能在他身边待多久,保险起见,帮儿子要房子绝不会错。 算是补偿。 她一边想着,这才多久,有钱男人的新鲜感果然不长,结婚是在骗一一;一边抬头望向商惟小房间的窗口,她知道后面就是儿子每天学习到深夜的书桌。 就这么一刹那的迟疑,最终还是上了车。 尽管怀揣着对女儿的深重不安。 “……妈咪。”商忆望着阳台外湛蓝的天空海洋交界,“你让我说什么?” “写的你名字吗”,默认答“弟弟的东西”。 “一一。”妈咪也很难过,“其实……其实我们拿了又怎么样呢。他不缺这点东西,那个楼盘本来就是他家的。你年纪这么小——” “年纪越小,价格越高吗。”她抬手捂着眼睛,“妈咪……你真的……” 她刚刚还在清点银行卡,思考如果明年就能出国读书,给母亲留下多少更合适。为此也研究过打工政策,以及各类RA和TA的补助。 但转头就被自己的母亲出卖。 商忆紧紧攥着拳头。她不止一次说过她什么都没有,天真地以为不安会被谅解;结果只是递刀子,送出软肋。 他稍稍不满意,就随手拿来遏制她。 她做了什么?她仅仅只是这个月对他不够热情。 第二个月而已。 她恨得心头几欲泣血。想起他在电话里平淡但至少还算温和的语调,想起他才给过的温柔诱哄,转头就继续利用她母亲。 利用母亲对弟弟那种,她不曾得到过的爱。 电话又响起来。对方说香港粤语,想要商定时间,带她去看一栋位于浅水湾的住宅,说是“受人之托”。 商忆直接挂断,拉黑号码。想狠狠砸手机,硬生生忍住。 * 她就忍到回去,对这件事都绝口不提。 洗过澡,才推开门走进卧室,身体骤然一轻。 他几乎是把她摔在床上,低头禁锢她的手腕,直接咬上来。 激烈的亲吻中途,只对上她平静双眼。 这样都很平静。 季允之撤掉手,俯身望着她。 她同样冷静回望。 他又在想,以前她不是这样。他一直这么对她,人一出来就被单手扔上床,起初她有些怕,但也会有些脸红;后来不怕了,一边骂他一边抬手搂住,偶尔反客为主。 从没有这么平静的时刻。 “放你走开一点,又不想理我。”他慢慢欣赏她的眉骨和鼻梁,长得真是好,“一一,不是说好像以前一样吗?” “你的耐心真是差。”她低声回,“两个月而已,不满意就这样。” 他想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于是松开她一边手腕:“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在心底冷笑。 “无所谓了。”商忆镇定答,“跟我得到的比起来,相当于你请我妈妈吃了顿饭,也不是给我的。我有什么好在意。” 有什么好在意。无非是直接戳破她连母亲的爱都得不到这种事实,她死死咬着牙。 他像是有些意外,捧一捧她的脸:“没有不高兴?” “我高不高兴影响你吗。”她毫不客气,“我从来没有问你要过那些东西,也不妨碍你非要给我。你给了我,我再到处说自己不想要,只会显得我这人特虚伪特不要脸。你明明知道我会不高兴,不还是这么做?我都亿万富翁了,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现在他们不都这么想我吗?” 火药味态度不像她,用词更是不像她。他怔一怔,慢慢笑起来。 挺好的。敢这么说话了。 他坐起身,重新把人抱在腿上:“急什么。” “不急跟你根本没法沟通。”她乜他一眼,口吻冷下来,“你应该很希望我像我妈咪一样好对付吧?” “发脾气可以,污蔑不行。”他纠正她,“不。不希望。” 商忆轻声答复:“随你怎么说。” “你妈妈挺上道的。”他拨动她的耳尖,口吻漫不经心,“给她一个单元说不要,只给你弟弟留了一套。” 她面无表情听着,扯了扯唇。 穷人也有底线思维,只不过母亲的底线不是她。 无所谓了。她早就知道。 无所谓。现在没有任何事可以伤害她,母亲也不行。 她不在乎。 他不动声色,观察她的神情。 看不出什么情绪。也是,她对财富可能已经麻木,应该是没有生气。 他抱着她,以额头抵住额头。 好想把什么都给她,所有的一切都给她。只要她可以不再害怕。 * 开学后商忆就搬回新校区。 她坚决不回去,即使只是四十分钟的高铁,也明确告诉他不行。他工作的确很忙,没有精力每天来找她。 不过不管多忙,周末都会过来。 至少平时是自由的。 “……下午好。”商忆坐在书桌后,捧脸对着屏幕,“我也在看欧陆的学校。” 杨淑绮温和笑着:“一一,需要小姨入籍吗?” “……嗯?” “我一直拿长居卡,没有入籍。”她说,“如果用领养你的方式带你过来,需要是外国籍。” “不用,不用不用。”商忆立刻摇头,“不能的,小姨。我已经成年了,而且父母健在,行不通的。” “直系亲属呢?如果可以弄到……出生证明一类的东西。只有配偶和子女可以。” “真的不要。小姨,真的真的不搞这些,会给你添麻烦的。”她连连摇头,恳切否决,“如果去那边,你能帮我适应,就已经很好了。” “……那那个人怎么办?”小小姨望着她,“按照你的说法,你真能顺利离开吗?” “……不知道。”她低下头,“我一直在等他厌倦,但是……” 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性格还是那个性格,谈不上热情,半死不活。 可是偏偏也毫无厌倦迹象。不管她怎么发脾气,无理取闹,坚决不回家,说翻脸就翻脸,他好像都不太在意。 “但是他还是对你很好。” “……是。”商忆只能承认。 室内外温差导致感冒发低烧,最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她压根没放在心上。 他听出声音不对,开车赶过来。抱着她,低声哄到睡着。夜间她迷迷糊糊睡醒,看见他在用体温枪,之后手心被轻轻拉住。 第二天有急事,六点又起早离开,话都没说上两句。 “这样——”小姨拉长声音,“那为什么还想分开呢。” “……十八岁就跟着他了。”她脸埋得更低,“以前一直想嫁给他,为了这个目的,我什么都愿意去做。现在……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想过自己的生活。他又不愿意了。” 小姨听得直笑:“那一一想要什么生活?” “我在看马普所那个免疫生物学的研究所,在弗莱堡。”商忆眼睛一亮,“都是全奖的。” “其实弗莱堡在德国算物价比较高的地方哦。”小姨开玩笑,“不过应该也够花,再做一点兼职,过得很好了。” “嗯,我也觉得。德国不用花很多钱的。”她的目光还是亮晶晶,“而且我现在身上还有点存款,到时候一部分留给……” “妈咪”两个字没有出口,声音戛然而止。 杨舒绮淡淡笑着:“一一。” “对我们不好的人,就随他们去吧。”她没有很直白,但也不委婉,“把自己先过好,其他的别想那么多。我要想那么多,我早被大字报害死了。” 商忆笑起来。 这是真事。小小姨毕业后就去法国读书,之后除了给父母打钱,基本不和家里联系。有一年小舅舅想盖房子娶老婆,外公说她是在外国挣到大钱的人,要她出一半。 她坚决不出,一分都不出。外公外婆就在老家村里拉了张横幅,写“杨舒绮不孝女,冷血无情,见死不救”。 小小姨提到这件事,只是评价:这不是战绩结算? 可是杨淑惠就不这样。明明家里也过得很拮据,她还是咬咬牙拿了一万块。 商忆笑容淡下来。 可见一味怪出生也是不对的。 可是妈咪那么平庸,初中就念不下去,而小小姨是北大数院毕业;一味怪妈咪,好像也不对。 “一一也很优秀啊。”杨舒绮在这时说,“只要愿意努力,不被男的骗,以后可以越过越好的。” ———————————— 彻底破防倒计时! 他俩又不在一个频道了,一个担心撒钱的行为妹妹不喜欢,一个其实是在默默伤心妈妈不够爱自己。 【七夕福利】if-如果那一刻重写 【这个夏天对我来说并不是太愉悦,承受着一些几乎是自己全责导致的学业压力,无处倾诉。文字是无意间开拓的发泄渠道,很不成熟,也不算是一本真正的小说。因此格外感谢愿意看到这里的人,希望能够为你们带去一点幸福感。顺便证明,我应该也不是不会写甜的:-D】 “有些傻话不但是要背着人说,还要背着自己,让自己听见也怪难为情的。” 读到这一句,手机又是一亮。 短短六个字,从头瞄到尾,唇角也要抿一抿,像笑又不完全是。 “明天有时间吗”。很是他的样子,很是他会有的语气,尽管这一句听不见声音。 商忆趴在桌上,慢慢打字:四点十五下课,我不知道算不算有时间。 那头很久才回:算。 她才要回“你说了不算”,他又问:算吧? 她笑起来,掌心推动笔尖滑入跃动的阳光里:“算。” “但我有事情的。”她继续摁字母,“有一个比较着急的立项书要写。” 对方没有再说什么,又过一个小时,回:六点,南门。 她羞涩按一按已经卷边的二手书页。 认识是很意外的契机,说起来毫无新意,略带俗气。无非是年轻有为的男人,在某一瞬间,对上女学生的眼睛。 她倒不觉得他年轻。97年12月出生的人,对她来说毫无疑问是年长者了;但话说回来,他也不认为她稚嫩。 有一点文学爱好的女孩在顶尖理工科学校的工科专业读书,有时是一种钝刀割肉的折磨。人人病态追求GPA和科研,偶尔提及人文科学,只剩一句轻蔑的“看看就业率”,接着建议转码,仿佛全世界都必须转码。 既没脸同人讲陀思妥耶夫斯基,拿马尔克斯出来也像佩戴时尚单品,要再说乔伊斯和普鲁斯特,男生只会回馈看怪物的眼神。 她一向服从集体规则,于是从不说这些。只在周末背着书包,默默来市图书馆参加分享会,讲宴饮诗和礼乐文化精神。 主持教授来自隔壁大学,保养好到分辨不出年龄,说五十可能,四十中肯,叁十也不必怀疑。声音温柔,风格儒雅,引经据典。商忆坐在底下,听到精彩处跟着鼓掌。 人群散去,只有她眼尖看见教授遗落在图书馆备书里的钢笔。她看出那钢笔是定制的,有“CEN Qingling”,这是那位教授的名字。 连忙捉起来,在电梯前拦下来,气喘吁吁递出去。 对方连连道谢,恰好窗外也是暴雨,出行不便,坚持要请她吃糖水。 她喜欢这位长辈。两人在靠窗位置坐下,一人点一份椰芒西米露。 听她说连选修课都不好选文学相关,只趁乱旁听几节红楼梦赏析,结果听不懂。岑清岭大笑:“没有关系,小商同学。吸食文学的本质,就是保持阅读。” 临近七点还是暴雨,老师说她儿子在路上了,待会让他开车送她回学校。 她弯腰上车时,对上一双冷淡的眼睛。 相当冷淡的眼睛,连神情也是如出一辙,寡淡到像是某种审视。 但又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等待到不耐烦,仰起下颌,线条一气呵成洒落而成。 漠然的英俊也是英俊,她默默想。 但全程只说几个字,“嗯”、“知道”,以及“地址”。声音都是冷而静的。 她连忙报出学校名字。 “一一几岁了。”岑清岭侧脸,温和询问,“大一,十八、十九岁?” “啊,对。”她收回目光,“上个月过了十八岁生日。” “年纪真小。”岑清岭感慨,“总说00后00后,结果05后都到读大学的年纪了。” 她又看向前方:“还有些人,97年的,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没有女朋友。商忆低头握住书包带。 他母亲先下车,空气忽然变得稀薄。他好像压根没有说话的意思,她努力憋出一句:“那个……科学园这边总是特别堵。” “赶时间?” “没有,没有。”她立刻否认,又摇头,“我不赶时间。” 他从内后视镜看她一眼,像是笑了一笑。虽说笑容极淡,她莫名捕捉到,又错开视线。 他是真不说话,别说攀谈,客气意义的寒暄都不给。到达门口,自动停车,解锁发出轻微一声响。 她的掌心在书包外层摩挲,只能乖乖下车。手指还在门上,忽然转身,窜到驾驶座外,敲一敲门。 车窗落下。 “我叫商忆。商量的商,回忆的忆。”她没有看他,语速飞快,“可以……可以留一个联系方式吗?” 她第一次要异性的联系方式,慌张,但并不非常窘迫。 但是这个男人显然不好搞,目光落在她身上:“刚成年。” 这是嫌她年纪太小。 她愣一愣,随后答:“刚成年也是成年人,完全行为能力人。” 就差直说,我自己对自己负责。 他被逗笑了。 逗笑的结果是,她抱着手机傻乐。 这就是第一天了。 六点。 他应该是很低调的人,说话做事都尽量避免引人注意。但这个车对普通学生而言还是不安全,她用最快的速度拉开副驾驶钻进去:“……嗨。” 他可不会回应这种打招呼的方式。 “……我今晚真的有事。”她坐得笔直,“明天就要小组讨论,所以可能……随便吃个饭就行。” “那为什么答应。” 他侧过脸。瞥她这一眼,看不出情绪。 “啊。”她将头发别一别,抱着书包,声音很低,“因为……有点想见到你。” 他直接笑了一声。 是愉悦的那种笑容。 她脸红了,歪头望向车窗外:“你不是也在约我吗。” “嗯。” ……哪有用“嗯”回答这种问题的。她的唇角抖得更厉害:“我想吃银灯食府。你去过吗?” “没有。” “那我们去吧。”她的手臂跳一跳,“外地人都吃什么点都德,不好吃。要不是老年卡免茶……” 他说:“我不是外地人。” “……好吧。”她揉揉额头。 聊天可真够费劲的。 依依惜别是没有的。她是说了好几次她有事,可是八点就真送她回学校,未免绅士风度得过头。 小姑娘磨磨蹭蹭,不舍得下车:“那个……” “你不害怕,我就继续开。” 这是什么意思?她呆一呆,摇头:“我不怕啊。” 结果他就给开家里去了。 站在玄关的时候,小姑娘又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过来做作业。”他示意她走近。 她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信任他。乖乖换了鞋,抱着电脑走到窗边。 霓虹折射着海洋。他又替她打开灯,在这一盏灯光之下,霓虹和海洋的边界更加模糊。 椅子太高,她有点吃力才爬上去坐好,捧脸看着窗外。 他站在一边,衬衫卷在手肘位置,语气平淡:“刚刚想说什么。” 这也长得太高了。她还是不得不仰头:“……我,我不接受419。”(一夜情) 他又笑一声,但这次带点轻蔑:“就你?” 乖得跟什么似的,纯正的中国式好学生一枚。 “……但是有点点喜欢你。”她耷拉着脑袋,音量很小,“我不知道对你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是不是不应该那么保守。总之……我不行。我要很放心才会接受。” 他沉默望着窗外,没有回应。 “……你要是不同意的话,也没事。”她的眼睛乱飘,“我只是想好好谈恋爱……我还没谈过恋爱。不是为了别的。” 他看起来像是不打算回应了。 商忆有点沮丧,默默移动鼠标,打算把它装回电脑包。 他忽然动了。 长臂从后揽住她,低声答:“慢慢来吧。” 她心里一跳,脱口问:“……那我是你女朋友了吗?” “嗯。” 虽然还是这么简短,但也没有任何犹豫。她心里欢喜极了,抱住他的手,低头啄在掌心温热的肌肤。 他笑起来,揉一揉她的脸:“那天我故意从科学园走。” 堵车很久很久,他有时间看清她。看清了从目光打飘到红透耳朵的全过程。 她扭过头,眼睛笑出月牙形状。 “你不问我,我会问你的联系方式。”他又说,另一只手臂抬起来,轻轻环着她的腰,“步骤你说了算。” 她捂住嘴,只怕这次连小虎牙都笑出来:“好。” “不过,”他停一停,“接吻可以吗?” 119/理解 【前面有一章福利内容。夏天愉快!】 商忆咬了两口,实在没忍住,起身冲到一边吐掉。 季允之抱胸沉默。 “……西红柿鸡蛋面能做得这么难吃,也算一种奇迹。”她没有回头,“你别为难人了。我重新做吧。” 打鸡蛋打到中途,冷不丁说:“要是以前,我可能会忍着吃完。” 这女孩子。 他不接招,语气懒洋洋:“第一次能做出来,不是已经证明有天赋了吗。” “只要是正常人,第一次做西红柿鸡蛋面,基本都能做出来。” 她笑一笑:“你自理能力真的很差,我早就想说了。” 一一的嘴巴功夫越来越厉害,很像一只终于得以出笼的犀利小鸟。 但他更高兴。他知道她越是表现得像离开笼子,就越乖巧待在笼里。 “……我签了放弃保研承诺书。”商忆打开水龙头,“如果之后什么offer都拿不到,就真的完蛋了。” “那就先花钱读硕士。”他不大在意,“随你。” 她回过身看他一眼,他已经低头在打字。 “欧洲和美国的理工科教育有什么区别吗。”她问得很平常,像是闲聊,“你觉得哪边更好?” “选美国。” 他就这样,只有答案。被她气鼓鼓瞪,才想起来补充:“科研投入不是一个等级。但你想走制药,欧洲也很好,随你。” 年轻女孩可能会更喜欢欧洲的风土人情吧,不确定。他不管,随她吧。 一一开心就好。 又是“随你”。 她低着头笑:“我没有一定要做制药啊……就是以前偷偷想过,要是突然有新药砸在我头上,也许就财务自由了。” 他抬头看向她:“已经自由了。” 她不置可否:“嗟来之食。” “什么。” “你是真的……”她叹一口气,“你告诉我,如果你想看一本书,下意识会找英文的还是中文的?” “英文。”他解释,“但只是学习习惯。母语当然是中文。” 她还是在笑,一边使劲拍番茄:“嗟来之食都听不懂,还母语。别给我们中国人丢脸了。” 他退出邮箱,也淡淡笑着。 一样又不太一样。 她现在每天能吐槽他一百句,他开始有点放心。 西红柿鸡蛋面端上来,也不得不承认,这和他做的是两个东西。 商忆一边吃面,一边又问:“如果读博读不下去,quit了是不是特别不好?” “不要有这种心理负担。” “……啊,人生是旷野吗。”她自己问完,傻乎乎乐起来,“你不会也信这个吧。” 他轻描淡写:“有钱是什么都行。” 商忆陡然沉默。 “……所以给我那么多钱吗。”她低下头,“其实你可以先问问我想要什么的……如果你愿意聊这个的话。” 有点无可奈何:“不愿意就算了。” “没有不愿意。” 季允之息屏,冷静回应:“我处理不好你的情绪。一直以来,总是让你难过。” 他望着她,语气诚恳:“我认为这些可以让你不害怕。就这么简单。” 至少她确实没再质疑“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我”。 傻瓜都知道是真心了。 “可是……”她不得不努力调整措辞,“可是那些根本不是我应该得到的。就我这样的家庭,因为跟你在一起,突然就……我肯定会忐忑啊。” “什么叫应该。”他的手机持续在响,忍住没有马上看,“婚姻不就是这个用处吗。” 她皱眉:“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能得到够多的补偿,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甚至生孩子。”他低头扫一眼邮件,随口答她,“不可逆的身体损害,愚蠢的基因期许。万一是个蠢货,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瞪着他:“我不是这种人!就算是跟你的孩子,我也可以接受她平平无奇……” 虽然从遗传学角度可以接受,但或许真的会有点失落。 她必须承认这一点。 这话假设得还挺中听。季允之无所谓:“随你吧。反正我不需要。” “……什么不需要?” “如果你保证你会老实待在我身边,毕业就结婚,不要孩子都可以。我不想浪费时间教人算行列式。” 她错愕望着他,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半晌,才轻声回:“……那你的钱怎么办?” “死了还管这些?” 她被呛到,立刻大口喝水。 他还是很无所谓的样子。她困惑地看着他:“你这种性格,为什么……” 偏偏对她有这么强的占有欲。 她换个问法:“你的意思是,就算我们结婚了,只要我不想,你可以接受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孩子吗?” “可以。” 他没有解释更多,示意手机:“抱歉,我接电话。” 商忆倏地放下筷子,进入呆滞状态。 她知道甜言蜜语不可信,尤其是他的,基本都不作数。她保证她知道,她吃过好多次亏了。 可是就算这些都不重要,都是哄骗,他如今的一举一动也都实在像极,像极“只是要她”。 不行。不行。 你再被哄住,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季允之折回来,看见她在用力拍自己脸颊,不由出声:“怎么。” “……热。”她埋头吃面。 他不大明白,但也不追问,只是提起另一件事:“我要出差。” “嗯?”商忆反应过来,“因为制裁的事吗?” “对。” “好像这种事都是你回去处理。”她还是没有看他,“会很麻烦吗?” “看情况。有时候会。”他停一停,“都没有你麻烦。” 又来。她咬一咬唇。 不可以被打动。 “我不确定要多久。”这次他也不看她,声音降低,“可以乖一点吗?” “……你要哪种意义上的乖。” “别乱跑,别多想。遇到问题,跟我沟通。”他语速慢下来,声线呈现某种奇异的柔和,“其他的,还是你自己决定。” 她努力缓解心脏的某种跳跃。 她真是该死。这才多久。 “如果可以,至少每天告诉我做了什么,开不开心。” 她猛地攥紧手。 他也停下来,过后还是说:“如果还是不想,我会联系你。” 她始终不肯抬头。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扶起她的下巴,问出忍耐很久的问题:“那个水晶球,真的丢掉了吗。” “……嗯。”她听见自己撒谎,“丢掉了。” 他的目光黯一黯。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笑一笑。 再去一次就好了。没关系。 “我后悔过。”她轻声说,“但是找不回来了……没有缘分。” 这种话伤不到无神论者:“我不信这些。” 她闷着声音笑起来。他望着她唇边那个小小梨涡,心绪柔软到无以复加。 她今天生理期。他有许多文件要补看,但还是坐在转椅上,把人搂着靠在怀里,让她倚在胸前:“疼不疼。” “……比以前好点了。”她侧着脸,“这次不是很疼。” 手掌轻轻贴在小腹处。 这样的动作,她没办法不联想。明知他还会哄,却还是脱口问:“你说不要孩子那些话……是真的吗?” “我不撒谎。” “……那你就是为了我吗。”她垂着脑袋,轻声继续,“你只需要我吗?” “人的话,”他习惯不好,空调总是往低里打,即使在她进门后调高温度,掌心也还是带着凉意,“是。” 她只问一半,又不吭声了。 他也没再说话,或许是觉得不需要进一步解释。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神情专注。 她辨认出一些单词,但原文法条太难读了,甩一甩脑袋:“交涉这些东西不会很烦吗。” “帮人工作,有什么烦不烦。”他收回手,改揉她的脑袋,低低笑一声,“不对,是帮一一工作。” “……别打趣我了。”商忆抬起脸,“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我们专业很多方向也特别特别敏感……你看你工作的公司,叁天两头被制裁,理论上,还不让和伊朗俄罗斯什么的做生意。”她认真看向他,“科学真的没有国界吗?” 季允之居然笑起来:“我一般不想这么复杂的问题。” 她抬手给了他一拳。轻轻的一拳:“不可以想想吗?我想听你的答案。” 坦白说,也不是真对他的看法持有浓烈兴趣,她猜以他的文化水平,压根说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观点。 但是……他们之间几乎就没有过涉及彼此认知的对话。 有也是她单方面表达自己。 他总是不说。 她想听“他”的心声,这心声是什么都可以。 他真想了。 “取决于你想用科学得到什么。”他垂下眼睛,“如果只是为你自己的探索欲,不需要想这些;如果想要获得认可,看情况。一一想要什么?” “……你想听真话吗?” 他又嗯一声。 “小时候就是单纯想成为科学家,认识你之后,变成一种想跟你更加般配的筹码。”她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现在,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了。” 言下之意其实是,她不再为和他般配而努力了。 情绪上说完全不失落是假的。但从理性角度出发,他也认为利大于弊:“一直都很般配。” 她不应该以爱他为导向经营人生,他会避免对这种牺牲的享受。 一一的人生是一一的,他负责托举,必要时也负责托底,但唯独不该成为拖累。 季允之更新对爱的理解。 ———————————— 虽然但是,男主是个死人性格,但真的很爱很爱妹妹的() 119最后 【老婆们别害怕。。不至于吧。。我只是去迪士尼玩了两天 有点短小!!过两天补!!!】 女孩有时会为自己增添某种羞于启齿的婉约感受。在一起这么久了,如果让商忆定义性,她依然倾向于叁缄其口。 疼痛、依恋、欢愉、不舍,也许都是,也许都不完整。他俯身只用最传统的姿势,反复而深入嵌合她时,她的嘴唇微启,目光湿润。 揽在他脖颈上的手腕,随着进入撤出的激烈而轻轻发抖。 季允之没有吻她,只是过分专注地凝视她,放逐拥有感变得深刻。 “……还好吗。”抬手摸她的脸颊,声音压得极低,“舒服吗。” 他知道答案。她面上的潮红已经告诉他答案。 这不是个拥有服务意识的男人,他第一次这么问她。 他以前从来只问疼不疼。在他的理解里,没有疼痛就可以了。 她摇一摇头,不答。 他笑起来,托着她的颈项更加揽入怀里,抵着她的敏感位置耐心研磨。她的呼吸越发急促,手腕收紧。 他洗漱过,出来时她伏回薄被里,一动不动。 “一一,”他坐在床侧,抬手拢一拢她的头发,“给我打电话。” 今天才启程,这话他已经叮嘱好几天。她睁开一只眼睛,勉强瞅一瞅他,挥手敷衍。 “一一。” “……要来不及了。”她好困,六点被拖起来做到现在,“我给你打。” 他的手指停在她发间,半晌没有出声。 费力又挤出一句话:“什么时间都可以。” 商忆懵一懵:“你不是去美东吗……这样,你晚上十一点,我中午,我保证打电话给你。” 她实打实答应过的事情,还没有做不到的。他的视线垂落,定在她斑驳肩颈:“我知道提了你要不高兴。但就是突然想,以前总管着你,哪里都不让你去,可能只是潜意识不愿意跟你分开。” 她张一张嘴。用这样轻飘飘的理由进一步为自己辩白,是否有些—— 最后只说:“也没什么……我都不记得了。你快走吧。” 他不好再说。他的性格,本来也说不出更多惜别词语了。修长身体直起,转身离开。 商忆立刻开始补觉。 他好可怕。如果小别胜新婚,那小别之前更胜初夜。原本就直到一两点才放过她,早晨又一副不管不顾的架势。 她累到什么天都聊不下去。 迷迷糊糊睡到中途,总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想到季允之已经在机场,一个激灵警惕弹起来。 然而对上他温和神情,只剩错愕:“你不是……” “中途回来了。”他抬手,将她卷折的刘海捋一捋,“晚上去香港直飞。不耽误。” “怎么了。”商忆揉揉眼睛,不困了,“有急事吗?” 他抿一抿唇,不愿意答。 她放下手,忽然猜到:“那是……舍不得我?” 他直接别开脸。 但耳尖悄然红了。 商忆震惊望住那过分明显的红晕,它正从耳垂蔓延至耳廓。 她用漫长、漫长的时间,才得到他的喜欢;后来又用更多心碎,把这份喜欢变成无比肖似爱的物质,不仅迷惑她,也令他本人感到困惑。 但无论是何种局面,他都没有为她羞涩过。 她情不自禁,抬手去碰耳朵。 被并住手指拉近,声音很低:“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你答应和好了。” 她仰起脸。 “应该是……”他低下脸,“一一,应该是,我真的爱你。” 她猛地攥住手,呼吸节奏在这一刻终止。像不敢置信,又像已经等待太久,于是生出近乎真空的恍惚。 她原本以为这句话会用在很多崩塌或尖锐的瞬间,用以致歉、挽留或缔结婚姻。 但都不是。就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在他即将出差、又中途折返的清晨,她甚至还穿着皱巴巴的睡裙。 “我真的爱你。” 他低声重复一遍,抬手再次捋齐她的刘海,动作轻柔极了:“一……” 她忽然退开。 “你别说了。”她低下头,心慌制止,“别说了。” 120/答案 她今天心神不宁。靠在飘窗下写东西,但眼神屡屡飘过来,落在他身上。 季允之干脆起身,走到她肩后坐下。 颈间一凉。 商忆低头。 “……小蝴蝶。” 她声音很轻,但没有拒绝。 他虚虚拢着她:“不贵重。” 他明白他为什么心慌。他太知道她无条件爱一个人是什么模样,因此也知道,如今不再是。 越着急越找不回来,越是找不回来,就更加着急。 “你的不贵重是多少呢。”偏偏她捉住蝴蝶,还在小声问,“戴出去合适吗?” 他没有出声。不知道她的“合适”是何种尺度。 另一只手放下pencil,也托在羽翼下方:“我真的用不到这么多。” “我真的想给你。”他停一停,“只要能让你放……” 心字来不及出口,手机又响。低头看一眼来电显示,无声叹了口气,起身出去接电话。 商忆望着小蝴蝶。 她有种现在可以向他索要一切的错觉。 这通电话打了很久,她模糊听到一些字眼,懂事地没有打扰。等他折回来,抬手又想触碰她,才冷不丁发问:“你能帮我搞到博士offer吗?” 季允之一停。 “真的好麻烦,好辛苦。”商忆没有看他,“要有导师愿意提名……我只是本科生,成果比一些硕士差很多。而且他们本科也都很好,好像没什么机会。如果你——” “一一。”他打断她,“你可以先读硕士。” “不可以吗?” 她仰起头,目光湿润。 他皱一皱眉:“一一。” “你愿意给我那么多钱,为什么这个……” “不一样。”他重新把她抱到膝上,耐心安抚,“会损害别人。”只是给钱又不伤天害理。 他去帮她安排,不知道就会挤掉怎样一个为之努力多年、用尽心血的普通学生。 “很多人都这么做啊。”她低着头,“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我真的很想要。” 他感到有些古怪,这不像她。 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来。一一,只要你想,你可以读一辈子书。” “但是这个,”他揉她的耳朵,“不这样好吗?” 商忆忍不住了,笑起来:“逗你的。” “但是你知道吗。”她看着他,“如果你总是这么对我,迟早有一天,会把我养得非常傲慢。我不想变成那样。” 他一怔。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我现在就已经……”她停顿很久,像是在拿捏沟通的分寸,“你可以给我机会,但不要给我这么多物质。我想有我自己的生活节奏,有我自己争取的东西。” 这就是她想说的。至于他听不听,她还是管不了。 她的意见只在他愿意配合时生效,而这恰恰是她最大的不安。 “为了避免被你觉得伪善,”她继续说,“我想解释清楚。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能够拥有正常的人生,也是为了不被你厌倦。你现在对我的心理,并不是一段健康感情会有的状态……可能你不愿意想,但我明白。” 虽然他坚称是心爱。 “虽然你说……很在意我。”她移开视线,把爱改掉,“但你总是不相信我。” 得到一声低低反问:“是我不相信你吗。”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他的敏锐度。他现在和从前的确大不相同,至少在爱情上,已经不比她迟钝。 她甚至都不敢轻易作答。 “你答应和好,只是因为意识到,如果把我逼急了,你会失去正常的人生轨迹。”他同样没有看她,语气平淡而直接,“你承担不起后果。相比起来,和我相处,反正你最有经验。” 商忆握紧手,窘迫咬一咬唇。 “但又演不好。”他继续说,“没有几天,你就演不下去了。” 其实最近也就是还算和谐。 如果是由一位新的男士结识她,也许完全意识不到这女孩的冷淡,只沾沾自喜得到的每日温馨;但他实在不一样。 他真的太知道她热烈、专注、毫无保留的那一面是什么样子。 他是唯一知道的人。自欺欺人偶尔会失灵,难以为继。 所以得出结论:“你现在就是不想要我而已。” 她终于有些局促,退后一寸,下意识反驳:“也不能……” 这么说。 话没有来得及出口,又被摁到肩下:“一一。” “结婚好不好?” 商忆心里一紧,完蛋了。她又要努力寻找理由,既能安抚他,又不必妥协太过:“太早……” “可以不说。”他没有给她机会,“你不说,谁会知道。” 何况已婚身份真的很拿不出手吗?他真不明白现在的小姑娘在想什么。 “我自己会觉得很怪。”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再说了,结婚应该是两个人感情好,水到渠成的事……不应该是谁拿来留住谁的手段啊。” 他望着她,慢慢、慢慢笑起来。 她本人都承认是“他在留住她”。 “你不要老是逼我。”她挠一挠眉心,“我真的没想好,我不可能总是什么都替自己打算好。我连我自己到底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懂经营婚姻?” “以前那样。”他像是在追忆,“以前那样,就好了。” 商忆默然片刻。 很想告诉他,那是一种献祭式的爱。 原本就不应该。是他真的太冷漠了,她别无他法。 “……不能了。” 她转头望向窗外,声音变轻:“不能了。” “没关系。”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可以换我这么对你。” “别扯了。”她竟然笑,而后瞪他,“你看看你自己。这才多久,你就受不了了,老是找茬……无非就是嫌我不用心,各种挑我刺。” 他好像没办法反驳。 “所以你看,你只能忍受两个月。”商忆缓了一缓,心头忽然还是发苦,“那我以前是多……” “你一直一直都不理我。” 她以为她已经不会委屈了,她一直认为,这种创伤已经不再是感情里的主要忧患。没有想到,突兀提起,还是会哽咽:“但是我还是坚持了那么久。” “如果不是因为你发现我的感情真的很……”她低下头,“可能你就是一直都不会被我打动的。” 真的就是因为他贪恋被她深爱的感觉,事态才会不一样。 所以他最初在意的并不是她“这个人”,是她如何扮演好爱他的角色。 也许现在是不同了,她愿意相信一部分。但自从想通这一点,怎么弥补都无法痊愈。 还是想想就会伤心。 “我真的觉得需要想清楚的人不是我。”她靠在他怀里,“是你自己。等你真正分清爱一个人和不想失去一个人的爱之间的区别,我们才能不一样……至少不用重蹈覆辙。” 他立刻要答,被她抬手捂住嘴唇制止:“你花时间,想清楚。” “把你所有对感情的理解和思考,都分给我。”她轻声说,“好好想清楚,再告诉我答案。” ————————— 风雨欲来 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像适逢雨季颠覆,潮湿空气错位,将爱情也带偏所有预定航线,记录仪被迫失去时间刻度。 为什么会是她来传授爱情呢? 她连确认得到爱都如此惶恐,没有余力再去推翻爱的实现逻辑。 商忆坐在窗边,收到那边发来的“到家”信息。他对她的安全感理解开始走进一个死胡同,从毫无回应到事无巨细。 至少晚上一定会告诉她到家的确切时间。 她能理解他的意思,但不免苦笑。 她当然相信他的忠诚。 缺陷过分明显的极端性格,如果不是也足够专一,早就没有纠缠余地。 她真的很累,但已经不知道还能怎么表达。满心满眼过后,疲倦连出口都找不到。 “好久不见。” 程知行点了咖啡,告诉她:“脸色很差。” “最近没睡好,一直在改rp。”商忆坐直,“听说学长下学期就去ETH联培,恭喜。” “我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个。” 他停一停:“上个月,我妈妈出了车祸。” 她愣在原地。 她下意识以为是借钱。 整个人忽然被一种陌生的不安击中。她当然愿意,她愿意无条件帮助朋友,但是——但是,她又似乎没有资格充当拯救别人的角色。 这些普通苦难的费用如今对她而言什么也不算,但每多用一次,她对他而言也会更什么都不算。 多么神奇的矛盾。 “我也不是找你借钱。” 他又停下来。 她沉默望着他。 “一一,”他终于开口,“你得罪过一个明星,是吧?” 商忆本能皱眉。 过分久远的记忆,需要回溯才能有所印象:“……有这么一回事。很久以前了。” “我和我姐姐申请了一笔贷款。后来,她突然来找我。” 她不免错愕:“什么?” “给我看了一些东西。”程知行错开视线,“她告诉我,只要我想办法,把这些东西让你的同学朋友看到,她会给我一笔钱。” 商忆猛地攥紧手。 “……有一些照片,还有你妈妈的转院记录,你弟弟的转学申请。”他始终低着头,“我不知道事情是不是像她说的那样,但还是告诉你一声。你回去——” 他顿了顿,继续说:“她说你现在不跟那个人在一起了,让我不用担心。因为她打探到消息,对方最近已经让人设计婚纱,打算结婚。” 商忆慢慢冷静下来,坐回去,捏住掌心。 “她的说法是,因为一件很小的事,你毁了她的事业。”程知行笑了一笑,“不过我觉得应该没有那么夸张。早就赚够钱了吧,现在的男朋友也是富商。” “我稳住她了。就算你不和你……男朋友在一起了,这点小事应该也能帮你解决。”程知行重新看向她,把控措辞,“我帮不了你。我拒绝了,她还是可以找其他人。” 他知道结婚对象肯定不是一一。 她现在甚至都来新校区学习生活,之前聊天提起,也说很少回去。 这种关系,难道男方特地开车两个小时见面? 他有自己的判断力。实际上,他相信那些东西都是真的,出于对女生尊严的保护,只能回避。 漫长的沉默过后,商忆轻声问:“她给你开多少钱?” “五十万。”程知行答,“我姐姐贷款都只贷了叁十万。不过不止拿来治病,她也需要一些。” “……你为什么不要?” 他似乎想了很久,转脸望向窗外,答非所问:“学校其实提供很多奖助学金。我妈妈出事两个月,各种补贴,已经领到了五万多。” 商忆握在马克杯上的手狼狈松开。 无异于在问:明明这么努力才有了今天,为什么最终还是走这种捷径呢。 他叹了口气:“诱惑很大,我甚至告诉了我姐姐,商量怎么办。最后她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我们穷归穷,不拿一个小姑娘一辈子的名声赚这种钱。” “你……”程知行有点为难,“他还愿意管你吗?如果这种东西到处发给你的同学朋友,你以后……” 忽然被打断:“你去讨价还价。” 他一愣:“什么?” “去讨价还价。”她低着脸,“开到一百万。然后告诉她,确实是分开了,你也知道怎么做才能伤害我。” 他呆呆看着她。 “……这种人万众瞩目久了,总以为我们普通人也有观众。”她笑起来,“互联网上,谁会在意我啊。” “你就告诉她,你会先发我们学校贴吧,等那些男生关注到,然后截图搬运到树洞。等传播开,同学之间可能会截图八卦。其他平台,一个普通大学生做了什么,不会被注意到的。” 她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叙述:“让她给你一百万。” 程知行还是僵在原地。 “……如果你觉得不安,”她停一停,“我们可以分成。八二,七叁,都行,我要小的。拿着这笔钱,帮你妈妈治病,去瑞士也可以过得好很多。听说物价……特别特别高。” 商忆眨了眨眼睛。 他慢半拍抬起头:“为什么?” 她双手交握,慢慢说:“因为他打算结婚的人就是我。我并不很担心。” 对方显然更加错愕。 “但我……总之她给你看的那些,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应该没有污蔑。”她短促笑了一声,又垂下眼睛,“真的就是真的,甚至比你想的还要更像交易。在我十八岁的时候。” “……一一。” “那个时候真的太累了。”她甚至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对不起,我知道任何人听到,都会觉得失望。” 他又沉默很久。 最后只有一句:“你不应该给我道歉。” 她应该给自己道歉。商忆又眨眨眼睛。 “非要这样吗。”他皱一皱眉,“如果对方答应跟你结婚,你为什么……” “我想有自己的人生。”她再次打断,“我现在和他待在一起,总是好像喘不过气。” 也许这件事,能让他放下她。尽管商忆并不抱什么希望。 季允之大概率会选择伤害别人。 她猛地反应过来,立刻抬高音量:“对了,你别发。把东西传给我,我自己发。” “……一一,”他依旧摇头,“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好办法。你年纪还小,以后——” 他是男性视角出发,有过这种争议,对今后婚恋的影响毋庸置疑。 但再次被她打断:“我不在意。” “这是我自己做过的事。”商忆息屏,没有去看新进的消息,“我也想解脱。” 先过渡一部分(大表白) 【朋友昨天在香港场听了宇多田光现场唱first love(*′I`*)我之前不知道所以没票,好遗憾哦。完全想起来那时候的心情了。真的非常非常爱这首歌和北海道。突发奇想,等今年去的时候,可以在这里更新手写照片哦。】 一进家门,才将从超市抱回来的购物袋放下,电话适时响起。 他总是掐得很准。 但那边是早晨五点多。商忆不敢不接:“……嗯?” 安静一会,听见低声:“可以视频吗。” “我准备做饭……” “让我看看你。” 她停一停,在秋千上坐下,将摄像头打开:“可以了。” 季允之看上去很累,他少有这么疲倦的状态。揉一揉眉心,仍旧淡淡朝她微笑:“剪头发了。” “……修短了一点。”她垂着脸,“太挡耳朵,热。” “很好看。” 商忆下意识揪了揪手指:“……我想问你。” “嗯?” “……你上次问我,喜欢哪个国家。”她还是没有看他,“什么意思?” 季允之稍稍坐直,直接答她:“婚礼。” 她当时明显根本没认真想,随口答了个没去成的冰岛。 不过这也无所谓。已经九月底,极光即将回归。 商忆又问:“你很想结婚吗?” “对。” ……多解释两句行不行。 “计划是明年吗?” “不是你想毕业之后?”要按他的意思来,今天就可以,“怎么突然问。” “……你家里会同意吗?” 她抬起头,仓促看一看他:“我是说,我家里人那个样子……” 她没再说“我不行”,明确指出是“家里人不行”。这是客观叙述,季允之认为可以接受:“我说了算。” 顿一顿,安抚:“不用担心的。” 她的目光微微闪烁,的确很像一只在丛林里迷路的小鹿,带着一点稚气和惘然。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再次安抚:“都知道。” 她依旧不说话,挠了一挠耳朵,掩饰局促。心脏简直是一疼的程度了,于是他继续:“不会有人说你,一个字都不会有。一一,不用担心。” 她主动提起婚姻,应该是动摇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总之季允之按捺惊喜情绪,温声鼓励:“别怕,什么都不用做。如果你喜欢,就继续读书;如果想休息,就出去旅游。不管你想去哪里,说一声就好。” 她还是咬着唇,垂下眼睛不吭声。他解读为更加动摇但不好意思承认,连日疲倦一扫而空,声音低而欢喜:“那我回去……” 就结婚。被她打断:“婚纱呢?” 还真是动摇了。他怔一怔,克制着没有推开椅子笑出声:“我已经找人问了。” “我不懂这些,你自己选设计师。”停在这里,加上一句,“好吗?” 他的性格没办法改变。不说“好吗”的时候,依旧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淡淡模样,从语调到神态。但现在唯独对她,总是记得刻意在句末加一句“好吗”、“好不好”、“可以吗”,不论真假,至少嗓音柔和。 好不容易,是真的好不容易。她差一点要哭出来,拼命忍了一忍,忽然就轻声问:“我之前让你想清楚……那,你爱我吗?” 他又是一怔。瞬间替自己进入尴尬状态,倏地移开视线,耳垂第二次在生命里别扭地红下一红,但没有任何犹豫,低低嗯了一声。 她安静望着他。 他说:“特别。” 他心里想的就是叙述口吻的“我特别爱你”,但同时清楚地明白他说不出口,他就是不这样说话。 作为独立的个体,他依然没有真正为她更改性情,但作为爱人,他会留意为她补充。 所以他又说:“非常。” 应该还有更高级。想了一想,总算想到:“极其。” 商忆被逗笑了。这再次证实他这辈子所缺失的中文文学教育,对他是有显着负面影响的:“还有吗?” “最?” 季允之想不到了。其实他已经觉得全凭中文足够博大精深,让他用英语,再禁止掉love,他可能只会讲Im so into you。 她托着脸,终于温柔笑一笑。 在这美好的笑容里,他突然做最后补充:“唯一。” “可能和别人比,它还是不够好,不符合你从前想象的感情。但是……” 她一眨不眨,凝视着他。 “是我人生里全部的感情。” 他努力了,凭借错开她潮湿目光,再次成功控制语言表达,低声而恳切:“没有任何其他因素,就是爱你。” 人生 接到岑晨澄电话的时候,季允之在浏览一些设计师的工作室主页。 他一直下意识抵触甚至厌恶所有带“小众”“冷门”类似字眼的东西,一律当作哗众取宠的噱头处理。但婚礼毕竟只有一次,当一一的脸庞和身形跃入脑海里,他也会希望找到最合适的风格。 不过,都不怎么样。 这时候才有点后悔当初素描没坚持学下去,美学修养趋近于零,导致视觉审美也很平庸。 可能需要她穿上,他才能更直观对比效果。 看到岑晨澄的微信头像跳动,也只是挑眉。 DC下午叁点多,她这是有多喜欢熬夜。 接起来还没开口说话,那头简直是用吼的:“一一出事了!” “你先别急,不是人身安全那种,人没事。我长话短说啊。你别急。”岑晨澄停一停,提高语速,“是网上一些破事。一开始是一个数字小号,先是在一一学校贴吧发了个帖子,隐晦地说了发现有女生被包养的事。贴吧——就是百度贴吧,一个社交软件,都是一些很猥琐的男生在用,就喜欢做下叁滥开盒的事……后来不知道被谁搬到学校树洞去,树洞是完全匿名的,就有人起高楼扒是谁了……结果,有一一上你车的照片。给你车牌号打了码,但她露了侧脸。” 岑晨澄气都不敢喘:“我联系不上一一。姨妈特别特别生气,让直接把发帖的人找出来。哥……你要回国吗?” 她哥已经坐在驾驶座上了。 暴躁抓了一把口袋,发现拿的护照不对,又推门回去换。下楼梯的时候,心脏如同同步坠落。 * 岑清岭抬手敲门。 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小姑娘坐在飘窗下出神。 她沉默很久,久到商忆转过脸,表情明显变得不那么自然,才低声开口:“一一。” “为什么要这么做?”岑清岭在小沙发上坐下,声音疲倦,“你在想什么?” “我写的都是真的。”一一语调平静,“阿姨,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你转述的。但我说的那些,才是实话。” “是我主动找上他,开了价。他同意了。”她轻声说,“十八岁。” “我不是在问你是不是真的。”岑清岭头一回对她用重语气,“不管你跟他怎么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因为我的确做过。” 商忆跳下飘窗,坐到另一只小沙发里——原本就是龙猫和小梅两只,季允之只坐龙猫那边:“我没办法自洽。再这样下去,我会被自己逼疯的。” “你们已经快结婚了!” 岑清岭紧紧皱眉:“一一!你到底在想什么?只要你跟他结了婚,谁会在意一开始你们是怎么回事?谁敢在意?” “我在意。”女孩子是敬畏她的,因此降低音量,但听不出一点悔意,“我在意。现在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以后要干什么,不知道我该不该得到,不知道要怎么活着,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到底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我真的很喜欢他……”她停下来,“但我就是做错了事。” “可是那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岑清岭揉一揉太阳穴,克制质问冲动,“没有什么对错,感情这种事就没有对不对错不错。我也跟你说过了,是他喜欢你,他自己承认离不开你,他不成熟,他幼稚,处理感情的能力一团糟。你呢,你又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你自己?” “因为为了被他喜欢,我实在是太努力了。”商忆抬手狠狠擦一把眼睛,“就算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也快不认识自己了……” “你这孩子——你现在连这种事都敢做,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你为什么非要钻这个牛角尖呢?”岑清岭急得连连拍桌,“我不管你一开始什么样子,你就看看你最近半年。一直一直在和他闹脾气,怕你难过,我从来都不说你。但有时候,连澄澄都觉得你也有问题,性格太敏感……你觉得他看不出来吗?但你看看他,他敢冷落你吗?不是每次都死乞白赖地抓着你不放吗?你到底怕什么?” “如果他收回,我该怎么办呢。”商忆低下头,“我……” “收什么收?就那种死性格,认定了就是认定了!”岑清岭是冷静不下去了,想起看到的那些污言秽语评论截图,干脆在卧室里踱步,“你怕他干嘛?他外公给他的东西他都敢给你,被叫回北京骂了两天,你还怕什么?我说得难听点,一一,哪怕你以后跟他分开了,你所有同学——所有高中同学大学同学加起来,所有!任凭他们能力比你强再多,都不如你一个人有钱。你到底有什么好怕!” “因为我真的不该这样!”商忆猛地抬起脸,“我根本就不应该只是因为被他喜欢,就得到这么多根本不属于我的东西!是他非要给我的——” “一一!”岑清岭喝止,“那也是他的感情!怎么能这么说?” “对,是他的感情。”商忆哽咽,“我知道是他的感情,他是真心实意对我好,我也很感激他。如果没有他,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可是我真的没想要搞成现在这样,我一直就只想着自己努力一点,变得更优秀一点,获得更多人的认可,找到我自己的位置,然后用那个自己和他在一起。可是他根本就听不懂!我说了好多好多,我每次都在解释我为什么害怕,每次都在告诉他我想要什么样的感情,但他从来都没有理解过我……” “我舍不得和他分开,起初就只是想自己冷静一下,好好想想。我知道我有错,我自己太惶恐了,想要的太多,得到的也越来越多的时候,他喜欢我的时候,我就更惶恐。我想冷静一下,可是他就是不愿意,他就是不肯给我自己想清楚的时间,总是不停逼着我做选择。他越喜欢我,对我的控制欲就越强,一句话推翻我,后来又找我妈妈,让我莫名其妙被审问,我根本就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现在我相信他是喜欢我,想留住我,他还想和我结婚。可是他就是不关心,我自己,我,我这个人,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到底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他只能不停地说怎么样都可以,他明明知道他的怎么样都可以,反而是我怎么做都不对啊。” 她用手臂擦掉泪意。 “他拼命给我塞东西,给我我这种人原本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财富。所以我什么都没法再说,我跟谁都说不了了……我哪怕多说一个字,都会被人骂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一一!”岑清岭再次抬高音量,“我最后再说一次,不要用这种字眼去伤害自己!” 商忆就闭嘴,默默蜷缩在床头。 “好了,好了。” 岑清岭率先妥协,缓和口吻:“总之这件事我来解决,不用担心。你压力太大了,状态不好,先好好睡一觉。睡醒了我们再谈,好吗?” 她心里想的是,好好睡一觉,不然等季允之回来,一一才应付不了。 她可以让有些东西迅速消失,但没办法瞒住允之。无法想象等他下飞机知道,是一一本人在戳破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 现在应该还不知道。 “阿姨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商忆仰脸,“您从来没希望过他找到一个各方面旗鼓相当的女人吗?” 岑清岭一愣。 “阿姨一开始就特别支持我,一点都不介意我那种平均水平都没有的家庭。”她又低声问,“为什么呢?” 岑清岭收回原本想要握住她肩膀的手。 半晌,开口回应:“要听实话吗?” “您说。” “实话就是,对我来说,跟他的人生比起来,你那些家庭问题不值一提。”她的语气转淡,“如果没有你,他又一个人,然后永远都是那个死样子。我不放心,我希望他拥有健全的生活。” “我需要有人带给他感情,只有你做到了。” 商忆低头。 岑清岭说完这一句,站到窗前:“他对你动感情的时间比你以为的早。起初我问他,他告诉我成年了就行,不惹麻烦,反正女人可以花钱打发。等到后来再问,他提到你,都是叫一一。我问他想养多久,他开始说他也不确定。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动心思了,但靠他自己搞不清楚。当然,你那么怕他,你也不可能懂他。” “我是为了他,这没有什么好避讳。”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我一直很担心他根本建立不了亲密关系,但是你对他太好了,好到连他自己都知道,绝对不能失去,所以慢慢开始回应你。如果你不嫁给他,他还能去哪找——” “一个像我一样的人。” 商忆笑了一笑:“就是这样的。” “一一,如果你非要钻这个牛角尖,我也理解。”岑清岭转身,“如果你真的觉得,用付出爱换来的爱就不算对你本人的感情,其实大可以去质问他本人。如果求证过了,你还是不相信,那他也没办法。” “至少我不觉得你给出了公正的判决。”她再停一停,还是陈述,“你今年和以前对他,完全是两个人,但他对你的热情一点都没有消退。他这种极端的冷血性格,只对你这样,利用好了明明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不知道你在痛苦什么……阿姨不理解你现在伤害自己的行为,但总之,我会帮你解决这些事。” 她长叹了口气:“一一,以他现在对你的感情,其实你心里根本就不怕吧?” 就是想分开而已。 以及,心底深处潜在的自毁倾向。 她想到这一点,才终于觉得,不如放这个女孩子离开。 * 她能想通,她的儿子想不通。 商忆睡到凌晨四点多,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感觉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再眨一眨,确定阴影存在,猛地坐起身。 他整个人就无声陷落在那道阴影里。 窗内只有稀薄月光投入。个子太高,坐在她的那只小沙发上,两腿交迭,双手握在膝上,看不见神情。 “……回来了。”商忆心跳加快,“几点到的。” 声音淡淡:“两点多。” “……噢。”她慢慢点头,“你还睡吗?” 他抬起头。 她起身打开床头灯,膝行至床尾一侧:“你直接赶回来的吗?” 眼睛终于对上另一双眼睛。她忘记有多久没再见过季允之这种毫无温度的目光,臂膊倏忽生出一层细密的战栗:“……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声音也同样毫无起伏。 “……对不起。”她重复一次,攥住他手臂,“是我自己。你别去找别人麻烦——” 他忽然就伸出手,猛地捏住她颈后,起身重重压下来。她倒进薄被里,惊慌睁大眼睛。 眼前的胸膛剧烈起伏。 “……为什么就是哄不好。” 她听见他压抑过的声音:“为什么。” 商忆别过脸。 沉默半晌,低低回答:“没有为什么。我不想在一起了……但你逼我,就会这样。” 他掐住她的下巴转回来:“是吗。” “听我说爱你的时候,就在想这些事吗。”他的指尖落在她脸上,音量很轻,“小孩子把戏。” 季允之把她的手机丢过来,冷冷道:“你自己看。” 商忆心里一紧。连忙抓住手机解锁,几百条好友消息,置顶是成思境:笑死我了太爽了,就这么云淡风轻。什么时候结婚的啊!怎么连我都不说。 她错愕望向他,但他已经侧过身。 慌忙点进自己的朋友圈。 结婚证的照片,文案只有一个问号。 “你——” 他还是很冷淡,伸出手把她提到跟前,紧紧盯着:“现在满意了?” “这是真的?”她的手开始颤抖,“可是我们根本就——” “没记错的话,我应该已经告诉过你,我根本不需要你同意。” 他甚至笑了一笑,这一刻傲慢连藏都不藏:“认了吗?” 商忆狠狠抬起脸。 “全世界最麻烦的人。”他这样形容她,“有用吗?” 她的眼泪涌出来:“你——” “我给你时间。”季允之抬起手,慢慢抹她眼下,“编个理由。编得好,这事就算了。” 她猛地咬在他虎口,下了死命在咬,疼痛剧烈袭来,但不及心底万分之一。他再次将她摁倒,双手别在腰后,声线紧绷:“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要什么给什么,不要的也都给你。想听什么,我都说。”他掐住她的下颌,逼她正视自己,“结果呢?你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越来越幼稚,一一。你以前比现在聪明太多了。” 她狠狠、狠狠瞪着他:“你都能跳过我跟我结婚,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靠的是谁?” “哦……那怎么办?我生下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他依旧缓缓摩挲她的脸庞,“等你改良世界吧。” 以指腹勾勒眼角:“要不要看看照片——” 清脆的耳光声落下。 商忆浑身发抖,手停在半空,声音哽咽:“你就是有病……你不是爱我,你就是有病而已。” “我不是来给你治病的!”她朝他吼,“我不喜欢你了!我不喜欢你了!所以不想在一起!就那么难理解吗……” 他原本别着脸,还处于被打了的静止里。听到这里,才又转过头,漠然看着她。 她感到颈项又被轻捏住,托起来。 竟然只是听见一声冷静的喟叹:“真难哄。” “算了。”他像是大发慈悲,恢复耐心,“到底在难过什么。” 他问出口,却又不想听,柔和笑一笑:“总之,我们已经结婚了。” 她又想咬他,被轻握住下巴制止:“我不爱听的,你最好还是少说。” “还能怎么样?”她死死瞪着他,“还能怎么样?” “不能了。”他低头凝视她气红的双眼,“我想反悔了。以后,你还是乖乖待在家里吧?” 商忆不免感到惊悚,用尽力气挣脱,却连丝毫松动都做不到,崩溃又往他肩上打:“我说!我告诉你!” 季允之皱一皱眉,控制她妥帖落在怀里,这才轻声:“说。” “因为根本不仅仅是感情,不仅仅是我和你的问题!”她愤怒回望,“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一直一直都觉得,是不公平导致我以前过成那样,那些都不是我的错。现在因为你喜欢我,因为你对我动感情,我自己就突然成了另一种不公平……我不知道这算什么逻辑,不知道这到底是对是错,甚至开始不知道我这个人到底算什么。再一想到以前那些事——” 她缓一缓,咬牙道:“想到我叫你主人,穿那些东西给你看,各种无条件的讨好,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我以为我忘了,但还是没有。我不就是靠付出这些被你喜欢的吗?我一直都没有好,我就是没有好……” 他果然要到这一部分才有反应。眉心拧一拧,目光放柔,更用力将她抱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情绪……我自己快被自己逼疯了。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回到高中时候那种状态,平平淡淡地学习,靠自己赚到一点钱,自己看着生活越来越好,这就很好很好了,你也替我解决了家里的事,我一直都很感谢你。但是除此之外,我真的可以不要那些,你能不能相信我?我真的就只是想要自己能够掌控的、不断好转的人生……坦坦荡荡的,比什么都开心。做过的错事我都承认,付出的感情我也不后悔。”她倒在他怀里,筋疲力尽,“就这么简单。真的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就这么难理解。为什么就是理解不了。 沉默一分一秒延长。 他或许听懂了,或许没有。最后的问题只是:“那你想要的这种人生,有我吗。” 她答不出来。 她不知道。 “还重要吗。”她仰起脖颈,“你连结婚都完全不考虑我的意见……你真的想过你又把我当什么吗?我早就想问了,如果我的爸爸和哥哥也是什么人,我也是谁的女儿,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这种假设有意义吗。”他用指腹,仔仔细细抹干净每一处泪痕,“你心里知道。” 是他不知道。她拿到那么多“爱你”,拿到特别、非常、极其、唯一,是为了跟他告别。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商忆茫然摇一摇头,“真的不能分开吗?” 直觉告诉他,她这种拧巴又脆弱的性格,真正需要的是另一个人的永不放手。 他提前试探过这一点,她哭得明明比现在要惨烈。 “不能。”斩钉截铁,而后停一停,“我爱你。” ———————————— 完了,突然想起来我把男二忘了,算了。。当他不存在吧。。妹妹眼里容不下别人,恨得要死又实在无计可施。 男主真的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冷血怪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