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夫》 第一章 天监十三年 大梁朝天监十一年,极不太平。 六月,瀛洲大雪,传言有仙人降世,消息一经传出,不知多少人前去瀛洲想一睹仙人风采,但并未有人寻得仙踪。 九月,渭州大水,渭河决堤,两岸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灾民与野狗争食,白骨累累。 年末,剑气山新剑野草出炉,世间震动,无数剑修争相登上剑气山,皆想带这百年一剑下山。 两年后的天监十三年,初冬,渭州下了一场雪。 …… …… 大雪是从冬至那天开始下的,到了如今,已经整整下了一个月了。 天色早已经暗下去了。 明月半隐,鸟兽不见,山野之间,只余一片白茫茫。 数盏散发着微弱光亮的灯笼,在寒风之中不停摆动,犹如惊涛骇浪之间的的一叶孤舟,朝不保夕。 那不多的光亮,是一行十数人的队伍,此刻正沿着山路,正在缓慢向前。 “小姐,翻过这座山,应当便要到天青县了,来接小姐的人,差不多也是明日便会到天青县,到时小姐便由他们护送前往神都,我等也好返回复命了。” 队伍之中,为首的白发老人紧了紧身上的棉袍,说话的时候,老人一直紧皱的眉头此刻放松了不少。 但随即他又有些歉意说道:“好些年没出来走走了,没想到这个世道,还是这么乱糟糟的,险些让小姐遇险,老夫真是惭愧的紧。” 他们这支队伍,遭遇了数次妖物之后,到了此刻,已经十不存一。 “宋伯伯不必如此,等神都那边的人到了,北上这一路,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队伍中央,有个少女,眉眼如画,穿了一身淡青色的素净厚实袍子,但即便是这样,整个人也透露着一股特别的气态,虽然年纪尚浅,但少女那双如水的眼眸里,却没有丝毫的稚嫩之意,反倒是平静如水。 她肯定不是寻常的女子。 宋姓老人看了少女一眼,满脸欣慰,眼前少女,是白鹿谢氏中这一代的第一人。 谢氏的修行之法特殊,十六岁之前不能修行。神都谢氏便要她年满十六岁的时候,北上前往神都求学。 这分明便是存了要好生栽培小姐的心思。 大梁朝立国二百余年,虽然世道依然不太平,但比起前朝,却要好太多,至少在这两百余年里,北边的妖邪王庭,再没有大批妖邪南下,动辄便屠戮一州之地的事情发生了。 不过国境内妖物仍在,百姓多有遇害,这些事情,便无法避免了。 “小姐,宋夫子,前面有座山神庙,我们要不要在此过夜?!” 大雪磅礴,此刻借着月色,倒是真能看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孤零零的立在前面山腰处,被积雪掩了大半,门庭都有些破败不堪。 看起来已经荒废许久,无人修缮。 大梁朝不信鬼神,这等山神土地庙之类的庙宇,都是前朝修建,如今朝廷不拨款修缮,自然便越来越破败。 收回目光,宋夫子看向少女。 少女点头。 入渭州境内,便是大雪磅礴,赶路本就变得不太容易,队伍马不停蹄,早已经疲倦的不行。 宋夫子了然,沉声道:“进……” 声音戛然而止! 原本安静的夜晚,忽然起了声响。 呜呜呜—— 一阵凄冷的声音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忽然响起。 “啊!” 队伍最后忽然响起一道惨叫声,等到众人下意识转过头来,只看到一条长长的血痕蔓延而去,消失在一侧的山林中。 “保护小姐!” 随着一声大喝,剩下众人立刻抽出随身兵刃,将少女围了起来,紧张的看着四周。 宋夫子脚尖一点,瞬间掠向半空,沉声道:“妖邪显形!” 一道青光从宋夫子掌心溢出,弥漫开来,整个夜空也明亮起来! “血妖?!” 有汉子惊呼出声,带着一抹悲意。 横行于大梁朝的妖物里,血妖的实力相当强悍,是妖物里最难缠的。 如今他们只剩下这些人,那里是它们的对手? 悬在半空的宋夫子眉头皱起,在看到这两头血妖的当口,便已经生出了死志,若是平日里,即便不能将其斩杀,也可全身而退,只是这一路走来,他浑身是伤,此刻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们带小姐走,老夫拖住它!” 宋夫子掠向那边两头血妖,只是在顷刻间便将自身气息提到顶峰的老人,一身青光大作,分外璀璨,此刻倒当真有股万夫莫开的气势! 眼见宋夫子已经不由分说的冲了上去,剩下几人架起少女便朝着山上奔去。只是才行了几步,有汉子忽然开口,“宋夫子是拦不下那只血妖的!” 他们都是武夫,自然知道那血妖的厉害。 另外几人没有说话,全都默认了。 那个在谢氏已经担任了十数年护卫的汉子洒然一笑,“小姐……我等无法再保护小姐了。” “请小姐先走,我等为小姐再拖住那妖物片刻!” 声音不大,但格外坚定,不容反驳。 其余几人也重重点头。 与其让宋夫子一个人面对血妖,还不如他们合力再为眼前的小姐争取片刻时间,至少会多出些生机。 少女眼睛里闪过一抹不忍,但此刻她只是咬了咬牙,提着灯笼便朝着前面小跑而去。 少女从头上的发髻上取下银钗,已经微微发汗的掌心将其握紧,一头青丝瞬间滑落,飘在脑后。 “小姐保重。” 眼见少女已经离去,几人也不再犹豫,纷纷大喝一声朝着血妖方杀去! 此刻寒风呼啸,血妖在后,少女还是些紧张。 说到底,她再如何天才,又如何早熟,也只是个少女。 握住钗子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泛白,风雪大作,有些雪花落在了她的发丝上。 好似在发丝上染了一层月光。 她像是一朵花,在风雪中,不愿低头。 如果最后被血妖追上,只剩自己,也要与其搏命到最后,少女在心中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只是真当她临近这座山神庙的时候,透过门窗,却发现里面有微弱光亮。 有人? 她微微皱眉,加快脚步,却不愿意进入未知的山神庙中,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妖风拂过,满天妖气,已经在远处朝着少女袭来。 宋伯伯他们败了…… 少女小脸煞白,虽然不愿意接受,但知道这已经是事实。 少女不再犹豫,提着灯笼便踏入了山神庙之中,穿过庭院,来到门前,在空中停顿片刻,然后用力地推开了本来就破烂不堪的大殿殿门。 推开门的一刹那,杂乱不堪山神庙起了些烟尘,少女撞入烟尘中,隐约看到大殿正中央,那尊彩画早已经退去,斑驳不堪的山神塑像下,有人生了一堆火。 火堆旁有个黑衣少年。 他悬着刀。 第二章 风雪里的破庙 昏暗的大殿里,那堆火也很难提供照耀整间屋子所需要的光亮,大殿门被推开,寒风灌入其中,惊起好些火星。 火光把那个黑衣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长。 黑衣少年转过头来,看了闯入大殿的少女一眼,眼里有些狐疑之色,但瞬间便消散,不过他这一转头,让少女也正好借着火光看清楚了少年的面容,他的面容很清秀,说不上俊美,但那双眼睛却格外好看,好似两颗明亮的星星,让人一眼看去,便很难忘记。 “赶路的?不太像。” 黑衣少年挑了挑眉,自顾自道:“这个时候,还敢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我都有些佩服你。” 少女有些紧张的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并不确定对方的身份,据书中记载,那些修行有成的妖物可以化作人形,一般人根本无法分辨。 黑衣少年见这个少女就这么站在原地,有些紧张的看着他,只是一瞬便想清了原委,正要说话,忽然间便听门外风起,寒风裹挟着风雪灌入大殿,整座大殿,顷刻间便冷的刺骨。 漫天的妖气涌入大殿,少女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 黑衣少年则是莫名的兴奋起来,等了一晚上,终于来活了。 下一刻,一团猩红随着风雪涌入大殿,出现在两人面前,随着那团猩红血雾散去,妖物的真容也暴露在两人面前。 那是一头极为丑恶的妖物,浑身上下都是血色,浑身上下都上覆盖在鳞片,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四肢都生着极为锋利的利爪。 看着这丑恶的妖物,黑衣少年的眼睛开始放光。 那少女则是脸上的血色已经尽数褪去,一张小脸变得雪白,像是一朵脆弱的梨花。 在看到这血妖的时候,她便已经知道自己那宋伯伯以及那些护卫,再无生还的可能了,少女的眼睛里有些痛苦之色。 而那面容狰狞的血妖,在看到少女的时候,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眼前少女的血肉,绝对是它这些年里见到过最好的,光是闻一闻,便能感受到那股清香,让它感到极为舒适。 吃了她,自己肯定能够再往前走上一步,到时候,化作人形,绝不是奢望! 只是很快,他便注意到了那个一直坐在火堆前的黑衣少年。 以及他悬在腰间的刀。 那柄刀很短,和大梁朝的制式长刀比起来,要短上一半。 一柄断刀! 一瞬间,血妖便想起了一个流传于此地的传说。 就在它看向那个少年的时候,那个少年也在看着它,而且还在笑。 血妖顿时变得毛骨悚然,惊惧的开口怪叫道:“是你?!” 黑衣少年站起身来,看向这个血妖,笑眯眯道:“当然是我了。” 就这么一句话,完全确认了黑衣少年身份的血妖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说着话,黑衣少年兴奋的搓了搓手,“告诉我,你的那些同类藏在什么地方。” 黑衣少年此刻的样子让血妖恼怒不已,但却不敢往前再走一步,而是两只猩红的眼睛不断打量周遭,已经心生退意。 即便它还是对那少女的血肉觊觎不已,但此刻它很明白,有这个黑衣少年在,自己现在要考虑的是怎样活下去。 血妖那并不隐秘的举动,被黑衣少年尽收眼底,他挑了挑眉,打趣道:“想走,要不试试?” 话音未落,血妖张开大口吐出一大口血雾,妖气汹涌,整个大殿瞬间便摇晃起来。 眼前的血妖实力本就相当强横,若不是如此,之前宋夫子也不会死在它手中,此刻它骤然发难,妖气之浓郁,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 黑衣少年看着这些妖气,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整个人深吸一口气,弓步转肩,攥紧拳头。 少年的整个身躯,在这个时候,瞬间紧绷蓄力。 “破!” 一拳轰出,漫天血气被瞬间被打爆。 黑衣少年鬓角飞扬,好像人形凶兽,黑衫下的恐怖气息层层荡开,推得那些涌入大殿的风雪四散惊乱。 才退到大殿门口的血妖被这一拳击中,身上一蓬蓬血花瞬间绽放,坠入院中的积雪之中,不知生死。 等到少女再看清楚黑衣少年身影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大殿门口。 少年的黑发,迎风而动。 那修长的背影,映入少女眼帘,让她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少年。 来到殿外,黑衣少年脚尖一点,落在大殿前的那个只露出一半的高大香炉上头。 断刀已经入鞘,重新悬在腰间。 血妖躺在雪地里,看向黑衣少年的眼中满是怨毒。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搞得你们好像才是受害者一样。” 黑衣少年一脸无所谓的看着血妖。 “这地方不是你管辖的地界,你为什么在这里?!” 既然是知道那个传说,血妖自然不敢靠近那禁忌之地,可此地距离那座县城,还有不少距离,为什么眼前的黑衣少年会出现在这里? “打猎。” 黑衣少年有些头疼,更有些惆怅,伸手揉了揉额头,十分认真道:“你们不去县城那边,我也只能出来找你们了。” 血妖咬牙切齿,对于大梁朝的普通百姓而言,它们这些吃人的妖物是真正的恶魔,但在这里,对于它们这些妖物而言,带着断刀的黑衣少年,才是那个恶魔。 眼见血妖不说话,黑衣少年忽然变得一脸和蔼,轻声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这会儿改主意了,想告诉我你的那些同类藏在什么地方?” 血妖表情变得极为复杂,忽然一跃而起,扑向少年。 只是下一刻,少年的刀动了。 一抹刀光过后。 一颗丑恶的头颅冲天而起,带着大片鲜血,只是等到坠落下来的时候,却被那黑衣少年再度一刀劈成两半,他伸手取出那血妖头颅里的鲜红妖珠,只是看了一眼,便将其收入怀中。 等到转头的时候,正好便看到那个少女站在大殿门口,看着这边。只是手中仍旧握住那根银钗。 少年抓了一把积雪,擦干净刀身,这才重新收刀入鞘。 …… …… “我不是妖。” 跳下那个有些年岁的香炉,少年拖着血妖尸体和少女擦身而过。 将那尸体丢入火堆,火焰立马便大了起来,也给整座大殿带来了不少暖意。 眼见那个少女还站在大殿门口,少年朝她挥了挥手,喊道:“真要在那门口站一夜?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就着急冻死在这里?” 听着这话,一直没说话的少女不再犹豫,很快便来到火堆前坐下,感受着火堆传来的暖意,一直紧张的心情,这个时候舒缓很多。 少年很快便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香草味道,这让常年和妖物打交道的少年觉得有些陌生。 “它好像很怕你。” 少女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很好听,她伸手将头发重新盘起,那根银钗重新插入发髻。 少年笑了笑,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倒是希望它们没那么怕我。” 掀开袍子,少年从腰间取下那块一直系着的黑色腰牌,递给少女。 少女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接着火光,能清楚的看到那块仅有掌心大小的腰牌上镌刻着几个字: 天青县镇守使。 翻过另一面只有一个名字 “陈朝。” 少年同时介绍道 少女听后,低身额首,轻轻张口。 “谢南渡。” —— 新书暂定每天两更,偶尔加更,我又来了啊啊。 第三章 好人 大梁朝世道不太平,自立国时起,便征民夫百万,在北边修筑长城,每年赋税一半都充作军费,用以维持北方边军开销,但两百余年里,和北方妖邪王庭的战争中,大梁也只能保持守势,不让大批妖物跨过长城而已。 而面对国境内那些横行的妖物,太祖高皇帝时期则是在地方设立有镇守使一职以保护地方。 只是大梁朝国境内,除去那些横行的妖物之外,还有宗门林立,山巅修士俯瞰人间,视人命为草芥,待众生如猪狗,这些设立初衷为了保护地方的镇守使,因为修行境界不够强大,便早就成了鸡肋,对那些出身大宗门的修士滥杀无辜,他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于一些强大的妖物,他们敬而远之,根本不敢招惹。 只是陈朝这个镇守使,很明显和旁人不同。 自从他三年前来到天青县接替上一任横死的镇守使之后,这三年里,天青县的百姓死于妖物之手的,不过寥寥。 尤其是近两年,随着陈朝所杀的妖物越来越多,在方圆数百里的妖物之间,早就开始流传着不能招惹带着断刀的黑衣少年的说法。 在天青县的百姓眼里,陈朝是人畜无害的少年,但在那些妖物眼中,他早已经成为了最大的恶魔。 这也直接导致他根本无法在县城里再找到一个妖物,不得不在雪夜外出“打猎”。 若不是如此,又怎么能在这破败的山神庙里救下那么个少女。 借着火光,漫漫长夜,既然都睡不着,两人自然交谈不少。 不过两个人都不蠢,在交谈过程中都十分谨慎,谁都没有对谁把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 行走江湖,最忌讳的便是交浅言深。 陈朝大抵也是知晓了少女一个人沦落山神庙的前因后果了。 “之后有什么打算?” 陈朝主动开口询问。 谢南渡平静道:“我这趟北上神都,家中会将我送到天青县,北边会派人来接我,不过看这样子,也不会那么快了,我会写信联系他们,在他们派人来接我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因为这样……最安全。” 很直白,没有一点拐弯抹角。 整个天青县,肯定不会有比待在这位少年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陈朝皱了皱眉头,保护地方百姓是他的职责,但这不意味着他有义务充当这个少女的……护卫。 “很显然,你身上有大-麻烦。” 既然对方都已经表明态度,陈朝也直接了一些。 他虽然不知道少女的身份,但从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以及少女透露的消息来看,这个少女绝对是个麻烦。 谢南渡没有反驳,只是自顾自说道:“你是武夫,据我所知,武夫修行极为困难,打磨身躯所耗的天金钱不是个小数目,你的那点俸禄,不足以支撑你的消耗。” 这一点便算是说中陈朝的痛处了,世间的修士流派繁多,武夫一途,修行最为不易,光是耗费在打磨身躯上的天金钱,便是一笔极大的数额,所以世间武夫大多选择依附朝廷,求得便是那用于修行的大量天金钱。 陈朝皱眉道:“你如何知道我没有别的路子?” 谢南渡摇了摇头,微笑道:“凭着这些妖珠或许足够,但如今,附近还有多少妖物能让你杀?” 这是陈朝的另外一点痛处。 随着境界的提升,陈朝所需的天金钱已经远远不是杀几个妖物能够满足的了,况且如今天青县周遭,只怕是也没有几个妖物了。 对此,他早已经苦恼许久了。 要不是实在是不适合修行,陈朝绝对不会去选择做一个武夫。 修行缓慢不说,在那些修士拥有御风的能力之后,武夫便有着天然的劣势,因为这个阶段的武夫,很难接近那些修士,即便体魄举世无双,又有什么用? 只有达到更高的境界之后,同样能御风之后,才能抹平这种劣势,武夫修行本就艰难,世上又有多少武夫当真能走到那一步? 之前斩杀那血妖,看着简单,但只有陈朝自己才知道刚才击退血妖那一拳对自己消耗有多大。 回过神来,他没有立即说话。 “你救我一命,即便你现在不答应我的请求,我也不会忘记这份恩情,说实话,我的身份还算不错,要是能活着去到神都,我肯定会为你准备一份大礼。”谢南渡微微蹙眉,好似有些委屈,“不过我要是死在这里了,礼没了,说不定你还要受到牵连……” 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好似还是在为陈朝考虑。 陈朝眯了眯眼,看着她这个样子,恨不得当场给这小娘们挖个坑给她埋了。 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不过他还是很快便微笑道:“礼不礼的,我从来不在意这个,我这个人本就是古道热肠,在天青县也是出了名的好人,你既然是独自一人,我要是不伸出援手,我还是人吗?” 说到底,虽然知晓这件事可能会让他卷入某个麻烦里,但陈朝权衡利弊之下,也倒是愿意搏一搏。 毕竟在天青县这么个偏僻小县城,想要挣到大把天金钱,真是不容易的事情。 谢南渡笑了笑,好似也相信了陈朝说的这些话,她有些认真道:“其实做我的朋友,肯定不是什么坏事。” 陈朝也跟着笑起来,只是心中是不是在骂娘就不得而知了。 而后半夜,陈朝明显话多了许多,只是在他不断的旁敲侧击下,谢南渡也依然没有透露过多消息,眼看着天都已经亮了,有些疲倦的陈朝深深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站了起来,准备下山返回县城。 …… …… 大雪没停,县城里的长街上仍有积雪,行人不多,但那些孩童却忍不住,三五成群的穿行在小巷中,嬉笑着用积雪揉成雪团哄闹的打着雪仗。 他们哪管什么大雪天气,也不管会不会因为打湿了棉衣之后回家会不会被家里不苟言笑的老爹打上一顿竹板,此刻即便是冻得小手通红,鼻涕横流,也是满心欢喜的。 谢南渡撑着油纸伞走在陈朝身侧,看了一眼已经是满头白霜的陈朝,随即目光便移开,微笑着看向远处那些跑来跑去的孩童,听着那些欢笑声。 她此刻也有些开心。 过去十几年,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读书,在高门大院里,她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即便是大雪天气,族中长辈也只会借着大雪出题考校,哪里会让她们去打一场雪仗。 远处的桥边,卖烤红薯的小贩时不时叫卖起来,声调拉长,富有韵律,也极有规律。 这些市井烟火气,对于很多百姓来说是习以为常,但对她而言,却是破天荒头一遭的感受。 而她却没有半点的不适应,只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走过那座小桥,来到一条小巷前的时候,谢南渡手中已经多出了一个不大的红薯,捧着红薯,她开始用雪白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撕开外面的果皮,看着露出的金黄色果肉,她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些光亮,小口咬下一块果肉,滚烫的红薯在口腔里肆意的散发着热意,烫的她嘴唇通红,好像用了上好的胭脂一般。 看着这一幕,陈朝没来由的有些失神。 这么可爱的少女,想来任谁看来都喜欢都不得了吧? 摇了摇头,收敛心神,陈朝大步朝着那条名叫桃花巷的小巷走去,小巷不大,也就七八户人家,最深处的那座宅院便是他的家了。 来到家门口,将手中的油纸伞放在门口,陈朝从怀里摸出钥匙,就要熟练的开门。 就在这时,对面的那座宅院大门忽然打开,一个胡子拉碴中等身材的汉子端着个大海碗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自家门槛上,瞥了一眼陈朝,然后又看了一眼那个在巷子里捧着红薯小口吃着的少女,顿时便瞪大了眼睛,扯着嗓子喊道:“陈小子,出息了啊,几天不见,从哪儿拐回来这么个好看的媳妇儿?!” 汉子的声音不小,这么一喊,桃花巷子里的七八户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推开了大门,十几双眼睛都从自家的大门那边同时看向小巷深处的那座宅院门口。 正准备开门的陈朝手停在半空,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至于在他身后的谢南渡,小脸微红,不知道是被红薯烫的还是什么别的缘故。 第四章 桃花巷 缩回手,直接便转过身来靠在门上的陈朝挑了挑眉,看着那个端着个大海碗正在往嘴里扒饭的汉子,“咋的,羡慕了?羡慕也没办法,谁叫小爷生得俊俏!” 汉子刚咽下大海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吸溜一声把嘴角的白菜叶子一并吞入肚中,“好看顶什么用,有老子婆娘这两百多斤来的有安全感?!” 将手中的大海碗随手放在门槛上,随手抹了一把嘴角的汤汁,牙齿微黄的汉子咧嘴笑道:“陈小子,听老子这个过来人一句劝,好看的小媳妇你小子把握不住,你这小门小户的,没那个命!” “我说那个姑娘,哪家的啊?怎么瞎了眼看上了这穷小子?” 汉子的目光在谢南渡身上来回打量,不过倒是该略过的地方就略过,该停留的地方,也是不着痕迹浅看一眼,做得相当隐蔽。 谢南渡捧着没吃完冒着热气的红薯,也看了一眼那个汉子,眼中倒是没有厌恶的情绪,只是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注定在家里见不到的邋遢汉子。 “滚你娘的!”陈朝骂了一句,朝着那汉子竖起中指,换做以往,他肯定就坐下来和这老小子好好掰扯掰扯了,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才开了个头,他就没了兴致。 陈朝自认自己的这张嘴也不算差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和眼前的中年男人吵架,都落在下风,这老小子好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每次都能精确一语致死,可偏偏两人又是住在对门,平日里常常遇见,而一遇见也免不得就是吵一场。 还是功夫不够。 陈朝咬了咬牙,朝着那边大门喊道:“婶子,你家男人说要娶李寡妇做小妾,问你是个什么想法!” 听着这话,原本还仰着头以鼻孔对着陈朝汉子脸色微变,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他压低声音,“你个狗日的,这么不厚道。当心找不到媳妇儿……” 话音未落,门内就响起了一道极其响亮的声音,“周枸杞,你给老娘滚进来!” 谢南渡往汉子那边看去,隐约可以看到庭院里有个健壮妇人,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杖。 这道声音一响起,巷子里便瞬间哄笑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欢快。 听见门内声音,还是翘着二郎腿坐在门槛上的汉子恶狠狠的看了陈朝一眼,但还是扯着嗓子,一脸无所谓道:“想娶李寡妇咋了?老子还喜欢大梁公主呢,不一样捏着鼻子跟你这婆娘过日子?咋的,做不成驸马就算了,也不兴老子想想?” 汉子这话说得极有气势,不过显然在场的街坊也不是外人,这种话他们早就听得耳朵生出茧子了,因此只是等着看好戏。 忽有风起,一根擀面杖就从院子里飞了出来,正好打中那汉子后脑勺,汉子哎呦一声,从门槛上跌下,有些狼狈的坐在地面,破口大骂,“你这胖婆娘,老子等会儿把你吊起来打!” 这是这句话说完的当口,一个面容普通,但身材壮硕的高大妇人已经黑着脸到了门口,也不说话,一把抓住汉子衣领,就这么把汉子往门里拖。 看起来不是第一次了。 巷子里再度响起些笑声。 “陈小子,给老子等着……” 不情不愿进了门的汉子冷哼一声,消失了陈朝的视线里。 陈朝看着这一幕,咧嘴一笑,舒服! …… …… “都散了,都散了。” 陈朝招招手,也不管这些街坊是不是真的要散去,他只是转身麻利的打开门,走进了那方不大不小的院子里。 院子里的布置简单,除去一张石桌之外,就只有一个长满青苔的水缸,水缸的边缘有一层薄薄的雪花,地面满是积雪,靠近屋檐的那些石砖缝隙里有些枯败的野草,正在蛰伏,看起来过了这个冬,就会顽强的生长起来。 “滚远点!” 随手抓起一团积雪,陈朝精准的砸向屋檐下的一只黑色野猫,野猫喵呜的叫了一声,借着柱子爬到房顶,转头看了一眼陈朝,消失在大雪里。 身后的少女静静跟着,不快不慢,始终和陈朝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离。 看着陈朝做完这一切,两人这才来到堂屋前。 整座院子有些年岁了,木柱什么的,上面的漆皮掉落不少,露出的部分甚至已经遭受了虫蛀。 陈朝从堂屋拖出一把老旧的木椅和一条长凳,挠了挠头,正准备说话的陈朝便看着眼前的谢南渡径直朝着那张木椅走去,然后坐下。 “够自觉的。”陈朝嘟囔了一句,原本是打算让这谢南渡坐那条长凳上的。 但此刻他只能自己坐在长凳上,扭了扭屁股,实在是不太舒服。 “你不是此地的镇守使吗?怎么我看他们好像都不怎么怕你?”谢南渡坐下之后,便已经开口,随着她说话,那张之前被烫的通红的小嘴里吐出不少雾气。 她在打量这个和在破庙里完全不一样的少年。 在破庙里,这个少年果断而冷静,可到了这里,他却又像是个地痞,整个人浑身上下全是痞气。 这种变化让少女觉得很有意思。 陈朝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用手抠落一块已经要掉的漆皮,满不在乎道:“不怕就不怕呗,我还能怎么办,拿刀砍死他们?” 说话的时候,陈朝的手掌一直在那把断刀的刀柄上不断来回摩擦。 那些掌心的老茧其实足以说明些什么。 谢南渡微笑道:“其实,依着你的本事,要是从军,在去北方磨练几年,说不定能当上个校尉,再过些年……” “再过些年,我就死在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族大军手里,然后朝廷想给我发抚恤金都找不到发给谁。”陈朝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你觉着我就算是在那个鬼地方立下些军功,就能够得到应有的东西?” 谢南渡摇摇头,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自然知晓。 在大梁朝,认为付出就肯定会有收获的人,不是蠢就是蠢。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当上这个镇守使的,是北边某家的庶出偏房子弟?” 这是她一直在想的问题,此刻终于问出来了。 不过陈朝却没有理会她,他只是靠在掉漆严重的柱子上,有些走神的想着些什么东西。 谢南渡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雪,然后才把目光收回,有些认真说道:“你救我一命,或许我能给你一个更好的前途。” “如果你是说要我送你去神都,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陈朝伸手接了些雪花,然后按在额头上,有些疲倦道:“有些事情,你知道,我也能猜到一些,但说透就没有意思了。” 听着这话,谢南渡的脸色凝重了几分,看向眼前的黑衣少年,几次想要开口,最后只是问道:“我住哪儿?” “拢共两间房,东边那间很久没住人了,有床旧棉被,不保证暖和,你要是嫌弃,拿钱来,我等会儿去帮你买,不过说好了,到时候这东西可不能带走。” 陈朝揉了揉有些红的鼻头,一双眼睛里有些狡黠的意味。 一床棉被花不了什么钱,可现在每一枚天金钱在陈朝看来都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他可不愿意在这个上搭半点上去。 “还有,你要住几天?甭管几天,反正每天十枚天金钱,就当每天你的开销了。” “你好像有些贪心,在这里十枚天金钱至少也能吃好几个月了。” 少女是出身在那些高门大户里,但不意味着她就是那种问何不食肉糜的女子,之前买烤红薯的时候,她拿出一枚天金钱,那小贩找了半天都没凑够找补给她的大梁通宝。 天金钱是大梁朝流通的钱币,只是这种钱币更多的会在那些大户和修行者之间流通,生活在大梁朝底层的百姓则是用刻有大梁通宝四字的铜板作为日常使用。 一枚天金钱,足以兑换百枚大梁通宝。 “小门小户,这不想着能挣点就挣点?” 陈朝满脸堆笑,活脱脱一个市井小民的样子。 听着这小门小户几个字,谢南渡没来由的想起了之前在门口陈朝和那汉子的对话, 那些话要是被教自己圣贤道理的那些读书先生听去,只怕肯定会气急骂一句粗鄙,但也同样是从来没有听过这些的她却没觉得有什么反感的,但也谈不上喜欢。 “我不嫌弃,至于每天开销,一天一枚天金钱。”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和这个少年,好像关系拉进了一些。 她的心思,更多的是在这个神秘的黑衣少年身上。 但好奇,往往会引发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天色渐晚。 谢南渡朝着东边的屋子走去,陈朝则是在房檐下打量着她。 不多时,谢南渡去而复返,远远地丢出一个钱袋子。 “去买棉被,这是钱。” 第五章 凶案 去买棉被的时候,自然还是带着谢南渡,她很谨慎,不愿意离开陈朝片刻。 只是两人这趟出门没有见到对门的汉子,只是隐约听见了妇人的叫骂声。 陈朝心情不错,他收拾不了那家伙,自然有人收拾他。 棉花铺子的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干瘦干瘦的,看着像是个瘦猴子,城里的人都叫他侯三爷,买棉被的时候,侯三爷的一双眼睛在谢南渡身上来回打量,最后才有些诧异问道:“你小子走桃花运了?原来传说是真的,住在桃花巷能犯桃花。” 接过棉被的陈朝面无表情,“你要是想住进来,我那宅子卖给你,一百枚天金钱,童叟无欺。” “你傻还是我傻?” 侯三爷挑了挑眉,更像猴子了。 陈朝懒得回话,抱着棉被转身就要走,却被侯三爷再度叫住了,他拉着陈朝到一侧,压低声音道:“我有个消息,收你一枚天金钱,你肯定想知道。” 陈朝看了侯三爷一眼,点头道:“好啊,下次你家出事,我绝对晚出门半个时辰。” “呸呸呸,你他娘的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侯三爷有些幽怨的看了陈朝一眼,“你小子可不能忘恩负义,当年你来这里的时候,第一顿饭不是在我这里吃的?” 陈朝点点头,一脸认真道:“我怎么能忘记呢,我吃你一顿饭,给你做了半个月苦工。” “……总归是有些情谊在的吧?”侯三爷还是不放弃,这个老小子是小县城著名的吝啬鬼,是和陈朝对面的汉子齐名的家伙。 两人的名声,半斤八两,差不多的。 “不说算了,我决定下次直接来你家吃席。” 陈朝懒得和这家伙纠缠,抱着棉被转身就要走。 侯三爷脸色难看,一把拉住陈朝,也不再藏着掖着,压低声音道:“好好好,算我怕了你小子,消息不要钱,你小子可得把眼睛擦亮些,多看着咱们这些街坊,老子可不想哪天睡下去之后就进了那些狗日的妖物的肚子里。” 幽怨的看了陈朝一眼之后,侯三爷才开始讲起他口中的所谓消息。 是昌远街那边昨天发生的命案,王记胭脂铺的老板和自己媳妇死在家中的事情,天青县就那么大,这点事情本来就瞒不住,只不过陈朝昨日并不在城中,今日回来之后又没出门,自然还没听说。 陈朝面无表情的看着侯三爷,眼神犀利。 就这么个消息,这老小子竟然敢开口要一枚天金钱? 再说了,发生命案这种事情,只要是不牵扯妖物,都是衙门那边管的事情,陈朝这个镇守使可没权力掺和。 侯三爷干笑一声,“要是一般的命案肯定不值钱,但好像这事儿不简单,我听说那陈掌柜夫妇身上可没伤口,死得莫名其妙的。” “会不会是咱们这里又来了什么妖物?” 侯三爷看着陈朝,希冀道:“要是真有什么妖物,你小子可不能不管。” “要是妖物,还能有全尸?多多少少得丢点什么,不过衙门有没有什么说法?” 陈朝随口一问,自从他来之后,附近的妖物被他一顿清剿,这城里就好些年没有过妖物出现了,太平日子过了这好些年,才让侯三爷这类普通百姓都敢对妖物泛泛其谈,要是放在以往,谁不是谈妖色变?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就知道这么点消息。”侯三爷有些心虚,这么个消息本来就是不值一枚天金钱的。 …… …… 看在天金钱的面子上,陈朝亲自换了一整套被褥,做完这一切之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外面还是大雪不停,越发寒冷。 “我家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没大晚上睡觉还要点炉子的习惯,两床棉被,应该够了,要是冷,我也可以给你买个炉子,不过,得加钱!” 陈朝絮絮叨叨说了些话,不过等到他抬起头的时候,只发现那个如同一朵梨花的少女只是在廊下静静看着他,看得他有些不舒服。 炉子这些东西家里没有是真的,他自己早已经是个境界不算太低的武夫,体魄尤为坚韧,寒暑不侵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谢南渡微笑道谢,随即问道:“我应该不会死在你家吧?” 陈朝扯了扯嘴角,这小娘们是真怕死啊。 “不敢保证,一般妖物估摸着不敢来找我麻烦,要是太厉害的那种,放心,我肯定会丢下你跑的。” 这是人话? 谢南渡倒是不在意,笑着问道:“如果不是妖呢?” 这句话里到底还是有些别的意思的。 陈朝揉了揉脑袋,有些无奈道:“如果所有人都想着你死,我就算是本事再大,也救不了你。” 谢南渡笑而不语。 和聪明人打交道,从来都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安心睡一觉,我总觉得你这个人的运气不会太差。” 陈朝摆摆手,转身便去那边屋檐下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 …… 夜幕之中,大雪仍旧不停,一袭皂衣从县衙外疾步走进灯火通明的县衙里面,拱了拱手,一身青色官袍的清瘦中年男人坐在高堂上,扶了扶自己的乌纱帽,摆了摆手,示意小吏把手中的结果呈上来。 此人便是天青县的知县糜科了。 天监二年的进士出身。 虽说在当年的科举中名次也算是靠前,但因为出身一般,糜科在天青县知县这个位置上,已经蹉跎十来年了,从最开始的意气风发想要干出一番事业,到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糜科算是将大多数大梁朝底层官员的心态诠释得淋漓尽致。 本来在大梁朝做父母官,尤其是做这种偏远地方的父母官,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那些时不时会出现的妖物,最开始糜科这个父母官也是做得提心吊胆,很怕不知道哪天就被那些妖物给吃下肚去,直到三年前陈朝来接任上一任暴毙的镇守使之后,他的日子才好过起来,有陈朝在,天青县再没有妖物胆敢出没,他这个父母官才做得舒服了不少。 自知没什么可能继续往上爬的糜科,也就没折腾这些普通百姓的心思,在他治下,天青县也算是大梁朝难得的太平地方,因此他在天青县的口碑也相当不错。 只是看着手中仵作验尸之后得出的结论,糜科的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那陈家夫妇,当真平日里没和什么人结下过什么仇怨?” 糜科转头看向一旁的主簿,脸色不善。 主簿姓张,身材不算高大,不过生了一脸络腮胡子,看着不像是读书人。主簿主管文书簿籍及印鉴,在大梁朝,是一县之中,仅次于知县的第二号人物。 张主簿苦笑着点头,“县尊,张家夫妇的名声一向不错,颇为和善,周围街坊对这家夫妇,都赞誉颇多,不曾和什么人结过仇怨。” 糜科点点头,倒也没有反驳什么,这个结果早已经在意料之中。 “县尊,仵作那边……” 张主簿看了糜科一眼,对于那对夫妇的死因,他也很想知道。 “没什么结果,剖开尸体之后,也没查出什么来。” 糜科将那张仵作写就的结论纸张递给张主簿,自言自语道:“脖子上也无勒痕,若是窒息而死,也不该是这个样子,难道闹鬼了不成?” 张主簿接过那纸张看了几眼,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之前现场他们也去看过,那对夫妇死在自家床上,可没有任何挣扎过的痕迹,好似是在睡梦之中就这么死去的。 若只是一个人,倒是可以说是什么突发的疾病,可却是夫妻双方的死法相同,就真让人想不清楚了。 糜科正苦恼的抓着本就不多的头发,忽然外面响起了急促地脚步声,很快,又是一个小吏跑进大堂,一脸惊慌,“大人,死了!死了!” 死了?本大人死了?! 糜科抬起头,怒骂道:“胡言乱语,本大人活得好好的,谁死了?!” 小吏来到堂前,大口喘着粗气,眼见自家大人发怒,立马开口道:“大人,又有人死了,死法和陈家夫妇一样!” 不等糜科说话,张主簿率先问道:“当真?” 小吏像小鸡啄米一样不断点头,担忧道:“还是那条昌远街,肉铺的张屠夫死了,咱们没肉吃了!” “混账,胡说些什么?” 糜科当即斥责,但随即意识到事情不简单,随即看向张主簿,“随本大人去看看。” 张主簿点头,卷起袖子便提起了放在桌下的刀。 四人走出大堂的当口,糜科忽然想起一事,朝着身侧的小吏吩咐道:“去桃花巷子把陈……镇守使请来,让他直接去昌远街!” 作为知县,糜科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到这两桩命案并不简单,或许真是什么妖物作祟,如果涉及妖物,那让陈朝出面,是最妥当的办法。 “大半夜的,要是陈镇守使不愿来怎么办?” 小吏有些为难,知县虽然是一县之主,但镇守使的官阶是和知县平级的,知县也没有调遣的权利,而且这次命案并没有确凿证据说是妖物作祟,那位镇守使不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只管去请,就说怀疑妖物作祟,那家伙不会拒绝的。” 糜科也不担忧陈朝这小子会不来。 因为妖物越多,他越兴奋。 第六章 有妖 陈朝做了一个梦,是很正经的梦。 这两年他其实经常做梦,梦的内容永远都是一个女子。 在梦里,有个女子一直看着他,在梦里陈朝可以做很多事情,只是不能去看那个女子的眼睛,每次当他想去看那女子眼睛的时候,就只能看到一团炙热的光芒,无比刺眼,那种刺痛感,会让他瞬间清醒。 不过这一次还没等他去看那女子的眼睛,便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惊醒了。 伴随着敲门声,还有一阵阵亲切的呼唤。 “陈镇守使,陈镇守使……” 陈朝睁开眼睛,正好看到远处的房顶上,那只野猫停下脚步,一双幽绿的眼睛正盯着陈朝。 “滚!” 陈朝毫不客气抓起一块木柱掉落的漆皮丢过去,精准的掉在那只野猫的脚边。 野猫转身就跑,没有半点停留。 陈朝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天色,嘟囔道:“才三更?” 来到门前,打开院门,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吏满身风雪,冷得直哆嗦。 陈朝看了他一眼,问道:“咋了,糜大人又请吃夜宵?” 这是糜科的爱好,喜欢在半夜叫人一起吃夜宵。 小吏一愣,他是怎么都没想到陈朝开门之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说吧,发生什么事情了。” 陈朝看了一眼小吏身上的风雪,大半夜冒着大雪来请自己吃夜宵?不过是自己随口一说罢了。 小吏回过神来,没有犹豫,随即像倒黄豆一般,把之前县衙发生的事情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不过这家伙很显然没上过私塾,很简单的事情说了足足半刻钟,最后他才喘着粗气说道:“昌远街的张屠夫也死了,咱们以后肯定没猪肉吃了!” 陈朝扯了扯嘴角,到现在你还在关心这个? “无妨,死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 陈朝问道:“如今糜……大人的意思是?” “县尊让陈镇守使马上去昌远街看看,怀疑是妖物作祟。” 妖物?说起这个,陈朝腰杆一下子就直了起来。 精神一下子就和之前开门的时候有了天壤之别。 看到陈朝这个样子,小吏不得不佩服自家大人的真知灼见了,果然如此! 不过陈朝却没有立即跟着小吏出门,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庭院里。 “怎么了,陈镇守使还有何事?” 小吏有些焦急,毕竟这可是关乎着人命的大事,事情不调查清楚,恐怕明日一起来,整个天青县就要人心惶惶了。 话音未落,那边偏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青色棉衣的少女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着那貌美的少女,小吏先是有些失神,然后感觉脸一阵发烫,随即有些自责的低下头去,这大半夜的,打扰了陈镇守使的好事,真是不应该啊。 怪不得之前陈镇守使开门出来的时候,精神不太好。 陈朝有些狐疑的看了谢南渡一眼,问道:“出门一趟,一起?” 谢南渡点头,去拿起靠在门口的油纸伞。 陈朝这才点点头,跟着小吏出门。 谢南渡跟在陈朝身后,不远不近。 小吏是个闲不下来的碎嘴子,走了几步之后,就忍不住了,“陈镇守使,这是哪家姑娘?新讨的媳妇儿?” 陈朝默默无语。 “陈镇守使,到底还是你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是镇守使,武道境界又高,现在就是找的媳妇儿,也比咱们大人的夫人都漂亮。” “过分了,老糜的夫人和她有可比性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夫人还是很不错的,我要是这辈子能娶上那样的媳妇儿,死了也值当。” “你追求挺低的。” “是啊,哪里能和陈镇守使比嘛。” “你说话真好听。” …… …… 在小吏的一路吹捧下,陈朝一行三人来到了昌远街的一处宅子前,这里早就被衙役们包围的水泄不通,无数火把将这里照的如同白昼。 长街上有深浅不一的脚印。 看到陈朝,衙役们紧张的神色都放松不少,在天青县,别的不说,眼前的少年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有他来,那就一切都好说了。 不过随着谢南渡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衙役们的目光就移不开了,撑着油纸伞的谢南渡虽然遮挡了大半的容貌,但凭着露出来的半张脸已经足以让他们心神往之了。 小吏清了清嗓子,“看什么看,这可是陈镇守使的夫人,大伙儿别生出歪心思!” 对于这个说法,谢南渡微微蹙眉,陈朝则是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不过这样一说起来,还是有些作用的,至少在这一嗓子之下,衙役们大多都收回了目光,陈朝虽然年少,也对他们没有节制的权力,但在大梁朝的官僚体系里,他却是和糜科这个知县大人一样的官阶。 想要整治他们这些皂吏,不要太容易。 踏入庭院,陈朝便一眼看到了那边站定的糜科,这位天青县的父母官,此刻正脸色铁青的站在屋檐下,看到陈朝之后,这位知县大人瞬间变脸,满脸笑容的迎了出来,“陈老弟,可算是等到你了!” 陈朝搓了搓手,问道:“什么情况?” 之前虽然知晓了一些原委,但是小吏也好,还是早些时候的侯三爷也好,对于凶案的详情其实都没有说清楚。 糜科点点头,开始主动说起两桩命案的细节,到底是读过书的,又干了这么些年的知县,糜科的能力还是在的,三言两语之间,便将事情说清楚了。 “没伤口,就这么死了,这还真有些意思。” 陈朝略微一思量,说道:“走,去看看尸体。” 糜科点头,之前仵作已经看了,没有什么头绪,而他也没有在现场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毫无头绪,如此也由不得他不往妖物上面去想。 一进大堂,陈朝就在那张正中央的太师椅上看到了一具肥胖健壮的尸体,正是张屠夫。 一旁的方桌上,只有一个空酒坛和还装着半碗酒水的酒碗。 张屠夫和之前的陈家夫妇死因一样,都是在睡梦中死去的,唯一的不同是张屠夫是死在太师椅上而陈家夫妇是死在床榻上。 “张屠夫鳏居多年,每天收摊都要喝些酒,酒里没毒,他酒量不差,应当也不是饮酒过量的问题。至于其他伤口,也没有找到。” 干瘦的仵作对陈朝躬了躬身,话语十分老道,一点都不拖拉。不过眉目之间,这位已经在县衙当差十余年的老仵作也有些惭愧,作为仵作,竟然几次三番查不出死因,这真是丢脸的事情! “要不要传发现张屠夫尸体的证人来询问一番?”糜科看了陈朝一眼,开口提议。 虽说在之前他已经问询过了,但他依旧相信陈朝会有些别的发现。 “不必了,肯定是妖物作祟。” 陈朝下意识的摸着刀柄,眯了眯眼。 糜科一怔,问道:“何以见得?” 这可是大事,虽说大梁朝如今妖物横行,整座天青县,却已经有好几年没见到妖物了,但在大梁朝的地方,威胁百姓生命最多的,就是妖物作祟了。 若是当地的镇守使有能力还好,若是就像天青县上一任镇守使那样,那百姓就真是苦不堪言了。 “他眼眶微微凹陷,浑身却无伤口,是魂魄离体,自然也就活不成了。” 陈朝看了一眼糜科,微微蹙眉,“这种妖物是以生人魂魄为食,滋养己身,因此不会有伤口。” 在看到张屠夫的尸体之时,陈朝便已经察觉到了那股淡淡的妖气,已然是确定妖物作祟,但他随即便生出些疑惑。 这两年天青县周遭的妖物几乎已经被他杀干净了,就算是幸免于难的妖物也不敢靠近这座县城,就是因为忌惮陈朝的凶名,可如今妖物不仅出现了,而且还堂而皇之的在县城里杀人。 是觉得老子看不明白? 陈朝眯了眯眼睛,说道:“去县衙看看那两具尸体。” …… …… “死因一样,是同一只妖所为。” 走出停尸房,陈朝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这会儿天已经蒙蒙亮了,马上就要到清晨时分,糜科脸上有些掩饰不了的疲倦,只是以他为首的县衙众人此刻都强挺着精神,看向陈朝。 “妖物的境界不高,不过踪迹却有些难寻,而且我还没有确定它到底是何种妖物。” 大梁朝境内的妖物繁杂,光是上面发下来用于辨别妖物的册子,便足足有数百页。 “这玩意过去几年都没有出现,怎么这会儿来了?”陈朝嘟囔了一句,有些烦躁。 找不到那妖物的踪迹,便意味着随时会有下一个受害者,天青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妖物下一次作案会在什么地方? “两次命案都在昌远街。” 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 糜科循声看去,才看到那个穿着淡青色袍子的少女,这位知县大人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县衙里多了个少女? 糜科看了一眼张主簿,一脸络腮胡子的张主簿有些无奈,县尊这个记忆力,估计是没救了。 第七章 县衙商议 “那今晚就在昌远街部属,将那妖物擒杀!” 张主簿挽起袖子,一脸欲欲跃试。 陈朝看了他一眼,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么一个文官,怎么对这种事情有这么大的热情。 虽然张主簿那一脸络腮胡子,让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主簿,更像是个山贼头子。 老仵作点头附和道:“要除此妖物,老朽也愿尽些绵薄之力。” 糜科问道:“你能干些什么?” “……” 知县大人这当众拆台,让仵作直接下不来台。 糜科没精力去关心仵作的想法,而是看向陈朝,问道:“陈老弟,你有把握吗?” 他倒不是怕今天去无功而返,而是怕陈朝弄不过那个藏在暗处的妖物,那到时候,这帮人都得死在那边。 “问题不大。” 陈朝说了说自己的想法,“到时候让衙役们守住长街两头就行了,要是被那妖物走脱,也好指明个方向,糜大人劳顿这么久了,今晚大可不必去昌远街那边,在县衙暂歇等消息便是。” 说话的时候,陈朝一直看着糜科。 台阶我都给你找好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糜科想了想,一脸义正辞严道:“陈镇守使这话便不对了,本官作为本地父母官,在天青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本官哪里能够心安理得的在县衙等消息?” “好,大人此言着实让人钦佩,不愧是我等榜样!” 老仵作在尽量修复自己和糜科的关系。 张主簿呵呵一笑,内心不断腹诽,大人这是知道跟着陈镇守使更安全吧? 陈朝微笑点头,跟着笑道:“是我肤浅了,依着糜大人的品性,又怎会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 说话的时候,陈朝不断看向糜科,眼神里的意思很清楚,下次宵夜你请! 糜科频频点头,那是自然。 至于在场不明所以的那些衙役,只是在看向糜科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敬佩。 我们的知县大人,真是个好官啊!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准备一番。” 陈朝微微一笑,看了看天色,心想这会儿回去还能睡一个白天。 糜科欲言又止,他很想说我舍不得你,但最后还是咬咬牙,说道:“陈镇守使早些过来!” 你不在,我很怕。 陈朝点点头,带着没说几句话的谢南渡走出县衙。 看着那少女背影,糜科又皱起眉头,嘀咕道:“这少女什么时候来的?” 张主簿充耳不闻。 老仵作则是在想要不要为大人找些药来治治脑袋。 要不然干脆剖开看看有什么问题? 很快老仵作就再度摇头,剖开倒是简单,问题是,剖开之后,自己不好复原。 布置妥当之后,陈朝在糜科一众人依依不舍的眼神中离开了县衙,重新踏入风雪中,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庭院里。 不过在进门之前,陈朝再次碰到了无所事事的周枸杞,这个汉子和他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在各自的门槛上坐下,大吵了一架,不过这一次,仍旧是陈朝落在下风,陈朝暗骂一声,在转身开门的时候,还在懊恼今天并没有完全发挥好。 进了院子,重新在那掉漆严重的柱子前坐下,用后背在柱子上蹭了蹭,陈朝显得很满意。 “你这么喜欢和那家伙吵架?” 少女的眼睛在陈朝身上不断打量,两人相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还是没看透眼前这个黑衣少年,她关心的不是这个少年喜欢吵架的事情,而是……他在认真做某件事情和平时的时候好似完全是两个人。 不过少女随即眯了眯眼,她想通了,这是伪装,平日里的示弱,只是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人最致命的伤害。 “别这么看我,也别想那么多,你我的交集以后也没那么多。”陈朝有些漫不经心。 “我想我们以后会在神都相遇。” 谢南渡笑眯眯说道:“像是你这样的人,不会一辈子都在这座小地方的。” 陈朝笑道:“那到时候还请你多多关照,毕竟我们是朋友。” 谢南渡说道:“既然是朋友,你还收我钱?” “一码归一码,谈感情伤钱,再说了,我的处境你又不是不知道,每个月俸禄就那么点,附近也没妖可杀了,我要是不节省点,能怎么办……” 陈朝一脸痛苦,当然表现出来的痛苦要比他实际上的痛苦更痛苦。 “别说这么多,我不会加钱的。” 谢南渡虽然没有看透陈朝,但却很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眼前的家伙嘴里没几句真话。 “说点正事。”陈朝转移话题,而是主动谈及今日发生的凶案。 身为镇守使,那是他的职责所在。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既然你自己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何必问我?” “那你在县衙里为什么会说那句话?”陈朝叹气道:“你都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了,难保不被那妖物听去,到时候茫茫一座天青县,我去什么地方找它?” 谢南渡沉默片刻,说道:“其实也不一定只有妖。” 她说得很慢,但此刻的判断,却已经和之前的不同,但陈朝却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出现,好似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南方有些修士,是练气士的分支,剑走偏锋,有御妖之能,若是他们豢养的妖物,也不一定。” “若是过路的修士,放任手下的妖物出来作恶,那就不会忌惮什么。” 陈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大梁朝的修士们向来无视皇权律法,视人命为草芥,一旦真是修士,那就是大-麻烦。 谢南渡看着陈朝问道:“如果真是修士豢养的妖物,你会怎么办?” 这是一个很直接的问题,其实也是整座大梁朝这两百年来一直面对的问题,至于答案,很多年里,很多大梁朝的官员已经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 那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惹怒了那些山巅修士,大梁朝能承担得起他们的怒火吗? 不去说大梁朝,就说当下的局面,如果真的是修士豢养的妖物,你陈朝这么个小小的镇守使,能做些什么?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谢南渡问道:“今夜你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去昌远街?” “不,我今晚在家里。” 谢南渡这一次一反常态,并没有选择跟着陈朝。 陈朝认真道:“我有必要提醒你,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谢南渡有些委屈道:“就这么点事情,值得你这么认真说一遍?” 陈朝点点头,依旧很认真道:“我是怕你对我生出了什么心思,当然了,我这个人很不错,你要是忍不住喜欢上我,我也不觉得是什么问题,可问题是,我怕你生出这种想法后,就会觉得我救你这件事是理所当然的,而忘记要给我的报酬。” 谢南渡若有所思问道:“如果我真的喜欢上你,那你岂不是能得到更多?” “的确如此,这真是很难拒绝的事情,不过我还是要拒绝。” 陈朝随手又扯下一块木柱上的漆皮丢出,他微笑道:“软饭好吃,可我却不喜欢。” …… …… 今天的雪小了些,但还是很冷。 周枸杞坐在自己的门槛上,穿着厚实的棉袍,搓着手,但心情很不错。 心情不错的原因不是之前和那个姓陈的小子吵架又赢了,毕竟总赢嘛,习惯了。 是因为自家那个胖婆娘今日回娘家了,自己那老岳丈,今天八十大寿。 那胖婆娘出门之前打了他好一会儿,想要他跟着一起回去,但还是被周枸杞拒绝了,他这些年混得不好,岳丈那边的亲戚讥笑嘲讽他的不少,换做别人,也不会想要在今天这个日子再去遭受白眼的。 不过他单纯的只是懒。 懒得走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 麻烦。 正一个人享受着这段闲暇时光的周枸杞忽然听到吱呀一声,抬头看去,那门又开了,一个黑衣少年走了出来。 不是那个姓陈的小子还能是谁? 周枸杞眯了眯眼,来了精神。 毕竟都是老相识了,陈朝一搭眼就知道这老小子在想什么,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有正事,没空吵架。” 周枸杞啧啧道:“你小子要去昌远街?” “是啊,有妖物入城了,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当心点。” “呦,你小子还关心起老子了?是觉得老子死了,没人和你吵架?” “不是,我最近手头紧。” 周枸杞扯了扯嘴角,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这小子真是骂人不吐脏字。 “你真以为那妖物还会出现在昌远街?” 听到这句话,陈朝忽然停下,转头看向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难道…… “你有什么想法?”陈朝看着周枸杞,一个奇怪的想法渐渐生出。 周枸杞哈哈大笑,“你小子脑子不灵光,那妖物在昌远街犯下两桩命案之后,难道还会在今天晚上继续留在那边?” “这就和老子藏私房钱一个道理,谁会把私房钱放在一个地方?” 汉子一脸睿智,颇有些自得。 “没了?” 陈朝扯了扯嘴角,他此刻满脸悔恨。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怎么,你还不明白?”汉子一脸嫌弃,表情有些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也的意味。 陈朝面无表情的朝着汉子竖起中指,不等汉子反应过来,自顾自便走了。 —— 萌新作者求月票求推荐票。 第八章 捶杀 夜幕再次降临,昌远街变得很安静,在连续发生两起命案之后,这条街的住户都变得很小心,入夜之后,他们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他们关好了门窗,甚至于在各自的床头都放上了防身的器具,擀面杖和菜刀是最多的东西。 县衙的口风极紧,一些消息灵通的,也只是知晓那边昌远街发生了两桩命案,几人的死法蹊跷,但是并没有明确得知那是妖物所为。 因此并没有太过慌乱的情绪在县城中蔓延。 黑夜之中,昌远街的一面街口处,知县糜科正和一众衙役蹲守在此处,皆是紧张的看着夜色里的昌远街。 “陈镇守使在干什么,怎么还不来?” 糜科扭头看了一眼远处,没有看到什么人影,悬着的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的,现在眼瞅着快要子时了,怎么这家伙还不到? 他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放在陈朝身上的,要是这家伙不靠谱,他这一百来斤也就算是交代了。 张主簿提着一把钢刀,此刻眼中没有太多畏惧的情绪,反倒是有些兴奋,他压低嗓音,“陈镇守使是武道强者,只怕早已经来了,应当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没有和我们会面。” 别看张主簿生得粗犷,但实际上他心思异常缜密,要不然也不能在主簿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这么多年。 糜科点点头,将信将疑说道:“这次的妖物应当不难降服吧?陈镇守使到底是个什么境界,你可知道?” 张主簿摇摇头,轻声道:“反正应该是个纯粹武夫,至于是哪一境界,下官也说不清。” 大梁朝修士和武夫并存,武夫简单,也就只有一条路子,但修士的流派繁杂,三教九流,各有神通,不曾踏足修行的人,根本说不清楚这其中的道道,张主簿这种外行,也只是知晓,好似世间将修行境界大致划分了六重。一切修士和武夫都通用。 六重境界,有一境一重天的说法。 至于那位少年镇守使如今是哪一重境界,他也不知晓。 不过光是这几年的太平日子,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那位来历神秘的少年镇守使,境界绝对不低。 还有一点也不用多想,如果陈朝都对付不了的妖物,他们这群人加在一起也不会是对手。 不知道糜科有没有想过有一天陈朝会离开这里,反正张主簿每次想起这样的事情,就会觉得痛苦不已。 正当张主簿在自顾自痛苦的时候,却猛然发现自己身侧的知县大人也是面露痛苦之色。 张主簿一怔,一时间竟然有些感动,难道自己和大人,竟然如此心有灵犀? 就在张主簿满含热泪之际,糜科一只手已经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让张主簿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一张满是络腮胡的大脸微红,竟然是有些害羞。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想法。 “大人,怎么了?”张主簿关切问道。 “本官腿麻了。”糜科皱着眉头,整张脸这才舒展开来,痛苦之色褪去,他尽量让自己身子靠在张主簿身上,好让双腿不用使劲。 张主簿瞬间变得怅然若失,感觉有些什么东西飘走了。 “马上就要二更天了,陈朝那小子到底来没来,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糜科渐渐有些烦躁,开始沉不住气了。 …… …… 陈朝出门的时候,天还没黑,谢南渡便将那个新买的炉子搬了出来,在廊下坐在那把老旧的椅子里,点燃了里面的木炭。 这种事情她是第一次做,最开始的时候显得有些笨拙,但很快便游刃有余,点燃这个自己出钱买的炉子后,谢南渡抓了把雪洗了洗手,重新坐回去,伸出手,两只雪白的小手开始有热雾冒出。 看着那个崭新的炉子,她有些失望,大概是因为没有红薯的缘故。 和她以前吃的那些东西比起来,红薯真的是很不值得一提的东西,但那种甘甜,她从来没有感受过。 手很快便烤干了。 但背后却起了一阵风。 只听得吱呀一声,院子的木门被重重拍打在两侧的院墙上。 风雪灌入这座小院。 随着风雪而来的,还有一道人影。 他穿过庭院,来到廊下,抖了抖身上的风雪。 谢南渡没有转头,只是依旧双手放在火炉上面,不言不语。 直到那人走到她身后数丈距离的时候,她才收回了手,站了起来,走到炉子对面的长凳上坐下,这一下子就是和那人面对面了。 来人是一个面容阴柔的年轻男子,脸色苍白,身躯瘦弱,穿得倒是很厚实,是一件白色的棉袍。 “不愧是白鹿谢氏这一代最出彩的子弟,光是这份镇定,想来在神都站稳脚跟,没什么问题。”年轻男子微笑着开口,声音里充满着赞赏。 “不过既然猜到了一些,为何不时时刻刻和那少年镇守使在一起?是不想连累他?”年轻男子笑了笑,“白鹿谢氏,终究是差了神都谢氏一筹。” 坐在长凳上的少女平静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必牵连他人。” “我原本以为你会死在那座山神庙里,却没想到你运气还不错。”年轻男子的声音很淡,仿佛就在陈述一桩最为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没有什么值得上心的。 “宋敛那个老家伙,看起来还是有些本事。” 引血妖来将少女一行人杀死在那座山上,本就是他最开始的计划,却没想到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宋敛真能给这少女留下了一线生机。 “既然这么怕被人知晓,在这里杀我,岂不是留下的线索更多,不怕?”谢南渡看着年轻男子,平静道:“豢养妖物这种手段,即便是可以做成妖物吃人的假象,但只要神都那边的大人物一来,就注定会发现诸多破绽。” 年轻男子点点头,非常赞同这一点,“之前的确是我错,觉得要把你的死做得天衣无缝才行,但后来我才想明白一个道理,你死了之后,就没那么多问题了,毕竟谁会为一个死人而大动干戈?” 谢南渡摇摇头,“白鹿谢氏不会让他们最出彩的子弟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你错了,你若真是天才,少年老成,那么就不会死在这里,如果你死在这里,你又怎么能说得上天才两字?” 年轻男子一脸嘲讽,“不是天才,死不死的,谁又会在意?” 谢南渡不说话了,事情到这里,一切缘由,她都知道了。 神都有人不愿意她安然的出现在神都,但那人绝无可能左右神都谢氏真正的大人物,他的手段也无法瞒过那些大人物的眼睛,能够做成这一切,显然是得到默许的。 甚至在从白鹿离开之时,扈从的多少,境界高低,都是有人默许的。 为何要默许? 谢南渡眼睛里有些异样的情绪,但不过是一闪而逝,瞬间便重归于平静,这位算是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天青县的少女只是平淡道:“神都的那些大人物,想来对我没什么恶意。” 年轻男子点头道:“是的,他们不过只是想看看,要不然为何是我?” “不怕最后真成了替罪羊?”谢南渡看向他,声音平淡,“我倒是还有个选择可以供你选。” 年轻男子眼中的赞赏之色不散,但仍旧是摇头,“可惜了。” 眼见这年轻男子如此坚决,谢南渡笑了笑,没有说话。 年轻男子看了一眼天色,叹了口气,“真想和你多说些话,但时间不太够了。” 他有些遗憾的摇头。 一团黑色的妖气从年轻男子身前的地面涌出,瞬间便出现了一头面目狰狞的妖物,浑身漆黑,无比丑恶。浓郁的妖气环绕在它的四周,让人一眼看去,便觉得压抑。 “像你这样的美人,被这样丑恶的妖物吃掉,真的有些可惜了,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年轻男子惋惜地摇了摇头,然后招了招手。 一道诡异的气机从他的指间涌出,缓缓飘散。 那头丑恶的妖物瞬间开始奔跑起来! 短暂数丈的距离,那妖物只需要一息的时间,便足以来到谢南渡面前,将这个白鹿谢氏这一代最受器重的少女彻底杀死! 年轻男子眯起眼,似乎已经可以预见这个故事的结果。 下一刻。 砰—— 一声巨响传出! 那妖物没能接触到谢南渡。 一道黑色身影从房顶一跃而下,瞬间撞向那只妖物。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那只妖物带离廊下。 妖物怪叫一声,但立马便没了声音。 接替它叫声的,是某种钝器击打在血肉身上的声响。 连续不断的响声响起,像是一声声春雷。 可现在不还是寒冬时节吗? 黑色身影裹挟着那只妖物坠入积雪之中,刹那之后,便没了声响。 漫天的大雪忽然一顿,而后再复归正常的时候,那道黑色身影已经从雪地里站了起来。 是陈朝。 一身风雪的黑衣少年抬起头,随着体内的气机流动,黑衫上的风雪瞬间被荡开,雪花再也无法落到少年的身躯之上。 站在风雪中的黑衣少年,血气旺盛! 他看向站在廊下的年轻男子,那双宛如星星般明亮的眸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年轻男子皱了皱眉,正欲开口,那个在庭院里的黑衣少年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本就微微弓着的身子,在瞬间绷直,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在地面一踏,便已经朝着那年轻男子掠去! 之前那妖物和谢南渡直接有数丈距离,如今陈朝和这年轻男子也是数丈距离,妖物没有能接触到谢南渡便被陈朝数拳捶杀,如今他是否又能接触到那年轻男子的身躯? 不管世间的修士有多看不起武夫,但所有人都清楚,修士一旦被武夫近身,那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年轻男子在短暂失神之后,回过神来的他脚尖一点,便已经退出长廊,重新回到了院子里。 和如同一头凶兽的陈朝相比,他的动作很明显要更飘逸,更符合那些所谓的仙人风采。 那个横空出世的黑衣少年,在之前他便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是这天青县的镇守使,但却没想到,这小小一县的镇守使,境界竟然比他预想的,还要高出不少! 是灵台还是神藏? 若是一个灵台武夫,他还有一战之力,可如果对面是一位神藏武夫,那么…… “你可知……” 年轻男子飘在半空,指间有气机萦绕,他张了张口,话却只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那宛如凶兽的黑衣少年在瞬间便已经消失,还在他错愕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再度在自己身前出现。 一张清秀的脸庞出现在他的眼前。 面无表情的黑衣少年只是这么看着他。 不等他有什么反应,一个不算太大的拳头已经迎面砸来! 咔嚓—— 一声脆响,年轻男子的鼻骨轰然碎裂,剧烈的疼痛让他短暂停止了思考,紧接着,他便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到处都痛苦起来。 碎骨声不断响起,那些拳头也不断落下,噼里啪啦的,好似雨珠落在房顶青瓦上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只是片刻,又像是过了很长时间。 声音终于停歇。 谢南渡看着庭院里正在发生的这一幕,微微有些出神。 这一瞬间,仿佛又让她回到了山神庙的那个夜晚,同样沉默的少年,在沉默的做着自己要做的事情。 似乎只有在战斗的时候,那个一身黑衫的少年才是真正的自己。 等到谢南渡回过神来的时候,陈朝已经拖着那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年轻男子来到廊下,胸膛起伏不定的他吐出一口浊气,调整了呼吸。 谢南渡正欲开口。 但她却很快看到陈朝已经蹲在了那年轻男子身前,全然不管那嘴里还在不断涌出鲜血的年轻男子,而是一脸认真的开始翻找那年轻男子身上的东西。 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兴奋。 谢南渡看着这一幕,再度失神。 她站在风中,有些凌乱。 第九章 复盘 找了半天,陈朝在那年轻男子身上也算是找到不少好东西,心满意足的他看了一眼此刻气若游丝的年轻男子,抬头问道:“要不要留个活口?” 一直失神的谢南渡这才回过神来,皱眉道:“他还有救吗?” “够呛。” 陈朝嘿嘿一笑,便不再去理会这家伙,而是朝着那边炉子走去,不过眼看着要到坐上那把老旧的椅子,谢南渡却抢先一步。 陈朝皱了皱眉头,倒也没说什么,而是一屁股坐到了对面,靠近火炉,感受着那些暖意,他舒服的哼唧了一声。 片刻之后,陈朝才看向谢南渡,问道:“现在不该有些什么说的吗?” 谢南渡想了想,如今两人,已经算是真正的一条线上的蚂蚱了,如今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直白道:“我生于白鹿谢氏。” 陈朝皱眉道:“白鹿谢氏,和神都谢氏一脉同宗的那个白鹿谢氏?” 谢南渡点点头,很平静。 陈朝却有些惊讶,早些时候他就知道这少女的身份不寻常,但即便是知晓她姓谢,却也没有往谢氏上面去猜,委实是这谢氏两字,分量太足了。 二百余年前,世间恰逢乱世,大梁太祖高皇帝决意起兵推翻暴-政,白鹿谢氏便倾力相助,不仅资助钱粮,更是派遣出了好些家族里的出色子弟相助,而后大梁朝定鼎天下,在太祖高皇帝封赏之下,谢氏有多达十数人受封,这十数人当即便成了大梁朝的股肱之臣,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这十数人在神都渐渐站稳脚跟,也形成了一个新的家族,这便是神都谢氏的由来。 白鹿谢氏是祖祠,神都谢氏最开始不过是分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神都谢氏数代人在朝中根基稳固,便渐渐能够能和白鹿谢氏相提并论,到了数十年前,神都谢氏百余年的积攒下,早已经一跃而成王朝最大的家族之一,在朝中甚至能够和绵延数百年的清河魏氏一较高下,自然便一度超过了白鹿谢氏,南方的祖祠虽然还是祖祠,但有很多规矩,早就在不经意之间改变了。 谢南渡是白鹿谢氏如今这一代里最出彩的存在,将她送往神都,白鹿这边未尝没有存什么别的心思。 “我早说过了,和我做朋友,应该是个不错的决定。” 谢南渡加了一块木炭在炉子里,有些遗憾道:“要是有个红薯就好了。” 陈朝皱眉分析道:“神都谢氏要你北上去神都,但他们当中却又有人不愿意你出现在神都。” “不是不愿意,高门大户里,没有什么情谊可说,一切都看值不值得,大人物们的想法,其实并不难猜,就是看看我。”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眼里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看看你是不是所谓的天才,这也是考验,只有你通过了,你才姓谢。” 陈朝讥笑道:“这种举动,倒是很符合神都那些所谓的大人物脾气秉性。” 谢南渡看着陈朝,认真道:“谢谢你。” 一个还不曾开始修行的少女,在扈从全部战死之后,如何能通过所谓的考验?只能是借助外力。 这便是用人。 作为大梁朝首屈一指的大家族,用人是谢氏子弟最应该具备的能力之一。 谢南渡忽然问道:“你知道的信息不多,我也没有对你说清楚,你怎么知晓他会出现在这里?” 陈朝看了一眼已经断气的年轻男子,歪了歪头,“天底下的蠢人很多,但恰好我不是其中一个。” 妖物出现在昌远街两次,正常人第一时间选择肯定还是会去那边蹲守,但在之前和谢南渡闲聊的时候,她忽然提及有炼气士豢养妖物的事情,那便让陈朝明白,这两桩凶案都不简单,更何况之后谢南渡选择留守,而不和他一起前往昌远街。 这是最大的问题。 一向都以待在陈朝身边为最安全的谢南渡,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留守? 她是想要将陈朝从这桩麻烦事情里剥离出去? 那她留给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所以很显然,她是想要把那个年轻男子引出来,同时也在赌陈朝这个聪明人会明白她给他留下的提示。 说白了,今晚上没有什么偶然,一切都是两个人布下的局。 到了这会儿,就连陈朝都不得不感叹这个少女城府深沉。 性情沉稳,城府深沉,做事极有章法,再加上心思缜密,如果说她在修行上也是个天才的话,那么当谢南渡出现在神都的时候,就一定会搅起谢氏的风云。 未来的结果不好说,但若是能拥有她的友谊,定然是一件好事。 “也就是说,我很有可能是在和谢氏的下一代家主对话?” 陈朝挑了挑眉,却没有太多兴奋的神采。 甚至都不如之前他在那年轻男子身上发财来的兴奋。 “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你的故事呢,不讲讲?” 说起来谢南渡是真的对陈朝的故事很感兴趣,这位天青县的少年镇守使,出身于何处,哪里来的这一身武道修为,甚至于他到底是个什么境界的武夫……这一切,都是谢南渡想要知道的事情。 好奇心会害死猫,但显然不会害死谢南渡。 “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今天又帮了你一次,不得加钱?” 陈朝眨了眨眼睛,这才从怀里拿出那颗刚从那妖物身上找到的妖珠,这颗妖珠和寻常的妖珠不同,妖气没那么浓郁,但却有记录影像的功能,在神都的那些贵妇应该会很喜欢。 用来抓奸,一抓一个准。 收好妖珠,陈朝正经起来,问道:“这考验是到这里便结束了,还是还有后手?” 既然已经上了贼船,除了努力不让船沉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谢南渡微笑摇头,“大人物的心思,谁又能真正猜透呢?” 看一眼还是再看一眼,谁能说清楚。 陈朝忽然说道:“你这样的人,谁要是以后娶了你,不得提心吊胆一辈子?” 听着这话,谢南渡也不恼,只是问道:“何必非要嫁人?” 陈朝被这句话堵了回来,正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谢南渡又开口笑道:“若是有真不错的男子,嫁给他又何妨?” 第十章 我只是想做一个 处理完那具年轻男子的尸体之后,陈朝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熟悉的一夜,不过和山神庙那一夜不同,这一夜里谢南渡说了很多,也问了很多,不过在她对面的少年仍旧显得那般谨慎,很多事情,她都没有得到答案。 她不生气,只是保持着对黑衣少年的好奇。 清晨的时候,陈朝站起身,走出庭院,去巷子外买了一个烤红薯,在付钱的时候,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再拿一个。” 折返身形返回巷子,在自家门前恰好碰到了大早上起来开门的周枸杞,两人对视一眼,自然又吵了一架。 最后陈朝脸色不善的回到炉子前,将稍大的那个红薯递给谢南渡,自己则是把那个小一些的红薯放在身前,没有着急去动。 拿起红薯,谢南渡问了一个近乎于有些白痴的问题,“你知不知神都的那座书院?” 陈朝木然点头,大梁朝的修士很多,但能为朝廷所用的,其实主要只有两类,一类是要花费无数天金钱打磨自身的武夫,另外一类便是三教之一的儒教修士。 方外的修行宗门传承有序,绵延数百年,比一座王朝存在的时间都要久远,他们底蕴深厚,会在世间寻觅适合修道的少年少女将其带入宗门修行,断绝红尘羁绊。 而武道一途,本质上便是为那些无法成为修士的普通人打开的另外一条路,不需什么天资,即便是再愚笨的武夫,苦熬个十年八年,至少也能入门,而正是因为如此,天下修士对于武夫,向来有着最为轻蔑的态度,他们觉得修行是顺应天道,从天地之间获取力量强大己身,因此适合修道的修士便是上天所选中的,反倒是不适合修行却强行去走武道一途的武夫,自然而然在他们眼中便成了异类。 因此在方外的修行宗门里,几乎是看不到任何一座以武夫为主的宗门,即便是某些宗门里存在武夫,也绝对会饱受冷眼。 在如此处境下的武夫,选择依附王朝,几乎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如今在北疆抵挡妖邪南下的边军中,可以说是汇聚了整个大梁朝最多的武夫。 作为三教之一的儒教修士一直以来和尘世关联颇多,无数年前,儒教发迹,便开始在世间著书立言教化世人,而后逐渐形成道统,因为儒教的特殊性,便注定从一开始就和尘世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无数年的发展下来,儒教便成了和一座王朝最紧密的修士,王朝和儒教之间,其实更像是合作,儒教为王朝提供治理天下需要的读书人,王朝也需为儒教提供源源不断的读书种子。 毕竟和其他的修士不同,读书人心中至少有天下,有黎民百姓…… 神都的那座书院,便是所有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如若不去方外修行,进入那座书院,便是最好的路。 陈朝拿起红薯,缓慢的剥开果皮,露出了冒着热气的金黄果肉,低头咬了一口,很甜。 如若没有意外,谢南渡是肯定会进入那座书院的,她的天赋不错的话,名震神都只会是时间问题,只是即便她再出彩,想要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大梁朝没有禁止女子出仕,可惜的是,这二百余年里,也的确没有出过什么女子官员。 如果谢南渡是想成为这大梁朝的女子宰辅,只怕是前路漫漫,到处荆棘。 “我要是到了神都,站稳了脚跟,可以帮你运作,为你争取一个书院的应试名额。” 谢南渡一脸认真,不似说笑,早些时候,她便一直说自己会报答陈朝,但却没有具体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可如今她说出来这番话,便已经比再多的天金钱都值钱了,一个书院的应试名额,代表着什么,陈朝当然清楚。 书院每年招生,一向便是整个大梁的盛事,大梁朝上下,哪个家族不想把自己家中的后人送往书院? 一个书院的应试名额,也足以让那些大家族抢的头破血流。 那座书院除去有着海量的修行秘籍之外,还有着当今大梁朝最强大的几位修士之一。 书院的院长,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 所谓的六重天境界,只怕那位书院院长已经站到了最上头。 整个大梁朝,也找不出几个可以抗衡那位书院院长的存在。 即便是那些方外修行宗门里,也不会有太多强者能够无视那位院长大人。 这样的人物,若是能成为他的弟子,那在大梁朝,还有什么难事? 平步青云,不要太简单。 …… …… “我是个武夫。” 陈朝当然知晓谢南渡既然敢这么说,便有把握去为自己争取一个名额,那也是整个大梁朝无数人想要拥有的机会,但他还是一口回绝了。 “没有可能改换修行?你的天赋应当不错,走武夫这条路,太过艰难。” 谢南渡微笑道:“并且那些天金钱,数量太过巨大,你也很难承担。” 她这是真心实意的在为陈朝考虑。 大梁朝的武夫,想要往前不断攀升,需要无数的天金钱用以购买打磨体魄的各种灵药,这巨大数额的天金钱,并非一个武夫能够承担得起的,所以大多数武夫,唯一的路便是进入军伍之中,在北方边疆杀敌立功,以换取那数额巨大的天金钱,陈朝虽然是镇守使,但每月俸禄在那所需的天金钱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陈朝笑道:“所以才把命都舍出来,就是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东西?你要是真想帮我,不妨加点钱。” 谢南渡看了看手里的红薯,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那张小脸上有些渴望,任谁都会觉得可爱。 “你有什么担忧,不妨说出来,你救我不止一次,我们应该是朋友了。” 谢南渡仰起头来,看着陈朝,那双眼睛里的迷雾好像是散去了,如今露出了最为真诚的样子。 其实少年少女之间,本来就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建立起相对纯洁的友谊,即便这两位都不是一般的少年少女,但总归有那么些时候,事情忽然就会变得简单。 陈朝看着手里的那半个红薯,有些难受,心想我的资质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只能是武夫这种事情,我也要告诉你吗? 成为武夫,本来就是无奈之举。 陈朝默默叹了口气。 可这些话,能说出来吗? 脸不要了? 陈朝放下那个红薯,看着对面的少女拿起那个红薯,有些认真的剥起红薯皮,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红薯放在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然后一整张脸上都是满足的情绪,陈朝挑了挑眉,你难道不知道,红薯吃多了会放屁吗? 收回心神,他坐直了身子,平静道:“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武夫!” “所以,别的路,我没有兴趣。” 陈朝一脸认真,云淡风轻。 但谁又知道他心中的苦痛呢? 谢南渡抬起头,先是有些诧异的看了陈朝一眼,没从他的脸上看到什么别的情绪,于是她这才笑了笑,眼中没有失望,倒是有些别的情绪,她轻声道:“你还真是个特别的人呢。” 第十一章 黑市 和谢南渡有过一番不深不浅的交流之后,也临近晌午了,算着日子,今日正好也是时候了,抓了一把油纸伞,陈朝便领着谢南渡出门了。 谢南渡放下已经只有果皮的红薯,接过油纸伞,随口问道:“去什么地方?” 陈朝也没遮掩,随口道:“黑市。” 听着这话,谢南渡明显兴奋起来,对于黑市,在白鹿州的时候,便常常听家里人说起,知道那是修士们用以交易的地方,在方外,有专门做这个生意的修行宗门,但在大梁朝境内,州城首府会有官方设立的坊间,用以修士自己交易,但这种官方主导的坊间往往会在交易双方抽出一部分的天金钱在这个情况下,黑市便应运而生,成为了修士们自己交易的平台。 天青县太过偏僻,大梁朝没有设立交易的坊间,想要得到什么灵药和修行方面的材料,就只有黑市一条路可走。 而因为太过偏僻的原因,天青县的黑市一个月,只开放一天,今天正好就是开放的日子。 陈朝这一个月攒积的妖珠,本就是准备在今天去全部换成天金钱,用以购买下个月打磨身躯需要的灵药。 不过陈朝心里清楚,这几个月能勉强对付过去,但之后的日子,也肯定会越过越惨。 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谢南渡,到时候,这之后的日子怎么过,就得看她到了神都之后,会不会良心发现给他寄一大笔钱过来,甚至是直接将那些灵药送到他的手上。 走在长街上,照例是看不到几个行人的,陈朝显得有些惬意。 路过县衙的时候,门口的衙役有些钦佩的看了陈朝一眼,陈朝只是微微点头,并没多说什么。 他也是之前才知晓,原来昨夜糜科和一众衙役在昌远街守了整整一夜,最后搞的这位糜大人直接冻出了风寒,听说这会儿都还在床上,知道这事儿之后,陈朝才默默想起之前原来忘记给糜科打招呼了,自己在廊下烤了一夜的火,却让他在大雪天里感受了一夜的风寒。 真是罪过。 不过他听说糜科病倒之后,那位张主簿忙上忙下的,一脸担忧的又是请大夫又是煎药的。 糜大人真有个好下属! 走过县衙那条街,两人拐进东边的柳叶巷子,走到尽头,便到了一条还算比较宽敞的街市之前。 这里一条街摆了许多摊子,好些摊子上都有散发着各种光华的灵药和法器。 不过这些都是小打小闹,真正有实力的卖家,都会在这条街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铺面。 这便是天青县的黑市了。 大梁朝对于没有官府设立的坊间的地方,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再加上天青县的治安出奇的好,因此黑市的规模还是不小的,久而久之,这里的黑市甚至已经成了除去州府那边最大的一个了,附近几座县城的武夫,每到这一天,都要来天青县来购买一些灵药。 不过零零碎碎的,都不是什么大买卖。 “陈镇守使!” “陈镇守使你来了?” “陈镇守使来,都让开!” “陈镇守使,我这里有上好的血参,物美价廉!” “陈镇守使,我这七叶草绝对是极品!” “陈镇守使,这是我妹妹……” “陈镇守使,这是我媳妇儿……” 渐渐离谱。 …… …… 陈朝一出现在这里,那些摊位的老板便兴奋起来了,这也确实怪不得他们不稳重,实在是因为陈朝这两年已经成为了这黑市最大的主顾,每次来,不管是卖出去的妖珠数量,还是采购的灵药数量,都是一般武夫无法比较的。 那些武夫最多是小打小闹,但是陈朝每次都是实打实来一笔大生意。 众人的目光都在陈朝身上,反倒是一旁的谢南渡没人在意了。陈朝朝着众人拱了拱手,也不废话,带着谢南渡闪身便进了临街的一家名叫长命阁的店铺里。 铺子古朴,此刻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柜台后打盹,不过就在陈朝走进来的当口,这个老人便睁开了眼睛,满是浑浊的双眼在一瞬间便恢复清明。 “陈镇守使,果然准时啊。” 老人眯着眼,满是笑意,在这么个小地方,眼前的少年镇守使,是他们最大的主顾,自然应当保持着热情。 “这位姑娘是?”老人看了一眼谢南渡,便有些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依着他多年来的看人眼光,自然知道这个少女出身不凡,绝不简单。 “一个朋友。” 陈朝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黑布袋子,递给老人,说道:“算算价。” 老人点点头,接过袋子之后,在柜台下面拿出一个足有磨盘那么大的磁盘,放在柜台上之后,这才将那些袋子里的妖珠全部倒出来。 一时间,一声声清脆的声音就在这里响起,声音大小不一,碰撞的声音好似山泉坠落到石头上的那般好听。 大珠小珠落玉盘。 武夫修行用不着妖珠,但别的修士却拿这东西有用,所以每次获得妖珠之后,陈朝都会将其贩卖,然后去购买自己需要的灵药。 那些灵药大多是方外的修士在自家宗门的药铺里种植的,少量的是在深山老林里找到的,有些修士便是专门做这个行当的,被称为采药人。 老人笑呵呵的数着妖珠,将妖珠按着品相效果好坏分类,这才说道:“数量比上次少了些,想来附近的妖物应该也不多了。” 他看似在随口说些闲话,但实际上却是在提醒陈朝,如果还不想别的办法,那之后的事情很难说。 陈朝也是人精,直截了当道:“我前些日子杀了一只血妖。” “血妖?!” 老人微眯的眼睛忽然睁开,有些不敢相信。 在大梁朝没有化形的妖物之中,血妖是极为恐怖的存在,一般的修士碰到之后,别说是斩杀,就是想要全身而退都是奢侈。 “妖珠呢?给老夫看看。”老人也是激动了,血妖的妖珠,绝对是好东西。 陈朝也没犹豫,拿出那颗血色妖珠,放在盘中,然后平静看着老人。 “啊……”老人擦了擦手,轻轻拿起那颗血珠,打量片刻,喃喃道:“上品啊。” 这颗妖珠的品相毫无疑问是极好的,里面的血气更是充沛,只怕那血妖至少已经是灵台境的妖物了,距离踏入神藏境,应当只是一步之遥。 可这样的妖物却还是被陈朝杀了。 老人看向陈朝,这个少年镇守使,到底是个什么境界? 修行六重天,第二重境界便是灵台,而神藏已经是第三重境界了。 这般年纪,若是神藏境界,这意味着眼前的少年,绝对是个实打实的天才! 这样的天才,只在一座小小的县城里做一个镇守使? 老人有些恍惚出神,但很快便听到了有人在敲击柜台。 回过神的时候,眼前的黑衣少年也收回了手。 “开个价吧。” 陈朝不想在这里耽误过多的时间。 老人微微思索片刻,很快便说道:“这些妖珠,一共两千枚天金钱,这颗血妖妖珠,我给你五千枚!” 这个价格不低了,但是陈朝还是立即道:“一万!” 老人脸色骤然难看起来,好似有些怒意,但还是被他很好的藏了起来,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万太多了,最多六千!” 那些一般的妖珠,价格早就透明了,他们说的,也只是这血妖的妖珠。 “九千,我相信你拿去还能多卖一番。”陈朝笑眯眯说道:“下次有好东西还找你。”老人一脸无奈道:“陈镇守使,这个价真不行。” 陈朝微笑道:“肯定行。” 老人摇摇头,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陈朝没说话,收起妖珠,转身就要走。 老人没有反应,只是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只是等到陈朝一只脚已经踏出铺子的时候,老人才咬了咬牙,好似下了多大的决心,喊道:“七千,也就值这个价了!” 陈朝转过头来,微笑道:“八千。” 听着这话,老人泄气一般坐下,有些颓丧了点了点头。 陈朝却没有任何的情绪,重新来到柜台前,随手将妖珠放在柜台上,等着后面的小厮拿钱,不过他顺便还问了问昨夜斩杀的那只妖物的妖珠到底值多少。 “这妖珠不常见,不过对修行没有太大裨益,只是那些州府里的贵太太或许会出高价,一千枚,我要了。” 老掌柜敲着柜台,眯着眼。 陈朝摇摇头,他可没打算这会儿就卖出去,这东西在小地方的价格绝对不及那些州府的十分之一。 老掌柜也知道陈朝的秉性,因此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口说了说这东西的使用法子。 拿了天金钱走出铺子,陈朝揉了揉脑袋,有些满意。 那颗血妖的妖珠自己拿去别处卖,自然不是那个价钱,只是这样便太过麻烦了,他不太喜欢。 至于昨夜在那个年轻男子身上找到的东西为何不拿出来,也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陈朝自然不会那么蠢。 谢南渡忽然打趣道:“演来演去,人心复杂。” 陈朝也不反驳,只是淡淡道:“你肯定没经历过,不过讨价还价这种事情,也没什么特别的,他只要肯买,就绝对不会亏,而我不管怎么卖都是亏的,我不过是在尽量少亏一些。” “你这个人有时候真让人看不透,觉得你世故的时候,你好像又在别的方面有自己的坚持。” 谢南渡有些感慨,至今她都觉得陈朝拒绝自己帮他要一个书院的应试名额这件事是十分疯狂的。 陈朝自己有苦难言,只能自己挺着。 陈朝没多说什么,之后他在这条街走来走去,进进出出好些铺子,买了不少用以打磨身躯的灵药,有了血妖的那颗妖珠卖出的天金钱,陈朝在采购灵药的时候,多买了一个月的份额,至于为什么没有一次性花完,是他隐约觉得自己不会继续在这个境界停留太久。 灵台之上,是神藏。 数年的修行,让陈朝已经摸到了那个境界的门槛,想来已经要不了多久时日,他便会踏破那个境界,成为一位神藏武夫。 而那便是武夫最难熬的一境,许多武夫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过此境。 到了那个境界,也就意味着,他需要更多的灵药了。 那意味着海量的天金钱。 陈朝叹了口气,知晓到时候才是他最头疼的事情。 回过神来,他就要离开此地。 但走了几步,刚到街口,一道黑影忽然从一旁的巷子里窜出来,陈朝身子微微一侧,躲过要来抓他的那只手,然后就看到了那道黑影的真容,是个黑瘦的少年,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灰色棉袍,看清那少年之后,陈朝脸上便多了一抹笑意。 他伸手按在黑瘦少年肩膀上,对方这就动弹不得了。 黑瘦少年眼见如此,一脸无奈,“陈大哥,就不能让我一次?” 陈朝笑眯眯道:“下次一定。” 黑瘦少年扯了扯嘴角,然后很快就注意到了陈朝身后的谢南渡,他很快收回视线,问道:“陈大哥,这个姐姐是?” 陈朝平淡道:“朋友。” “见过嫂子!”黑瘦少年嘿嘿一笑,挠了挠头,看着有些憨。 第十二章 快去寻陈镇守使 眼前的这个黑瘦少年名叫林诚,两人交情不错。 当初第一次来到天青县,便碰上了林诚家中出事,他的娘亲病故,却拿不出买棺材的钱,当时陈朝心一软,便给了他些钱,两人这便有了些交情,在将娘亲下葬之后,林诚便在桃花巷子忙前忙后,帮了陈朝不少。 在之后,他便独自一人前往天青县外周边的那座玄明矿去讨生活了,修士修行需要灵药炼丹,打造法器则是需要各种不同材料,大梁朝因此各地都有矿石开采,在天青县周遭便有一座专门开采玄明石的石矿,石矿规模不大,每年仅可出产玄明石多达数千斤,但这些玄明石也却是修士打造法器的必备之物,朝廷多用此和方外的修行宗门来交换其他必需品,因此常年便需要不少的采矿人。 林诚虽然瘦小,但实际上天生力气不小,足以比肩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也就被那边破格收下,每个月不多不少,也有数枚天金钱的工钱,在天青县这个地方,数枚天金钱已经不算少了,若是不用修行,干上几年,林诚讨个媳妇儿,绰绰有余。 不过石矿那边常常有矿洞塌陷的事情发生,说起来他们也不过是在拿性命去拼。 “怎么回来了?” 陈朝看了林诚一眼,有些疑惑,石矿那边每人一个月也就一天的假,眼前的小子月初的时候才回来过一趟,理应这个月不会再露面了。 “那边这几天连续塌了好几个矿洞,负责的大人停了开采,放了几天假,我正好有东西要给陈大哥。”说话的时候,林诚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这才将陈朝拉到了巷子里,小心翼翼的从满是补丁的棉衣里拿出一株有七片叶子的草,根部被林诚用泥土包裹,叶片青翠,纹路之上肉眼可见有绿色的汁液流动,叶片上面光华流转,一看便知道不凡。 陈朝皱了皱眉,他虽知此物不凡,但却不认识。 “是七星草。” 谢南渡轻声道:“拾遗记里有过记载,能用以炼制多种丹药,有静心顺气的作用,看品相,甚至还是七星草里的上品,不会比你那颗血妖妖珠的价值差。” 过去那些年,没有踏足修行之路的谢南渡,除去每日有大儒教授那些儒教典籍之外,她闲暇之余,在白鹿的祖祠里看了许多关于修行方面的书籍,她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加上又耐得住性子,自然便知道了很多很多东西。 “同七星草相关的,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 谢南渡笑了笑。 在拾遗记上,记载的很清楚,数十年前曾有一株极品的七星草在剑气山中被人发现,恰逢方外的一个大宗门的太上长老修行破境失败,急需此物吊住性命,故而那宗门便派遣了门下弟子前往剑气山,想要以高价购买,剑气山存世许久,名声太大,但却不是一个强大的宗门,加上七星草对他们而言,并无作用,故而也没有推脱,也想卖出。只是那方外宗门开价太低,无异于强夺,剑气山一怒之下,以山中名剑为谢礼,送出十余柄名剑,无数剑修蜂拥而至,直接便将那方外宗门直接铲除了,可怜那位太上长老没等来救命灵药,自己的人头便被某位剑修亲手割了下来。 “还有这样的事情?” 林诚瞪大眼睛,没有想到一株小小的药草就能让那些好似神仙的存在就此殒命,甚至是一座宗门惨遭灭门。 “剑气山?” 陈朝对这个故事本身没有什么想法,但对那座剑气山有些兴趣。 谢南渡解释道:“剑气山,方外的一座剑修宗门,不过门内却并没有强大剑修,只能算二流宗门,他们对杀人没有兴趣,修行也只是顺带而已,他们一直在做的事情,只有铸剑,如今天下名剑,半数出于此山。” “想来即便是铸剑不少,剑修离不得,可山中所藏如此多名剑,不见得没有人眼馋。” 陈朝觉得剑气山若是想要存在于世,不会只是简单铸剑而已,没有自己的力量,又有如此多剑修需要的东西,只怕某些剑宗,一直想将其强占。 点了点头,谢南渡说道:“每百年,他们必定出炉一柄新剑,一直是百年之间,世间最锋利之剑,修士们称为百年一剑,而这百年一剑的剑主,每一位,都注定会成为世间最强大的剑仙,有这份香火情在,剑气山自然长盛不衰,没有人会甘愿冒着风险去招惹半座或是整座天下的剑修,对剑气山下手……” 陈朝点点头。 林诚便已经将那株七星草递给他了,“这是我在矿洞里找到的,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想着陈大哥你肯定用得上,就给大哥你带回来了。” 他伸着手,但陈朝却没有立即去接,只是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株七星草能让你从此不用进入那石矿里去用命挖矿,而且你至少能娶八个媳妇儿,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这么值钱?”林诚有些吃惊,不过那眼里满是笑意,他又不傻,之前在得知那个故事的时候,便几乎已经知道了这株七星草的价值,但他仍旧愿意拿出来,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我娘还活着的时候,一直教导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年没人给我娘下葬的时候,是陈大哥你伸出援手,光是这点恩情,我林诚便记一辈子!” 林诚将七星草硬塞到陈朝手里,然后嘿嘿一笑,“要是陈大哥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就给些钱,不过别急着给我,我怕我忍不住就给花了,就先放在陈大哥你这里。” 说完这些,林诚又说自己那宅子该扫一扫了,不然娘亲要是什么时候回来,也会没有落脚的地方,所以就不陪陈朝在这里多待了。 远去之前,林诚看着谢南渡,认真道:“这位姐姐,我陈大哥绝对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其实可以考虑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一溜烟跑了。 不给陈朝说话的机会。 看着黑瘦少年的背影,陈朝默然无语。 当年伸出援手,也不是他陈朝真的古道热肠,天底下的苦命人多了,他即便都想帮,又能帮几个,只不过那个样子的林诚,让陈朝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个少年,这才一时间起了恻隐之心,却没想到,当初随手结下的善缘,到了如今,已经不止是涌泉相报那么简单了。 收好七星草,陈朝没打算就这么将其卖掉,之前在年轻男子身上找到的法器里有一样是用来存放这类灵药的,不必担心灵药药性流失的问题。 “这可好像不是你的性子。”见陈朝没打算将这株七星草就这么卖掉,谢南渡有些疑惑。 在她认知里的陈朝,虽说做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但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和市井小贩无异。 陈朝笑了笑,“我读的书不多,但好似也看到过一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谢南渡笑了起来,看着像是一朵盛开的梨花。 “不过……我不是君子,之所以留着这东西,大概还是觉得世上的事情,不都是理所当然的。” 陈朝深吸一口气,就拿出那么一点钱帮人下葬了娘亲,然后那人便要以无数倍的好东西报答自己,自己就要心安理得的接受?只怕说破天去,陈朝都不认这个道理。 而他之所以选择收下,是因为林诚不过是个普通少年,若是被别的人知道他身上怀有重宝,那对他来说,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谢南渡握了握自己小手,白白嫩嫩的,没有任何威胁。 陈朝笑眯眯道:“我虽然不是君子,但我是好人啊,最开始在山神庙里的时候,我可就说过了。” 谢南渡无言以对,只是冷哼一声。 陈朝也没什么好说的,两人就这样顺着来路回去。 再次路过县衙的时候,已然是下午了。 正要从县衙过去,里面便有小吏奔出,因为太着急,甚至还在雪地里摔了一跤,不过他很快便爬了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风雪,而是一脸焦急的朝着远处奔去。 “他这么着急,要去何处?” 陈朝认出那人便是当夜去寻自己的小吏,那一晚,两人还闲聊了一番,随口朝着县衙门口的衙役问了一句。 那衙役笑道:“是去寻陈镇守使的,是上面来人了,陈镇守使的顶头上司,青山郡的李镇守使,特意让陈镇守使来县衙一趟,也不知道有些什么事情,知县大人差他去寻,他有些着急……” 陈朝看着他,沉默不语。 那衙役最开始也笑着,然后渐渐地便不笑了。 两人对视着,都没说话。 谢南渡叹了口气。 那衙役怔了怔,“陈镇守使住的桃花巷子,有些远。” 声音渐小。 说完这句话,他很快反应过来,不等陈朝说话,便扯着嗓子朝县衙里喊道:“大人,陈镇守使来了!” 第十三章 斗法 县衙大堂里,一个身着青色官服腰悬长刀的中年汉子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原本属于知县大人才能坐的主位上,而昨夜受了风寒的糜科只能强撑着病体,坐在原本主簿的位子上,而如今只能陪着站在一侧的张主簿,那张糙汉脸上,有些不太开心。 糜科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那个男人,那人正是青山郡的李镇守使,虽然李镇守使依旧没有调遣他的权力,但这位李镇守使却是实打实的六品官员,比他这位知县要高出两个品阶,而且统领一郡之中各县的地方镇守使,有保境安民之职责,权柄其实说小不小,说大却又很大,因为一旦他要将某件事和妖物修士扯上关联,那就算是郡守,也只能干瞪眼,事情得让他全权处置。 他突然驾临天青县,事先没有任何通知,糜科自然也没有什么准备,此刻的糜科虽然浑浑噩噩,但想着这些年天青县的太平日子,加上之前虽说出现了妖物伤人之事,但仅仅只死了三人便已经铲除,如此迅速,已经找不出任何苛责的理由,再说了,天青县比起周遭其余县城,可太平的不是一点半点,陈镇守使想要找什么麻烦,理应也没有理由。 既然不是来找麻烦的,糜科便突然想到了另外的可能,陈朝在天青县任职期间,斩杀妖物大小不计其数,维护地方安宁,怎么都算是别人无法比较的,难道眼前的男人此刻来到天青县便是要嘉奖陈朝的?甚至是说,还有可能要将他提拔为青山郡镇守使,总管一郡之地? 糜科默默想着,要是这样的话,那陈朝就要离开天青县了,那真是一件让人……忧伤的事情啊。 之前张主簿还在想是不是,自家大人是不是当真没有想过陈朝离去的事情,但如果他此刻知道糜科的想法,肯定又会再一次觉得自己和自家大人,心有灵犀。 “糜大人,天青县太平了几年,如今又出现了妖物伤人的事情,糜大人可莫要松懈,一座青山郡,天青县可是无数双眼睛看着啊。” 陈镇守使喝了口茶,一脸云淡风轻。 糜科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但实际上这位知县大人在心里已经不知道骂了几次娘了,老子天青县就算是再死些人,也比其他的县城太平太多,你这家伙不去好好想想别的县城该如何防治妖物,在这里说这些屁话? 不过等到开口的时候,却变成了:“大人说的是,我等定然打起十二分精神,保境安民,也是我等职责嘛。” 陈镇守使很满意,然后打量了一番周遭,想念起了自己在青山郡的镇守使衙门,那可要比现在这座破县衙好上太多了,只是大梁朝的镇守使衙门,最多只设立到州郡一级,这种县城并没有此等衙门,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县衙里等陈朝,而是直接去镇守使衙门了。 “无妨,糜大人的能力,本镇守使还是知晓的,只可惜糜大人的仕途本镇守使管不了,要不然怎么都要帮糜大人一把,倒是柳郡守,和本镇守使有些交情。这次回去定要在他面前为糜大人美言几句,等到年末考核的时候,怎么也得给糜大人甲等才是。” 李镇守使随口画饼,可信度有几分,并不真切。 糜科也算是官场老油子,早就已经舍了往上爬的心思,因此并不接茬,就在他满脸笑容要开口的时候,外面的衙役便喊了一嗓子,糜科听清之后,便径直说道:“陈镇守使来了,那下官就告退了。” 他招招手,一旁的张主簿会意的搀扶起糜科,两人也不等李镇守使说话,便已经退出大堂。 一身黑衫,腰间悬刀的少年已经走入大堂。 带进来些风雪。 李镇守使才看到陈朝,便一脸不悦,皱眉道:“你身为堂堂大梁朝的镇守使,为何不穿官袍?!” 陈朝看向这位从未见过面的李镇守使,挑了挑眉,这第一次见面,就要来个下马威了。 陈朝不卑不亢,拱手道:“按大梁律,郡县一级镇守使每年有两套官服,可自从下官上任以来,却从未领到过官袍。” 李镇守使一怔,刚才他只是下意识想要以官场上的常规手段来震一震这个少年,却没想到,对方一下子便将他顶了回来,镇守使体系里,越是靠近地方便越不受待见,这也是老黄历了,谁都清楚,这上面有很多规矩其实早就不存在了,平日里也没谁会揪着不放,他自己也知晓,之所以这么开口,也是先敲打敲打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下属。 但没想到,这少年居然一点都不肯低头? 来之前,他曾经特意去调阅过陈朝的档案,上面却只有一些零星记载,一般如此情况,便只有一种,那就是这个镇守使官职乃是这少年背后的家族花钱买来的,直接上任,一般这样的存在,在任上绝不会有什么作为。 之前天青县一直以来的太平时光,青山郡里不过是当作他们对妖物伤人的事情隐瞒不报罢了。 可不久之前他们才从可靠渠道得到了消息,说是这都是真的。 如今看了一眼这个少年,李镇守使倒是有些相信了。 对面的少年,一身血气旺盛,气机流转于体内,没有任何停滞的迹象,而且呼吸之间,自有章法,怕是已经摸到了灵台境的门槛,这般年纪,已经是难得了。 若是他能踏足灵台,成为一位灵台武夫,便是他这把青山郡镇守使的交椅,也可以坐一坐了。 不过还是太年轻。 在官场上,这种臭脾气,是要处处碰壁的。 不过这少年身后的家族到底是哪一家,他有些摸不清楚。 大梁朝姓陈的大世家,有多少? “来之前,本镇守使也看过你的档案了,难能可贵,一座县城,难得太平,光是这一点,你便比本镇守使下的其余人都要出色。”说起这个,李镇守使脸色不善,光是今年,他手下便有两个镇守使死在任上了。 这两人平日里没有任何作为,一向是胆小怕事,就是两个混子,结果还是把自己混死了。 陈朝默不作声。 他在思考这位镇守使来这里的缘由,管辖一郡的镇守使说不上有多了不起,甚至于此刻陈朝要是愿意,完全可以在短暂时间里将这位不过才踏入灵台境的武夫打杀在这里,但之前这么久,他都不曾见过这位李镇守使,为何今天就来了? 难道就是为了来敲打敲打他? 陈朝不觉得这是好事。 至少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所以自从一进来他便没给这位镇守使留下好印象,俗话说得好,老实人好欺负,不老实的人,打到老实就……好欺负了。 “天青县既然如此安定,你又有如此能力,本镇守使有意,将你调任到别处去。” 作为青山郡的镇守使,虽然没有认命手下这些镇守使的权力,但是调任手下的镇守使去往别的县城,他还是有这个权力的,这是平调,甚至不需要请示任何人,只需要报备即可。 陈朝皱了皱眉,若是往常,面对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是欣然应允,天青县已经没有太多妖物,他想要天金钱,就得想法子,而别处仍旧有妖物,正是个来钱的道,不过如今这个局面,陈朝却不想就这么离开。 一来是因为谢南渡还在,自己之前和她有约定,这一点,很重要。 二来则是更简单,别处的情况一直如此,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为何之前没有这个想法,如今却找到自己? 这里面的水-很深,自己得到的消息少,最是容易成为那些大人物的牺牲品。 “下官在此地日久,已有感情,再加上如今天青县也不太平,时有妖物伤人之事,当下局面,下官实在不忍离去,抛弃这一县百姓,心中实在难安……” 陈朝一脸诚恳,真挚之情挂在一整张脸上,任谁来看,不称赞他一声好官? 李镇守使心中冷笑,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如何不知眼前少年的想法? 陈朝一直在注意着李镇守使的反应,见他如此作派,陈朝心知今日之事,不花点钱,只怕已经难以摆平了。 就在他要再次开口的时候,李镇守使已经慢悠悠开口,“既然你有如此爱护百姓之心,又岂不知整座大梁朝的百姓,都该是我等守护的?不过本镇守使念你难舍此地,也不好做强人所难的事情,但既然你对此地有些感情,正好有桩事情,事关本地百姓安危,要交付给你。” 李镇守使一脸老神在在,面带微笑。 老狐狸! 陈朝暗骂一声,倒也知道自己不管怎么做,都无法改变什么,毕竟他身上有镇守使的官职在,不管如何,都要受眼前这老小子的节制。 李镇守使一脸肃穆,平静道:“这些日子,那座为朝廷开采玄明石的石矿已有数个矿洞坍塌,这并非是寻常事情,本镇守使已经得到些消息……” 第十四章 身份 “天青县这座玄明矿,已经有多个矿洞坍塌,死了很多人。” 李镇守使盯着陈朝,问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只是听着李镇守使这句话,陈朝想起了才见过的林诚,皱了皱眉,原来事情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其间的凶险,他并未告知陈朝,想来是不想让他担心。 “那座矿场不是有朝廷派遣的工部官员在吗?” 陈朝没有去回答李镇守使的问题,自己既然已经注定卷入其中,那么尽可能的获得有用的消息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矿洞坍塌,其实对于石矿来说,是屡见不鲜的事情,大梁朝国境内的各种大小石矿数不胜数,几乎每一日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为了避免开采矿石的民夫死于矿难,大梁朝其实也做了很多事情,最为显著的便是每一个矿场,便一定有一个工部的官员负责,这些官员经过系统的学习,可以准确的判断每一个矿洞开采的深度,一旦到了那矿洞所能承载的最大限度,他们会立马要求停止开采。 有这些官员在,矿洞坍塌的事情虽然还会发生,但已经大大降低了死亡率。 所以天青县的那座玄明石矿,即便是工部官员判断失误,导致一两个矿洞意外坍塌,但在出现了一两桩相同的事情之后,他们也该及时下令停止开采才是。 李镇守使点点头,对陈朝此刻的疑问很满意,既然是要调查那座石矿,那就需要一个明白人,而并非一个蠢蛋。 “在最开始有矿洞无故坍塌之后,工部官员便已经采取了措施,可在一番勘探之下,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加上朝廷对玄明石的需求一直不小,也只好再度让民夫们开采,直到前几日,一夜之间,有数座石矿都轰然坍塌,很多民夫都死在了矿洞里,矿场那边这才选择停止开采,但矿洞坍塌的原因,总要查明……”李镇守使在不停地给陈朝传递着自己知晓的讯息。 但陈朝总觉得有些问题。 “我有个问题。” 陈朝看了一眼李镇守使,不得他开口,便主动问道:“玄明石矿开采出来的玄明石珍惜程度自不必多说,朝廷每年都要在这座矿场带走数千斤的玄明石,这等重要东西,理应有强大的修士保护周全,即便是不为那些民夫的性命,也要为那些玄明石能够安全运往渭州府,甚至是神都。” 同一座县城的镇守使比起来,负责镇守一座矿场的人,不管是武夫还是修士,遴选之时,肯定要严苛太多,他们不管是数量还是能力,只怕都要比一般的县城镇守使强大太多。 即便是有妖物觊觎,打杀了便是,再换句话说,他们都处理不了的事情,难道此地的镇守使便可以? 既是如此,又为何需要他此刻前往调查? 李镇守使是聪明人,自然不需陈朝问透这些事情,便能知道他的一连串疑惑。 “你说的不错,事关重大,平日里自然用不着你操心。”李镇守使有些惆怅,“这种事情,平日里也轮不到我们这些镇守使掺和。” 李镇守使叹了口气,心事重重的样子。 “请大人说重点。”陈朝咬了咬牙,他生平最恨这种说话说一半的家伙。 李镇守使看着他笑了笑,才终于缓缓开口,“那座玄明石矿,开采年月已经很久,工部的官员勘探之后,早已经判定最多还可开采一年,所以在年初的时候,便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开采期,而前几日矿洞坍塌之后,那里的驻守强者已经押运最后一批玄明石离开了,这些日子,工部的官员也要撤离了。即便是不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座石矿,过了这个冬天,也会变成一座废矿。” “所以现在,便是朝廷需要我们……准确来说,是需要你的时候。”李镇守使微笑道:“查清楚了缘由,本镇守使会为你请功。” 陈朝皱了皱眉,这种事情,怎么都透露着诡异,眼前的汉子明显有些话没有说透。 陈镇守使拍了拍陈朝的肩膀,笑道:“此事现在还没有太多人知道,这些日子那边石矿会将那些剩余的民夫带往新的矿场,你也不必着急前往,还有人会和你一起,等他们来了之后,你们同行。” 陈朝默不作声。 发生了矿洞坍塌的事情,好些民夫身死,本该探查清楚矿洞坍塌原因的官员却径直要前往新的矿场,而将查案的事情交给自己。 而即便交给了自己,却让自己不必着急? 这是想要知道真相的态度? 这里面的水,只怕是不浅。 而且除去自己之外,还有别人? “不要太担心,就是去调查一番,有什么结果,上报就是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李镇守使微笑看着陈朝。 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什么问题,你会亲自来见我? 陈朝不相信。 狗也不会相信! 沉默片刻,陈朝脸上的情绪渐渐变化。 “大人之前说大梁的百姓都是我们该守护的,我却只为贪图安逸,实在是羞愧,下官此刻想清楚了,请大人将下官调往妖物最多之地,让下官尽守土安民之责!” 陈朝一脸真挚,之前的一幕,在这里重新上演了。 “……” 李镇守使看着陈朝,也有些无语,“本镇守使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般无耻得这么大义凛然的。” “都是大人栽培的好。”陈朝才不管他怎么说,身在乱世,首要一条是保命,然后是让自己不要陷入那些无端的麻烦里。 “哼!” “这件事却没什么好商量的,你以为是菜市买菜,可以讨价还价?”李镇守使冷笑一声。 然后又缓和了些,一双眼睛看着陈朝,富有深意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吧?” 陈朝拱了拱手,没有再挣扎。 他脸色有些颓唐,仿佛认命了一般。 李镇守使很满意,忽然又说道:“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陈朝张了张口,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顶头上司,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许久,陈朝才轻声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李镇守使看了一眼陈朝,笑而不语。 说完这句话,李镇守使走出县衙大堂,消失在风雪中。 陈朝叹了口气,也跟着走出大堂,在县衙门口见到了一直等在这里的谢南渡。 两人对视一眼,正要离开,便看到了之前那个远去的小吏,此刻他正气喘吁吁地朝着县衙而来,来到门口,看到陈朝,他大喜过望,“陈镇守使,有人……有人……” 他大口喘着粗气,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 陈朝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我知道了。” 这事情都完了,他能不知道么。 …… …… 走出县衙的李镇守使来到一条小巷前,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架马车,马车上堆满了雪,看起来已经停在这里有些时间了,李镇守使来到马车前,有些恭敬地开口道:“大人,交付的事情已经办好了。” 说完这句话,李镇守使便不敢多说一句,只是站在车厢旁,安静等着下文。 “嗯……” 不多时,车厢里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那少年如何,可否能成大事?” 听声音,竟无法判断是男是女。 “看样子,有些沉稳,应当不是蠢人,只是好像有些胆小,不愿意沾染是非,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坏事。” 李镇守使回想起之前和陈朝打交道的时候,那小子前后不同的样子。 他沉默片刻,有些试探地问道:“不知道为何这种事关重大的事情,要找一个底层的镇守使?” 李镇守使刚问出这句话,便有些后悔了。 果然,车厢里只是传来一道漠然的声音,“你只需办好你的事情,别的事情无需多问。” 但没隔多久,车厢里那人好似有些忍不住,轻声说道:“他自有城府,要不然依着他这几年的功绩,你们再怎么打压,他都可以坐上你的位子了。” “一座县城,方圆数十里,竟然都几无妖物踪迹,这种景象,你在大梁朝哪个地方能看到?” 那道声音的主人明显带着好奇的情绪,“不过是个少年,又不只是个少年,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对了,他的档案里,当真找不出半点问题?” 李镇守使苦笑道:“的确是买的镇守使一职,但出钱那一家却没有半点线索,做得很干净。” “已在意料之中,说不定他连名字都是假的。” 李镇守使下意识点点头,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什么线索都没有。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天地之间,很安静。 片刻后,车厢里又传出一道声音,“但愿那少年真的不蠢。” 第十五章 闲谈 回到家中的时候除去最开始和对门的汉子吵了一架,这几日都算是清闲,陈朝在准备灵药,开始新一轮的打磨身躯,因此如今每次都在研磨药材,调配比例,一株株药草被他放入药碾中,慢慢碾碎,灵药被碾碎之时,那种独属于灵药的香气便弥漫出来,遍布整座院子,让人光是吸入一些香气,便觉得神清气爽。 陈朝一边准备那些灵药,一边翻阅着一本册子。 那是镇守使衙门发下来的东西,和另外一本妖物图鉴册子一起,一共两本,后者上面记载得有大梁朝常见的各种妖物,方面镇守使探查办案,后者阐述武夫每个境界,以及所需的灵药,两本书对于在武道之路上前行的陈朝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东西。 “光是这样一个人摸索?没有真正的名师在侧,你难道就不怕出什么问题?” 谢南渡有时候觉得这个黑衫少年很谨慎,但也会在很多时候,觉得这个黑衫少年有些胆大,修行一道,鲜有说是自学成才的,尤其是修士,踏上修行之路开始,进入宗门便有师长教导,有无数前人总结下来的道法,更有丹药相辅,因此在这么完备的条件下,大宗门的修士,总要比一般小宗门的修士走得更远。 而眼前的陈朝,难道是因为是天才的缘故,故而早这些事情早就成竹在胸吗? “你的胆子真的挺大的。” 谢南渡坐在炉子前,小脸红扑扑的,继续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修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陈朝小心翼翼的将碾成粉的药草收入小瓶中,小心收好,这才看了谢南渡一眼,问道:“难道没有人说过你的嘴很碎吗?” 谢南渡皱了皱眉,小脸变得有些红,好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能不能跟我讲讲那些修行境界,我很想知道。” “白鹿谢氏,小气到连这个都不跟你说?” 陈朝低着头,仔细清理着手里的药草。 “要你管,你说不说?” 谢南渡盯着陈朝。 “没什么好说的,等你到了神都,就什么都知道了。”陈朝头也不抬,在思考之后的药草配比。 “十枚天金钱!”谢南渡晃了晃手里的钱袋子,天金钱相撞的声音,很悦耳。 陈朝淡淡一笑,“本来不想说的,但看你如此好学,我也不忍拒绝……” 他伸出手,挑了挑眉。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谢南渡面无表情的拿出五枚天金钱。 “不是十枚?” 陈朝皱了皱眉,盯着眼前的少女,脸色不善。 “定钱。” 谢南渡收起钱袋子,嘴角有一抹笑意。 陈朝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再说什么,清了清嗓子。 “世间修行,修士流派繁杂,但说来说去,其实也就分为三类,一类修士,一类武夫,最后一类,便是妖修。” “对于人族而言,便只有修士和武夫之分。两者虽然不同,但在境界上的划分,却是一样的,皆有六重境界。” “第一境名为御法,但修士们更多称呼为初境,修行道法能在体内行成气机,能将道法运转,绽放于天地之间,好似花开,便是真正入了修行的门槛,可以称为修士了。” “第二个境界便是灵台,在体内修出一方灵台,大小便决定了强弱,也决定了之后的路走得是否容易,据说一般修士,在内视己身小天地的时候,灵台大小只有不过磨盘大小,而那些真正的天才,灵台只会更大,至于上限如何,我不知晓。” “那你的灵台,有多大?” 说到这里,不等陈朝继续开口,谢南渡便已经开口打断,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陈朝嘴角抽了抽,摇了摇头,“秘密。” 这种事情不是不想说,是真的说不出口,难道他要告诉对方,自己当初跨入灵台境的时候,体内灵台还不如磨盘大吗? 回了回神,继续说道:“灵台之后便是神藏,这是第三个境界,到了这个境界,神魂会变得无比坚韧,尽知修行之妙,已经是了不起的修士了。” “苦海境,是修行中最重要的一环,世间不知道多少天才都倒在了这一境之前,而未能渡过苦海,便说不上真正的强者。” 说到这里,陈朝顿了顿,轻声道:“渡过苦海,彼岸花开,那便是第五个境界,彼岸境。” “走过了那些该走的路,看过了所有该看的风景,最后呢?若是能忘去天下苦难烦忧,自身便再也无法被人击垮,成为足以载入史册里的绝世强者。” 陈朝认真道:“最后一个境界,便是忘忧。” 天底下的修士,到了忘忧这个境界,便是整个人间的至强者,几乎无人胆敢招惹,毕竟这种地步的修士,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影响天下大势。 至于武夫…… 到了这个境界的武夫,只怕是偶遇天上神灵,也敢战一场。 只是依着武夫的修行困难程度,想要达到这个境界,实在是太过艰难。 整个大梁朝,有此境界的武夫,只怕都在北疆了。 “你如今是什么境界?”谢南渡看着陈朝,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陈朝却不理她,只是摊开手,索要剩下的无枚天金钱,“之前可没说要讲这个问题,你要是想听,得加钱……也不行。” 看着自己开口,对方马上拿出钱袋子,大有要一掷千金的意思,陈朝立马改口,不愿意多说。 谢南渡拿出剩下的五枚天金钱,放在陈朝掌心,有些惆怅说道:“有些无趣。” 陈朝收起钱,开始继续琢磨自己的灵药,但还是随口说道:“你也可以说说你知道的故事,之前那个关于剑气山的就不错。” 陈朝对于整个世界其实还缺乏完整的认知,但又不想表露的太过明显。 “故事都是旁人写的,是不是真的,都不好说,就拿之前那个剑气山的故事来说,其实疑点颇多,剑气山一向平和,不与人争,怎会因为对方开价太低便做出将对方灭门的事情?但具体真相如何,好似也没太多人在意。” “妖族在北,只要一直在北,不再南下,想来他们便觉得是极好的事情了。” 谢南渡喃喃道:“举目见日,不见故都。” 陈朝一怔,但还是沉默不言。 “你以后肯定是要成为一名修士的,三教九流,流派繁杂,你有什么具体方向吗?” 陈朝鬼使神差的便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修士之中,剑修以杀力著称,一柄飞剑千里可取人头,是不折不扣的剑仙手段。炼气士吸纳天地气运为己用,亲和天道,修行最是顺畅。符修以一张黄符承载修行,修行到艰深之地,一张黄符上,便有大恐怖…… 除去这些之外,还有许多别的修行方向,类似于练气士中的驱妖人,也就是之前被陈朝活活捶杀的那位。 谢南渡这一次进入神都,没有意外的话,肯定是进入书院,那便是投入儒教门下,但那只是道统之分,并未涉及到之后她的修行方向。 “不知道,要不然我也去做武夫?” 谢南渡一张小脸上,有些欲欲跃试的感觉。 女子武夫,之后谁来谁死? 陈朝一想到那个景象,便觉得有些恐怖,连忙摇了摇头,然后便不再去多想。 这么漂亮的少女,若是有朝一日真的成为一名女子武夫,那既视感,不要太可怕。 谢南渡其实很清楚自己以后的命运,武夫只是说说罢了,三千大道,她最不可能踏入的便是武夫一途。 赚完十枚天金钱的陈朝决意不在理会自己面前的少女,开始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将那些药粉全部都准备妥当之后,他站起身,离开了廊下。 谢南渡坐在火炉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只是想着想着,便不由得笑出声来。 不过这等安静而美好的日子,也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第十六章 如何选 若是以往,陈朝定然不会在家中有他人的时候便开始打磨身躯,但如今情况不同,一来是因为时间的确紧迫,如今他已经到了灵台境界的巅峰,只需要一步,便能够踏足更高的神藏境界,成为一位神藏武夫,二来的确也是因为眼前少女,相处多日之后,已经对她没了当初的戒备。 算是半个朋友吧。 将那些药粉一瓶瓶倒入一口大锅中,先后顺序有别,时间也有细微差别,黑衫少年虽说早已经将书中内容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每次熬药,却也不敢有任何的马虎,武夫打磨身躯,以灵药熬煮身躯,对武夫而言,为何能够拥有无双体魄,除去特有的修行方式之外,这灵药熬煮身躯,也是丢不开的东西。 随着大铁锅里的温度不断升高,一股股清香溢出,陈朝拿出一瓶特制的药液倒入锅中,然后开始不断搅拌,这一锅药汤要足足熬煮十二个时辰,也就是一整天的时间,这才能将药效最大的熬煮出来。 不过修行宗门对于熬药有着专门的药鼎,就连大梁朝军中的药鼎也要比少年的这口大铁锅作用好出太多,不过少年目前便只有这个条件而已。 “如果说武夫能用灵药熬煮身躯,从而达到身躯的坚韧,那么其余修士呢?他们难道不可以学一学,这样和武夫交手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惧怕武夫近身缠斗吧?” 谢南渡不愧是白鹿谢氏这一代用心栽培的子弟,在看着陈朝熬药之时,便也生出些想法。 “不会。” 陈朝头也不抬,他此刻在认真观察锅里情况,根本没有心思抬起头去看谢南渡那张满是好奇的脸庞,他只是自顾自说道:“修士们修行远比武夫容易,不会选择这个法子。” 他没有把话说透,这以灵药熬煮身躯,本身就是剑走偏锋,针对的就是天赋不高,却非要修行的武夫一脉,修士们本就得天独厚,为何要跟着这么做? 即便是他们有心,只怕大多数人也承受不了那种钻心刺骨的疼痛。 武夫越到后面修行越是困难,就连后面每打熬一次身躯,便要受一次极致苦痛,无异于扒皮抽筋。 武夫被人看不起,认为是田地里的稗草,但一把火,或许能将田地里的庄稼尽数烧毁,可在某个雨后,唯一还能再度冒头的,也就是这稗草了。 熬药是个枯燥无趣的伙计,一直搅拌,直到十二个时辰,陈朝不止一次做过这些事情,因此并无任何不满情绪,只是默默看着大铁锅,缓慢拨动着铁锅里的药汤,谢南渡在这里看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到底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自顾自走出,搬来那张老旧椅子,就坐在门口看雪。 “不必如此,即便真有什么意外,你又能做些什么?” 陈朝不去看门外,也知道那少女心中所想。 “别自作多情,我是怕你死了,谁之后来护着我?”谢南渡小脸微红,只是屋里的黑衫少年,注定看不到。 之后是哪个之后? 陈朝没去问,谢南渡自然也不可能主动开口解释。 这少女此刻只是看着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停下的风雪,不言不语。 此刻的她,安静地像是一朵梨花。 …… …… “成了。” 一天一夜的熬煮,已经是整整十二个时辰,大铁锅里的药汤已经变成一种纯粹的黑色,粘稠无比,而且香气也尽数散去,看着卖相并不好。 陈朝将药汤从铁锅里舀出,倒入一个大木桶里,而后才脱下了身上那一身黑衫,露出满是伤痕的上半身。 那些都是他这几年和附近妖物交手所留下的伤痕。 其实陈朝的身躯看着并不算是多么健壮,甚至一眼看去还有些单薄,但实际上当他脱下衣衫的时候,整个身躯暴露出来的时候,才能看到他那近乎完美的线条,藏在黑衫下的身躯,血气的旺盛程度,要远胜于这个境界的一般武夫。 他好似一头人形凶兽,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有着巨大的能量。 要是有内行人在场,光是一眼看去,便知道这少年的灵台境,身躯打磨得,近乎完美。 要知道这少年并无什么丹药辅佐,那些买来的灵药也绝不是最极品的存在,能打磨到这种程度,唯一的可能便是忍受极致的痛苦,尽可能的在药汤里浸泡更久,这样才能在灵药品质不够的情况下,达到最佳效果。 进入木桶之中,陈朝面无表情,但当整个身躯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部被药汤浸泡开始,他的额头便开始缓慢生出无数细密汗珠,这打磨身躯,可没有什么所谓的循序渐进之说,一开始便是那般钻心疼痛。 而且每次打磨身躯,绝对都会比之前更为痛苦。 绕是陈朝这样的人,在撑过半刻钟之后,也不由得脸色难看起来,他如今额头有大颗汗水在不断滑落,整张脸的每一个地方好似都在用力,至于浸泡在水中里的身躯,此刻已经完全绷直,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此刻都已经紧绷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陈朝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再挺片刻!” 陈朝咬了咬牙,不断告诫自己要坚持下去,想要在这个乱世活下去,只有拥有强大的力量才行。 不过陈朝口中的这片刻,却是整整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之后。 再之后他才张口,大口喘气。 只是再之后,他并没有站起身来,而是开始运转体内气机,开始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流动。 当身躯里的气机开始流转全身之时,陈朝浑身上下那种钻心般的疼痛减弱不少,眉头也舒展开来。 陈朝吐出浊气。 修士有气机生灭的说法,随着境界越高,体内气机流转的速度越快,但同样还是会有气机用尽,新气未生的事情发生。 同境之中,其实比较的就是谁的一口气机更长,谁在这一口气机消散之时用更短的时间积蓄起新气。 换句话说,气机和气机之间的间隙长短,是判断一个修士强大与否的根本依据。 当然除去这个之外,对决之时,还有许多因数影响胜负。 之后的数个时辰,陈朝一直在体内运转气机,同时也在默默数着自己如今能够有多少次的气机生灭才会彻底力竭。 这是独属于少年的时光。 也是最让少年心安的时光。 没什么事情能比让自己更强大而让人心安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木桶里的药汤渐渐由黑便得清澈起来,这也意味着药汤的药力几乎是全部被陈朝吸收了。 其实这也是一件足以让人惊骇无比的事情。 可在陈朝眼中,实在寻常,过去的无数次打磨身躯,大概结果,都是这般。 天底下其实没有多少武夫能够在每次打磨的时候都将药汤的所有药力尽数吸收,那极致的痛苦,又有几人扛得下来? 可陈朝每次都能近乎完美的吸收每次药汤的药力,他的身躯会坚韧到什么地步? 不言而喻。 就在药汤马上变得彻底清澈的时候,陈朝身上的毛孔忽然张大,一些黑色的药汤从他身躯里涌出,再次沾染了木桶里的所有清水。 陈朝皱眉,体内气机此刻开始疯狂朝着他的灵台涌去,激荡不已,如同大江入河,磅礴浩瀚! 他一怔,有些恍惚。 原来……是要破境了。 从灵台到神藏,他自知破境已经就在最近,但乐观估计还要有三五次打磨身躯才有可能,却没想到这才一次,便已经来到了门前。 既然已经来到门前,陈朝便没有任何犹豫,马上便控制着体内凭空多出的那道气机,去冲击灵台。 成就神藏武夫,就在今日! …… …… 在门外一直为陈朝破境守门的谢南渡也在打盹,炉子早就搬到了身前,身上也有一件厚实棉衣,那是陈朝的。 片刻后,她忽然猛然睁开眼睛,坐直身子。 廊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一个面带笑意的中年男人,男人一身泛白棉袍,神情淡然。 只是他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谢南渡立马便皱起了眉头。 “小姐寄往神都的那封信,家里已经收到了。” 早在谢南渡来到天青县的第一时间,便花费数枚天金钱寄出去一封信,是送往神都谢氏的,其实早在之前,白鹿谢氏便和神都谢氏有过约定,白鹿谢氏将谢南渡送至天青县,神都谢氏将谢南渡带着北上,去往神都。 但而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足以证明两件事,一件是神都谢氏在考量谢南渡是否有资格值得他们大力栽培,另外一件便是神都谢氏里也有人不愿意谢南渡来到神都,在头一件事下,第二件事,神都谢氏的大人物便保持了默认。 那也是他们考量谢南渡的一种方式。 至于那封信什么时候到神都,能不能被那些大人物看到,其实都不重要。 考量结果如何,才是最紧要的。 眼见谢南渡不说话,中年男人微笑道:“我姓谢,名伯安,算是小姐同宗的叔伯辈,之前小姐所为,家中很满意,如今特让我来接小姐北上,小姐,马上启程吧。” 谢南渡皱眉,只是说道:“等等。” 谢伯安笑道:“小姐是在担忧屋里的那个少年武夫?没关系,本来这次来,便是要杀了他的。” 听着这番话,谢南渡心中已经很是不悦,但仍旧是平静问道:“为什么?” 谢伯安不以为意道:“小姐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和这样的人有过关系?” “这是神都那边的决定?”谢南渡看向这个看似宽厚的中年男人,满脸冷淡。 谢伯安微笑道:“当然,不过神都那边给了小姐一个选择,若是选择放过这个少年,小姐便启程返回白鹿就是,不用再前往神都。” 言下之意,想要去神都,便必须杀了陈朝。 谢南渡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陈朝救过她的命,想来他们不会不知道。 神都谢氏,不讲这个道理? 谢南渡有些失望。 难道如此多年过去之后,神都谢氏和白鹿谢氏,早已经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了?还是说她这么多年认知里的白鹿谢氏,也是错误的,他们本就是和神都谢氏一样的脾气秉性? 谢伯安不去理会其他,只是问道:“小姐如何选?” 谢南渡挑眉,就要张口。 但很快廊下又响起一道声音,“不用选。” 已经重新穿上一身黑衫的少年,此刻就站在廊下,平静看着这边。 第十七章 两难不难 吃过了午饭,百无聊赖的周枸杞坐到了自家门槛上,看着那说不定过几天就要停下的风雪。 这个平日里一向游手好闲的汉子其实也不是本地人氏,不过他来天青县的时间要比陈朝早太多,已经有十好几年了,当年这汉子揣着些钱来到这边,买下一栋空闲的宅子,便整日喜欢坐在门槛上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后来某天,他那二百来斤的媳妇儿来这边巷子溜达,不知道怎么的,就看上了这个汉子,非要跟他过日子,汉子最开始也不愿意,可架不住她隔三差五就来家里这边忙着忙那的,一来二去,汉子也就认命了。 只是女子娘家知晓自家闺女喜欢上了这么个没出息的汉子,还非要嫁给他,说什么都不同意。 可谁想得到,那女子是铁了心,不管家中怎么说,都偏偏要嫁给这个汉子,因此最开始,汉子和他那个便宜老丈人的关系,就一直不太好,加上这个汉子一直都是个不愿意低头的主,这些年两翁婿,就是真没见过面。 即便前些日子自己那老丈人大寿,汉子也是没登那老丈人的门。 汉子正在门槛上打着哈欠,远处遥遥便出现了一道人影,一个干瘦汉子在远处张望两眼,然后才笑呵呵来到这边,一屁股坐在周枸杞身侧,长舒一口气。 周枸杞瞟了来人一眼,看到他提着的两壶烧酒,这才笑呵呵伸手,“不愧是好兄弟。” 干瘦汉子递过去注定要不了几枚大梁通宝的一壶劣酒,只是马上就开口道:“哥,你媳妇儿好像又去私塾那边看男人了。” 周枸杞满不在乎的喝了口酒,“看就看呗,多大回事。” 干瘦汉子一怔,犹豫片刻,才小心翼翼说道:“我看到嫂子好像拉着男人的手不放。” “那男的生得肯定好看,一般的,我媳妇肯定把持得住。” 周枸杞喝着酒,搓了搓手。 干瘦汉子看了周枸杞一眼,这才小声道:“是岑先生。” 听着这话,周枸杞噌的一声便站了起来,有些生气。 干瘦汉子见状,立马拉着周枸杞的衣角,满脸担忧。 那岑先生虽然是私塾先生,却精通六艺,是个实打实的读书人,真动起手来,眼前的周枸杞,可不见得是对手。 周枸杞冷哼一声,又重新坐下,恼怒道:“拉谁的手不好,偏偏要拉他的!” 干瘦汉子陪着笑,小声道:“哥,别生气,别生气。” 实际上干瘦汉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大哥好像对任何人都能和和气气的,唯独有两个例外,头一个就是这住在对面的少年镇守使,两人每次见面,都免不得要吵一架,另外一个,便是那个私塾的岑先生,每次看见他,自家大哥总是没有半点好脸色。 喝了半壶酒,酒劲上来了,干瘦汉子说话就没之前那么讲究了。 有些有的没的,通通都开始说了。 “哥,咋说咱们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整天被婆娘按着打,咋想的?” “咋想的,老子没想,打老子几下又打不死,计较这些做什么?” “老爷们就不该这样,我在家的时候,你弟妹但凡是做错一点是,我是真大耳刮子扇她!” “像大哥你这样,脸面不要了,家不当了?” 干瘦汉子眼神迷离,满脸醉意。 “咋的,我天生不要脸不行?滚滚滚,再不滚老子给你一脚。” 周枸杞踢了一脚那干瘦汉子,后者在雪地里一个踉跄,摇摇晃晃的,倒是没摔下去。 站直身子之后,干瘦汉子也不恼,只是摆了摆手,喊着要自己大哥注意身体,等哪天自己媳妇儿不在家的时候,自己再来看他。 “娘的,刚说得老子都差点信了。” 周枸杞随手将已经喝的七七八八的酒壶丢了出去,然后醉眼朦胧的看了一眼对面,起身的时候,他忽然朝着远处看去,眼里的酒意消去大半。 原来此刻小巷口,一个健壮妇人,正朝着这边缓缓而来。 汉子一屁股重新坐下,痛苦叹气,完犊子了。 …… …… 严冬时节。 即便如今大雪转为小雪,但天气这般寒冷,其实对于最为底层的百姓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该熬不过这个冬天的,依旧熬不过这个冬天。 如今的天青县,长街上,多了好些买木炭的小贩,也没有什么摊位,只是找了一块破布,垫在地面,木炭放在上面,另外一块破布,就这么搭在上面,用来遮蔽风雪。 穿着不算厚实棉衣的小贩们此刻也没有什么气力去叫卖,只是满脸希冀的看着街上不多的行人。 一驾马车,看着寻常,拉车的马匹却不止一匹,整整两匹高大骏马,体态雄健,皮毛如同绸缎一般,看着便知不凡,马车缓缓从长街那头驶来,落入不少街道两旁的小贩眼中,小贩们顿时便来了精神,但片刻之后,便有眼神黯淡下去。 他们很清楚,像是这样的大户人家,过冬的木炭早就准备好了,哪里会在此刻还会来购买他们的木炭。 只是马车很快在小贩们身前不远处停下,驾车的年轻男子跳下马车,来到这边,开口便是要将这条长街的木炭都要买下来,小贩们纷纷道谢,激动极了。 这看似只是小小的一些木炭,但却有可能是他们熬过这个冬天的唯一可能。 付钱之后,年轻男子用几块破布做成的大布袋,将木炭装好,抱着往马车那边走去,只是快到车厢前的时候,手中已经变得空空如也。 重新跳到车前,拿起缰绳,年轻男子才转头看向车厢,轻声问道:“林先生,谢伯安应该是已经到了,咱们要不要快一点?” 车厢里,此刻只有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大冬天他依旧是一身青色长袍,此刻正襟危坐的坐在车厢里,手里捧着一卷书。 翻看着那本古籍,被称为林先生的中年男人平静道:“不着急,谢伯安那个选择虽然没什么道理,但我却是想看看这位白鹿谢氏这一代的最出彩子弟到底会怎么选,这姑且就算是咱们对他的最后考量吧。” 年轻男子听着这话却是皱眉道:“谢伯安打着咱们谢氏的旗号,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要是那位对咱们神都谢氏失望了,就此转头返回白鹿祖祠,我们又当如何?” 林先生微笑道:“伯约,咱们谢氏,没你想得那么好,也没你想得那么差,一个大家族,清风要有,明月也要有,但是天星再怎么耀眼,也总会有照耀不到的地方,谢伯安这种人当然是败类了,不过在处理他之前,借着他做些事情,也不是不可以。” 叫做伯约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那我们还是要救下那个少年镇守使的吧?” 林先生点头,淡然道:“那是自然,不管那位怎么选,但他的确是无错的,又救过那位的命,我们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死了。” “明白了先生,就是不知道那位会怎么选。”年轻男子有些好奇。 林先生摇头道:“其实这个选择本身便是错的,所以也就没有答案,不管那位怎么选,她给咱们谢氏那些大人物留下的印象就都不会太好。” 年轻男子说道:“或许是他们早就看出来这一点,所以才有如此一步,让那位陷入两难境地,那到时候即便去了神都,也不会有之前的威胁大。” 林先生满意点头,看向这个年轻男子,欣慰道:“孺子可教也。” 第十八章 鏖战 廊下平静的局面没有多持续哪怕半刻,那个才穿上一身黑衫的少年,一言不发,就只是往前一步踏出,就已经跨越廊下那数丈距离,来到了对面的谢伯安身前,右手攥拳,气机滚滚,瞬间一拳已经狠狠砸向那个来者不善的中年男人。 一拳砸出,骤然而起一阵风声,廊外刹那风雪四散,感受着那充沛气机的瞬间而来,谢伯安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却没有急着出手,负手而立的他,自有清风从衣袖之中涌出,去拦下这势大力沉的一拳。 身为修士,这是应有的气度。 更何况他并不相信这位少年武夫能够威胁到他。 眼见对方这般托大,陈朝只是漠然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老神在在的中年男人,那一拳仍旧是这么砸出,脚下用力,地面的石砖瞬间粉碎,两道狂躁的气机相撞之后,气机四散,横推四方,庭院里积攒的风雪,此刻如同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天地之间,顿时便有无数雪花飞舞。 一拳砸碎那些清风,陈朝已经临近眼前的谢伯安身前,没有犹豫,他接下来身躯紧绷,气机流动,沉肩撞向这位之前开口要杀他的中年男人,与此同时,他微微屈膝,已经做好了谢伯安被撞飞之后的第二次出手准备,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少年有些失神,沉肩蓄力,但他却没能撞向对方,而对方反倒是一只手按在了自己肩上,而后借着他撞出去的势头,朝着远处瞬间滑出去数丈距离,正好便到了谢南渡身前。 飘然而停,拳罡在他的两侧穿过,衣摆则是不停摆动。 只是不等对方站稳身子,陈朝已经用力一踏,身躯弹起,再度到了谢伯安身前,握紧了拳头,便是一拳再度砸下。 谢伯安微微一笑,一拂袖,一道磅礴气机从衣袖中涌出,荡开这里属于少年的气机,而后伸手,一把抓向陈朝的衣领,另外一只手掌心弥漫出强大气机,拍向陈朝的脑袋。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谢伯安不断冷笑,眼前的少年虽然有悍不畏死的果断,也知道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可境界差距还是一条天然的鸿沟,你一位灵台武夫,即便我只出五分力气,你又能奈我何? 只是当他伸出那只手的时候,对面的少年,正好停住前掠的身形,而是硬生生朝着后面仰去,险之又险的躲过他这一抓。 谢伯安微微眯眼,有点意思。 他没能抓住陈朝的衣领,自然而然的后手便也落空,那一掌挥下,没能拍在少年的脑袋上,但强大雄浑的气机,还是将地面拍出一个深坑。 骇人无比。 那个深坑就在陈朝面前。 站直之后,这位少年武夫没有半点犹豫,马上拔刀。 那柄刀身通体漆黑的断刀,被他以极短的速度拔出,刀锋掠过刀鞘,响起一道在陈朝听来是无比悦耳的声响,但谢伯安却皱了皱眉。 “断刀?倒真是乡野人家,没点什么好东西!”他身形瞬间消散,再度汇聚之时,已经到了陈朝身前。 和武夫交手,修士们自然明白要远离为上,但谢伯安只当眼前的陈朝境界低微,即便和他面对面打交道,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因此他毫不在意的来到对方身前,一掌裹挟着万钧之力,轻描淡写的印上对面胸膛。 之前那一掌你能侥幸逃脱,那这一次呢? 不见得有这么容易。 只是当他满怀自信的递出这一掌之后,那对面的少年没有和他想象中一样就此被一掌击中,而是再次险而又险的躲过,同时挥出一刀。 片刻后,两人各自后退数步。 谢伯安低头之时,愕然发现自己的衣摆,已经被一刀斩开,此刻摇晃不已。 谢伯安骤然怒道:“找死!” 修士们一直看不起武夫,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被这么个境界不如自己的武夫划破衣袍,对于谢伯安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因此在这一刻之后,他不仅已经生出了要必杀陈朝的心,而且不想有半点的耽搁了。 他一步踏出,再次瞬间来到陈朝身前不远处,挥袖砸向对面的少年武夫。 缩地成寸,这样的入门神通,几乎是修士们人人皆会的道法。 可武夫却一辈子可望不可即。 陈朝没精力去想那些事情,只是在谢伯安挥袖打向自己的当口,自己也同时轰出一拳,砸向对方的胸膛。 注定是徒劳无功的一拳,砸了一半,便被那大袖拦下,那雷霆万钧的一拳,仅是让对方身形摇晃,而他自己,则是倒飞出去,坠入院中。 “小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 谢伯安冷笑一声,再度施展缩地成寸,来到院子之中。 “不要!” 一直没有出声的谢南渡猛然喊出声来,可惜的是,眼前的谢伯安对于陈朝,早已经有了必杀的心思,因此此刻不管是谁来开口,他都不会收手。 但真当他看向庭院里的时候,却并没有发现那坠落到院中的少年。 他皱了皱眉。 下一刻,警觉忽生。 身后一道刀气涌动,一抹黑色的刀光闪过。 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跳到房顶上的陈朝,已经一跃而下,一刀斩出,刀势凌厉果断! 谢伯安蓦然转身,但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做不出什么别样的举动,他只能在仓皇中踉跄后退,那柄断刀此刻还是刀锋划过他身前衣袍,直截了当的将他身前衣袍瞬间撕碎! 那柄黑色的断刀,来历不详,但实打实的锋利程度,要远胜一般的剑修飞剑。 陈朝握紧刀柄,在一刀未成之时,并不着急递出之后的第二刀,而是往后瞬间掠走数丈,在远处勾了勾手指。 挑衅之味十足。 面对这少年如此挑衅,谢伯安怒极反笑,“小贼,等会儿我定将你挫骨扬灰,永无来生!” “来试试。” 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的陈朝这会儿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而且仍旧是满不在乎。 少年的态度,让谢伯安很是愤怒,几次的险象环生,对方不该是小心翼翼,忌惮不已? 谢伯安在远处脱去那件已经被斩破的衣袍,露出里面的衣衫,实际上开战到如今还没有受伤的他此刻仍旧是占据上风,应当是胜券在握,可几次势在必得的出手,都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对于他这位神藏修士来说,如何能够接受? 此刻他的心中,怒火之盛,早已经是生平仅见。 只是当他看向对面那个少年的时候,居然发现他还是一脸的满不在乎。 当真是觉得我无法在这里将你这个灵台武夫碎尸万段? 一座小院,瞬间气机翻涌! 谢伯安一步踏出,那庭院里满是青苔的水缸忽然破碎,里面的水却没有四散而去,而是诡异的漂浮到了半空,如同一条长河流动! 修士道法繁杂,手段层出不穷,这不是新鲜事。 看着这一幕的陈朝,漠然无语。 下一刻,长河流动,朝着陈朝而来。 陈朝手中断刀涌出一道刀光,斩开这条长河,清水落地,溅洒四方! 在斩开那条长河之后,陈朝直接朝着谢伯安开始狂奔起来。 这位早些年一直在此地和那些妖物搏杀的少年武夫,此刻展现出来了无比坚韧的意志,即便是面对着对方层出不穷的手段,却依旧沉稳,在躲过对方一次次的所谓必杀手段之后,仍旧在谢伯安周遭游走。 这一幕,让谢伯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他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只想尽快杀死眼前少年。 可惜的是,眼前的黑衫少年,始终如同最为狡猾的鱼鳅一般,每当谢伯安觉得自己肯定能够抓住对方,并且将其轻松捏死的时候,对方却又躲过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杀招。 如此往复数次,谢伯安的耐心也彻底被压榨干净。 收手之后的谢伯安双眼复杂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黑衫少年。 且不说这少年的境界高低,可光是这份在大战之时难有的沉稳,便足以让他和同龄人拉开一道如同天堑般的差距。 微微蹙眉。 谢伯安站在院中,双手上举,磅礴气机从衣衫之中不断涌出,一道道气机,搅动小院周遭天地,封锁天地。 而后是整座小院,开始在这里摇晃不已。 一跃而上,重新出现在房顶的黑衫少年缓缓站定,而后一座小院又破天荒的停止摇晃了。 天地好似要重新回归于平静。 陈朝没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站在院子里的谢伯安,平静道:“你想拆了我家?” 不等谢伯安说话,少年又自顾自说道:“既然这样,你也该死了。” 听着这话,谢伯安脸色阴沉,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少年再次一跃而下,谢伯安气机翻涌,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但随即这位一直以为此战会以自己打杀对面少年而结束的神藏修士忽然在心头生出了一个不敢相信的想法。 他眼中猛然出现一抹慌张,“你不是灵台境?!” —— 求月票推荐票。 第十九章 那个如同梨花一般的少女 吐出一口浊气,陈朝微微一笑,“别给自己找借口了,打不过就打不过。” 原本几乎已经笃定眼前少年不可能只是灵台境的谢伯安,在此刻也不由得皱了皱眉,有些恍惚,也是,这少年年纪才多大?不过十六七岁,这样的少年,即便是神都那边的天才,又有几个是能够踏足神藏境界的? 只是对方以灵台境界和他僵持这许久,便更让谢伯安觉得难堪了。 一境之隔,又年长对方这么多,却还是不能轻易镇压对方,这桩事情要是被师门知道了,他这张老脸便可以说是彻底不要了。 看着房顶上的少年,谢伯安杀心不减,但实际上杀心一直在,眼前少年又何时在乎过? 谢伯安不愿意再多费口舌,双手挥动,小院里的风雪呼啸着而起,涌向天空,而后在空中凝结,成了一颗颗雪球,稍微停顿之后,纷纷朝着陈朝激射而去! 握紧断刀的陈朝一刀挥出,斩开当先一颗雪球,也不管那些溅射到身上的雪花,而是整个人一跃而下,在空中便凌厉一刀斩下,黑色刀光,顿时破开一条大道。 那些落在房顶上的雪球砸碎无数青瓦,噼里啪啦的,好似下了一场冰雹。 一直在廊下的谢南渡往后站了几步,目光却是一直都在陈朝身上。 之前看着陈朝被击落到小院之中,她有些担心,但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推移,她反倒是没那么担心了。 有些奇怪,但好像又很寻常。 落在庭院之中的少年,没有了之前那般的退让和隐忍,开始主动出刀,靠近对方身躯之时,手中断刀不断挥出,一刀又一刀,刀势连绵,几无破绽。 陈朝练刀,几无章法,全是一次次在生死之间在那些妖物身上练出来的东西,一刀递出,寻找的是对方的最大弱点,只求用最小的力气去创造最大的杀伤,其实这种理念,和大梁朝军伍想法一致。 由此可见,陈朝要是从军,会省去很多麻烦。 谢伯安这种出身名门的正统修士,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仓促之间迎敌,竟然是连连后退。 之前两人之间的局势,似乎是彻底扭转了。 谢伯安双手不断在身前摆动,一道道气机从身前涌出,想要在这里构建出一道屏障,所幸对面的陈朝虽然刀势凌厉,每次出刀也都几乎挑不出任何问题,但毕竟只是一个灵台境的武夫,因此最后还是让他将那方屏障构建出来。 一道以风雪为基构建出来的屏障,此刻就横在两人身前,谢伯安叹了口气,吐出所剩无多的余气,而后开始换一口新气。 就在这个时候,陈朝却眯了眯眼,等了那么久,便是为了此刻。 风雪那边,陈朝身上气机涌动,刹那间便攀升而去,从灵台境变成了一位神藏境。 攥紧手中断刀,陈朝一刀破开风雪屏障,一个跃步,已经到了谢伯安身前,看了眼前的中年男人一眼,这位是至始至终都在隐藏实力的少年武夫一刀斩下,正处于新旧交替之时的谢伯安喜一脸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 那一刀挥出,直接便在谢伯安身上留下了一道骇然伤口。 此刻即便谢伯安想要再度强行换气,也没了机会,眼前少年在一刀之后,更是沉肩撞向自己胸口,自己胸中气机,在此刻轰然破碎,再想凝聚,几乎已经不可能。 大口吐出鲜血,谢伯安跌坐到了小院雪中,仰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的黑衫少年,问了个之前问过的问题,“你当真是一位神藏武夫?!” 陈朝冷笑一声,没有给出答案,也仍旧没有任何的掉以轻心。 自从知道眼前这谢伯安是一位神藏修士之后,从最一开始,陈朝便在想要如何才能让对方轻视他,如果对方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是一个神藏武夫,那么这次交手,就一定会无比焦灼,自己想要打杀对面,也要花出更多的时间来。 在山中和妖物交手,陈朝求得是以最小的代价去取得最大的战果,若是什么都不去不想,就这么和对方纠缠,即便能杀了妖物,那些藏在暗处的妖物也不会让他安然无恙的离开山中。 换句话说,即便是受了重伤,也要表现的并无大碍。 至于眼前的这位谢伯安,让他轻视是第一步,让他暴怒则是第二步。 有了这两样东西,两人即便是同境,那死得也肯定是谢伯安。 谢伯安此刻跌坐在院中,一位神藏修士的生机不断流逝,身死已经几乎成了定局,想要救他一条命,没那么容易,更何况,眼前的陈朝,能让旁人救他吗? 只是直到此刻,他都想不明白一个道理,为什么一个天青县小小的镇守使,竟然会是一个神藏武夫! 要是早知对方是神藏武夫,自己绝不会那般掉以轻心,也不会自大到和对方在方寸间一较高下。 可如今,一切都晚了。 谢伯安痛苦地闭上眼睛,生命的最后时刻,也不知道他会想起什么,是不该接下这注定没什么好下场的事情,还是该早早就全力出手,打杀那个少年武夫。 陈朝站在院中许久,等到谢伯安当真生机断绝,没有半点转圜余地之后,这才小心翼翼走入院中,手中断刀入鞘,开始在这尸体上翻找宝物。 远处谢南渡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了,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失神。 短短一月不到,便在自家小院里连杀了两位修士的陈朝没什么特别想法,在他看来,这两个主动找死的修士,无非是和山中妖物一般,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当陈朝站起身的时候,院门那边,无风而开。 两道身影出现在那边,一老一少。 身穿棉衣的年轻男子看到小院景象,一脸惊骇,而在身前的清瘦中年男子却只是平静不已。 这两人,便是之前驾马车在那边长街买炭的两人了。 之前谢伯安来到这方小院,他们就已经知晓,但是却没打算立马现身,他们想借此看看谢南渡如何选,但却没有想到,等到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个所谓的选择也成了笑话。 陈朝用刀,帮谢南渡破了那个两难的境地。 这实际上有些不讲道理了。 但谁又能想到一个小县城里的镇守使,竟然真是一位神藏武夫? 所以这些所谓的布局,被一个少年武夫搅碎的事情,看似在意料之中,但何曾不是在情理之中。 在看到又是两个不速之客后,陈朝第一时间,握住了刀柄。 天底下最让人心安的,便是此物。 林先生定了定心神,朝着不远处的谢南渡拱手行礼,“神都谢氏供奉林远,奉命来接小姐。” 他声音温和,中正平和,有大儒风范。 年轻男子也收回错愕情绪,在自家先生后拱手行礼。 两人这作派,比前两次的两人,都要诚心许多。 “小姐不必多虑,其间缘由只怕小姐也知晓几分,所谓考量,在谢伯安死于此地的时候,便当真是完全结束了,若是小姐没有通过考量,林远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林远始终拱手,这是这番话,算是将之前所有事情都做了一个总结,言下之意也是说,即便最后那个选择,你谢南渡没有说出口,也没什么问题了,神都谢氏的大人物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结什么。 不过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个少年。 陈朝看了一眼谢南渡,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南渡笑了笑,真心实意的满是感激。 陈朝收回目光,缓慢走到廊下,但手却没有离开刀柄。 谢南渡轻声问道:“倘若那人你打不过,也打?” 陈朝想了想,点头道:“那个选择怎么选是对的,其实我不太操心,但说你要是没选对,就要我的命,那我可忍不了。” “打不过你能怎么办?” 谢南渡说道:“你这个人,好像从来都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陈朝默然无语,这个问题,他似乎不太想回答,反而说道:“要是那家伙要动手,我可救不了你了。” 此刻来到庭院里的林远,依着陈朝如今神藏武夫的境界,看不透对方。 换句话说,对方的境界,要比他高至少一个境界。 那便是苦海境了。 只是自己一人逃得一条命去,陈朝觉得不是不可为。 谢南渡摇摇头,“他不会出手的。” 陈朝点点头,听着这话,心安了一些,只是那只手,仍旧在刀柄上,他问道:“那这一次,加点钱?” 谢南渡点头,没有拒绝,说道:“好的。” 而后她往前走了几步,看向一直拱手行礼的两人,问道:“林先生是否也想知道我会怎么选?” 林远一怔,蹙了蹙眉,他自然知道眼前的少女说的不是他。 他想到了些什么,猛然抬头,劝道:“小姐三思!” 有些话,不说出来,谁管你怎么想?可一旦说出来之后,带来的后果,又当真不痛不痒? 谢南渡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一字一句说道:“倘若真要我去选,那我便选他。” 声音不大,但在廊下,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 林远脸色微变,一时之间,他甚至都没能想清楚,为何眼前的少女会在这大局已定的局面下,还要说这番话?她难道不知道,这一番话说出来,不是说给他林远听的,而是说给神都听的? 谢南渡却不在意这些,她不在意林远怎么想,也不在意神都怎么选,只是平静重复着自己的想法,“再来一万次,我也会这么选。” 第二十章 离别 听到那少女郑重地说出这么一番话,而且还重复了一次,林远的脸色不太好看,继而有些失望,那本来已经被那黑衫少年一刀解开的困局,为何你要重新将它放在自己身上? 这般沉不住气,如何去做那谢氏家主? 还是说在你心中,从来就没有做谢氏家主的想法? 一时间,林远心中疑惑重重,这白鹿谢氏和神都谢氏都看重的少女,到底是什么想法?是白鹿谢氏和神都谢氏两边无数人都看错她了? 不过即便是有诸多疑虑,林远都没有太过表现出来,只是轻声道:“小姐既然已经开口,那便想来什么后果都能承担了。” 他这句话是在点明今日发生的事情,是肯定会传到神都去的。 到时候,怪不得我林远。 谢南渡毫不在意的微微点头,她既然敢说这句话,那些所谓后果,就自然不会担忧。 林远挺直身子,问道:“小姐,如今耽搁了不少时日,是否马上跟我等一起离开此地,前往神都?” 谢南渡皱了皱眉,没有立即开口,反倒是看向陈朝。 陈朝此刻已经坐到了炉子前,对这两个不速之客,他说不上喜欢,自然也不厌恶,他不傻,很清楚眼前这一老一少,和自己杀的那个谢伯安不是一丘之貉。 谢南渡问道:“我走之后,神都是否会及时收手,不对他出手?” 虽说这几次考量都是朝着自己来的,但破局的人都是陈朝,谢南渡也担心自己离开之后,神都那边还会有人使小动作,面对神都谢氏这个庞然大物,陈朝即便再怎么天才,也终究会落在下风。 “小姐请放心,既是小姐已经通过考量,那么神都那边的手段也就不会再继续了,这位公子,自然不会再受牵连……” 林远想了想,还是没将剩下的半句话说透,一来是他觉得没什么意义,二来也是觉得依着谢南渡这么聪明的人,后面半句话,自己说和不说,她都肯定清楚。 谢南渡点点头,然后说道:“你们去外面等我。” 林远点点头,也不多说,转身便带着那个至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年轻男子出门,两人来到门口,正好看到了对面的汉子端着满满一大碗饭从院子里走出来,就坐在门槛上。 林远饶有兴致的看向这边汉子,岂料那个端着大海碗的汉子一张口便出言不逊,“看个屁!” 年轻男子皱了皱眉,冷笑一声,心想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他正要张口,却被身前的林远摆手阻止。 这位境界不低的修士,只是微笑看着眼前汉子,问道:“这碗饭好吃吗?” 虽说看似是在询问汉子手中的那碗饭,但年轻男子却隐隐觉得有些深意,可惜对面的汉子好似是对住在对面的陈朝有着天然的不喜欢,连带着看着从他门里走出来的人也都喜欢不起来了,“想吃,自己回家叫你媳妇儿做去!” 仍旧是毫不客气的说辞。 年轻男子已经满是怒意,快要按耐不住了。 可林远仍旧没有动怒,只是微笑道:“一枚天金钱,可否吃你一顿?” 汉子冷笑道:“谁要你的臭钱!” 林远叹了口气,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不再和对面的汉子说话。 然后他去往小巷口的马车旁。 …… …… 看着两人走出院子,谢南渡看向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话想说,但又好像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片刻后,她取出怀里的钱袋子,递给陈朝,轻声道:“钱袋子不是凡物,里面只有一万枚天金钱,都留给你,等我到了神都,我会再要些钱给你送来,或是你有什么难以买到的灵药,也可以写信来告诉我……” 陈朝接过那上面用金线镌绣着南渡两个字的钱袋子,没有推辞,他很清楚,对于谢南渡来说,这里面的一万枚天金钱,几乎就无足轻重,但对如今的陈朝来说,却不一样。 “好生保重。”陈朝笑了笑,说不出来别的话。 谢南渡想了想,问道:“你就没什么别的话要对我说了?” 她的脸上有些期盼,不加掩饰,两人虽然相处不过一月有余,但前前后后算起来,三次考验,陈朝都在,头一次是山神庙里,没有陈朝,她就会死在那里,第二次则是那个擅长豢养妖物的修士,若是没有陈朝,她也会死。 不过最后这一次的选择,虽然还是因为陈朝,可多多少少最后还是在她。 “神都到底是什么人不愿意让你安然无恙去到那边?” 陈朝双手放在火炉上,然后随手拿了个红薯放在炉子旁。 既然要分别了,那闲谈几句话,总不是什么问题吧? “一群吃得太多,没有勇气的胆小鬼,那些人不是我要担心的,真正能做我对手的那些人,还没有出手。”谢南渡小脸上有些坚毅,她轻声道:“不过我有信心,我不会输给他们。” 不等陈朝说话,少女轻声道:“不过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谢氏之主。” 陈朝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少女,知道她有更大的志向,她正在朝着北方走去,但却不是神都,而是更北的地方,是北疆之北,在漠北之北。 “你也不应该一辈子待在这里。” 谢南渡脸色神采奕奕,“陈朝,你应该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陈朝搓了搓手,摇头道:“这些东西,没啥意思,活着最重要。” 谢南渡眼睛里闪过一抹情绪,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什么,但肉眼可见的,双眼光彩便黯淡了不少。 陈朝看到了,但没说些什么。 很快便收敛情绪,重新露出一个大大笑脸的少女伸手从头上取下那根伴随着她很多年的银钗,然后看向陈朝。 陈朝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掌。 于是少女便把那银钗放到了他的掌心,她小脸微红,轻声道:“带着它,有一天要是遇到过不去的槛,就找人把它给我,我谢南渡,即便是搭上自己这条命,也绝不推辞!” 陈朝挑了挑眉,问道:“这银钗怕是来历不浅?” 谢南渡摇摇头,小声道:“是普通银钗,你好好收着。” 陈朝蹙着眉,想了想,还是将其收入怀中。 看到陈朝这个样子,少女显得很满意,于是她重新坐在炉子前,当然了,还是那把老旧椅子。 这些日子,陈朝已经习惯把这家里唯一的椅子让给眼前少女了。 “你这些年,杀过多少妖物了?” 其实天色已经不早了,但是少女就是想要在这里待一会儿,再待一会儿。 她很清楚,这里要比白鹿祖祠舒服,也绝对要比那座神都舒服。 陈朝将那炉子上的红薯翻个面,才说道:“记不清楚了。” 谢南渡微笑道:“没关系,我也记不清我读过多少书了。” 谢南渡突然问道:“你觉着是读书苦还是修行苦?” “修行苦不苦我不知道,反正做一个武夫真的很苦,想来读书再苦,也苦不过武夫。” 修行这几年,他是真觉得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比做一个武夫更苦的。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她只是没来由的想起这些年在白鹿祖祠的时光,有些恍惚出神,离开这座小院之后,好像才是真正的离家了一般。 眼看天色已经渐晚,谢南渡站起身来,不过还没等她转身,那个坐着的少年就已经递出在炉子上已经烤熟的红薯。 看着红薯,谢南渡眼睛眯了起来,像是月牙弯弯。 之后送她出门的时候,站在门口,陈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谢姑娘,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像一朵花。” 一朵梨花。 谢南渡笑了笑,拿着手中红薯,认真剥开果皮,咬了一口,才有些遗憾道:“以后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红薯喽。” 然后她摆了摆手,没有撑伞,就这么踏出门槛,朝着前面走去,很快便染了一头的风雪。 陈朝站在原地,默默相送。 第二十一章 看了一眼 等到再也看不到那少女的背影,看不到她满头风雪的时候,陈朝才挑了挑眉,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靴子,在门前蹭了蹭,又看了一眼小巷口,这才转身,想要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只是在转身的时候,对面那个一直坐在门槛上的汉子忽然笑道:“陈小子,说到底是这么个漂亮的媳妇儿没留住?我早说过了,你这小门小户的,把握不住,老话说得好,世上有三宝,丑妻薄田破棉袄。那小娘们太漂亮,娶回家,麻烦。” 陈朝皱了皱眉,“所以这就是你娶婶子的原因?” 虽然从来没把这个汉子当过长辈,但对那个一直对他关照有加的妇人,陈朝还是打心底里尊敬的。 汉子歪了歪头,确定自己那婆娘没有在这边偷听,才眯眼笑道:“你个半大小子懂什么,娶媳妇,求得是一个稳重,漂不漂亮在其次,只要是足够稳重,就行了。” 陈朝默默想着妇人的健壮身板,心想的确是够稳重的。 汉子一眼就看出眼前的少年精神不济,于是有些好奇地问道:“不会才个把月,你小子的童子身就没守住吧?” 陈朝一怔,随即低声骂了一句。 听着骂声,汉子不怒反笑,搓了搓手,就要和眼前的少年吵一架。 早看出汉子心思的陈朝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摆了摆手。 没兴趣。 一直以来精神充沛得像是一头小老虎的陈朝,这会儿破天荒有些疲倦。 汉子伸手掏了掏牙齿缝隙的菜渣,然后胡乱在袖子上一擦,这才啧啧道:“小子,春天还没到呢,这就不行了?” “吃多了行不行?” 少年不痛不痒的反驳,其实没什么说服力。 汉子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嘀咕道:“还不去看看,估摸着走很远了啊。” 陈朝不说话,只是揉了揉额头。 有些困了。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看了汉子一眼,有些话卡在喉咙里,问不出来。 汉子破天荒的没有笑话这个一直不对付的少年,只是有些意味深长道:“是不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和以前不一样?” 陈朝皱起眉头,反驳道:“没有。” 汉子冷笑一声,没有拆穿这个小子的外强中干,只是伸手扶了扶那去年才贴就的春联,怪只怪那会儿调浆糊的时候汉子并没有多上心,这会儿怎么都无法让这春联服帖的汉子有些恼怒,想着还有两三百天就要过年了,便直接便伸手将其扯了下来。 揉成一团,随手丢到了院子里。 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了妇人的骂声,有些难听,反正是不留情面那种。 汉子有些尴尬,仰着头骂道:“你个胖婆娘,给老子消停点,不然等会儿老子把你吊起来打!” 庭院里短暂安静起来。汉子再去看对面门槛上少年的时候,那小子一脸幸灾乐祸。 汉子冷哼一声,“小子,你看到了吧,这就他娘的是男子气概!” 陈朝点点头,真心实意说道:“你的嘴是真硬啊。” 听着这话,汉子一本正经道:“我最硬的地方不是嘴。” “那是什么?”陈朝满脸疑惑,有些不解。 汉子冷笑一声,刚要开口,眼睛余光已经扫到院子里的妇人已经拿着擀面杖出来了,于是汉子只是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准备关门。 拿起门槛上那个早就已经空空的大海碗,转身的时候,汉子自顾自笑道:“分开的时候不好好道别,就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会辗转反侧了啊。” 终于赶在那妇人过来之前关上大门的汉子长舒一口气,被揍一顿不是什么事情,可要是每次都让那小子看到,笑话就大了! …… …… 马车旁,已经是满头风雪的两人此刻都看着小巷那边。 年轻男子忍了许久,还是没有忍住,有些愤懑道:“先生,那个乡野汉子这般不通礼节,为何不教训他一顿?” 林远看了一眼自己脾气暴躁的弟子,摇头笑道:“既然读了这么多圣贤书,便该有些圣人们的气度了吧?要是凭着这么几句话,就要和这么个你说的乡野汉子动手,那书不是读到狗肚子里了?” 年轻男子听着这话,皱了皱眉,问道:“那岂不是说,对方只要是自己弱小,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强者面前尽情挑衅?” 他问的是之前的局面,但又不只是之前的局面。 林远笑了笑,颇有深意道:“我读的那些书,我看的那些道理,在你看来,也不一定对,更不一定有道理,所以你心中的底线在什么地方,便决定了他能做些什么事情,书里的道理因人而异,我们又不是圣人,总会做错的。” 年轻男子想了想,问道:“那先生的意思是,我这会儿再去教训他一顿,也是对的喽?” 林远哑然失笑,摇头道:“你的道理虽然可以说服你,但不见得能说服我。” 年轻男子听懂了,于是便有些愁眉苦脸。 林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伯约啊,其实你要是能打过我,道理能不能说服先生,又有什么重要的?” 年轻男子一怔,随即泄气道:“先生这话好没道理。” 林远呵呵一笑,这位在神都谢氏名声也不算小的读书人有些开心。 年轻男子忽然问道:“先生,那位资质如何,你看了没,是不是和传闻里一样?” 自从传出白鹿谢氏这一代的魁首是个心性和天资都绝佳的少女之后,神都谢氏早就有不少传闻出现,说是这少女出生的时候天有异象,有白鹿从谢氏祖祠跑过,又有人有位方外修士登门想带走这少女……反正流言颇多,一时间也分不清真假。 林远想起之前那倔强的少女,感慨道:“心性已经很稳重了,同龄人中,几无敌手,至于天资,哪里是看两眼就能看清楚的,不过想来也不会是平庸之辈,要不然白鹿那边和神都这边,花这么大力气做什么?想来书院那边,没什么问题。” 年轻男子说道:“魏氏那边这一代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早早就被方外修士带走修行,也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了,是不是还能记得自己姓魏。” 说起这个,年轻男子其实是有些讥讽之意的。 如今的朝堂之上,其实已经逐渐明朗,谢氏和魏氏两分天下,不过同谢氏相比,魏氏和那些方外修士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家中子弟有不少人都在方外的修行宗门里修行,魏氏因此也颇受诟病。 如今的神都,自然也不太平。 “这谢魏之争,理应不会在短时间里分出胜负。” 作为谢氏的供奉,林远自然对魏氏没什么感情,但若是说这两大家族之争会在一时半会落下帷幕,他是不相信的。 年轻男子点点头,两家已经相争近百年,若是没有第三方插手,想来也不会那么容易分出胜负。 “时下局势难分,所以落子要快。” 林远自顾自开口,说了句让人琢磨不透的话,年轻男子听不懂。 不过他想要开口,又很快打消这个念头。 “这位会不会破局?不好说,但想来是被寄望颇大的,只是……” 只是什么,后面的话,林远觉得说不说都没啥意思,索性就不说了。 然后他不去管自己弟子那满脸期待,摆了摆手,示意就说到这里了。 再之后,林远又想起了之前那个脾气奇差的汉子,皱了皱眉,嘟囔道:“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可就是想不起来了咋的。” 年轻男子还是个忍不住的脾气,就要再次开口发问,却还没张口,就看到那个一头风雪的少女拿着红薯从巷子里走出来。 边走,她还咬了一口红薯。 看着这一幕,年轻男子有些失神。 谢南渡则是加快脚步,来到了马车前。 她将剩下的半截红薯捧在手中。 林远拱手道:“小姐请上车。” 谢南渡点点头,正要登上马车,进入车厢。 年轻男子忽然笑道:“我叫谢伯约,也是谢氏子弟,论辈分,咱们同辈。” 还有半句话,他没说出口。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知道了。” 进入车厢的时候,谢南渡扭头看了一眼小巷那边,还是空荡荡的。 她蹙了蹙眉。 —— 感谢社会我良哥打赏的盟主,今儿有事耽搁了,明天为良哥加更! 第二十二章 少年愁思 陈朝有气无力的站起身来,进了院子里,关上门,缓慢往炉子那边走去,还是下意识的坐在那条长凳上,只是坐下之后,猛然抬头,看到对面的那把老旧椅子,空空荡荡的。 好似少年此刻的心 陈朝双手按在脸上,一阵摇晃之后,才有了些精神,然后起身,在廊下打了一通拳,然后才又想起自己这座小院,已经是破败不堪了,之前打那架,整座院子,几乎被拆了一半。 把手按在额头上,陈朝低声骂道:“老子该多砍你狗日的几刀。” 骂过之后,陈朝便准备出门去外面铺子里买些青瓦先把房顶重新盖过,至于院子里和廊下的那些坑洞,也要一一补好,对了,还有院子里的水缸,得买新的。 只是刚准备出门,院门那边就砰砰砰的响了起来。 陈朝打开门,来人果然是那个黑瘦少年,林诚。 一开门,林诚便探头看向院子里面,没发现那道娇小倩丽的身影,这小子挠了挠脑袋,“嫂子呢?” 不等陈朝回答,林诚就自顾自怪叫道:“我过来的时候碰到了一驾马车,两匹马拉得那种,是不是嫂子娘家人?陈大哥,你是不是欺负嫂子了,然后嫂子就让娘家人接走了?” 陈朝扯了扯嘴角,正要说话,林诚又点了点头,“那要不就是嫂子嫌弃大哥你家寒酸,我就说嘛,大哥你是镇守使,怎么说也是和知县老爷一个官阶的大人物,买个大点的宅子,完全应当,你倒好,非要这么个破院子,你看嘛,嫂子现在……” 林诚戛然而止,倒不是他不想说了,而是陈朝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便让他疼得龇牙咧嘴,再也说不出来什么了。 “别瞎咧咧。” 陈朝瞪了眼前的黑瘦少年一眼,松开了手。 林诚嗯了一声,伸手按在另外一只肩膀上,揉了揉,刚想说些别的,陈朝便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就老实起来,一五一十开始说起那座玄明石矿的事情。 其实像是林诚这样的寻常民夫,接触到的事情也不会是什么秘密,不过既然那位李镇守使说让他等人,陈朝觉得自己还是要早做打算,而身边唯一知晓些东西的,便是这个在那边矿场挖矿的少年。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们每天都这么挖,早上起来吃过早饭便下矿去,装满一车便让上面的人拉出去,等到晚上离开矿洞的时候,监工们要搜身,看看我们有没有私藏矿石,实际上那玩意大多数都很大,我们也藏不了,小的也不好藏,有的人觉得塞在屁……” “大可不必这么详细。” 陈朝皱了皱眉,要是不制止眼前这个少年,不知道这家伙还要说出些什么来。 “你想想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不然为什么会同时有这么几个矿洞坍塌。”陈朝皱了皱眉,其实他初步有些判断,但是想在林诚这里得到答案。 他知道这个少年不会骗他。 林诚有些为难,犹豫了片刻,还是压低声音说道:“矿上不让说这事情,陈大哥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陈朝点头,率先问道:“是不是矿洞过度开采,才导致好些矿洞尽数坍塌?” 林诚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大哥,你怎么知道?!” 之前他们那座石矿开采一直都很有章法,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直到最近,那边负责的官员让他们加快进度,即便是已经到了开采极限的矿洞也要继续开采,听说是等交完这一批矿石,他们就要到新的矿场继续挖矿了,这次他回来,其实也就是那边矿上给的最后假期,等他们处理好家里的琐事,下次再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陈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沉默的想着,事情如果真是这么简单,真相就这么点,那么那位李镇守使亲自跑一趟,好像不太值当,他大可写封信来,即便是有什么不能在信上说的,那为什么见面的时候,不说清楚,反倒是那么隐晦? 陈朝轻轻敲击着炉子,神情凝重。 就这么点事情,还要等人一起去? 陈朝总觉得有些不安。 等的是什么人?大梁朝的官员,还是别的什么人? “你们什么时候撤走,那些工部的官员,当真走了?” 陈朝收回手,随手抠下一块木柱上的漆皮,丢入火炉中,很快火炉便有些黑烟冒出,气味有些难闻。 林诚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明天就走,本来我今天来找你之后,就要去那边的,那些当官的早走了,矿石也早就被拉走了,现在矿上就剩下几个小头头了,等我们一走,那边应该就是彻底没人了啊!” 他伸手挥了挥,发现只是徒劳之后,便有些埋怨地看了陈朝一眼。 陈朝倒是不理会这些事情,只是点了点头,自顾自说道:“一座废矿,查什么?” 林诚没听清楚陈朝说了些什么,只是看着炉子里再没有黑烟冒出来,这才伸手,去烤了烤,有些感慨道:“要是没嫂子,来这儿哪里能烤上火啊。” 他也不是第一次来陈朝这里了,犹记得之前也是大冬天来这边,整座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哪里有这些东西? 其实这也不能怪陈朝,开始修行之后,即便是初境的修士都能做到寒暑不侵,更何况是陈朝这个神藏武夫。 “行了,你回去吧。” 陈朝摆摆手,就要赶人了。 “饭都不留我吃一口?”林诚有些委屈。 陈朝懒得理会他,把他送到门口,林诚有些不情不愿的看着他。 陈朝想了想,才平淡道:“你之前那株七星草我帮你收着,什么时候你想要,你再来找我,我最近也用不着那东西,对了,去了新矿场,别主动惹事,不过……要是被人欺负了,自己别急着动手,记得写信来告诉我。” 林诚哦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在这个乱世,活着,最重要。” 林诚这次看到了陈朝眼中的东西,认真点头。 …… …… 送走林诚之后,陈朝回到院子里,抬头看了一眼破败的房顶,此刻廊下都已经有了些积雪,那些雪花都是从上方那些窟窿里飘落下来的,不过这会儿他也没也心思出去买青瓦了,而是重新坐在那木柱旁,靠在木柱上,开始运转气机,才踏入神藏境界,他的根基其实尚没有稳固。 如今又要面对未知,陈朝下意识便想再让自己变强一些。 在这个乱世,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自己腰间的刀和一身的修为。 一炷香之后,陈朝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那边的老旧木椅,然后再又闭上眼睛,开始继续运转气机在经脉之中游走,每次气机流转,其实对于武夫来说,都大有裨益,不仅能够开阔经脉,还能让气机流转更加顺畅,虽说那都是微末之功,可若是一直锲而不舍的这般下去,想来也会有很大成就。 之后几日,陈朝一直都在家中修行,不曾出门,自然也就没有去补房顶的窟窿。 期间县衙那边半夜来人,糜科请他去吃夜宵,被陈朝严词拒绝! 等到有一天半夜,陈朝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还是很冷,他坐在柱子旁,看着那把老旧的木椅,就想起了那个好像才走没一会儿的少女。 她好像一朵梨花。 一朵喜欢吃红薯的梨花。 想着这离谱的比喻,陈朝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案牍 大雪停歇之后,天气渐渐转暖,要不了多久,一座天青县,积雪化得差不多了。 许多百姓都开始清理着自家门前的残留积雪。 只是对于许多普通百姓而言,如今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熬过了寒冬,还有一道紧要的关隘,便是倒春寒,有许多老人便是这般,熬过了冬天,却熬不过倒春寒。 不过在大梁朝,这样的事情,却是太过常见了。 …… …… 此刻县衙里,知县糜科正在和张主簿手谈。 捏着一枚黑子,糜科思索许久,迟迟不曾落下。 整整一刻钟过去了。 张主簿忍不住道:“大人,再不落子,就该吃午饭了。” 糜科哦了一声,把棋子放回去,点头说道:“是该吃午饭了。” 眼见糜科厚着脸皮接话,张主簿扯了扯嘴角,有些恼怒道:“大人,你总不能每次都这么不要脸吧。” 糜科看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自己这一方已经几乎没有回天之力了,估摸着再有两三手,基本上就只能投子认输的局面,但糜科还是厚着脸皮说道:“本官还是脸皮太薄了,要不然早就不是知县了。” 张主簿一惊,担忧道:“上面来消息,说要罢免大人了?” 听着这话,糜科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悦道:“本官为官清廉,治理这天青县这些年了,何曾出过问题,罢免本官?要是本官都被罢免了,这大梁朝的知县,全部都得和本官一样!” 这话倒也不假,糜科这些年的确没有过什么贪墨之举,而且在处理政事上,也算是一把好手,说是一心为民谈不上,但绝对是个好官。 “不过本大人,可能真做不了几天知县了。” “大人染了恶疾?下官认识名医,这便去替大人请来。” “倒也不是如此。” “那就是大人厌倦了官场争斗,一心归隐了?” “也不是如此。” “大人莫不是嫌弃俸禄太低,养活不了一家老小?” 糜科看了眼前的张主簿一眼,感慨道:“老张啊,你我共事多年,你果真还是如此愚笨啊。” “下官愚钝,请大人示下。”张主簿低着头。 “本官是要升迁了。” 听着这话,看着糜科的神情,张主簿黝黑的脸上泛起一抹感动,不由自主的拉起糜科的手,哽咽着问道:“大人这么些年的兢兢业业,终于等来回报了吗?!” 糜科额头冒出一抹冷汗,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早在之前自己偶感风寒的时候,他就觉得眼前的老小子不太对劲,这会儿来看,好像真是有些不对劲。 “日前本大人收到了郡守大人的信,朝廷已经决定,调本大人去晚山郡做郡守了,委任状已经从吏部发出了,开春的时候就能送到本大人手里。” 说起这事,糜科神采奕奕,多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他早就已经心如死灰,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就是在知县任上罢了,却没想到如今居然真是被上头看重了,终于升迁了。 在收到信的时候,他就立马想要带着自己一家老小赶赴晚山郡的,不过大梁朝的官员上任有一套繁琐必要的流程,他即便是再着急,也要等流程一点点走完才行。 “那下官就恭贺县尊了。” 张主簿有些无精打采的,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 “大人……我是说,有没有可能……”张主簿忽然想到些什么,来了些精神。 “没可能!”糜科摆手,一脸坚决。 张主簿诧异道:“大人,我还没说是什么事情,你就知道了?” 糜科老脸一僵,摸了摸胡子,缓缓道:“本官和你共事这么久,能不知道你心中所想吗?可是本官走了,你这个主簿若是也跟着本官离去,新来的知县,该如何管理本县事务?为了百姓,只怕老张你,还是要留下来。” 张主簿张了张嘴,颓然道:“大人误会了,下官是说,大人欠下官的几枚天金钱,得还。”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糜科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糜大人,陈镇守使来了!” 门外传来声响,是衙役在说话,正好也解了糜科的困局。 “快请。”糜科深吸一口气,双腿一用力,站了起来。 一身黑衫的陈朝,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仍旧是腰间悬刀的少年,好像又长高了些,看到陈朝,糜科迎了上来,满脸春风问道:“怎么,陈镇守使也知道本官升任郡守的事情了?” “……” 什么郡守?我怎么会知道? 陈朝看着糜科,有些呆滞。 “恭喜糜大人了,大人勤政为民,别说做个郡守,就是执掌一州,也不为过。” 虽然还没有搞清楚当下的局势,但俗话说得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管他是什么事情,先把马屁拍上,准没有错。 果然,糜科极为受用,频频点头。 多年媳妇熬成婆,也就莫过于此了。 拍完马屁,陈朝主动说明来意,“糜大人,我这次来,是想看看关于玄明石矿的卷宗。” 玄明石矿虽然不归天青县管理,但往年都是在天青县征召民夫,所以历年有不少关于那边石矿的东西,天青县都会有记载。 糜科有些诧异的看着陈朝,问道:“怎么陈老弟你关心起这个了?” 玄明石矿那边的事情,糜科还不知晓,如今还只是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那边最近有妖物出没,之前李镇守使来便是让我协助调查,尽快将妖物处理了。”陈朝随口编了个瞎话,就是赌眼前的糜科没有被人告知那边的事情。 糜科哦了一声,心想原来那位李镇守使来找你是为了此事。 “不着急,陈老弟会下棋吗?你我兄弟二人,今日手谈一局!” 糜科拉着陈朝就往那边走,“不是自夸,当年本官恩师也夸赞过本官的棋力的。” 张主簿已经起身,为他们让出位子来。 陈朝不愿意在这里浪费时间,皱了皱眉,问道:“糜大人这次升迁,在哪座酒楼设宴?” “陈老弟你说刚才来做什么?” 听着陈朝的问题,糜科自然而然的松开陈朝,皱了皱眉,老-毛病好像又犯了。 陈朝只好又说了一遍来意。 “险些耽误了老弟的大事!” 糜科一拍大腿,脸上有些羞愧。 陈朝默然无语,很想给这位知县大人竖起大拇指,以表称赞。 “那个谁,来带陈镇守使去案牍库,别耽误了陈镇守使的大事!”糜科喊了一嗓子,转头过来的时候,陈朝已经到了门口。 他站在那边挥手,大声笑道:“恭喜糜大人升任郡守,什么时候设宴相庆,我一定到!” 这句话一说出来,县衙里顿时有无数双眼睛看向了糜科。 充满着渴望。 糜科呆立在原地,在极短的时间里把陈朝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 …… 天青县的案牍库不大,一排排书架在这里排列展开,里面堆放着历年来天青县办过的案子卷宗,这些东西,除去天青县自己留档一份供查询之外,另外还会有一份被送往青山郡。 衙役为陈朝开门之后,便自顾自离去了,这里没什么机要的卷宗,他们倒也不是太担心有卷宗失窃的问题,更何况,眼前的少年可是天青县的镇守使,有他在,谁敢造次? 陈朝关上门,很容易的便在这些书架之间,找到了关于玄明石矿的卷宗。 最上面的那一卷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翻阅了。 撩起袍子,陈朝缓缓坐下,便开始翻阅起了卷宗。 玄明石矿开矿于十年前,当年工部的官员亲自来此堪舆,找到这处矿场,而后朝廷便在此地设立矿场,由工部官员负责招募民夫,而驻守矿场的修士,则是来自于天御院。 那是大梁朝用以收拢修士的一个机构,在国境上下都有设立,主要职责便是驻守一些大梁朝设立和修行有关的重地。 同镇守使比起来,天御院的修士组成复杂,除去武夫之外,各种修士都有。 放下手中书,陈朝拿起下面那本卷宗。 十年的时间,一座石矿开采枯竭,倒也正好在时间范围内。 这里没有什么问题。 陈朝要找的,是李镇守使没有告诉他的事情,是这桩事情的真相。 他继续看着手中的卷宗,一点点看过去,终于在蛛丝马迹之间发现了些问题。 “是这里了!” 陈朝眯着眼,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处记载。 “天监十一年,初春,玄明石矿一处矿洞坍塌,所幸并无民夫伤亡,此矿洞开采两月,并无异常……” 这处记载原本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的是时间。 两月。 一处矿洞,开采两月,便意味着这矿洞才刚开始开采,开采深度绝超不过数十丈,这是绝对不可能坍塌的深度。 即便是工部官员的失职,让这矿洞坍塌了…… 最大的问题。 却也不在这里。 而是在上面的并无民夫伤亡上。 众所周知,一处矿洞一旦开始开采,那么便是民夫日夜轮值,保证矿洞里一直有人。 矿洞里有人,一旦矿洞坍塌,是绝无可能生还的。 但在这里,却是记载着的并无民夫伤亡。 这意味着什么? 是矿场那边谎报? 陈朝眯着眼,微微蹙起眉头。 民夫有定数,每个人都登记在册,即便他们想要谎报,却也不好遮掩,陈朝觉得他们应当不会在这里做文章。 既然没有谎报,那么这里记载的便是真实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矿洞坍塌,没有民夫伤亡? 因为矿洞里根本就没有民夫在开采玄明石。 矿洞不曾开采玄明石,又是为什么会坍塌? 陈朝合上卷宗,若有所思。 第二十四章 炼气士 自从李镇守使来找到他开始,陈朝就没有把这件事看作是一桩小事,之前不管是找来林诚,还是现在自己来到县衙翻看卷宗,都是为了自己去挖掘到这桩事情的真相。 那老匹夫定然不可能告诉他真相,那么卷入这件事里,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坐在地面,将剩下的卷宗看完,还有好几处蹊跷的地方,陈朝翻来覆去的将那些蹊跷之处看了数遍,这才缓慢站起身来,将卷宗放回书架。 返回县衙大堂,没看见糜科,只有张主簿一人在这边暗自神伤。 看起来糜知县要升任离开的事情,让他很难接受。 陈朝很快便走出县衙大堂,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县衙小吏,陈朝点了点头,询问道:“糜大人升任郡守,新任知县什么时候上任?” 过去这几年,他和糜科的关系很不错,如今眼瞅着便要换个人和他打交道了,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小吏挠了挠头,试探道:“应当怎么都是开春之后的事情了?大人委任状都还没到,再说了,依着大梁律,也得那位新任知县来了,大人才能离开。” 说到这里,小吏叹了口气,感慨道:“像是大人那般的好官,可遇不可求,也不知道新任知县老爷是否能及得上。” 像是他们这种小吏,都是本地人氏,几乎一辈子都没有升迁的可能,所以谁来做知县,都注定是他们得罪不起的,若是碰到个好知县,诸如糜科这样的,他们便过得舒坦一些,要是新来的知县是个麻烦的,他们的日子,就不见得那么好过了。 陈朝没接话,对糜科他倒是没什么不满的地方,就是这老家伙这些年在县衙待久了,这县衙的风气,好似有些不正…… “那位新任知县到任了,麻烦你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前来拜会。” 陈朝打好招呼之后,便离开县衙,径直出城。 仔细算算,从上次带谢南渡返回天青县之后,自己已经有一月有余没有出城了,也不知道那些妖物,是否很想念自己。 陈朝挑了挑眉,这次出城,却没有之前的那般期待,而是变得小心许多,心境更像是当初第一次离开县城打猎,小心到了极点,那一次出城其实险象环生,不过是初境的他,在山中遇到了两只妖物,好不容易都将其斩杀,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更要命的是受伤之后,又马上碰到了第三只妖物。 那个时候,陈朝自己,几乎都觉得自己会死在山中了。 好在最后拼着一口气还是将那妖物杀了,带着三颗妖珠和一身伤势回到县城之后,整整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 在那之后,陈朝才算是真正迈出第一步,一点点成为了这方圆数十里地妖物都忌惮不已的存在。 出城之后,方向还是之前遇见谢南渡的那座山神庙,那座矿场还要翻过两个山头,往东北方走。 其实光是这么一条路,没陈朝之前,一般百姓,就没几个能安稳往返的。 天青县的太平世道,并不能反映整座大梁朝的现状。 …… …… 黄昏时刻,陈朝来到了那座破败的山神庙外面。 如今山中的积雪已经化去大半,这座山神庙算是也露出真容。 轻轻一跃,陈朝来到庭院里的那香炉上,环顾四周,除去庭院里开始冒出野草新芽,这座山神庙到底和一月之前,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妖气未见,想来也是没有妖物出没。 看了眼天色,陈朝正在犹豫是否要在山神庙里过夜,便忽然听到外面起了些脚步声。 还有些交谈声,由远及近。 陈朝皱了皱眉,脚尖一点,从香炉飞到了大殿横梁之上。 这座山神庙虽然是前朝修建,但如今还算是结实,并不用担心垮塌的事情。 在横梁上找了个地面绝对看不到他,而他可以看到地面的视线盲区,陈朝屏气凝神,收敛气息,就连心跳声,此刻也变得极其微弱。 不多时,大殿便有四人走了进来。 两男两女,都面容姣好,穿着素雅。 各自身上都有些仙气。 其中一个身材最为高大的男子走进大殿之后,环顾四周一圈,见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微笑道:“两位同道,天色已晚,今夜便在此地休息片刻?” “此地甚好,虽说这山神庙是前朝所修,已历数百年,香火流失,却还有些剩余,正好可借此修行一番。” 另外一个面容更加年轻的男子急不可耐的坐下,不多时,陈朝便看到那座早就已经化作泥胎的山神塑像上竟然开始一缕缕的土黄色气息缓慢溢出,变成一条细线,和那年轻男子连接起来。 看着这一幕,其余三人脸上都闪过一抹不快,最开始说话的年轻男子感慨道:“这山神在前朝不知道吃了多少香火,可惜不曾早些遇见,如今经历数百年光景,已经十不存一了,不过也聊胜于无,言道友,师妹,正好可借此修行一番。” 听着男子开口,那位言道友轻声道:“道兄也一同吧。” 三人很快都盘坐下来,开始各自催动师门道法,很快,那泥胎之上,又各自生出三条土黄色丝线,将这在场的三人,都连接起来。 藏在横梁之上的陈朝其实早在听着他们互称道友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推测他们是那些方外修士了,等到看到他们这般修行,更是已经判定,这四位,肯定便是传言中的炼气士一脉。 这让他不得不想起了之前死在自己手里的那位年轻炼气士。 这几人虽然和那位年轻炼气士注定不是一脉,但却是同宗,这点毫无疑问。 可问题是,这几位在修士中也不常见的炼气士,如今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从他们的交谈中,陈朝暂且得不到太多讯息,但他隐约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 答应给老哥的加更,估计得两三点了,不过肯定要发,等会儿发了就算是今天的章节,明天依旧是两更,有时间就再加更。 第二十五章 争吵 炼气士本身在修士之中也属于罕见的一脉,他们所修行的法门,亲近大道,善于观测气运,玄之又玄。 如今大梁朝的钦天监中,便有着一群炼气士,专门为大梁朝推测国运,趋利避害。不过大梁朝自己的炼气士和方外的那些炼气士比较起来,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没有半点可比较的地方。 不过此刻大殿里的四人,是出自钦天监还是方外修士,暂且不得而知。 陈朝也不着急,就这么躺在横梁上,等着这几人修行,他就不信了,自己不能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果然,在一个多时辰之后,那几条连接几人的土黄色细线开始变得微弱,那山神塑像此刻也摇晃起来,只是幅度不大,要不是仔细观察,都无法看清。 瞥了一眼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了。 等到陈朝转过头来的时候,这边几人,都已经起身。 然后陈朝便看到他们各自从自己的随身之物里拿出三炷细香,细香通体金黄,上面应该还有些金粉,四人手中的细香大概分为两类,那之前最开始说话的那年轻男子,和另外一个女子手中的细香一模一样,两人应当是师出同门,另外两人手中的细香则是大同小异,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师门。 四人各自点燃细香,然后在那山神塑像前深深鞠躬,像是在答谢对方。 对于这炼气士的古怪规矩,恐怕也就只有身为炼气士才能知晓罢了,别的人,即便是再多看几本关于炼气士的书籍,也无法完全知晓。 将细香插在那山神塑像之前之后,四人这才点了点头。 之前第一个坐下开始修行的年轻人有些遗憾道:“这些香火流失得太严重了,要不然咱们能修行一整夜。” 他虽然是在说香火的事情,但实际上是在埋怨这三人,就这么一个前朝山神,你们还真舍得下面子来和我抢。 年轻人的言外之意,剩下三人自然都能听出来,那位女子言道友微微蹙眉,但始终没有说什么,至于另外那个女子,则是面露不悦,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自家师兄拉了拉衣袖,也只得作罢。 至于之前最先说话的年轻男子这才开口说道:“郭道友,莫要介怀。” 他嗓音温和,如春风拂过。 但那位姓郭的年轻人却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 年轻男子也不在意,只是很快找来干柴,生起一堆火。 四人围坐在火堆前,心思各异。 言姓女子忽然说道:“这一路走来,有桩怪事,不知道几位道友是否注意到了?” 郭姓男子皱眉道:“言仙子,此刻又不是罗天大会上,用不着装神弄鬼。” 言姓女子脸色微变,但还是没当真和眼前的年轻男子撕破脸,而是转头看向那出身同宗的一对师兄妹。 女子下意识的仰头看向自家师兄。 “言道友是想说,这一路走来,并无遇到妖物的缘故?” 年轻男子看了一眼对面,轻声道:“我也一直在想这桩事情。” 在大梁朝治下,除去神都周遭,还有哪个地方敢说没有妖物肆掠? 更况且如今这偏僻之地,理应是妖物猖獗才是。 言姓女子点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应当上心才是。” 这一次不等年轻男子讲话,郭姓男子又接过话茬,冷笑道:“言仙子只怕是多想了,哪里有这么多麻烦事情?” 一而再再而三被这般挑衅,言姓女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沉声道:“郭溪,你我这次都不是代表自己,兹事体大,难道不该小心谨慎一些?!” 郭溪脸色阴沉,冷笑道:“言若水,你当真敢如此和我说话?” 言若水冷哼一声,她所在宗门名为南天宗,在炼气士宗门里,并不算一流,及不上郭溪所在的三溪府,因此在出门之前,师门之中已有嘱咐,让她尽量不要和郭溪起冲突。 只是面对这郭溪的一再无端生事,言若水也有些忍不住了。 “郭道友,我希望你明白,我们这一次出门,都是代表着各自宗门,而且事情不小,理应谨慎!” 言若水强忍怒意,咬牙开口。 郭溪毫不在意道:“这就是你装神弄鬼的缘由?” 言若水盯着郭溪,冷声道:“郭溪,你莫要欺人太甚!” “如何,我便是欺你,你又如何?!” 郭溪满脸不在乎,他身后宗门势力,可要比眼前的女子强大不少。 眼见两人争吵起来,年轻男子赶紧出来打圆场,“两位道友,都各自少说几句,这次出行,都不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宗门办事,莫要伤了和气。” “池甘泉,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开口了?” 面对池甘泉,郭溪丝毫不领情,他冷笑着开口,“实话告诉你,老子最看不上的,就是你,装什么老好人,你对言若水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 言若水脸色微变,但没有说话。 听着对方这么羞辱自家师兄,女子就要张口,但还是被池甘泉扯了扯衣袖。 池甘泉苦笑着拱手,再不开口。 自家宗门远远比不上眼前两人,那自然便只能处处忍让。 郭溪一番话,成功让场间的气氛变得凝重,言若水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因为郭溪的故意搅合,让想要从他们身上知道些什么的陈朝有些失望,如今他得到的讯息,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知晓这几人绝不是钦天监的炼气士,而是来自于方外,郭溪的宗门地位高些,其次是言若水。 最没有地位的是那对师兄妹。 而几人,都是奉师门的某个命令才来到这里的。 陈朝也默默给这四人排了个序。 那还暂且不知道名字的师妹,从气息来看,境界应当最低,其次便是池甘泉,再之后,便是郭溪和言若水。 并不是陈朝觉得郭溪打不过言若水,只是他认为这人脑子不太灵光。 问题很大。 脑子有问题的人,即便再厉害,那也不算厉害。 只是很快,陈朝又改变了顺序。 重新将郭溪放在了第一位。 他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 这章算十二号为社会我良哥的加更,再次感谢昨晚良哥又送的月票,明天争取再为良哥加更,下次一定长一点! 第二十六章 那少年少女 在郭溪彻底将关系弄僵之后,这一晚上,四人都没有再说话,清晨时分,几人走出大殿,离开这座破败山神庙,一直藏在横梁上的陈朝沉默看着几人离开的身影,却没有立即从横梁上跳下来,而是再度屏气凝神,观望下方。 果不其然,仅是片刻之后,那个昨晚不惜和另外三人撕破脸皮的炼气士郭溪瞬间掠入大殿之中,环顾四周,似乎是在打量找寻什么。 这位白衣飘飘的年轻男子嘀咕道:“真没人?” 说完这句话,郭溪低声骂了一句,“是老子想多了!” 再度走出大殿。 陈朝眯着眼,只是伸手握住刀柄,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果不其然,眨眼间,郭溪去而复返,不过这一次他仅是在大殿门口打量了一眼,便飘然离去。 又过了半刻钟,陈朝才缓缓从横梁上落下,来到大殿门口,眺望那几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几人前往的方向不是别处,正好是天青县县城方向。 收回视线,陈朝走出山神庙,继续朝着山上走去,他所想没错,那个看起来脑子有问题的郭溪其实根本没问题,不仅没问题,甚至还是个心机深沉之辈。 之前在郭溪和其余三人争吵的时候,陈朝还只当他是一条疯狗,要不是之后的猛然惊醒,只怕后面真就遭了对方的道。 如今局势尚且不明朗,所以陈朝不愿意被他们发现,至少是不能在这山神庙里。 敌友难明啊。 陈朝摇了摇头,暂且收回思绪,登上山顶,看了一眼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从另外一侧山路上疾驰下山,因此只用了小半日功夫,就来到山脚,开始着手去登另外一座山。 这还是他没有催动气机的情况下,要是真铁了心要赶路,只怕要不了一刻钟,他便能出现在山脚。 不过长年累月在山中猎妖,陈朝早就清楚一点,那便是浑身上下,没有一缕气机,是该浪费的。 用来赶路?太过奢侈了。 在开始登第二座山的时候,陈朝加快了脚步,耗费的时间不多,在午饭前登上了山顶,稍微喘了口气之后的继续启程,这一次再次下山,便是看的之前没有看过的风景了。 之前矿场还在开采的时候,从这座山的山顶开始算起,便约莫是相当于禁地了,除去那些开采矿石的民夫能够出入,别的人,就算是糜科这位天青县知县,要来这边一趟,也必须要提前申请,至于陈朝即便是本地镇守使,也一样不可能出现在这边。 若是贸然闯入,依着大梁律,可以不问而杀。 陈朝是出了名的小心谨慎,因此即便之前猎妖之时有妖物往这里面逃去,他也没有破坏规矩追进去。 如今矿场已经作废,那些驻守的修士也尽数离去,但陈朝下山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并不是太过着急。 因此这次下山,耗费的时间,不算短。 来到山脚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有两架马车并排那么宽敞的官道,通往一片山谷之中,宽敞道路之上有着深浅不一的车轮印子,连绵不断的通向更远处。 想来这就是运送玄明石出山的道路了。 陈朝沿着官道向前,不断向前,穿过那片山谷之后,遥遥可见前面的矿场。 那是一处极为宽阔的圆形大坑,有数十丈之深,方圆只怕也超过百丈,看着极为巨大,有一种幽深恐惧之感。 来到巨坑之前,陈朝俯瞰下方,能够看到坑底四周有着大大小小数十个矿洞,沿着巨坑一侧,通往山中,这便是玄明石矿的矿洞了。 陈朝脚尖一点,急速坠入深坑地面,等到站定之后,他才看向周遭的所有矿洞,神情凝重。 早在之前陈朝特意询问过谢南渡,矿场开采到底是个什么流程,有一个问题让他也觉得特别头疼,那就是矿洞坍塌,往往是在里面山中深处的塌陷,而外面却看不出什么异常,如今这数十个矿洞外面都几乎一模一样,如何才能找到坍塌的矿洞? 此刻的陈朝,站在这些矿洞之前,有些像是一只无头苍蝇,略显局促。 更为让他觉得有些麻烦的是,他其实有些不太敢走进其中某个矿洞去。 不是怕黑。 只是害怕这某处矿洞等自己走进去之后便发生坍塌,他进得去,可就出不来。 他要是别的修士,大抵会有别的办法,可惜的是,自己只是个武夫,只是个没别的手段,只有打架擅长的武夫。 仔细绕着这些矿洞四周走过一圈,陈朝蹲在矿洞前伸手拂过,开始通过对泥土干燥程度判断开采时间。 据那县衙的卷宗记载,那处矿洞是天监十一年坍塌的,而陈朝此次来到这边,想要探查的矿洞首要便是那一个,而另外一个则是最近才坍塌的那数个矿洞。 不过绕了一圈,陈朝也只是大致排除了一些明显不符合自己所求的矿洞,但剩下的范围,依旧很大。 最后他在剩下的矿洞里选了个自己看着最顺眼的,走了进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从矿洞里走了出来,脸色不太自然。 这个矿洞很是寻常,不是他想要找的那个。 在那处矿洞上做了个不大不小的隐蔽记号之后,他进入另外一个矿洞,继续探查。 …… …… 那架马车离开天青县之后,一路北上,没有在路上耽搁半点时间,因此很快便离开了青山郡所在的范围,临近渭州州府,不过却也没有打算在那边浪费时间,稍微停留之后,继续北上。 马车驰骋在官道之上,并无颠簸之感。 至于妖物,其实遇到过不止一只,只是尚未临近马车,林远便已经将其打杀。 作为实打实的苦海修士,林远在大梁朝境内,几乎不会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 这些妖物也全然不会是他的敌手。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当马车驶出渭州境内,借道新柳州之时,马车遭到了妖物袭击。 当时马车夜宿野外,是个有着一轮明月的好天气,能在尚未进入初春的时节看到这种天气,很不容易。 于是起了兴致的林远借着月光,便在一旁的大石头讲起了课,不过此地不是神都谢氏私塾,也没有那么多谢氏子弟在这里恭敬听自己讲课,只有一个困得睁不开眼,双手撑着脑袋依旧是摇摇晃晃,不断点头的谢伯约。 当时的林远自己兴致不错,也就不去管自己这个弟子是不是在认真听课了,只是随口就说起圣人书上的好些道理。 不过等到说了一大半,林远忽然想起了当年的某个家伙,在进入书院的第一天,便敢扯着嗓子质问那位地位不知道有多高的书院院长,读完这些圣人典籍,是不是就能为天底下的百姓真正做得了事情? 当时所有的学子都以为那家伙是得了什么失心疯,说不定会因为这次孟浪之举被直接赶出书院,但结果那位院长大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些什么,自然也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正想到此处的林远,刚要感慨一番,天地间,便忽然起了一阵妖风! 林远猛然站起,一袭青色长袍在此刻已经被吹得猎猎作响。 见得这般景象,哪里还有什么瞌睡的谢伯约紧张地看了一眼林远,而后满是担忧的看向马车那边,谢南渡还在车上。 “滚到那边去,别让小姐出事。” 林远神情凝重,紧接着便笑了起来,“在大梁朝境内,四境的妖物,敢这么大摇大摆出来,真不要命了?” 暗处有声音响起,有些沙哑,“把那马车里的留下,我放你离开!” 听着这话,刚到车厢旁的谢伯约,皱了皱眉,已经是对尚未露面的那妖物讨厌至极,不过他还是很快压低声音,尽量平静说道:“南渡妹妹,莫怕。” 马车里只是传来了一个嗯字。 并没有任何慌张。 谢伯约没来由的有些失落。 不过很快他便顾不得这些了,因为在片刻之后,他便看到了那个平日里脾气不算差的先生一跃而上,悬停空中,说了一句极为霸气的言语。 “区区妖物,既然来了,就把脑袋留下。” 当然,更为霸气的是,之后谢伯约看着自家先生在这里施展身手,是一场极为精彩的大战。 之后尘埃落定,虽说没能将那妖物打杀,但也成功让对方退去。 那一刻,谢伯约对自己这个先生,已经生出十二分钦佩了。 他为此特意跑到自己先生面前,向他当面说出自己的感受。 结果林远看着他,毫不客气的拆穿道:“是觉得本先生护住了小姐,所以才这般开心?” 之前还算稳重的谢伯约脸颊有些红,被拆穿了心思,也只是笑了笑。 林远叹了口气,有些话其实不用明说,但谁都知晓,谢伯约只是偏房子弟,而且还是庶出,资质也就那般,中上,这辈子若无意外,定然是不可能成为大修士之流的人物,而那马车里的少女,早已经证明了前途一片光明。 两个人之间,可有半分可能? 没有。 情思这种东西,要是没有可能,还不如早早掐断。 但想了许多的林远,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这弟子的肩膀,没有说透。 来到车厢那边,不等林远说话,谢南渡便已经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谢南渡主动说道:“林先生风采,可惜未能一见。” 林远一怔,随即微笑摇头,“说不上风采,想来要不了几年,小姐风采,便要远胜我了。” 谢南渡微微一笑,没有在这上面纠结,只是和林远一起来到那块大石头旁,谢伯约已经生起一堆火了。 坐下之后,谢南渡问道:“听说林先生也曾是书院学子,可否给我说说书院?” 林远看了一眼谢伯约,叹了口气,有这么个动不动就卖先生的弟子,可不见得是好事。 他点点头,谢南渡去到神都之后,注定是不会留在谢氏修行的,极大可能是要入书院求学,如今这位出身白鹿谢氏的少女未雨绸缪,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真到了要开口的时候,林远又好似发现自己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那座书院。 天下读书人心中圣地? 思索许久,林远才缓缓道:“百年的王朝,千年的门阀,还有一直在的方外宗门和修士,大梁朝立国才两百余年,但三教为首的世间修士,却已经存在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了,儒教作为三教之一,也是唯一从三教之中剥离出来,真正落在尘世的一脉修士,而书院便是那个时候由圣人建立的。” —— 太困了,今天顶不住了,欠一章明天还。 第二十七章 启衅 天下修行境界分为六重,站在修行顶端的修士,便足以可称一代风流人物,但是想要在身上加上圣人两字,却远不是境界强大便可以的。 儒教一脉,无数年的历史里,也就仅仅才出现三位有资格称为圣人的读书人而已。 书院到底是哪位圣人建立,时间太久,已经无人知晓了。 “无数岁月后,书院自然便成了我儒教一脉的圣地,从古至今,王朝和方外修士的关系便一直并不对等,到我大梁朝建立,历经两百多年,关系有所变化,但仍旧处于弱势,可即便这般,我大梁朝也可称为千年未有之治世了。” 林远看了一眼谢南渡,轻声道:“和别的方外修士不同,我儒教一脉读书人,自始至终便和尘世相连,密不可分,书院是铁证。” “之前无数年,我书院中出了许多大修士,也出了许多读书人,他们在世间做了不少实事,如今的大梁朝,文臣官员之中,也有一成左右,是出自书院。” 林远眼见自己说了这么多,可眼前的少女却好似没什么兴趣,便微微皱眉,倒不是对少女不满,只是在思索这位出身白鹿谢氏的少女,到底想要在自己嘴里听到些什么。 片刻后,谢南渡主动开口问道:“我听说,这无数年来,书院只搬过一处地方?” 书院选址,从未更改,因为书院在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就必然是一座王朝的都城,绝无例外。 这么多年以来,书院只有一次主动搬迁。 那次搬迁,对于整个儒教一脉的读书人来说,是极大的耻辱。 林远看了看眼前少女,苦涩一笑,这才明白,她原来是打得这样的心思。 “小姐只是想问问,还是说有别的想法?”沉默片刻的林远,还是忍不住的开口询问起来。 不过谢南渡只是微笑,没有回答,她看着眼前的火光,开始去想一个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的少年了。 …… …… 自从知晓要升任郡守之后,糜科最近的心情便开心得不行,虽然仍旧知晓要等到开春来上任的官员来了之后,这才可以交印离去,但这些时日,他还是已经吩咐下人开始收拾行李了。 只等到时候可以动身的时候立马就走。 不是他对这座县城没什么感情,实在是因为他糜科困在这知县位子上太久太久了。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忧,这些天县衙上下都肉眼可见的是那位张主簿的郁郁寡欢,衙役们不明所以,只当是他舍不得糜科这么个朝夕相处好些年的知县大人,一时间,张主簿重情重义的事情,已经在县衙流传开来。 不过越是如此,糜科越是觉得自己应当早些离去,才是上上之策。 今日休沐,闲来无事的糜科便独自一人早早出了县衙,脱去官服,要去好好看看一座天青县,但在之前,他要去一趟桃花巷子。 他要去见陈朝一面。 只是当他穿过那条不宽敞的巷子,来到那最深处的宅子面前的时候,又大失所望。 因为此刻宅子大门紧锁。 糜科倒也知道这个少年镇守使这些年,时常出门,足迹遍布周遭山林,每次出门,时间长短不一,不过他却不会有什么不满,因为要不是因为这少年不留余力的斩杀妖物,天青县哪里有这般太平的时光。 失望的转身,糜科却正好看到对面的宅子大门被人打开,一个汉子自顾自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正是周枸杞。 周枸杞看了一眼这个本地父母官,没急着说话。 他自然是认识这位知县大人的。 糜科今日没穿官服,也不当自己是知县大人,看到这对门汉子,便只是开口问道:“可知陈镇守使何日归来?” 汉子此刻正伸手掏着牙齿缝隙里的菜渣,听着这位知县大人开口询问,他不耐烦的挥手道:“这老子哪知道,那小子常常不在家,谁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 糜科无奈一笑,倒也不在意眼前这汉子的态度。 转身走出桃花巷之后,糜科沿着长街一路缓行,边走边打量这座已经有几年没有认真去看的县城。 其实来到这座县城好些年,在头两年里,糜科心中对于此地还抱有殷切期待,认为自己只要认真干上几年,定然便有机会调离这个地方,不说立马去掌管一郡大权,也至少是可以往上走上那么一小步的,但有些事情总是事与愿违,他很快便发现自己在朝中无人,即便是再如何在任上任劳任怨,都难有升迁的机会,一但想通这一点之后,他过后几年便一年不如一年用心了。 想起最开始几乎每月都要在城中走一次,听听各家是否有冤屈之事,直到后来的三月,半年,乃至再也没有这样的事情,一路漫无目的的缓行,最终来到一处买卖古玩的店铺面前,糜科有些唏嘘不已。 看了一眼那名为贵宝斋的铺子,糜科并没有打算进入其中,他微微有些失神,大概是想起从前的故事,有些感慨人这一生,遵循本心真是不易。 忽然间,他感觉自己被人撞了一下,不由得回神,听得一声,“滚开,不识趣的东西!” 糜科下意识皱起眉头,在天青县这么些年来,还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过话? 难道是自己没穿官服的缘故? 等到自己转身,糜科才看到那贵宝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四人,皆是年轻男女,穿着淡雅,气质出尘。 四人当中,在那铺子门口一侧的一对男女看了糜科一眼,神情漠然,另外一个站在另外一侧气质出尘的女子则是根本没有看向他,唯独走在最前面,此刻已经到了铺子门口的那个年轻男子,看向糜科的眼神之中,有些玩味。 糜科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自然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光是从这几人身上的服饰之中,他就能看出对方不是一般普通百姓,再加上那几人身上有一种寻常人家绝对没有的气态,他很快便判断这几人并非是本地人氏,没有思索多久,他便主动致歉道:“在下本地知县糜科,不慎冲撞了诸位,万望几位公子姑娘海涵。” 在这座天青县,能让这位知县大人这般干脆利落便低头的人,只怕从未有过。 不过糜科这番话说的也极有水平,报出自己身份,就是要看看对方到底是否出身不凡。 结果那个之前出声的年轻男子只是冷笑道:“一县之主,便要以势压人了吗?” 光是听着对方言语里那种自然而然的倨傲和自负,糜科便知道眼前这年轻人,绝不是一般人。 因此很很快便权衡利弊,再次道歉,这一次的态度,显得很是诚恳。 不过即便如此,年轻男子仍旧是有些不依不饶地问道:“只是道歉便行了?” 听着这话,另外三人都几乎皱了皱眉头,他们自然不是担忧糜科这个寻常知县的生死,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何这人非要在这里节外生枝? 不过有了之前山神庙里的事情,这三人此刻也都没有说话,而是非常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糜科也有些不悦,但尚未表露出来,自己之前其实根本就没动,说起撞人,也是他们主动来撞的自己,自己放低姿态已经是做出让步了,对方即便出身不凡,也总不能如此不依不饶吧。 压下胸中怒意,糜科看向那年轻男子,问道:“不知公子要如何才能满意?” 年轻男子眯了眯眼,眼中已经有了些杀机。 第二十八章 短命 此刻糜科眼前四人,自然是之前陈朝在山神庙中遇见的四人。 一行四人,都是炼气士。 出言为难糜科的那人,自然便是郭溪。 这位出身三溪府的年轻炼气士,性子倒是真有些让人不得而解。 池甘泉看了一眼那边的言若水,沉默片刻,才缓缓以心声问道:“池道友,郭溪此人,究竟为何如此?” 几人明明来此有大事要做,背后宗门对此都算是极为重视,可郭溪却好似根本不当回事,不仅在之前直接撕破脸皮,如今到了此地,也是节外生枝。 言若水看了一眼郭溪,而后才同样是以心声缓缓说道:“郭溪此人,不可以常理视之,你我小心观望即可。” 池甘泉微微叹气,有些暗自神伤,不是为别的,只是为自己身后宗门太小,自身境界太低而黯然。 若是其中两点哪怕只有一点好一些,那么他也不至于处处忍让受气。 那边郭溪此刻还在打量这位本地知县,眼中杀机倒是丝毫不减,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暴起杀人,而糜科只是一介寻常读书人,并不曾踏入修行,因此根本就不知晓此刻自己是身处何等的险境,他只是想着,即便对方来路再大,理应也做不出太过分之事,只怕是对方出身显贵,想要在此刻要一个面子而已。 而糜科已经做好了给足对方面子的准备。 结果郭溪只是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糜科身前不远处,笑眯眯问道:“读书人?可曾进过书院?” 糜科摇头,平静道:“本官愚钝,不曾在书院求学。” 郭溪哦了一声,随即有些失望,“我还说能在这里碰到个读书人呢。” 天下修士,几乎都看不起武夫,认为其粗鄙不堪,方外修士,却在看不起武夫之外,又加了读书人三个字,原因是他们认为你儒教一脉的读书人,也是修士,为何非要替一座王朝做事? 毕竟王朝两字,从来都是被他们踩在脚下的。 在那句话说完之后,郭溪只是伸手,轻轻放在糜科肩上,而后微笑道:“这桩小事,就此揭过,还有件小事,想要麻烦知县大人。” 在对方的那只手放在自己肩上的同时,糜科猛然一颤,但又在瞬间复归寻常,但他绝不可能知晓,就在对方拍了拍自己肩膀的时候,他头顶有一抹肉眼难见的青光已经从自己脑袋上涌出,而后被对方抓到了手中。 “公子请说。”糜科有些恍惚,忽然便觉得有些没来由的疲倦,精神恍惚。 言若水此刻和池甘泉再次对视一眼,各自眼中都多出了一抹惊疑神色。 同为炼气士,他们如何不知晓,郭溪此刻看似只是轻描淡写的拍了拍对面这个知县大人的肩膀,但实际上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了极为狠辣的手段,之后半年时光,眼前男人注定会生机渐失,而且还会遭受极大苦痛,在一般人看来,便是突发恶疾,在病痛中折磨去世罢了。 可除此之外,郭溪甚至还在瞬间击碎了他三魂七魄里的其中一魄,彻底断绝了糜科转世投胎的机会。 这样狠辣的手段,即便是在修士之中,只怕是一般人都不会如此做,因为实在是太过于有伤天和了。 郭溪微笑道:“不知此地镇守使在何处,我们有事找他。” 收手之后,郭溪那只手始终握紧拳头,不曾摊开。 糜科刚从那边桃花巷子出来,自然知道陈朝尚未回到家中的事情,但他却没有准备就此告知对方,而是耐着性子问道:“不知几位找陈镇守使,所为何事?” 郭溪并没有点透,只是说道:“他知道的,之前肯定有人给他打过招呼了。” 糜科点点头,几乎是一瞬间便想起了之前那位李镇守使驾临县衙的事情,想了想,这位知县大人轻声道:“实不相瞒,本官之前才去过陈镇守使住处,陈镇守使如今应当去巡查周边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归来。” 糜科顿了顿,一本正经道:“陈镇守使,可是实打实的好官啊,自从他来到天青县之后,咱们这里能够太平,全靠陈镇守使一个人,可以说是……” 虽然不知道这几人身份,但糜科还是下意识的夸赞起来陈朝。 郭溪笑而不语,反倒是转头笑问道:“言仙子,你怎么看?” 言若水一怔,似乎是没想到这嚣张跋扈惯了的郭溪竟然此刻会询问她的意见。 沉默片刻,言若水还是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暂且在县衙那边停留片刻,等待那位镇守使?” 郭溪点头,很快便说道:“那你们三位就去县衙那边歇着,我跟这位知县大人去那位镇守使家中看看,说不定他此刻已经回来了,那到时候咱们就可动身了!” 言若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至于那池甘泉两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郭溪看了糜科一眼,说道:“带我去看看。” 本来打算今日去好好看看这座天青县的糜科,虽说才从桃花巷那边出来,但此刻也不得不再次返回桃花巷子那边。 只是一路之上,糜科一直在猜测这身后的年轻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是州府郡城那边的大世家子弟,还是说和某位大人沾亲带故? 虽说想了一路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但糜科很清楚,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自己都不好招惹。 最好这几人不过是一时兴起要到这偏僻地方来游历一番,然后早早离去就好了。 临近桃花巷子,那个气质出尘的年轻男子突然停下脚步,开始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桃花巷子,在别人看来寻常无比的小巷,在他眼里,或许是另有天地。 他念念有词,一道道肉眼难见的白光从他的口中弥漫而去,进入那桃花巷子之中,只是片刻之后,那些白光便再度归来,涌入郭溪身躯之中。 郭溪皱了皱眉,有些意外,他看这条小巷地势不错,原本以为会有所得,却不曾想是自己看走了眼。 眼前小巷,没什么特别之处。 摇了摇头,郭溪自嘲一笑,心想也是,这地方穷乡僻壤,有一处特别的地方便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了,哪里还有说到处都是黄金的? 走进小巷,糜科领着郭溪来到最里面的那处宅子,如今仍旧是大门紧闭。 糜科转过头来,就要说话,但郭溪却越过他,一步来到门前,伸手一抹,那门上的门锁,应声而落。 糜科瞪大眼睛,到了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这四个人能够出现在天青县,而且并没有扈从跟随,意味着什么。 当郭溪要踏入那座小院的时候,对门忽然起了道声音,“啧啧,大白天的,就要干擅闯私宅的事情了?” 一个汉子端着大海碗从自家宅子里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不忘给自己嘴里刨上几大口米饭,一边大口嚼着米饭,汉子含糊不清道:“这不糜大人吗?咋的……现在你一个……知县,也要干这档子事情了?” 在吃饭间隙,汉子看着糜科,认真道:“糜大人,不是我说你,做这种事情,会夭寿的!” 糜科有些心虚,所以即便是听清楚了这汉子说的话,他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出言反驳,之前不是他没想开口,实在是没想到眼前的年轻男子就这么轻飘飘的要推门而入。 不过真当他知道了对方的修士身份后,他其实就更不敢开口了。 原本准备推门而入的郭溪,在听到那汉子声音之后,也就不急着进门了,反倒是转过身来,看着对门这个端着大海碗的粗鄙汉子。 眼神之中,很是玩味。 好似还什么都没有觉察到的汉子依旧端着大海碗,不停的扒饭,最后他干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嘟囔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郭溪看向汉子,随口问道:“我要是非要进去,你能怎么办?” 汉子呸了一声,破口大骂,“你真是有娘教没娘养?” 听着这话,糜科心里一凉,心想这汉子已经是惹上滔天祸端了。 他不由得为汉子担忧起来。 汉子却不以为意,继续大口扒饭。 郭溪皱眉,压着心中怒意,问道:“你们这里,民风一直如此淳朴?” 汉子冷笑一声,一把将大海碗拍在门槛上,“老子可不是本地人氏!” 言下之意倒是简单,这地方民风如何,关老子屁事? 郭溪冲着汉子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了不起,真了不起!” 汉子吐出一大口唾沫,一脸的不屑。 这一切让糜科看得是心惊胆战。 郭溪一怔,随即笑容灿烂,然后小跑过来拍了拍汉子肩膀,微笑道:“我就说嘛,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短命的。” 和之前的手段一致,只是这一次,汉子身上可没有青光溢出。 一切如常。 汉子任由眼前的年轻男子拍着自己的肩膀,一动不动,不过他很快翻了个白眼,盯着眼前年轻人,“我倒是看你像短命的。” 第二十九章 再见 在郭溪和糜科前去桃花巷的同时,池甘泉和言若水三人也缓慢朝着县衙那边而去。 池甘泉和言若水并肩而行,剩下的那个女子则是跟在两人身后。 走在长街上,池甘泉忽然主动问道:“言仙子,那郭溪既然是出身三溪府这样的宗门,又肩负此等重任,理应不该如此轻浮才是,可他这般,究竟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从山神庙那日开始,池甘泉便一直憋着,到了如今,终于是憋不住了。 言若水见郭溪不在,也松了口气,此刻听着池甘泉开口询问,直白道:“你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吗?” 池甘泉原本只是有些疑惑,这会儿在听到言若水这么说之后,便显得更疑惑了,既然对方刻意装出这个样子,瞒不了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人,那他为何还要这么做? 有何意义? 言若水在南边的炼气士一脉里有着言仙子之称,不仅是因为她的面容姣好,还因为她一向沉稳,安静如水,好似仙子,要不然这一次,自己身后南天宗也不会让她肩负起这等重任。 看了池甘泉一眼,还是觉得给对方透个底的言若水轻声道:“出门的时候,三家宗门自有约定,可到了这里,那些约定是否一定会有人遵守?这不好说,郭溪此人,城府深沉,每次做些什么,自有想法,我看不透他。” 池甘泉皱了皱眉,有些疑惑道:“难道三溪府所想,不止是探查?” “说不清楚,三溪府作为南方炼气士一脉里执牛耳般的存在,若是说没在约定之外嘱咐郭溪,我不相信,但若是说他们还有更多的想法,我也觉得不切实际,总之不管怎么说,郭溪此人,要严加防范。” 言若水忽然在长街一侧停下,看了一眼池甘泉,平静道:“池道友,若是之后郭溪有所异动,我等可以联手。” 池甘泉一怔,随即面带苦笑,“言仙子,那郭溪可是三溪府的修士。” 言下之意很清楚,对付郭溪好说,可他身后的三溪府,到时候又如何应对。 要知道不管是他身后的宗门还是言若水身后的宗门,面对三溪府这座庞然大物,也都没有任何办法。 言若水看向池甘泉,神情平淡,有些话,即便是到了此刻,郭溪不在身边,她一样不能说透,但是她不说透,不代表着眼前的池甘泉不能去想。 池甘泉苦笑不已。 他虽然如郭溪所说,的确是对眼前的言若水有爱慕之意,但这些事情,事关重大,却依旧不能因为个人想法来应承下来,所以他只好闭嘴不言,一句话都不说。 言若水没得到池甘泉的任何答案,仍旧开口提醒道:“池道友,真到了那一步,你难道觉得这只是关乎南天宗一家宗门的事情?” 池甘泉只好硬着头皮问道:“言仙子,真到了那一刻,仙子打算如何收场?” 言若水眼中闪过一抹晦暗,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眼前便已经是县衙。 言若水刚想要进入其中,便看到县衙之中,有个黑衫少年,腰悬短刀,走了出来。 在言若水看向黑衫少年的时候,少年也看了她一眼,两人对视一眼,又很快各自移开视线。 而后那黑衫少年没有停留,径直和她擦肩而过。 …… …… 被那么个汉子诅咒短命,郭溪非但没有生气,而是颇有闲情逸致的问起了陈朝的跟脚,根本没有回避那汉子的意思,毕竟在他眼里,此刻的汉子,已经是个实打实的死人了。 糜科不敢怠慢,说起陈朝来历,但有些事情,这位知县大人仍旧选择替陈朝遮掩,并无一五一十全部说清楚。 毕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许多年的人物,说起这些事情,仍旧还算擅长。 汉子挑了挑眉。 等到糜科说完,郭溪也只是看了一眼对门宅子,没了再进去的想法。 他转身要离开这条桃花巷。 汉子却出声叫住了糜科。 郭溪没有回头,径直走出巷子。 糜科想要赶紧追出去,却被汉子一把抓住衣袖,硬生生拉着他坐在了门槛上。 糜科本就是一个寻常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挣脱不了,坐下之后,他心急如焚,几次想要起身,都被汉子按下,他怒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是他不愿意在这里多待片刻,委实是因为那个喜怒无常的年轻人身份太过玄妙,要是一个不好,只怕不管是他还是眼前的汉子,都有大灾祸。 汉子却不以为意,只是拉着糜科坐在门槛上,一本正经说道:“糜大人,该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 糜科看向这个汉子,一头雾水。 汉子叹气道:“糜大人,我祝你长命百岁。” 说完这两句话的汉子也就不再拉着糜科了,而是任由这个知县大人站起来,不过在糜科起身的时候,他伸手摸了摸糜科的衣摆,而后摆了摆手。 再之后,汉子自己也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好似是有什么灰尘,此刻被他轻轻便抹去了。 看着糜科背影,这个汉子喃喃道:“真该死啊。” …… …… 糜科走出桃花巷的时候,郭溪在巷子口那边等着他,看到糜科走过来之后,这位年轻炼气士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别的举动,没有要怪罪糜科的意思。 糜科刚想说些什么,正好看到那个黑衫少年来到巷口。 “陈……镇守使!” 糜科张口,叫住要返回家中的陈朝。 陈朝停在原地,看了一眼这边,当下便看到了那个在山神庙里几进几出的年轻炼气士,不过却只当没有见过他一般,笑眯眯看向糜科,问道:“糜大人今天不在县衙,怎么有空来这边?莫不是要请我吃宵夜?只是这天色尚早,对了,这位公子,怎么看着有些脸生……” 不等陈朝说话,糜科便打断道:“这位公子乃是来找你的,不止他一人,一共四人,其余三人现在应该在县衙那边,说是只要你见了他们,就知道缘由。” 陈朝装傻道:“什么缘由?” 一直没说话的郭溪一直在打量这位少年镇守使,到了此刻,才直白开口,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的说道:“我们几人要去矿场看看,想来你的上头已经给你打了招呼。” 听到这里,陈朝才恍然大悟的点头道:“原来如此。” 说完这句话,陈朝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郭溪身边,低声问道:“这位公子,要去矿场那边做什么?” 郭溪笑道:“你上头的人没告诉你?” 陈朝实诚摇头,当时那李镇守使,只说让他去调查一番,而且还不着急,会有几个人和他一同前去,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郭溪直白道:“去选两块不常见的石头,这事儿事先便已经说好了。” 陈朝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点头,顺道不经意间看了这郭溪一眼。 这家伙可不像是之前在山神庙里那个样子啊。 很快,陈朝问道:“什么时候动身?” 郭溪说道:“马上动身。” 陈朝皱了皱眉,然后才压低声音,有些犹豫开口问道:“公子来自方外修行宗门?” 郭溪挑了挑眉,倒也没有反驳。 陈朝立马恍然道:“要不我怎么说公子身上有一股常人所不及的气态呢,原来是方外仙师!” 郭溪笑着拍了拍陈朝肩膀,“眼光不错,我也觉得和你一见如故,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陈朝心一沉,立马想到了山神庙里的事情,不过他仍旧面不改色,笑呵呵道:“仙师怕是记错了,不过要是见过仙师,那也是一大幸事了。” 第三十章 我有一个故事 来到县衙那边,言若水三人已经得到消息,早早在县衙门口等候了,看到和郭溪一同来到这边的陈朝,言若水皱了皱眉,显得有些意外。 之前在县衙里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她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黑衫少年,便是本地的镇守使。 这位镇守使,似乎是真有些年轻得过分了…… 陈朝看着言若水三人,主动开口笑道:“果然是方外修士,各位仙师真是气度不凡。” 言若水面无表情,但池甘泉看向陈朝的时候,眼中有些不加掩饰的鄙夷,修士向来看不起武夫,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对糜科等人他能够漠然,是因为像是糜科这样的人,他直接便能够无视,甚至连蝼蚁都算不上,而陈朝则不同,他是武夫,是修士们天然便讨厌的对象。 陈朝看出了池甘泉眼中的鄙夷,但不以为意,只是没看见,看了一眼那边郭溪,后者此刻双手放在脑后,满脸笑意。 眼见陈朝看向自己,这位接连已经在这座县城算是杀了两人的年轻男子笑眯眯道:“话不用多说,早些去矿场那边,我们几人选完了石头,也好早些回家。” 看到郭溪已经开口,言若水和池甘泉自然不会反对。 郭溪转头看向陈朝,问道:“陈镇守使,没问题吧?” 陈朝摇摇头,只是看了一眼糜科,笑着说道:“这种事情,理应要在县衙留下个卷宗,几位仙师稍等片刻。” 郭溪笑着点头,其余三人依旧是一言不发。 糜科也是老江湖,只是和陈朝对视一眼之后,便已经知晓陈朝想法,两人很快走入县衙,见已经看不到郭溪几人,糜科压低声音说道:“陈老弟,这几人可不是什么好人,那个领头的尤其如此,喜怒无常,陈老弟自己要多加小心。” 随即他把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包括之前郭溪想要去陈朝家中的事情。 陈朝皱了皱眉,轻声道:“这几人到底是什么目的,我暂时不知,但还请糜老哥马上写信给李镇守使,告知这里的情况。” 糜科点点头,没有半点犹豫。 再之后,陈朝又嘱咐了些事情,等到他重新从县衙里走出来的时候,四人之中,郭溪仍旧是满不在乎,但池甘泉和言若水两人,眼中已经有些不耐烦,看向陈朝的眼中,多了许多不加掩饰的厌恶。 陈朝朝着郭溪拱了拱手,一脸歉意,“让几位仙师久等了。” 郭溪摆手,只是催促陈朝出发。 于是三人离开县衙之后,很快出城,朝着之前陈朝已经去过的矿场而去。 行到那座山神庙所在的山脚时候,郭溪笑着问道:“陈镇守使,那座玄明矿场的情况,你给说说?” 陈朝一脸茫然,“我也没去过那地方,仙师难道不曾事先知晓?” 好似是担心郭溪不知道其中到底是什么情况,陈朝甚至有些惴惴不安道:“那是朝廷的重地,即便是我,若是没有事先通告,也不能擅自闯入那地方的。” 郭溪笑了笑,示意陈朝不用担心,“我们来之前已经得到消息了,那石矿已经开采结束了,现在那边已经空无一人,我们也就随便下矿去找一找不常见的矿石,碰碰运气。” 陈朝长舒一口气,轻声道:“原来如此。” 说完这句话,他又紧接着说道:“其实不管有没有人,仙师们要来,难道还不让仙师们下矿去看看?” 看着陈朝一直对和自己师兄不对付的郭溪如此卑躬屈膝,那女子不由得冷笑,此刻心中,对于陈朝这个少年镇守使,满是憎恶,比起来之前得知陈朝是武夫之后,还要更甚。 在临近那山神庙之前,郭溪才随口问道:“之前我们来此地的时候,没有在周遭发现任何一个妖物,只怕还是陈镇守使的功劳。” 陈朝笑了笑,脸上有些自得,但随即便苦笑起来,“也不敢欺瞒仙师,本来这里是有着不少妖物的,可前些年突然来了一个更为强大的妖物,将周遭妖物尽数都驱走了,独霸此地,可没想到之后,又好似有位剑修路过,一剑将那妖物斩了,这才有了这许多年的太平。” 陈朝面不改色,随口编起瞎话。 郭溪皱了皱眉,“剑修?你可看到过?” 陈朝点点头,“远远看过一眼,是个青衫剑修,御剑而行,脚下飞剑也了不得,青绿青绿的,好像是……春天的杂草?” “春天的杂草?” 郭溪皱了皱眉,有些不敢置信道:“难道是那位?” 不仅是他,就连池甘泉和言若水两人,眼中此刻都多出了几分惊骇。 其实当陈朝说出春天的杂草这几个字的时候,他们已经将那位剑修的身份几乎锁定了。 两年前,剑气山这一百年所铸的新剑出炉,剑名便是野草,当时无数剑修登上剑气山,都想带走这柄野草,可最后却是被一位年轻剑修带走,那位剑修行踪不定,但能得到剑气山的认可,注定会在未来有一番大气象。 实际上早在他带走野草之后的第二个月,便传来那位剑修剑斩一位苦海境妖修的消息。 年轻剑修?只怕是年轻的第五境剑修。 “还有什么别的特征吗?” 郭溪的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神色。 陈朝也是一愣,他不过就是随口胡编,哪知道是谁? 陈朝摇了摇头,有些惭愧道:“当时只是在远处遥遥看见过一眼,都没能靠近,更没看清楚那剑修的长相,但看着那位剑修就在这群山之间悬停许久,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你是说那位剑修在这群山之间悬停许久?” 这一次是言若水,她忍不住问道:“你看清楚了,是这群山之间?” 陈朝扯了扯嘴角,点点头道:“就是山神庙后面的那座山,靠近矿场的位置。” 反正瞎编的故事已经开始了,陈朝也就再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当时那位剑修好像还说了些什么话,我离得太远,只听见一句,好山还是什么的……” 虽说故事是瞎编的,但陈朝看这几人神情,其实约莫也能猜到了这几人所谓的找什么不常见的矿石也就是个随意扯就的理由,至于真正缘由,只怕是没那么简单。 此刻这四位年轻炼气士都皱起眉头,对于陈朝所说的事情,他们没有任何怀疑,因为早在陈朝说出那个剑修的时候,他们便已经默认了一切。 终于来到山神庙前,陈朝开口询道:“诸位仙师,要不要进去暂且歇息一番?” “不,立马去那矿场!” 陈朝随口编的故事已经让他心神摇晃,此刻他只想尽快去到那矿场一探究竟,看看师门的努力,是否已经付诸流水了。 陈朝点点头,只是快要憋不住笑了。 几人很快越过那座山神庙,翻过那座山,再翻过另外一座山,这一次几位炼气士不留余力的前行,丝毫不在意气机的挥洒,陈朝跟在他们身后,故意做出气力不继的样子,始终落后几人十数丈,而且一直是气喘吁吁。 终于来到了官道上之后,几人才停在原地等了陈朝片刻。 等到陈朝赶上,几人这才前行。 等到再次来到矿场前,站在那巨大的坑洞上方,陈朝微微张口,努力做出一副震撼的样子。 郭溪几人此刻完全没有关注陈朝的想法,纷纷拿出各自携带的法器。 郭溪拿出来的是一方小巧的木制罗盘,只有掌心大小,罗盘中央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看着便不是凡物,言若水则是取出几枚小旗,缓慢的插在地面,池甘泉拿出的法器则是要更简单,只有一面铜镜。 陈朝第一次看着这些杂七杂八的法器,有些失神,在今日之前,他虽然打杀过两个修士,可那两人要么是很快便被自己捶杀,要么就是自负到没动用法器。 而炼气士本就是修士里比较特殊的一支,这些法器自然也特殊。 郭溪在拿出那罗盘之后,另外一只一直握紧拳头的手,此刻也终于舒展开来,按到了罗盘上。 之前那么从糜科身上抓来的青光,此刻尽数没入罗盘中间的珠子里。 一时间,那颗原本晶莹的珠子,此刻骤然绽放光芒。 池甘泉投来目光,有些掩盖不住的羡慕。 言若水也是不由得看向这边,这位南天宗的言仙子,此刻眼神之中,神色复杂。 郭溪全然没有理会两人,而是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刹那之后,郭溪猛然睁开眼睛。 只是没有看向坑洞里面,而是看向另外一侧。 言若水低头看了一眼此刻仅是微微颤动的那些小旗,眼中有些怒意。 而池甘泉则是已经将自己的铜镜收了起来。 同三溪府和南天宗的法器相比,他还是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郭溪面无表情,朝着坑洞北方走去。 其余几人立马跟上。 陈朝走在最后面。 他悄无声息的按住了自己腰间的刀柄。 只是瞬间,他便闪电般收回手。 因为走在最前面的郭溪,转头看了他一眼。 陈朝看着他,笑了笑。 第三十一章 心思各异 几人很快便来到矿场东北方向的一处仓库前。 这里以前是用来堆积玄明矿石的,就建在一处绝壁之前,以巨石堆砌而成,看得出来是相当坚固。 以往应当此处是有着不少守卫把守的,但如今,已经一个人都看不到了。 郭溪在仓库前止住脚步,看了一眼四周。 言若水停下不着痕迹的看了陈朝一眼,陈朝则是打量着四周,有些好奇。 之前他在那矿洞前来来回回进去不止一次,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后才有些不甘的离去,但他很清楚,这矿场的隐秘,肯定会有。 当他看到郭溪等人在那边施展出秘术的时候,几乎已经是确定了这一点。 不过这几个年轻炼气士能找到,陈朝却没那个本事。 其实每每想到这一点,陈朝便有些叹气。 武夫一途,实在是太难了。 郭溪站在仓库前,却不急着出手,而是看向一侧的言若水,微笑道:“麻烦言仙子了。” 言若水看了一眼仓库那边,没有犹豫,只是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繁琐手印,身后便缓慢有一道道青光汇聚,而后是一个披甲神人出现,那神人约莫数丈之高,气息如渊,好似来自上古时代,充满着久远和岁月的味道。 这是炼气士的秘术之一,名为驱灵术,和炼气士的另外一脉豢养妖物为自己作战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这门驱灵术则是和天地之间一些游离残魂制定契约,通过炼气士独有的秘术为这些游魂补齐三魂七魄,让他们有再次投胎转世的可能,而在这期间,这些游魂便要为宿主效命。 修士死后未能成功投胎,却又没有彻底湮灭,自然便成了游魂。 言若水这尊神人,死前曾是一位前朝大将军,修为强大,此刻被言若水唤出之后,得到宿主示意,一拳猛然砸向那座仓库。 轰然之间,那巨石堆砌而成的仓库,就此倒塌。 烟尘四起。 陈朝看着这一幕,再看向言若水的时候,多了几分忌惮。 郭溪来到陈朝身边,微笑道:“这位言仙子出身南方炼气士宗门南天宗,他们这一支炼气士,最擅长的便是驱灵术,宗门里几乎人手一尊,极难对付。” “这尊神人,是前朝的那位奋武大将军,活着的时候,可是一位五境武夫。” 陈朝一怔,后知后觉道:“仙师们的手段,当真了不起。” 他看了郭溪一眼,欲言又止。 郭溪问道:“是想问问我的来路?” 陈朝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好奇,看仙师这般出彩,想来也不会比这位仙子差。” 郭溪笑了笑,轻声道:“我所在的宗门也是炼气士一脉,说起来和南天宗也能分庭抗礼,不过我所在的宗门对气运一道颇有研究,可真要打起来,却不如他们南天宗。” 陈朝摇头道:“仙师过谦了。” 郭溪又指了指另外一边那对师兄妹,说道:“这两人倒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小宗门来的,没什么好注意的。” 陈朝看了一眼那边仓库,此刻烟尘还未散去,收回视线之后,陈朝压低声音,说道:“仙师此次前来,应该不是为了找几块不常见的石头那么简单吧?” 如果要寻那些尚未开采的玄明石,去那些开采过的矿洞就好,何至于此要在这里毁去这座仓库? 郭溪摇摇头,平淡道:“这处矿场确有我们想要的石头,但却不会是在那些已经开采过的矿洞里,那些玄明石在外面花不了几枚天金钱,我们要找的,自然不是那些东西。” 说完之后,郭溪又看了陈朝一眼,说道:“你是担忧我们所做之事,不曾告诉过你的上头,怕之后你大祸临头?” 陈朝连忙摇头,低声道:“仙师们要做什么,只管去做,我便只当没看见,这处已然是废矿,哪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郭溪拍了拍陈朝的肩膀,然后惊异道:“你的体魄好像还不错,打熬身子花了不少功夫吧?” 陈朝苦笑道:“武夫一途本来就是水磨工夫,我资质不够,那点俸禄也买不起什么好药材,只怕是一辈子无望武道第二境了。” 郭溪笑着摆手,笑眯眯道:“不该如此妄自菲薄,你们北边军中可是有不少大将军境界都奇高,那个境界的武夫,别说是炼气士,只怕就是剑修,也不见得敢靠近他们。” “哪里敢和那些大将军们相提并论,这辈子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坐上李镇守使那个位子便已经是极好的事情。” 陈朝眼带期望,满脸都是惊羡。 郭溪不再说话,只是看向那边的仓库。 此刻烟尘散去,仓库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但在仓库之后,露出了一个有一人大小的矿洞。 陈朝一眼看去,心知这便是之前在县衙卷宗上看到的那个矿洞,只是自己之前并没能找到。 果然有这矿洞不假,特意用仓库将其掩盖,其实早已经说明很多问题。 此刻言若水身后神人缓慢散去,再也不见。 郭溪看着言若水,夸赞道:“言仙子果然好手段!” 言若水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陈朝忽然说道:“既然仙师们要下去,那在下便在这里等着仙师们便是。” 郭溪转过头来,微笑道:“不碍事,一起下去便是,你领着我们过来,也不容易,若是找到了些不错的东西,分你几件。” 听着郭溪这么开口,池甘泉皱了皱眉,便要开口。 言若水插话道:“郭道友说的对,陈镇守使一同进来,一路上难免会找到些好东西。” 眼见言若水都如此开口,之前欲言又止的池甘泉立马便不打算说话了。 陈朝犹豫片刻,这才点头道:“既然仙师们如此好意,那便多谢仙师了。” 郭溪点点头,很是满意。 之后郭溪取出一颗雪白珠子,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这珠子自行便漂浮起来,就在他身前不远处,焕发出耀眼白光,足以支撑在矿洞里的照明。 “言仙子请吧,池道友最后。” 郭溪轻描淡写一句话,便确定下洞的顺序。 言若水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便走入其中。 而后郭溪看向陈朝,微笑道:“陈镇守使。” 陈朝暗骂了一句,但还是笑着低头走了进去。 郭溪紧随其后。 最后便是那池甘泉两人了。 …… …… 一进入这个矿洞,陈朝便忍不住惊讶起来,这个矿洞和之前他进入的那些矿洞都要不同,要宽敞许多,完全是可以容纳一人从容前行,而之前那些矿洞的大小,几乎都只能弯着身子才能进入。 而还没有走几步,前面便出现了好些岔路,分别通向不同的地方。 言若水每每遇到这些岔路口,便要从怀里摸出之前所带的小旗,在每个洞口处都插上一枚。 等到其中某枚小旗无风而动之后,她才会进入那个洞口之中,继续前行。 而每次等待,都至少需要半刻钟。 而在他身后的郭溪,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样子,耐心极好。 陈朝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早已经清楚,这矿洞绝不是简单用以开采玄明石的。 几人不知道走了多久,经历了多少岔路口,等到再到一个岔路口时,言若水取出小旗,等了半刻,依旧没有小旗无风而动,这才轻声道:“郭道友。” 郭溪随手指了指左边的一个洞口,笑道:“看起来南天宗的秘法,也没那么好用。” 言若水微微一笑,只是踏入其中。 几人继续在矿洞里走着。 陈朝默默计算着距离,心想这已经比之前自己进去的那些矿洞长太多了,至少已经是三个矿洞的长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 言若水停下了。 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里变得很是宽敞,好似一座大殿,而在中间,则是有一方潭水,是一方碧潭,更远的地方,则是有无数个通道通向四面八方。 郭溪越过陈朝,来到潭水前,蹲下之后,他伸出手指,沾了沾,然后抬头问道:“言仙子怎么看?” 言若水欲言又止。 郭溪则是自顾自说道:“是这里没错了,我们只需要找到正确的路,然后就能找到那个地方。” 池甘泉眼中一动,但还是没说话。 “言仙子有什么手段,此刻不用,更待何时?” 郭溪笑眯眯开口,“难道南天宗就给了这么几枚破旗子?” 言若水面无表情,“南天宗自然不如三溪府,还得看郭道友的神通。” 郭溪笑眯眯说道:“言仙子,当真没办法?” 言若水不言不语。 就在此刻,陈朝的心中忽然一动,一道心声在他心中响起,“陈镇守使,可知命在旦夕?” 是个女声。 陈朝皱眉,没有给出回应。 “你身前的郭溪,你当是什么好人?你信不信,等到了目的地,你便要死在那里?” 陈朝默然。 言若水继续以心声道:“我一人不是他的对手,但若是和你联手,应有一战之力,等他死后,身上法器和天金钱,尽数归你,这桩事情,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陈朝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除此之外,我还能给你一件不错的法器,一大笔天金钱……” 听着这话,陈朝变得有些挣扎。 言若水微不可查的皱眉,却觉察到郭溪看向自己,便只好断了心思。 与此同时,陈朝的心中涟漪骤起,郭溪的声音响起,“我这会儿倒是想杀了眼前这个婆娘。” 第三十二章 撕破脸 两人先后以心声对陈朝说话,陈朝有些无奈。 他苦笑着以心声回应,“郭道友,这种事情我也帮不了什么忙。” 郭溪要杀言若水,言若水要杀郭溪,虽说早在山神庙的时候,陈朝便隐隐知道这几人不和,但没想到,如今便已经准备互相袭杀对方,只是自己展露出来的境界不过初境,又能做些什么? 陈朝默默思索,思绪一下子从这里飘到了当初的山神庙里。 郭溪笑了笑,以心声言道:“那个婆娘说了些什么?” 他看向陈朝,虽说依旧在笑,但看样子,如果陈朝不据实说话,那么最先要死的,便是他了。 陈朝很是无奈,最终还是选择将之前言若水以心声告诉他的话,如实告知了郭溪。 郭溪微微一笑,问道:“你觉得她说的那些话,最后会不会变成真的?” 陈朝苦笑着不说话,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郭溪看了他一眼,不再以心声开口,而是看向言若水,微笑道:“言仙子,当真不把压箱底的手段用出来?” 言若水沉默片刻,这才缓缓说道:“郭道友既然不愿意出手,那只好献丑了。” 郭溪点点头,从潭水旁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言若水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小玉鼎,摆放在潭水前,而后双手不断结印,一道道白烟缓慢的从小玉鼎里弥漫出来,而后言若水伸手掬了一把碧潭里的水,浇在玉鼎上,白烟更甚,朝着四周飘去。 看着此情此景,陈朝硬着头皮问道:“敢问仙山,这些矿洞之后,到底是些什么?” 郭溪摇摇头,“陈镇守使,这些事情,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他这么一说,陈朝果然便不再问了。 他沉默下来。 不久之后,言若水有些脸色苍白的收起那个古朴的小玉鼎,此刻那无数的矿洞中,有一个矿洞前聚集了些白雾。 郭溪夸赞道:“言仙子果然了不起,南天宗的秘法也了不起。” 言若水不愿多说,只是平静道:“请吧,郭道友。” 郭溪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率先踏入了那个矿洞里,那颗雪白的珠子依旧跟着他。 言若水跟着走了进去。 陈朝刚想跟上,池甘泉却突然说道:“你在最后面。” 陈朝点点头,他自然极其愿意走在最后,这意味着等会儿出了问题,他能第一个离开。 不过那位始终不知道名字的女子则是看着他冷哼了一声。 陈朝微微蹙眉,并不在意。 一行五人重新上路。 这里的矿洞比起来之前,要更为宽敞许多。 而且越往里面走去,越是如此。 陈朝知道,虽然看似并没有往下面走去,但他们进入矿洞以来,却一直在向下延伸。 也就是说,他们此刻只怕是已经深入地底了。 要知道,那些寻常的矿洞,到了这个深度,都很难保持着稳定,除非有阵法大家早在这里布置了阵法以维持稳定。 这绝不是寻常的矿洞,因为一路而来,根本没有开采过玄明石的痕迹。 而此刻他又想起了县衙的卷宗,上面记载这矿洞开采没有多久便坍塌,但如今来看,想来坍塌一事完全是无稽之谈,更为接近真相的事实是这矿洞从一开始便不是为了开采矿石的,而是别有目的,之所以说是坍塌,完全是掩人耳目。 这矿洞里有些什么,或许是这矿场里最重要的秘密。 这几位年轻的炼气士当然知道事情的真相,可陈朝自己,却只能猜测。 此刻他在队伍的最后面,想的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这几位年轻的炼气士进入矿场是朝廷默许的,那么真相朝廷又是否知晓?如果说他们知晓,那么让自己陪着,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陈朝不由得暗骂一声,如果说朝廷早就知道这桩事情,为什么之前不和自己说透,那至少自己不用再去胡乱猜测。 咬了咬牙,陈朝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人眼前出现了一片断崖。 在无尽的地底里,通道到了此处,竟然有一片断崖? 断崖很大,可以容纳几人并肩而立,郭溪的那颗雪白珠子漂浮在断崖之上,依旧明亮,但还是无法照亮这一座断崖,至少无法看清楚深渊中有些什么东西。 陈朝发现此刻几人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凝重。 言若水的眉目之间,有些兴奋之意。 郭溪依旧很平静。 “如今便看郭道友的了。” 言若水笑了起来,如同一朵娇艳的鲜花。 郭溪点点头,而后伸手,便有一粒粒土黄色的光,从他身躯上落下,弥漫而入深渊之中。 那些光,和之前他们在山神庙里的那山神塑像身上的一模一样。 不多时,断崖底下,竟然有悠悠龙吟之声传出。 陈朝蓦然抬头。 一道道黄色光芒开始从断崖之下弥漫而出。 这一次,肉眼可见。 郭溪依旧平静,但是言若水已经笑了起来。 她再次笑了起来。 郭溪看向陈朝,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陈朝一怔,有些茫然,他虽然也是修士,但却是武夫,除去杀妖比较擅长之外,并没有那么多别的手段,对于世间的了解,也绝对有限,之前谢南渡和他聊过很多,告诉过他很多事情。 但是依旧还有无数多的未知,等着他去了解。 郭溪自顾自说道:“这是龙脉,也被称为国祚,不过这一道却不是主脉。” 每一座王朝,立国之后,便会诞生一条龙脉,这条龙脉便承载着一座王朝的国运,炼气士修行,以天地气运为辅,对于一座王朝的气运,自然是觊觎不已,说起来,历朝历代更替,炼气士多在其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陈朝皱眉道:“这倘若是龙脉,为何我朝廷会不严加看管,反倒是让你们进来!” 郭溪摇头道:“你以为你们那钦天监里的炼气士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世间炼气士一脉,他们能排的上号?这其中玄妙,他们如何能看清楚,一群庸才,不过是以为这地底有一条玄脉罢了,他们又怎么知道,在玄脉之下,却还有一条龙脉!” “他们建造矿场,掩人耳目,自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段,但实际上可笑至极,如今玄脉枯竭,自以为这矿场没什么好东西了,听闻我们要来,也没什么在意的,但谁又知道,我们所求,并非是这些?” 郭溪缓缓说出此行目的,眼中满是笑意。 “这条龙脉,才是我们的目的!” 陈朝脸色难看,他哪里能想到这事情里还有这么一层。 但这桩事情,那位李镇守使知道吗?! “陈镇守使,你觉得你知晓了这个秘密,还能活下去吗?” 郭溪盯着陈朝,笑眯眯说道:“我出身三溪府,是南方炼气士一脉里极具分量的宗门,其实对你没什么恶意,至于事后后果,我也承受的起,打个商量,我知道你的境界肯定不止初境,帮我个忙,这几个家伙早就想杀我了,我也想杀了这个婆娘,你我联手,把他们宰了,之后我放你离去,如何?” “也不要你做些什么,帮我拖住那对师兄妹,等我杀了这个婆娘,再来找他们的麻烦。” 场间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言若水还想说些什么,郭溪已经又笑起来,“这个婆娘既然想杀了我,怎么和三溪府交代就已经很大的问题了,你这么个武夫,她不会放过你的,因为这桩事情,不能让外人知晓。” 言若水的笑容还没消散,此刻却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池甘泉一脸惊愕。 下一刻,言若水爆喝一声,“动手!” 随着这道声音传出,池甘泉怀中的铜镜骤然飘出,悬停在他身前,一道道光芒从其中涌出,照向郭溪! 言若水再度开始唤出那尊披甲神人。 而那个一直没有什么言语的女子,此刻冷笑一声,在自家师兄和言若水先后出手以后,她大袖飘荡,抬手便是一道道白光从衣袖中射出。 郭溪飘到深渊上空,挥袖拦下那铜镜射出的光芒,冷笑一声,“贱人,想杀我?只怕你是自讨苦吃!”而陈朝这边,早在郭溪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便已经觉察到不对,此刻那女子出手,陈朝没有半点犹豫,转身就朝外面跑去,只是才跑出去数丈距离,便撞向一道无形气墙,硬生生让他停在原地,等到伸手的时候,才确信这里已经被封死,无法轻易离开。 等到女子杀到身前,陈朝只是躲过女子的杀招,表现得有些慌张。 言若水身后的披甲神人,已经逐渐出现,再度唤出这尊神人的她,神情凝重。 之前在和陈朝以心声对话的时候,她同时也在和池甘泉交谈。 也就是那一次,她彻底说动池甘泉两人,三人联手,除去这位三溪府的年轻炼气士。 至于郭溪,他怎么会知道? 言若水此刻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在唤出神人之后,她冷声道:“给我杀了他!” 那尊前朝的大将军,木然点头,此刻猛然挥拳,朝着前面砸去! 一拳砸出! 无尽的罡风在这里吹拂,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楚是从深渊里还是什么地方涌出来的。 郭溪冷笑一声,那个之前便被他握在手中的罗盘顿时便飘出,悬停在了身前。 构建成了一个坚固不已的强大气墙。 一道道白光在深渊之上游走,而后汇聚。 那尊神人的拳头落在那道强大气墙上,但只有些颤动,并不能真正将其击穿。 池甘泉抱起那铜镜,一跃而上,来到半空,铜镜之上立马迸发出耀眼白光,如同一条雪白巨蟒,撞向郭溪。 但之后同样被那罗盘构建的屏障拦下。 三位炼气士互相攻伐,气象万千。 陈朝在通道里不断躲避那女子的攻击。 有好几次他特意让那女子的白光落在那无形的屏障上,但最后的结果依旧是没能将其击穿。 陈朝的心凉了一半。 这里面四个人,不管是之前说话的言若水,还是看着好说话的郭溪,陈朝都不觉得他们会放过自己。 他们既然是来夺去大梁朝的一段龙脉的,又怎么可能会让消息走漏? 也就是说,不管如何,自己都肯定会被他们视为必杀的对象。 陈朝心沉了下去,这果然是个有死无生的局。 即便他之前已经有过些算计,可哪里能想到,最后的结果是这样。 躲过那女子袖中的一道白光,陈朝伸手握住了刀柄,但很快又再次松开。 眼下的局势,并非没有生机。 “言仙师,我想清楚了,我愿意和你联手,杀了这位郭仙师!” 陈朝看似慌乱的躲过那女子出手,然后马上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不等言若水说话,女子已经抢先冷笑道:“言仙子,此人注定是个反复之辈,不可信,一个粗鄙武夫,杀了也就杀了,不是什么助力!” 言若水听着这话,也点了点头,没有说些什么。 这会儿她已经想清楚了,为何郭溪知道她的想法,就是眼前此人告密。 “言仙子,我是真心想要帮你们的!” 听着这话,陈朝暗骂了一声疯女人,但开口的时候,还是满脸真诚。 她们怎么这么蠢? 从一开始到现在,不管是言若水还是这个女子展现出来的东西,就只有愚蠢两字,要是陈朝来做,不管如何,都要先除去郭溪之后,再说别的,可这两个疯女人,完全在算计上就不如郭溪远矣。 此刻被两人联手针对的郭溪大声笑道:“我早说过了,这些人不过放过你的,不如和我联手,杀了这些婆娘!” 陈朝无奈道:“几位仙师,我就想保着一条小命,怎么就不给我半点机会?” 一直沉默寡言的池甘泉鄙夷道:“粗鄙武夫,本就不该活着!” 陈朝皱起眉头,默默问候这池甘泉的祖宗十八代。 “郭仙师,我想好了,你是个好人,我之前是中了那女子的幻术,一时间没想清楚,现在我想清楚了,我要帮你!” 陈朝看着郭溪,大声开口,还是显得那么真诚。 第三十三章 杀人 郭溪此刻,也是自顾不暇了。 虽然他的境界不算低,但要面对池甘泉和言若水的联手,即便是他,也不会见得有多好过。 操控罗盘不断拦下那披甲神人的一次次攻伐,郭溪探出头来看着池甘泉,冷声道:“池甘泉,你真当觉得杀了我能够把此事遮掩?我告诉你,我要是真死在这里,你身后那座宗门,必将为此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很冷,抱着那块铜镜的池甘泉听到后,心神几乎有些失守。 最开始他所担忧的事情便是如此,杀了郭溪或许容易,但是杀了他之后,如何遮掩,却是个大问题,毕竟郭溪作为三溪府的重要弟子,身上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法宝,到时候说不定就能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传送到三溪府中,到时候他们即便杀了郭溪,也难逃三溪府的追责。 就在池甘泉有些惴惴不安的时候,言若水冷笑一声,“我已经在此地布下天罗网,没有什么消息可以传递出去!” 听到天罗网三个字,池甘泉瞬间便安心了,那是南天宗秘宝,一旦有此物在,在此物范围内,决计不可能有任何消息传出去。 在南方炼气士一脉里,这桩秘宝很多人知晓。 言若水此刻能将其带出来,足以证明早在出门的时候,南天宗便已经预料到今日或许会有这桩事情发生。 郭溪看了一眼那边,陈朝此刻和那女子交手,局势看起来无比凶险,但郭溪很清楚,那位少年镇守使明显是在隐藏实力,并没有倾力出手。 至于为什么,很好解答。 郭溪摇了摇头,将罗盘往前一推,而后顺势往前,在那披甲神人一拳砸向那罗盘之时,郭溪脚尖一点,便借着那披甲神人的身躯往前一跃,越过神人,直面言若水。 言若水抬起头,看向那宛如仙人飘然而来的郭溪,眼神中没有半点慌乱,一条五彩丝带瞬间从她的衣袖里撞出,宛如一条灵蛇舞动,瞬间便缠向郭溪。 郭溪微微皱眉,屈指一弹,一道白光激射而出,瞬间击穿这条丝带,但却未能将丝带的势头停滞片刻,仍旧朝他而来,郭溪陡然往上掠去,一脚踩在丝带之上,只是尚未离去,反倒是被那丝带缠住脚腕,郭溪低头,微微蹙眉,整条丝带瞬间绷直。 身后的披甲神人已经转头,他早已经和言若水心意相通,故而转头之后,已经是一拳砸向,正中郭溪后背。 池甘泉也在此刻调转铜镜,笼罩住郭溪身躯。 他这块铜镜看着寻常,但实际上也是极为不凡,不过由于自己的境界低微,并不能发挥这铜镜的威力太多,此刻照在郭溪身上,也只是想要困住郭溪片刻。 果不其然,当那些耀眼白光落在郭溪身上之时,这位三溪府的炼气士,身形顿时停滞。 就在这一刹那间,披甲神人一拳已经砸透郭溪身躯! 可言若水看到这一幕之后,脸色突然便难看起来。 郭溪的身躯果然在瞬间便化作一阵青烟,而后一张青色符箓,缓慢飘落。 “傀儡符?!” 言若水心意一动,让那披甲神人来到身前护卫,只是当披甲神人再度出现在自己身前之时,言若水便猛然看向那边池甘泉,嘴唇一动,便要吐出小心二字。 可惜还是迟了一分。 郭溪出现在了池甘泉身后,这位三溪府的年轻弟子没有任何犹豫,出现之后,一掌落在池甘泉的后背。 “师兄?!” 那和陈朝交手的女子瞬间分心,失神惊呼。 磅礴的气机如同洪水奔流,此刻尽数倾泻而出。 郭溪本就强大,要不然言若水也不会选择联合池甘泉和他一战,此刻池甘泉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之前的那张傀儡符身上,哪里能够想得到,此刻的郭溪会出现在自己身后。 恍然失神之间,便已经遭受重击。 炼气士的身躯本就不算坚韧,此刻被郭溪处心积虑的一击,池甘泉的体魄自然承受不住,体内气机瞬间断绝,流转堵塞,那块铜镜的耀眼白光瞬间熄灭,要不是池甘泉依旧死死握住铜镜,只怕铜镜都要跌落。 郭溪一击得手,身形骤散,而在他离开的同时,那披甲神人一拳已经砸向他之前出现的地方。 这一拳下去,地动山摇。 就连池甘泉也被波及。 郭溪啧啧道:“你这个婆娘,果然是心狠手辣,自己的盟友,此刻都不在乎了?” 言若水默然无语。 郭溪转头看向陈朝,微笑道:“陈镇守使,这会儿要是还不动手,等会儿我可没那么好说话了。” 陈朝皱了皱眉头,此刻那女子关切自己师兄,心思早就没在陈朝身上了,此刻听着郭溪说话,她只是下意识转头,想要看看眼前这个粗鄙武夫到底是什么反应,结果才刚转头,那袭黑衣便瞬间来到了自己身前,而后沉肩,一拳砸出! 轰然一声,女子身躯被重重击飞,撞在一旁的石壁之上。 女子被巨力撞到石壁上,那张还算是面容姣好的脸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之前一直被她压着打的少年,为什么能一拳便将自己重伤? “你这个……粗鄙……武夫……” 女子眼中满是怨毒,那眼眸深处的鄙夷,到了此刻,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在更深处,多了一抹惊惧。 不等女子站起身来,陈朝已经再次来到她的身前,仍旧是一拳砸出,那看似瘦弱的身躯里,不知道蕴含着什么强大的力量。 之后那一拳,砸在女子心口。 只是顷刻之间,女子心口便瞬间凹陷,她的那双眼睛,瞬间变得满是血丝! 两拳之后,女子生机,已然断绝! 池甘泉看着这一幕,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喃喃道:“师妹……” 他此刻,全无再战之力。 郭溪则是放肆大笑,“好,杀得好!果然不是一般蠢人,就该如此,就该如此!” 陈朝没有理会郭溪,而是转头,看向那边的池甘泉,然后缓慢握住了刀柄。 …… …… 没了池甘泉在一旁,之后郭溪即便是对上那尊披甲神人,便没了什么压力。 实际上即便是两人联手,对于郭溪来说,想要取胜,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更加麻烦而已。 而在另外一边,陈朝已经来到池甘泉身前。 如今这位年轻炼气士已经重伤,想要自保都十分困难,更别说面对眼前这位境界不祥的少年镇守使。 此刻看到陈朝朝着他走来,他的脸色有些难看,那双眼睛里,倒是多了许多别的东西。 不再是之前的漠然。 陈朝看了他一眼,在他的眼中,有着更为复杂的情绪。 下一刻,陈朝拔出了腰间的断刀。 池甘泉努力调动起身上所剩不多的气机。 可刹那之后,他便愣住了。 眼前的黑衫少年,没有在他身前停留哪怕片刻,而是径直一步踏出,掠向深渊之上的郭溪! 黑色的断刀在半空中掠出一道黑色的刀光。 黑衫少年紧随其后,撞向那个恍如仙人的年轻炼气士。 言若水先是一惊,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指挥那披甲神人朝着郭溪攻伐而去,与此同时,她甚至还祭出那条丝带,去阻拦郭溪的退路。 此刻陈朝的刀已经到了郭溪身前。 郭溪皱了皱眉,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他原本以为陈朝会等到他和言若水分出高下之后,再出手的。 却没有想到他如此急不可耐,竟然不等他在这里和言若水分出高下,便已经悍然出手了。 如此来看,自己还是高看他了! 郭溪冷笑一声,一只手做拂袖状拦在自己身前,另外一只手做揽水式,要在这里施展道法,将眼前的少年一举打杀。 只是当他揽水之时,忽然便觉气机停滞,原来正是一口旧气已尽,新气未生之时。 微微蹙眉,他有些疑惑,眼前少年是一直在等这个机会,还是误打误撞? 很快,他便不去想这些事情,体内气机流转加速,另外一只手也放在胸前,他只需要扛过眼前黑衫少年这一刀,那么局面瞬间会落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 可是……事情真的会如同他所想的那般去发展吗? 来了! 极为短暂的时间里。 陈朝以一种狠厉决绝的姿态来到了他的身前。 他如同一颗彗星,急速坠落。 郭溪脸色凝重。 但当两人相撞的事情,郭溪还是发现自己想错了。 那个黑衫少年的身躯之前,还有一柄刀。 一柄断刀。 极为锋利的刀锋,最先到来。 刺啦一声! 郭溪的袖袍碎了。 他拦在身前的双手血肉被刀锋抹开,鲜血流出。 炼气士的身躯坚韧程度自然不及武夫,但也绝不可能会被轻易斩开,那柄看着寻常的刀,只怕不会寻常。 郭溪此刻没时间去想那些。 他有些害怕。 因为他发现,眼前的少年,境界太高,并不是第二境。 一个如此年轻的神藏武夫?! 郭溪脸色微变,即便陈朝不是武夫,而是修士,这般年纪便是神藏境,也意味着眼前这个少年是个绝对的天才。 这一时间,郭溪想了很多,但那些荒诞的想法并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停留太久,他很快回过神来,眼前的少年,已经递出了第二刀。 他握刀的手很稳,他的神色很认真。 郭溪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很多奇怪的情绪。 他好像一个屠夫。 好像自己在他眼中,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待宰的猎物。 他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这个少年,一直以来,便是以猎杀妖物为生。 但他知道的是,自己好似落在这个少年手里之后,便真的再没有可能活下去了。 就在陈朝的第二刀尚未落下的时候,郭溪感觉到了自己身躯里的新气已经开始流转,他熬过了最为艰难的时刻,得到了一抹生机! 只是当他想要运转体内气机的时候,那柄断刀已经钉入他的心口! 噗…… 那是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打断了郭溪的思绪,也阻断了他的气机运转。 郭溪咬着牙,一掌落在陈朝胸膛。 并无多少气力。 郭溪跌入深渊之中。 陈朝借力落到断崖之上。 尚未站稳。 他借着刀势,一刀斩向了池甘泉!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坠入深渊。 无头尸体,就此倒下。 “你疯了?!” 言若水后知后觉,有些失声的叫起来,“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你这个小贱种!” 出身南天宗,从小便被无数人当作明珠捧在掌心,言若水哪里想过像是他们这样的人物,竟然有朝一日会被一个他们最看不起的武夫打杀! 站在断崖旁。 陈朝看向这个女子,手中的断刀还在滴血。 他不准备说话,但准备继续杀人。 第三十四章 皆不如刀 言若水看着那个不断朝着她走来的黑衫少年,眼中的愤怒不减。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想清楚,为什么这个少年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出手袭杀他们这些炼气士。 大梁朝对待方外修士,何曾如此硬气过?更何况这样一个寻常的地方镇守使。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吗?” 言若水盯着陈朝,冷声道:“我们是炼气士,是你们要仰望的山巅修士,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们?!” 言若水在说话的时候,身后那尊披甲神人,一时间也没有任何动作。 陈朝闻言皱了皱眉头,其实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这么蠢,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居然还在说这样的话。 炼气士又怎么了? 既然要我死,那我为什么又杀不得? 难道就因为你的炼气士身份,我就要在这里等着你把我的脑袋给砍下来? 陈朝摇了摇头,这是什么破道理。 至于大梁朝如何对待的方外修士,明面上自然礼遇,可在暗地里,那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难道没有方外修士死在大梁朝的国境里? “你真的太蠢了。” 要是言若水聪明一点,那么今日的局面也绝对不会像是如今这般发展的。 可惜的是这位被称为言仙子的女子,实在是太蠢了,她在城府算计上完全及不上郭溪,而在对待陈朝的态度上,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天然鄙夷。 其实这不能怪她,只是两人差距的必然结果,只可惜的是,她至始至终都没能将这份鄙夷掩饰好。 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地聪明人,却又很喜欢扮聪明人。 这就意味着,她很难活下去。 陈朝已经开始蓄力,言若水如今虽然消耗不少,但毕竟是一个第二境巅峰的炼气士,想要杀她,也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要在一开始便全力以赴,最好将其一击重创! 手中的刀,又紧了紧。 随着最后一滴鲜血从刀身上滑落。 陈朝动了。 他一步踏出,仍旧是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撞向那个几乎还有些恍惚的言若水。 武夫最为坚韧的便是身躯,陈朝的身躯坚韧程度,更是出类拔萃,因此近身一直是他最好的选择。 恍惚间,眼看着那个少年已经快要来到自己身前,言若水眼中的愤怒不解才变成了惊恐。 她祭出那条丝带,想要阻拦对方前掠的势头。 丝带舒展开来,挡住了陈朝前行的路,也让言若水再也看不到这个黑衫少年。 刹那之后,一抹刀光闪过,那无比锋利的刀锋斩向那条丝带。 丝带从中被破开,那个黑衫少年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言若水身前。 言若水愕然。 那条丝带以冰蚕丝织就,无比坚韧,为何会被那柄看着寻常的断刀轻易斩开? 到了此刻,她才猛然想起自己身后还有一尊披甲神人! “给我杀了他,把他碎尸万段!” 她几乎癫狂的尖叫起来。 披甲神人移动庞大的身躯,举起手臂,一拳砸出! 陈朝眯着眼睛,默念了两个字。 晚了。 和披甲神人交手,本就是最为糟糕的局面,所以之前他才会用言语刺激眼前的女子,为得便是希望她忙中出错。 而如今,言若水当真是没让自己失望。 他此刻已经临近言若水身前,一刀斩向了这位南天宗的言仙子,完全没有去管那披甲神人。 言若水脸色煞白,她其实手段不少,但实战经验比起眼前的少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再加上这一个境界的差距,她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 陈朝的断刀,已经到了她胸前,她的眼神也终于全部变成了惊惧。 甚至还有一丝丝的讨饶的意味。 她像极了一只惊慌失措的鸟儿,但却一点都不讨人喜爱。 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抬起手臂,猛然一刀落下。 由上及下! 刀锋最开始划过言若水的衣衫,不断的迸发出些火星,但随着速度加快,那件衣衫也被撕开,顺带着也将衣衫下的雪白肌肤撕开。 鲜血喷涌。 血花炸开! 言若水盯着自己胸膛,那柄断刀如今便停留在她的心口处。 她五脏六腑此刻已经瞬间被眼前的黑衫少年搅碎了。 生机渐失。 除非她能找到世间传言中的那几株灵药,否则便绝无活下来的可能。 言若水的一双如水眸子,满是不解的看着陈朝。 她张了张口,鲜血不断从唇间涌出,“为什么……为什么……”陈朝看到了她疑惑的神情,清楚她问的不是自己为什么会死在这里,而是为什么陈朝敢杀她。 太蠢了。 这位南天宗的言仙子,直到死去那一刻,也也不愿意相信一个她看不起的粗鄙武夫,当真敢杀她。 她软绵绵倒下,血渐凉。 与此同时,那一拳已经到身后的披甲神人也开始缓慢化作光粒,渐渐消失。 这驱灵术,若是宿主都没了,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就在言若水彻底生机断绝的时候,一粒光骤然撞破她的眉心,以极快的速度朝着矿洞而去。 陈朝反手劈出一刀,却未能斩中那粒微光。 光粒一闪而逝,彻底远遁而去。 陈朝皱起眉头,脸色难看。 他早就知晓修士的手段繁杂,但即便心中早有准备,也没办法将其拦下。 这是注定的事情。 陈朝来到断崖上,吐出一口浊气,新气渐生。 低头看了一眼那座深渊。 “他们都死了,该你了。” 陈朝看着深渊,平静开口。 …… …… “你怎么知道我还在?”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一道人影,缓缓从深渊里慢慢浮现。 正是之前被陈朝一刀斩中,而后掉落深渊的郭溪。 他没死。 只是双手,仍旧是鲜血淋漓。 重新来到深渊之上。 他此刻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武夫,显得很有兴致。 陈朝握着刀,平静道:“你的城府比那个女人深很多,你不会死的那么容易。” 是的,之前虽说是陈朝看到了他的新旧气机交替之时,一刀斩去,虽说抱着将郭溪斩杀在这里的想法,但一切也太顺利了些。 陈朝和太多狡猾的妖物打过交道,明白一个道理。 事情越顺利,便越不简单。 郭溪情不自禁的拍了拍手,有些欣赏道:“你也比这些蠢人聪明太多,那个婆娘不过是一只被豢养在宗门中的笼中雀,却觉得自己很聪明,觉得她的那些算计无人知晓,真是太可笑了。” 一路上的一切事情,都在郭溪的掌握中,包括言若水和那池甘泉结盟的事情。 包括陈朝,都在他的算计里。 在他的算计里,先重伤池甘泉,这样便能引动陈朝出手了,他再假意被陈朝所杀,而后便能让陈朝和言若水两败俱伤,最后由他来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陈朝真能杀了那个南天宗的婆娘,并且将他假死的事情看出来了。 郭溪盯着陈朝,眯眼笑道:“我只是没想到,为什么你一个小小的镇守使,这般年轻,就是一个神藏武夫了。” 他不是不相信大梁朝有天才,而是有些疑惑既然陈朝是个天才,又怎么只会是一个小小的镇守使。 像是陈朝这般年纪的神藏境,即便是在方外,也是极为罕见的。 只有那些大宗门里倾力培养的年轻天才,才有此境界。 陈朝没说话,他只是静静看着郭溪,同时缓慢调整体内的气机运行。 “不管怎么说,那婆娘现在变成你杀的了,我杀了你之后,也不用花心思去想怎么搪塞南天宗了,这样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 郭溪笑容灿烂,看着人畜无害,他这个样子,却让陈朝觉得很恶心。 他比自己遇到的最恶心的妖物还要恶心。 陈朝平静道:“我会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的。” 郭溪笑了笑,举起那鲜血淋漓的两只手臂,看着上面可怖的伤口,轻声道:“你这么个武夫,居然在我身上留下了伤口,真是该死啊。” 他一边笑着,一边举起手。 无数道气机开始从身躯里涌出。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道土黄色的气息,从深渊之中掠出,一点点汇聚到他的身上,他的脸上露出些享受欢愉的神情,“等杀了你,我吸了这条龙脉,立马便能踏足第四境,到时候谁还会说我不如旁人?!” 陈朝看着他,忽然笑起来,“可怜虫。” 他这三个字,顿时好似踩到了眼前年轻男子的尾巴,他蓦然抬头,阴狠的看向陈朝。 只是他只看到了一个开始朝着他撞来的身影。 一袭黑衫,似乎在顷刻间便将天地遮挡,让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只觉眼前一片漆黑。 而后是一道耀眼的刀光,骤然生出。 那道刀光来势极为汹涌,而且极为迅速,只一刹那,便已经到了郭溪身前,郭溪并非是言若水之流,不会束手待毙,只是极短的时间里,他便双手结印,身前雾气凝结,出现一道屏障。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拿出那罗盘,一来是因为之前在和言若水的交手中,罗盘已经有些破损,二来则是他根本不觉得眼前的这个神藏武夫的杀力能有如此强大。 连杀三人,不过是自己的局做得好。 他不过侥幸。 现如今怎么可能和同是神藏境界的自己交手而不败? 但下一刻,那雾气凝结的屏障,突然从中破开,被分成了两半。 黑衫少年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郭溪皱了皱眉,伸手揽水,半空之中,一条长河突兀而生,涌向陈朝。 汹涌河水,浩荡而行! 陈朝挑了挑眉,修士的手段层出不穷,他无法全部了解,但武夫一途,只将杀人放在第一位。 一手握刀,另外一只手则是攥紧拳头,等到临近那条长河之时,用力砸下! 砰然一声巨响—— 巨大的冲击力冲击着陈朝的身躯,让他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他的黑衫不断摆动,身躯却坚如磐石,竟然连摇晃都没有摇晃片刻。 “给我破——” 陈朝怒喝一声,再度蓄力,在顷刻间便调动了体内的气机到那只手臂之上,青筋毕露之后,又是一拳砸出! 磅礴气机,倾泄而出! 郭溪猛然抬头。 那条长河已经瞬间破碎,陈朝已经来到他的身前,又是简单的一刀劈出。 郭溪十分忌惮那柄断刀,早在之前,他便已经体会过了那柄断刀的锋利程度。 它能毫不费力的撕开自己身上的法袍,在自己的身躯上留下伤口。 天底下,所有修士都承认剑气山的剑是世间最锋利的东西,尤其是每百年才出炉一柄的那百年一剑,更是其中翘楚! 只是剑气山,却只是铸剑。 眼前这柄刀,又是出自谁手? 郭溪侧身躲过那一刀,也不再犹豫,马上便取出了那个罗盘,即便有些破损,他也不管了。 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少年武夫,竟然强大到了这般地步! 可是郭溪很快便瞪大了眼睛。 当他祭出那个罗盘的时候,那颗中间的珠子还未迸发出光芒,却迎来了一抹刀光。 那柄断刀出现在罗盘上空。 握刀的黑衫少年重重一刀劈下! 火星四溅! 而后裂痕四起,蔓延出去。 一件法器,灵气渐散。 “你该死!” 郭溪怒喝一声,那罗盘是宗门赐给他的宝物,极其珍贵! “该死的是你,可怜虫。” 陈朝一刀劈开那个罗盘,之后没有半点停歇,而是一脚踢出,正好落在郭溪身上。 他跌出数丈远,却又看到一抹刀光。 郭溪冷笑一声,不为所动。 只是这一次,那一刀没有落在他的身躯上。 陈朝猛然转身,看到了缓慢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郭溪。 郭溪一怔,有些惊慌,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行踪居然被人看破了。 陈朝探出手臂,抓向郭溪头颅。 “你的那什么傀儡符,还有么?” 陈朝冷笑一声,探出的那只手臂瞬间握拳,然后才是砸出,这一次,结结实实砸在郭溪面门上。 只一拳,便让他的口鼻尽数涌出鲜血,几颗沾血的牙齿更是从他嘴里飞出。 炼气士的身躯羸弱,又遇上了最是打熬自己身躯的武夫,有如此结果,并不意外。 郭溪被一拳正中面门,此刻只觉得头晕眼花,但短暂的晕眩之后,他立马回神,可此刻不等他有所动作,第二拳则是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小腹上。 看着并不算是多么健壮的少年,黑衫下的身躯绷紧,那每一块肌肉上蕴含着的力量,此刻都尽数迸发出来,一拳一拳砸出,连绵不绝,气机在这里激荡,层层荡开。 “算计来算计去,有什么用?” 陈朝一拳拳砸出,冷笑不已,“即便是都被你算计到了,又怎么样,可怜虫!” “你即便是杀了我,你也绝不可能活下去,我的师门是不会放过你的!” 郭溪艰难开口,鲜血一直从口中涌出。 他还有手段,但此刻却已经很难施展出来了,被一位武夫近身,而且彻底被对方掌控局势,他即便还想做些什么,也只是有心无力。 他此刻的五脏六腑都有损伤,即便是侥幸活下去,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去修复伤势。 更何况,他似乎连这个可能都没有了。 眼前的陈朝会放过他吗? 自然是不会的。 “我会不会死,你反正是看不到了。” 陈朝握住刀柄,满眼杀意,不作任何掩饰。 第三十五章 祸端 感受到陈朝的杀意,郭溪的脸色一直在变幻。 片刻后,他颤声道:“你当真要杀我?!” 陈朝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眯着眼,准备出刀。 “你不能杀我!我是三溪府的弟子,我的师门是南方炼气士一脉第一大宗,你杀了我,你绝不可能活得下去!” 郭溪真的慌了,他感受到了陈朝真的有杀他的想法。 “要是你放过我,我保证我会忘记这件事,我可以立下血誓,再也不追究这桩事情。相信我,你杀了我不是什么好事,我身后的师门不会放过你的。你放过我,我还能为你解决他们身上的麻烦,我身上还有很多好东西,全部都可以给你!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回去给你拿……” 此刻的郭溪,慌张到了极点,他再也没有之前那般成竹在胸,闲庭信步的样子。 他此刻只想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能做。 “我不杀你,就能活?这种话你自己会相信吗?至于你身上的东西,杀了你,那也是我的……” 陈朝笑了笑,又说道:“在这一点上,你好像还不如那个婆娘。” 说完这句话后,陈朝不准备再说话了。 …… …… 一抹刀光过后。 这里多出一具无头尸体。 一颗脑袋,滚落在地,鲜血淋漓。 他的眉心同样有一粒光,从陈朝眼前掠走。 陈朝没有去试图拦下,因为注定拦不下。 他只是一脚将自己身前的这颗脑袋踢下深渊。 在确定郭溪死了之后,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将几人身上携带的天金钱和法器找到,收好。 而后陈朝在断崖上坐了下来,没有着急离开。 深渊下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起了一阵风,由下而上,吹拂他的黑衫。 陈朝看向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 杀了四位年轻炼气士。 这四人出自方外修行宗门,来到这里,是为了那截龙脉,为了不让这个消息走漏,他们肯定是要杀了自己的,所以自己杀了他们,不存在什么问题。 但这桩事情,朝廷知不知道呢? 那个李镇守使,到底又在这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一切都不去说。 即便他们要盗用龙脉,现在龙脉没事,他们却死在了自己的手上,那么结果是什么? 朝廷会怎么想?当方外宗门问罪的时候,谁又会保着自己? 为了一个小小的镇守使,一个小小的神藏武夫,值得朝廷去对抗方外修士吗? 到时候是朝廷来杀自己,还是方外修士? 陈朝叹了口气,眉间满是阴霾。 他并不后悔宰了这几个炼气士,因为他们注定不会放过自己。 既然他们不会放过自己,那么再来一万次,他也要杀了他们。 今后会如何,得当下活下去才能去思考。 按着腰间的刀柄,陈朝陷入了沉思。 他没来由的想起这几年杀妖物的事情,妖物总是独行的,但也有例外,有的妖物会聚集在一起,当杀了小的,老的自然要出来报仇,面对这样的情况,除去跑之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老的也杀了。 如今的局面也差不多,不过这几人身后的宗门,对于陈朝来说,是庞然大物。甚至对于神都那些大人物来说,也不是他们愿意随便招惹的。 把他们身后的宗门荡平,一劳永逸?那只能想想而已。 但即便这是个死局,也总会有一抹生机。 生机在何处,全看自己能否抓得住。 陈朝眯了眯眼。 他从断崖处站起,缓慢沿着来时路返回。 …… …… 南方炼气士一脉,三溪府底蕴深厚,是执牛耳的存在。 整整一座三溪府,终年都被云气覆盖,大大小小的阵法设立在山中,普通百姓误入此山,即便是只到山脚,也会被瞬间抹杀,而寻常弟子,如若不是得了宗门允许,也不可随意下山。 三溪府的山门恢弘无比,立于山前,仿佛比神都的城门都要高大。 上面三个仙气飘飘的三溪府大字乃立派祖师所写,如今存世已经过了千年。 今日的三溪府,如同往日一般静谧。 山门下的木桌前,两个守山的三溪府弟子在说些闲话。 无非就是哪座山峰上的师姐更好看一些的言语。 “陈师姐生得好看,脾气又好,以后谁要是成了陈师姐的道侣,一定是一桩幸事。” “不见得,我更喜欢莫师姐,腿很长的。” “陈师姐好些……” “莫师姐……” 两人各持己见,一时间竟争论起来,只是声音不大,即便吵闹,也很难惊动一座三溪府。 直到两人都看到一抹青光从天际而来,便有些失神的闭上了嘴。 片刻之后,山中有钟声响起。 而后两人都低下了头。 那道青光他们当然认识,那是三溪府的传讯手段,每个三溪府弟子上山之后,都会由师长在眉心种下这么一粒归山光,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在外面遭遇不测,这粒归山光便会破开眉心,回到宗门。 方外修士宗门,手段大致相同。 不过若是杀人者境界足够高,或是有什么法器在身,也可以拦下这一粒归山光,但是往往他们宗门之中也会有一盏长命灯。 人死,则灯灭。 一样可以得知死讯。 …… …… “不知道是哪位师兄师姐身死道消了。” “这些日子下山的弟子,好似没有多少吧?” “也不少的,应当有十数人,几乎都是独行。” “也不知道是哪座宗门胆敢招惹我们三溪府,真是活腻了!” “或许是某个妖物,那就真是有些倒霉了。” …… …… 那道青光上山的时候,很多三溪府的弟子都看到了,因此纷纷驻足,开始猜测那道归山光的主人是谁,死因如何。 青光来到了山巅处。 这里耸立着一座大殿,仿佛在云间一般。 大殿之前,此刻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男女皆有,但大多是中年容貌。 为首的中年男人是三溪府掌律,他伸手接住那道青光,一挥袖,眼前涟漪渐起,一幅画面出现在众人之前。 正是之前陈朝打杀郭溪的画面。 看着这画面,一个中年道姑失声道:“溪儿!” 她正是郭溪的师父,三溪府翠云峰峰主。 这一次郭溪能够下山去办那桩事情,她出了很大的力气,可她却没有想到的是,她没来等来郭溪的好消息,此刻却等到了郭溪的死讯。 她虽然不止郭溪这一个弟子,但既然她能将这个机会拿给郭溪,便足以说明她对郭溪的看重。 “王师妹,节哀。” 涟漪再起,那画面已经消散。归山光的作用也就是如此了。 “请涂师兄为溪儿做主!” 中年道姑看向那个中年男人,眼含热泪,看着有些凄惨可怜。 中年男人点点头,肃穆道:“自然如此,一个小小的镇守使,竟然也敢屠戮我三溪府门人,这桩公道,定然要讨!” “李师弟,辛苦你去渭州一趟,将那人锁拿回来,谅大梁朝廷也不敢阻拦,待他被锁拿回来,我定然要让其受尽折磨而死,再将他挫骨扬灰!” 闻言,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点了点头,沉声道:“定不辱命!”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中年道姑,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王师妹,你也一起去吧,顺便将溪儿的遗体带回来。” 第三十六章 见光 其实比三溪府更早得到门下弟子死讯的,是南天宗。 言若水作为南天宗门下弟子,因为容貌出众,即便她不是年轻一代里最出彩的那个弟子,但也拥有一众拥趸, 在言若水身死道消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在整个南天宗都掀起了不小风浪,一众年轻弟子聚集在宗门大殿那边,要求师长们严惩真凶。 但实际上早在收到消息之后,那些大人物便已经第一时间去信三溪府了。 “师兄,三溪府回信了,他们此次派出去的那个年轻弟子,已经死了。” 一个面容愁苦的中年男人跨入大殿,对坐在主位的紫袍男人说道:“也是被那个镇守使所杀,三溪府已经派出人去锁拿那镇守使了,我们应当怎么办?” 凶手只有一个,但却牵连三座宗门,最后此人到什么地方,怕也是个问题。 紫袍男人面沉似水,沉默片刻,说道:“不管如何,既然是杀害了我南天宗门人,我南天宗若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遭人耻笑?师弟,你带人去渭州,即便是最后抢不过三溪府,也要表露我南天宗的决心,若是有可能……直接将那人杀了便是。” 既然带不回来,那便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中年男人点头,“知道了,师兄。” 眼看着中年男人离去,紫袍男人才用手撑在额头上,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毛,而后才轻声说道:“若水死在渭州了,当初那桩事,本不应该派她去的,她虽说伶俐,但却是有些太眼高于顶了。在宗门之中,尚且有同门在,让她知道收敛,下山之后,果然还是吃亏了,原本以为她这次会在郭溪身上吃些苦头,却没想到是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 随着他开口,一个丰腴妇人缓缓从大殿阴影里走出,她生得好看,风情万种,是那种让人看了一眼便忘不了的存在。 来到紫袍男人身侧,为他亲手沏了一壶茶,妇人才缓缓开口,“一个小小的镇守使,至多不过第二境,就这么杀了若水?要知道,除去若水之外,那郭溪可是神藏境界。” 紫袍男人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只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大梁朝廷这两百余年来,对我们这些方外修士,明面上看着倒是一如既往尊敬,但暗地里不知道做过多少事情,我还听说,那位神都的皇帝陛下,好似也是一个了不得的武夫。” 妇人一双眸子里浮现担忧的神色,“若这是大梁朝廷有意为之,事情便有些复杂了。” 紫袍男人冷哼一声,“我倒是不相信那些粗鄙武夫都跪了这么多年了,如今还想造反不成?!” …… …… 陈朝回到桃花巷子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小巷之中,几乎所有住户,都还没有开门。 来到自家门前,看着门前已经掉落的门锁,他微微皱眉。 然后抬手,便要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对面的门却开了。 睡眼惺忪的汉子推门走了出来,揉了揉眼睛,一手拿着一个大水瓢,一手拿着一截柳枝,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的汉子用水漱了漱口,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陈朝要开门回家,他啧啧笑道:“事情办完了?” 陈朝转过身来,看向这个一向不对付的老邻居。 “小子,脸色可不太好,我早说过了,那种烟柳之地要少去,你这个年纪就虚成这样,以后你媳妇儿可得遭罪了!” 汉子打趣道:“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之前你那媳妇儿才回娘家去了吧?” 陈朝扯了扯嘴角,倒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你最好离我远点,我怕以后你后悔。” “你说啥?” 汉子放下水瓢,有些好奇说道:“小子,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了?跟我说说,让我笑一会儿。” 陈朝默不作声。 汉子猜测道:“你小子该不会把之前那个家伙杀了吧?那家伙是妖咋的?不是妖,那他就卸了你家门锁,你就把人杀了?我说,那家伙看起来来历不小,说不定家里好几个做官的大人物,你一个小小的镇守使,这么做,可摊上大事了。” 陈朝狐疑的看了汉子一眼,轻声道:“要是杀都杀了,怎么办?” 汉子面无表情,拿去水瓢就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骂道:“杀了还不快他娘的跑,在这儿等死啊你!还有,别他娘的说认识我,老子马上就搬家……” 陈朝吐了口吐沫,笑道:“好的,我要是被抓了,我就说是周枸杞指使我做的。” 汉子停下脚步,哭丧着脸,“你这小子,是不是真来逗老子玩的?” 陈朝破天荒的从门前走过来,来到这边门槛坐下,揉了揉脑袋,问道:“我要是真惹下一桩滔天大祸,怎么办?” 汉子重新来到门槛上坐下,拍了拍脸颊,随口道:“有多大?是把大梁朝的皇陵掘了,还是把大梁朝的公主绑了?” 陈朝皱眉道:“要是比这两件事还要大呢?” 汉子鄙夷道:“难不成你小子还真招惹了那些方外修士不成?” 陈朝老老实实点头。 汉子哦了一声,板着脸道:“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小子,等死吧你!” 陈朝盯着汉子,沉默了很久。 汉子被他看得发毛,皱眉道:“你他娘的看什么?” 片刻之后,陈朝才幽幽道:“难道你真不是什么隐世高人?” 汉子睁着眼,一脸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 陈朝有些失望的别过头去。 汉子揉了揉脸颊,然后伸手拍了拍眼前这个少年,笑眯眯道:“小子,你难道听说过我的故事?” “没有,但你的脸上,写满了故事。” 陈朝满脸真诚。 汉子很满意,点头道:“老子年轻的时候,的确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这不是开玩笑的。”“……” 陈朝沉默了片刻,缓声说道:“我杀了四个炼气士,其中一个就是你之前看见的那个。” 汉子堵住耳朵,自顾自念叨:“我不听我不听,王八念经。” “……” “那年我来这里的时候,调阅了县衙的卷宗,整座天青县,就只有桃花巷子没有出现过妖物吃人的事情,整个桃花巷的住户,只有你是外来户。” 陈朝想起当初卷宗上的内容,笑了起来,那会儿他还不确定眼前的汉子到底是不是了不起的高人,直到这两年的不断观察下,才有了结论。 “怎么看出来的?” 汉子把手放下来,掏了掏牙齿。 “一条巷子的街坊,其实再怎么和睦,但大家心底都对修士之类的有一种畏惧,就你没有,你一点都不在意,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无数次的吵架,陈朝也在无数次的观察汉子。 他发现这个住在对面的汉子,是真的对他一点畏惧都没有,他最初也想过是不是汉子本就没心没肺,但很快他便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好吧,我不装了,我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相处……” 汉子叹了口气,笑眯眯看向陈朝。 陈朝挑了挑眉。 “小子,你想我帮你,但好像你忘记了一件事,就是我如果如你想的那么了不起,我为什么会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是修士不假,但你说要我去对付这么几座宗门,你就是想要我老命,老子要是死了,我那媳妇儿怎么办?” 汉子眯着眼,话锋一转,笑道:“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你,都敢动不动就杀人了。” “妖物杀多了,脑子坏了?” 陈朝苦笑,如果不是那几个人一定要杀他,他也不会就这么把他们杀了。 只是这其中缘由,他却不能就这么说出来。 “小子,我虽然帮不了你,但有几句话,你也可以听听。” 汉子掏了掏耳朵,总算是正经起来。 陈朝拱手,认真道:“先生教我。” 汉子扭头看了看身后,然后笑道:“小子,你惹的祸很大,但你自己太弱小,所以你很有可能被悄无声息的捏死。不过嘛,在这个乱世,死了也就死了,倒也正常。” 陈朝扯了扯嘴角,这是说的什么话…… 在地面的蝼蚁,很有可能某一天被人一脚踩死,而踩死他的人,毫不知情。 这才是最讽刺的事情。 陈朝皱了皱眉。 汉子眯起眼,懒洋洋说道:“你要知道,世间太多地方是灰暗的,无论阳光再怎么耀眼,也都无法照到那些地方,躲在那些地方,或许躲过很多危险,但是也同样会躲过阳光的普照……” “你又不是见不得光的东西,站在阳光下,不一定会死。” 第三十七章 先落一子 回到家中的陈朝,沉默了许久,他坐在廊下,看着那个去年寒冬被某人买来,便一直在廊下的火炉,然后他抬起头,看到了对面屋顶上的那只野猫,如今冬雪消融,在房顶上行走,也难免会有些声音。 陈朝看了它很久,才拿出一块去年冬天吃剩的干肉,丢到了屋顶上。 野猫叼起那块足足有巴掌大小的干肉,没有任何犹豫,便朝着远处跑去,很快便没了踪迹。 见野猫跑走,陈朝这才收回目光,重新把心神收回,然后去拿了书信,在廊下开始写信。 陈朝揉了揉手腕,看着已经满是灰尘的砚台,伸手抹了抹,想去院子里的水缸里舀些水,却抬眼一看,发现原本那院子里的水缸,已经早就在上一次打架中破损了,又低头看了看地面,好几处深坑,地面裂痕,更是不少。 陈朝自嘲一笑,“这他娘的,倒是应景。” 起身,陈朝重新出门,去买了一口大缸,又请了些泥瓦匠回来,让他们修缮庭院。 坐在一边,陈朝开始研磨,墨香渐起,用手中的毛笔蘸了点墨汁,举在半空,看着眼前微黄的纸张,陈朝眯了眯眼,这一幕真是熟悉又陌生。 思索片刻,他开始落笔。 握了很多年的刀,忽然又去握笔,真的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还是很快便写完了那封信。 等着上面的墨迹干掉的时候,陈朝看了一眼那边正在修补庭院的工匠们。 最后他收起这封信,起身离去。 …… …… 新任知县已经到了,今日是糜科离去的日子。 两架马车停在城门口,马车旁有三五个护卫,骑着高头大马,他们正是护送新任知县来的护卫,如今又要护卫糜科离去。 天青县虽然安宁,但在大梁朝别的地方,却还是妖物横行,这一路上山高水长,路途遥远,谁都不知道半路上会遇到些什么,有了这几位武夫,倒也算是有了些保障。 糜科正在和一众同僚告别。 多年蹉跎,终于往前一步,糜科一张老脸上,满是笑意。 只是多年共事的衙役们不见得多开心,至于那位张主簿更是脸色难看,活脱脱像是吃了个死耗子。 还有些百姓在远处,默默相送。 和同僚们已经告别完毕,糜科却迟迟没有登上马车,而是在城门口不停张望。 之前陈朝说今日要来相送的。 好几年的交道打下来,糜科很清楚陈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说要来,那就是肯定要来的,这一点糜科决计是不会怀疑的。 片刻后,看到那袭黑袍出现,他这才再次笑起来。 在远处马上的几个护卫,看到那袭黑衫,也拱手见礼。 不止因为对方的镇守使身份,还因为他们进入天青县境内之后便再也没有遇到过妖物。 这足以证明那位少年镇守使的功绩。 看到陈朝现身,糜科长舒一口气,压低声音道:“陈老弟,我还真以为你不来了。” 在糜科看来,谁不来都可以,可唯独陈朝不行。 陈朝点点头,看了一眼前面,这才开门见山道:“有桩事情想要麻烦老哥。” 糜科看到陈朝神情凝重,不由得皱起眉头,“走,一旁说话。” 这里人多眼杂,糜科虽然不知道陈朝要说的是什么事情,只是担心会走漏了风声。 两人往一旁走了几步,在城墙下站定,糜科点点头,陈朝便缓缓开口道:“之前糜老哥所见那几人,已经都被我杀了。” “什么?!” 糜科一惊,瞪大了眼睛,还好这里离着那边有些距离,没人能听见,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的他仍旧是压低声音,沙哑问道:“你说你把那几位修士都杀了?!” 这桩事情,可比陈朝要杀那些妖物来得更为恐怖。之前打交道的时候,糜科便因为那几人的修士身份,才心惊胆战。 可就是那般在他看来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今却被陈朝杀了。 “他们都是方外的炼气士,来到天青县,别有所图,而且那个叫郭溪的,之前曾在老哥身上留下了些东西,是炼气士的阴毒法子,能让老哥在半年里看似死于疾病,但实则是连投胎的机会都不给老哥。”陈朝看着糜科,沉声道:“只是随着他一死,这些手段便烟消云散,再也不存了。” 糜科瞪大眼睛,他是读书人,却不曾修行,所以对于这些事情,只是有些浅显认知,一想起之前那年轻人的作派,糜科对此,便已经是深信不疑,“竟是如此?真是多谢陈老弟了。” “放心,以你我之间的交情,我绝不可能将此事告知他人。”糜科眼神坚决,“即便老弟没有为本官解除这等恶毒手段,陈老弟这些年为天青县的百姓做了这么多事情,值得本官为你保守这个秘密。” 陈朝摇摇头,“老哥误会了。” 之前糜科身上被郭溪留下手段的事情,是住在对门的周枸杞告知陈朝的,那手段一般,和施法的修士息息相关,若是修士身死,自然而然手段也就不存了。 所以陈朝杀了郭溪,也是间接救了糜科一命的这桩事,不假。 糜科一怔。 陈朝接着说道:“那几人身死之后,有玄妙手段告知宗门,这桩事是瞒不住的。” 顿了顿,陈朝一字一句说道:“我想请老哥做的,是到了晚山郡之前,先去青山郡,将我这四位炼气士斩杀的消息告知镇守使衙门,与此同时,希望老哥能将这桩事尽可能的张扬出去!” “这是为何?” 糜科没想到,陈朝居然不仅不让他保守秘密,甚至是要将此事张扬出去,他一脸疑惑的看向陈朝,没能理解为什么陈朝要这么做,要知道,朝廷对方外修士的态度,一向是谦卑的,要是知道有四位炼气士被朝廷的镇守使所杀,那肯定要掀起滔天波浪。 “陈老弟,你可清楚这其中的干系?若是知晓你杀了这几位炼气士,无论缘由,只怕是你都难逃一死的。朝廷难道会为了你这个小小的镇守使而出面吗?”这话有些无情,但事实就是如此,糜科压低声音,有些着急担忧,既然是知道陈朝救过自己一命,那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陈朝去死? 陈朝摇摇头,“若是这桩事没有传出去,我才是必死无疑,这桩事情,闹得越大,我才有一线生机。” 糜科沉思片刻,还是不太明白其中道理,还想开口,却看到陈朝摆了摆手,糜科这才沉声道:“既然老弟心中自有韬晦,那本官也不问了,便按着老弟所说去做便是。” 陈朝再次嘱咐道:“糜老哥一定要让青山郡那边上下都知道这桩事。” 糜科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陈朝拱手行礼,一切都在不言中。 而后。 糜科来到马车前,等候的护卫询问道:“糜大人,是否可以启程了?” 糜科点点头,登上马车,但随即说道:“改道,先去青山郡。” 护卫一怔,犹豫道:“大人不是上任晚山郡吗?” 糜科平静道:“放心,本官还没有糊涂,也知晓大梁律。” 护卫不再多说,只是默默用腿夹了夹马腹。 马车缓缓离去。 陈朝站在远处,默默看着。 让糜科去青山郡将这桩事传出去之前,他已经写信去告知了那位李镇守使,但他不知道这桩事情,那位李镇守使是否敢掺和进来,他原本的意思,又是什么?龙脉这桩事,朝廷是否知晓,所以除去写信之外,他也要做些准备。 但他很清楚,在青山郡也好,渭州府也好,即便是事情闹的再大,也要差一些东西。 所以他的另外一封信,送去了别的地方。 第三十八章 看信的少女 大梁朝最大的一座城,叫做神都,那是大梁的都城。 在神都里有一片湖,位于东南方向,那是城中最大的一片湖,叫做南湖。 南湖之畔,则有一座书院。 书院就叫书院,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也是儒教一脉修士的道统所在地。 不想远去方外宗门修行,也不想修行武道,成为武夫的年轻人们,唯一的选择,便是书院。 书院是大梁朝的最高学府,不仅培养修士,更为大梁朝培养读书人,开设数科,涵盖无数学说。 每年三月春深,书院开门取才,一向是神都的盛事。 为了争取那么个书院的应试名额,神都各大家族,几乎都会选择在此刻豪掷千金,动用所有的人脉,那往往是比书院开门取才更有意思的事情。 但今年早在三月之前,有一桩事情,从书院而出,传遍神都,震惊了世人。 书院破格,免试收录了一个少女。 书院首重规矩,自从建立以来,便一直恪守,每年三月开门招生,这规矩一直没有改变过,想要进入书院,绝大部分人只能有这一条路走,即便是皇帝陛下,也至多能求一个应试名额,却不能直接将人送入书院。 但其实除去应试之外,但其实还有一条路,只是那条路太难,所有很多人都不会将它视作一条路。 书院规矩,历代书院院长,都有三次免试收录学生进入书院的机会。 但实际上这个规矩很无趣,因为能被书院院长看重的人,又怎么可能通不过书院的考试? 所以在书院的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几次。 可每一个不必通过考试而进入书院的,都成为了了不起的人物。 因此关于那个少女的消息,这些日子在帝都疯传,那一份份信,不停的从各大府邸发出,而后又从白鹿而来。 但最后大家得到的结果大差不差,只是知晓那少女出自白鹿谢氏祖祠,是这一代里最出彩的人物,只是十六岁之前,不曾开始修行,年满十六岁,这才由白鹿而至神都,没等到神都谢氏为这少女想办法去弄一个应试名额,院长便已经亲自让少女免试而入书院。 而那个少女的名字,叫做谢南渡。 …… …… 南湖东畔有一片竹楼,是书院学子们的住处,而在更前面则是有几座独立的小院,能够在这里居住的学子,大多特别。 临湖的那座清幽小院里,有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少女在读书,她眉眼如画,一头黑发就这么随意的披在脑后,未施粉黛。 她一抬头,便能看到窗外的湖。 这理应是书院里最适合观景的几处地方之一了,能成为她这个新来的学子住所,院长对其的重视,便可见一斑。 湖面有风吹起,缓入院中,檐下的风铃微响,有些好听,少女抬起头来,闻着些飘来的香气,有些急促地问道:“怎么样了?” 在院子中间,有个火炉,炉子上一个巴掌大小的红薯,而一个秀丽的婢女,此刻就蹲在炉子旁,认真的翻动着上面的红薯,听着里面小姐的催促,婢女轻声应道:“小姐,还有一会儿。” 身为谢氏子弟,又是书院学子,红薯自然不缺。 少女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然后笑道:“柳叶,不着急。” 婢女叫做柳叶,生得不是最好看的,也不是最聪明的,少女却在选婢女的时候,只选了她。 因为她说自己烤红薯的手艺很好,是幼时在乡下跟自己的娘亲学的。 少女吃过一次,觉得不错,但比起自己在那座小县城里吃过的,要差很多。 但也可以接受。 主要是,也就只能如此了。 她没办法吃到那座县城的红薯,也无法见到那个黑衫少年。 忽然觉得有些烦躁,她便干脆放下手中的书,从屋里走了出来。 柳叶赶紧去搬来一张竹椅,就放在炉子旁。 她缓缓坐下,看了一眼炉旁的红薯,没有说话。 柳叶翻了翻红薯,这才鼓起勇气说道:“小姐,昨天我回来的时候,听到那边有很多人在议论小姐,说小姐有几堂课没去上,说小姐……” 后面的话,她没敢继续说下去。 少女却不在意,只是淡淡道:“那些典籍,我读了十几年,祖祠那边的先生也教了十几年,自然都会了,如今还有什么必要去听,他们愿意说,便去说就是,以后这种事情,你也不要再传回来了,我不想听。” 不是不敢,也不是不愿,只是不想。 柳叶哦了一声,就要告罪。 少女却摇了摇头。 柳叶刚想说话,院门外忽然起了些声响。 “在下南兴黄直,对姑娘仰慕已久,想和姑娘见上一面。” 柳叶抬起头,张了张口,轻声道:“又是他啊。” 自从进入书院以来,其实有好些书院学子都来过这边对这位神都谢氏表达过自己的爱慕之情了,其中一大部分是冲着谢南渡的谢氏子弟身份来的,也有一部分或许是真心,这个黄直,便是来的最勤快的人。 少女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个炉子上的红薯。 “姑娘,咱们是同窗,别的不说,至少一起研读圣贤文章没问题吧?” 门外,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徘徊在门外,时不时看一眼门内。 只是院门始终未开。 院内。 柳叶忍不住问道:“小姐,既然不想见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要任由他在这里叫喊。” 少女往后躺去,闭着眼,平静道:“出门见了他,他定然还有许多话要说,我不想听。” 还是不想。 柳叶试探道:“那下次我告诉家里,让大爷他们派人拦一拦?” 少女还是摇头。 柳叶有些泄气,嘟囔道:“小姐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可得告诉我,整天要我去猜,奴婢的脑子哪里有小姐你的好使。” 少女没说话。 只是很快,少女就睁开了眼睛。 她抬着头。 一只木鸟从院外飞了进来,这是工部制造的东西,里面镌刻着阵法,速度极快,初期是用来传递朝廷的军报,而后这些年已经应用到民间,这木鸟用来传信,不易在路途中被人截获,只是费用也并不便宜,一般百姓,很难舍得如此开销。柳叶赶紧站起来,去接住那只木鸟,然后取下里面的信,看了一眼信封,才有些惊讶道:“小姐,是从渭州府寄来的。” 少女站了起来,脸上有了些笑意,问道:“署名呢?” “陈朝。” “来给我。” 少女接过信,又听着门外的声音响起,皱眉道:“去把他赶走。” 说着话,少女朝着屋子里走去。 柳叶一怔,但很快就点头,走向院门那边。 等了一会儿,那边的黄直依依不舍离去,再没有嘈杂的声响。 少女坐到窗前。 取出里面的信纸,放在桌上。 嗯……字还算不错,虽然比不上我的。 少女笑了笑,开始认真去读信。 很快,她的脸色便凝重起来。 她原本以为这封信是陈朝写来要某些灵药的,却没想到,信里根本就没有说这样的事情,而是一桩更大的事情。 “我杀了人,是几个炼气士,一个叫郭溪,出自三溪府,另外一个叫言若水,出自南天宗,另外两个我不记得了,反正都是南方的炼气士一脉……” “那几个人没什么了不起的,都不是我的对手,我杀他们的时候,都没受伤。但杀了小的,他们背后的人肯定要来找我的麻烦,我应付不了,所以要麻烦你帮帮我。” “我救过你不止一次,现在让你帮忙,你肯定不会为难的,我知道我没看错你,你和我一样,都是古道热肠的人,那就谢谢你了,你这么聪明,又这么漂亮,还这么善良……” 看到这里,少女的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是想起了之前的那些时光。 回过神来,她继续看下去。 “他们明面上是来找矿石,但真实目的却不是,不过具体缘由我只能当面告诉你,反正我杀他们肯定是有缘故的,我还是个孩子,我不想死,所以你肯定要帮我……” …… …… 少女安静地看着信,直到看完了最后一个字,她的眉头这才舒展片刻,只是随即又蹙起,忍了片刻,她还是没忍住地说道:“你可真是能惹事。” 她揉了揉额头,放下信纸,长长吐出一口气。 门外起了些脚步声。 “小姐,烤好了!” 柳叶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红薯走了进来,满脸兴奋。 “放在那边吧。” 少女此刻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有些心不在焉。 柳叶不知道自己小姐为什么这会儿连自己平日最喜欢的红薯都不吃了,但想着肯定是那封信的缘由。 她没来由的讨厌起那个写信的人,要是见到,一定要打他一顿。 柳叶闷闷地想着。 “走,回家去。” 少女站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柳叶又吃了一惊。 小姐可是自从进入书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里,听说家中有几位公子,很是不喜小姐,所以小姐也不愿意在那边,可既然是这般,怎么今天又要回家了? 第三十九章 那个少年的手段 外面传了很多谣言,但是谢南渡很不受谢府那些同龄人的待见这件事,却是假的,他们即便是真的不喜欢谢南渡,也绝对不会表露出来,如果真的表露出来,那么他们就不会有资格和谢南渡却争什么了。 谢南渡不喜欢神都谢氏是真的,这里的环境让她觉得很不舒服,阴谋算计太多,真诚的事情太少,虽说早有准备,但这的确还是让她觉得有些难受。 白鹿谢氏也是大家族,可却少了许多阴暗,多出许多阳光。 马车缓慢从书院驶出,招来了无数人的目光,书院们的学子们看着那架马车离去,知晓那是谢氏的马车,也知晓了车厢里是谁,因此便多了几眼,只是没谁说话,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才纷纷讨论起来,对于这位谢氏一族的少女,他们有太多太多话,只是不能当着她的面去说。 黄直站在人群中,忽然高声道:“谢姑娘,南兴黄直,倾慕你已久了!” 声音极大,招来了不少书院学子们的目光,他们都听到了,但那马车里的少女,却不见得能听到。 再说了,即便听到,又如何? 马车离开南湖,在神都的长街上不断前行,马蹄声渐渐变得很清脆,让人听得很清楚,这便意味着距离谢氏的宅子越来越近了。 谢氏喜静,因此宅子在神都的僻静处,这里周遭没有什么住户,大部分地方都没有住人,宅子空着,却不意味着没有主人,这些宅子的地契和房契全部都在谢氏手上。 马车穿过一条幽静的长街,才终于来到一处门前,这是谢氏的侧门。 谢氏的大门一年到头都不会打开几次,在这神都,能够让谢氏打开大门的,也就那么几位,他们不来,大门便不开。 马车停下后,谢南渡从车厢里走出,护卫们没做些什么,她便径直走了进去。 柳叶跟在后面。 谢氏的宅子很大,占地几乎达到了一条街的程度,一家大小,历经两百余年,虽然有不断分化出去的谢氏子弟,但留在这里的谢氏子弟更多,足足算起来也有百余人。 不过谢氏既然作为如今在朝堂上唯一能和魏氏抗衡的世家,有此规模,倒也正常。 谢南渡走过一条条长廊,穿过一座座庭院,引来了无数人的目光,路过了无数人身侧,有些时候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向对方见礼,但行完礼之后,她便径直朝前走去,几乎不会与人寒暄。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眼看着谢南渡一点点的已经朝着谢氏最重要的地方走去,柳叶心里都不禁打鼓,那地方可不是她这么一个婢女可以去的地方。 越是往谢氏最重要的地方而去,那边住着的老爷们,就越是得罪不起。 “你就在这里等我。” 谢南渡没有转头,只是说完这句话,便迈入前面的庭院里。 柳叶停下脚步,安静的侧过身子,等在了一旁,她不敢再说话,悄悄看了一眼眼前的那棵老槐树。 很高。 谢南渡穿过庭院,又走过了一条幽深长廊,最后来到了祠堂前。 有个面容寻常的老人,穿了一身灰布棉衣,坐在一张老旧的椅子上,他在门前,看了谢南渡一眼,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谢南渡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朝着祠堂一旁走去。 那里有一间不大的屋子。 门前有一棵柳树。 看似普通的屋子,却住着整个谢氏说话最管用的人。 谢南渡来到门前,来到树下,沉默了很久。 她缓慢的将手里的银钗,重新别在了头上。 是的,随着那封信一起来的,还有这银钗,她以为自己要很久之后才能再见到这银钗了,却没有想到,才这么些日子,银钗就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那个家伙不是笨蛋,知道这银钗对她意味着什么。 这个时候银钗被送往神都,她也就明白他的处境了。 想通了这一点,所以谢南渡直接离开了书院,来到了这里。 “我有件事要老祖宗帮忙。” 谢南渡开口,说得是要,不是请,也不是求。 这其中的区别很大,这个少女的胆子也很大,整个谢氏,只怕没有第二个人敢对这里面的老人这么说话。 这句话让祠堂门口的老人来了些兴趣,苍老的脸上有了些兴趣,更添一抹笑意,他努力睁开浑浊的眼睛,朝着那边看去,他在这里很多年了,还没有见到过这么特别的女娃娃。 “为什么?” 屋子里传来了苍老的声音,那位谢氏老祖宗问了三个字,但却不只是一个问题。 谢南渡平静道:“因为这是神都谢氏欠我的。” 她只回答了这个问题。 听着这话,那个祠堂门口的老人琢磨出了点味道,才想清楚,原来眼前的少女就是那个从白鹿而来的女娃。 于是他想起了那远在白鹿州的祖祠,有些感慨,大家都是同一个祖宗,但现在已经有所不同了。 “你这话虽然有些可笑……但是却有些道理。” 谢氏老祖宗没有过多废话,只是说道:“这点歉意,你本来可以留到更适合的时候去用。” 谢南渡来到神都之前经历的那一切,是他们这些老人默许的,他们想看看谢南渡有没有资格来到神都,而当谢南渡安然无恙来到神都开始,这便意味着她不仅得到了神都谢氏的认可,也意味着神都谢氏也会给她一些补偿……或者是奖赏。 那便是他们这些老人的歉意。 那点歉意在关键时候,绝对是很好用的东西,但他们哪里想得到这个少女才过了这些时日,便要将这点歉意用出。 她没有犹豫,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我要他活下来。” 屋子里传来些翻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谢氏老祖宗感慨道:“那点歉意不足以这么去帮一个外姓人,况且那个少年的事情,的确有些麻烦。” 有些麻烦,不是不能帮,只是不值得。 代价太大,报酬太少。 谢南渡思索片刻,很快便改了要求,“那便让他活着来到神都。” …… …… 早在那只木鸟去到神都之前,有两架马车早已经缓缓驶入青山郡。 护卫们端坐在马背上,长舒一口气。 从天青县到青山郡这一路,倒是算不上凶险,只是想着之后从青山郡到晚山郡,他们才有些恍惚,那一路上,不见得就能安然无恙。 车厢里。 糜科穿上官袍,不是之前那件,而是属于郡守的官袍。 糜夫人由衷道:“老爷换上这身官袍,当真要比之前的那一身好看许多了。” 说起来这位糜夫人当初也是大家闺秀,嫁给糜科以后,便一直恪守本分,即便是糜科多年在知县任上原地踏步,也没有半点不满,如今多年的坚持看到了希望,一时间竟然也是热泪盈眶。 糜科笑了笑,轻声道:“夫人何故如此?那些苦日子都没哭,今日何必如此?” 糜科伸手为糜夫人擦去眼泪,也有些感慨。 他想要再说些什么,但一时间竟然是百感交集,什么都说不出来。 马车缓缓停下,车厢外,护卫开口道:“大人,镇守使衙门到了。” 糜科掀起帘子,走出车厢。 青山郡的镇守使衙门,处于郡城闹市之间,此刻有不少百姓路过此地,看到一架马车停在这衙门之前,然后又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穿着官袍的男人,不少寻常百姓,自然而然的停步观望。 镇守使衙门门前,本就有守卫。 此刻看到穿着官袍的糜科走了出来,他们有些意外。 但看到糜科身上的官袍,知晓他的官阶和自家镇守使相当,便准备行礼开口询问。 不等他们说话,糜科便仰起头,用这辈子都没用过的声调竭力高声喊道:“本官原天青县知县,今晚山郡郡守糜科,得知天青县镇守使陈朝,擅杀方外修士四人,特来告知陈镇守使!” 此话一出,整条长街都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 镇守使衙门前的护卫也是如此。 然后百姓们议论起来,越发嘈杂。 镇守使衙门内,坐在主位的李镇守使也听到了门外的声音,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在他手边,一个炭炉里,有封信正在慢慢变成灰烬。 第四十章 上下沸腾 陈朝写过了两封信,分别送往了两个地方,但结局肯定是不同的。 那封如今已经变成灰烬的信,陈朝几乎已经预料到它的结果了。 李镇守使知不知晓一切,他不知道,但陈朝很清楚,自己的命运,不能寄托在这么一个人身上,所以在他没有任何回馈的消息之前,陈朝便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他不想出面,也只能出面。 因为这桩事情,已经传遍青山郡了。 擅杀修士,陈朝又是镇守使,这桩事情,李镇守使,无论如何都抽不开身了。 只是这位李镇守使并不想真正的陷入其中,所以在事情闹起来的当口,他的奏报已经送到了渭州府。 那里有更大的镇守使衙门,有着权柄更大的镇守使。 “混账!” 此刻的渭州府镇守使衙门中,镇守使郑冲将手中的奏报重重地拍在案上,脸色难看,“李湖那厮,如今倒是想全身而退,一点干系都不想担,鼠辈!” 作为一州之地的镇守使,郑冲为官多年,即便是武夫出身,也早就没有了那般急躁,只是想着之前传来的消息,以及如今李镇守使送来的奏报,他一时间也没忍住。 “大人,如今我们,应当如何?” 回过神来的郑冲看向自己身边站立的曼妙女子,心神渐渐平静。 女子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李湖知道自己早已经不能全身而退,他这般作派,无非是两层意思,第一层是想提醒我们,事情已经开始超出我们的掌控了,让我们早作打算,至于这第二层,自然也是存了尽量将干系往我们身上推的心思。” “这怪不了他,他不过一个郡城镇守使,也不想被推出去做替罪羊。” 女子缓缓走过,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眉头蹙起。 郑冲问道:“大人,可否要直接将那少年……” 女子眯了眯眼,没有给出答复,只是平静道:“在这桩事情里,天御院从一开始便没有想着要保他的命,看他不蠢,便拿他做一枚可有可无我的棋子,依着事先的部属,他会死在那几人手中,可谁能想到,他不仅将那几人杀了,还将事情闹了起来,说到底,当初觉着高看了那个少年,却还是低看了他,不过他倒是没什么错,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郑冲叹气道:“早知如此,便不该让那少年掺和进来。” “你说的不错,这么有意思的少年,是不该这么早早就死了。”女子惋惜道:“只是谁又能事先想到他能出彩到这个地步?” 连杀郭溪四人,要知道,郭溪可是一位神藏境界的修士,这少年这般年纪,也是一位神藏武夫了,这等天才,若不是牵连了这桩事情,他的天赋一旦被人察觉,只怕很快便要被送往北境,打磨几年,幸而不死的话,之后或许会有一个上好前途。 女子说完话,转头便看着郑冲,他作为渭州府的镇守使,统御之下,一州之内的各级镇守使都是他的属下,那少年如何,他没有详查,本就是失职 郑冲满头大汗,赶紧躬身下去,一句话都再不敢说。 女子收回目光,平静道:“即便是闹起来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那几座宗门的修士,如今已经往天青县去了,至多三日,便要抵达,他即便闹的整个渭州府上下皆知,又能如何,难道渭州府便能保全他?” 说这些话的时候,女子眼中有些掩饰不了的惋惜,她本就不是一定要陈朝去死,只是要做那桩事情,便只能有人牺牲。 谁叫他偏偏是天青县的镇守使? “是啊,南方炼气士一脉,可就是三溪府为首了,他杀了三溪府的弟子,总要给个交代。”郑冲附和着说道。 女子冷哼一声,“不过是暂且给那三溪府些面子罢了,之后定要这三溪府付出代价!” 只是话音未落,镇守使衙门大堂忽然飞入一只木鸟,落在案上。 郑冲一惊,很快便取出信件,看了一眼之后,脸色骤变,“大人,是神都天御院的帖子。” 女子转身,皱起眉头,拿过帖子,打开看了一眼,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为什么这桩事情,在神都也闹开了?” 郑冲吃惊,正要说话,另外一只木鸟,也飞入大堂,落在案上。 郑冲强忍震惊,去取下那只木鸟上的信件,也是一份帖子,不过这一次,当郑冲打开,看到落款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愣住了。 “是哪个衙门发来的帖子?” 看到郑冲这个样子,女子赶忙询问。 “是……镇守使大人!” 这大梁朝的李镇守使可以有无数个,但镇守使却只能有一个。 那位统御大梁朝上下无数镇守使的男人,不仅权柄极大,而且还是天下武夫心中神明一般的存在,在大梁朝,只怕是除去北境的某位大将军,便再也无人能在武道境界上和那位镇守使大人比肩了。 “说了什么?” 女子摊开天御院的帖子,上面的意思很清楚,朝廷已经知晓天青县发生的事情,责令渭州府天御院协同镇守使衙门将那镇守使务必押送到神都送审。 而且这帖子发出的同时,神都已经派遣强者前往渭州了。 郑冲同时打开那神都镇守使府发出的帖子,里面的意思也是一样。 而且镇守使衙门也派人来渭州了。 两座衙门的意思很清楚,就是不管如何,都要将那个少年带到神都,为此好像他们甚至不怕得罪那几座方外宗门。 大梁朝何曾如此行事过? 这件事彻底闹大了。 这是女子和郑冲此刻一同的想法。 这两座衙门,是大梁朝同方外修士打交道最为频繁的衙门,而如今,在事情尚未清晰之前,竟然共同发帖,可想而知,这意味着什么。 女子深吸一口气,靠在案上,事到如今,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她,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个少年的身后,当真站着某位了不起的存在吗?” 可是怎么会? 如果真有这么一层关系,他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小的天青县镇守使? …… …… 马车重新从谢氏的宅子回到了南湖之畔。 进入书院的时候,学子们没有去关注马车,道路两旁声音嘈杂,响起的皆是议论之声。 “听说了吗?在渭州有位镇守使杀了四位修士。” “渭州?这么远的事情,怎么传到神都了?” “不太清楚,但好似其中定有缘由,按着大梁律,那位镇守使得到神都受审才是。” “那方外宗门呢?他们嚣张跋扈惯了,难道会让镇守使衙门那边把人带回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若是这桩事咱们不知道,那么人带走也就带走了,咱们大梁朝难道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可如今咱们都知道了,若是人还是被那些修士带走,大梁朝的脸面置于何地?陛下的脸面,又在什么地方?” “只是即便如此,只怕也不好做吧,其中的黑黑白白,还不是那些大人物说了算,即便那镇守使无罪,难道朝廷会愿意为了他而开罪几座修行宗门……” 马车缓缓驶过道路,车厢里的少女很平静的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如今书院都在议论起这件事,也就证明神都到处都知晓了。 因为神都知道了,所以他有了生机。 只是一切都还是未知。 他能不能来到神都,来到神都之后,他又是否能活下来? 她思绪复杂,然后低头看了一眼在自己旁边的那个已经冷了的红薯,轻声道:“当下,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第四十一章 万里而来的道姑 神都的雨下不到天青县,但不属于渭州府的人,却会来到天青县。 还是那座山神庙,此刻有风而起,有数人飘然而至,落到山神庙之中,领头两人,其中一位是个中年道姑,正是郭溪的师父,另外一人,名为李或,是中年道姑的同门师兄,也就是郭溪师伯。 两人如今领着数位三溪府弟子,已经到了此地。 落地之后,中年道姑脸色晦暗,有些伤心道:“李师兄,溪儿曾来过此地。” 两人境界高妙,自然能察觉到这之前的痕迹,知晓郭溪等人,曾在此地停留。 李或点点头,安抚道:“王师妹莫要再伤心,如今我等已来,难道那贼子还能跑了不成?等到找到那贼子,将其带回山中,便任凭王师妹处置。” 中年道姑点点头,随即催促道:“那师兄还在等什么,既然知晓那贼子并未远逃,为何还在此处停留?” 两人身为炼气士,手段繁多,自然早早便已经确定了陈朝所在范围,知晓他到了如今,依旧没有离开天青县。 李或皱了皱眉,说道:“这便是问题了,他既杀了溪儿,又为何不知道惹下了滔天大祸,为何逗留不走呢?” “想来是那位贼子狂妄,他既然敢杀溪儿,便早已经可见,他定然是那等不管不顾之辈,如今不走,也在情理之中!”中年道姑在谈及陈朝之时,眼里也满是血丝,还有挥之不去的怨毒,她恨不得马上便杀了陈朝,为郭溪报仇。 李或有些不悦的蹙了蹙眉,摇头道:“师妹,此事并非是那么简单,你莫要冲动,有备无患,总是不错的。” “师兄!” 中年道姑盯着李或,怒道:“小小贼子,你怕他作甚,既然师兄畏惧,那师妹自己便去替我那徒儿报仇便是了!” “师妹……” 话音未落,中年道姑便化作一道白光骤然升空,一掠千里。 李或站在原地,满脸怒容,剩下的三溪府弟子,也是面面相觑。 谁能想到,那位师姑竟然脾气这么固执,竟然连李师伯的话都没有听,便独自离去了。 “师伯,如今怎么办?”有弟子开口,有些担忧道:“师姑贸然而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等怎么和掌律交代?” 李或冷哼一声,“都已经这把岁数了,还是这般冲动,要不是念及她丧徒之痛……” 他话语骤断,远处天空,已经有人影而来。 “许道友?” 李或抬头一看,见领头那人和自己相熟,正是南天宗的许玉。 许玉缓缓落下,拱手见礼,“见过李道友。” 李或点头,开门见山道:“你等也是来拿那贼子的?” 许玉点点头,没有隐瞒,平静道:“那贼子杀了我南天宗门人,我奉命来将其带回南天宗,只是既然李道友已经先至,那贼子自然是想让李道友将其带回三溪府,只是若有可能的话,我南天宗是否能派人上山共同审讯?” 虽说来之前山中的想法并不是这般,可在三溪府面前,他并不打算那般强硬。 李或苦笑道:“只怕你我现如今即便是去了,也无法将其活着带回去了。” “为何?”许玉皱眉,有些不解。 李或摇摇头,“王师妹已经去了,若无意外,那少年是决计活不下来的。” …… …… 桃花巷忽然没来由的起了一阵风。 原本坐在门槛上的汉子在起风的同时便站起来,然后关门,而且是郑重其事的将门拴上。 “怎么了?” 那个健壮妇人在庭院里收拾去年的干货,想看看是不是要把它们翻出来晒一晒,便看到那个汉子关上了门,而且还上了栓。 “别说话。” 汉子从门口走过来,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嘟囔道:“有个疯婆娘来了,那小子要倒大霉了。” 门外。 一道身影已到对面门前,正是那个中年道姑,此刻她怀里不知道何时抱了一把拂尘,来到门前,她只是一挥袖,那座院子的大门便轰然碎裂,大门变成碎木屑,随着一阵风吹进庭院中。 早在之前,这院门的锁,便被她的弟子毁去,当她这位做师父的人来了之后,竟然更是挥手将门都拆了。 这对师徒性情,可见一斑。 中年道姑脸色漠然,往院里走去,怒声道:“还不滚出来?!” 院子里并无人答应,中年道姑便已至院中,她一挥拂袖,那才修好的庭院,此刻便开始微微摇晃,廊下的火炉瞬间离地,朝着里屋撞去,长廊的几根木柱,拔地而起,一座长廊,瞬间倒塌,青瓦纷纷掉落,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中年道姑环顾一周,正要再次说话,一道身影忽然从那漫天的碎瓦中杀出。 一抹刀光,已经乍现! 中年道姑满脸冷笑,挥动拂尘,就要拦下这抹刀光,但下一刻,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她的那把拂尘,在接触到那抹刀光的时候,却有不少丝絮迎刀而断,坠落在地。 中年道姑骤然一惊,她手中之物,本就不凡,对面手中那刀,为何能将其轻易斩断? 他又不是那些杀力横绝的剑修! 之后随着丝絮坠地,中年道姑也得以看到那对面人影面容。 正是陈朝。 只一眼,便让道姑眼中怒意再度兴起,之前在三溪府山中,所见归山光带来的那幕画面之中,便是此人杀了郭溪。 不过也就是一眼,一把白色粉末忽然出现在两人之间。 同时伴随着有呛人气味。 中年道姑连忙闭气,同时拂尘搅动,裹挟着她毕生修为,朝着那些粉末挥去,想要将其驱散。却紧接着,便感觉到自己胸前传来一抹寒意。 一柄断刀,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临近自己身躯。 中年道姑脸色微变,倒也没有太过慌张,只是脚尖一点,整个人便朝着身后退去数丈。 断刀并未紧追不舍,在中年道姑退去当口,陈朝已经撞碎那些尚未掉落的碎瓦,落到了远处房顶之上,头也不回的朝着东南方向而去!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只在刹那而已。 中年道姑顾不得许多,一掠而起,便朝着东南方向追杀而去。 之后一路,中年道姑在天青县的房顶掠过,偶有落脚之时,只是一脚,便要踏破一座房屋的屋顶,惹得瓦片坠落,房梁倾塌,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中年道姑却不管不顾,她此刻心中只有陈朝一人。 之后好几次她都快要临近陈朝之时,他往往便跃下房顶,钻入小巷之中,很快便不见踪影。 若不是道姑境界高妙,又有秘法在身,只怕早就让陈朝跑掉了。 只是即便如此,一番追击之下,中年道姑也不得不停下换气。 旧气已尽,新气未生。 落在一座高楼之上的道姑冷漠看着周遭,在尝试再次将陈朝的身影锁定。 结果刹那间,房梁碎裂,陈朝撞破房顶,冲杀而来。 两人在瞬间,便已经相差不过数尺。 这一刻,中年道姑已经能够看到眼前少年的眼神。 满是杀机。 除去杀机之外,再无别的情绪。 常年打熬筋骨的少年,找准时机,沉肩一撞,正好撞向那道姑心口,与此同时,手中断刀同时挥动,杀机重重! 被撞到心口,中年道姑那才凝结而起的气机,此刻竟然有些涣散的意味。 中年道姑此刻当真有些惊慌了,她没想到这少年竟然能够判断她换气的时机,而且好像是早有准备,已经在这里准备了必杀一击! 炼气士本就对于身躯打熬没有太过在意,此刻两人搏杀,她即便境界再高,身躯羸弱却还是不争的事实。 而且她此刻气机散去,未能重新凝结。 中年道姑脚尖一点,身形微动,便要强行离去,却被陈朝一把抓住脚踝,手臂用力,浑身力量此刻尽数涌出,如同铁锁一般锁住那道姑脚踝,之后用力一扯,便直接往地面砸去! 中年道姑身躯开始不受控制的下坠。 面容坚毅的陈朝眯起眼,在中年道姑向下坠落当口,一拳瞬间砸出,澎湃气机如同汹涌海水,拍岸而去! 中年道姑被一拳重重砸在胸口,唇间迸出一抹鲜血,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一般,朝着地面重重摔下。 撞碎无数的建筑,最终重重被一片废墟掩埋。 只是一击得手的陈朝却没有不依不饶,借力而起之后,断刀在手,落在不远处的房顶上,不曾看后面一眼,转折西北而去。 他的身形迅捷,在几个起跃间,便已经消失不见,如同一只即将窜入山林之中的野猴子。 片刻后,一道凄厉喊声从地面传出,无数的宅院在这里瞬间倒塌,一道道白光冲天而起,其间,灰头土脸的中年道姑拔地而起,一招手,拂尘卷起无数下坠青瓦,纷纷朝着西北方向掠去,如一片飞剑过境,此刻若是有人在地面抬头看去,自然会发现这景象,蔚然壮观! 下一刻,整座天青县,都听到了那道姑凄厉叫喊的声音。 “小贼,我必将你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第四十二章 巷中小院 早在道姑来到天青县之前,陈朝便已然想到会有这一天,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从自家庭院逃出,一路上在何处设伏,伏击之后退路是在哪里,这一切,他早已经有了计划,所以当那道姑来到院中之后,之后的一切,都是按着陈朝所想在发展。 甚至在之后的交手中,那中年道姑被自己所伤,也几乎是陈朝设想过的结局。 可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境界差距太大,在最开始道姑进入庭院的时候,陈朝便知道了。 道姑即便是最开始因为轻敌会受些伤,但想要把道姑斩杀在这里,便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两人之间,应该是相差着两个境界,这个道姑理应已经渡过苦海,站在彼岸了。 相差一个境界,还可以凭借各种手段去弥补一番,可是整整两个境界,便让陈朝生不出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陈朝才在一击得手之后,选择马上远遁千里,没有存任何侥幸心理。 而且他很清楚,那几座宗门的修士既然找上门来了,那么就绝对不可能只有这个道姑一个人。 自己不是这个道姑的对手,之后的修士若是也到了此处,那么他最好的结局便是被围杀致死。 现如今,自己唯一需要做的事情,是拖。 拖到自己之前的那些手段真正发挥作用,从而保住自己的小命。 在陈朝折向西北方向之后,那中年道姑卷起无数青瓦相追,不过在之前耽搁之下,再看到陈朝身影的时候,他已经慌张出城,消失在城外茫茫大山之中。 中年道姑不依不饶,面无表情的朝前掠去。 身形极快。 她这番裹挟无数青瓦前行的景象,惹得不少天青县的百姓都纷纷仰头而观。 之前一战,中年道姑毁去不少百姓住处,而且也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死在道姑手上,因此在道姑离去之后,一时间,原本寂静的城中,哭声不绝于耳。 …… …… 桃花巷子里。 周枸杞的宅子门口,骤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汉子打开门,看到来人竟然是消失在城外的陈朝,倒也没有觉得意外,反倒是笑眯眯道:“是从那郭溪身上捡的傀儡符,小子年纪轻轻,可别的不说,就这份算计,便要胜过不少人。” 将那中年道姑用傀儡符引出城外,然后回到此处,本就是陈朝一开始的设想,只怕打死那个道姑,她都绝不可能会想到陈朝会折返身形,回到这里。 陈朝苦笑道:“即便如此,也只是权宜之计,那个婆娘境界太高,又手段频出,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便会折返回来。” 汉子想了想,说道:“至多半个时辰,那婆娘境界不低,应该是踏入彼岸的修士,你道行太浅,根本没机会。” “你早知道那帮人要来找你麻烦,为什么不早早开溜?舍不得你的破宅子?老子之前跟你说的话,你上心没有?” 汉子有些疑惑,这也是他不解的地方。 陈朝摇了摇头,忽然笑了起来。 他再怎么了不起,也只是一位神藏武夫,距离彼岸,中间还隔着一个苦海境。 “所以这就来找你帮忙了。”陈朝开门见山,“你肯定有什么手段,能让我躲过她的探查。” 汉子没好气道:“老子哪里来的那么些神通?再说了,你以为就是那臭婆娘一个人?” 陈朝扭头朝着院子里看去,没有看到那个健壮妇人,试探道:“那让我进去躲躲?” “滚蛋,你小子惹这么大的祸出来,要让那帮人知晓你在老子家里,老子还活不活了?” 汉子嫌弃的挥手,就要关上门。 陈朝咬了咬牙,到底也没有强求,只是很快挥手道:“希望咱们这不是最后一次见面。” 汉子冷笑一声,“小子,不是老子嘴-臭,你属老鼠的,哪这么容易死?” 陈朝洒然一笑,“借你吉言。” 转身就要走。 汉子皱了皱眉,忽然又叫住他,没好气道:“现在东边有一群人来了,领头的是两个彼岸境,你小子自求多福。” 不等汉子说完,陈朝撒腿就跑。 汉子看着那黑衫少年背影,气笑道:“臭小子,这么怕死?” …… …… 就在陈朝前脚离开桃花巷子,后脚数道身影便已经掠至此地。 正是李或和许玉两人带着的一众修士。 李或看了一眼那个在小巷中穿行的陈朝,皱眉道:“许道友,命你们南天宗的修士去东边守住,我三溪府从此处追击,勿要将他打杀,我还要将其带回山中复命。” 许玉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但还是笑着说道:“道友放心,定然生擒那贼子。” 说完这句话,他朝着身后看了几眼,出自南天宗的修士会意,纷纷起身,掠向东方。 李或也是招了招手,三溪府的修士们也纷纷朝着那道身影追去。 而两人都自持身份,并没有亲自动手。 两人落到一座高楼之上,看向前面某处,那正是之前道姑在这里吃亏的地方。 李或说道:“那小子心机深沉,并非是一般少年,看起来师妹到了这边,也吃了不少亏。” 许玉也是看向那边,大概能够推测出来之前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不过李或能这么说,他却不能,因此他只是微笑道:“王道友也是一时不察,要不然不会马失前蹄。” 李或摇摇头,“我那师妹,从小娇惯,哪里知晓这世间的凶险,这一次下山,也算是让她历练一番,不过这还是多多少少有些迟了。” 听着这话,许玉也只是微笑,不置一词。 此刻城中,两座宗门,十数人的修士好几次对陈朝形成合围,但却没能将那他抓住,陈朝在巷弄里奔跑,就像是田间的泥鳅一样,钻来钻去,那些修士很难将其彻底的控制住。 每次那些修士终于将陈朝合围之时,陈朝也总会挣脱重围,他不仅是挣脱重围,还要顺带着重伤一两个围剿他的修士,眼看着几次合围下来,那十数人的修士,此刻只有七八人还有一战之力了。 看这一幕,许玉忍不住道:“李道友,是否出手了?” 李或点了点头,到了这会儿,他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郭溪那么一个富有心机的人,会死在那个少年手上,而自家师妹那么个彼岸修士,也会在最开始便吃亏了。 原来如此。 李或正欲从高楼上离去,不远处忽然又起一声怒吼,“小贼,我看你往哪里逃!” 是那终于后知后觉,杀了回来的中年道姑。 她此刻携带万重杀机,从远处掠来,不管不顾,一身气机澎湃喷涌,没有任何顾忌。 李或皱眉,出声阻止,“师妹,不要冲动!” 但此刻已经怒火中烧的道姑哪里还管这些,她自从踏入这座县城开始便没有一直受挫,若对面是个强者也就罢了,可只是个普通的神藏武夫,竟然便让她如此吃瘪,之前自己大张旗鼓的杀出城去,结果那个少年却根本没有出城。 这无疑是在戏耍她。 因此此刻折返身形回来,中年道姑已经被怒火笼罩,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许玉露出一抹喜色,南天宗本就不愿意陈朝被三溪府带回山中,如今陈朝死在这里,是最好的结局,而且并不是南天宗修士动手,便更好! 三溪府的弟子眼见是自家师姑杀来,原本还在围杀陈朝的他们,慌忙朝着两边躲去,南天宗的修士,也是如此。 狂躁的气机压下,一条小巷,瞬间破败。 石墙倒塌,碎石满地。 其余人纷纷退出 只剩下陈朝一人。 狂风吹拂起了他的发丝,强大的气机压迫着他的身躯,握紧断刀的陈朝却仰起了头。 那张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 他也看到了那个气急败坏的道姑。 站直身子之后,吐出一口血水,陈朝仰起头,大声骂道:“老太婆!” “老太婆?!” “你找死?!” 中年道姑发出一声厉啸,手中拂尘摆动,无数丝絮卷起,笼罩了一片天空。 也更笼罩了这片破碎的小巷。 强大的气机疯狂压下,如同骤雨,此刻正不断的打在陈朝的身上,他即便是打磨身躯最狠的武夫,此刻面对高出自己两个境界的中年道姑,也变得举步维艰,难以维持。 陈朝咬着牙,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但却不愿意跪下。 中年道姑本可以直接杀了他,但却偏偏要在这里折磨陈朝,要在他死前将他的尊严尽数踩碎。 李或没有说话,说实话,一个少年的生死,他本就觉得没那么重要,既然那自己那师妹是郭溪的师父,其实也是有资格决定陈朝的生死的。 许玉则是默默看着,不发一言。 南天宗终究比不过三溪府。 地面的碎石再次崩碎,而后变成齑粉,随风而散,陈朝的脚下,已经生出一张蛛网,朝着四周蔓延而去,一条条裂痕,不断出现。 此刻他的骨头开始吱吱作响。 即便是花了大功夫去打磨的身躯,此刻几乎也撑不住了。 咔嚓—— 陈朝的肋骨最先断裂,极致痛苦开始传遍他的全身。 额头上满是汗水。 即便是做了这么多准备,但是真当危险来临之时,其实这一切都变得很苍白无力。 强大的实力差距,可以碾碎一切的阴谋诡计。 当然也包括他做的一切准备。 陈朝苦笑无奈,这个道理他懂,很早之前就懂了。 只是因为弱小,便不反抗吗?这样的事情,陈朝做不到。 中年道姑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还不肯跪下的少年,一拂尘抽出,磅礴气机瞬间撞向陈朝,但即便如此,已经动弹不得的少年,此刻也只是晃了晃。 高楼之上,许玉和李或两人,只是漠然看着这一切。 身为修士,他们早已经习惯高高在上。 一切都理应如此。 就在这个时候。 艰难应对的陈朝缓慢张口,满嘴鲜血的他一字一句艰难地说道:“还不出来吗?!” 中年道姑皱起眉头。 下一刻。 就在那条小巷里,一座还算完好的小院里,有人从里面推门出来。 吱呀一声。 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黑袍,踩着一双黑色官靴。 面容坚毅,一双眼睛无比深邃。 看了一眼那中年道姑,又看了一眼再更高处的两个修士。 男人摇了摇头,说道:“就到这里吧。” 第四十三章 宋敛 自从那个黑袍男人从院子中走出来之后,小巷便忽然变得安静下来,站在高楼之上的许玉和李或两人对视一眼,已经在对方眼中看到各自的担忧。 中年道姑却没想那么多,甚至于她根本也不会去想那么多,只是看着来人怒道:“你想死吗?!” 黑袍男人没有理会这个道姑,只是看了一眼那已经重伤的少年,平静道:“我要带走他。” “不可能!”中年道姑厉啸一声,整座小院骤然摇晃起来,就在今天,她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为了杀死那个少年,她付出了太多,尤其是之前几乎被那个少年重伤,这一切,都让她生出了一定要杀死陈朝的心。 所以她此刻已经几乎没了理智,那个黑袍男人来历神秘,可她也不管了,一声厉啸之后,她的拂尘挥动,便已经有无数道气机涌出,小巷本就破败,此刻在这些汹涌的气机之下,几乎便要塌陷了。 中年道姑本已经是彼岸修士,再加上这含怒一击,威力之大,可想而知,可奇怪的是,那个黑袍男人,却没有躲。 他站在原地,一步没退。 他看着那些气机不断朝着他席卷而来,也看着那无数丝絮像是无数柄剑朝着他刺来。 下一刻,那些丝絮如同一场骤雨,落在他的身上,顷刻间他已经被拂尘所笼罩。 黑袍男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他只是任由那万千气机落在身躯之上,也任由那些拂尘不断的拍打自己的身躯,他没有任何摇晃,也没有的痛苦之色,他像是狂风暴雨里的一棵老松,巍然不动。 光是这一幕,已经看得那高楼上的许玉和李或两人心惊胆战。 他们境界和那道姑相当,都是彼岸境界,若是那道姑都无法伤到黑袍男人,那么他们两人即便出手,也没有什么用。 只是此刻道姑已经接近癫狂,根本无法沉下心来去想那些事情,她只是疯狂调动体内气机,一直朝着前面而去,汹涌澎湃的气机,如同海潮拍岸,不断的拍打在那个黑袍男人的身上。 …… …… 许玉叹了口气,轻声道:“是大梁朝的武官。” 这句话蕴含着的东西实在是太多,李或都明白,他只是有些不解。 不解的是另外的事情。 为什么大梁朝会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镇守使,大动干戈。 那个黑袍男人,境界如何,暂且不得而知,可至少也是彼岸上境的武夫了,这样的武夫,距离忘忧境界,不过一步之遥。 这样的武夫,在大梁朝中,若是统兵,只怕麾下不少五万之众。 可为何却会在渭州府的这么个偏远小县城中? 两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思绪发散。 李或忽然高声道:“师妹,住手!” 发疯的道姑哪里听得进去,她此刻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杀了眼前的这两个人。 黑袍男人摇了摇头,在任由道姑出手许久之后,他也明白,眼前的道姑的确是不会停手了,于是深吸一口气,一脚踏出,滚滚气机骤然从身躯里溢出,他探出一臂,将那道姑的拂尘尽收掌中,而后屈肘,撞向道姑心口。 只是一瞬,道姑便如同断线风筝一般朝远处跌去,撞碎一道石墙,陷入废墟之中。 在这个黑袍男人出手当口,道姑没能坚持哪怕片刻。 与此同时,一抹刀光乍现,一直在这个黑袍男人身后没有动作的陈朝,此刻骤然发力,一跃而起,握刀冲向那个道姑,身形之迅速,让那黑袍男人都觉得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便探出一臂,直接扯住陈朝衣领,往后一扔,陈朝不受控制重重的摔落,惊起不少烟尘。 这次是几次挣扎,都无法翻身而起了。 陈朝嘴角有鲜血溢出,伤势更重。 但他此刻,才算是真正安心了。 长舒一口气,他心神终于放松不少。 自己等了那么久,要等的,便一直是这个局面。 自己在大梁朝和方外修士的眼里,不过是蝼蚁,若是两方都希望他去死,那么他绝不可能有一点点生机,他要做的,便是让大梁朝保下他。 至少暂时不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在方外修士手中。 这也是之前周枸杞所说,要把自己置身于阳光下的根本体现。 为此他做了很多努力,所有的手段,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想到这里的陈朝精神开始涣散,终于是支撑不住了。 他昏了过去。 …… …… “师妹?!” 许玉和李或飞身落下,许玉在小巷中和黑袍男人对峙,而李或则是选择去探查那道姑生死。 “本官没发力,她死不了。” 黑袍男人平静开口,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此刻没能再爬起来的陈朝。 许玉皱眉道:“阁下可知我们的身份?什么时候你们大梁朝,是如此待客了?” 黑袍男人坚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平淡道:“两位是方外修士,皆是炼气士,分别出自南天宗和三溪府,这一点,本官知晓,但什么时候开始,方外修士,便不是大梁朝的子民了?!” 他的第一句话,便极其强硬。 这也是在奠定基调。 的确,方外修士,自然超然世外,也可以不将皇权放在眼里,可追根溯源,当年各大宗门在神都签署的那份协定里,却没有说方外宗门便是法外之地,方外修士便是法外之民。 “你找死!” 许玉一挥手,南天宗的修士们便已经聚集而来,连带着三溪府也在往这边而来,即便眼前此人境界高深,他们也有机会将他斩杀。 黑袍男人面无表情,只是挑眉看了一眼许玉。 而后脚步声渐起,无数道身影从四面八方而来,皆是一身黑袍,踩着官靴,腰间悬刀。 黑袍男人扬起手,那些人便已经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肃杀之气,蔓延开来。 许玉感受着那些气息,有些惊愕,但很快他便指着那边小巷里已经昏死过去的陈朝,漠然道:“此人无端杀我门人,证据确凿,你又当如何?!” 有些道理,方外修士不愿意去讲,那么便需要一个能让他们讲道理的人,这个人来了之后,他们便又选择讲起了道理。 黑袍男人面不改色,平静道:“是否无端,尚需查验,按着当年各大宗门在神都签订的协定,若我大梁官员擅杀方外修士,便应当交予大理寺议罪,并非由你们自行处置。” 在神都签订的协定很多,但其实这二百余年来,除去大梁朝坚守协议日复一日的为各大宗门供给资源之外,方外修士已经有诸多人没有守过那份协定,那协定在某种程度上,早已经是一纸空文。 可协定还是协定。 不提的时候,谁都可以无视。 但提出来的时候。 就不一样了。 李或扶起已经昏死过去的道姑,看向这黑压压的一片武夫,有些从心底生出的厌恶,他好不容易压下这厌恶,才说道:“你这样做,是奉了谁的令?” 他比许玉要清醒太多太多,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李或想要搞清楚的,便只有一点,那就是谁要保那个少年。 谁要对付他们南方炼气士一脉。 黑袍男人面无表情,只是取下腰间铁牌,缓慢举起,平静道:“神都左卫指挥使宋敛,奉镇守使大人之命,将擅杀方外修士四人的天青县镇守使陈朝,押解回大理寺受审。” 神都左右两卫,都是负责神都安全的衙门,两卫首领便是指挥使,而且都归镇守使管辖。 听着镇守使大人几个字,许玉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李或也皱起了眉头。 大梁朝面对方外修士,的确一直谦卑,但根本上,大梁朝怕的是那些拥有强大修士的宗门,怕的是无法应对的力量。 而在大梁朝,有些人,对于修士来说,还是很不好惹的。 那位大梁镇守使,便是其中之一。 一位早已经踏足忘忧境的武夫,即便是他们这些修士,也会自觉收起轻视,只剩尊重。 更不敢轻易招惹。 无忧境界的修士,可不是每一座宗门都有的。 这样的人,在大梁朝也是权柄滔天,早已经站在高处。 可是,他为什么会看得到尘埃里的蝼蚁,并且出手,要保这么一个少年? “依着当初协定,即便是你们要将此贼押送回神都,受审之时,我等也要旁听!大梁也无法包庇他!” 李或皱眉,脸色难看,如今说出这句话,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的确如此,大理寺审理之时,自然会邀请诸位旁听,看我大梁朝,是否要包庇此人。”宋敛看了一眼两人,平静道:“两位可自行前往神都,或是先回宗门,审理章程,大理寺会知晓各位的。” “我三溪府不会就此收手的。” 李或冷冰冰抛出这句话,然后转身便走,如今的形势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了,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三溪府的修士就此离去。 许玉冷哼一声,也跟着离去。 宋敛面无表情,他只是看向那个如今已经昏死过去的少年。 那是一块烫山芋。 一个还没出现在神都,便已经将神都搅得满城风雨的少年,怎么可能是省油的灯? 第四十四章 神都有个姑娘喜欢我 宋敛短暂接管了天青县县衙,他本想去镇守使衙门的,但他很快便想起来,大梁朝的镇守使衙门,只到州郡一级,这下面,便已然没有了。 因此只能暂时将这座县衙征用。 糜科已经去晚山郡任职,他虽然在青山郡闹的满城风雨,但无碍大梁律,再加上如今这些人也没有心思去管他,所以他很快便从青山郡赶往晚山郡,如今天青县的知县姓徐,只有三十左右。 “徐知县。” 宋敛一只右手,手指不停在案上敲击,声音轻微,但每一下都敲击在徐知县的心上。 之前那边小巷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再加上这县衙如今涌入的那些官差,他再傻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宋指挥使,您请说。” 徐知县很谦卑的看着宋敛,对方虽说是武官,但官职比他高了太多,神都的左卫指挥使,那可是正四品,而官职并不是意味着什么,要知道,护卫神都的衙门,一共就那么两座,这一位,可是其中一座的指挥使,那是否意味着他在陛下心中,分量十足? 宋敛看了一眼徐知县,微笑道:“徐知县不要过分担心,待本官走后,这天青县,他们也不会来了,那些仇怨,自然都在本官和那位陈镇守使身上,你何其无辜。” 徐知县应了一声是,但还是心里打鼓,谁都知道这些方外修士目无王法,若是真要报复,他这一个小小的知县哪里承受得住。 宋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新来的代镇守使已经到了,徐知县去和他熟悉一番吧,毕竟以后还要共事许久,对了,还请徐知县把陈镇守使的卷宗给本官拿来,本官要看。” 陈朝虽然如今已经卷入那桩麻烦里,但只要大理寺一天没有定案,那么他就还是镇守使,不过如今要去神都,天青县总要个镇守使的。 徐知县退下,很快便遣人送来了卷宗。 这一趟宋敛走得太急,根本没有去管陈朝的卷宗,毕竟除去镇守使的公文外,他还收到了谢氏给他带来的话,只要能够将那少年带回神都,便有重谢。 若没有这句话,他这一路南下,其实不必着急,最后赶不赶得上,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镇守使的公文说让他把这个少年带到神都去,那方外修士抢先一步,他又能怎么办? 世间一切事情,哪里有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翻看了一番卷宗,宋敛的眼中倒是有了些赞许之意。 天青县这过去几年,竟然没有发生过几桩命案。 也就是说,这个少年的镇守使,做的相当好。 “大人,陈镇守使醒了。” 就在宋敛翻动卷宗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禀报。 宋敛抬起头,嗯了一声,然后放下了手中的案卷。 …… …… 县衙的大狱里。 随着一阵锁链坠地的声音,牢门被人打开,马上便有衙役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地上,再之后,一身黑袍的宋敛缓步踏入牢房之中,没有立即坐下,而是缓缓在牢房之中踱步,片刻之后,他才走到那把椅子前坐下,看了那少年一眼。 陈朝的确早就醒了过来,但是他身受重伤,此刻爬不起来,他只能歪着头打量着这个穿着一身黑袍踏着官靴的男人,之前在他自报家门之前,自己便已经昏厥过去,因此陈朝此刻并不知晓宋敛的身份,但他也明白一桩事,此人来头绝对不小,至少也是从神都而来的。 要不然不可能在面对那道姑之时,并无半点惧色。 在陈朝打量宋敛的时候,宋敛也在打量陈朝。 对于这个身在天青县便能搅动神都风云的少年,他的确是有些好奇。 能够让谢氏出手的少年,怎么来看,都不会是普通人。 “你不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深陷大狱吗?”宋敛本来是打定主意让那个少年先说话,却不曾想到陈朝竟然一言不发,好似对现在的处境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陈朝躺在地上,艰难说道:“如今还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吗?要是有可能,我恨不得马上住进大理寺的大狱里去。” 宋敛笑道:“你觉得大理寺的大狱安全?那里每个月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里面,不明不白的,你这么个小小的镇守使,住进去,你觉得会有离开的那天?” 陈朝艰难地咧嘴笑道:“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如果大人是从神都过来的话,那想来我即便是在大理寺里,也不会无缘无故就死了。” 宋敛笑了笑,摇头道:“不管你和谢氏有什么香火情,你擅杀那几位修士之事,已经有确凿的罪证,他们若是不放过你,你即便是去了神都,也不过是能多活几天罢了,最后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 陈朝不言不语,对于这个结果,他好似也早已经知晓。 “我这一路上真能安然无恙吗?”陈朝费力的伸手,已经摸不到腰间的那柄断刀,便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没什么安全感。 “下了大狱,刀自然是要收的,等你真能从大狱里走出来,会还给你的,不过你的刀还不错,要是你没能走出来,送我算了。” 宋敛好像是知道眼前的少年在想什么,平静说道:“如果他们非要杀你,甚至是不惜和朝廷撕破脸面,直接派出一个忘忧修士,那我绝对马上把你送出去。” “不行,刀在人在,人不在了,让那柄刀给我陪葬!” 少年喘着粗气,看起来很坚决,并不打算做什么让步的举动。 宋敛叹气道:“你还真是个吝啬鬼。” 陈朝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咧了咧嘴,是疼的。 “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宋敛切入正题,笑眯眯说道:“要是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这一路上,我多上几分心思,要不然大不了我回神都就去向谢氏请罪。” 陈朝抢先问道:“还不知道大人身份。” 宋敛看他一眼,淡然道:“本官神都左卫指挥使,宋敛。” “请问。”陈朝扬了扬脑袋,这会儿除去脑袋之外,身上的确没几处地方能动了。 “既然你已经知晓那三溪府等宗门不会放过你,为什么不早早离去,等在此处让他们来杀,若是本官再迟一些,你即便有些谋划,又有什么用?” 这是宋敛最感兴趣的问题,早在他去复盘了一番这件事的始末后,就没想清楚这一点,陈朝既然杀了那些方外修士,必然知晓他们会报复,为何他不走?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才认真说道:“倘若下官就此离去,那么一整座天青县的百姓,是否会遭受无妄之灾,受我牵连?” 宋敛皱了皱眉,听着这话,想起之前看到的卷宗,心中有些触动,原来眼前的这个少年,竟然有如此心思。 他不由得对陈朝生出几分敬重之心。 对方虽然境界低微,官职不高,但光是这份心,也足以让宋敛上心了。 “不过嘛……”陈朝话锋一转,平静说道:“依着大梁律,镇守使擅离辖地,是重罪,可不问而杀的。” 宋敛一怔,刚刚生出的那点敬重的意思,此刻瞬间烟消云散了。 想多了么? 陈朝理所当然道:“我既想要活命,自然不可横生枝节,若是我擅离天青县,不管我为何要杀那几个修士,都不重要了,只是这一条,朝廷想杀我便能杀我。” 宋敛笑道:“倒是心思缜密。” 陈朝嘿嘿一笑,默认了这种说法。 宋敛说道:“你想了很多事情,做了很多事情,但根本在于,你做的那些事情,有些太过了,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宋敛顿了顿,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虽然我也很想杀了他们,但你这么做,就是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上。” 陈朝一脸无奈,“大人,不是我一定要杀他们,是他们不肯给我活命的机会,非要杀我,我只是自保。” “大人从神都而来,好像有很多事还不知晓,不如去问问那位青山郡镇守使?” 陈朝挑了挑眉,平静道:“陪那几人去石矿,便是李镇守使的意思。” 宋敛面无表情,“你跟我说再多,也没用,因为你的案子现在是大理寺审理,本官隶属于镇守使衙门,并不参与审理,而且因为你的镇守使身份,本官还得避嫌。” 陈朝哭丧着脸,喊道:“大人,那咱们关系如此亲近,大人难道忍心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吗?” 他神情真挚,好似遭逢了什么极大的冤屈。 宋敛说道:“小子,你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陈朝认真问道:“我是个天才这件事吗?” “……” 宋敛皱眉厌弃道:“你可真不要脸。” “多谢大人夸奖。” 陈朝嘿嘿一笑,不以为意。 宋敛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 宋敛说道:“你现如今,还有什么底牌,不妨拿给本官看看,比如你和谢氏的关系……本官想知道你真正的依仗。” 陈朝想了很久,才有些犹豫开口说道:“神都有个姑娘喜欢我,算不算?” 第四十五章 万里之遥,信来信往 宋敛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少年,然后翻了个白眼,吐出两个字,“白痴。” “大人,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陈朝瞪大眼睛,一脸无辜。 宋敛扯了扯嘴角,平静道:“你要是在我左卫,老子现在就抽你。” 陈朝嘿嘿笑道:“大人要真有这个心思,也可以把我招入左卫,那可比做一个小小的镇守使有前途多了。” “好啊,要是你能活着走出大理寺,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宋敛看了陈朝一眼,不由得想着如果这个少年真的能从大理寺安然无恙的走出来,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回过神来,宋敛问道:“他如今这个样子,能不能上路。” 他身后一直都有人,都是他从神都左卫带出来的人,此刻听到指挥使问话,马上有人应道:“启禀大人,他伤势颇重,要是这会儿上路,只怕……死不了。” 啥? 陈朝看向那个穿着黑色官服的家伙,这是说的什么话? 宋敛满意的点点头,“那就上路吧,神都路远,莫要耽搁时间了,毕竟此人,可是朝廷重犯。” 朝廷重犯四个字,宋敛说得极重。 “囚车准备好了吗?” 宋敛随口一问。 差役有些为难的说道:“大人……来的时候好像没有带这样的东西……不过县衙那边好像有拉粪的板车。” 宋敛认真思考了片刻,才点头道:“这样么……倒也只能将就了。” “我反对!” 陈朝无比认真地看着这边的宋敛以及他身后的差役,皱眉道:“你们不觉得有些离谱吗?” “为什么会离谱?”那差役看着陈朝,同样是一脸认真,“我们会把它洗干净,然后再将它改造成囚车,那样他就会和新的没有什么区别……” 陈朝哑口无言,让他无语的不是要拿拉粪的车将他带往神都,而是这个人一脸认真的样子,好似这样做是天经地义的。 宋敛笑了起来,说道:“他叫翁泉,这一路上,就由他来照顾你。” 陈朝脸色难看。 宋敛起身,吩咐道:“囚车做好后,把陈镇守使带出去,在县衙门口等着本官。” 说完这句话,不等陈朝有什么反应,宋敛便起身离开了。 要将陈朝带走,他还要办些事情,须在县衙留下一份卷宗。 除去这个之外,他还要去见一个人。 …… …… 南湖之畔的书院每个月初,都有一场不大不小的辩论,最开始由来是书院各科的先生以擅长学说相论,在不断碰撞中,汲取养分,而每到这一天,注定便有诸多学子围坐旁听,到了后来,此事渐渐有了规程,便改成了每年深秋一次,各科先生在南湖畔辩论。 只是月初辩论的事情,还是被保留了下来,不过却从师长变成了学子们。 成了学子们自发组织。 不过即便是学子们自发组织,在书院这也很受欢迎,因为一旦在这之中胜出,便意味着名声大噪,将要响彻书院,以后不管是出仕,还是如今在书院,都有大裨益。 今日又到了辩论之时,南湖之畔的观湖台旁,已经聚集了不少的学子。 观湖台旁有一片小林子,林中有些凉亭,此刻其中一座凉亭下,有几个穿着书院服饰的学子聚集在这里,其中一位,便是上个月的辩论魁首,黄直。 此人来自于长平州南兴郡,也是出自书香门第,这些日子渐渐展露头角,更是连续两个月在辩论中夺得魁首,今日不知道还有多少学子想要将他的魁首之位夺去,但临近辩论开始,黄直却没有去想这些,而是看着更远处的那片小院,眼中隐约有些失望之色。 “奉节,今日她还是不会来吗?” 黄直有些失望,眼中多是痛苦之色。 这些日子,他常常去那门前等待,却没有一次等到对方开门,上课之时好几次故意在那少女必经之路上等她,可她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不仅没有和他说过半句话,甚至目不斜视,不曾看他一眼。 她的态度已然明确。 黄直只当她是觉着自己不够出彩,故而不肯相交,这才连续数月都在湖畔辩论,最近两月,已然是魁首。 书院中许多夫子对他也颇多赞赏,在探查过他的身体之后,也有几位夫子表露过收徒之意。 在书院读过书,和跟着某一位夫子修行,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黄直本觉着自己这般,已经颇为了不起,但那少女却始终无动于衷。 这实在是让他失望不已。 “我每月必到,其实为得一直不是什么魁首之位,只是想在这里见她一面,可她为何每月皆不至。” 听着这话,亭下和他平日里关系便不错的几位同窗都看向黄直,眼中有些惋惜之意。 如今书院上下传的沸沸扬扬,都知晓这出自南兴黄氏的黄直对那位住在湖畔的少女那般喜欢,可那位出自谢氏的少女,却始终没有回应。 蒋奉节作为黄直的挚交好友,眼见自己好友这般失落,连忙开口安慰道:“兴许那位谢姑娘只是有些别的事情,也或许她本就不喜闹,我之前可是听说了,谢姑娘有好些课都没有去听过,或许便是因为讲课的夫子太闹的原因。” 蒋奉节脸有些红,这些本就是他找的理由,实际上整个书院都知道,那位谢氏少女对黄直没有半点喜欢,若是她出身寻常,或许因为黄直家世的缘故,还能有些可能,但她却偏偏是谢氏的子弟,既然是谢氏,那在大梁朝便不存在说要巴结攀附某个世家的说法,她要嫁给谁,大概全凭自己心意。 “黄兄,好男儿何必为一女子黯然神伤?” 亭下有人开口劝道:“既然那位谢姑娘无意,黄兄为何非要如此?” 黄直叹气,只是摇头走出亭下,辩论即将开始,即便她还是不来,有些事情,却还是要做。 …… …… 那座湖畔的小院里,送来一封信。 捧着信的柳叶一路小跑,等到了院门口的时候,又停下片刻,调整了呼吸,胸前不断起伏的壮阔风景,此刻才渐渐消停。 虽说她年纪不大,但有些地方,确实异于常人。 常人,寻常女人。 推门走进院中,她很快走过院中,来到屋子里。 “小姐,渭州府那边的信送来了。”说话的时候,其实柳叶心里也在打鼓,之前收到渭州府那边的信,小姐便回家了一趟,听说那天,小姐甚至还去见了老祖宗,如今又来了一封信,小姐看了之后,又会做些什么…… 柳叶不敢去想,只是希望小姐不要再去找老祖宗了,那个地方,她每次去都心惊胆战的。 今天穿了一身灰色衣衫的谢南渡青丝如瀑随意的披在肩上,接过柳叶递过来的信,她没有去拆,因为这本就是拆开过的。 取出里面的信纸,只有寥寥几句话,大概在说的,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那个少年如今已经被人救下,已然从天青县离开,如今只怕已经到了渭州府,想来要不了几日,便能从渭州府来到神都。 不过却是押送。 他来神都,是要下狱的。 大理寺那个地方,一般人进去了,只怕此生便再也无法出来。 之前谢南渡已经得知,陈朝是杀了那几位方外修士,这等大罪,一旦属实,几乎便是没有任何可能活下来的。 陈朝之前的信中有很多事情没有说清楚,所以这会儿她想问问。 “研磨,我要写封信。” 谢南渡看向窗外,此刻湖畔的辩论声有些激烈,遥遥便有声音传来,她生来聪慧,又过目不忘,甚至连听音辨人也不在话下。 听着黄直的声音,听着他讲得那些东西,她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眉间并无嫌弃之色,只是平淡。 拿起笔,谢南渡缓缓落下,很快便写了一行。 “小姐的字写得真好。” 柳叶靠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的赞叹。 …… …… 一行数十人的队伍离开了渭州府,朝着神都而去,有宋敛在队伍中,一路上倒也没有什么妖物不开眼的敢过来侵扰。 最中央的囚车里,脸色苍白的少年生无可恋,随着囚车颠簸,他的脑袋不断摇晃。 翁泉骑在马上,不断地说着那些被他翻来覆去说了无数遍的事情。 陈朝从最开始的反对,到认命,也就只用了一天。 直到天空划过一道黑点,一只木鸟从天而降,落在囚车上。 “大人……” 翁泉马上开口。 “无妨。” 宋敛不以为意,若是依着规矩,陈朝此刻自然是不能看信的,但这些规矩,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情。 看到这只木鸟,陈朝迷惘的双眼终于回神,取下木鸟中的信。 摊开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行小字,小字看似娟秀,实际上却有一种特别风骨。 看到这封信,他仿佛就想起了那个在风雪夜里山神庙中见到的少女。 很快,他便读完了信中的内容。 谢南渡是问他那桩事情的细节,她要趁着他还没有来到神都之前,便要为他做些事情。 陈朝想了想,也想回封信,于是他张口要笔墨。 宋敛策马而来,问道:“你跟谁写信?” 陈朝仰起头,咧嘴笑道:“当然是给喜欢我的姑娘写信。” 第四十六章 湖畔书生 一只木鸟破开云海,从天而降,落在书院的那座湖畔小院,柳叶看到木鸟落下,赶紧起身去取出木鸟里的信。 谢南渡摊开信,看完之后,沉思片刻,便开始回信,这一次的开头没有去问那些事情,而是询问起来天青县的烤红薯,他会不会做。 很快一封信写完,等着墨迹干去,便装入信封,而后交给婢女柳叶。 柳叶接过信,很快找了地方寄出,只是回来的时候,她却得知了好些消息。 等到再次回到院中,柳叶有些激动地喊道:“小姐,有好消息。” 谢南渡坐在窗前,看着湖畔,湖水此刻被风吹动,荡开涟漪,看着便让人心静,此刻听着自己的小婢女大喊小叫,也没生气,只是皱了皱眉问道:“什么消息?” 柳叶赶紧把自己听到的都说了一通,激动道:“好些夫子都想收小姐做亲传弟子,现在就等小姐你自己做决定了。” 她还顺便将那些夫子的名字都说了一遍,那些名字,在书院里,全部都赫赫有名。 其实不仅是在书院,即便是在整个大梁朝,这些书院里的夫子,也都是一等一的大儒,他们或许在大梁朝没有一官半职,但是在这大梁朝上下,不知道有多少官员,是出自他们门下。 谢南渡摇了摇头,说道:“并非是我心仪之师。” 柳叶原本还极为兴奋,却很快被一盆冷水浇下,再也兴奋不起来了。 “小姐有想要拜师的夫子吗?” 柳叶说道:“想来只要小姐愿意,书院里的夫子们,都很乐意小姐拜入门下的。” 谢氏的这位少女是天才的事情,院长大人已经用行动证明过一次了,夫子们这些日子凭着自己的眼睛,又看到一次,如今他们,自然都想收这个少女入门。 虽说不知道这少女的上限在何处,但他们很清楚,这少女的下限,低不到什么地方去。 谢南渡没回到婢女柳叶的话,只是看向湖畔,那里又起风了。 …… …… 队伍一路北上,很快便越过渭水,囚车还是一如既往的颠簸,陈朝整日都昏昏欲睡,不是他不想醒过来,只是每次要是表现得清醒,那个叫做翁泉的家伙,就要喋喋不休。 他实在是受不了。 只有每次那只木鸟出现的时候,陈朝才会短暂的来了些精神。 睁开眼睛,把信摊开,快速的看了几眼,不过他很快便皱起眉头,对信上的内容有些不解。 什么叫做天青县的烤红薯他会不会做,这有什么会不会的? 虽然是这般去想,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看完了那封信,然后开始回信。 “神都局势如何?之前闹起的动静,怕是还不能停,我马上就要到神都了,我可不想死在那个阴暗的牢房里,你问我身世,抱歉,这个真的还不能告诉你。” “你在神都帮我的忙,我记在心里,以后有机会我肯定会报答你,不过事情太大,如果你要被牵扯进去,请你早些抽身而退……我听说那间书院在南湖之畔,你如今已经是书院的学子,这真是极好的事情,不过我听说在书院,做院长的弟子,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事情,想来你这么了不起,肯定也能如此?不过要是没能成,我定然也不会嘲笑你的,毕竟咱们现在是朋友……” 信由木鸟带走,陈朝仰头看着天空,有些恍惚失神。 片刻后,他决定主动找那个话多的男人说说话,“书院是什么样子的?” 翁泉一怔,皱眉道:“你不知道书院?” 陈朝眼看他要起势,赶紧开口道:“我没去过神都,我没看见过书院。” 翁泉嘿嘿笑道:“我也只去过一次,是在左卫里办差的时候,那座书院坐落在南湖之畔,占地极大,学子嘛,只怕每年都有千余人。” 千余人说起来多,但一想到这是整个大梁朝整个国境之下,也就只有千余人,便怎么都不算多了。 “院长呢,有几个弟子?” 陈朝懒得听那些自己不感兴趣的,单刀直入问了一个最直接的问题。 翁泉皱眉道:“怎么的,你还想做院长大人的弟子?即便你不是钦犯,又不是读书人,院长怎么会收你为徒?你要知道……” “好了好了,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就只是回答我的话就好,别在这里扯这些……” 陈朝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早知道他就不问了。 翁泉幽怨的看了陈朝一眼,倒也没有继续废话,而是切入主题道:“院长大人曾言要效仿圣人事迹,那位儒教先贤圣人号称弟子三千,有七十二个闲人,也不知道,闲人还有啥用……” 陈朝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是七十二贤人。” “是闲人嘛。” “算了,你继续说。” 翁泉又看了陈朝一眼,有些不满,但还是继续说道:“院长大人觉得自己没那么多精力,三千门徒就不收了,只准备收七十二个弟子,如今好像已经收了七十一个了。” 陈朝问道:“也就是说,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了?” 翁泉点点头,感慨道:“都说这最后一个是最重要的,要不然院长大人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去收那最后一个弟子,估摸着是想要找个绝世天才,好好栽培。” 陈朝若有所思。 “你不会觉得你能得那位院长垂青吧?” 宋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了这边,之前陈朝和翁泉的对话,他好似也都听去了。 陈朝嘟囔道:“我觉得还是有机会的。” 宋敛也不反驳,只是说道:“那位院长若是看上你,你这桩事情,当然也就不叫事情了,可问题是,可能吗?” 陈朝没说话,只是思绪纷飞。 …… …… “要是没成,我是不会嘲笑你的……” 谢南渡看着纸上这歪七扭八的字,想着那个少年在写信之时憋着笑的样子,便觉得有些生气,自己写信去问他要做些什么,结果这家伙居然在嘲笑自己。 她一生气,就连湖畔吹来的风将风铃吹动都没去管,更不觉得那声音悦耳。 婢女柳叶站在远处,看着自家小姐这个样子,也在猜想那写信的到底是谁,竟然能让一向淡然平静的小姐罕见的变成这个样子。 她虽然也想知道信上的内容,但却不敢凑过去看,作为谢氏的婢女,她从小便受过很严苛的训导,知道即便和主子的关系再好,也不能不讲规矩,要不然,下场会很惨。 平复心情之后,写信一封寄出,谢南渡站起身来,要出去走走。 “小姐,下雨了,要打伞。” 今日神都有些小雨,想来是春天马上要过去,马上就要进入初夏,湖畔的那些柳树枝条柳叶颜色渐深,此刻有不少学子走在湖畔的石板上,缓慢而行,到底还是在赏景。 油纸伞将谢南渡遮的严实,出门的时候也没有旁人知晓,故而这一路行来,也没人注意到这个穿着一身寻常的灰色长衫的少女,婢女柳叶举着伞,轻声道:“小姐,本来也该多出来走走,整天在院中读书,我都替小姐闷得慌,这湖畔风景这么好,小姐早就该出来多看看。”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有条通往湖心小亭的小道,此时此刻,只有一个面容宽厚的书生,冒雨站在道旁,而那条小道上,并无任何学子。 她起了去湖心小亭的心思,于是便来到小道旁。 书生看向谢南渡,确定这个少女要去湖心,便带着歉意说道:“我家先生正在湖心和好友饮茶手谈,这位姑娘,若非一定要去湖心小亭,可否等半日后再来?” 之前想要去湖心的学子,大概就是这么被他劝走的。 只是这书院之中,有不少的达官贵人之后,也不知道这书生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让那些人都心甘情愿的离去。 谢南渡停下脚步,听着书生的话,沉默了片刻。 片刻之后,她摇头道:“我不去湖心,就在那条小道上看看湖面景象。” 书生想了想,点头笑道:“既然姑娘坚持,那便可以,不过还请姑娘独行。” 只是片刻,书生便想起了之前的故事,知晓这少女身份,心想既然有这缘分,那还能说些什么? 于是他便不再阻拦。 柳叶抬起头,正想问问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可还没等她说话,谢南渡便摇了摇头,伸手拿过油纸伞,她说道:“你回去吧。” 柳叶不敢反对,只能应下。 不过她还是很担心的看着已经朝着湖心而去的谢南渡,看着自家小姐背影,她满脸担忧。 小姐身份不寻常,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那可如何是好? 书生看出了她的担忧,微笑道:“不必担心,有我在此处。” 书生看似普通,但好似真有些特别的地方,总之是他一说话,便让人觉得莫名的安心。 柳叶稍微心安了些,但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家小姐可不能出事。” 书生仍旧微笑道:“在书院,她又怎么会出事?” 四十七章 亭下院长 这场最后的春雨不大,落下的雨珠坠落到湖面,惊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层层荡开之后,便融在了一起,再也看不出哪个是雨水,哪个是湖水。 撑着油纸伞的少女站在那条小道上,其实那是一条不太宽敞的木桥。 站在木桥当中,看着这幕雨景,其实极美,不过少女心思却不在这个之上。 这些天来往的信件之中,讲述了很多东西,但其中有些事情,那个尚未来到神都的少年始终不肯说清楚,少女也知道那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故而也没有再追问。 但少了关键的信息,倒是让她想要做些什么,也很难做了。 看着湖面,少女也不由得叹气。 其实即便把所有的事情都知晓,她觉着也很难有办法去解决这桩事情,毕竟是擅杀几位修士的事情,如今又闹的极大,即便是朝廷有意去压,如今也压不住,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那么方外修士想来也不会善罢甘休,这桩事情,还是在最难的地步,如何解决,从来都是难事。 只是真的会有那么一个谁都挑不出来问题的杀人理由吗? 少女再次陷入沉思,不由得朝着湖心走去,她全然没有察觉,只是随着思绪而动。 在湖畔的书生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有些不快,既然少女之前所说不去湖心,如今为何又要朝着那边而去? 他念及湖心的先生,便想要动身去拦下少女,但思索片刻,却又作罢。 …… …… 湖心小亭下,有一张木桌,桌上有棋盘一张,上面黑白交错,在一旁,有个小炉,炉上搁着一把小铁壶,壶口处白雾弥漫。 有两个人此刻正在对坐手谈。 其中一人,随意穿了一身灰色长袍,一头黑发就这般随意的披在脑后,他面白无须,生得俊朗,只有中年模样,眼中却有些沧桑,而与他对坐的,则是一个文士打扮的老人,头发胡须早已经花白,满脸皱纹。 老人拿起一枚黑子,想了片刻,缓缓放在棋盘之上,然后伸手端起一旁的茶杯,有些挑衅的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那个中年男人,这才志得意满道:“你败局已定,这一局,必然是要输给我了。” 中年男人瞥了一眼棋盘,毫不在意,只是朝着亭外看了看,心不在焉。 老人有些恼怒道:“你能不能和老夫对弈的时候认真几分,你这样老夫即便赢了你,又如何去外面吹嘘?” 中年男人笑道:“你这老匹夫,平日里不知道败坏了我多少名声,如今却还计较起来这个了?” 老人冷笑一声,“你的名声还需要老夫败坏?这桩桩件件,皆有可查。” 和眼前老人相交多年,平日里见面便知道他是这般,中年男人倒也不会在意,故而只是笑了笑,便随手抓起身旁盒子里的鱼食朝着亭外丢去,然后再拍了拍手,有些惆怅。 作为中年男人多年的好友,老人一看他这般,自然便知他所想,笑眯眯道:“今年春深的这些孩子,还是没能看上眼的?” 中年男人理所当然道:“又不是在街边挑大白菜,哪里有这么简单,我挑了这么些年,也才收了七十一个混小子,这最后一个,怎么也得多上上心。” 老人诧异道:“现在那些家伙,已经是混小子了?” 中年男人冷笑一声。 老人抚须笑道:“之前你不是看中了个女娃?特许她免试进入书院?” “我不过遥遥看了那女娃一眼,觉得她生得好看,甚是养眼,而后得知她出身白鹿谢氏,正好前些年白鹿谢氏于我有一书之恩,故才让她免试,顺便还了这个恩情,免得多做纠缠。” 中年男人看着亭外湖中为了鱼食而来的游鱼,有些苦恼。 老人感慨道:“你这随手举动,不知道牵动了朝野多少人,要是他们知晓就为这点破事,只怕会很心疼那些花出去的天金钱。” 当初谢南渡免试而入书院,便已然震惊了神都内外,有不少人甚至猜测到了谢氏和那位书院院长的关系,但最后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来由。 院长微笑道:“世人总是如此,本来一件细微小事,却偏偏要想那么多。” 老人又问道:“那你如何看另外一桩事?” 院长一脸茫然,“什么事?” 老人扯了扯嘴角,天下还有比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更能装傻充愣的吗? 或许有。 不过眼前这个男人要是打定主意开始装傻充愣,那就没有任何人能够让他正经起来。 老人还想说话,便看着有个少女慢悠悠已经走进亭下。 老人皱眉,看着那撑着油纸伞的少女,正想说话,院长已经摆摆手,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走入亭下的少女。 少女来到桌前,油纸伞上的雨滴顺着伞面坠落而下,院长挑了挑眉,雨滴坠落而下之后,本该落到棋盘上,但此刻却诡异的悬停在半空,不曾下落。 外面的微雨,也骤然而停。 湖面瞬间平静。 老人惊骇的瞪大眼睛,全然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只是想着眼前的男人乃是书院院长,故而便又少了不少疑惑。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那个少女却一直没有回过神来,院长也不着急,只是就这么等着。 老人也不敢说话,只是看着那冒着白雾的铁壶。 不知道过了多久。 油纸伞微微一颤,院长伸手一览,那些悬停的雨滴已经落入他的茶杯中。 谢南渡回过神来,有些疑惑的看向眼前两人。 她很快收伞。 老人看清楚了那张脸,瞬间便知晓了少女身份。 心想为何如此有缘。 “在想什么呢?”院长微笑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声音温和,此刻颇有些大儒风范。 谢南渡微微躬身,轻声道:“打扰先生了。” 她不愿意去说那件事情,也不知道眼前的男人身份。 她转身就要走。 院长忽然说道:“听说现在书院里很多夫子都想做你先生,你是如何想的?” 作为此间书院的院长,他想知道什么,便没有什么能瞒着他。 谢南渡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院长已经主动开口说道:“我这一生收了不少弟子,如今已老,想再收最后一个,你我有缘……” “多谢先生好意,只是晚辈并无此意……” 谢南渡摇头,就要再次离去。 院长挑了挑眉。 那个老人已经几乎是憋不住笑了,他脸涨的通红,忍得很辛苦。 如今这桩事情要是传出去,只怕今后那些大街小巷无数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便又会增添一桩。 院长看了一眼老人。 老人这才咳嗽了一声,说道:“你可知晓,这位先生是何许人?” 谢南渡摇了摇头,“不知道。” 很实诚的答案。 老人幽幽道:“你既然入书院求学,若要拜师,眼前此人,自然是最好的……” 院长皱眉,觉得这眼前老头说话忒麻烦了,干脆直白道:“我便是此间书院的院长。” 说完这句话,他便在等眼前的少女惊慌失措,然后一脸激动的跪下拜师,想到这里,院长已经开始去设想自己之后如何将其扶起,然后说上一番圣人典籍里的劝学之言的景象了。 可等了片刻,那少女却也没什么动作,只是看着他。 院长愣住了,他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景象。 老人则是再度开始憋笑。 “先生这个玩笑,可不太好笑。” 谢南渡转身,就要离去。 只是这一次转身,那个书生已经到了亭外,见到自家先生示意,赶紧开口笑道:“见过师妹。” 书生微笑道:“亭中确是我家先生,也是此间书院的院长。” 书生沉稳,语调温和,开口之时,自然而然便如春风,让人很难生出怀疑他的心思。 谢南渡愣住了。 院长则是端起桌上那杯雨水,一饮而尽,大笑道:“吾之心愿,今日成了!” …… …… 颠簸的囚车让陈朝觉得很是无聊,这些日子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等着那封来自神都的信,他本来也想写封信去问问自己的老朋友糜科现在怎么样的,但也想及那花费的天金钱不是个小数目,也就放弃了。 翁泉这些日子的话还是那么多,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陈朝却隐隐觉得有些听顺了,再想着以后说不定还会喜欢上那个家伙,他就恨不得马上去那大理寺的大狱里待着。 木鸟还是很快就来了,看完了信之后,他马上写了回信,看着木鸟离去,有些恍惚。 之后的日子,便是重复这样的日子。 等着木鸟来,看着木鸟飞走。 天上忽然开始下起小雨。 这帮武夫早就打磨了体魄,哪里会在意这些,只是径直赶路。 再之后,关隘增多,几乎一日之间,便要停下数次。 又过去些日子,再没有信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上不再颠簸,看了一眼地面,才发现如今的官道则是罕见的平整,陈朝朝着前面看去,隐约间好似看到了一座巍峨的巨城。 他来了些精神。 因为那座巨城,便是神都。 第四十八章 大理寺 队伍经过最后的几次关卡,经过越发平整的官道,这才终于来到了这座雄城之前,高大的城墙远非天青县的那座县城可比,那巨大的城门颇为让人震撼。 城墙高耸,仿佛直达云霄,反正抬头一眼,也难看清。 宋敛骑马走到城门前,仍旧接受了例行的盘查,即便他是神都左卫的指挥使。 然后一行人穿过足足有数丈宽的城门洞,进入了这座雄城之间。 只是很快,宋敛便发现街道两侧居然聚集了不少的百姓。 宋敛皱了皱眉,自己一行人何时入神都,自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这不意味着这些寻常的神都百姓会知道。 可如今他们早早就等在这里,说明些什么? 自然是有人早早就把消息散了出去。 宋敛笑了笑。 他转头看了一眼囚车里的黑衣少年。 陈朝低着头,好似这么多人此刻注视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实际上则是不想将这张脸暴露在太多人的目光下。 作为一个优秀的猎妖人,陈朝自然知道,在山中猎妖,最为重要的是什么。 一个是示弱,第二个就是尽量将自己藏起来。 只是此刻人太多,无数道视线的汇聚,如同一束束光落在他身上,他即便想要躲避,也无处可逃。 有些噪杂的声音响起,都是议论陈朝的。 宋敛没有理会,陈朝始终低着头。 队伍继续前行,宋敛面无表情的端坐在马上,缓慢的朝着大理寺方向而去,街道两边的百姓不少,有些是事先便知道消息的,有些则是单纯来这边看热闹的。 此刻已进入神都,在大梁朝最光明之处,即便有人想要这个少年去死,也不会选择最愚蠢的当街刺杀,即便真有这个想法,他这个神都左卫的指挥使在,除非来人是一位忘忧修士,要不然便不会出事,所以宋敛不会担心什么,自从踏入神都开始,他的任务便已经完成了。 他如今只需要将这个少年带入大理寺的牢房里,那么一切便都成了。 之后这个少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和他无关了。 想到大理寺。 宋敛点了点头,那里真不是个好地方。 …… …… 大理寺位于神都的东北方向的宁远街深处,左右无人,颇为安静,在这座巨大的雄城中,大理寺的位置算不上太差,但也算不上太好,但却是神都极为重要的地方。 这里有很多的故事。 太祖高皇帝时,正元年间贪污之风盛行,高皇帝得知之后,曾在这里一怒之下剥皮抽筋了数十位贪污的官员,当时神都的朝堂之上,一时间竟有官员一月连升三级的事情,而且不止一例。 到了太宗皇帝时期,这位皇帝陛下年幼继位,宰辅宋英位高权重,目无尊上,独断专行,培植党羽,一时间在大梁朝风光无两,而后等太宗皇帝成年亲政,仅仅数年时间,这位宰辅便被太宗皇帝下狱,牵连着多达数百人,尽数死于大理寺。 灵宗皇帝时,亦有数桩大案,牵连官员不在少数。 …… …… 大理寺建立以来,便一直在死人,也是大梁朝官员谈之色变的地方。 所以神都向来有如此说法,进得大理寺去,再想出来,便不是一桩容易之事了。 宋敛策马来到大门前,门口的差役还未开口,这位神都左卫指挥使拿出腰牌,“我是左卫指挥使宋敛,奉命去渭州府带钦犯归京,如今钦犯已至,请大理寺速速交接。” 神都左卫的名声大理寺自然是听过的,其中一位差役听说是指挥使,立马便应道:“宋指挥使稍等,我等马上知会大人。” 说话间,便已经有差役小跑进去,前去知会那位大理寺卿了。 宋敛倒是不着急,而是策马来到陈朝的囚车旁,看了一眼这个稍微有了些精神的少年。 一路北上,他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如今看起来依旧没有什么精神,只是因为心理原因,而和身体没什么关系。 “你的刀,本官会交给大理寺,如果你有机会能出来,可以找他们索要。” 宋敛看着陈朝,有些感慨道:“我倒是有些小看了你的手段,今日居然还能牵动一座神都的不少百姓,让他们都知道你到了大理寺里。” 陈朝有气无力地回道:“我那把刀可是好东西,放在大理寺到底安不安全?要是有谁看上了它,悄悄给我盗走,即便是大理寺想赔,他们只怕也找不出我那么好的刀……” 宋敛皱起眉头,陈朝便赶紧说道:“我早说了,神都有个喜欢我的姑娘。” 宋敛冷笑一声,虽说他这一路上已经看到了无数次那写信和收信的景象,但哪里会相信给他写信的人是个女人。 只是陈朝不愿意去说,他也懒得追问。 陈朝忽然无比认真的看着宋敛,问道:“大理寺里会有那些方外修士的人吗?” 宋敛一怔,实在是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会这么询问,他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大梁朝上下鬼很多。” 鬼是什么鬼。 当然是内鬼。 吃着朝廷的饭,为方外修士做事的,便是内鬼。 陈朝哭丧着脸说道:“那么他们在大理寺里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把我弄死,然后做成畏罪自杀,我得上哪儿说理去?” “理论上说,到时候你已经死了,也用不着说理了,不过……你这的确是个好问题。” 宋敛微笑道:“如果把你关进左卫,我倒是有法子帮你,可这是大理寺,就是我,没事的时候,也不愿意到这边来溜达。” 陈朝不说话。 宋敛说道:“你这桩事情牵扯了这么多人,他们难道不想你活着?别担心。” 陈朝看向宋敛,认真道:“真的如此?” “我怕的不是那些大人物,他们有身份有地位,自然知道做些什么会导致什么后果,可那些本来就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家伙,命不值钱,事情做了也就做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他们又会在意什么?” 当人穷的只剩下一条命的时候,那么他便是世间最胆大的人,什么事情都敢去做,不管能不能做成。 宋敛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看了一眼大理寺大门处,那边已经有不少差役走了出来,要将陈朝押进去。 陈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神都固然是天底下阳光最为明艳的地方,可这大理寺却又是这阳光明艳之中,相对阴暗的一处地方。 “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 陈朝看着那些鱼贯而出的差役,的确有些担忧。 宋敛问道:“什么事情?” “我还有最后一封信,想请你送给……我的朋友。” 陈朝从怀里拿出那封信,关于大理寺的事情,他早有些准备。 宋敛打趣道:“不是那位喜欢你的姑娘了?”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伸手从陈朝手里接过来信,两人交集只有这一路,宋敛却已经从眼前的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很多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那些不一样,或许能让他在大理寺里活下来,只要有一天他走出大理寺,谁又知道他的前途到底会如何? 陈朝却十分认真道:“请大人务必亲自去送,我的刀不要交给大理寺,我不放心,也一并交给那个人。请大人帮这个忙,就算是看在你我同在镇守使麾下的份上。” 最后这封信,也是最重要的一封信,陈朝想了很久,都没有送出,到了如今,却是不得不送出去了。 宋敛难得看到眼前这个少年如此认真,点头道:“可以,不过你应该承本官的情。” 陈朝笑道:“一定不忘。” “送到什么地方?” 宋敛也想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一直在给谁写信。 “南湖之畔,书院,我的朋友叫谢南渡。” —— 月初求月票,另外,今天三更,本月尽量都保持三更 第四十九章 藏在阴暗处的虫子 那封信被宋敛送到南湖之畔前,其实南湖之畔早有一个消息传了出来,那个消息太大,瞬间便让整座神都都震动起来。 就像是有个人丢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在南湖里一样,惊起的水花,不亚于神都下了一场磅礴大雨。 南湖之畔有间书院,既是书院,便有院长。 书院存世千年,每一代的院长自然也是极为了不起的存在。 这一任的院长早在上任之初,便明言要效仿圣人故事,收徒七十二,故而那些年,偶有书院学子被院长看重,收入门下,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院长收徒间隔越来越长,因为最后所剩的名额越来越少,院长的要求自然也越来越高。 直到三十年前,院长收了第七十个弟子之后,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 这三十年,每一年书院招生,院长都会考察一番,却再无心仪之人。 就在人们都以为院长想要找到那个最后的弟子,还需要好些年时光的时候,消息便传出来了。 那位出自白鹿谢氏的少女,如今成为了院长的最后一个学生。 更是唯一的一个女学生。 这桩事情,最先震惊的,便是书院。 南湖之畔聚集了无数学子,他们在湖畔看向那边的那座清雅小院,讨论起来。 “我早便说了,那位谢氏少女哪里是寻常人物,平日里有些课不上,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哪里值得去小题大做。” “我也觉得是这样,毕竟是院长亲自说的免试,哪里会是庸人。” “我当日太过孟浪了,说了太多她的坏话,如今真是后悔。” “有幸和这样的人物同在书院,我等真是有幸。” 湖畔的声音很多,但如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负面的东西,大多数都是赞扬。 也有些学子剑走偏锋,在一棵柳树下,好几个学子聚集在一起,看着更远处的黄直,冷笑道:“此人当初便已经是做了非分之想了,如今那位已经成了院长的关门弟子,他还要这般恬不知耻吗?” 另外一个面容俊朗的学子附和道:“想来是了,当日为了那位的家世便这般不依不饶的纠缠,如今知晓她是院长的学生了,只怕更是如此。” 此言一出,柳树下的几人都笑了起来,只是笑声并未传到远处的黄直耳中。 远处的黄直,看向远处小院,满脸苦笑,但同时,眼中有多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在更远处的小院里,谢南渡将那封信拆开,然后取出了里面的东西,看完信之后,她笑了笑,只是收好那东西,出了小院,婢女柳叶,就跟在她身后。 既然拜了师,自然便要去学些东西。 她很快便到了湖心小亭。 有个书生在这里等了很久,看到谢南渡来到这里,只是微笑点头道:“先生吩咐我来为师妹讲课。” 谢南渡行过礼,轻声道:“如此便谢谢师兄了。” 书生点头,随即自报家门道:“我姓魏,名序,排行十二,你可叫我十二师兄,若是觉得不喜欢,便叫我魏师兄也无妨,先生倒是不在意这些。” 谢南渡于是便叫了一声魏师兄。 魏序点头道:“先生曾言,圣贤书可读,听闻师妹是白鹿谢氏有名的才女,自然便是读书不少,其余的书院的诸多夫子也有讲解,因此今日我讲课,便只讲修行。” 谢南渡点了点头。 “谢氏有家传之法,但先生说,那些法子不好,所以师妹不用研习。” 魏序一开口,便已然将流传不止百年的谢氏修行之法尽数否定了,只是他代表院长,也代表书院,自然有这个资格。 谢南渡点头,没有反驳。 院长这样的人物,学通古今,他的看法,便没有什么问题。 魏序又笑道:“先生说过,师妹是天才,所以讲课的时候,不用说太多,师妹自己便可以悟透。” 谢南渡不说话。 沉默许久,魏序说道:“师妹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南渡沉默片刻,说道:“如果师兄开始讲课的话,我想我会有问题的。” …… …… 天监元年以来,大理寺一共收押过数十位犯官,每一个都位高权重,身犯重罪,但想来那些人加在一起,惹出的祸端都没有陈朝大,而奇特的则是陈朝是这些人里,官阶最低的。 他只是一个天青县的镇守使。 和一位知县的官阶相同。 这样的官员,以往甚至都不可能被关进大理寺来。 但如今陈朝却已经在大理寺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牢房。 很宽敞,没有想象之中的老鼠乱爬,甚至也没有什么异味,甚至还有一床被褥。 大理寺的牢房条件果然是整个大梁朝最好的。 陈朝还算比较满意。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已经被关进镌刻满了符文法阵的大狱里了,自己的手上和脚上都还有如此沉重的铁链。 这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陈朝坐在地面,一头黑发已经变得无比油腻了,头皮传来的瘙痒让他有些不太舒服,只是此刻双手也满是污垢,让他很难生出去挠挠的想法。 所以他一直在忍。 他的面前摆放着午时的饭,一荤两素,那雪白的萝卜丝和翠绿的菜叶看着很能解腻,只是那尾鱼想来是勾芡的时候粉加得太多,显得汤汁太过浓稠。 身为一位神藏武夫,一般的毒药毒不死他,可这个世上的确有许多专门用来针对修士的毒药,天知道会不会有一种就在那餐饭里。 他不想死的莫名其妙。 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陈朝觉得,差不多是该有人来找他了。 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脚步声便从远处传来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远处走了过来,然后打开了牢门。 他看向陈朝,微笑道:“你可以走了,有人保了你的命,不必受审了。” 陈朝哦了一声。 高大男人看了一眼摆在地面的那餐饭,微笑道:“怎么了?这里的饭菜不合你的口味?倒也是了,虽说每年户部都拨了不少款子来这边,吃食什么的,不会亏待你们这些官员,但是人心嘛,都是这样,厨子们觉着是给你们做饭再好吃你们都得死,就难免会轻慢一些。” 他从腰间取下钥匙,笑着走过来,说道:“不过你惹的事情倒是不小,那位也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摆平的。” 他取下陈朝手上的枷锁,就蹲下去要去解开他脚上的镣铐。 可就在他刚刚蹲下去的那一刻,陈朝便开口问道:“你觉得自己演的好吗?” 男人猛然抬头,面带惊恐,但尚未有所反应,便被陈朝一脚踢在面门上,只是一脚,男人便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击飞,重重的撞在对面牢房的墙壁上,轰然作响,只是不等他滑落到地面,一口鲜血还没喷出,陈朝便来到他身前,一把捏住他的喉咙,硬生生将他口里的鲜血按在了喉咙里,不得而出。 男人满脸惊骇,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陈朝看着他涨红的脸,眯着眼说道:“我只问一遍,谁让你来杀我的?” 男人无法说话,甚至都无法呼吸,此刻就只能这么痛苦的瞪着双眼。 陈朝松了松手。 男人稍微喘了一口气,但随即便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毒药,一道黑血从嘴唇处流出来,就此没了生机。 陈朝松开手,男人的尸体,就这么瘫软下去,如同一堆烂泥一样。 第五十章 肥虫 收回目光,陈朝不再去看那个已经全无生机的男人。而是重新坐下,将自己手上的镣铐重新戴上之后,便坐在地面闭目养神。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同样是由远及近,很快脚步声便在陈朝身前不远处消失,一切仿佛又安静下来。 陈朝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发现那些曾经消失的差役回到了他们该在的位置里,这才抬起头来。 眼前是一抹红。 那是一件极为宽大的红色官袍,此刻正套在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身上,就仿佛是置身于鲜血之中,给人一种十分寒冷的感觉,他面白无须,说不上好看,但偏偏生就了一双丹凤眼,便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一股特别的味道,充斥在整个牢房里。 陈朝无比熟悉,那是鲜血的味道。 妖的血有可能不是红的,但和人的血一样是滚烫的,味道也是一样的。 眼前这个男人定然杀过很多人。 也是,作为大理寺卿,他自然处置过很多有罪的官员。 他叫韩浦,是一个很多人都不愿意提起的人,更有许多人晚上睡觉的时候,常常会梦到他。 “敢在我大理寺杀人,你不是第一个,但你却是最弱小的一个。” 韩浦说话了,没有任何铺垫,便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如同山间最冷的风,凛冽而孤独,没有半点温度,当风吹来的时候,带着死亡的气息,不管是谁,仿佛听着他的声音,自己便置身于地狱一般。 这便是韩浦,一个在大梁朝凶名在外的男人。 说话间,他看向那个盘坐在地面的陈朝,然后极其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那个已经变成一堆烂泥的男人,之后收回视线,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如今已经在神都搅起风雨的少年并没有半点畏惧,也没有显得无比严肃认真的去解释这件事,只是咧嘴一笑,一脸无辜,举起双手,镣铐碰撞的声音听着有些让人觉得烦躁,“大人,我可是重犯,手上和脚上,全部都有镣铐,我怎么能杀得了他?” 这是他说的话。 听着这话,韩浦的唇微微而动,“你知不知道,你的性命现在在谁手里?” 陈朝指了指那边的尸体,说道:“他曾经以为,我的命在他的手上,结果他自己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陈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加上他之前说的那句话,这让韩浦对他多了几分兴趣。 韩浦眯起眼,说道:“你是在说,本官若有如此想法,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大人自然不同,我知道大人是来护我的。” 陈朝微笑看着大人,轻声笑道:“只是大人好像有意无意的来迟了一步,我真死在这里,大人又当如何自处?” 韩浦张开嘴巴,无声而笑,而后挥了挥手,在他身后的差役面无表情的退去,就好像没有来过一样,很快,这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谢氏的怒火,一般人承受不住,却不代表本官害怕,况且你要相信,你活着的时候,他们或许会有怒火,但你一旦已死,那么你的价值便没了,既然没了,谢氏的怒火又能有多大?” 韩浦说道:“本官来迟一步,原因本官不会说,但若是你撑不到本官来,那也就不值得本官花心思护你一护。” “你们这些大人物都喜欢做这样的事情,看来看去,要是看不顺眼,即便那人没什么错,死就死了。” 陈朝摇了摇头,冷笑不已。 韩浦笑道:“你知道,这个世道人命是很不值钱的东西。” “说说吧,如何看出此人有问题的。” 说完这句话的韩浦身上的肃杀和寒意瞬间便消散一空,此刻的他变得很寻常,也很温和,就如同一个寻常的书生。 如果陈朝见过魏序,便会发现其实他们两人之间有着很多相似之处。 陈朝想了想,倒也没有隐瞒,直白道:“他说我的命有人保了,他要带我离开,虽然说话的时候他没有露出半点杀意来,但我还是不相信他。” “因为事情太快了,而且也太简单了,而且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拿出能让我相信的东西来。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只是个初境的修士……” “他骗我走出牢房,然后以我越狱的罪名直接打杀?” 看了韩浦一眼,陈朝微笑道:“即便我判断错了,我问他的那句,他的反应也注定了我是对的。” 韩浦赞赏,问道:“果然不错,你这个少年到底出自何处?” 陈朝笑而不语。 “本官到了此处,你便不会死在这里,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只是半月之后,三溪府南天宗流水峰三家修士都要来大理寺和三法司审你,你又如何?” 韩浦说道:“你做的这一切,已经极好,但最为关键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陈朝点点头,这一点他当然知道,即便自己成功的没有立即被那几位修士给斩杀,能够来到神都,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让朝廷不得不把他放在明面上来审理,但最终想要走出这大狱,需要的是什么,当然是证据。 一个能证明他合理将那些修士斩杀的证据。 韩浦摇头道:“本官能想到当初定然是那几位炼气士想要先杀你,然后你为了自保而将其反杀,可即便是这样,又如何?你擅杀炼气士是大罪,如今只有你杀人的证据,而没有别的,本官又如何帮你?” 是的,做了这么多,最关键的地方还是在这里。 便是如何证明自己擅杀炼气士这件事并非是擅杀。 陈朝没有将原委告诉任何一个人,因为他还在等,等一个可能有的转机。 “我曾言这桩案子牵扯到了青山郡的那位镇守使,不知道他此刻在何处?”陈朝看向韩浦,这位大理寺卿给他的印象还不错。 韩浦平静道:“死了。” 陈朝皱起眉头,“死了……” 这意味着什么? 那位李镇守使到底知道些什么? 这一路上,他其实一直都在想,那位李镇守使当真只是认为那几个炼气士去矿场只是找一处玄脉,还是他也知道龙脉的事情,如果是后者,那么自己或许还有些别的希望。 但是此刻,韩浦却说他已经死了。 “死于方外修士之手。” 韩浦看了一眼陈朝,微笑道:“他没你这么聪明,发生了事情便知道去做些什么事情尽量让自己活下去,所以他死了。” 韩浦说道:“你若是有什么内幕要讲,最好便告诉本官,还有些日子,还能为你想些办法,可真等到半月之后三法司连同那三家宗门审理你的时候,本官即便想要帮你,也晚了。” 陈朝摇了摇头,只是笑着问道:“大人,我能见个朋友吗?” 韩浦蹙了蹙眉,“那个谢氏少女?” 陈朝连忙点头,不可置信道:“大人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肥虫?!” …… …… 消息从大理石的牢房传到书院只需要短短的一刻钟。 如果韩浦愿意的话,这个时间本来可以更短。 收到消息的谢南渡朝着魏序行礼告辞。 魏序笑着点头,嘱咐道:“师妹要记清楚,如今你已是先生的关门弟子,在外要时时刻刻注意。”谢南渡点头道:“多谢师兄,我定然谨慎行事,不坏师门名声。” 魏序摇了摇头,笑道:“师妹只怕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师妹既然入了我书院,成了先生的弟子,那么……就可以适当的……嚣张一些。” 谢南渡一怔,“师兄……” “在大梁朝,先生自然是最会讲道理的人,所以谁要是不讲道理,便让他和先生讲道理就是了。” 魏序抛下这么句话,轻飘飘的转身离去,再不停留片刻了。 谢南渡看着这位师兄的背影,若有所思。 很快。 一架马车从南湖之畔启程,很快离开书院,穿过小半座神都,来到了大理寺的衙门外面。 一个身穿青衫的少女从车厢里走出,进入了大理寺。 她好像随风而至的一朵梨花。 不多时,牢房外面已经摆好了一张椅子。 “看起来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谢南渡在椅子上坐下,隔着牢门看着眼前的少年,脸上有些淡淡的微笑。 此刻已经除去身上锁链的陈朝揉了揉手腕,笑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当初我救你一次,绝对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选择,还好我这个人古道热肠,要不然你当初可悬了。” 坐在椅子上本就让她想起当初在天青县的那段时光,又看到了这个依旧这般的家伙,谢南渡一下子便好似觉得回到了那座小院里。 “那个炉子呢?”她情不自禁的开口问道。 “有个老婆娘要杀我,我一座院子都被她拆了,不过没关系,我迟早有一天要让她付出代价。”陈朝眼中闪过一抹黯然,但随即消散,他笑着说道:“还得恭喜你,听说你现在已经是那什么院长的关门弟子了。” 这个消息,不是谢南渡在信上说的,实际上这种事情,她也不会去主动提及。 谢南渡挑眉道:“你在信上说我没成你也不会笑话我,但我这些年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她很少以这样的语气对人说话,实际上她这个人一向都显得很淡,情绪很淡,别的事情也很淡。 只是在这个少年面前,她显得激动一些。 陈朝眨了眨眼,兴奋的搓了搓手,有些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却没有说出来。 “烤红薯不错吧,特别是天青县里的烤红薯。” 陈朝忽然开口,有些痛苦说道:“我怕是一辈子都吃不到了,你记得帮我多吃几个,也算是帮我记住它的味道。” 谢南渡看着眼前的少年,想了想,点头道:“没问题,神都的烤红薯没天青县的好吃,我记得住它的味道。” 陈朝说道:“我有些天金钱,要是我死了,就都送给你了。” 谢南渡说道:“我不缺钱,所以这点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陈朝皱眉道:“你知道我是想说什么的。” 谢南渡一本正经说道:“你那点钱想要去疏通关系?你知不知道你这件事太大,即便是朝中最有名望的大臣都不敢沾染,你即便钱再多,也花不出去。” 听着这话,陈朝痛苦的低下头去,嘟囔道:“可是我还真不想就这么死在这里,我还没活够。” 谢南渡微笑道:“如果你死不了的话,那么你就肯定死不了。” 陈朝感慨道:“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肥虫。” 谢南渡皱眉道:“蛔虫?” 陈朝认真道:“肥虫!” —— 本来是想给大家三更的,但我的编辑通知我节后要查我的存稿,属实我这么些年断更的名声也不小了……竟然编辑都不信任我了! 第五十一章 风雨皆至 神都的南城里住着很多达官贵人,大片大片的宅子相连,往往都属于同一个姓氏,其中有好些人是朝堂上的重臣,也有好些人是开国的功臣之后,虽说如今已经没了实权,但是爵位和财富却是承袭了下来,他们在南城,也是相当不好招惹的。 在柳叶街那条巷子深处,有一座相当清幽的小院,原本是当年凉国公的一处别院,但后来这位凉国公造反失败,全家都被抄斩,这处别院也被神都衙门收回,直到很多年之后,有个神秘买家将其买下,这小院才重新有了主人。 只是那人的身份,却一直藏得很好,外人不得而知。 今日的神都还是阴雨绵绵,即便这很可能是春天的最后一场雨,但对于人们来说,也有些嫌弃了。 顶着雨丝穿行在街道上的男人时不时停下脚步,得到完全确信身后并没有人跟着之后,才走进了那条小巷里,来到了最深处的宅院,然后在门前,伸手敲了敲,他敲击的很有节奏,一重两轻,如此重复数次,门才缓缓打开了。 一个面容苍老的老人看了一眼四周,声音这才响了起来,“没人看到吧?” “小人懂规矩,保证没人知道。”男人谦卑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封牛皮纸包好的信件,老人接过之后,面无表情道:“去账房领钱吧。” 说完这句话,老人砰地一声便关了门,原本还有些佝偻的身子瞬间直了起来,他带着那信件朝着院子里走去,很快便在一间屋子前,看到了两个年轻人,老人的一张老脸已经被笑容占据,此刻他的身子变得更加佝偻,“启禀仙师,已经有消息了。” …… …… 屋子里铺着名贵的白鹿皮所做的地毯,三把椅子都是用数百年的黄花梨打造的,蜡烛则是上好的南海鲛人熬出的胶,满屋此刻,都是淡淡的清香。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谦卑的站在一侧,那几张椅子上坐着的人物都颇有气态。 除去一个面容阴狠的道姑。 这其中有两人都是陈朝见过的,那个来自三溪府的道姑,以及来自南天宗的许玉,另外一人是池甘泉那两人的长辈,流水峰余柯。 大理寺要审理陈朝擅杀修士的事情,不仅需要联合三法司,还需要这每一座宗门出一位修士来此旁听,为得便是不让大梁朝徇私舞弊,但实际上则是方外的修行宗门给大梁朝压力罢了。 外面的弟子将包着牛皮的信件拿了进来,许玉没有去接,余柯也是面无表情,什么都没有去做。 中年道姑接过信件,打开看了几眼,冷笑不已,“那贼子已经是黔驴技穷,没什么手段了!只能等死了。” 眼见中年道姑没有什么想要将信件给他们两人看过的想法,许玉只好苦笑着伸手,“王道友可否将此信给在下一观?” 中年道姑这才冷着脸将手中的信件递了出去。 许玉将其看完之后,这才递给余柯。 “如此一说,那贼子即便和那位院长的关门弟子相交,却也没到院长能出面的地步,这样确实也无虑了,我等只要不让大梁偏袒那贼子,凭他擅杀修士的罪名,便足以让他死在此处,可惜了,竟然如此便宜了他,若是能带回南天宗,我定要将其折磨到死!” 许玉脸色难看,本来便憋着一肚子气,此刻不能对中年道姑去发,也只能作用到陈朝身上。 中年道姑皱眉冷笑道:“即便是能将其带走,也是要带到我三溪府去,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南天宗了?” 许玉闻言,脸色一变,更加晦暗了,之前听说三溪府那边来人不是李或,他便觉得有些不太好,如今果不其然,这个婆娘早就疯了,完全是一个见谁咬谁的疯狗。 “王道友,何必如此,如今我们诉求理应是一样的,莫要伤了和气。” 不等许玉说话,一直没有说话的余柯才开口劝道:“三家如今是一条船上的,正该同心协力才是。” 中年道姑冷笑一声,倒是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起身便走,没有半点犹豫。 许玉脸色铁青,没有说半句话,只是等到中年道姑离去之后,才挥了挥手,屋子里的人纷纷离开,最后只剩下余柯一人,这位面容寻常的中年男人一脸苦笑,“许道友,那王道友有丧徒之痛,你我还是得多多体谅才是。” 许玉抬起头来看着余柯,说道:“三溪府平日如何,你自己知晓,何必多说,再说了,如今之事,他们竟然只派这么一个疯婆娘来,能管什么事?若是之后出现什么变故,难道指望得了她?” 余柯看了一眼那还放在桌上的信,笑道:“那个贼子已经没有什么手段了,如今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许玉站起来,一拍桌子,竭力压着怒意道:“余道友,我希望你能明白,这里不是方外,是大梁朝的神都,这里不仅有那位镇守使,有书院院长,甚至还有皇宫里的那位皇帝陛下!” 那些都是大人物,是真正的大人物。 不是一座三溪府可以比拟的。 “许道友也莫要忘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我们炼气士一脉虽说是不能和大梁朝扳一扳手腕,但是我们若是在这里得到了什么不公正的待遇,整个方外,难道会就此坐视不管?不会的,方外如此多人,大梁又敢如何?” 余柯也有了些火气,但还是压制得极好,“许道友,莫要太过于担心,此次之事,不过只是偶然罢了,况且我们已经将事情做好,那姓李的死了,即便这个贼子知道真相,没有证据,谁又能说些什么?” 许玉深吸一口气,这才看向余柯,轻声道:“但愿如此吧。” …… …… 谢南渡回到了南海之畔,三法司会审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在大理寺中发生的那些事情想来已经某些人的耳朵里,所以她不用在担心有些人会来这里看她,即便真有,其实也无伤大雅,她只需要等到半月之后的那一天,当然,在这之前,跟着师兄修行,也是必不可少的。 其实早在跟着魏序学习的第三天,谢南渡便已经踏入了初境。 魏序并未表露出多少震惊,因为自家先生早就说过,自己的这个师妹,天赋惊人,踏足忘忧境界,只是时间问题,而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她的心智也远超常人。当时自家先生喝了些酒,说一句话,让魏序怎么都忘不掉。 那便是此女子可传我之衣钵也。 …… …… 院长没有兴趣去想自己的弟子在想什么事情,他此刻正约了人下棋,和之前手谈的故交不同,今日和他手谈的对象,则是他的另外一位弟子。 他收了七十二个弟子,其中虽说有些人因为各种原因先后离世,走在了他这个先生前头,但还是有不少弟子至今还活着,健在的那些弟子里,眼前此人棋力最佳,是大梁朝的国手,名为苏意。 苏意生得俊朗,温文尔雅,早在十数年前便依然是神都不少女子心中的苏郎,可惜他一生只好读书和下棋,故而这十数年过去,身侧仍旧没有一个女子相伴。 “听闻先生得偿所愿,为我等师兄弟找了个小师妹,这当真是极好的事情。” 苏意伸手落下一子,只是刻意将大好局面硬生生给下成了势均力敌。 院长满意点头,“你们那小师妹如同一块璞玉,尚需打磨,如今我让魏序暂时替我教一教。” 苏意点头称赞道:“既然是魏师兄,便没有什么可说的,师兄天资极佳,修行和读书两项,只怕是找不出几个师兄弟和他比较,有他为小师妹讲课,想来必然不差,不过我作为师兄,既然知晓有这么一位小师妹,怎么都要送上一份见面礼的,就是不知道小师妹喜欢什么。” 院长看了一眼棋盘局势,落下一子,摇头道:“你师妹出身世家,却难得清雅,送些什么都觉得俗了,免了。” 苏意听着这话,再落子的时候有些伤心道:“那难不成便什么都不送了,那小师妹只怕会觉得我这个师兄吝啬。” 院长冷笑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最好收起你的心思,再说了,你那小师妹怕是已经有了意中人,少年少女正相宜,你这个年纪,凑什么热闹?” 苏意啊了一声,失望问道:“是哪家少年?” 院长随口道:“如今在神都搅起风雨的那位。” 那桩事情在神都已经是闹的满城风雨,他自然知晓。 “学生听说那方外的修士们已经入神都了,那既然是小师妹的心仪之人,先生不做些什么?” 苏意看向院长。 “那都是我猜的,即便是又如何,难道我是你小师妹的先生,就又是那个小子的先生了?”院长冷哼一声,“天底下没这个道理,我说的。” “先生你说话好横。” 苏意有些无奈。 院长淡淡道:“习惯了,就是这么横。” 苏意干笑一声,不再多说,只是之后落子,步步杀机。 眼见棋盘上自己败局已定,院长脸色越来越差,最后干脆一挥袖打翻棋盘,骂道:“你这逆徒!” 苏意一脸无辜,“先生,下棋而已,你怎么不讲道理?” 院长满脸怒意,“你认识几个字啊,你跟我讲道理?!” 第五十二章 过街 或许是因为院长收徒的事情太大,风头盖过了其他的所有事情,所以陈朝擅杀修士的事情热度显得没有之前那么高,但好在背后谢氏还在推波助澜,因此很多神都百姓都还算着日子,心想也就是这几天了。 时间缓缓而过,于是很快便到了那一天。 散朝之后,大理寺、刑部和督察院的官员留了下来。 这便是大梁朝的三法司。 与此同时,那三位方外修士,也被召进了宫。 为了这一天,中年道姑等了很久,她自觉自己所有耐心都消磨完毕,只想着冲进大理寺直接将陈朝碎尸万段,可虽说如此想,却没有这般做,她虽然已经成了疯子,倒也知道在大梁朝,神都不是她撒野的地方。 今日她走在皇城里,看着那些绿瓦红墙,感受着那上面镌刻着的符文和阵法,心中很不舒服,只是如今即便有天大的不舒服,也要学会忍耐,她即便时不时便能看到那些皇城护卫,她眼中粗鄙武夫,也只能面无表情的走过,而不能做些什么。 和她比较起来,身后的许玉和余柯便显得要沉稳太多,两人神情平静,没有任何情绪外露。 三人跟着宫中的内侍一路走到御书房前,道姑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大梁朝的皇帝,即便是不用下跪,也要对其行礼,这让高高在上惯了的她很难接受,只是门没有开,御书房门外的内侍看了三人一眼,细声道:“陛下有旨,三位仙师来了便可,现在可以出宫了。” 中年道姑的神情一松,脸色好转,剩下两人也是微微点头,转身便走,进宫是多年前协定里的规矩,但真要见到那位号称已然是忘忧武夫的大梁皇帝,他们如何应对,也有些麻烦,如今这般,自然是最好。 看着三人离去,内侍转身走了进去。 御书房布置简单,除去一排排用极为珍惜的黄花梨打造的书架之外,便只有一张寻常书桌,而皇帝陛下此刻便坐在桌后,正在翻看着一本杂谈。 内侍轻声禀报了外面的事情,同时问道:“陛下,三法司的官员要不要宣进来?” “朕听说院长如今收了最后一个弟子,是个女娃,倒也真是奇事,院长前面七十一个弟子都是男的,最后却有了这么个独苗。” 大梁皇帝的声音响起,没有太多威严,或许是因为谈及院长,皇帝陛下的情绪有些不错。 在宫中当差不止二十年的内侍轻声回道:“院长向来洒脱,行事自有章法。” “章法?那老匹夫有什么章法,无非是脾气够臭,拳头够大,不过朕倒是喜欢。” 天底下所有读书人都需尊敬,大梁朝朝野上下无数人都需仰望的南湖之畔的书院院长,到了皇帝陛下嘴里,便已然只是一个老匹夫,可偏偏作为一座王朝的实际统治者,大梁皇帝要如此说,倒也没有什么人敢反驳他。 当然院长若是在,肯定会反驳的。 说了两句闲话,大梁皇帝这才想起正事,平静道:“告诉三法司那帮人,一切秉公处置,由大理寺卿韩浦主审。” 内侍应了一声,也很疑惑,如今神都上下都传的很凶,说是那少年之所以能闹到神都,是因为大梁朝也想着改一改对方外修士的态度了,而这个想法的源头,自然便是皇帝陛下,既然皇帝陛下有此一想,那今日三法司会审那个镇守使,想来陛下就应该有所偏袒才是,可为何就只有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 都说天心难测,可作为内侍的他们可不就是整日都在猜测这位陛下的心思吗? 退出御书房,去将陛下旨意传递给了候着的三法司官员,在回御书房的途中,这位内侍也在一直琢磨大梁皇帝的心思。 领着旨意出宫的三法司官员也在琢磨。 刑部尚书想了想,看了一眼那一身大红官袍的韩浦,硬着头皮走了上去,压低声音问道:“韩大人,陛下旨意难道便无深意?” 早在那少年进入神都那一刻开始,他们便一直在想皇帝陛下的想法,和无数人一样,他们也很想知道,如今的局面是自然而然形成的,还是那位皇帝陛下也在推波助澜,若是陛下有所想法,那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好做些什么,可等到了今日,已经要审理此案了,为何最后的结果还是只等来了皇帝陛下这一道没有任何偏袒之意的圣旨? 韩浦听着这话,觉得眼前这个刑部尚书好生白痴,险些笑出声来,不过他还是很快便收敛了情绪,淡然道:“陛下是圣主,如何做得出偏袒的事情,我等秉公审理便是,求出事情真相便是不负陛下所托了。” 说是这般说,韩浦在出宫途中却还是不由得想起那个有意思的少年,杀人之事证据确凿,他却拿不出什么别的证据来,这场三法司会审,即便他能把事实真相都吐露出来,又能如何? …… …… 在大梁皇帝的旨意里,这一次的三法司会审由大理寺卿主审,因此审理现场便不能在大理寺了,而是要到刑部的衙门里,所以在韩浦出宫回到大理寺后,陈朝终于离开了这住了大半个月的大理寺大狱。 重新带起沉重的镣铐,陈朝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心想这些日子在那昏暗无光的大狱里倒也不是全无好处,如今至少是让自己的皮肤变得白皙了些。 想到这里,他便不由得笑出了声。 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有些遗憾之意,“你都要死了,怎么还能笑出来声?” 陈朝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出了大理寺的衙门,如今来到了门口,而眼前则是那个熟悉的囚车,以及熟悉的翁泉。 “怎么又是你?!” 陈朝瞪大眼睛,对此很是不解。 翁泉咧嘴笑道:“你现在是重犯,转运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左卫负责神都安全,捎带手帮大理寺个忙也在情理之中。” “是你也就罢了,可如今是在神都,难道还找不出一架新的囚车?” 翁泉点头道:“当然有,不过我想着你坐过这个,兴许会有些感情。” 陈朝面无表情,随即默默问候了一番这个家伙。 片刻后,陈朝好似想到了什么,随即压低声音道:“难不成是宋指挥使良心发现,要让你来救我离开?” 翁泉一怔,随即好似看白痴一样看着陈朝,“小子,这是神都!” 陈朝当然也知道,若有所思。 不过是开了个不痛不痒的玩笑。 从容的再次走入囚车,陈朝看着今日不错的天气,心想倒是个好兆头。 队伍缓慢的离开长街,很快便引来了一众百姓围观,今日三法司会审陈朝,已然是神都上下皆知,这些百姓出现在这里,倒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之后在刑部审理此案的时候,也只有少部分百姓能够入院旁听。 这一次陈朝没有低着头,反倒是四处打量,好似他已经知道今日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天,所以再想看看这个世界。 “听说他擅杀了方外修士,可他还是个少年啊,难道这般年纪轻轻就要死去吗?” “是啊,我还听说他做了几年的镇守使,在任期间也是护着一方百姓不受妖物侵扰。”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情,就是不知道那些官老爷能不能还他一个公道。” “别的还好,现在可是牵扯到了那些方外修士,哪里有这么容易?” “那些修士向来不把我们当人看,其实杀也就杀了,不过事情闹大了,现在朝廷也没办法了。” “你这话也敢说,不要命了?!” 长街上噪杂的声音不断响起,好些人对于陈朝的身份都已经知晓,甚至在谢氏的推波助澜下,他们甚至知道了陈朝这几年做镇守使的时候有什么功绩,因此虽说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便已经泛起同情。 作为寻常百姓,想要的不多,安居乐业便是极好,在神都自然不会担心妖物吃人的事情,可在别处,有一个好的镇守使便显得至关重要。 …… …… 随着陈朝的囚车而去刑部的,还有几架马车,才入宫如今又出宫的三位炼气士如今在长街和大理寺的队伍相遇,在停留之际,自然便听到了那些街边的议论声,中年道姑听着那些话,愤怒不已,此刻若不是在神都,她只怕已经大开杀戒。 尤其是听到那句该杀也就杀了,道姑的心中生起滔天怒火,此刻也不管是不是在神都了,便想要出手将那人打杀。 只是不等她动手,心头涟漪泛起,是许玉的声音,“王道友当忍则忍,如今这局面,若是妄动,只怕不止是那贼子不死,就连你我三人,都无法走出神都。” 虽说一直和这个中年道姑不对付,但是此刻许玉却不得不说些话了,他是真怕这个疯婆娘一怒之下不管不顾,在别处杀人还好,可这是在神都,在大梁皇帝眼皮子底下,真要动手杀人,他们身后的宗门即便再强大,只怕都很难包庇他们。 中年道姑吐出一口浊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的确是个疯婆娘,但在此刻,算是还有一丝理智在。 可即便如此,她也是阴狠骂道:“贱民,全部都是该死的贱民!” —— 免费的推荐票,月票啥的,我爱你们。 第五十三章 当那个少年说起话来 刑部的大堂很宽敞,这里审理过很多犯人,但不管是论起事件大小还是犯人身份,都无法和大理寺相提并论,但这毕竟是刑部,所以当刑部尚书不得不坐在左侧的案后的时候,他的心情便有些不太好。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都察院都御史,后者是个年过半百的清瘦文臣,落座之后便微微眯眼,好似开始打瞌睡。 这态度摆明了之后的审理,他不会太上心。 其实也是这般,三法司共同会审一桩案件,总是要分出一个主次的,既然是大理寺卿主审,那他们两人最好便不要喧宾夺主,可刑部尚书早在之前便得了别的消息,却不这么想。 一身大红官袍的韩浦从大堂外走来,落座在主位上,今日的他没有往日的那般恐怖,竟然那袭大红官袍还有些鲜艳的意味。 中年道姑三人从堂外走来,三法司的三人都站立起来示意,不管和方外修士关系如何,此刻的尊重是应有的,虽说这是在神都,道理就和这三人不得不进宫去见皇帝陛下一样。 等到那三人落座,这三人才重新落座。 少数的百姓被允许进入大院,但却离着大堂有些距离,倒也能够听清楚大堂之后发出的声音。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刑部尚书轻声道:“韩大人,可以带人犯了。” 韩浦平静道:“带人犯。” 锁链在地面拖动的声音响起,一身黑衫蓬头垢面的少年从外面由两个差役带着走了进来,他走得极为缓慢,就像是之前在大理寺中遭受了什么酷刑一样,再加上他此刻的样子,分明便给人一种特别凄惨的感觉。 中年道姑冷笑一声,显得有些快意。 两个差役此刻退下,便只剩下陈朝一人。 刑部尚书忍不住说道:“为何不跪?!” 他这话一问出来,中年道姑点了点头,许玉则是皱了皱眉。 大理寺卿韩浦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深深看了刑部尚书一眼,只是并不说话。 陈朝瞥了一眼那个坐在一侧的道姑,用眼神挑衅了一番,让中年道姑才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变得极为愤怒,她此刻却不能发作,而变得更加难受。 “依大梁律,尚未定罪,我仍是天青县镇守使,和大人一样,也是朝廷命官,为何要跪?” 陈朝看着刑部尚书,眯了眯眼。 院里的百姓听着这话,纷纷交谈起来,其中还有人忍不住赞扬了几声。 刑部尚书怒道:“你擅杀修士之事已成事实,还有什么可说,到了此刻,你还不思悔改吗?!” 他一开口,便要给今日之事彻底定下基调。 可这次不等陈朝说话,韩浦便面无表情说道:“他说的倒也是大梁律,即便再如何,此刻的确没有定罪。” 刑部尚书一怔,看了一眼韩浦,倒也就不再说话。 至于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眼睛好像又闭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三溪府南天宗流水峰三座宗门状告你擅杀其门下修士,可有此事?” 韩浦看向陈朝,嘴唇微动,却是在想这少年到底是否有办法解决此事。 陈朝沉默片刻,点头道:“确有此事。” 韩浦在心中叹了口气,问道:“共有几人,为何而杀?” “回禀大人,出身三溪府的那位叫郭溪,南天宗的言若水,他们叫她言仙子,剩下还有一对师兄妹,我记不住名字了……” 陈朝缓缓开口,只是说起那对师兄妹他记不起名字的时候,余柯的脸色有些难看。 “青山郡镇守使曾来县衙找我,说是那座矿场有矿洞坍塌,要我去调查一番,却又说不着急,要我等几人,至于是谁,并未说明,可……” 陈朝说起事情始末,只是才说个开头,刑部尚书便开口打断,“那人如今已死,你所说再无对证,休要在这里无端攀扯。” 陈朝看了韩浦一眼,后者全无反应,然后他才把视线放在刑部尚书身上,问道:“敢问大人,平日里审案也是如此,不等犯人把事情说清楚,便要妄下结论?” 陈朝目光灼灼,此刻盯着眼前的刑部尚书,气势不凡,哪里还有凄惨可言。 “你……” 刑部尚书一时语塞,他在刑部身居高位,要不是今日的案子如此之大,哪里还会让他亲自来审理? “此事原天青县知县如今晚山郡郡守糜科也知晓,怎么能说下官无端攀扯,倒是大人,好似执掌大梁律,却从未仔细读过大梁律一般!” 陈朝冷笑一声,满脸嘲讽。 刑部尚书脸色苍白,他哪里能想到这个如今已经成了人犯的少年竟然还敢如此猖狂,他指着陈朝怒道:“你放肆!” “放肆吗?我还有更放肆的!” 陈朝冷笑道:“韩大人,依着大梁律,若是这位刑部尚书和方外修士有所牵扯的话,今日是否就没有资格参与审理?” 韩浦一怔,随即道:“大梁律中,确有此条例。” “好个口舌伶俐的小子,韩大人,还不用刑吗?” 忽然有声音响起,却不是那中年道姑,而是一向稳重的许玉,他盯着韩浦,面无表情道:“事情很清楚,我等有证据,他却只能无端攀扯,不如让我用师门秘法来好好审审,只怕比韩大人更快一些。” 中年道姑本想说话,此刻听到许玉开口,这才微微点头,对这个南天宗的修士,虽然还是没有好感,但到底也和之前不一样了。 不等韩浦开口,陈朝便猛然说道:“此刻在我神都,不在方外,难道你们还想如同在天青县一般,对我不问而杀吗?!” “杀人之后,我自知要被你等报复,可我自知身为镇守使,要保土安民,所以我不曾离去,仍旧镇守一方!” 这一句话的声音之大,让院中的百姓听得清清楚楚。 院里短暂安静过后,便是一片哗然。 百姓们瞬间议论起来,这是他们之前不曾知晓的内容,此刻知晓之后,便很正常的对陈朝生出了共情的想法,尤其是那一句为了保土安民,即便知晓有大祸临头,却还是不愿意离去,更是让人热血沸腾,那是我大梁朝的镇守使,即便是杀人,可你们竟然无视大梁朝的律法,在天青县也就罢了,如今在神都还要这样?! 那可是我大梁朝的神都,在我大梁朝的神都,大梁律都没用吗? 这几乎是瞬间所有人心中冒出来的想法,所有人在此刻眼睛都瞪得极大,声音嘈杂,几乎要掀翻了整个刑部。 刑部外面的街上此刻也爆发出极大的声音。 他们虽然没有能够进入院中,但消息却是传了出来。 “请大人们为陈镇守使主持公道!” “陈镇守使是好人,他无罪!” 那一句自知身为镇守使,要保土安民,让群情激奋,对于方外修士的畏惧,在此刻已经被他们抛在脑后,此刻他们只想着要为陈朝主持公道。 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刑部尚书的脸色极为难看,此刻却说不出来什么话,因为陈朝从最开始到现在,都是在依着大梁律行事,他其实根本挑不出来一点毛病,此刻再维护方外修士,只怕是要犯众怒,许玉脸色铁青,倒也没有开口,而中年道姑则是满脸杀机,恨不得此刻便杀了陈朝。 韩浦则是神色如常,只是眼中的欣赏之意,很是明显。 都察院的都御史仍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即便是再大的声音,好似都不能影响他。 陈朝指着刑部尚书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那下官便请这位尚书大人离席,他并无资格审理此案。” …… …… 御书房中很安静,那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正在批着南方递上来治水的折子,并未说话,直到一位内侍悄然走进御书房,跪下之后开始轻声说起此刻在刑部大堂发生的事情,皇帝陛下手拿朱笔,倒是没有耽误批复折子,等内侍说完之后,皇帝陛下这便笑了起来。 “陛下,那少年在审理之时反倒是状告刑部尚书并无资格,这倒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可若是拖延时间也就罢了,他偏偏还拿出了证据,也不知道哪里来的。” 大梁皇帝淡漠道:“我大梁朝上下鬼这么多,他算一个,也不算是什么意外的事情,那少年尚未来到神都的时候,便手段颇多,哪里是寻常少年,今日审理注定没那么简单,至于证据,有谢氏在他身后帮忙,即便找不到确凿判离朝廷的罪证,找些和方外修士的牵扯证据,又有如何难的?” “韩大人还在等陛下的旨意。” 眼见皇帝陛下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开始沉默不言,内侍赶紧轻声提醒。 “朕的旨意早就给过他了,为何还要来请朕的旨意?” 之前在三法司进宫的时候,他便已经下了旨意了,秉公处置,这里的秉公处置,可不是单指的对陈朝一人而已。 大梁皇帝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忽然说道:“去取那少年的卷宗来,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是哪家的娃娃。” —— 终于写到了这里,我挺爽的,但大家估计不爽,因为今天的更新结束了…… 第五十四章 再来一百次又如何 坐在主位上的韩浦看着才送来的证据,神情淡然,挥了挥手,自然有人将其送到刑部尚书案前让他查看,刑部尚书看了几眼,发现上面的证据极为细致,只是好些东西都是点到即止,并未将真正利害的内容放在其中,显然那位调查他的存在其实已经掌握了更多,却还是给他留下了几分余地,并不是想要真正揭露他和方外修士的关系,不过这样,也其实是在表达一个事实。 这是威胁,也很巧妙。 刑部尚书看着那边的少年,他并不知晓他身后有哪些人,此刻的他,不过是觉得有些痛苦。 刑部尚书颓然坐下,脸色一直变化,最后有气无力说道:“确有此事。” 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是传了出来。 院中的百姓们马上叫骂起来,此刻他们连对修士的恐惧都暂且放了下来,哪里还管这么个刑部尚书。 吃着大梁朝的饭,却做着这些事情,这当然会让他们愤怒。 那些所谓的威严,此刻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在意的事情。 韩浦挥了挥手,“把尚书大人带走吧,让李侍郎过来。” 既然宫中再没有消息传出,韩浦也能明白那位皇帝陛下的想法。 刑部主官是尚书,剩下还有左右两位侍郎。 很快,身材清瘦的李侍郎来到此处,对着韩浦拱手行礼,“下官见过韩大人。” “坐吧,尚书大人既然不能会审了,便由李侍郎代替吧。” 韩浦看了一眼在一旁的几位修士,然后把目光转向在堂中站定的陈朝,他也不知道这个少年还有什么手段,但不管怎么看起来,他的准备都不止于此。 陈朝在说完请刑部尚书离席的话之后,便再也没有开过口,这自然是他一早便想到的局面,之前一进入大理寺之中,遭遇了一次看起来不轻不重的算计,事后虽然韩浦及时来解了围,但是陈朝知道,一座大理寺,自然是还会有许多那些方外修士的耳目。 所以在谢南渡前来看他的时候,虽然有很多东西想要告诉这个谢氏才女,但是陈朝却还是没有明说,最后两人说了火炉,说了红薯,其实便是什么都说了。 既然要被三法司会审,那么陈朝焉能不做准备? 调查这些三法司的官员,是一定要做的事情。 谢南渡在明白了陈朝的意思之后,回去便让谢氏查了查三法司的官员,大理寺卿韩浦,一向是大梁朝中有名的孤臣,平日里并无朋党,更无可能和方外修士有所联系,都察院都御史一向清廉,不管是和朝野上下的官员还是和方外修士,都没有过多的牵扯,清清白白。 只有那位刑部尚书,一直和方外修士有些说来说去都说不清楚的联系。 所以陈朝一开始就知道,刑部尚书绝对是站在方外修士一边的。 将这位刑部尚书逼走,为的只有两点,一来是剪除方外修士在三法司的羽翼,另外一点则是引起这些围观百姓的共情。 那便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事情不断发酵,消息不断传出。 …… …… 换人之后,会审自然是重新开始。 韩浦等场间稍微安静了些,才开口问道:“你既承认是你杀了那几位修士,缘由在何处?” 陈朝平静道:“想来三位大人都已经看过他们提供的证据了,的确是我杀了那几位炼气士,可那位名为郭溪的炼气士,踏入天青县之后,便无故在知县糜科身上种下恶法,想要将其折磨至死,而后由我领着他们进入矿场,他们几人也欲要先杀我,我迫不得已,只好反击,将这几人尽数斩杀。” 陈朝开始讲起缘由,在场的百姓满脸怒容,对此很是不满,他们此刻已经和陈朝站在了一起,听见陈朝险些无故被那些人所杀,自然都极为愤怒。 “一口一个无故,倒是好理由,难道人死了,便容你无端的污蔑吗?”一道声音骤然响起,质问而出,情绪汹涌。 此刻说话的,既不是中年道姑,也不是许玉,而是之前一直都没有说话的余柯。 他看了一眼大理寺卿,质问道:“大梁朝便是如此审案的吗?光凭一张嘴说些什么无故,就可以颠倒黑白?” 说完这些,余柯又看向陈朝,冷笑道:“好,既然如此,我来问你,你说郭溪在糜科身上种下恶法,可有证据?换句话说,若是派人查验,他身上并无此等东西又如何?” 陈朝平静道:“郭溪已死,秘法自然消散,查无可查。” “又是这么一句话?”余柯冷笑不已,“你所说一切,哪里有什么证据,只怕不过是你为了逃避罪责编出来的谎言罢了。” 听着余柯的话,场间变得很安静,是因为的确如此,陈朝即便说了这么些东西,但是到底还是没有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来。 韩浦面无表情,那位新来的李侍郎则是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至于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更是没有什么反应,好像是从最开始他便已经睡着了,此刻依然没有清醒过来。 “我看可以结案了。”许玉也站起身来,摇头道:“听他在此间废话,有什么意义?” 他和余柯一起看向韩浦,是在向这位大理寺卿施加压力。 中年道姑也站起来,看着陈朝厌恶道:“这样的贼子,本就该一脚踩死,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要说在场众人里谁最想陈朝去死,这个道姑说第二,那就绝对没有人敢说第一。 韩浦皱了皱眉,看向陈朝问道:“你有什么话想说?” 他也知晓,眼前的少年八成已经是没有什么手段了,即便有,或许也无法改变如今的局面,至少是无法根本的解决问题。 杀了四位修士是铁一般的事实,无法更改。 陈朝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起来,“其实他们太着急了。” 韩浦问道:“什么太着急了?” “几位的后人死于我手,这种心情我当然可以理解,悲伤痛苦,也是合理,只是他们真的很该死啊!” “放肆!” “狂妄!” “你找死!” 听着这话,三位修士的反应不同,那中年道姑终于是忍无可忍,一抬手,那把拂尘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她脚尖一点,便掠向陈朝,竟然是在刑部大堂便要出手。 韩浦眉头一皱,整个人身上的鲜红官袍骤然绽放,无边的杀意在这里释放出来,整个大堂好似骤然坠入了无边地狱之中,到处都是惨叫和呼喊,心神脆弱者,当即便痛苦的抱着头,蹲了下去。许玉和余柯两人脸色也有些难看,但两人还是异口同声道:“王道友,息怒!” 若是在别处,杀了陈朝也就杀了,可此处在何地?那是神都,明明眼前的这个少年已经是穷途末路,此刻动手,根本就没有任何必要,反倒是真要杀了他,那么他们绝对走不出神都。 案子没有审理完,那少年没有被定罪,大梁朝完全可以说他并非有罪,而道姑杀了陈朝,反倒是没有道理。 拂尘分开,丝絮拍去,宛如波涛汹涌,拍岸而来。 可此刻的韩浦如同一片血海,那里是道姑这三两朵浪花能够撼动的。 两人短暂交手,道姑顷刻间便落入了下风。 很快,中年道姑便狠狠的退出数丈,韩浦则是在原地巍然不动。 “王仙师,你难道不明白此处是什么地方?是神都,是刑部大堂,不是你三溪府的宗门,只怕你还是得收敛几分吧?” 韩浦面无表情,实则也极为愤怒,当着他的面出手,其实和打他的脸,也没有什么分别。 中年道姑满脸怒意,却也明白自己并非是韩浦的对手,此刻怒气消散一些,也知道若是当真要在这里出手,后果之严重,并非她承担的起的。 许玉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韩大人见谅。” 能让这些方外修士低头,本就是一桩很难的事情。 但此刻他却是不得不低头。 韩浦冷笑道:“若是王仙师这般,本官反倒是觉得这其中自有隐情,要不然怎会如此急躁?若是陈镇守使真的有罪,自有大梁朝的法度惩治,何必要你亲自动手?” “你……” 中年道姑冷哼一声,脸色难看极了。但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坐回原位,一言不发。 的确,此刻在神都,不是她该如此的地方。 许玉和余柯也坐了回去。 韩浦看向陈朝,他不得不佩服这个少年,仅仅一句话,便已经那三位修士失了心神,光是这份算计,眼前少年便值得佩服。 只是…… 这一次不等韩浦开口,陈朝便说道:“我先前说,他们想杀我,我便杀了他们,这不是我杀人的动机,我要杀他们,是因为他们真的该死。再让我选一百次,我依旧会杀了他们!”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可就是这份平静,让那三位修士脸色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 韩浦问道:“为何如此说?” 陈朝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且不去说郭溪无端在糜郡守身上种下的恶法,也不说他们这些人在进入矿洞之前便起了杀我之心,光是他们此行去矿场的目的,我便一定要杀他们。” 听着这话,许玉微微蹙眉,余柯则是脸色铁青,至于那个中年道姑,仍旧是再次恨上心头。 场间变得很安静,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等之后的答案。 韩浦眯起眼,那位李侍郎无比认真的看着陈朝,都察院的都御史也睁开了眼睛。 院中的百姓很安静。 陈朝无比认真道:“那几人去矿场,并非是为了玄脉,而是为了夺取我大梁朝的龙脉!” 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场间,如同死一般寂静。 第五十五章 等一会 已近黄昏,晚霞在天边悬挂,如同一片燃烧的火海,很好看。 抱着卷宗奔走在皇城里的内侍却无暇去看,而是急速的朝着御书房走去,只是这一次还未来到御书房前,他便看到了那个一袭帝袍的男人已经走了出来。 大梁皇帝觉得今日的暮色不错,因此也要看一看。 “陛下,奴婢来迟了,请陛下责罚。” 内侍慌忙跪下,同时双手上举,把那份卷宗托起,然后轻声说起如今刑部正在发生的事情。 大梁皇帝好像并不在意这些,而是看着远处的晚霞,微笑道:“这恐怕是天底下最美的景色了。”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拿起那份卷宗,翻看了几眼,便随手丢了出去。 “一个娃娃的身份都查不清楚,我大梁朝养这么些人,倒是真不容易。” 大梁皇帝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远处,说话的时候他虽然没有怒意,但内侍在宫中这么多年,自然也就明白了,他却不敢解释什么。 大梁皇帝摇了摇头,这才说道:“那个少年倒是有些手段,听你言之,他一心为我大梁朝?” 内侍轻声道:“不知道真相如何,但从那少年所说的那般来看,是这样的。” 大梁皇帝笑了起来,不知道是真觉得事情就是这样,还是觉得事情实在是太可笑。 “那少年即便知道了龙脉的事情,有了大义在手,也有了理由去杀那几位炼气士,可证据呢?” 大人物们可以不讲证据,因为他们本来就实力强大,可以无视世间的规矩,就如同书院院长对苏意所说,你读过几天书?居然敢来和我讲道理。 院长虽说是书院的院长,可不见得真的便读过了那么多书,也不见得什么事情都对,所以那句话,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可在大人物看来,却很有道理。 “没有证据,即便他能说出花来,难道韩浦敢放了他?难道那几个蠢货会善罢甘休?” 大梁朝和方外的关系不过看着和睦,实在是哪里这般和睦,这一点从那道姑之前看着神都的百姓说贱民,从如今皇帝陛下嘴里吐出的蠢货二字,便能够体现得淋漓尽致。 大梁皇帝忽然问道:“那个女娃呢?” 内侍轻声道:“陛下,书院那边来信,听说院长已趁着暮色出城踏青去了。” 趁着暮色出城踏青,这倒是有些离谱。 内侍想了想,这才说道:“那位谢氏少女,倒是还在神都。” 大梁皇帝笑了笑,不再说话。 …… …… 比起来之前的震撼不同,当陈朝说出龙脉两个字之后,院中的百姓反倒是嘈杂的讨论起来,因为他们实在是不知道龙脉……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过好在不是所有人都不知晓,因此片刻之后,讨论便成了声讨。 在知道了龙脉是什么东西之后,人们自然愤怒起来,看着那三个修士,眼中便多出了纯粹的厌恶和愤怒,若不是很多原因拦着,他们此刻只怕是想要将那三个人直接打杀然后吃下肚去。 那可不是寻常的东西,是龙脉! 是大梁朝的国本。 韩浦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哪怕早在陈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便让人进宫告知了那位皇帝陛下。 刑部的李侍郎此刻却显得有些慌张,三法司会审,他本就是被拉来充数的,如今竟然摊上这么一桩大事,一个不好说不定自己便要被牵连进去,想到之前刑部尚书因为那桩事情被人透露出来,陛下定然不喜,即便不是马上罢黜那位尚书大人,想来也就是这一两年间,那位尚书大人便会自己递交辞呈,而他作为左侍郎便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刑部尚书,正在他有些志得意满之下,哪里又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至于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之前一直好像睡不醒一般,此刻听着此话,也来了精神,若是杀几个修士,那都不是太大的事情,可如今居然牵扯到了大梁朝的根本,事情哪里会小? 只是不等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人开口,许玉便拍案而起,怒道:“胡言乱语!” 盗取大梁朝龙脉一事,可从来不是什么小事,一旦坐实,他们三座宗门,可不见得就能全身而退。 “你这贼子,为了活命,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胡言乱语至此!” 许玉看向韩浦,皱眉道:“韩大人,他如今已经这般胡言了,还不离谱?你难道还不动刑吗?” 韩浦没有理会许玉,只是看向陈朝。 陈朝说完那句话之后,便沉默了片刻,他的沉默不是因为害怕之后说的话太过骇人,而是给所有人一点时间,给皇宫里的那位一些时间,也给南湖之畔的那位一些时间,但最重要的,还是给神都的百姓们一点时间。 如今不知道有多少人关注着这场三法司合审,因此院里的百姓知晓了,院外的百姓就会知晓,而后整个神都的百姓也会知晓。 这就是他等的意义。 如今差不多了。 于是他张口说道:“郭溪言若水四人,来到天青县,去那处玄明矿场,打着要去选些特别的矿石的幌子,而后又以玄脉掩饰,但最实际上的事情则是那矿场底下,有一条龙脉,虽说不是主脉,一旦被他们几人盗取,那也是动摇我大梁朝的国本!” 韩浦问道:“可有什么佐证?” 他知晓陈朝没有确凿的证据,因此此刻开口,也都是问起有什么佐证。 陈朝看向许玉,肃穆道:“矿场有无龙脉,让钦天监的官员去探查一番,自然便有结果。” 韩浦沉默片刻,没有急着说话,这桩事情为什么眼前的少年之前不说?如今已到神都,要去渭州府查验再回来,也至少需要数日时间,而且即便是证明那矿场之下的确有一条龙脉,也仅能证明龙脉属实,却不能证明陈朝擅杀修士是因为此事。 “好好好,花言巧语,果然是个口齿伶俐的小子。” 许玉的声音再度响起,他冷笑道:“此刻你即便说破天,又有什么用,即便那矿场有龙脉,何以证明我等门下弟子是为了龙脉而去,而非碰巧发现的?” 虽说许玉此刻冷笑,但他说的话,确实并不是没有道理。 陈朝反驳道:“那我也说我是碰巧杀了那几人的,你信吗?”听着这话,许玉还没说话,余柯便是勃然大怒,“你杀人之事,已有证据,容不得你这个贼子在这里瞎扯!” 从某个角度来看,他们几人门下弟子被陈朝所杀,若是陈朝这些话都是为了开罪所编的瞎话,那么他们不管是有多么的生气,好像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所以即便是院中的百姓,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即便是之前他们生出的愤怒情绪,也在陈朝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变得有些薄弱。 是啊。 说来说去,谈来谈去,陈朝即便说再多的话,缺少的永远是两个字,证据。 即便一切都是事实,没有证据,也可以不是事实。 大人物们不看证据,因为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便能够让对方低头,说出自己想要大结果,但小人物不行。 所以证据很重要。 陈朝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说他们该杀,是因为他们在盗取我大梁朝的龙脉,所以我便要杀了他们,因为我是一方镇守使,这是我的责任,即便我不是镇守使,我只是一个寻常百姓,这也是我该做的事情。” 身为梁人,这是担当。 此言一出,院中百姓连连点头,但情绪却已经早已不如之前那般激烈了。 即便他们觉得陈朝说得对,但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要讲证据的。 韩浦沉默不语。 李侍郎还在担心着自己的前程。 “证据呢?” 这一次问话的是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这是他第一次说话,声音很温和,不像是审问,反倒是询问,就像是私塾里最温和的先生,开口询问自己的学生,这你会不会背? 听着这话,三位修士都冷笑起来。 他们几乎已经可以断定陈朝并没有任何的证据,所以才会一直在这里说些废话,但实际上,他就是什么东西都拿不出来,什么都证明不了。 “贼子,你已经挣扎得够久了,现在还不愿意认命吗?” “我为什么要认命?” 陈朝平静道:“我本来便无错。” 余柯的心情放松了很多,声音也变得有些畅快,因为他在此刻已经几乎明白,眼前的少年已经是回天乏术了,再也无法挣扎。 “任你说破天去,没有证据,一切都没有意义!” 许玉冷笑不已,此刻他们已然是胜券在握。 不过很快,他便重新抬起头来,然后微笑道:“证据吗?我当然有。” 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再次沉默。 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陈朝,没有人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没有人会想到,事情到了这里,竟然还会峰回路转。 许玉三人对视一眼,脸色微变,但到底还是镇定。 都御史最先反应过来,然后他看着陈朝微笑道:“那就拿出来。” 这一次像是私塾里的先生鼓励着自己的学生。 陈朝说道:“可能得等一会。” 第五十六章 小风波 等一会儿? 听到这句话之后,三位修士的脸色都变化了数次,中年道姑要再次开口,却被许玉扯了扯衣角,此刻三人之中,中年道姑最不沉稳,许玉不想让她再破坏当下的局面。 余柯和许玉对视一眼之后,漠然说道:“谁又知道你说的证据是不是真的,我看你只是想再拖延些时间罢了。” 这场三法司会审已经经过了大概两个时辰,已经足够久了,可是陈朝还是没有能拿出半点凭据来,不管如何看,他现在说有证据也不太能让人信服。 “大梁朝原来是真想包庇你,难道就不怕我们的怒火吗?!” 余柯盯着韩浦,已经要将此事拉到一个足够高的高度去了。 这同时也是表达他们此刻的想法,以及他们的意志! 韩浦却没有理会他,这位大理寺卿只是看向陈朝,眼中有许多情绪,最后渐渐消散,只是问道:“要等多久?” 都御史也下意识问道:“对,要等多久?” 陈朝想了想,平静道:“半个时辰。” “谁会给你半个时辰?”余柯当即便跳出来反对,他寒声说道:“谁知道这半个时辰之后,他又会有些什么说辞,此贼不过是想要拖延时间罢了,这等伎俩,真不知道你们是看不出来还是不想看出来!” 余柯他们不愿意给陈朝半点时间,虽然他们仍旧认为陈朝拿不出来证据,却担心他还有别的手段。 毕竟从一开始,这个少年便展现出了异于常人的缜密心思,此刻若是当真有什么后手呢? “请韩大人立马宣判,事情已经是十分明朗了!”许玉直白道:“若不如此,我南方炼气士一脉定要找大梁朝讨个公道!”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李侍郎还在担心他的仕途,对这桩事情不感兴趣,那位都御史虽然上了心,但毕竟是陪审,一切都还得看韩浦。 韩浦皱眉,看了一眼陈朝之后,这位大理寺卿忽然说道:“既然你说还要半个时辰,本官便给你半个时辰。” 这话一说出来,许玉三人就要发作。 不过韩浦接下来说的一番话,却让他们什么都说不出来。 “本官愿意再给他半个时辰,若是到时候陈镇守使还是不能拿出证据来,那么本官和他同罪!” …… …… 从南湖之畔到刑部大堂,即便是乘坐马车,也要不了多久。 书院的学子们看着那架马车再度离开,纷纷猜测那位谢氏少女如今要去往何处,黄直藏在人群中,默默看着,他的目光很炽热,仿佛要穿透帘子,看清楚车厢里此刻坐着的那个女子,但始终没有能穿透。 马车离去,马蹄声渐消。 车厢里,柳叶一脸好奇问道:“小姐,咱们又要回家吗?” 捧着一卷修行之法在读的少女摇了摇头,视线不曾移开,只是说道:“去刑部。” 听着这个答案,柳叶更加疑惑且震惊,但她说到底还是不笨,很快便有些惊异说道:“小姐也要去凑热闹?” 今日神都什么地方最热闹?当然是刑部,那里有一桩大案,不知道多少贵人此刻都盯着那边,刑部大堂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很快便会传到那些个贵人的耳朵里,可自家小姐为何也要去凑热闹? 即便是对那个少年镇守使有兴趣,小姐在书院也能知晓,为什么要亲自前去? 柳叶想了很多,谢南渡就只回答了一句话,“那个少年是我的朋友。” 想了想,她强调道:“好朋友。” 两人可以说互相救过对方的性命,说是好朋友,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柳叶后知后觉道:“小姐之前写信,就是写给他的?” 谢南渡点点头,微笑不语。 柳叶再度震惊,随即也对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少年产生出了好奇。 她托着腮帮子问道:“小姐,那个家伙生得好看吗?” 听着这个问题,谢南渡摇了摇头,“只能说是清秀。” 柳叶皱眉道:“那是……读了很多书?” 谢南渡摇头道:“也没有。” 柳叶试探问道:“那是出身不错?” 谢南渡摇摇头。 柳叶嘟囔道:“那为什么小姐会喜欢他?” 短暂的安静。 谢南渡把视线从书上收了回来,看向这个婢女,微微蹙眉,问道:“谁说我喜欢他的?” 柳叶看着自家小姐的样子,有些慌乱,只是还没等她说话,车厢外却骤然传来一声嘶鸣,马车骤然停下。 紧接着是重物摔落在地的声音。 谢南渡皱了皱眉。 柳叶则是脸色煞白。 谢南渡伸手,想要掀开帘子,柳叶则是扯着她的衣角,摇头道:“小姐,不要。” 谢南渡没有听她的,只是继续掀开帘子,这才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这是一条宽敞而幽深的小巷,她也是才来神都不久,所以并不知道这条小巷是在神都的哪个地方,但是她很清楚,这条路应该并不是通往刑部衙门的路。 更何况此刻对面,此刻站着一个面容寻常的年轻人。 他穿了一身长衫,看着像是个读书人?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马车旁,车夫的尸体就在那里,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脖颈有一道细细的血痕,鲜血流了一地,渐渐的沾染他的衣衫。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人这种事情了,但她还是觉得不太好。 在神都之外也就罢了。 可这是神都。 她是谢氏的子弟,是书院的学生,更是院长的关门弟子。 这三个身份加在一起,为什么还会有人在神都对她出手?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谢氏的怒火,院长的怒火,随便哪一个,都不是我能够承受的。” 似乎是知晓谢南渡所想,年轻人微笑解释道:“只是想请你在这里稍微等一等,你若是觉得无趣的话,我们甚至可以聊聊天。” 谢南渡蹙起眉头,她明白了,有人不想那个少年活。 和刑部尚书那样的鬼比起来,眼下的那只鬼只怕分量要重太多。 谢南渡说道:“如果他死了,我会很生气。” 那年轻人好似一点也不意外,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你此刻虽然已经成了院长的关门弟子,却还不是院长,你的怒意,大概还没那么重要。” 谢南渡皱了皱眉,虽然不满,却也不得不赞同对方的说法。 “我要走。” 谢南渡算着时间,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年轻男人摇头道:“你暂时走不了。” 谢南渡摇头,她不接受这样的事情。 她踏出车厢,衣衫随风而起,有些气机生于此间,但还是有些微弱,虽说已然听了些课,便踏足了初境,可也只是初境而已,只是初窥修行,如同一棵才冒芽的野草,虽然清新,但没什么用。 年轻男人笑道:“我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可没想到,你好像有些蠢。” “院长好像并不太在意这些,难道院长更看重的是天赋而非别的?” 年轻男人挥了挥手,忽然觉得自己是太过高看眼前的这个少女了。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对面的年轻男人走了过去,她不过初境,对方的境界她却看不透。 年轻男人皱了皱眉,很快便想通一个道理,他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你不蠢,反倒是很聪明。” 谢南渡平静道:“你不会让我出事,可我自己要出些事情,也还是要算到你的头上。” 年轻男人笑道:“想法不错,但你境界太低,我不想让你出事,你自己也出不了事情。” 话音落下,年轻男人便一步踏出,整个人的身形骤散,等到再出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谢南渡身前,只是他才刚伸出手,便又皱了皱眉,整个人暴退数丈,回到了原点。 他惊愕的看向小巷口。 一个书生出现在那边,他静静地看着小巷里面。 “魏序……” 整个神都,没有多少人不认识他,他是院长的弟子,而且还是极为有名的其中一位。 年轻男人看着魏序,脸色难看到了极致,片刻后,他面无表情道:“魏序,不该是你出现在这里。” 魏序知道他这句话里的意思,只是摇头道:“这是我的小师妹。” “所以你拜入院长门下之后,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年轻男人脸上有些怒意,指着魏序,寒声道:“有些事情,你别忘了!” 魏序听着这话,并不在意,只是看着他平静说道:“你可以走了。” 说完这句话,魏序来到马车前,看向谢南渡,微笑道:“小师妹,上车吧。” 他不再去管那个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就站在小巷尽头,此刻什么都没有做,没有说。 他也做不了什么,至于说,之前也说过了,可惜对方并不理会他。 谢南渡点点头,转身走进车厢。 魏序等了片刻,拉了拉缰绳,马车调转。 儒教有君子六艺之说,其中一项便是御,那便是驾车。 作为院长的学生,魏序自然精通此道。 “师兄,能快些吗?来不及了。” 谢南渡的声音传了出来,有些着急的意味。 魏序拉起缰绳,微笑道:“无妨,我会快一些。” 第五十七章 结案 刑部大堂的这半个时辰很安静,那用来计时的香一点点燃去,袅袅青烟也在渐渐散去,陈朝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韩浦则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好不容易激起一些少年血性要和人赌一场,结果就让他惨败收场吗? 他此刻倒是没有责备陈朝的想法,只是觉得有些荒唐。 为什么自己之前要生出这个想法,难道只是因为那层关系? 中年道姑三人的脸色则是变得越来越好,直到那一根香完全燃烧殆尽,许玉便松了口气,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他看向韩浦,说道:“时间已经到了,韩大人,该结案了。” 或许是因为此刻太过高兴,所以他此刻言语里竟然没了那些傲慢的意味,变得温和了许多。 余柯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此刻也变得极为快活,如果不是身处此地,他甚至还会叫出声来。 中年道姑对陈朝的恨意不减,即便是如今陈朝必然会死,但她却还是不满意,因为她并没有将陈朝折磨至死,她甚至还在想要不要用什么法子把这个小贼带走,然后慢慢的折磨他。 此刻在他们看来,是大局已定。 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幽幽叹了口气,声音不大,但因为如今很安静,所以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李侍郎除外,他的心思全不在这里。 韩浦摇摇头,说道:“既然你拿不出证据来,那本官便只好依着目前的证据来结案了。” 他看了一眼已经燃烧殆尽的那炷香,例行询问道:“最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句话让许玉三人不太满意,但他始终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一切都要马上有了定论,所以这点时间,他们应该给,也给得起。 陈朝的脸色很难看,他的确有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无罪,因为担心在大理寺里会发生他预料不到的事情,所以证据他在进入大理寺前,托宋敛送到了书院,那证据,如今应该在那个少女手里。 是的,她在书院,那里很安全。 但问题是,按着约定,她此刻应该出现在刑部大堂,但是她却没有。 陈朝有些痛苦的皱起眉头,他有些不甘心。 他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谢南渡没有来,陈朝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她已经为陈朝做了这么多事情,又怎么可能在最后关头放弃他。 但愿她此刻还好。 陈朝看了看韩浦,眼中有些歉意。 但他很快便张口道:“我有遗言!” 虽说他也知道事情大概也就这样了,可他还是想再努力一下。 韩浦无奈一笑,许玉三人则是微微皱眉,李侍郎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站着的陈朝,心想这就审完了? 都御史摇了摇头。 陈朝想要说些遗言,只是他的遗言还没说出来。 院外传来一道声音。 “等一下。” 少女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下一刻。 刑部大堂里的都御史和李侍郎都站了起来,韩浦有些不愿意,但还是站了起来。 院中的百姓看着那个生得好看的少女,有些失神。 他们下意识的忽视那个走在最前面的书生,只是关注生得好看的少女, 可惜刑部大堂里的三法司官员,都在关注那个书生。 早先便说过了。 神都只有极少数人不认识这个书生。 大多数人认识这个书生,而且不管愿不愿意,都要以礼相待。 因为这个书生不仅是个书生,还是院长的学生。 而且还是很出名的学生。 因为常伴院长左右,这个书生有很多时候,带着属于院长的意志。 “见过魏先生。” 李侍郎和都御史同时开口,与他见礼。 许玉三人虽然久居方外,不常来神都,但的确也认识这个书生,此刻看见他之后,也只好拱手见礼。 他们低头,不仅是因为这个书生是院长的学生之一,更为关键的,是这个书生距离忘忧境界,只差半步了。 在他这个年纪,这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换句话说,只要再过些年,眼前的书生便会站在修行的顶端,成为他们仰望的对象,成为世间真正的大人物。 只是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魏序笑着回礼,而后看向韩浦,说道:“不知道是不是迟了?” 若说话的人不是魏序,而是寻常的一个书生,许玉三人自然要说迟了,可如今他们却说不出口来。 韩浦看向谢南渡,自然知晓陈朝所说的证据,只怕是便在这位身上。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和注意力都在那位魏先生身上的时候,陈朝看着谢南渡幽幽道:“你再来迟一点,就得帮我收尸了。” 谢南渡嘴角微微翘起,挑了挑眉,笑道:“我还以为你把这一点都想到了。” 陈朝惆怅道:“我又不是神仙,哪里想得到居然还有问题。” 是的,进入大理寺之后,他想了很多,也把很多事情事先就做了安排,但是一切的安排之下,却还是出了些纰漏。 就比如他没有算到即便是谢南渡,居然在路上也会被人拦截。 谢南渡伸出手,把那颗妖珠递给陈朝,说道:“还好有师兄,要不然我真的只能给你收尸了。” 这一对少年少女在此刻旁若无人的交谈,好似有些不合时宜,但实际上也有些特别的意味,尤其是都御史看着这一幕,更是想起了自己是少年的时光。 魏序微笑的看着,只是稍微觉着那少年有些欠揍。 接过妖珠,陈朝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他的身家性命,都在这颗妖珠上了。 “韩大人,我的证据拿来了!” 举着这颗妖珠,陈朝几乎要高兴的跳起来。 当初在黑市,他差点便把这颗妖珠卖了。 若是真的卖了,现在他的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还好,还好。 …… …… 妖珠很快被送到韩浦跟前,里面的画面也呈现出来,正是在矿洞里的画面。 当日一进矿洞,陈朝便知道自己这一次凶多吉少,除去一直防范之外,还早早便用这颗妖珠记录起来当日的景象。 他是武夫,没有那些秘法之流的东西,要不是这颗妖珠,他此刻已然没了任何办法。 当时杀了几人之后,陈朝便知道会引来他们身后的宗门追杀,这颗妖珠是他最后的依仗,但怎么才能让它发挥作用,则是他一直在想的事情。 看着那不断变化的画面,中年道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心情越来越沉重。 许玉和余柯对视一眼,都已经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慌乱。 那派遣弟子去找寻龙脉这种事情,他们都是知晓的,陈朝之前所说,他们也知道是事实,但却没有想过真正的事实会被呈现出来。 那颗妖珠,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甚至都算不上珍惜,可却偏偏有这样记录影像的能力。 在这之前,谁能知道陈朝居然会有这样一件东西呢? “几位有什么想说的?” 韩浦看向他们三人,平静道:“本官倒是也想听听你们的解释。” 三人脸色难看,只是一言不发。 “其中必有隐情,大人明鉴。” 许玉开口,声音却已经不大,有些微弱。 韩浦冷笑一声,意味深长道:“好一个隐情啊。” 院中忽然起了表明支持陈朝的声音,那些声音仿佛能掀翻刑部的房顶。 院外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欢快和愤怒的情绪在这里交织。 不过分不清这两种情绪哪一种更多。 韩浦看向李侍郎和都御史,说道:“如今可以结案了。” 都御史问道:“要不要进宫请旨?” 这桩事情实在是太大,中年道姑三人之前拿出的证据可以证明是陈朝杀的郭溪四人,陈朝如今这颗妖珠,则是更完整的记录整个过程。 这牵扯到南方炼气士一脉和大梁国本,如今事情极大,他出于谨慎考虑,提出如此想法倒也正常。 “不必,陛下之前的旨意已经很明确了,况且我们是结此案,另外的案子那是之后的事情。” “那便请韩大人决断。” …… …… “经三法司审理,天青县镇守使陈朝擅杀修士一事,有所缘由,实乃护国之举,无罪!” …… …… 这句话声音极大,传出大堂,也传出庭院,中年道姑三人脸色晦暗,此刻即便她愤怒到了极点,也无法发作。 他们此刻应该担忧的是另外的事情。 陈朝现在则是极其畅快,之前的惆怅和失落,此刻一扫而空。 想到这里,他心想,怎么能不说些话呢? 想到便要做到。 于是在短暂的思索之后,陈朝便大声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日,四个炼气士,四个我们口中的仙师,四个高高在上的修士,居然在我大梁朝国境内,当着本镇守使的面,盗取我大梁朝的龙脉,这种事情,本镇守使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既然知晓了,自然要挺身而出,即便是为此而死,也绝不后悔!” “我早说过,这样的事情就再来一百次,我也会这么选!” “郭溪等辈,本镇守使见一个,便要杀一个!” 字字句句,坚定有力! 陈朝说话的时候,看着的不是别人,只是那个中年道姑。 他的声音在刑部大堂里响起,顿时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韩浦看着这个少年,心想他真他娘的……无耻。 他当初当真是如此想的吗? 李侍郎则是微微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陈朝。 都御史看着如此意气风发的少年,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好像自己当年,也和他差不多。 魏序则是在认真的打量着这位少年镇守使。 谢南渡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许玉脸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余柯面无表情。 中年道姑本就忍得极为辛苦,加上陈朝说话,本就是针对的道姑,此刻她便再也忍不住了,身子一个踉跄,气血瞬间攻心,一大口鲜血,猛然喷出。 片片血花,弥漫开来。 她竟然被那么一番话气得口吐鲜血?! 看着这一幕,人们有些失神。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所谓儒教圣人口含天宪,便是如此了? 陈朝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他想要的结果。 魏序多看了一眼陈朝。 韩浦回过神来,则是深深看了中年道姑三人一眼,平静道:“三位只怕是要在神都暂时待上一段时间了。” 第五十八章 入了夜的神都 中年道姑怎么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一口鲜血吐出之后,她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偶然的,竟然就此昏死过去。 许玉和余柯两人脸色铁青,两人死死的盯着陈朝,眼里的杀意太盛,无法掩饰。 陈朝也看着这两个炼气士,满脸微笑,看起来满不在乎。 他转头看向韩浦,问道:“我还要带着这玩意多久?” 韩浦笑了笑,挥手让人给陈朝解开镣铐,问道:“要不要去大理寺坐坐?” “那地方我待得够久了,我准备去别的地方看看。”陈朝挠了挠脑袋,看了一眼谢南渡。 韩浦叹气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朝嘿嘿一笑,没有接话。 韩浦不再多说,他带着那三位修士离去,他们可能也要在大理寺里呆上一段时间了。 都御史站起来,看向陈朝,好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想了想,也摇头作罢,他自顾自离开这里,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李侍郎也想走,但顿时才想起这就是刑部大堂,顿时便觉得有些尴尬。 陈朝看着谢南渡说道:“没地方去了啊。” 谢南渡笑道:“我可以让人给你在神都找座宅子。” 这种事情对于谢氏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陈朝装傻充愣道:“听说书院的风景极好。” “我住在南湖之畔,有一座小院,坐在窗旁看出去,会看到极好的风景。”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主动邀请道:“要不要去坐坐?”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陈朝笑着点头,看起来有些开心。 谢南渡点点头,然后看向魏序。 魏序说道:“小师妹既然是我送来的,我自然会将小师妹送回去。” 说完这句话,魏序看着谢南渡还是在看着自己,便微笑道:“书院从来没有说不让外人进去的规矩。” …… …… 在刑部发生的三法司会审一事,终究是在日落之前有了结果。 不过当结果传出的时候,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若只是少年镇守使擅杀修士的故事,那么事情闹得再大,也不过是那个少年抵命或是他拿出什么证据来洗去自己的冤屈,方外修士罢手的故事。 可如今少年倒是无罪了,事情却变得越来越大了。 南方炼气士一脉,竟然胆敢觊觎大梁朝的龙脉,派遣出门下弟子盗取大梁朝的龙脉,这种事情,是在损害一座王朝的气运,若是没有太多人知晓也就罢了,可此事已经如今闹得人尽皆知。 刑部大堂的事情,本就遮掩不住。 陈朝拿出妖珠那一刻,消息便已经流传出去了。 那桩事情,已经从一个镇守使擅杀方外修士变成了南方炼气士一脉和大梁朝之间的大事,稍有不慎,甚至会变成方外修士和大梁朝之间的大事。 故而那简短的消息传入各家府邸的时候,哪里还会有人能睡着。 有些人想得更远,便更是担忧。 很多有官身的大人物纷纷想着等到明日早朝,怎么都要亲自去朝会看看皇帝陛下有什么旨意。 他们忧虑得一晚上睡不着,不知道大梁朝会遭受什么样的动荡。 那位大梁皇帝的确也没有睡着。 只是他却不是在担忧那些所谓的大事,而是他觉得今日的月色不错,所以便花了些时间在看月亮。 再好看的月亮,其实一个人看也会觉得有些孤寂。 所以皇后在陪着大梁皇帝。 众所周知,大梁皇帝和大梁皇后的感情极深,两人年少相识,一路相伴,从王妃到皇后,感情之深,大梁朝上下皆知。 今夜赏月也并非偶然,大梁皇帝在空闲之时,多是陪伴在皇后身侧。 皇后从女官手中接过灯笼,屏退了左右,亲手提起灯笼,陪着大梁皇帝朝着前面走去。 其实月光洒落,便足以看清前路,只是皇后喜欢灯笼,提一盏便提一盏。 走过数步,皇后轻声道:“听说院长的那个关门弟子不仅生得好看,而且还极为聪慧,真想见一面。” 大梁皇帝与她相伴这些年,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感慨笑道:“那女娃不错,只是想要她做儿媳,可没那么容易。” 出身谢氏,如今又被院长收为关门弟子,这样一个女娃,即便他允诺让她成为以后的大梁皇后,只怕不管是谢氏还是院长,都不会轻易点头。 “那陛下准备怎么办?” 起了阵风,皇后提着的灯笼里的蜡烛灯火便摇晃起来,她低头看了看,脸上有些笑意。 大梁皇帝自然知道她问的不是那个女娃的事情,笑了笑道:“皇后,钦天监之前说我大梁朝国运日昌,成一片欣欣向荣之态,已然远超前朝。” 皇后点头道:“说起世道太平,我大梁朝自然远超前朝。”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挂在天上的月亮,神情渐冷,“可他们还觉得我大梁朝羸弱不堪,可以肆意欺辱。” 皇后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大梁朝哪里是可以随意欺辱的?” 相伴如此多年,皇后怎能不知晓大梁皇帝心意,如今大梁皇帝已然有了决意,她自然只剩下支持。 “这一次,朕要让南方炼气士一脉好好出出血。” 大梁皇帝深吸一口气,扬了扬手臂,好似在挣脱什么枷锁,“朕要不是皇帝……” 他欲言又止,结果看到皇后的笑脸,大梁皇帝便懒得去说后面半句话,只是换了个话题说道:“那少年倒是不错,年纪轻轻便已经踏足神藏,心思还算缜密,就是连朕都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倒是有些为难。” 皇后说道:“他这一次闹的极大,看着是个聪明的,按理来说,他还有功,不赏?” “朕看了他的卷宗,这几年他在天青县干的极好,即便没有这桩事情,朕也能让他往上爬一爬,年纪虽然小了些,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此刻朕敢把他丢出神都,要不了半个月,他就会死于非命。” 大梁皇帝揉了揉眉头,皱眉道:“要不丢到北境军中历练几年?但愿这小子的命够大。” 皇后笑道:“既然拿不定主意,看看就好,如今他活了下来,这座神都,应该有不少人伸手。” 大梁皇帝不太满意道:“北境的那位已经老了,军中诸将没一个顶得上的,朕要是不做些准备,以后北境溃烂,也是麻烦,不过那少年身世不明,朕的确不怎么放心。” 皇后有些意外,没想到还未见过那少年一面,大梁皇帝便已经对他如此看重了。 “要不,见见?”皇后提议道。 大梁皇帝想了想,冷哼一声,“算了,朕先看看是不是朕想要的。” 皇后点头,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她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好似今年又到时间了。” 说起这事,大梁皇帝眉头微微皱起,说道:“到了便到了,该如何就如何。” 皇后知道大梁皇帝此刻心情已经烦躁起来,但还是提醒道:“今年是在神都了。” 大梁皇帝一脸无所谓,“就在神都又如何,该如何就是如何。” 几乎是又把之前的话说了一遍。 皇后自顾自说道:“那个谢氏的女娃才开始修行,想来到时候也参加不了,书院里应该还是有几个成才的,天御院呢,他们总不能这些年过去,还没培养出个不错的家伙吧?” 她的神情很认真,像是一个操劳的农妇,数着自家的鸡仔到底有几个。 大梁皇帝看着她的样子,烦躁的心情尽去,心情大好。 皇后看着他的样子,却是不太高兴地说道:“这是大事,你当真一点都不上心?” 大梁皇帝伸手接过灯笼,此刻天公不作美,天上的明月被云层遮挡,要不是有这盏灯笼,天地之间怕就只剩下混沌,什么都看不清了。 “也是,要是丢人丢到家门口了,真是不太像话。” 皇后开口说道:“那陛下可要好好准备。” 大梁皇帝摆摆手,笑道:“知道了。” …… …… 夜晚的神都并未成眠,傍晚发生的事情太大,因此即便入夜,还是有很多人在忙碌着。 那些消息传递在各座府邸,其中有一张薄薄的纸传入了谢氏的祠堂旁的小屋里。 来人在柳树前站了片刻,便径直离去。 屋子里迟迟没有什么声音。 祠堂前的老人躺在那张老旧的椅子上,眯着眼看着今夜的月亮,有些感慨。 “怎么样?” 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是从那屋子里传出来的。 老人随便应道:“自然不错,心思和天赋都够,不过出身有些问题,连咱们都查不到,问题不小。” “其实查不到才好猜,估计就是那几家破落户中的一家,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最大的那家。” 老人的声音有些缅怀,好似在说话的同时,便想起了某些故去的老朋友。 老人感慨道:“要是那一家出来的,其实才是很麻烦的事情。” “也可能不是,都这么多年了,想来他们也没什么手段了,即便有这些手段,有脸吗?”这一次老人的声音充满了讥讽。 老人呵呵笑道:“能成为破落户的,要什么脸?都成了破落户了,还要什么脸?” 第五十九章 湖畔相问 马车缓缓驶入书院,在湖畔缓行,月光洒落在湖面,波光粼粼,远处不知道是什么虫子,发出些细微的声音,加上湖畔的马蹄声,倒是有了些夏夜的味道这。 驾车的书生熟练的拉着缰绳,像是一个有着多年经验的车夫。 夜晚的南湖之畔没有太多人在外面闲逛,尤其是那些夫子,不然被他们看到魏序在亲自驾车,只会想着院长大半夜的又去了哪个不该去的地方。 车厢里,谢南渡借着一颗硕大的明珠正在研读一门道法,不过几日光景,这门道法她便已经看明白七七八八,体内的气机越发雄浑起来。 柳叶则是一直在打量那个蓬头垢面的黑衫少年,实在是想不到这个眼前的家伙到底是哪点好,竟然自家小姐会对他另眼相看。 陈朝本来有些乏,想要睡上一觉,但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便有些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看向那个长相还算清秀的婢女,问道:“怎么,没见过我这么好看的少年?” 柳叶扯了扯嘴角,眼见自家小姐没有开口,这才壮着胆子说道:“我没觉得你好看!” 陈朝一脸无所谓,只是挑眉道:“没觉得我好看,那你看个什么劲?” 柳叶哪里见过这样的人,被两句话一怼,便说不出话来了,就只能冷哼一声,独自生闷气。 谢南渡这会儿才把视线从书上移开,看向陈朝,问道:“这么喜欢斗嘴?” 陈朝点头道:“当然,有些人杀也杀不了,就只能气一气了,不过还好,那老婆娘至少是吐出了二两血。” 谢南渡想了想,问道:“你觉得事情闹的这么大,大人物们会怎么处置?” 陈朝调整了下坐姿,让自己舒服一些,然后才说道:“总归不会说派兵去将南方的三座宗门彻底覆灭了吧?” 谢南渡皱眉道:“你认真一些。” 陈朝嘿嘿一笑,“就是开个玩笑。” 朝廷这一次会一如既往的大事化小还是说会一反常态,其实这都不是陈朝需要去操心的事情。 这种大事自然有大人物要去操心。 谢南渡本来也是一时兴起,对方不曾回话后,她也就不再继续去问,转而说道:“按理来说,你现在还是天青县镇守使,即便是在神都,也该住在馆驿。为什么要跑到书院来?” “不是你主动邀请我来的?” 陈朝一脸愕然,说的是之前在刑部发生的事情。 谢南渡沉默不语,话虽然是她主动说的,但那本就是在帮他解围。 “你来的时候,不是被人拦了吗?这种事情竟然在神都都有发生,实在是让我震惊,你不过是个初境的修士,太过危险,你又救过我的命,我要是坐视不理,我还是人吗?” 陈朝一脸真诚,任谁来看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只不过柳叶只有满脸鄙夷。 谢南渡蹙眉道:“我在书院,能有什么危险?” 她是院长的关门弟子,若是在书院都还有那样的事情发生,只怕是院长的脸都没地方放。 “好吧,我就是进来避避风头,还有,既然来了神都,怎么能不看看书院?” 陈朝闹的事情太大,如今神都上下都知道有他这么一个少年,他如今的处境,也没有太好过,神都城一向有很多鬼。 来书院除去躲鬼之外,还要躲麻烦。 想躲麻烦,除去皇宫,神都还有什么地方比书院更合适?更何况,他在书院还有个朋友。 谢南渡若有所思道:“你就不怕我也起了招揽你的心思?” 陈朝笑了笑,问道:“你不是在天青县的时候便尝试过吗?” 谢南渡没有接话。 陈朝自顾自说道:“就算是不为别的,我的刀还在你手上吧,我来拿刀,是不是合情合理?说起来我好就没见到它了,还真有些想它。” 柳叶插话道:“那你拿了刀要马上走,我家小姐的院子,怎么能让你一个男的住进去?” 一直没说话的柳叶忽然开口,看起来她很不喜欢眼前的少年郎。 陈朝挑眉道:“你家小姐都没说不行,轮得到你说话吗?” 柳叶再度被呛,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正要说话,便看到自家小姐摇了摇头,轻声道:“算了,你那张嘴,哪里是他的对手。” 柳叶有些委屈,低声喊了一声小姐。 谢南渡安慰的看了柳叶一眼,转而说道:“有件事,倒是想问你。” 陈朝隐约觉得有些不好,皱起眉头,但还是说道:“你问。” “你喜欢我?” 这句话太突兀,也太直接,此刻车厢里有人,车厢外也有人,柳叶直接惊住了,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小姐,然后又不情不愿的看着陈朝。 情绪是一样的。 陈朝也是一怔,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能说得出来,他尴尬道:“怎么这么问?” 谢南渡平静道:“之前帮你送信的宋指挥使告诉我,你说神都有个姑娘喜欢你,在神都,你还认识别的姑娘吗?” “倒也没有其他的了……”陈朝有些心虚,当日说起这个,倒是有些算计,只不过他哪能想到正主这么快就知道了,而且还这么直白的就问出来了。 谢南渡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了?” 陈朝老脸一红,摇头道:“那自然没说过,那话嘛,我就是……” 他有些不知所措,感觉头皮有些发麻,心跳都变得快了些。 “眼光不错。” 谢南渡微微一笑。 听着这话,陈朝一怔。 他没想过,眼前的少女会那么直白开口,也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轻描淡写。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你要是喜欢我,说明你眼光不错。” 陈朝没说话,破天荒的有些沉默。 谢南渡没有再说话,只是脸颊微红,好似有两朵桃花在她脸上安了家。 陈朝看着她,不自觉的笑了笑。 这或许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一幅画。 驾车的车夫不仅驾车的功夫娴熟,听力也不错,听着车厢里少年少女的对话,他也笑了起来。 不多时,马车在一座小院前缓缓停下。 魏序跳下马车,温声道:“小师妹,到了。” —— 短是短了点,但必须在这里断了,我好喜欢这章,开书前说这本书要撒糖,是真的。 第六十章 万柳会 车夫架着马车离去,马蹄声便渐渐消弭。 好似春去。 站在院门口的少年看着这一幕,感慨道:“这人和人的差距果然是这么大,我在大理寺大狱里受苦的时候,你却在书院享福,不仅有马车坐,还是这等人物为你做车夫。” 谢南渡微笑道:“师兄人很好。” 魏序的名声在神都一向不错,他作为院长的弟子之一,给人留下的一直都是个翩翩君子的形象,书院里的学子对于这个时常能看到的书生,没有太多想法,很少有人会知道他是一只脚踏进忘忧境的修士。 但真正的大人物,都知道这位书生很不好招惹。 他不仅是院长的学生,而且还姓魏。 陈朝忽然问道:“那位传说中的院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谢南渡想了想,说道:“老师自然是个很厉害的人。” 这话很像是一句废话,陈朝却没有反驳,而是赞同道:“你说的不错。” 在大梁朝,没有人会反驳这件事。 谢南渡看着陈朝问道:“你难道还想成为老师的学生?” 陈朝理所当然道:“如果有这么个机会,我当然不会拒绝,那可是院长,你以为是大街上的阿猫阿狗?” 谢南渡笑了起来,“那你没机会了,做不成我的小师弟了。” 陈朝若有所思道:“我也不想做小师弟。”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陈朝跟在身后,说道:“我听说在书院里,那些学子都是住的学舍,你却在这风景极好的地方有一座小院,果然不愧是院长的关门弟子。” 谢南渡没有理会他,只是吩咐柳叶,“去把刀给他拿来。” 相识时间不长不短,她算是知晓他的性子。 柳叶应了一声,快步朝着里面走去。 陈朝打趣道:“你这婢女脾气可不太好。” 只是不等谢南渡回应,陈朝便指着那摆放在院子里的火炉惊异道:“原来你真的在神都烤红薯!” 他有些惊讶,所以声音不算小。“你觉得我之前说的,是骗你的?”谢南渡自顾自去炉子前的椅子坐下,正好柳叶也走了出来,陈朝接过那柄断刀,时隔多日,再次按住刀柄,这才是真正的心安。 将其重新悬在腰间,这才来了些精神。 谢南渡有些恼火道:“柳叶烤红薯的手艺不错,但那不是我想要的味道。” 听着这话,柳叶忍不住反驳道:“我又不是小姐你肚子里的蛔虫,我哪里知晓小姐你要的味道是什么味道。” 这话说出来有些委屈,柳叶根本无法理解这烤红薯为什么还会有不一样的味道。 谢南渡对此只是笑了笑,她其实也说不清那味道是什么味道,在去天青县之前,她根本没有吃过烤红薯,第一次是在桥头小贩买的那一颗,而后不管是陈朝烤的,还是他买的,她其实觉得味道都一样,只是在离开之后,来到神都便再也吃不到那样味道的红薯,才让她有些不太高兴。 其实她也好奇,她到底是想念天青县的红薯还是别的什么。 “正好,烤一个试试?”谢南渡眨了眨眼,显得有些调皮,她的脸上有些兴奋,跃跃欲试的意味很明显。 她很少有这样的情绪,所以看着便觉着很可爱。 陈朝没有拒绝,于是便点起木炭,开始尝试第一次在神都烤红薯。 他不会想到这样的事情,以后会发生很多次。 谢南渡看了柳叶一眼,“你去歇着吧。” 如今已是半夜,她不过是个普通人,早已经困了。 柳叶张了张口,也是明白自家小姐的脾气,行过礼之后便下去了。 天上月光皎洁,院外南湖波光粼粼,院内的少年少女认真的烤红薯。 “如今怎么办呢?” 谢南渡扶了扶额头,说道:“回不去天青县了。” 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即便是如今已经解决了,但任谁都知道,再回到天青县,毫无疑问是死路一条。 陈朝掀开袍子,露出那块腰牌,无奈道:“我如今还是天青县的镇守使,我的命运,不在我手里。” 他是朝廷的命官,理论上去什么地方,需要朝廷说了算。 谢南渡微笑道:“你的选择很多,哪里才止一个?” 陈朝皱眉道:“别的不说,要让我给谢氏卖命,对你一口一个小姐的,我可不想那样。” “不必那样,现如今整个神都都知道了你我是朋友,你和谢氏的联系斩不断了,不过会有些小麻烦。” 谢南渡看着那个已经冒出些香气的红薯。 陈朝打趣道:“说起来我现在还是个香饽饽?” “不止是谢氏,神都各大世家,加上天御院和镇守使府在内,只怕对你都很感兴趣。” 谢南渡说道:“因为今年有一桩很重要的事情。” 陈朝皱眉道:“万柳会。” 谢南渡点头,轻声重复了一句,“万柳会。” 陈朝点头道:“这样啊。” 万柳会,也称万柳道会,是世间年轻修士的一大盛会。 最开始其实叫万流道会,十年举办一次,后来有个人觉得此名并不好听,便将其改名万柳会。 各大宗门,并无异议。 这些年里,这桩盛会一直由各大宗门轮流举办,到了今年,又是十年之期了。 而这一次,却要在神都举行。 陈朝笑道:“对于那些方外宗门来说,大梁朝不过也是一座宗门罢了。” 谢南渡说道:“这二百余年里,万柳会举行了十余次,并未有大梁朝的修士夺得过榜首。” 陈朝把那个烤好的红薯递给她,说道:“小心烫,不止是没有夺得过榜首,甚至这几次,咱们的名次都惨不忍睹。” 谢南渡嗯了一声,吹了吹手上的红薯,小心翼翼的剥开果皮,看着金黄的果肉,便觉得满心欢喜。 “按理说,万柳会的规矩都是一样的,咱们的修士也都是一个境界的,为什么会这么糟糕?”陈朝看着眼前这个吃着红薯的少女,认真地问道。 谢南渡小口咬着红薯,热气腾腾,那张脸上,有些满足的意味。 听着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才说道:“不仅是修行之法的问题” 第六十一章 春天的蝉 同境之战,大梁朝的修士和方外修士相较,几乎占尽颓势,其中缘由甚多,不止是修行之法的问题,方外修士的宗门动辄传承数百年上千年,底蕴远比大梁朝深厚的多。 大梁朝多武夫,少修士,在这一点便已经是先天不足,因此每一次万柳会,大梁朝修士的名次都不太好,遭方外修士耻笑,也不是第一次了。 陈朝感慨道:“这一次要丢脸丢到家门口了。” 万柳会这一次在神都举行,若是大梁朝还拿不出什么好的表现,那自然是说不过去的,可别的东西还好,如今这修行一道,过去不行,如今便行了吗? 谢南渡将最后的小半红薯咬下,果皮丢入炉中,才说道:“要是有可能,谁都不想丢脸,实际上早在十年前,神都便有很多人在准备这一天了,想来这次的结果会好一些,不过先要夺得榜首,却还是很难。” 陈朝揉了揉脑袋,再去拿了一个红薯放在炉子上,才轻声说道:“所以一个忽然冒出来的镇守使,心思还算缜密,境界也算不错,自然也是有些希望的。” 谢南渡微微点头,沉默片刻说道:“按着往年的规矩,书院和天御院自然是要派出人参加的,至于其余世家,若有出彩的后辈,也要被征召,再加上镇守使衙门,其实人不少。” 陈朝问道:“有多少名额?” 谢南渡说道:“往年间只有八个,如今却有十个。” 陈朝没有去追问,他自然知晓,既然今年是在神都举行,自然而然便有些不同。 “万柳会是世间年轻修士的最大盛会,虽说不如前些年那般热闹,但参加的人也还是不少,要持续一个月的时间。” 谢南渡想着些事情,若有所思说道:“说起来,也不只是打架。” 陈朝说道:“我也不喜欢打架。” 谢南渡有些惊异的看着陈朝,心里有些想法。 陈朝无奈道:“我擅长杀妖,但他们又不是妖,我总不能上来就把他们当成妖物杀吧?之前才杀了几个炼气士,我现在很害怕。” “说起来,就是因为你以一敌四,杀了四个炼气士,而且其中的郭溪,还是南方炼气士一脉里还算年轻一代里有名的存在,所以现在神都很多人都在看着你,他们想要什么,我想你也清楚。” 谢南渡微笑着说道:“本来在神都举行万柳会事情便已经不小了,如今你又闹出那么大的事情来,方外修士们会做些什么事情?这件事如今可真是有些微妙。” “事情都做了,债多了不愁,不管这些。”陈朝伸手翻动那个红薯,他做这种事情越来越熟练起来。 陈朝忽然皱眉道:“你该不会也要参加吧?” 谢南渡如今虽然也已经是修士,可只是才踏入初境,境界低微,要是参加万柳会,又有什么用? 谢南渡微微挑眉,有些不悦道:“你觉得我赢不了?” 陈朝想了想,笑道:“我只是不太清楚万柳会要比些什么。” 谢南渡说道:“自然不会都是打架这种事。” 陈朝没有去追问具体的内容,只是微笑道:“那就祝你一直赢下去。” 说话的时候,院里起了些风,吹到了院中,这是最后的春风,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了,没有立即开口,陈朝微微眯眼,说道:“我在大理寺的大狱里待了大半个月,别说春风了,就是阳光都没能看到几眼。” 沉默了好久。 谢南渡说道:“要不了多久就能听到蝉鸣了。” 陈朝问道:“你这个地方夏天会不会很吵?” 院子在湖畔,这湖畔树不少,到了夏天,上面肯定会多出很多夏蝉,到时候蝉鸣声响起,只怕也有些烦人。 谢南渡皱了皱眉,说道:“不用等到夏天,现在就有些吵。” 陈朝一怔,抬头看了看天边,此刻已经是后半夜,天地之间一片静谧,哪里还能说得上吵。 除了自己。 他苦笑不已。 陈朝说道:“看起来我不该来你这里躲麻烦。”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想歪了,倒也不想去解释,只是说困了,便起身离去了。 陈朝看着火炉上剩下的那个烤红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 天才蒙蒙亮,湖畔便多出了不少书院的学子,他们当中许多人并无早课,又贪恋湖畔晨间的风景,故而早早的便聚集在湖畔,尤其是那湖心小亭那边,更是学子不少。 实际上能让他们早早起来,甚至于舍弃书院夫子们讲课,而聚集到湖畔的原因不是晨间的风景,而是因为前些日子的一桩故事。 那位从进入书院开始便备受瞩目的谢氏少女从进入书院到成为院长的关门弟子,只用了极短的时间,而在这个简短的故事里,还有个让书院学子们看来更为荒唐的桥段,那就是当时那位谢氏少女尚未成为院长的关门弟子之前,在湖畔偶遇了院长,然后便这般成为了院长的弟子。 这桩事情传出来之后,许多书院弟子都在感慨那谢氏少女的幸运,却忽视了根本。 从那之后,湖畔的学子便多了起来,虽说大家都知道如今院长已然将毕生所愿的七十二个学生都全部收完,但他们却仍旧想着或许有一天院长还会改了主意,去收那七十二个弟子之外的第七十三个弟子。 不过世间的人大抵如此,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即便希望渺茫,也是如此。人群之中,黄直的身影很是显眼,他一大早匆匆而起,和这里的其余学子所求都不一样,他不是来偶遇院长,也不是来看这晨间风景的,他这么早起来,依然是为了去见那个少女。 如今他已然成了书院里的风云人物,不仅是因为他几次辩论都独占鳌头,更是因为他对谢氏少女的一片深情,虽说在最开始有不少书院学子在背后耻笑,但经过这段时间他这般坚持,也有不少书院学子渐渐对他产生了好感,尤其是女学子,更觉得此人痴情。 一来二去,黄直在书院的名声,已然响亮。 听说已经有夫子想要收他为弟子了。 路过人群,黄直和郭奉节两人径直朝着那湖畔小院而去,郭奉节睡眼朦胧,大清早便被黄直拖了起来,本就有些心情不佳,此刻看着自己好友走得如此之快,这便忍不住开口道:“黄兄,日日如此,那姑娘是什么想法你也知晓了,为何还不放弃?” 黄直脚步不停,只是笑道:“奉节,你可知人并非日日都是一个想法?我心不改,谢姑娘再是铁石心肠,只怕也要有所触动,倘若当真愿意和我一见,那么她便知我是个什么人,到时候一切自然顺遂。” 郭奉节一时语塞,只好苦笑道:“那便希望一切如同黄兄所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黄直摇头道:“谢姑娘非是金石也。” 郭奉节淡淡一笑,再也不说什么。 二人一路交谈,很快便到了那湖畔小院,再次引来不少人观望。 郭奉节老脸微红,还是不能给坦然处之,倒是黄直,已然不是第一次了,因此无视湖畔学子,张口便高声喊道:“南兴黄直,特来拜会谢姑娘!” 开口之后,已然做好院门不开的黄直,正要再次开口,却忽听得院门吱呀一声。 开了? 黄直有刹那间的失神,眼眶瞬间便有些湿润。 之前这么些日子,不管他如何在门外叫喊,这道门从来没有打开过,可今日,门却开了? 这是为什么? 难道这么些日子里自己的努力,今日便要得到回报了吗? 黄直简直不敢相信如今正在发生的事情。 下一刻,自己便能在这里看到那位谢姑娘了吗? 他有些激动,同样有些紧张。 但下一刻,他所有的期待都变成了失望。 甚至是愤怒。 因为门虽然开了,推门而出的却不是那个心心念念的姑娘。 而是一个黑衫少年。 他腰间悬着刀,一双眼睛打量着眼前的黄直,片刻后,如释重负道:“原来你才是春日的蝉。” 第六十二章 落水 “什么蝉?” 黄直下意识接了一句,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指着陈朝喊道:“你是何人?竟然在谢姑娘的住所里!” 眼见陈朝这一身穿戴并非是书院学子装束,更是看到他腰间有刀,便更是确定眼前这个少年不是书院学子,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出现在书院? 而且还是自己心仪的谢姑娘院中! 只是两人第一次相见,黄直便已经对眼前此人,厌恶至极。 陈朝没有说话,湖畔已经有无数学子把视线投了过来,他们此刻对湖畔这座小院感兴趣,并不是因为黄直,而是因为陈朝,更因为他是从那位谢氏少女的院子里走出来的,自然不用说,便能引来无数人的关切。 谢氏少女,早已经是书院这一代学子里的名人。 看了一眼周遭,发现已经有不少学子因为黄直之前那句话而关注这边,陈朝微微皱眉,有些不喜。 不过既然知晓那春日里的蝉并非是说的自己,陈朝此刻,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十分高兴的。 不过他思索的时间长了些,便让眼前的黄直不太舒服,此刻这位书院学子只当眼前的少年不屑和他交谈,故而对陈朝的厌恶更上一层楼,压抑着怒意,他盯着陈朝一字一句道:“你不是书院学子,怎能出现在这里?!” 陈朝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这个读书人,这才问道:“你是书院学子?” 黄直今日穿的乃是书院的院服,旁人只要看到这一身衣服,自然不需要如何去问,便知晓他的身份,可眼前此人竟然还是如此说,便是明知故问了。 黄直冷哼一声,“那是自然。”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带着极为强烈的骄傲,这种骄傲很是明显,并且很刻意,这说明这就是他故意为之的。 他在告诉陈朝,身为书院学子这种事情,很了不起。 在大梁朝,这样的事情,当然了不起。 陈朝点点头,好似极为钦佩的说道:“原来是这样,那真是了不起。” 说话的时候,周围的学子已经聚集过来,不少人都在这边看着这两人。 无数道目光落到了院门口。 …… …… 坐在窗前的谢南渡问道:“发生了什么?” 昨晚她其实一夜没睡,清晨的时候她便听到了门外黄直的声音,对于这个几乎每日都会来的家伙,她已经从最开始的不在意变成了如今的厌烦,要不然她也不会之前对陈朝说还没到夏天便有些烦。 不过今天,她就只是听到一道声音,便再也没听到什么了,这才觉得有些奇怪。 柳叶很快跑出去看了看,又很快跑了回来,这才说道:“小姐,是那个家伙在门口和那个家伙说起话来了。” 这句话里的两个家伙都是她不喜欢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古怪的一句话。 “说起话来了?”谢南渡有些好奇地问道:“就只是说些话,没骂人?” 柳叶点头道:“好像是那个家伙之前问了一句那个家伙是不是书院的学生,那个家伙说是,然后那个家伙……” “好了。”谢南渡皱着眉打断柳叶说话,皱眉道:“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谢南渡吩咐道:“你去看看……算了,我自己去看看。” 谢南渡起身,走出屋子,说道:“搬一把椅子到院子里,再去抓些干果,果脯吧,那个甜。” …… …… “那是自然。” 郭奉节忍不住附和了一句,也算是为自己好友撑起场面了。 陈朝却看都没有看他,微笑道:“那请问你和谢姑娘是什么关系?” 黄直一怔,皱了皱眉,但还是很快说道:“同窗。” 同在书院求学,虽说谢南渡如今是院长的弟子,但是他说一声同窗,本无什么问题。 陈朝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 黄直听到这里,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但隐约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便皱起眉头想要说话。 没等他开口,陈朝又笑了起来,“公子既然是书院学子,那自然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在下如今有两个问题,也想求公子解惑,不知公子可否解答?” 黄直还来不及思考,便看到院子里,那个自己心仪的姑娘已经走了出来,就在那边坐下,看着院门这边。 “问便是。”黄直不自觉的直了直身子。 陈朝忍住笑意,开口问道:“第一个问题,请问公子既然是书院学子,可否知晓书院院规?” “那是自然,入学之时,我等皆背过书院院规,自然知晓。”黄直仰起头,心想此事如何难得住我? 陈朝点点头,也不管他如何想,便开口问道:“既知晓书院院规,那请公子告诉我,院规中可否有哪一条所说,不能让外人入书院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湖畔学子们都愣住了。 他们原本以为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会问那些典籍里问题用来刁难眼前的黄直,却没有想到,他只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有人想起他们最开始在院门前的对话。 当时黄直问了陈朝一句,你不是书院的学子,怎能出现在这里? 如今他这个问题,便是来问这句话的。 黄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很快在脑海里回忆起院规,却没有发现有一条是说不让书院之外的外人进入其中的。 其实早在之前,这书院便有许多外人的,只是黄直这类人一直在潜意识里便觉得书院是神圣之地,理应只能让书院的学子和夫子们进入。 只是当这个问题挑明的时候,才变得有些棘手。 因为院规就摆在那里,谁都无法反驳。 看着脸色难看的黄直,陈朝追问道:“还请公子解惑。” 黄直咬着牙,答案就在嘴里,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陈朝满脸担忧道:“怎么了,公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黄直脸色难看,但最后还是挤出来几个字,“没有说过。” 湖畔起了些讥笑声,那都是平日里和黄直不和的学子们,此刻看着这个家伙吃瘪,自然高兴。 陈朝也听到了,只是没有准备就此放过眼前的黄直,而是继续问道:“我的第二个问题,是想请问既然这位公子和谢姑娘只是同窗,那我出现在这里,又关你他……什么事情?!” 这句话的声音骤然升高,整个湖畔的学子们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少人当即便有些失神,他们哪里想得到,这个少年的第二个问题,既然这般直接。 是要揭露他和那院里少女的关系吗? 可那谢氏少女已经是院长的关门弟子,你又是谁? 此刻正坐在院子里看热闹的谢南渡听着这话,脸颊微红,有些高兴。 昨晚她问过那个少年,是不是喜欢她,没有得到答案。 但他这样说,她还是很高兴。“我和谢姑娘只是同窗,可你又是谁?!”黄直咬着牙,死死看着眼前的黑衫少年。 他想问的,当然不是说对方是谁,他想要问的,其实是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说这句话。 陈朝当然明白,所以他笑了起来,“你管我是谁?” 这句话有些无赖,所以便让眼前的黄直有些生气。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朝微笑道:“不过我还是可以告诉你我是谁,我是院子里那位谢姑娘的朋友。” 说到这里,黄直当然想起了那桩事情。 那桩前些日子在神都掀起大波浪的事情,他也是托人才知晓,原来自己喜欢的那位姑娘便一直在帮那个来自天青县的少年镇守使。 如今眼前的黑衫少年也带着刀。 “你便是那位镇守使?!” 黄直骤然开口,脸色难看,“你擅杀方外修士,理应此刻还在大理寺大狱中!” 昨日的事情此刻他还不清楚,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毕竟不是什么消息都能流传得这么快的,更何况他只是个寻常的学子。 那些事情,不得入耳。 湖畔又响起不少声音,这些日子在神都发生了两桩大事,头一桩是谢南渡拜师院长,第二桩便是陈朝擅杀修士的事情,两桩事情都不小,但是因为一个近一个远,所以此刻书院,也就只是对前面一桩事情知晓的清楚一些。 “不错,本官便是天青县镇守使。”陈朝一掀袍子,露出那块腰牌。 陈朝看着眼前的黄直,漠然说道:“你以为大理寺的大狱可以随便进出?” 这句话已经是在回答黄直的话了。 黄直一怔,之前也是因为怒极开口,此刻才反应过来,如果不是大理寺判定眼前的少年无罪,他怎么可能离开? 陈朝看了黄直一眼,摇了摇头,“看你这个样子,倒是还不如本官杀过的那些妖物。” 这句话有些轻蔑,更是把黄直和妖物相比,这一下子便将他最后的理智都击溃了。 “粗鄙武夫!” 他气急攻心之时,正好看到了陈朝腰间的刀,这句话便脱口而出。 只是才说出这句话,不管是他还是身侧的郭奉节还是湖畔的不少学子,此刻都皱起眉头来。 粗鄙武夫这几个字,能在方外修士的口里说出来,但却不能在他们口里说出来。 大梁朝朝野上下,武夫很多。 北境的那位大将军是武夫,可他在北边军中抵御妖族多年,为了大梁朝献出了自己的一切,难道也是粗鄙武夫? 大梁朝那位镇守使也是武夫,他如今便在神都之中,也能被叫粗鄙武夫? 更为重要的是,那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也是武夫…… “粗鄙武夫?” 陈朝挑了挑眉头,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说法。 他若有所思看向眼前的黄直,眯了眯眼,“武夫粗鄙?你读书人便了不起?” 他这两句话,带着些奇怪的情绪。 黄直皱眉,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但此刻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着他,他也不好开口。 陈朝笑了笑,倒也没说话。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腰间的带鞘断刀便到了手上,他连刀带鞘拍出。 黄直一个站立不稳,直接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到湖水中。 第六十三章 问夫子 看着这一幕,湖畔的学子们都瞪大了眼睛,谁都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在书院打书院的学子。 而且还一下子将他打进了南湖里。 这样的事情,真的没有出现过。 那真是很恶劣的……一桩事。 郭奉节失神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而他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指着陈朝喊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是书院!” 陈朝哦了一声,不在意问道:“又怎么了?” 郭奉节没有想到对方做了这么一桩事情,居然还这般云淡风轻,故而马上被气的胸膛剧烈起伏,想说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陈朝关心问道:“别告诉我你也想去水里冷静下?我真的可以帮忙的。” 郭奉节一怔,刚要说句什么狠话,但很快便想到这个家伙之前才将黄直丢入了南湖里,他不曾踏入修行,和黄直一样,都在等待修行的机会,哪里会是这个少年的对手,因此咬牙之后,便果断转身,来到湖畔,看着挣扎在湖水里的黄直,郭奉节皱起眉头,喊道:“各位同窗,可有会水的,可否帮忙将黄兄救上岸来!” 黄直虽然这些日子在书院有许多人不太喜欢他,但对他抱有敬意的学子也不算少,故而只是片刻,便有好几位学子跳入南湖,将黄直拖到了岸边。 “黄兄,如何了?” 郭奉节看着浑身湿透了黄直,关切相问。 黄直脸色煞白,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悲愤,他其实本来会水,只是被人如此打下水去,自己又屁颠屁颠的游上岸这种事情,他实在是无法接受,所以才等着人来捞他上岸。 “无妨,只是此人……” 黄直透过围着他的人群,朝着那边小院看去,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今日之后,他还有脸再去那座小院前每日说来拜访谢姑娘吗? 只怕是没了。 “他敢在书院打人,我不相信夫子们不管,走,黄兄,你我去请曾夫子来主持公道!” 郭奉节低声开口,说的话极狠,只是声音却不大。 应当还是怕被人听去。 他一说话,倒也有几人相和,只是声音都不大。 “也罢,也不是我容不得下他,只是此等粗鄙之人在书院,定然是让我书院沾染些污秽的!” 黄直下定决心道:“走,去请曾夫子!” 几人离去,在湖畔留下一道湿意。 陈朝没有转身回到院子里,即便他知道谢南渡就在院子里等着他。 他站在湖畔,感受着清风吹过。 他沉默地站在这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是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尊雕塑,很是特别。 湖畔的学子们没有散去。 很多人还留在这里。 他们或许是在等曾夫子带来书院的意志。 他们之前也听到了粗鄙武夫四个字,也看到了那黄直被人拍下南湖,这桩事情的前因后果,知晓的人很多,知道的越多,此刻便越发不敢表态。 若是没有粗鄙武夫四个字,只怕此刻湖畔已起声讨,可偏偏却有这几个字。 这几个人,大人物们不在意,可以随便去提,但是他们这些寻常学子,却不行。 湖畔沉默了许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骤然响起。 远处的湖畔,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夫子领着黄直等人去而复返。 “是曾夫子。” “见过夫子。” “见过曾夫子。” 湖畔忽然起了声响,学子们认出来人便是曾夫子,他不仅是想要收黄直为弟子的那位夫子,还是书院的几位戒律夫子之一。 可以说,这位看着瘦弱年迈的老夫子,在书院极有权柄。 如今他匆匆而来,湖畔学子自然知晓之前的事情,便会在此刻有个结果。 黄直已经换了一身衣衫,此刻跟在那位曾夫子身后,脸色要好看了一些。 陈朝看着湖面,没有看他。 曾夫子来到这边,头发已然花白的老人板着脸问道:“是你在我书院逞凶?” 陈朝听着这话,才转过头来,看着这位曾夫子,点了点头。 “少年郎,你好大的胆子!” 曾夫子冷声道:“你可知此地乃是书院,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听着这话,陈朝只是回道:“我的胆子是不小,要不然也不敢在深山之间和那些妖物打交道。” 曾夫子皱了皱眉。 “先生难道不问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陈朝看了一眼黄直,他不知道黄直对这夫子说过些什么,但是之前的事情,湖畔有很多证人。 曾夫子说道:“少年郎,此地是书院,是读书的地方,不是打架动手的地方,你和黄直言语相争也就罢了,何故动手?!” 显然,他也是知晓黄直之前在湖畔说了些什么的,不过依着这话的意思,却没有打算深究黄直。 陈朝说道:“我昨日才从大理寺的大狱里走出来,心情可能不太好,一下子没控制住。” 听着这话,曾夫子才看了一眼陈朝脚上的那双官靴,脸色微变,这才说道:“原来你便是那个杀了四个炼气士的少年镇守使。” 大理寺虽然昨日才结案,但是像是他这样的人物,如今已经知晓了一些事情。 曾夫子冷哼一声,“心情不好?心情不好便可如此妄为?你非我书院学子,却在我书院欺辱我书院学子,若是不给个交代,我书院如何自处?” “先生要我如何做?” 陈朝微笑着看向曾夫子。 “念你是书院学子之友,只你须向我书院学子致歉,而后马上离开此地,不得再踏入书院一步!” 曾夫子盯着陈朝,眼中闪过了些寒芒。 一道微妙气机在这里升腾而起。 他是读书人,但同样也是个修士,并非三境而已。 陈朝摇了摇头,然后忽然说道:“曾夫子此言,好没道理!” 声音骤起,湖畔众人蓦然一怔。 在院子里的谢南渡听着这话,将手里的果脯放回到那个牛皮袋子里,而后缓缓起身,朝着院门走去。 柳叶紧随其后。 “为何无理?” 曾夫子蹙眉,有些不悦。 他饱读诗书,在书院授课,门下弟子何止三千,受人敬重,自问之前自己所言,都牢牢抓住了一个理字,此刻却被那个少年说自己好没道理,他自然不肯相信。 “我倒是要听听你能说出些什么来!” 曾夫子盯着眼前少年,眼中已经有些厌恶之意。 黄直等人则是一直沉默。 湖畔的学子们如今已经知晓这个少年便是之前在神都闹的沸沸扬扬的那个少年镇守使,却没想到,他从大理寺出来之后,竟然到了书院,还是这般张扬。 竟然敢顶撞曾夫子。 如此想来,之前被叫做粗鄙武夫,好似也未尝不对。 至少是个莽夫! 陈朝不知道那些湖畔学子们在想什么,即便知道,也不会在意,在天青县那几年,他杀了一个又一个妖物,心早已经很静,没有什么外物能干扰。 他平静道:“没来神都前,我在天青县做了几年镇守使,杀了很多妖物,天青县百姓在那几年,过了几年的太平日子。” 曾夫子面无表情,依旧板着脸。 “被押送来神都,是因为我杀了四个炼气士,他们去天青县,是为了夺我大梁龙脉。” 陈朝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在大理寺被关了半个月,昨日三法司宣告我无罪,我同我朋友来书院暂歇。” 说这话的时候,曾夫子脸色微变,他之前也听过那桩事情,但到底消息还没那么迅捷,看到陈朝,他只是知晓那桩案子有了结果,却没有想到原来竟然牵扯这么大,龙脉两字,可不是闹着玩的,又听着朋友两字,他又看了一眼院内,谢南渡站在院门口,正在看着这边。 “我在院内,他在院外,我听他说要拜访,我便开门,然后他便问我为何能出现在书院,为何能在那院中。” 他简单的说了说事情的起因,湖畔的学子们很安静,但听到龙脉两字,便也有些触动,那些方外修士,他们也不喜欢,听说陈朝是为了龙脉才杀了那些炼气士,不少学子顿时对陈朝升起些钦佩之意。 他对得起镇守使三字。 陈朝看着湖畔说道:“而后我开始和他讲道理,这是书院,当然是讲道理的地方,我当然也要讲道理,他也要讲道理才是。” 湖畔众人听得很清楚,不管是现在还是之前。 鸦雀无声。 没有人说话。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其实除去动手之外,陈朝都很有道理。 书院,当然是个讲道理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湖畔问道:“而后,他居然说我是粗鄙武夫,这有道理吗?” 粗鄙武夫四个字是那些方外修士用来羞辱武夫的词汇,绝不是什么好听的词汇。 正如之前黄直说出这个词汇开始,在场众人便沉默那般,大梁朝,太多武夫了。 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若是没有粗鄙武夫四个字,那么黄直不会有太大的过错。 曾夫子脸色有些难看。 “在我北境,大梁朝无数士卒为百姓而死,死战妖族而不退,他们是武夫,可曾粗鄙?” 陈朝大声发问道:“若是没有北境那么多粗鄙武夫,诸君能在此安然读书?!” 这句话的声音太大,不仅振聋发聩,而且震慑人心。 曾夫子说不出话来。 陈朝蓦然看向黄直,怒视道:“本镇守使保境安民,为国而不计生死,置身险地,何以粗鄙武夫称之?!” 黄直不敢和陈朝对视,眼神躲闪。 陈朝笑了笑。 他看着那些湖畔的学子,很平静,那双眼睛里是失望,是很多情绪。 湖畔的学子们没人敢和他对视,有不少人觉得自己很羞愧。 正如陈朝所说,他保境安民,为了龙脉不惜斩杀炼气士惹下滔天大祸,都是为国之举,怎么能被人羞辱? 陈朝收回目光,看向曾夫子,问道:“既是如此,我不过对他略加惩治,何来无理?!” —— 求推荐票和月票啦。 第六十四章 谁轻谁重 湖心小亭,院长正抓着一把鱼食丢入湖中,然后看着那些游鱼从水底而来,聚集在此,才有些感慨道:“倒是个口齿伶俐的小子。” 魏序安静站在一旁,听着院长说话,才轻声道:“那少年在天青县做镇守使那几年,到底是真的不错,杀了很多妖物,那里的百姓这些年过得很太平。” 院长听着天青县三个字,皱了皱眉头,但随即舒展,笑道:“继续说。” “那少年的身份最开始天御院查过,而后谢氏也查过,前些日子宫里也查过,却还是没有个头绪,好似是那几家破落户里的其中一家。” 魏序笑了笑,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院长微笑道:“破落户也没关系,这少年心思缜密,即便是走得最难的武夫一途,也在这般年纪便到了此处了,若是没有那个女娃,我那最后一个名额……” 戛然而止,院长无比严肃的看向魏序,认真说道:“此事断不可让你小师妹知晓!” 魏序无奈点头。 院长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算了,既然没了缘分,那就没了。” 魏序说道:“只是小师妹这般年纪,似乎情窦初开,或许和那少年之间,会有些牵连。” 院长皱眉道:“少女喜欢少年,少年喜欢少女,这谁拦得住?” 不等魏序开口,院长便感慨道:“想我当初这般年纪的时候,一座书院不知道多少少女喜欢我,若是这都需要操心,那别的事情还做不做了?” 魏序一怔,犹豫片刻才说道:“学生听闻当初先生脾气太臭,并未女子喜欢,故而才孤身一人到如今。” “放屁!” 院长勃然大怒,“这等无稽之言,你也相信?” 魏序沉默片刻,说道:“是李夫子说的,学生相信。” 院长皱眉,怒极而笑,“好好好,魏序。你真是我的好学生!” 魏序好似听不出院长的怒意,只是问道:“今日还要给小师妹讲课吗?” “讲你……” …… …… 湖畔一片沉默,曾夫子说不出话来,那些学子更是如此。 他们是书院学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一批读书人,懂的道理很多很多,讲起道理来,他们自然也是很擅长的,可今日的事情,终究从粗鄙武夫四个字开始,他们便成了没有道理的那一方。 既无道理,那么就算是再会讲道理,也是没用的。 这曾夫子脸色铁青,他反复的想着那些话,想要从其中找到突破点去驳一驳眼前的少年,即便不能翻盘,那也要找回些面子才是。 可惜的是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能从什么地方去驳眼前这个少年的地方。 于是他的脸色便越来越难看。 曾夫子看了一眼黄直,黄直眼中黯然,他此刻如此的缘由其实不是因为自己找来了曾夫子还是没能扭转颓势,而是他自从谢南渡走到院门口开始,便一直在观察对方,却发现即便是到了院门口,也在关注这边,可那个少女,依旧没有看自己哪怕一眼。 在那少女眼中,只有那个悬刀的黑衫少年。陈朝不愿意理会那位呆立在湖畔的曾夫子,也不愿意去等黄直的道歉,只是自顾自转身,朝着那座小院走去。 既然曾夫子无话可驳他,那么说的道歉也好,还是别的离开书院也好,都没有任何道理。 “终究只是个武夫。” 湖畔忽然响起了些声音,不是曾夫子而是黄直。 他感慨开口,声音平淡。 此刻的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之前身上散去的骄傲,此刻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他这话一说出来,倒是让湖畔不少学子深以为然。 黄直脸色有些苍白,但此刻却还是开口了,曾夫子看了他一眼,眼中也有了些莫名的情绪。 他倒是明白黄直的意思,今日虽说此刻书院已经不占理,但是却不能就此让书院丢脸,总要在什么地方找回些面子来。 之前他想了很久,是想要在陈朝所说的那些话中却驳他,却没有找到什么漏洞。 如今黄直开口,曾夫子便没有说话。 书院是什么地方?是求学之所,说到底却还是修行之处。 在大梁朝,天御院和方外修士打交道,镇守使衙门镇守大梁,北境军伍,抵御妖族,还有那么多世家大族,也有修行之法,都可以说得上是修行之处,但是这些地方,都及不上一座书院。 书院不仅是修行之地,更是儒教一脉的圣地。 院长更是传说中的人物。 这样的一座书院,堪比方外的任何一座宗门。 能考进书院的学子,若是有修行可能,自然便能踏足修行,成为儒教一脉的修士,成为儒教一脉的修士,比一个武夫,自然要好太多。 不管是修行上的前景,还是在大梁朝的仕途。 陈朝听着这话,果然止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看着黄直。 没有急着说话。 他的境界自然能够碾压在场的诸多学子,甚至于书院这一代里的佼佼者,也不见得能和他比较,可动手在先,此刻若是还要动手,那么有理也要变成没理。 可对方如此说,他又能如何反驳? 陈朝想了想。 谢南渡也想了想。 她皱了皱眉。 这位谢氏少女便要走出小院,来到湖畔,可马上便听到了陈朝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 “我的确不过是个寻常武夫,也没读过几本书,更没有诸位这般学识,我过去那些年,只知道在深山之中杀妖护民,和诸位这样的人物比起来,自然差了太多。” 陈朝自嘲笑了笑,说道:“若是有可能,我倒也想在书院读一读书。” 他的言下之意,黄直也听出来了。 他是在说,自己可以在书院读书,那你们也可以去一地担任镇守使吗? 黄直冷笑道:“你以为书院是乡野之间的学堂,你想进来读书,便能进来读书的?” 陈朝轻声道:“没试过,怎么知晓知不知道?”“不过,入不入书院,倒也好像不是太重要的事情。” 陈朝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黄直说道:“你看重的地方,或许在旁人眼里一文不值。” 这话一说出来,湖畔的那些学子此刻也皱起眉头来,这里是书院,他们皆是书院的学子,为了进入书院,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心思,此刻却被人说着此地一文不值。 他们如何能够接受? 有些学子更是愤怒的看向陈朝,虽然陈朝并未那么直白,但言下之意,便是如此,他们都是聪明人,哪里又听不出来? 黄直心中暗喜,之前他还在担心眼前的少年说话谨慎,一直会抓着那个粗鄙武夫去和他辩论,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主动说起这个,一下子便站在了书院学子们的对立面。 如此一来,今日不管结局如何,眼前这个少年都不会给书院学子们留下好感。 或许……那位姑娘也会回心转意。 黄直问道:“在我大梁朝,还有比书院更重的地方?” 这便是一锤定音了。 这里的重,包括了各个方面的说法,真要说起来,书院自然是超然之存在,不管是天御院还是镇守使衙门,都无法比拟。 陈朝说道:“书院虽重,可你极轻。” 黄直一怔,随即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不悦道:“即便再轻,只怕是前途也不见得要比你差。”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应。 “倒是无法驳你,毕竟以后的事情尚未发生,我又能说些什么?” 陈朝摇摇头,不愿意再说些什么,而是再次转身,好似便算是承认自己败下阵来了。 黄直眼中闪过一抹快意,心想今日之事,到底还是替书院找回了面子。 曾夫子的脸色也变得好看了些,看向黄直,微微点头。 湖畔的学子们松了口气。 湖畔忽然有了些脚步声,有个男人从远处疾步走来,远远便大声喊道:“陈镇守使,天御院院长有请!” 湖畔学子们骤然又来了些精神。 “姓陈的小子,不能去,跟老子去镇守使府!” 又有声音响起,这一次是之前见过的老熟人,那位神都左卫的指挥使宋敛。 两人在湖畔相遇,互相看不对眼,竟然顷刻间便拉扯起来。 湖畔的学子中自然有人认识宋敛,便吃了一惊。 等到他们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最开始开口的那人,竟然是天御院的一位副院长,便更加震惊了。 两个人此刻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抢人? 可为什么要抢人? 不等湖畔的学子们想清楚,远处又有马蹄声想起,几架马车缓缓而来。 那都是神都的各大世家的马车。 等到了跟前,才有人微笑道:“陈镇守使,神都夏氏有请!” 而后数人,来意相同。 湖畔又安静了。 黄直才好转的脸色,此刻又变得难看起来。 第六十五章 湖畔一声春雷响 湖畔今日安静过很多次了,这又是一次。 很多人此刻已经麻木了。 湖畔的学子们听着那些声音,心里激荡不已,他们当中有些人便出自那些世家之中,此刻听着自家的竟然派人来请陈朝,便觉着好生震撼,原来那个少年镇守使,竟然是如此一块香饽饽,除去书院之外,竟然在神都叫得上号的地方都如此重视他。 当然,他们自然是不知晓那位院长此刻就在湖心,也不知晓那位院长也曾开口,想要收那个少年为自己的最后一个弟子,其间多少懊悔失望之意,也是外人不知道的。 湖畔的学子只是再一想起之前的轻重之说,看向黄直的时候,眼中便多了许多同情之意。 之前黄直以书院来压陈朝,陈朝没有反驳,众人觉得他是无法反驳,因为书院本就极重,但如今来看,黄直即便是出自书院,也及不上这个不曾在书院读书的少年。 此刻的湖畔,聚集着神都好些大人物的代表。 那些大人物不是比院长更了不起,只是他们看重陈朝,而院长却不见得知晓黄直的名字。 这当真是好大一巴掌,而且根本没有过夜,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挥下的。 黄直此刻的脸火辣辣的疼,虽说陈朝并没有真正的打他一巴掌,可这局面,却比动手更来得恼火。 他自以是书院学子,又马上要拜入曾夫子门下,以此来挤兑陈朝,可不等陈朝自己说些什么,如今便已经有人来替陈朝告诉黄直答案了。 黄直的脸色如今十分难看,他十分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脚下却如同灌铅,竟然是不管怎么用力,都无法抬起,他不用去看湖畔,都知道此刻有无数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那些目光中蕴含着的情绪,他同样知晓。 此刻湖畔很安静,可他耳边却好似响起了无数道讥笑声。 黄直仰了仰头,看了一眼陈朝,脸色骤然变得煞白,之后便直挺挺朝着后面倒去,竟然是直接昏死过去了。 曾夫子就在他身侧,自然不可能让黄直跌到,一伸手,便将其撑住,不让其倒下,看着实在是有些怪异。 陈朝则是极为夸张的往后连退数步,有些担忧道:“你们要作证,这可不关我的事情啊!” 看着这一幕,一直站在院门口的少女笑了起来,她下意识伸手,才想起那些吃食都在院里,便有些悻悻然作罢。 听着这话,湖畔学子们相当无语,虽说从把他打落南湖之后你的确是没有碰过黄直一根汗毛,但是此刻不管你隔得再远,难道他昏死过去这桩事情,除了因为你之外,还能因为谁? 陈朝一直关注着黄直,发现在自己说话的时候,他嘴角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扯动,心想这家伙虽然是个伪君子,却是不傻,不过倒也没有点破,权当是放他一马,给书院留些面子。 曾夫子轻微的哼了一声,同时收手,有些不满道:“今日书院怎么来了这么多外人?” 黄直被人接住,郭奉节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黄直搀扶离去,也免得在场尴尬。别的学子听着这话,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院规里并无不让外人入书院这一条,曾夫子哪怕是戒律夫子,此刻也无法说些什么,况且如今在湖畔的那些位,或许会在院长面前保持谦逊,可曾夫子一个小小的戒律夫子,又怎么会让他们在意? 神都左卫的指挥使宋敛一步跨出人群,最先来到陈朝身前,一拳打在陈朝胸膛,哈哈大笑道:“小子,果然是命硬,大理寺都关不住你!” 昨日大理寺结案,大人物们入夜的时候便已经知晓的这桩事,然后不少人便已经开始做准备,开始调查陈朝,到了今日清晨,其实大多都有了结论,如今齐聚湖畔,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书院的学子或许不明白一个小地方的镇守使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大人物们只要看了陈朝斩杀四位炼气士的画面,便很难不对陈朝起什么心思。 被宋敛一拳打得退后几步,既然有神藏武夫的体魄,自然也就谈不上受伤这种事情,陈朝虽然年少,也明白他此刻的举动为何,可此刻湖畔人太多,陈朝也只好无奈道:“还要多谢宋指挥使的送信之恩。” 宋敛爽朗一笑,“那算什么事情?只是我没想到,那个喜欢你的姑娘,竟然便是院长的关门弟子,谢氏的那个天才少女!” 宋敛本就是武夫,而且还是境界不低的武夫,因此说话一向是中气十足,加上此刻湖畔早早就没人说话,因此这句话,竟是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在场的所有人耳中。 清清楚楚,再耳背的人,此刻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再度震撼起来,之前虽说看陈朝从那院中走出,可而后他也说了自己只是谢南渡的朋友,可谁能想到,如今宋敛一开口,便将这桩真相彻底告诉了世人。 那是春日里的一道惊雷,让人震惊的程度不亚于之前。 若是黄直还在这里,只怕是要被真正气昏。 陈朝早在宋敛开口的是便觉得不好,正当他想要挽回什么的时候,哪里想得到眼前的宋指挥使,就已经说完了。 这桩事情陈朝虽然在昨夜和谢南渡已经有过简短的对话,但此刻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听见,还是多少有些不太好。 毕竟事情不是真的,起因不过是陈朝想要借一借谢氏的势,而谢南渡知晓,也没有在意这桩事。 可如今闹大了,湖畔这些学子知晓了,便意味着书院知道了,书院知道了,便意味着神都知道了。 这桩事情对他没有太多问题,可对于谢南渡来说,不见得如此。 湖畔的学子们看着那个少年,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思考起来很多事情了。 从尚未来到神都便让神都知晓他的名字,再到来了神都,在三法司的会审中全身而退,从大理寺走出,再到如今湖畔,神都的那么几座重要之处都对他伸出橄榄枝,还有院长关门弟子的谢氏少女对他生出情愫…… 这一桩桩一件件,放在其中某一个人身上便已经是足以激起风浪了,可这些事情,竟然全部都发生在一个少年身上。 这谁能想到? 即便想到了,谁又敢相信? 谢南渡身上此刻聚集了无数道目光,不仅是那些湖畔学子,甚至是那位曾夫子和那些马车上的人物。 她却毫不在意,神情淡然。 柳叶看向自家小姐,心想小姐果然了不起,竟然到了这会儿都还没有脸红。 陈朝头皮发麻道:“宋指挥使记性真好。” 这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才说出来的。 他要不是打不过眼前的这个家伙,只怕宋敛此刻已经被他扔到湖水里了。 宋敛不知道是太过高兴一时间忘乎所以,还是根本就神经大条,竟然没有看出来陈朝的异常,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跟我走吧,镇守使大人在等着你。” 宋敛说出这话,自然而然,他好似不用去管湖畔此刻出现的那些人,光是凭着和陈朝的交情,便能够将人带走。 陈朝苦笑了一声,正要说话,湖畔便再度响起一道声音,“且慢。” 第六十六章 两座衙门,一个谢字 之前的湖畔很安静,不是因为湖畔无人,恰巧相反,湖畔一直都有很多人。 是因为宋敛之前说话透露的消息太让人震撼,学子们被震惊得无法说话,其他人则是在沉思这桩事情,无人说话,所以才让人们觉着湖畔无人。 此刻听闻宋敛竟然就想这般将陈朝带走,自然便有人会从沉思中走出,出声阻止。 说话的男人生得并不高大,甚至还有些胖,一张圆脸上甚至还留了看着滑稽的小胡子,怎么看都不能把他和修行强者联系起来,可惜说话的这个男人偏偏就是个修行强者。 他来自天御院,名为徐铜,乃是几位副院长之一。 在大梁朝,天御院和镇守使衙门乃是齐名的一处重地,镇守使衙门负责镇守大梁朝各地州府郡县,而天御院则是负责驻守那些和修行有关的地方,负责和方外修士打交道,真要这么说起来,天御院甚至在某个程度还要比镇守使衙门更为重要。 徐铜看着陈朝的眼睛,微笑起来,那张圆脸看起来极为和蔼,只是陈朝知晓那定然是假象,像是这样的人物,越是表现的和蔼可亲,平易近人,那么便越是危险。 “陈镇守使,我家院长也想请你去坐坐。” 天底下有两个院长,虽然两者不可相提并论,但在大梁朝,谁又敢说天御院的院长不是大人物? 陈朝看着眼前这个和蔼可亲好似富家翁一般的天御院副院长,其实心中很是无奈,为何他会选择躲进书院,便是想到了有此局面,昨夜和谢南渡交谈的时候,虽说他看起来云淡风轻,但实际上他也没有想好如果真遇到这样的局面之后自己该怎么解决。 不等陈朝说话,宋敛便皱眉道:“他是天青县镇守使,他本就是我镇守使一脉,如今到了神都,也受镇守使衙门管辖,你要如何?抢人?你哪里来的脸?” 徐铜听着这话,也不恼,只是说道:“宋指挥使,既然陈镇守使是你们镇守使衙门的官员,那为何在大理寺的这些时日,没见你们做些什么?我要是陈镇守使,只怕此刻早就心凉了。” 宋敛脸色微变,怒道:“徐铜,你少逞妇人口舌!” 徐铜全不在意,只是轻声说道:“不过是据实说些实话罢了,你宋指挥使不愿意听,那我便不讲了。” 说完那句话,徐铜看向陈朝,微笑道:“陈镇守使,今早我已经去查了你的卷宗,这才发现,原来你已不在镇守使之列了,如今也不用受镇守使衙门管辖了。” 宋敛听着这话,脸色微变,追问道:“你在说什么?!” 陈朝虽说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心中也在努力推算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本是天青县的镇守使,如今三法司案子结了,若是神都这边没有什么安排,那么他就该在这三五日之间返回天青县继续担任镇守使的,可如今自己的官职已经被削去,便是证明自己可以留在神都,不用离开,只是这样的事情,镇守使衙门肯定不会同意,那么能有能力不在意镇守使衙门的想法的,只有一个人。 想到那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或许已经翻看过自己的卷宗,陈朝便莫名的变得有些担心起来。 徐铜不理会宋敛,微笑道:“所以说,你可以好好想想自己之后的选择,你若是来我天御院,我天御院自然当全力栽培你,我天御院可并非镇守使衙门只有武夫,你的天赋,想来即便不走武夫这条路,也会极为出彩,可若是有此想法,镇守使衙门又怎么能满足你?” 听着徐铜都已经说到这里,若是自己还不说些什么,必然会一败涂地,宋敛赶紧开口道:“小子,之前在大理寺中,镇守使衙门不便插手,那其中的事情太多,若是有机会,我好好跟你说。” “再说了,你走的武夫路子,天底下除去北境军中,难道还有比镇守使衙门更好的地方?” 陈朝看向眼前的宋敛,默然无语。 湖畔其他人继续保持着安静。 其实早在这两位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些各大世家的代表都已经知晓,他们今日已经算是白来一趟了,只是已经白来,他们也不愿意就此离开,故而一直都安静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看着。 直到此刻,才有个管事模样的男子越过人群,来到这边,看着陈朝微笑道:“我代表谢氏,请陈镇守使空闲之时,来谢氏一趟。” 若是别处,陈朝也就拒了,可这些日子谢氏一直帮助他不少,不管是何缘由,这份香火情,他必须记住。 “那是自然。”陈朝郑重回礼。 听着这话,那些马车上的大人物默默摇头,也不再犹豫,马车纷纷掉头,就此离去。 他们来的时候便只说了一句话,如今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 看似无礼,但任谁都知道,那些人无非是趋利而来,无利便归。 眼看陈朝这样,宋敛连忙说道:“送信的时候,你便欠着我的情,这会儿不管怎么说,你都要先到镇守使府再说别的!” 提及此事,陈朝心便恼火不已,心想若不是你之前这般,我又怎么会是如此处境? 不过话虽如此说,该承的情也是自然要承,再加上本身便出身镇守使一脉,这些事情说要选择,其实倒也真的很好选择。 只是如今天御院的副院长便在此地,陈朝倒是不好抉择。 徐铜看出来了他的为难,笑道:“既然陈镇守使还念旧情,便说明我天御院也是没有看错人,不过陈镇守使可先去镇守使那边看看,也希望陈镇守使归来之时,也来我天御院一趟,毕竟我家院长也是很看重陈镇守使的。” 说完这句话,这位副院长拱手一礼,转身便走,好似就这般退出了抢人的行列,可也平添一抹洒脱。 宋敛看着那位副院长的背影嘟囔道:“这家伙定然是知晓抢不过我镇守使衙门,才说了这些看似坦荡的话语。” 陈朝无奈一笑,倒也没有说些什么。 宋敛也不多想,很快便开口说道:“走吧,镇守使府真有人在等你。” 陈朝皱了皱眉,丢下一句稍等,便朝着院子那边走去。 此刻湖畔人未散,院子那边谢南渡还站着。 等到他走回到院子门前,湖畔学子的目光便都落到了两人身上。 有之前宋敛的那句话,如今那些学子们再看着这一幕,心中都有些五味陈杂。 陈朝回到院门口,看向这位谢氏少女,眼中有些歉意,“真是对不起。” 可若是谢南渡会在这种小事上在意,又怎么会是她的脾性。 故而她只是摇了摇头,淡然道:“些许流言蜚语,又有什么关系?” 陈朝听着这话,不禁感慨道:“你这性子,倒是真的清淡如水。” “你的性子好似要烈些?在书院动手,后果你想过吗?” 谢南渡看着陈朝的眼睛笑道:“不过以后好似只能听到蝉鸣了,倒也是件好事。” 她那么聪明,哪里会不知道之前陈朝动手,并不是因为那粗鄙武夫四个字。 以她对这个人的了解,他全然是不会在意别人说他是粗鄙武夫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的。 他真的要是生气了,估计也不会只是把人打落水中,而是像对那四个炼气士一样,直接把人都杀了。 “其实看到他的时候,我还有些高兴。” 陈朝摸了摸脑袋,说了句没什么头绪的话。 “当着这么多人说瞎话,你倒是不脸红。” 谢南渡想起之前的景象,也不禁有些回味。 陈朝摇头道:“我虽然不在意,但说的话却是不假。” 谢南渡闻言微微一笑,不愿多说,只是说道:“去吧,那位镇守使在等你,只是记得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这话虽然说的平淡,但怎么听着都觉得有些别的意思,容易让人生出别的想法。 陈朝心头一热。 只是不等他说话,谢南渡便自顾自转身走回院子里,柳叶便跟着进去了。 那个谢氏少女只是丢下一句话: “你烤的红薯还不错,晚上再烤几个。” 陈朝心想,这便是不让自己在外面过夜的意思。 第六十七章 我有大道,不可白传 湖畔的学子渐渐散去,曾夫子缓缓离开,虽说仍旧不甘,但是今日之事,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只是想着,若是院长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有些不满。 想到这里,他便有些心情不畅。 宋敛作为武人,又执掌神都左卫,平日里自然是不会坐马车的,但今日既然是镇守使要他来请陈朝过去,总是要规矩一些,因此两人很快便上了湖畔的马车,宋敛一屁股坐下之后,直白道:“有桩事情之前在湖畔没有跟你说实话,这会儿得告诉你。” 陈朝摇了摇头,主动开口说道:“宋指挥使是说镇守使衙门没有为我做些什么的事情,我知道缘由。” 宋敛打了个哈哈,说道:“既然你知晓了,那我也就不说了,但你要记住一点,我镇守使一脉,不要鬼。” 陈朝看向宋敛,有些意外,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 宋敛则是变得无比严肃,他肃穆道:“在我大梁朝,鬼很多,你所看到的所谓忠臣,说不定背地里便在想着如何倾覆我大梁朝,像是天御院那种地方,一个个翻出来,怕是不知道有多少鬼,但有两个地方,一个鬼都不能有。” 陈朝问道:“哪两个地方?” 宋敛平静道:“北境军中,还有我大梁朝镇守使一脉。” 北境军伍常年和妖族大战,守的是大梁朝的国土疆域,那地方若是混入了方外修士的鬼,对于整个北境来说,不是太好的一桩事情,至于镇守使一脉,分布各处,保境安民,自然也不容方外修士们安插鬼进入其中。 两个地方,一内一外,撑起的是大梁朝的江山。 陈朝皱了皱眉,虽说觉得此刻有些话说出来不太好,但还是开口道:“地方镇守使还有多少人是真能保境安民的?” 州郡一级的镇守使不去说,只是一座县城的镇守使,不见得人人都是陈朝这般。 宋敛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他言下之意,却只是摇头,并不说透。 陈朝问道:“那位镇守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大梁朝这么多镇守使,但只有那位,才是镇守使。 一人镇大梁。 提及那位镇守使,宋敛眼中有些敬重的情绪,他想了想,说道:“镇守使大人是值得整个大梁尊敬的人。” 陈朝问道:“他有做过什么大事吗?” 宋敛皱眉,有些诧异道:“你难道不知道?” 陈朝有些为难道:“天青县那个地方,这么偏僻,我整日只知道杀妖,就连青山郡的那位镇守使,我也只是见过一次。” “那在之前呢?你小子的身份连镇守使衙门都查不出来,你真当老子是傻子?”宋敛盯着眼前的陈朝,眼神不善。 陈朝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敛也不急着说话,眼前这小子的身份,的确也已经成了神都现在很多人都想知道的秘密。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个答案什么时候才能被揭露。 “今晚还得回书院去?” 宋敛看着陈朝笑道:“到底还是放不下是吧?” 陈朝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敛忽然说道:“怎么,有些怪我在湖畔说的那句话?” 陈朝抬头,皱眉道:“你是故意这般说的?!” 宋敛笑道:“既然你是在湖畔和人置气,我怎么能不帮你一把?” 陈朝有些不悦道:“这事情也太大了些。” 他是到了此刻才明白,眼前这个宋指挥使,也是心细如发的人。 “少女喜欢少年,少年喜欢少女,本来就是天底下最正经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即便你们两人此刻还没互相喜欢,但苗头不错,我帮你一把,不用感谢我。” 宋敛满脸得意,甚至还有些骄傲。 陈朝犹豫片刻,问道:“宋指挥使是不是没有被女子喜欢过?” 听着这话,宋敛的脸色瞬间便僵住了,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渐渐生出杀机。 看着他这个样子,陈朝已然明白,摇头道:“怪不得如此。” 他说话的时候,有些不加掩饰的了然,故而才更伤人。 “你是什么意思?”宋敛板着脸。 他好似有些不高兴,但是眼睛深处,却有些说不清楚的期待。 是渴望。 陈朝说道:“宋指挥使要是有女子喜欢过,便会清楚即便那女子再怎么喜欢你,你要是将这种事情到处宣扬,她都是不高兴的。” 宋敛一怔,说道:“还有这说法?” 陈朝点头道:“自然是的,我看宋指挥使不过人到中年,虽说之前并无女子喜欢,这会儿知晓,倒也不晚。” 宋敛皱眉道:“你不过是个少年,又是如何知晓这些事情的?” “我虽年少,岂不闻达者为师的道理?”陈朝翻了个白眼。 宋敛原本想要反驳他一番,但骤然想起谢南渡都对他有些爱慕之意,那等少女,他自然知晓是如何的心比天高…… 宋敛欲言又止。 陈朝看着他,一语点破,“想来宋指挥使也有放不下的女子吧。” 宋敛老脸一红。 作为神都左卫的指挥使,他的身份不可谓不重,但是喜欢这种事情,很多时候的确又和身份这些东西没有太多关系。 “是个老姑娘?” 陈朝挑了挑眉,看向宋敛。 宋敛严肃反驳道:“什么老姑娘,她在我心中,便是最好看最漂亮,最温柔的姑娘。” 陈朝憋着笑,点头道:“对对对,是我失言了。” 宋敛顿了顿,小声道:“那我该如何去做呢?” 这件事情已经几乎成了他的心病,他也不是第一天纠结了,今天好似遇到了解决之法,他哪里肯放过眼前的少年。 鱼儿已经上钩。 陈朝微微一笑,“这种事情,哪里有这么麻烦。” 宋敛轻声道:“教我。” 陈朝心底冷笑一声,心想到底还是落到我手里了。 想起之前湖畔的事情,陈朝脸色凝重道:“却也不是三两句话便能说清楚的。” 宋敛急切说道:“那便详细说起。” 陈朝微微一笑,“不是不可以,只是,得加钱!” 第六十八章 镇守使 马车缓缓停下,宋敛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然后收回手,轻声感慨道:“到了。” 陈朝有些怪异的看了眼前的这位指挥使一眼,后者则是挑了挑眉。 “不嘱咐两句?”陈朝心里觉着有些不太对,主要是忽然有些紧张,自己要去见的那个人可不是一般人,而是整个大梁朝,最为神秘的一位武夫。 宋敛翻了个白眼,说道:“都已经到了门口,还有什么说的?难不成你觉得镇守使大人会直接把你打杀在府内?” 陈朝皱了皱眉,倒也再没说什么,而是掀开帘子,走出车厢。 一座寻常的府邸安静地立在马车之前,虽说马车并不是停在那座府邸的正门前,但依旧可以判断眼前的这座府邸并不是太大,更不见得有多奢华。 神都的镇守使衙门其实就是这座镇守使府,因此平日里,这里往来之间也有不少武官,只是没人能从中门进入,都是走得偏门。 镇守使的官阶和北境的那位大将军相同,同是武官最高的官阶,在大梁朝,武官出身,走到这里,便已然是顶峰。 陈朝身为天青县镇守使,如今是镇守使一脉里最低的存在,可如今就要去见到那站在镇守使一脉中站得最高的那个男人,即便是反复提醒自己不必太在意,陈朝此刻也有些激动。 寻常武官,只怕一辈子都无法去亲眼见到那位镇守使大人。 下了马车之后,陈朝站在那道偏门前,有些恍惚失神。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笑着问道:“想来便是陈镇守使了,赶紧进来吧,镇守使大人等许久了。” 陈朝微微躬身,带着些歉意道:“是下官耽搁了。” 实际上如今他已经不是镇守使,别说不用这么自称,就是不来这座府邸,也是全然可以的,只是欠着宋敛的情,他不管如何都要来上一趟。 况且做不做镇守使,想来这座府邸里的主人一句话便能改写他的命运。 管事显然对于陈朝的自称极为满意,点头道:“镇守使大人也不在意此等小事,陈镇守使随我来。” 陈朝点点头,不再多说,随着管事从偏门而入,在那座不大不小的府邸中缓慢向前,这座府邸很是寻常,和神都绝大多数寻常的百姓的宅子差不多,只是这座府邸显得要更大一些,只是大出的地方也只是空了出来,没有添置什么别的假山假湖之类的东西。 一路走来,倒是偶然能碰到些穿着官袍的武官,其中有不少人抱着卷宗,正在埋头赶路。 大梁朝上下有很多地方很多事情,虽说不见得每一桩事情都要这位镇守使来决断,但是有卷宗也好还是备案也罢,都是需要放入这座府邸的。 那是大梁朝的机要之物,大概只有这位镇守使亲自看管,才让人显得放心。 陈朝有些诧异。 他诧异的不是这些进进出出的武官,而是这座宅子居然还是一座衙门。 管事感受到陈朝的诧异,笑着解释道:“镇守使大人一向清廉,不喜外物,就连这座府邸,也是先皇赐下的。” 陈朝点了点头,称赞道:“到了镇守使大人这个地步,还能如此,真是不容易。” 这本是夸赞之语,但是管事却摇头道:“到了如今这地位,反倒是容易了。” 陈朝一怔,随即明白,到了镇守使这个地步,位高权重,一身武道修为已经达到顶峰,所求之事,难道还是那些黄白之物? 管事见陈朝面露恍然之色,便在眼中多了几分欣赏,故而多说了几句,“镇守使大人虽说是大梁朝的股肱之臣,却也没那么般严肃,对你这般的少年,最是欣赏,陈镇守使放宽些,不用太过紧张。” 陈朝微笑道:“自从上任之时便最是仰慕镇守使大人,如今真要相见,说是不紧张,也是假话。” 听着这话,管事呵呵一笑,倒也没有多说,两人继续前行,很快便到了一座书房前。 大门敞开,看似寻常。 管事微微一笑,指了指里面,就此离去。 陈朝站在门前,沉默片刻。 …… …… 跨过门槛,陈朝还没来得及抬眼,便感受到一阵风雨袭来,顿时眼前一花,刹那间便好似身处于狂风巨浪之中一般,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强大威势瞬间压下,他体内气机瞬间翻腾起来,如同沸水,开始游走于各大经脉之中,撑起身躯,以此相抗。 片刻之后,耳畔有潮水声响起,眼前骤然出现一片巨浪,呼啸朝着自己而来,而陈朝低头一看,自己脚下不过只有一叶小舟,此刻在汪洋之中,撑得极为辛苦,仿佛在顷刻间便要倾覆,陈朝的脸色极为苍白,真正的危险不是眼前的巨浪,而是冥冥之中的那种压力。 突然间,眼前的海浪之上,骤然出现一道身影,那道身影高大无比,矗立在天地之间,如同一尊神祇,只是这尊神祇此刻看着是天空,而并没有看向自己,可即便如此,当陈朝看向那道身影的时候,也觉得痛苦无比,好似有无数柄利剑,此刻一股脑的刺向自己的脑中。 片刻之后,那道身影才转过头,低头看向自己。 陈朝和他对视一眼,两道目光顿时在半空相撞,而后海浪翻腾而起,天地摇晃起来,仿佛天地都要塌陷了。 陈朝精神逐渐涣散,自己的灵魂,仿佛马上就要被眼前的那道身影抹去。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地跌落。 此刻的他,真的觉得自己太过弱小了,像是一只蝼蚁,只要对面那人愿意,可以瞬间将自己踩死。 陈朝体内的气机已经催发,已经是他神藏境界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可即便如此,此刻也只能苦苦支持,而且很明显,要不了太久,他就会崩溃,根本不会有别的可能。 他已经知道,那道身影便已经是那位镇守使,是大梁朝的绝世武夫之一,两人的境界相差太大,他没有半点胜算。 刹那间,脑海中轰然作响。 那些压力骤然消散,那片海水,也消失不见,那道身影也消散不见。 一切都变得寻常起来。 陈朝的眼睛被汗水浸湿,用了很久才费力的睁开。 眼前是一间寻常的书房,一排书架矗立在一旁,上面摆放着许多的兵书,想来其中有许多孤本。 而在书架之前,便是一张寻常的书桌,桌后坐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一身黑衣,生着一张如同刀削斧凿的脸,有着两道极为浓郁的剑眉,看着极为英武。 那便是大梁朝的镇守使大人,是大梁朝所有镇守使的领袖。 陈朝看着眼前这位镇守使,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镇守使站了起来,他的身形极为高大,看着便像是一座小山那般。 他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神都里很多人都想知道你的身份。” 镇守使主动开口,开门见山,没有任何的铺垫,显得很生硬,加上他之前的作为,倒是真有一种武夫的纯粹感觉。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他把这句话理解为是在陈诉一件事。 “我听闻早些时候,你在南湖畔驳那些读书人。”镇守使看着陈朝,赞赏道:“说的不错。” 听着这话,陈朝才拱了拱手,轻声道:“下官只是为北境的那些士卒,为那些为大梁而死的武夫鸣不平。” 镇守使问道:“粗鄙武夫四个字,方外修士整日把它挂在嘴边,为何那些学子便说不得?” 陈朝平静道:“方外修士非我大梁朝子民,我大梁朝的武夫也非为他们而死,他们看不起武夫,即便愤怒,却也仅限于此,可那些学子是我大梁朝子民,我大梁朝为他们而死的武夫,有多少?” 镇守使没有说话。 陈朝轻声道:“不计其数。” “既然我大梁朝的武夫为他们死者甚多,他们又怎么能侮辱?!” 陈朝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镇守使,目光如电。 镇守使也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之前的那般震撼,只有很平淡的感觉。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些东西,其实你并不在意他们如何说你。” 镇守使笑了笑,笑容有些寂寥的味道,像是秋天肃杀的球风,没有春天那般温和。 陈朝没有反驳,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暴露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 陈朝说道:“可那是事实。” 镇守使笑道:“的确是事实,我大梁朝的武夫为国而死,死便死了,可活着的人却这般羞辱他们,自然不能接受。” 陈朝沉默。 “就凭着你在南湖畔说那些话,我便可以给你一个很不错的前程。” 镇守使看着陈朝的眼睛,眼中意味深长。 第六十九章 你是不是鬼 世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没有道理,有些人努力了一生,或许都很难往上爬那么一步,可有些人或许只是因为某一句话说的不错,便要被大人物们看重,就此青云直上,前途无量。 如今的陈朝,好像就是后者。 但他很清楚,不是。 如果没有自己在天青县几年的作为,没有他杀那几位炼气士,没有来神都之前的手段,那么即便他在南湖畔说一万次这样的话,这位镇守使也不会在意。 “我知道,你在天青县杀那几个炼气士,也不是为了护着我大梁的龙脉。” 镇守使那双眼睛看着陈朝,好似能把他所有的想法都看的清清楚楚。 陈朝说道:“下官是为了大梁。” 当日的情况便是这样的,甚至于如果他们说愿意放过自己,故事会怎么发生,也不见得。 但过程不重要,结果永远才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镇守使看着陈朝,有些疑惑道:“在南湖畔的事情你不否认,为何这桩事又如此?” 陈朝只是重复道:“那些炼气士要毁我大梁龙脉,下官身为一地镇守使,自然应当如此做。” 镇守使笑了笑,说道:“那倘若我此刻便让你官复原职,继续去天青县做镇守使呢?” 这是不是威胁说不清楚,因为作为大梁镇守使,他真有这个能力,一句话,便可决定陈朝的生死。 “镇守使大人不会这么做的。”陈朝的脸上没有半点畏惧的神情,即便他很清楚自己此刻去到天青县就是个死字。 “你的案子已经结了,朝廷在百姓面前没有放弃你,你无罪,但方外修士又会怎么想,朝廷为了安抚他们,将你调出神都,他们可以杀你,以此缓和双方关系。”镇守使看着陈朝,平静道:“为你一人,我大梁朝要付出如此多的代价,你觉得值得吗?” 陈朝再次平静道:“不会的。” 看着镇守使,陈朝缓缓说道:“至少现在不会,现在下官若是死了,百姓们会如何看朝廷,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又会怎么去看朝廷?为朝廷卖命,下场便是这般,以后谁还敢为朝廷卖命?” 镇守使颇有些欣赏地看着他,说道:“之前翻看卷宗的时候,说你沉稳,心思缜密,我倒是有些存疑,看你这般,的确远超常人,不错。” “谢大人夸奖。” 陈朝再次行礼。 镇守使再次问道:“神都现在很多人想知道你的身份。” 陈朝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了,但此刻依旧是保持沉默。 这一次是问题,但他却还是不想回答。 镇守使说道:“你以为你不说,我便查不到?” 陈朝平静不语,只是沉默。 镇守使忽然自嘲道:“我还真是查不到最后的结果,大概能确定你是那几家破落户之间的一家后人。” 陈朝摇头道:“不是。” 镇守使笑了起来,声音爽朗,这一次不像是秋天的风,只有些纯粹的高兴之意,“你觉得你这个谎话说的怎么样?” 陈朝只是有些木讷说道:“不敢欺瞒大人。” 镇守使轻声道:“你的身份是什么,我其实也不操心,在我大梁朝有很多鬼,我只关心你会不会是其中一个。”陈朝说道:“之前宋指挥使曾言,我大梁朝只有两个地方没有鬼。” 镇守使倒也不隐瞒,直白道:“我镇守使一脉,乃太祖高皇帝设立,到了如今,已有两百余年,如今的镇守使一脉,比起当年,自然不如,大梁朝妖邪横行,底层百姓受苦,自然是我镇守使一脉的错。” 陈朝一怔,没想到眼前的镇守使竟然会这么直白。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很快被镇守使打断,“你这个镇守使的官职,也是买来的。” 陈朝沉默,这桩事情他无法反驳。 如果说镇守使一脉有极大的问题,那毫无疑问,可他却也是问题的一部分。 “只是宋敛说的不错,我镇守使一脉中虽有废人,却不容有鬼。” 镇守使平静道:“每一个镇守使的卷宗,此刻都在我府上,他们是如何坐上镇守使位置的,一切都有记录,他们身后是谁,和谁有些牵连,我全然都知晓,除了……你。” 不等陈朝说话,镇守使便说道:“数年前替你操作的那个家伙,如今便在大理寺的大狱里,不知道你是否见过他,听过他日复一日的惨叫。” 陈朝还是保持沉默。 “我也没想过,那几家破落户竟然会想到在我大梁朝的最不显眼的地方安插这么一个人。”镇守使有些感慨,但眼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厉色。 陈朝茫然道:“下官不知道大人在说些什么。” 镇守使没有说话,就是这么看着他。 陈朝忽然问道:“他们不是大梁朝的百姓?” 他这话有些怪,一时间让镇守使都有些恍惚。 镇守使反问道:“他们是大梁朝的百姓?” 陈朝摇了摇头,笑了笑,“下官不知道,但下官是。” 说这句话的时候,陈朝的神态极为放松,就像是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故而也就显得无比真诚。 他生平间说过无数谎话,每一次都能表现得无比真诚,这一次,却是让谁都看不出来他是不是真的真诚。 也就看不出来他说的是假话还是真话。 镇守使忽然看向陈朝,眼中是汹涌的潮水,让陈朝一时间精神恍惚,“我可以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是我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鬼!” 他的目光如剑,让人很不适应。 即便是陈朝这个神藏武夫,此刻也是脸色苍白,头痛欲裂,那句话一道道落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反复质问。 陈朝感受到了比之前更为剧烈的压迫,那种巨大的压力此刻让他很是难受。 “我在等一个答案。” 镇守使很平静,但此刻的他像是一座黑色的山,就在陈朝身前,若是那个答案让他不满意,或许这座山便要压下,将陈朝碾成肉泥。 陈朝很艰难地张口,吐出那个答案。 “不是!” …… …… 皇城的东南角有一片院子,也有一片湖,只是比起南湖,要小很多很多。 湖畔也种了很多柳树,如今阳光不错,洒下的时候,湖畔便斑驳一片。 院长缓缓从这湖畔走过,身旁无人。这次入宫,没有任何人知晓。 皇城里所有人都知道,这片湖没有皇帝陛下的明召,是不得入内的,当然,那位院长不在其列。 一身长衫的院长缓慢朝着前面走去,最后来到了另外一个男人身前,这才停下。 “见过陛下。” 院长微微躬身,神情淡然。 皇帝陛下今日只穿了一身长袍,并未身着帝袍,院长开口之后,这位皇帝陛下才说道:“这么些年了,朕还是很不喜欢这个地方,太潮。” 院长微笑道:“大梁朝历代皇帝陛下都在此处,陛下又怎能例外?” 大梁皇帝皱了皱眉,虽说还是不悦,但却没有反驳,他只是看着那片湖感慨道:“若是当初不曾发生这么多事情,朕也不会这般累。” 院长深以为然道:“倒也是,没有这些事情,陛下这会儿早就是一具尸体了,说不定骨头都早烂完了,哪里会累呢?” 大梁皇帝怒道:“老匹夫,你在胡说些什么?朕这般武道境界,即便身死,尸骨哪里容易腐朽?” 院长毫不在意皇帝陛下的怒意,只是自顾自说道:“陛下要是死了,尸体会不会腐朽,有什么重要的?” 大梁皇帝冷哼一声,“朕也不想和你这老匹夫来讲这些歪理。” “别啊,陛下,别的不说,讲道理这件事,天底下还有谁比我更擅长?”院长挑了挑眉,满脸自得。 “你这老匹夫,觉着你的名声很好?”大梁皇帝冷笑一声。 不过片刻后,他便一挥袖,“罢了,朕今日是要和你说正事的。” 院长哦了一声,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方外修士境界高妙,或许可以轻视大梁皇帝,院长这个哦看似如此,但实则不然,他之所以这般随意,和境界无关,而是他和眼前的皇帝陛下,是很好的朋友。 他们的友情已经有很多年了,早在当年眼前这位皇帝陛下只是少年的时候,两人便是朋友了。 因为是朋友,所以便可不在意。 若是朋友之间都要恪守君臣之礼,显得那般谨慎,那还做什么朋友? 大梁皇帝忽然正色道:“那个少年今日在南湖惹了些祸,你知道?” “那孩子吵架的时候,我便在湖畔小院,听着那些声音,觉得很有意思。”院长轻声道:“若不是已然将最后一个弟子收了,我还想收他做弟子。” 这话他之前已经在南湖说过了。 如今再说了一遍。 大梁皇帝皱眉道:“那个少年的身份,你知道?” 院长无所谓道:“陛下查不出来,不就是那几家吗?” 大梁皇帝平静道:“那几家倒也没什么,我就怕不是那几家。” 院长微微一思索,便有了答案,笑道:“如果是那一家,好像也太简单了些。” 大梁皇帝看着湖面,平静道;“朕有心病。” 院长说道:“那也不干一个孩子的事。” 大梁皇帝说道:“朕想见见他。” 院长说道:“听说那位镇守使,已经召他入府了。” 大梁皇帝沉默了,没有再说话。 第七十章 我是鬼,还是穷鬼 毫不客气的说,在那位镇守使开口问他是不是鬼的时候,陈朝当时所在经历的,便是人生中最为危险的境况,此间的凶险,要比在天青县外的深山之中遇到的那些妖物时更恐怖,要比在猎妖之时不小心落入妖物的包围圈中,更让人头疼。 眼前的镇守使是大梁朝有数的几位忘忧武夫之一,是真正强大的人物,即便是方外修士再怎么嚣张跋扈,在他面前,只怕也要收敛三分。 如果说最开始入门之时,那番试探只是看看陈朝有多少能耐,此刻的问话,便是真正起了些杀心。 书房寻常,但杀心一起,整间书房便不再寻常起来。 陈朝之前所说,大梁朝不会就这么杀他,因为要考虑天下人的想法,可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些想法很白痴,白痴到了极点。 说到底,是自己太过白痴。 眼前的镇守使随时都可以杀他,至于杀了他再怎么解释,其实都很简单,只需要一个鬼字,大梁朝上下的百姓是愿意相信陈朝还是这位镇守使,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的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不断诱惑着他说出不一样的答案,仿佛只要他说出那个不一样的答案,他就会彻底摆脱当下的困境,可挣扎了许久,陈朝最后还是说出了不是两个字。 就在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天地骤然安静了。 杀意消散,压力也消失,镇守使又变成了那个看着寻常但其实不寻常的英武男子。 这里是书房,不是地狱。 镇守使安静地看着眼前的陈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朝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是一条重新回到水中的鱼,贪婪的享受着现在来自不易的一切,他知道他经历的这些意味着什么,能在一位忘忧武夫的杀意之中活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他有些庆幸。 镇守使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微笑道:“劫后余生的感觉,不错吧?”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在仔细回味之前的感觉,那种境界的差距,给了他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他之前从未这么切实的感受过。 陈朝认真问道:“大人刚才是真的想杀了我?” “倘若你的答案不如人意,自然如此。”镇守使深深看了陈朝一眼,没有编出任何瞎话来诓骗眼前的少年,平静道:“你是鬼的话,死了也就死了,难道你还能怨我什么?” 陈朝心想,即便我是鬼我也会怨你,不过此刻他只能选择接受这样的事情。 “但如今,你的身份我虽然还不知,但你既然说自己不是鬼,本镇守使也自然愿意相信你。” 镇守使看着陈朝,很严肃说道:“我这一生很少被人欺骗,敢于骗我的人都是当世的大人物,骗了我之后自然也能全身而退,可你不在其中,所以若是有一日被我知晓你今日是在骗我,那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作为大梁朝有数的武夫之一,能让他这么说的人,绝对不会超过一掌之数。 很显然,陈朝是那其中,最为微不足道的一个。 陈朝苦笑道:“下官只能说,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镇守使神情放松了一些。 说完这番话之后,镇守使复而变得随意,说道:“既然一切都说清楚了,谈正事吧。” “你应该知晓,神都为何有那么多人想要你。” 镇守使看着陈朝,面带笑意。 陈朝没来由的感到些恶寒,这个说法虽然没错,但总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陈朝沉思片刻,说道:“万柳会今年会在神都举行,那是属于年轻修士的盛会,下官在天青县杀了那几位炼气士,入了大人物的眼,对于神都这些大人物来说,若是下官能走出大理寺,自然便成了香饽饽。” 陈朝这番话说得很详细,也说得很认真。 这是自己如今的价值。 万柳会十年一次,大梁朝每十年便要丢一次人,但如今却是在神都举行,大梁朝不想再丢人,所以便要拿出所有的底牌。 这是一座王朝的脸面。 为了今年的万柳会,神都很多人从十年前便开始准备,自然也会有些不错的年轻人,镇守使衙门里,也会有。 不过很显然,那些不错的年轻人,无法和陈朝相比。 大梁朝的修士无法和方外修士相较,同境之中,败绩颇多,原因除去底蕴两字之外,还有许多别的缘由。 陈朝能在这个年纪成为神藏武夫,能在那矿洞里连杀四位炼气士,早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不凡之处。 至少在大梁朝的年轻一代里,他早已经有了一席之地。 在大梁朝的同龄人中,或许还有比陈朝境界更高的,但在实战中说能完胜这个少年的,大概只有北境军中的一两人了。 镇守使说道:“我镇守使府本有两个名额,但如今,有你一人,便够了。” 今年万柳会在神都举行,大梁朝和往年不同,有了十个名额,这十个名额里,书院自然占去大半,剩下的名额,则是由神都各大世家和镇守使衙门以及天御院争夺。 本来大梁朝除去书院,最为出彩的年轻人应该是在北境军中,他们常年和妖族大战,不是一般修士可以比较的。 只是万柳会虽说重要,比较起来也绝不如北境的边防重要。 镇守使衙门能分到两个名额,已经足以说明镇守使府在大梁朝举足轻重的地位。 “你至少要进入前十……不,前五。” 这两百余年里,大梁朝只有过一次进过前十。 镇守使看着陈朝,十分认真地说道:“你有这个能力,而你也应当承担起来这桩事情。” 陈朝说道:“我在天青县杀了四个炼气士,我想他们肯定很乐意在神都光明正大的杀死我,如果规则允许的话。” 镇守使笑了起来,“怎么可能会让你去死,万柳会本是年轻人交流的盛会,不会允许杀人……当然有过例外,不过也只有一例,也落不到你头上。” 说起这件事,镇守使的眉头微微蹙起。 “那被他们打败也是很丢脸的一件事,有了前面的事情,他们肯定很乐意看着我输,而且不会是一个人,我觉着我很难。” 陈朝很认真的陈诉着这样的事情,这都是事实。 杀了南方的炼气士,最后却在神都活了下来,并且让三溪府在内的三座宗门无法发难,这对于陈朝来说是胜利,但是对于那几座宗门来说,便是莫大的耻辱,南方炼气士一脉又向来是一脉相承,甚至是所有的方外修士都会同仇敌忾,所以只要陈朝出现在万柳会上,便肯定会成为无数人针对的对象。 镇守使平静道:“那又如何?即便没有这些事情,你觉得你又会轻松到哪里去?” 陈朝皱了皱眉,没有急着说话。 镇守使有些恼火道:“你在想些什么?” 镇守使恼火的缘由在于他已然表露了自己的想法,如果眼前少年不是蠢人,就该主动的说些什么了。 可惜的是,他没有反应。 听着镇守使的问话,陈朝揉了揉脑袋,说道:“虽然万柳会的具体章程我还没问,怎么比我也没问,但是下官觉得,有件事情好像是比这些事情要更重要一些。” 镇守使不悦道:“什么事情?” 陈朝很认真地看着镇守使的眼睛说道:“下官在来之前,在南湖之畔碰到了很多人,其中有一位是天御院的副院长。” 在来镇守使府之前,自然有很多人想要和陈朝谈谈,但很显然,所有人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镇守使隐隐觉得接下来陈朝说的话会有些不太好听。 至少是他不愿意听的。 “他告诉下官,如今下官已经不是镇守使一脉的官员了,换句话说,下官现如今理应是自由之身。” 在得知这件事之后,陈朝认真想过,觉得就是那位在皇城里皇帝陛下的手段。 当然这样也为他解决了一些麻烦。 不是天青县镇守使,便没有理由再回去,自然也就能留在神都。 在来之前便知道这件事,可进了这间书房,他还是一口一个下官,为得当然是维系和镇守使之间的联系,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真的还存在联系。 “你想说什么?”镇守使面无表情的看着陈朝。 陈朝微笑道:“那就是说,下官好像并没有一定要代表镇守使府去参加万柳会的义务。” 虽然进入这间书房之后,他遭遇了很多事情,甚至是差点死在了这里,但陈朝依旧死死记住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为何会进入这间书房。 是镇守使有求于他。 自己如今是香饽饽,走出镇守使府,无非就是走入另外一座衙门。 为谁,都是为大梁朝。 天地那么大,怎么可能没有自己落脚的地方。 书房里很安静,镇守使在这里缓缓走过,看得出来此刻这个英武的男人很不高兴。 陈朝莫名觉得有些高兴。 或许这就是报复的快感? 就像是他在刑部大堂里看着那个中年道姑大口吐出鲜血那样。 镇守使沉默了很久,方才问道:“你要什么?” 陈朝十分诚恳说道:“自然是看大人能拿得出什么。” 第七十一章 都是生意人 在没了生死威胁,并且确定眼前的镇守使不会再出手杀他之后,陈朝便成了世间最为精明的生意人。 镇守使看着他的样子,颇为不喜,他哪里能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依着他的想法,即便眼前的少年再怎么心志坚定,在自己这一番敲打之下,也要乖乖听自己的话,去代表镇守使府为大梁朝做些事情,但他却是当真没想到,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的少年,脑子居然还没有迷糊,到了此刻,他竟然还能提出要求来,就像是南城最精明的鱼贩子。 不过这也倒是很符合那些破落户的一贯作派。 “大人,下官这做的是搏命的勾当,为得是大梁朝的脸面,难道不应该给些东西宽慰其心?” 陈朝一脸期待。 镇守使冷笑道:“你若是有了好的名次,自有奖赏。” 镇守使当然知晓陈朝在想些什么,若是陈朝表现的足够温顺,足够尊重他,那么此刻给他些东西,倒也不是什么事情。 可此刻这个少年却用这种方式来索取,着实让他不太高兴,可不高兴又如何,陈朝已经吃定他,他若是不答应,他完全能够相信陈朝马上就会成为天御院的官员,然后在万柳会上大放异彩,让他后悔不止十年。 镇守使眼见陈朝默不作声,这才面无表情道:“我若是年轻些,哪里用得着你。” 陈朝皮笑肉不笑,“可是大人如今已经不年轻了。” “你是武夫,缺的便是打熬筋骨所用的灵药,这些东西镇守府都有,我给你一年的量便是。” 镇守使懒得再废话,他是武夫,不是城南的鱼贩子,于是很直接的就开出了自己价码。 陈朝不可置信道:“大人,如此重大的事情,竟然在你这里,就只值得一年的灵药?” 说完这句话,陈朝不等镇守使开口,便接着说道:“既然大人要这么说,那我马上去问问天御院,是不是有更好的条件。” 镇守使怒道:“你若是没能拿到前五,就是这一年的量,我也觉着多了,你当镇守使府的灵药是寻常货色?” 陈朝笑了笑,没有反驳,拱手行礼道:“下官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陈朝转头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滚回来!”镇守使大声喝道:“两年如何?我再送你一把趁手的刀。” 镇守使看着陈朝那把断刀,颇为不满。 陈朝按住刀柄,倒不是想随时便出刀砍下这镇守使的人头,而是下意识的举动,不过意识到此刻身在何处,他悻悻然收回手,说道:“我对这把刀有很深的感情,所以不用换了,不过大人要送,送点别的就行。” 镇守使脸色有些难看,此刻这位大梁朝的顶尖武官杀心渐起。 镇守使直接道:“说吧,两年的灵药都看不上,你的条件到底是什么,我懒得和你废话。” “既然如此,下官就浅浅的提一些小小的要求,想来大人这般地位,那点东西也是九牛一毛……” 眼见镇守使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陈朝赶紧说道:“三年打熬筋骨的灵药,要最好的,现在就给我,我要是侥幸夺了魁首,那大人能否提供我到忘忧境的一切灵药?” 作为武夫,陈朝最为深恶痛绝的便是打磨身躯筋骨这一套,不仅每次都相当痛苦,且耗费的天金钱便是天方夜谭一般的数字,若是靠自己,陈朝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找这些东西来填补。 “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想要夺得魁首,你以为是几个孩子过家家?” 镇守使嘲讽道:“就凭你?” 陈朝问道:“这参加万柳会的年轻修士难道没有境界上限?” 镇守使冷哼道:“只有年龄上限,不过十八即可。” 陈朝倒吸一口冷气,问道:“既然如此,那难道没有谎报年纪的说法?” 镇守使之前生了一肚子闷气,此刻终于能够挥洒出来,他看着陈朝冷笑道:“你以为世间的修士都是瞎子聋子,连这个都无法判断?” 陈朝有些不好意思的尴尬一笑,说道:“也就是十八岁之下,方外修士里肯定有人踏足第四境。” 镇守使像是看白痴一眼看了陈朝一眼,这让陈朝很不满意,但又无法发作。 陈朝嘟囔道:“就差一个境界,又不是不能搏一搏。” 镇守使冷笑道:“口气不小,你要是真的夺魁,倒是我大梁朝两百年来的未有之人,到时候便给你想要的那些东西又如何?” 实际上一旦陈朝夺魁,他必然会成为大梁朝真正的天才,别说是他要这些,就是更为过分的请求,说不定都会满足他。 陈朝摊开手,“既然如此,便多谢大人了。” 这便是在索要东西了。 “你真有些无耻,不过我……倒是不讨厌你。” 镇守使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区区神藏境界便能让他吃瘪的少年,眼中的怒意散去,倒是浮现出来些欣赏之意,光是这般不循规蹈矩的作派,他便觉得陈朝要比镇守使衙门倾力栽培的那些年轻人要好很多。 很多年轻人太畏惧所谓的规矩,反倒是让他们缺少了许多创造力。 这或许也是大梁朝的修士不如方外修士的缘由之一。 镇守使有些失神说道:“你若不是那些破落户的后人,便好了。” 陈朝看着眼前的这个英武男子,沉默了很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是。” 他已经不止第一次说过这样的话了,但是很显然不会有人相信。 镇守使笑了笑,转过头来看向他,说道:“留下来吃饭吧。” 陈朝认真道:“还是先拿东西。” …… …… 日暮时分,天边有些红,那是晚霞。 管事将陈朝送到门外,目送着他走上马车,进入车厢里。 马车缓缓从镇守使府前离开,车厢里,宋敛放下帘子,颇有些感慨道:“能在镇守使府呆这么久的,你是头一个。” 陈朝的目光随着宋敛放下帘子而收回,此刻听着他这么说,也颇有些感慨道:“你肯定不知道那间书房的恐怖。” 宋敛盯着陈朝看了几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也只是从怀里取出一块腰牌,递给陈朝,说道:“今日起,你便是我神都左卫的一员了。” 陈朝接过那块腰牌,赫然发现上面竟然镌刻着几个大字: 神都左卫指挥副使。 陈朝有些不可思议。 左卫指挥使是正四品,那他若是成了副使,便是从四品。 宋敛冷笑道:“有什么吃惊的,你如今做不了镇守使了,又要替我镇守使衙门参加万柳会,没个身份怎么行?” 陈朝虽说早就知晓自己最终的结果是回归镇守使一脉,但的确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从一个小小的地方镇守使直接变成左卫的指挥副使。 这种升迁速度,实在是离谱。 “镇守使一脉的官职,本就是镇守使大人一言而决的,他要是愿意,你现在马上可以变成右卫的指挥使。” “为什么不是左卫?” “你还想坐老子的位子?” “没……我就是问问。” 陈朝片刻后便有些担忧道:“难道我从今以后就要变成你的下属,去那什么左卫衙门当差?” 宋敛冷笑一声,“你要是觉得这样有意思,我每天都可以点卯。” 陈朝默不作声。 宋敛看了他一眼,这才说道:“就是个虚职,挂在上面罢了,你也调不动我左卫的人,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不过我倒是真帮你要了一座院子,算是你的官邸,只是看你这个样子,好像也不会想去看看。” 宋敛嘿嘿一笑,“我当然明白,你这小子有佳人相伴,哪里会愿意自己一个人住,没事儿,钥匙我帮你收着,再帮你雇两个婆子收拾一番,也不知道你小子能不能住进去,万一要不了多久你就飞黄腾达,那院子也就空了,到时候我再给别人也成,反正事情……” 陈朝对此深以为然,点头道:“除了皇城,哪里有地方能比书院更安全?” 宋敛自言自语道:“不止吧,大概是整座神都也找不出哪个地方比湖畔那座小院的女主人更好看的姑娘。” 陈朝嘿嘿笑了起来。 他正在想之前在镇守使府里拿到的那些灵药,他也有好久没有打磨身躯了,如今也该打熬一次了。 不过如今神都这个局势这么复杂,他的确也不想离开那座小院。 宋敛忽然肃穆道:“你小子收了钱,难道不准备办事?” 陈朝一怔,随即想起些事情,苦笑道:“我没想到您竟然这么急迫。” 说得是来之前在车厢里发生的事情。 宋敛理所当然道:“人生苦短,我这都是土埋到裤裆的人了,这把年纪了,为什么不急迫?” 陈朝痛苦地闭上双眼,心想这位镇守使说得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真真不堪入耳! —— 本来是想着搞个定时更新啥的,但一想到我这个连日常更新都如此困难的男人,说不准说了就没管用过,也就不说了,在这里再次求月票和推荐票,我正在努力存稿,准备过几天给大家过个年。 第七十二章 湖畔又见蝉 马蹄声再次在南湖之畔响起,而后又消散。 一身黑衣的陈朝悬着断刀,慢慢悠悠的朝着那座小院而去,一路上湖畔的不少学子看到陈朝,脸色都不太好看,只是却也不能发作,只能当作没有看到一般,清晨的事情早已经传了出去,如今是谁都知道这位出身天青县的少年镇守使可是早晨才在湖畔辨得的那位曾夫子都说不出什么来。 书院学子说白了便是最擅长讲道理,如今连那位夫子都无法胜他,那算上他们这些学子,有一个算一个,自然也都没有办法。 除非是那些这一代里真正的出彩人物,不然不可能会有什么不同。 伴着晚霞归家,本就是件极为不错的事情,陈朝好久没有觉得人生如此惬意过了,故而越走越慢,一边走一边摸着腰间的腰牌,陈朝便有些恍惚出神,直到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 可一回过神来,便在湖畔的夕阳下看到了一个少年,他立在夕阳之中,身着一身寻常长衫,面容生得极为俊美,看着便知不凡,绕是陈朝这个男子,看到对面的时候,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不等他移开目光,那少年也回头看向他,两人瞬间四目相对,期间便有了些特别的意味。 陈朝眯了眯眼,很快便主动收回目光,自顾自朝着前面走去,好似并不在意这样的事情。 那少年站在夕阳里,主动开口道:“清晨的时候,听说你在这里说得我书院众人哑口无言?” 他的声音很是清淡,倒是很不想这个年龄段的少年。 陈朝停下脚步,问道:“你有什么见解?” 既然对方要说起清晨的事情,陈朝倒也可以顺着他说这些事情,反正那桩事情说破天,也是黄直有错,无论如何辨。 少年微笑道:“大梁朝武夫不可辱,这自然是真理,对于那桩事情,我没什么好说的,但那是你真实的想法吗?” 不等陈朝说话,少年便自顾自说道:“你所想,大概只是为了在那个少女面前撑起面子?” 陈朝默然无语。 少年继续说道:“实际上你和黄直做的,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哗众取宠,为了一个女子罢了。” 陈朝笑问道:“你一直以来都这么自信吗?” 少年听着这话,皱了皱眉,好似有些不太高兴,他便说道:“你可以驳我。” 其实早在少年和陈朝在这湖畔交谈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学子,他们此刻当然知道那个悬着刀的少年是清晨在湖畔闹出事情的陈朝,却不知道那个生得好看的少年又是谁。 但看着那少年身上的衣衫,只能推算他也是书院的学子。 学子们有些期待,想要在这里看到陈朝吃瘪。 别的不说,但总是能够帮书院在这里找回些什么面子的。 陈朝说道:“我不太会讲道理,我也不想驳你。” 少年看着陈朝的刀,自信道:“你或许想和我打一架?” “我在天青县杀过好几年以我大梁百姓为食的妖物,我也杀过那几个炼气士,你觉得你能比他们还恶?” 言下之意,十分清楚。 少年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他本是想着以讲道理的姿态出现的,但眼前的陈朝应对,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少年冷淡道:“和你的口舌之争没有意思,私下比斗也没有意思,我会在万柳会上向你讨教的。” 听着万柳会三个字,湖畔的学子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一次的万柳会,虽然大梁朝的名额从八个变成了十个,书院依旧占据大头,可也不过是三四之人的名额,那少年这般说,岂不是说明他定然能够入选? 这意味着什么? 自然意味着眼前的少年会是书院真正的天才。 无数人的目光,全部都落到了那个少年身上,少年不为所动,只是看着陈朝。 陈朝笑了笑,摇了摇头,“我参加万柳会,是为了大梁朝,我和你没有私怨,到了万柳会我也不希望和你交手,那只是在损耗我大梁朝的力量。” 这句话在湖畔引来不少喝彩声。 书院里永远都不可能只有一种声音。这句话的声音自然也不算小,陈朝说出口之后,湖畔的学子们自然也都听得清楚,有不少人是清晨便在湖畔的,知晓那桩抢人的大戏,早就隐约猜到了几分,此刻听着陈朝这么说,心想果然这般,这少年是被那些大人物争抢,一定是为了万柳会。 万柳会是大梁朝不愿提及,却又不得不提及的东西。 这一次要在神都举行,学子们自然知晓,他们当然期待,但同时又有些害怕。 期待的是这一次在家门口,朝廷会拿出比之前更好的表现,狠狠的宣扬一番国威,至于害怕的,自然又怕如同之前那般丢脸。 既有这般情绪,自然便对参加万柳会的那些年轻天才又爱又恨。 如今陈朝这般表态,他们自然高兴。 至少他是顾全大局的。 这样一来,反倒是眼前的少年,虽然出身书院,也让很多人不喜,在这桩事情上,又怎么能够内斗呢? 大梁朝说来说去,能够参加万柳会的,也不过十个名额。 既然是选出来为大梁朝而战的,自然要以大梁朝为重。 少年皱了皱眉,没有再开口。 他之前言语有失,此刻的确有些被动。 陈朝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少年,空有一副好皮囊,可脑子和黄直一样,都不太聪明。 不足为虑。 只是他也有些担心,如果参加万柳会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存在,那么大梁朝想要取胜,还真是不容易。 陈朝不再停留,很快便到了那座湖畔小院之前,推门而入,便再也不去理会外面的声音。 谢南渡坐在院里,一直在看书,手中的那卷道法,似乎已经到了最后一页。 椅子前的小矮凳上,果脯吃了些,但剩得更多。 陈朝走过来,看着她感慨道:“书院里的蝉还是挺多的。” 谢南渡抬起头来,之前的湖畔发生的事情,她自然听到了。 她摇头道:“他不是一般的蝉。” 第七十三章 关于万柳会那些事 蝉和蝉是不一样的,像是黄直这样的,就是最讨人嫌的蝉,因为本没有什么本事,却吱吱呀呀的叫个不停,只是对于谢南渡来说,即便本事再大,在自己门前吱吱呀呀,那也自然还是讨人嫌。 那少年不曾来过她门前,按理说只不过是在湖畔说了些闲话,是不该引起她的厌恶的,但在陈朝开口说起蝉这件事的时候,她还是顺着他说了下去。 陈朝拉了一条板凳坐下,便开始生火,一边忙碌一边开口问道:“怎么不一般?” 谢南渡重新坐下,看着眼前的少年开始忙碌,放下手中的书,认真说道:“这一次万柳会,书院有四个名额,他会是其中一个。” 按着过去的规矩,大梁朝的八个名额书院要占去三个,镇守使衙门和天御院各自占去一个,另外的三个,则是由神都的其他衙门和各大世家择去争。 这一次因为在神都举行万柳会,名额多出两个,书院便又多要了一个名额,另外一个名额,其实是分到镇守使衙门的,不过那位镇守使找不到更好的人选,故而又将那个名额让了出来。 书院的四个名额里,那个少年能占到其中一个,自然说明他的不一般。 陈朝问道:“是院长的学生?” 院长有七十二个弟子,虽说有些已经故去,但如今在世的也不在少数。 谢南渡摇了摇头,“先生的弟子里,只有我一人符合条件。” 院长的七十二位弟子里,除去谢南渡,其实已经都年纪不小,那些人分布在大梁朝上下,不都在书院。 “他是刘夫子的弟子,刘夫子是书院大儒,向来宽仁,名声极佳,那少年便是他的关门弟子,出身夏氏,名为夏渊,是长房嫡子,未来很有希望成为夏氏的家主。” 谢南渡进入书院已经有些日子,对于神都和书院的事情大多都已经了解,此刻说起,便像是在讲自己的故事一样。 夏渊在书院的那些夫子眼里,自然是极好的后辈,湖畔那些学子不知道他的身份是因为他们才入书院,想来过些日子,万柳会之后,便会改变。 陈朝感慨道:“我也没有招惹他,他要是为了书院,我倒是可以理解。不过比起来万柳会,我清晨在湖畔说那些话,应该不值一提吧?” 有种情绪叫做归属感,自己不是书院的学子,自然感受不到,但陈朝可以理解别的书院学子此刻的心思。 谢南渡说道:“世间的花有那么多,不是每一朵都一样。” 陈朝伸手拿了两个红薯放到炉子上,问道:“他不会也对你有意思吧?” 谢南渡平静道:“夏氏倒是想和谢氏联姻,不过夏渊不愿意。” 听到前面半句陈朝下意识皱起眉头,等到后面半句一起被说出来,他变得有些生气,“他还不愿意?!” 谢南渡看着他的样子,笑了起来。 陈朝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尴尬的笑了笑。 “他的想法不重要,因为他无法改变夏氏的意志。” 虽然夏渊是书院的学子,但在夏氏面前,还是显得那般弱小,无法抗争。 谢氏微笑道:“夏氏的想法也不重要,因为谢氏用不着和别人联姻。” 神都夏氏,如今已经是大梁朝最为煊赫的家族,除去魏氏之外,他们在大梁朝不用忌惮任何人。 陈朝说道:“盛极而衰的事情,你应该明白。” 史书上这样的例子很多,一个家族繁荣到了极点,迎接他们的,便只剩下衰败。 谢南渡摇摇头,“保持家族昌盛的根本,是后人足够出彩,不是什么圣恩。”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实际上已经看到了根本,一座王朝,始终需要人来撑起来,只要足够有能力,行事便可以自在一些,不用时时刻刻想着那些事情。 说到这里,谢南渡话锋一转,把话头说回到正题上,“这一次书院四人,除去夏渊之外,其余两人对你应该没有敌意。” 陈朝翻过红薯,试探道:“说说那两人?” 谢南渡微笑摇头道:“那关你什么事情?”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参加万柳会,虽然是代表着各自的宗门,但是万柳会的规则,比得是年轻修士自己的修为和临阵应变的能力,别的,真的不太重要。 陈朝有些无辜道:“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吧,到了今天居然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我这万柳会到底要比什么!” 谢南渡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也有些疑惑,她问道:“你是真的不知道?” 陈朝瞪大眼睛,认真道:“你以为我是在骗你?” 谢南渡平静道:“神都里很多人都在猜测你的来历,你所表现出来的,自然不会是一个边陲少年该有的,他们基本上已经把你的身份锁定在那几家破落户的后人身上,你若是他们的后人,怎么会不知道万柳会要比什么?” 陈朝摇头道:“我不是。” 不是这个词汇,他已经不止说过一次了。 谢南渡看着他,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她没有去问那句话。 沉默片刻后,小院里多了些烤红薯的香气,谢南渡微笑着开口说道:“万柳会最开始的时候,种类繁多,比较的方面很多,诸如琴棋书画都有。” 陈朝忍不住插口问道:“既然是修士,比这些有什么用?” 谢南渡皱了皱眉,“当初也有人是你这样说的,那个人觉着万流道会的名字不好听,于是便将其改成了万柳会,他甚至觉着比得太多也无用,便将万柳会改成了只比两样,文武两试。” 陈朝有些向往道:“那个改了名又改了规矩的人,是不是世间一流的狠人?” “不知道,书上没有挑明他的身份,而且年代太过久远,就算要查,也很难去查,只有一点可以明确,那人定然是一位剑修。” 谢南渡也不太确定,但说话的时候却很坚定。 “何以见得?” 陈朝饶有兴致地问道。 谢南渡看着红薯说道:“是好几本书里共同指明的唯一内容,而且像是这么霸道的行径,方外的那些修士里,只有剑修会这么干,因为他们最是无法无天。” 说起这个,陈朝想起自己之前在去矿场的路上瞎编的那个故事,故事虽然是自己随口编的,但当时郭溪的眼中除去笃定之外,还隐有几分畏惧,难道只是因为对方剑修身份便如此? 陈朝对剑修有了些好奇,但是没有明说。 谢南渡好似知道陈朝的想法,说道:“世间的剑修,被誉为修士中杀力最强,即便是一般的方外修士都不敢招惹。” 陈朝想了想,说道:“继续。” 谢南渡点点头,继续说道:“万柳会的文试其实很简单,和大梁朝的科举考试一样,便是答题。” 陈朝挑了挑眉,问道:“可问题是什么?” 谢南渡说道:“自然是修行上的问题考量。” 陈朝沉默片刻,说道:“那岂不是浩如烟海?” 修行一道,发展了这么多年,几乎每年都会有新的道法产生,每年都有新的著作产生,没有人能把所有的道法学全,也没有人能把所有关于修行的著作看完。 “难道是规定了范围?”陈朝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谢南渡摇头道:“没有。” 陈朝倒吸一口凉气,震惊道:“那这也太离谱了吧!” 第七十四章 暗流涌动 看着陈朝的反应,谢南渡说道:“书院有座楼,你要是进去看过,或许会更震惊。” 那是书院的藏书楼。 世间的修行之法,除去少数各大宗门压箱底的东西,其实大多数都在世间有流传,那些著作更是如此,书院作为其中一脉的修士,自然也有无数拓本,万柳会文试,大概便会在那些书里去提问题。 陈朝有些不敢相信,问道:“你才进书院多久?” 谢南渡看着他,平静道:“世间又不止书院一处有书读。” 在十六岁之前,她没有踏足修行,在白鹿谢氏的祖祠里,她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读书。 那些年,她读了很多书。 陈朝看着谢南渡的神情,发现她并不担心这种事情,于是自己也不再担心,而是转而问道:“那武试呢?打擂台?” 谢南渡摇了摇头,“那种方式太粗鄙,对于修士们来说,自然不喜欢。” 听着粗鄙两字,陈朝自嘲道:“我本来就粗鄙,打架才是我擅长的,说起来真要打架,刚才湖畔的那个家伙,我最多一刻钟,就能把他打到南湖里去。” “没这么容易。” 谢南渡倒也不去深究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武试最后虽说是一战而诀,但之前要显得更为复杂一些,每次都不尽相同,但具体的内容大概还是考验一个人的心智和反应,最后决出两人,一战而分,决出胜负。” “等些时候吧,大概还有一个多月,就会有具体消息传出。” 谢南渡总结了一番,算是将这桩事情给说清楚了。 陈朝说道:“也就是说,这万柳会有两个魁首,一文一武?” 谢南渡嗯了一声。 陈朝从炉子上拿起一个红薯,拍了拍上面的灰,有些期待说道:“那会是哪两个幸运的家伙呢?” 谢南渡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接过红薯,她说道:“方外的修士里有很多了不起的人,虽然不见得全部都会来,但想要夺魁,不见得真的那么容易。” 陈朝没有回话,他只是仰起脑袋,看了看天上,两人谈话的时间不算短,如今已经是夜晚了,一轮明月高挂在天空,很是明亮。 看着月光,陈朝忽然说道:“我什么时候去谢氏一趟?” 谢南渡吃着红薯,头也不抬的问道:“为什么要问我?” 陈朝理所当然道:“那自然是跟你一起,难道我自己一个人上门?” 谢南渡皱眉道:“你是小姑娘吗?害羞?”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轻声道:“暂时别去。” “那会不会给人留下我这个人太过自私,不知恩图报的形象?” 陈朝有些担忧。 谢南渡懒得去接他这样的话,只是说道:“那里面有很多人不喜欢我,你现在去很麻烦。” 陈朝抬了抬头,若有所思道:“总要去一趟。” “其实……你不用对他们感激什么,感激他们,倒不如感激我。” …… …… 清晨的时候,晨光微生,大理寺门外,一身鲜红官袍的大理寺卿韩浦站在一架马车前,看了一眼远处,才收回目光,看着车厢里的三人,微笑道:“三位仙师,一路走好,本官便不送了。” 说完这句话,韩浦好似根本没有想要目送几人离去的打算,而是自顾自转身,朝着大理寺的衙门里走去,这位大理寺卿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但是很显然大理寺的事情不会有那么多,更不可能着急的连让他抽出这点送行的时间都没有。 马蹄声响了起来,车轮开始转动起来,这辆马车开始缓慢的朝着城门而去。 清晨的长街两边没有什么行人,即便有,也不会有什么人会去注意这架马车,因为这架马车当真和很多马车一模一样,太过普通,没有人能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来。只是马车里的三人却不普通。 若是人们知道他们的身份,定然会震惊不已,因为前些日子里那桩震惊神都的大案里,他们便是陪审,虽说最后他们从陪审变成了犯人,让他们丢尽了颜面,但此刻他们还是从大理寺里出来了,而且要不了多久,便会返回各自的宗门里。 中年道姑坐在马车当中,此刻的她比起来才入神都之时,双鬓已经生出白发,看着要憔悴了许多,之前的种种经历,让她丢尽了颜面,如今从大理寺里走出来,一时间,竟然有些恍若再世的感觉。 和她比较起来,许玉便要显得淡然太多,虽说在看向神都两侧的时候,他的眼中也充满了厌恶,但至少并未有太多别的表现。 余柯叹气道:“谁能想到那个贼子竟然真那么一颗妖珠,而且心机如此深沉,到了那般时候才将那东西拿了出来。” 他们百密一疏,之前已经派人在大理寺看着他了,却没有想到那个少年最后还是将他们狠狠耍了一道。 许玉冷笑一声,说道:“要不了多久,这次万柳会若是他敢参加,必然让他丢尽颜面,也尝尝被羞辱的滋味。” 余柯点头附和道:“理应如此,我们这次回去,就将此事告知南方的各山道友,最好让他死在万柳会上。” 许玉没有说话,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他们懂,可是如今神都已经将此事闹得这么大,他们即便想要瞒着也瞒不住了,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将其事情明明白白的摊开来说。 两人对视一眼,对这般想法都是十分赞同,只是很快,他们便注意到那个中年道姑一直没有开口,这才皱起眉头看向那道姑,问道:“王道友你意下如何?” 中年道姑好似一直都有些失神,此刻听着这话,才恍惚回神,此刻马车已然快要到了城门处,她才后知后觉寒声道:“那个贼子,我必然将其大卸八块,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今日已经入夏,可是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马车里仿佛又变成了寒冬时节一般,一道不知道从何而起寒风呼啸而起,寒冷刺骨。 第七十五章 安静闲适的日子 之后的十几日里,陈朝除去打磨了一次筋骨,剩下的时间,他把大多数时间花在了读书上。 谢南渡每日都在那座藏书楼带书回来研读,当她读完一本书的时候,那本书就会落入陈朝的手中,这些年他一直在山中杀妖赚取天金钱,天青县如此偏远,对于修行上的书籍,也只有寥寥数本,所以陈朝这些年虽然很想清晰的了解这个修行的世界,但一直没有什么途径,如今总算是有了些机会和时间,那自然不能错过,他近乎于贪婪般吸收那些来之不易的知识,遇到有不懂的地方,身旁的谢南渡也总是能够给他答案。 这样的读书条件,早已经是寻常人无法想象的了。 这就好像是陈朝掌握着一座书院的藏书楼,可以肆意的去读那些包罗万象的藏书,而最让人感到无奈的事情,则是他并非是书院学子。 他不过是个外人。 可没有人知晓,所有人都以为是谢南渡在读那些典籍,不会想到那个武夫也会想着这些事情。 外面的书院学子见那少年在谢南渡的小院待的时间越来越久,便想着当初宋敛在湖畔说的话大概便是真的了,有些原本就对谢南渡有些想法的书院学子自然便觉得失望不已,有些学子则是觉得这样有 随着时间推移,天气渐热,像是陈朝这等早已经跨过了好几个境界的武夫自然感受不到,可才踏入初境的少女却觉得有些糟糕,至于觉得更糟糕的,便是那个寻常的婢女柳叶,好在这些日子她已经去书院要了几张符箓,贴在院子各处,才让院子里的温度降了下来,不过这些符箓几乎是要三两天便换一次,画符的修士不是什么境界高妙的修士,因此根本无法维持太久。 今日柳叶又去换了一批符纸,取下来的符箓便直接丢入了炉子里,下一次生火,这些符箓便要变成尘埃。 陈朝来到屋檐下,站在一张符箓前,看着上面那些繁琐而优美的线条,沉默了很久,才转身重新坐下。 看着对面那个此刻心神都在手中捧着的那卷书上的少女,陈朝说道:“我觉得我会的东西太少了。” 之前在矿洞里,那几位炼气士的手段都不少,可他只有一把刀,只有打磨过的身躯。 谢南渡头也不抬,说道:“符道是各大修行流派里特别的一种,几乎不能兼修,你要去研习符道,就只能放弃武夫的身份。” 谢南渡皱了皱眉,忽然抬起头说道:“之前我说我可以为你争取一个书院的应试名额,你说你只想做一个武夫?” 陈朝老脸一红,因为他修行的速度太快,他们都当作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但其实没有人知晓,他的天资太低,其实只能在武道上艰难前行,至于走那么快,那是无尽折磨自己的结果。 “我只是想要多些保命的手段,我当然只想做武夫。” 陈朝振振有词。 谢南渡喔了一声,随意道:“既然这样,就继续在武道上攀登便是,有朝一日想来你也会成为镇守使那样的人物。” 陈朝笑了笑,问道:“那你呢?修行的是什么?” 谈起这个,谢南渡皱眉道:“我曾向先生说,我想炼一口飞剑,先生却说那杀力太大,不适合我这样的女子。”方外修士之中,剑修杀力至强,最是让人忌惮,各大宗门之中,若是有门下弟子有练剑天赋,自然是要门下弟子首选剑修一途的,在方外修士看来,剑修杀力无穷,同境之中鲜有对手,门下若是多些出彩剑修,那么一座宗门的根基便越是稳固,毕竟说来说去,能打两个字,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剑修法门,除去那些剑宗之外,各大宗门也都会有些,书院自然也有。 陈朝笑道:“以后书院出个女子剑仙,这不好?” 谢南渡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很快,她便抬起头,将手中的书递给陈朝,陈朝正好也合上手中的书,递给柳叶。 在经历了之前湖畔的事情之后,柳叶对陈朝改观不少,虽然至今仍旧说不上喜欢,但绝对没有了之前的讨厌。 谢南渡说道:“你看书的速度和我一般快,真是了不起。” 这是真心实意的夸赞,当然随便也将自己夸了一番。 在看书这件事上,这么多年了,谢南渡还没有找到过对手。 陈朝谦虚道:“只是死记硬背罢了,没有你理解的那般通透。” 谢南渡想了想,没有反驳,好像是默认了这样的说法。 陈朝有些无语,只是刚想开口,便想起自己今日还有要紧事情,不由得皱起眉头。 …… …… 南城那边偏僻的矮巷里住着许多平民,这些普通百姓虽说在神都中不用担心妖物这些事情,但是别的方面却和大梁朝别的地方的普通百姓是一样的,甚至于还要更难。 神都居,大不易。 矮巷里的一座破落小院里,有着很多竹竿横在院中,竹竿上晾着无数的衣衫,有的湿漉漉的,还在不停往下滴水,只是水珠坠地的声音,却被另外的声音掩盖。 在院子正中央,有一口井,井边则是有一个巨大的木盆,一个身着布裙的妇人此刻正坐在木盆边洗着衣服,木盆旁边,则是还有一堆小山般高的脏衣服 随着阳光落到院子里,妇人额头的汗水也在不停地往木盆里滴落,随着她动作的不断起伏,她胸前也荡漾起来。 陈朝正要点头评判一番,宋敛便伸手拦下了他的目光。 陈朝有些无奈,说道:“您把我想的太不正经了。” 宋敛冷哼一声,不去说这件事,而是说道:“赶紧告诉我该怎么办?” 陈朝疑惑道:“你这一个神都左卫的指挥使,难道喜欢她,她还不愿意?” 宋敛不说话,脸色铁青。 陈朝看着同样是一身寻常布衣的宋敛,苦口婆心说道:“她过得这般苦了,你有条件能让她过得好一些便告诉她啊,为什么非要做出这样的作派?难道你是在想她会不会贪图你的钱财?这倒是个问题……可对你来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宋敛皱眉道:“不是你想的那般,而是她虽然过得这般苦了,但是对于这方面,仍旧不想因为对方有钱便跟着他,之前这里也有人提亲,条件还不错,但都被她婉拒了。”听到这里,陈朝赞扬道:“倒是个老……好姑娘。” “不过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到这个年纪了,还是孤身一人?” 陈朝揉了揉下巴,觉得事情有些麻烦,但既然是收了钱,那自然就要帮人办事。 这是基本的。 “她年轻的时候,家里本就穷,仅有的一点积蓄,都给了两个弟弟娶媳妇儿,到了她这儿,是一点嫁妆都拿不出来了,因此便耽搁了,如今到了这把年纪,看得上她的自然也就不多了,看得上她的,她反倒是看不上。” 宋敛这位武夫,在提及这些事情的时候,叹气不已。 陈朝问道:“那你呢?” 宋敛板着脸,原本不想说,但想了想还是说道:“年轻时候一心在武道上攀登,哪里想过这些事情,那会儿家中长辈倒是时不时介绍一些,到了如今,便是耽搁了。” 陈朝又问道:“那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姑娘的?” “有一次我来附近查案,一眼看到她便好似丢了魂一般,后来时时来这边,我在那边买了座宅子,算是她的半个邻居,偶尔也和她说说话,原本想着就这样过一辈子倒也没什么,只是现在土都埋到裤裆了,也该做些什么了……” “好了,不要再说了。” 陈朝翻了个白眼,想了想,说道:“你是想知道这个姑娘喜不喜欢你,但实际上你都没问,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 “我就这般去问她喜不喜欢我?岂不是太过直白了?” 宋敛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样不好。 陈朝问道:“那你委婉,要委婉到什么时候?” 宋敛一脸理所当然,“所以这不是找你来了吗?” 他为了这件事,可是花了不少天金钱的,那点钱,能在这边买上半座宅子了。 陈朝揉了揉脑袋,有些头疼道:“容我想想。” 宋敛皱了皱眉,说道:“反正你得帮我把这件事弄好,到时候我成婚、孩子满月、儿子上学堂……” 陈朝挥手打断他的期盼,怒道:“你怎么不想你抱孙子?!” 宋敛一脸认真,倒是真有这个想法。 陈朝看了一眼院中,收回目光,“先撤,我们过几日再来。” 宋敛却好似想起什么,摇了摇头,“过几日可能不行。” 陈朝一脸茫然,问道:“为什么?” “因为过几日你要入宫赴宴。” “什么赴宴?” “万柳会之前,皇帝陛下有一场御宴,要宴请你们参加万柳会的十个年轻人。”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吗?” “如果我不说那句话呢?” “什么话?” 陈朝盯着宋敛,咬牙切齿道:“宋大人,我怎么最开始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 宋敛一本正经道:“我也是。” 第七十六章 御宴 万柳会十年一次,却不是次次都会在神都举行,大梁朝两百多年的历史里,在神都还是第一次,所以御宴这种事情,这也是第一次。 十位参加宴会的年轻人自然由着各自所属的地方通知,谢南渡作为书院四人之一,自然早就被通知到了,而且还是师兄魏序亲自告诉她的,另外天御院也好,还是各大世家的那几位也好,也自然有人会去通知。 而陈朝属于镇守使衙门,负责通知他的人,自然是他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宋敛。 这是这位宋指挥使如今的心思都在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上,有所遗忘,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对陈朝来说,并不是好事。 只是如今这个局面,他又能说些什么,难不成指着宋敛的鼻子骂一通,别说对方现在还是他的顶头上司,就算不是,对面货真价实的境界在那里摆着,即便他占着理,只怕也占不到便宜。 “宋大人,我真是服了!” 陈朝咬了咬牙,转身便要走。 宋敛则是微笑道:“我说过几日,但到底是哪一日,我可还没说呢。” 陈朝面无表情,懒得去理会他,自顾自离去。 宋敛在身后喊道:“进宫过后,记得来继续帮我!” 陈朝没有理会他,只是踏上了归路,他带着无奈的心情回到书院,这次走过湖畔的时候,也没有心情去看两岸的垂柳。 回来的时候,暮色正浓,谢南渡刚好看完一本书,此刻揉了揉额头,然后伸手去拿一块果脯。 眼见陈朝走了过来,谢南渡挑了挑眉。 陈朝开门见山问道:“为什么没人告诉我,过些日子有御宴的事情?” 谢南渡说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去找镇守使衙门问。” 陈朝挑眉道:“我以为你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既然会有人告诉你,那么我何必多费口舌。”谢南渡喝了口手边的茶,微笑道:“你现在不还是知道了吗?也不算晚。” 陈朝皱眉道:“我要是早些知道,也好多做准备。” 谢南渡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无非是一些年轻人在一起吃点东西,客套一番,不见得是什么大事,要什么准备?” “我说的不是这个。”陈朝的脸色有些凝重,他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说是预宴,实际上那位皇帝陛下不见得真会出席,就好像是说这万柳会是年轻人的盛会,但那些真正一等一的天才,也不会来神都一样。” 谢南渡这些日子虽然在小院里读书,但是也知晓了很多事情。 陈朝问道:“为什么?” 谢南渡笑了笑,说道:“自然是看不起咱们,在神都举行,他们不来,自然是一种无声的轻蔑。” 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谢南渡虽然在笑,但是陈朝感受不到她的笑意。 陈朝轻声道:“这样的事情自然不是第一次了,但好像也很难让人习惯。” 谢南渡说道:“有些东西,不是祈求就能得到的,比如尊严。” 陈朝默不作声,对此他表示很赞同。 这也是沉默的赞同。 谢南渡转而问道:“你害怕去御宴?” 陈朝无所谓道:“吃饭喝酒,有什么害怕的?” 谢南渡摇头道:“是怕那位皇帝陛下?” 陈朝说道:“我应该见不到他。” 谢南渡点头道:“即便万柳会再重要,再关乎着大梁朝的脸面,但始终是一场年轻人的较量,至于输,大梁朝又不是没有输过,再在家门口输一次又怎么样,难道大梁朝就此覆灭了?世间还有很多值得那位皇帝陛下去做的事情,他不会把这些时间浪费到这群孩子身上。” 陈朝想了很久,点头道:“你说得对。” “这种事情你应该想得到,如果你没有想到,便说明你此刻的心有些慌,所以也能说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 谢南渡看着陈朝的眼睛,却没有什么逼问的意思。 陈朝说道:“我觉得宴会不见得是什么好宴会,或许像是夏渊那样的人,还有很多。” 谢南渡说道:“既然是御宴,自然会有些小小的比试,你被针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陈朝疑惑道:“难道你不准备帮帮我?” “现在整个神都都觉得是我喜欢你,我觉得这样不好,所以我不准备做些什么。” 谢南渡轻描淡写的这句话,却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别的意思,至少不会那么淡。 虽然这句话也不淡。 陈朝斩钉截铁道:“我明天就去告诉他们是我喜欢你!”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你真不要脸。” 陈朝怒道:“什么时候喜欢一个姑娘就成了不要脸?!” …… …… 早在数日前,神都便已经有各大宗门的代表团开始陆续进入神都了。 方外修士看不起大梁朝,无视皇权是很常见的事情,但不意味着大梁朝便没有交好的宗门了,这些和大梁朝关系不错,至少表面关系不错的宗门,也是第一批来到神都的修士们。 负责接待的礼部这些日子忙碌起来,负责安排这些修士的住所,负责提供日常需求,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宋敛作为左卫的指挥使,也是这般,如今便要更把心思放在神都的安全上了,这几日他没有离开那座左卫衙门,而是在那里不断听着下属们带回来的讯息。 “太阴门的一位修士在青楼喝酒没有付钱,还无故殴打了好些寻常百姓。” “万青山的几位修士半夜出行,遇到值夜的差役,不听劝阻,大打出手,其中一人重伤。” “……” “……” 听着这些消息,宋敛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神都虽说是大梁朝最安全的地方,但是在这些方外修士眼里,只怕也不过是大一点的城池罢了,他们倒也有分寸,不会在城中滥杀无辜,可也仅此而已,动手打人也好,还是去青楼不付钱也好,其实都是小事,只要不弄出人命,倒也没有人会当真去追究。 何况这些宗门还是和大梁朝交好的宗门,即便是有什么过错,也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难道真因为这点事情去损害两方的友谊不成? 这是定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宋敛平静道:“告诉他们,以后巡夜多几个人,若是遇到这等不听劝阻的修士,便绕道,不可起争执。” 说完这句话,宋敛挥了挥手,没有给那人说话的机会。 他坐在大堂,看着院里来来往往走来走去的差役,也觉得有些疲倦,这样的事情他经历了不止一次,但不意味着在他经历这么多次之后,便已经无动于衷了,相反,他仍旧很想将那帮人以大梁朝的律法来处理,只是这些想法,也只能压在心里。 和他有一样的想法的人绝对不少,想要看到大梁朝某一天彻底不用顾忌那些方外修士脸色的人也很多,只是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看到那一天。 亦或是永远没有那一天。 就像是前朝、前前朝一样。 …… …… 御宴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暮色正浓的时候,四架马车驶入书院,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其中一架,停在了谢南渡的小院前。 一个面白无须的内侍来到门前,轻轻叩门,朗声道:“陛下有旨,请谢姑娘入宫赴宴。” 门很快便被打开,只是出得门来的却不是那个少女,而是一身黑衣的少年,他腰间悬刀,一双眼睛分外好看。 内侍一怔,倒是没有说话。 很快,穿着一身青衫的谢南渡走了出来,和内侍见礼之后,便登上了车厢,陈朝要紧随其后,内侍却拦着他说道:“陛下有旨,请的是谢姑娘。” 他的声音并不冷漠,但是意思很清楚。 陈朝有些尴尬的缩回手,问道:“就她一个?” 来书院的四架马车,就是接书院四人的,自然和他无关。 内侍没有说话,更没有去问陈朝的身份,只是招手,转身而行,马车也缓慢朝着远处而去,马蹄声渐远。 陈朝站在原地,感觉脸好热。 这些日子,一直打人的脸,但今日却被人打了一次,自然觉着有些尴尬。 此刻好在湖畔没有什么人,要不然陈朝只怕会更觉得尴尬。 好在这样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一架简陋的马车便从远处驶来,驾车的人,竟然是老相识了。 是神都左卫的翁泉。 “副指挥使大人,属下奉命来接你入宫!” 翁泉跳下马车,朝着陈朝拱手行礼,如今陈朝已经是左卫的副指挥使,虽然是虚职,但该有的礼节不可免。 陈朝捂住额头,“怎么又是你?!” 翁泉笑道:“指挥使大人说我和副指挥使相识,我来正好。” 陈朝打量了一番马车,有些不悦道:“既然我如今已经是左卫的副指挥使,又是入宫赴宴,为何马车如此简陋?难道左卫没有好的马车了?” 翁泉立马解释道:“左卫自然有更好的马车,只是属下出门的时候想着副指挥使肯定是个念旧的人,故而才选的这架马车。” 陈朝听着前半句话便隐约觉得不对,此刻听他说完,便皱起了眉头。 他有些不可置信说道:“你是说这架马车,还是那架粪车改的?!” 翁泉理所当然点头道:“正是!” 陈朝不说话了,他站在湖畔,扯了扯嘴角,骂了一句娘。 他很好奇,小小一座左卫衙门,是如何同时拥有宋敛和翁泉这两位大天才的。 第七十七章 皇后 书院的四人是皇宫里派遣马车接去的,但剩下的六人,无论是代表镇守使一脉的陈朝,还是天御院的年轻天才,以及那些世家大族后辈子弟,却都是自己入宫。 这种看似微小不同的待遇,但实际上说明很多问题,可以说书院的地位尊崇,在这里可以体现,也可以说书院始终对于大梁朝来说是外人,这般礼遇,始终是对客人的态度。 坐着从粪车变成囚车,然后从囚车变成的马车,陈朝一路上都在打量着这座巨大的神都。 神都太大,在此生活的百姓一辈子都很难走遍一座神都,即便像是陈朝这样的人,若不是刻意去走去看,或许这一生也无法看到神都的全貌。 马车虽然简陋,但上面有左卫的标识,一路上通行极为顺畅,只是即便如此,尚未走到一半路程,天便黑了,好在来之前便计算过时间,此刻距离御宴开始却还有些时间,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怎么都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皇城那边。 许久不见,翁泉却没变,他还是那个话痨,这一路上他的话很多,絮絮叨叨的,不管是家长里短还是左卫衙门里的琐碎小事,就没有他不说的事情,即便是早有准备,陈朝此刻依旧觉得很头疼。 只是在从天青县到神都的旅程中,自己没能让翁泉改变什么,但此刻却是不同,陈朝面无表情的木然说道:“从现在起,到皇城之前,你一句话都不能说。” 翁泉震惊不已,同时无比疑惑,问道:“副指挥使,为什么?” 陈朝平静道:“不为什么,这是命令。” 若是在以前,翁泉当然不会理会陈朝,但此刻陈朝已经成了左卫的副指挥使,理论上便是他的上司,他便不能反驳,只能憋着气说道:“属下遵命。” 陈朝满意点了点头,心想这个副指挥使的确有些作用,不由得有些开心。 翁泉因为不能说话的缘故,所以便有些烦躁,有些烦躁,故而马鞭抽动的频率便快了些,这也就意味着,马儿在努力的朝着前面跑着,也就让他们更早到了皇城之前。 眼前一座诺大的皇城静静立在夜色里,像一个经历过无数风雨的巨人。 翁泉一拉缰绳,马车便停了下来,有些不满的打了个响鼻,翁泉什么话都没说,但看得出来不太高兴。 陈朝走出车厢,问道:“等会儿结束还是你送我回书院?” 翁泉默不作声。 陈朝扯了扯嘴角,皱眉道:“可以说话了!” 翁泉这才幽幽道:“自然是属下,副指挥使入宫去吧,属下在这里等。” 陈朝看着翁泉,强忍怒意道:“你这么轴的人,能进左卫,宋敛到底收了你多少天金钱?” 翁泉有些惊慌道:“副指挥使可别乱说,我二舅没收属下钱!”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朝着皇城走去,心里想着这两个大天才果然是一家人。 宫门前早有内侍等待多时,看到这个腰悬断刀的黑衣少年走了过来,立马有内侍迎上来,微笑问道:“可是陈指挥使?” 和翁泉不同,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内侍很会说话,竟然是在言语之间,直接便将副字轻飘飘舍去了,陈朝显然很受用,微笑着点头,“是我。” “请指挥使跟我来。”年轻内侍指了指前方。 陈朝原本想在这里等一等谢南渡,但一想起书院几人定然是一起,到时候说不定又要再尴尬一次,便摇了摇头,跟着那年轻内侍向前走去。 “不知道公公怎么称呼?”既然对方这般,陈朝自然要投桃报李。 年轻内侍微笑道:“姓李。” 陈朝拱手问道:“李公公,入宫难道还能带刀?” 眼见李公公领着自己便朝着皇城里走去,陈朝也是有些疑惑,这入宫一不搜身,二不卸刀,竟然是这般宽松的规矩? 李公公微笑着解释道:“陈指挥使是左卫的指挥使,左卫负责神都的安全,自然便是自己人,带刀入宫不是什么稀奇事情,至于皇宫规矩,也是一向如此,带刀入宫不是大事,难不成指挥使大人还想行刺陛下不成?” 虽说李公公说的轻描淡写,但陈朝还是听得心惊肉跳,行刺这种事情也是可以随便去说的吗? “即便指挥使大人有不臣之心,可陛下又是那么好杀的?” 李公公开口,有着和面容不符合的淡然。 不过这句话倒是没错,大梁皇帝是大梁朝仅有的几位绝世武夫之一,别说一个陈朝,就算是一万个,想要刺杀大梁皇帝,也是做梦。 陈朝点头,煞有其事道:“陛下武道修为惊天动地,神威无人可比,自然是无人能杀的。” 李公公微微一笑,倒也不搭话。 …… …… 今夜举行御宴的地方并非在平时的南苑,而是在正阳宫中,有这番改变赴宴的年轻人们倒也能够理解,他们虽然被选中作为十人之一,但是毕竟还只是年轻人,寸功未立,自然不可和那些有着大功勋的朝臣比拟。 “今日虽然入不得南苑,但想来有朝一日陈指挥使定然可以在南苑和陛下把酒言欢。” 李公公微笑开口,语调不急不缓。 陈朝说道:“不敢如此想,只要能为朝廷出力便可。” 李公公赞赏道:“之前神都闹得很大的那桩事,咱家也听说了,陈指挥使的守土之心,颇让人感动,尤其是最后在刑部大堂的那番话,更是让人听来便觉得热血上涌,时时回味。” 提及那桩事情,陈朝有些尴尬,那本是他用来气中年道姑的说辞,如今却流传出去了,倒是让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公公缪赞,作为一方镇守使,那本是该做的事情。”陈朝笑了笑,倒是很快便反应过来,调整了心态。 李公公点头道:“若是我大梁朝上下都和陈指挥使一般,那方外修士又如何敢轻视我们?” 这一次陈朝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只是笑了笑,说了些别的。 李公公不急不缓的朝着正阳宫而去,一路上和陈朝说了不少闲话,他说话极有分寸,而且有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感觉,陈朝很难对他生出什么厌恶的情绪。他心里想着,要不是这位李公公年纪尚浅,只怕是在皇城里,早就会身居高位。 不多时,两人很快便来到了正阳宫之前,正阳宫虽然比不上南苑正式,但毕竟是皇城里的重要宫殿之一,自然极大,此刻为了御宴,早就派遣宫人布置,如今这座宫殿金碧辉煌,里面摆放着密密麻麻每颗大小相同的夜明珠,照耀的这座宫殿如同白昼一般。 陈朝正想感慨一番,踏入其中,可李公公便在此刻说起话来,“陈指挥使,跟着咱家走。” 他站在宫门口看了陈朝一眼,竟然是过宫门而不入,而是朝着更前面走去。 陈朝愣了愣,确信李公公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之后,这才硬着头皮跟着他继续往前而去。 过了片刻,陈朝还是按耐不住问道:“李公公,御宴不是在正阳宫?” 李公公头也不回说道:“是在正阳宫,不过在御宴开始之前,有人想要见见陈指挥使。” 陈朝哦了一声,硬着头皮问道:“是陛下?” 李公公摇头,轻声道:“不是。” 听到这句话,陈朝稍微放松了些,但还是对即将要见的那位贵人保持着极大的好奇。 如今身在皇城,按理说只要皇帝陛下不想杀他,那么便无人敢杀他,但他还是觉得有些担忧,下意识想要去握住刀柄,可就在此刻,李公公的声音又恰好响了起来,“陈指挥使,忍一忍,有些举动,会被认为不礼貌的。” 陈朝骤然一惊,他跟李公公这一路,都没有看出对方的深浅,如今对方这么一句话一说出来,陈朝便明白,对方定然是一位境界极为高深的修士,高深到自己都看不出半点底细。 皇宫里果然卧虎藏龙。 没有去握住刀柄,但掌心已经冒出汗水,陈朝脸色不太好看。 李公公笑道:“陈指挥使放轻松些,这里是皇城,只要陛下不要你去死,那你就不会死。” 陈朝低声道:“多谢公公提醒。” 说完这句话,他深吸一口气,轻松不少。 李公公不再说话,只是很快便领着陈朝走进一座宫阙,而后陈朝便看到一个宫装妇人站在不远处,正在看着他。 陈朝脸色微变,在看清楚那妇人装束是后宫的妃嫔的装束之后,便有些紧张起来。 当朝的皇帝陛下是出了名的专情,登基十三年,没有立任何妃嫔,后宫之中,只有皇后一人。 如今这位妇人身着如此装束,陈朝就是再傻,也知晓眼前这位妇人,便是大梁朝的皇后娘娘。 虽说进宫之前和进宫之后,陈朝都在担心会不会见到那位皇帝陛下,这不意味着他在皇城里就只怕见到那位皇帝陛下。 其实他也不想见这位皇后娘娘。 可再是不愿,他此刻也见到了。 沉默片刻,陈朝便要大礼参拜眼前的这位皇后娘娘。 皇后之尊,位同皇帝,他是大梁朝的臣子,见之须拜。 这是规矩。 皇后娘娘摇了摇头,柔声道:“免了吧。” 第七十八章 风雨 皇后娘娘生得不算太漂亮,眉目之间有一股英气,这或许和她的父亲是北境之前的大将军有关,但实际上她身上更多时候透出的却是温柔和端庄的感觉。 所以在她说出那句话之后,陈朝之前的所有担心此刻都烟消云散了,他复而变得很平静,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谢南渡的小院里烤红薯一样。 “都退下吧,本宫要和这孩子单独说些话。” 皇后娘娘柔声开口,两侧的宫女便缓缓退去,带着陈朝而来的李公公安静的离开,就好似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整个宫阙门口,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天地之间,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陈朝站在皇后娘娘面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是沉默,看着地面,那里有着皇后娘娘的影子。 皇后娘娘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好像是犯了错的不敢直视自己娘亲的少年,温柔笑道:“抬起头来,本宫也想看看胆敢杀四个方外修士的少年到底生得如何。” 皇后娘娘的声音里充斥着鼓励和打趣之意,让人听来便感觉分外亲切。 听着这话,陈朝这才缓慢抬起头来,却还是眼眉低垂,没有直视眼前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微笑道:“看着本宫。” 她没有任何不耐烦,而是温柔看着眼前的少年,想要看看他的眼睛。 “臣不敢。” 陈朝没有去看皇后娘娘,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皇后娘娘笑了笑,摇头道:“罢了,既然不愿便不愿,何来不敢两字。” 听着这话,陈朝也只是沉默。 皇后娘娘自顾自问道:“家中的长辈可还好,这般年纪便被丢出来,这些日子又吃了不少苦,你的娘亲知晓了这些事情,只怕是伤心得不得了。” 陈朝自然知道眼前这位皇后娘娘定然是看过自己的卷宗,原本他想说一句家中父母已经亡故的,但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谢娘娘关心,倒是不觉得苦,为朝廷做事,是臣的职责。” 陈朝想了很久,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很是谨慎。 皇后娘娘听着这话,柔声道:“你要这么说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 “听说你前些日子在南湖畔和那些学子吵了一架?” 皇后娘娘出生在将军府,但也在书院读过书,她此刻问起这些,倒是让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陈朝想了想,认真说道:“那些学子辱武夫一脉,臣身为武夫,自然要说些话。” 皇后娘娘肯定知道南湖那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既然知道这桩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么陈朝根本就不会担心什么,因为那桩事情不管是怎么说起来,都不可能是他的问题,有问题也是那些书院学子的问题。 皇后娘娘果然笑道:“本宫的父亲也是武夫,本宫的丈夫也是武夫,他们这般说,自然是不对,你做得不错。” 陈朝说道:“谢娘娘夸奖。” 皇后娘娘说道:“你这些日子住在那个丫头那里,神都传言的那些事情,是真的?” 陈朝有些为难道:“不知娘娘说的是什么事情?” 皇后娘娘没有理会他,只是说道:“那个女娃本宫很喜欢,本来是想收她做儿媳的,不过若是她喜欢你,本宫倒也不愿意在你们这些少年少女中做个恶人。” 陈朝想了想,说道:“多谢娘娘成全。” 听着这话,皇后娘娘多看了陈朝两眼,才笑了起来,“你这娃娃倒也聪明,有意思。” 她想了想,复而问道:“万柳会举行在即,有信心吗?” 陈朝平静答道:“臣尽力而为,希望能不丢大梁朝的脸。” 这话说的中规中矩,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也没有掺杂任何感情。 皇后娘娘却有些不悦道:“你在天青县和那些人结怨,那些人想要除你而后快,难不成你心中便无火气?这番在万柳会上,要拿出十二分气力才是。” 这些话说起来,就不显得那么端庄了,反倒是多了好几分的蛮横。 陈朝苦笑道:“臣只能尽力而为,不敢保证什么。” 皇后娘娘看了一眼天色,摇了摇头,有些惋惜道:“想多和你说些话,你这孩子却太过拘谨,希望咱们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能放开一些。罢了,今晚就到这里吧,你去吧。” 说到这里,皇后娘娘看了一眼陈朝,才带着些歉意说道:“希望你不要怪本宫。” 说完这句话,皇后娘娘喊道:“李恒,带这个孩子去正阳宫。” 随着声音落下,那个之前藏入黑暗的李公公此刻又回到了这里,就像是从没有离开过一样。 陈朝一怔,但还是恭敬道:“臣告退。” 说完这句话,他跟着李公公走出宫阙,很快便消失在皇后娘娘眼前。 皇后娘娘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一直在看着陈朝离开的方向,直到很久之后,一道人影从大殿里走了出来,来到了这边。 “你觉得那个孩子咋样?” 大梁皇帝轻声询问。 皇后娘娘说道:“是个好孩子。” 大梁皇帝皱眉道:“嘴里没几句实话,也能被说是好孩子?” 皇后娘娘微笑道:“你以为在深山之中有那么容易活下来,妖物比人好对付?要是不小心一些,又怎么可能活到如今?” 大梁皇帝看着皇后娘娘的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既然朕的皇后觉得是个好孩子,那朕就信他是个好孩子。” 皇后娘娘微笑着摇头道:“陛下是天下之主,江山社稷在陛下手中,又怎么能只信我一个妇人呢?” 大梁皇帝笑道:“若是当初不信皇后的,朕只怕早就死了,当初信得,为何现在就信不得?” 皇后娘娘忽然问道:“陛下这些年,相信了那么多初时便离谱的说法,难道没有胆战心惊过吗?” 大梁皇帝认真想了想,才感慨道:“当然有。” “哪一次?”皇后娘娘有些期待的看着皇帝陛下,在想是不是自己脑海里所想的那一次。 大梁皇帝说道:“当年父皇还未驾崩,朕去庙中上香,迎面便看到一个头皮刮得铁青的小沙弥冲着朕撞来,朕躲闪不及,和那小沙弥相撞,他倒退数步,跌坐在地,等到他抬头看向朕的时候,却说了一句话,吓得朕冷汗都出来了。” 皇后娘娘微笑道:“当时国师所说的是,冲撞了陛下,便送陛下一顶白帽子赔罪。” 大梁皇帝点点头,眼中溢出些忧伤,仿佛想起来当初那个小沙弥,说道:“国师已经故去好几年了。” …… …… 随着时间临近,参加御宴的年轻人们纷纷来到正阳宫前,书院四人、天御院两人、神都谢氏、魏氏和宁氏各自有一人,算上镇守使府的陈朝,正好是十人之数。 只是此刻正阳宫前,只有九人。 主持御宴是二皇子,当今大梁皇帝有三子,二皇子年纪和这十人相当,又素有贤名,故而此次御宴便由他代替大梁皇帝主持。 得知人都到了之后,他亲自迎了出来,只是扫视一周却发现只有九人,便有些不悦问道:“还有谁未到?” 很快有内侍开口道:“殿下,是陈指挥使未到。” 听着这个称呼,二皇子很快便想起了之前神都里发生的事情,把那些不悦的神情藏了回去,他微笑问道:“这位陈指挥使还没来?” 内侍低声道:“那位陈指挥使最早入宫,却被李公公带走了。” 听着这话,想着那个李公公,二皇子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看向其余几人笑道:“既然如此,诸位先行入坐吧。” 人们朝着正阳宫走去,等到了门口,却发现席间早有些人已经落座,夏渊皱了皱眉,他自然认得出来此刻席间那些人便是和大梁朝交好的宗门后人,也是来参加万柳会的年轻人们。 只是之前御宴并没有说是要宴请那些方外修士,这几人只当是赴宴者只有自己这十人,此刻贸然多出这么些人,不仅是夏渊,其余人都觉得有些奇怪。 二皇子察觉到了其间微末情绪,微笑道:“今夜的御宴,权当是在万柳会之前我大梁朝和诸位联络一番感情,并无其他意思,诸位请落座。” 有了二皇子这番话,人们哪里还有拒绝的意思,自然各自落座。 等到落座之后,唯一剩下的空位,正好便在谢南渡身侧。 谢南渡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众人落座之后,自有宫女在其间行走,将一道道珍馐美味摆到他们身前,一时间整座大殿,香气四溢,倒是真有了宴会的意思。 谢南渡看着眼前的山珍海味,却想起了某人的烤红薯。 就在她恍惚失神的时候,席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今夜如此重要的场合,就连二皇子殿下都准时而来,更有如此多方外道友在此间,那人小小一个镇守使,竟敢不到,到底是乡野之人,不知礼节,有失体统也就罢了,是否也没将陛下放在眼里?” 第七十九章 论罪 场间宴席才刚刚开始,二皇子不过刚刚坐下,那些宫女也才将那些珍馐美味放到各自身前的桌上,而后缓缓退去,只留下数人侍奉,可就在此刻,便已经有人开口,当着诸多方外修士的面,开始指责那个缺席的少年。 这一刻,整个宴会都安静下来,二皇子皱了皱眉,有些不悦,放在酒杯上的手指用力了些,方外修士们脸上神情平淡,好似对此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个别人脸上有些没有去掩饰的讥讽笑意。 他们的师门虽然和大梁朝交好,但也仅仅是交好,还远远没有说得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地步。 甚至他们其实也并非是真心实意支持大梁朝,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师门太过弱小,才选择了大梁朝这个盟友,双方之间的关系也只是互相利用,互相需要。 夏渊朝着声音发出之处看去,发现说话的不是旁人,而是那个出身宁氏的少年,大梁朝的十人之中,除去陈朝之外,那位宁氏少年出身最为低微,龙溪宁氏虽说也算大族,但在场这些人,他又能和谁比较? 按理来说,他本该是这宴会里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陈朝缺席这种事情,或许会被有心人利用,毕竟这个少年前些日子在神都惹出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些,但谁能想到,就在此时此刻,最先开口的是他。 难道此人对那个谢氏少女,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夏渊之前虽然和在湖畔和陈朝有过些不好的过往,但他是为了书院,至于别的,却没有想法。 就坐在那宁氏少年左右两侧的魏氏和谢氏的少年此刻都默不作声,没有任何表示。 宁氏少年站起身来,朝着二皇子行过一礼,继续说道:“今夜之事,何其重大?那人却如此荒唐,竟然不至,之前我听闻他在南湖之畔为天下武夫发声,还对此人有些敬重,可如今来看,此人当初南湖之说,不知道是存了何等心思,只怕也是用心不纯!即便他曾于国有功,只怕是今日也要定他个御前失仪的罪过!” 陈朝在书院辩驳学子之事,其实也在神都闹起了不少风雨,只是之后那些日子他自己一心在小院里过日子,极少关心外界的事情,自然也不知晓,可在场其余人,别说是这十人,就连那些外面的修士,其实也有耳闻。 毕竟那桩事情,发生在书院。 夏渊听着那宁氏少年提及这桩事情,眉间多出了一抹晦暗。 场间很安静,但很多人都已经把目光投向那个安静的少女,神都传得沸沸扬扬,这位谢氏少女喜欢那个出身贫贱的少年镇守使,如今宁氏少年此番开口,未必没有存试探这桩事情的真假。 眼看着谢南渡仍旧平静,没有说话的意思,人们也渐渐明白,神都传言,当不得真。 消息灵通者,知晓谢南渡来神都之前的始末,此刻也当是她念着恩情,才收留那少年而已。 尤其是场间对谢南渡有意的年轻人们,不由得又开心起来。 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喜欢谢南渡这个人,但在大梁朝,光是谢南渡出身谢氏和如今院长的关门弟子身份,便足以吸引大部分人。 宁氏少年的两番话很快有了回应,有人开口笑道:“倒也不用如此,兴许是皇城太大,他一个小小的地方镇守使,哪里来过这些地方,一时间走丢了,也在情理之中。” 这番话看似在替陈朝解围,但实际上嘲讽的意味十足,一时间,场间响起了好几道淡淡的笑声。 说话的那人出身天御院,名为范弘,是天御院的两人之一,若是陈朝当日没有拒绝天御院的邀请,若是镇守使衙门没有将两个名额让出去一个,那么陈朝今日便会是代表着天御院的唯一人选,这就意味着,他这个一直在天御院修行的嫡系,将会无缘十人之一。 虽说那桩事情最后没有这么发生,但一想起有这样的可能,范弘便对那个少年镇守使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是未曾见面,便已经对其厌恶不已。 听着有人附和,那宁氏少年颇为自得,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场间二皇子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 二皇子和陈朝没有交集,即便是不知道他的去向,他也不会在御宴上提及此事,反倒是要尽可能将这桩事情压下,毕竟此刻还有方外修士在场,所以那桩事情,他刻意不去提及,却没有想到那个宁氏少年竟然不顾大局,当着方外修士的面便开始指责起陈朝,更让他没有想到的竟然是天御院的范弘竟然还在场间附和。 这样的事情,怎么也不该发生在今日的宴会上。 他也知道大梁朝的鬼很多,可那些鬼只怕都极为聪明,这两人不会是其中之一,因为他们实在是太蠢了。 二皇子视线在席间缓缓移过,没有去看那些方外修士,而是先去看的天御院两人,陈朝拒绝了天御院的邀请,天御院有些不满,在情理之中,魏氏一向和谢氏不对付,知晓那少年和那谢氏少女有些牵扯不愿意发声也有道理,谢氏家中复杂,那少女出身白鹿,在神都谢氏的影响力有限,尚未有自己的班底,故而其余人对她并不亲近也正常,书院三人,因为有南湖之说,虽说陈朝站在道理上,但毕竟是辱了书院的面子,你们三人不说话,也没什么问题,可最后二皇子的目光落到谢南渡身上,想着你是最该说话的那人,为何此刻偏偏沉默。 难道真如世人所想,你和他之间只有恩情,而无别的? 二皇子摇摇头,刚要开口替那个不曾见面的少年说上两句话,便听到场间有声音响起,“殿下,朝廷是该注意注意规矩了。” 那人正好是方外修士里的其中一人,其师门和大梁朝交好,是真正的贵客,二皇子即便身为皇族血脉,此刻却也不好否了他的说法,毕竟要注意双方之间的交情。 最重要的是,陈朝不管因为什么缘由,此刻缺席已经是事实。 如今谁都可以说话,对唯独便是这位二皇子不能再维护陈朝。 因此二皇子只是淡淡一笑,却没有点头。 “是极,在我们方外,这等目无尊长的家伙,可是要被废了修为逐出山门的!” “我们这些草野之人也知道规矩两字,难道大梁朝如今不讲规矩了?” “或许是那人不曾读书的缘故,可既然不曾读书,为何又会出现在书院?” …… …… 那些来自方外的年轻人们谈起此事,声音不小,如果说之前其余人还能坐得住,此刻听着那些方外的年轻人开始借此攻讦起来大梁朝,也都有些坐不住了。 在场的很多人,其实隐约都猜到了来由,如今的这个局面定然和陈朝杀那几个炼气士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说到底这些修士再和大梁朝交好,他们首先的身份也是修士,而不是别的。 二皇子沉默不语,只是想着这和大梁朝交好的方外修士尚且如此,那些和大梁朝没有半点情谊的修士又会如何?他没有离开过神都,没有亲眼去看过大梁朝各处的百姓,但听过那些故事,知晓在那些故事里,修士是怎么对待大梁朝的百姓的。 一时间,二皇子竟然觉得心中有些悲意。 御宴原本请方外的年轻人一起相聚是好意,但如今来看,倒像是大梁朝的自作多情。 “恳请殿下将今日之事禀明陛下,定要重惩那位镇守使!” 待到场间稍静,宁氏少年无比郑重开口,他一脸严肃,看向二皇子,道:“如今盛会,还在方外道友身前,那人不到,实在是丢我大梁朝的脸,必要严惩才能彰显我大梁律的威严才是!” 范弘点头道:“我大梁律在前,自然要严惩他才是!” 随着他开口,几位方外修士对视一眼,也是说道:“听闻大梁律极重,今日一见,不是如此?” “诸位不要妄自揣度,想来大梁朝还是讲规矩的。”又有修士开口,只是脸上带着极深的意思。 二皇子看向那宁氏少年,眼中情绪复杂,今日若只是他也就罢了,可他说话之后,竟然那些方外修士也开口了,让当下的这个局面,瞬间变成了一个极难的局面。 依着今日陈朝缺席的事情,若是不知晓缘由,惩治他倒也在情理之中,但如今却变成了好似方外修士也在逼着他做决定,这种局面,绝不是他想看到的。 这些年轻人自然没有本事去逼迫大梁皇帝做些什么,但他们此刻的行为,又何尝不是整个大梁朝的一个缩影? 二皇子想了想,还是决定为陈朝说些话。 “此事不妥。” 一直沉默的书院学子那边,有人开口,不是夏渊,而是另外一位年纪稍长的读书人,他名为王宽,出生在岭南的一家寻常农户,乃是书院夫子游历天下之时带回书院,不仅文章做得好,也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如今在书院的年轻一代里,他的名望不小。 “即便陈镇守使未到,但事情未查清楚,不知缘由,也不该如此匆忙便定他的罪。” 王宽温声开口,声音平淡,没有偏袒的意思。 之前困于身为书院学子的身份不好说话,但此刻却是得说些了。 二皇子眼中有些赞许的意思。 方外修士们的脸色不太好看,或许没想到在场间有人竟然敢和他们唱反调。 这是不被接受的,哪怕他们是书院的学子。 宁氏少年反驳道:“即便有缘由,还能比参加御宴的事情更大?即便有缘由,此事已经发生,难道能不惩治?!” 王宽皱起眉头,温声道:“要先知其故,方能言其罪。” “既然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还问那么多做什么?依着我看,殿下直接定罪也不无不可,想来陛下也不会说些什么。” 场间,一个瘦高的年轻人开口,此人是方外修士之一,名为何夷,出自青云观。 即便是在方外的年轻修士里,何夷也是极为有名。 修行界里有一份潜龙榜,专门收录世间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依着他们的天赋和境界排名,上榜之人,无一不是当世天才。 眼前此人,也是榜上之人。 他一开口,场间原本想要帮着王宽说些话的人们都打消了这个心思。 王宽皱了皱眉,可是没等到他开口,那边一直都没有开口少女忽然看向场间,平静道:“关你们什么事?”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场间骤然安静下来。 何夷没有说话,只是眯了眯眼,有些杀机在眼中闪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少女身上。 谢南渡不在意这些事情,只是继续平静道:“即便要定他的罪,也是我大梁朝的事情,关你们什么事情?” 第八十章 恶客 那座宫阙前,脚步声响起,不多时便有宫中内侍将正阳宫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传了过来,等到那内侍说完,皇后娘娘轻轻挥了挥手,内侍便缓慢退去。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挂在檐下的宫灯,冷笑道:“倒是有些魄力,也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竟然让宁氏那个娃娃心甘情愿去装傻子。” 大梁皇帝有些生气,倒不是因为正阳宫里发生的事情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而是那个宁氏少年既然自视天才,却没有天才该有的傲气,被人以利相诱,以势相迫便愿意装成一个傻子这件事。 至于那些方外年轻修士的举动,他很清楚,不过是因为之前陈朝在天青县杀了几个炼气士这桩事情,让他们想要借着今日御宴想要以此试探大梁朝的反应。 如今御宴上发生的事情太浅,是人故意为之,但既然是如此浅的一个局,大人物们自然都只能作壁上观。 大梁皇帝冷笑道:“说是交好,毕竟不是同心何来同德?” 皇后娘娘笑道:“也是知道陛下不会和他们这帮孩子计较,要不然即便那些人给的再多,老狐狸们也不敢授意那些娃娃这么做,毕竟陛下雷霆一怒,谁能承受得起?” 大梁皇帝盯着皇后看了半响,才幽幽道:“如今这大梁朝,除去书院那老匹夫,就只有皇后你敢如此挖苦朕了。” 皇后娘娘不在意的说道:“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可在臣妾看来,陛下只是臣妾的丈夫,若是在丈夫面前都不能开些玩笑,这还有什么意思?” 大梁皇帝点点头,对此表示赞同。 他伸手取下一盏宫灯,亲自提着,带着皇后娘娘往前走去。 皇后娘娘伸手自然而然的揽起大梁皇帝的手,问道:“陛下觉得那个女娃咋样?” 大梁皇帝闻言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谢氏这些年所做的朕不太满意,两百余年前,他们跟着太祖高皇帝一起打天下,在神都落脚,这些年倒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自然也就安稳,只是如今人多了些,难免会生出些不一样的心思,他们在白鹿的祖祠就做的极好,哪里有半点别的事情传出来?” “如今这些年轻人多了好些算计城府,却少了些属于少年人的阳光率性,让朕很不喜欢,本是少年,故作老成什么?” 皇后娘娘笑着提醒道:“我是说那个女娃。” “那个女娃……自然不错,就是太过安静了,和皇后年轻时根本不是一个性子,不过想来场间的局面她看得清楚,却还是发声了,也不知道是为了我大梁朝还是为了那个小子。” 大梁皇帝笑道:“看起来真如神都传言的那般,那女娃对那小子有些想法,要是这般,就更做不了你的儿媳了。” 皇后娘娘有些无奈,没有开口,只是走了一会儿,这才说道:“我刚看那个孩子便觉得很亲切,不知道陛下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 大梁皇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忽然说道:“告诉李恒,让那小子迟些去正阳宫。” 此刻周围四下无人,但大梁皇帝很清楚自己的旨意是肯定能够传出去的。 皇后娘娘佯怒道:“陛下这般,那孩子得恨死我了。” 大梁皇帝笑着拍了拍皇后娘娘的手,没有说话。 …… …… 神都很大,皇城自然也不算小,从未进过皇城的陈朝此刻在其间自然只能跟着带着他入宫的李恒,李恒原本还是在带着这个少年往正阳宫而去的,但走到一半,却微微停留片刻,然后自然而然的拐入了另外一条路。 陈朝跟着走了数步,才觉得有些不太对,看着眼前这条并非是之前走过的路,忍不住开口问道:“李公公,咱们不是去正阳宫?” 李恒微笑应道:“自然是去正阳宫,陈指挥使有何疑问?” 陈朝皱眉道:“这……好似不是最近的路。” 他说话极有分寸,并没有直接说这不是那条来时的路。 李恒说道:“陈指挥使下一次进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如今多看两眼皇城其他地方的风景,也是好事。” 李恒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陈朝略微一想便知晓这肯定是那位皇后娘娘的意思,也就不再追问,只是转而问道:“李公公入宫多久了?” 李恒眼中闪过一抹赞赏,对于这个少年表现出来的东西,他很是满意。 “十三年。” 陈朝若有所思,“那便是陛下登基之时,公公才入得宫。” 李恒没有接话,只是点头。 陈朝忽然问道:“御宴未到,陛下是否会降罪?” 不等李恒说话,陈朝又自顾自说道:“想来不会的,陛下一向和皇后娘娘相敬如宾,要是知晓我被皇后娘娘召见,定然不会动怒。只是此刻正阳宫,会不会有人揪着这件事不放呢?” 入神都这些日子,陈朝自知自己得罪了不少人,在南湖之畔,他几乎得罪了一座书院,拒绝了天御院,也不知道那边会如何想,再加上和谢南渡之间的事情,宴会上定然有人看不惯自己。 “想来今日是御宴,即便不是陛下在,也该是某位皇子殿下,再加上万柳会召开在即,这么个场合,应该没有人蠢得跳出来当这个小丑吧?” 李恒开口说道:“今夜的御宴,是二皇子主持,而且还请了些和大梁交好的方外年轻修士。” 陈朝有些诧异道:“这是为何?” 李恒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他即便知晓,也是不会说的。 陈朝苦笑道:“既有方外修士,皇后娘娘还是让我迟去了,这不是难为我吗?” 李恒提醒道:“娘娘向来仁慈,陈指挥使慎言。” “我们还要多久才过去?” 陈朝不去问别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便只能去想解决的办法了。 李恒想了想,说道:“烦请陈指挥使再等一刻钟。” 陈朝皱眉道:“我等不了这么久。” 李恒叹了口气,轻声道:“可陈指挥使只能等这么久。” …… …… 场间很安静,最意外的是宁氏少年,他微不可查的看了一眼席间某处,而后收回目光,看向谢南渡的时候,神情微惘。 没有人会想到这御宴的局势,一下子便脱离了他们的预想。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素来安静沉稳的少女会这么快开口,而且太硬太直,近乎是将剑举起来抵到了对方咽喉上。 何夷看着谢南渡,面无表情道:“看来院长的眼光不太行,书院如今也收你这般无礼的学子了?” 听着这话,之前说话的王宽便有些不满,就要站起来,夏渊脸色也有些难看,他向来对书院十分看重,要不然之前也不会对陈朝抱有恶意。 只是不等他们开口,谢南渡便看着眼前的何夷说道:“我自幼读书,自然懂礼,只是阁下既然是山野之人,便在山野之中便是,在此处指手画脚,才是无礼。” 听着这话,场间一片哗然。 何夷是潜龙榜上的年轻天才,即便是在场的方外修士们也要给他几分面子,却没有想到那个少女一开口,便是如此的不留情面。 何夷冷笑道:“我们远道而来,便是客人。” 谢南渡摇头道:“客有很多种,待客之道也有很多种,而你不过是恶客而已。” 第八十一章 有朋自远方来 说话的时候,谢南渡很平静,她看着那位潜龙榜上的天才,没有去想他身后的宗门,也没有那座宗门和大梁朝的关系,更没有想自己这么说会带来的后果……但其实,她都知道,只是不在意而已。 她有话,便要说。 这和她出身谢氏没关系,和她是院长的关门弟子也没有关系,她本就是这样的性子,现如今就和当初在天青县陈朝的那座小院里她对林先生说的那番话是一样的。 当时她可以不选,但她却还是要选。如今可以不说,但她依旧要说。 场间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个看似柔弱安静的少女,此刻的气氛安静地不像话,来自方外的修士们平日里从来不曾将大梁朝的修士放在眼里过,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今日这种事情发生,来自神都各处的年轻人们也很意外,总之,一座大殿如今都充满着错愕的意味。 何夷看着眼前的少女,眼中寒意十足,若是此刻不在神都,不在皇城之中,只怕谢南渡早就成了一具尸体,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不管用。 “放肆,大梁朝便是这般对待客人的吗?!” 有方外修士按耐不住,开口质问,虽说是质问谢南渡,但却是看向二皇子的,他的意思很清楚,眼前这少女这般无礼,你难道不管管? 二皇子好不容易才将眉间的那抹快意藏了进去,感受着方外修士的目光,他露出为难之色,没有说话。 他的态度也很明确,那就是谢南渡出身书院,又是院长的关门弟子,他即便是大梁朝的皇子,却也不好训斥。 但实际上是不愿还是不想,就不得而知了。 二皇子的不动如山,则是让方外修士们更为恼火,但此刻却是发作不了什么。 场间的气氛很凝重,火药味充斥其中。 “我等对大梁朝一直有着敬意,承蒙陛下邀请参加御宴,不敢怠慢,早早来此,可那人却无故缺席,难道不是不讲规矩?既然不讲规矩,我等身为客人,体谅主人,有所建言,又何错之有?” 席间,忽有修士开口笑了起来,显得十分淡然。 他这一席话,直接便将之前谢南渡所说的恶客两字给驳了回去,如今是在御宴,他们即便境界强大,也不能说一言不和便动起手来,即便要动手,也不能去欺负谢南渡这个才踏入初境不久的书院学子,那样即便是取胜,又有什么意思? 不过落下一个胜之不武,欺负小姑娘的名声。 如今双方只能在言语之间交锋,在道理之上去辩论。 虽说谢南渡出身书院,但场间的方外修士,也有饱读诗书之辈。 “是否无故,暂无定论,有错无错,也是我大梁朝的事情,你们既然是来客,做好一个客人的本分便是,主人家的事情,不该插嘴便不要插嘴,我大梁朝上有陛下,下有大梁律,一切自有公论。” 谢南渡看着场间说话那人,问道:“大梁律之下,天青县一案尚有明判,你是说这桩事情,我大梁朝无法自己做主?” “你……” 那修士被呛声,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之前他们发难,自然是因为那桩事情让他们心中不安,想借着陈朝来试探大梁朝的态度,场间不少人都知道,但谁都不会明说,可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少女却近乎直白谈及此事,这分明是不想给他们半点面子。 “我等是好意,你却这般强词夺理,污蔑我等,看起来这是大梁朝不欢迎我等,我等就此离去也就是了,告知各自师门长辈,大梁朝我们高攀不起。” 有修士愤然起身,要向二皇子请辞。 辞行是假,向那位皇子施压倒是真。 二皇子此刻也不得不说些话了,他开口安抚了那修士几句,劝慰道:“如今是年轻人相聚,何必搞的这么复杂?” 谢南渡却不理会这些,只是继续平静道:“各位虽然不见得都是潜龙榜上的天才,但得以参加今日御宴,怎么说都是隔些日子要去参加万柳会的大才,可这三两句话说不清楚便要回家告知长辈,这和街边稚童有何两样?” 听着这话,二皇子也愣了愣,他哪里想得到这位谢氏少女脾气竟然如此直接刚烈,竟然到了此刻都不愿意收手。 若是真能以言语杀人,此刻场间只怕已经不止一具尸体了。 “今日既是陛下举行的御宴,你们是客,此刻却不等告知陛下便要离去,这样的客也算是客人吗?!” 谢南渡说话之时神情平淡,语调之中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情绪,让人听不出讥讽的语气,但这一字一句偏偏又是讥讽的意思,这反倒是让在场的方外修士更觉恼怒,却又好似无济于事。 尤其是之前提出辞行的众人,此刻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再看谢南渡,始终神情淡然,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有修士笑了起来,说道:“好一个谢氏天骄,若不是只有初境,我倒是想和你较量一番。” 这句话的意思很深,但更深的意思在座的人都明白。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你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出手。” 今夜本来便有交流切磋的意思。 那修士摇头笑道:“谢姑娘,我倒是想和你较量一番,但是你实在是太弱了,真要动起手来,我很怕把你打死。” 他这话一说出来,方外修士里响起些笑声,气氛暂缓。 听着那些四处传来的嬉笑声,王宽脸色微变,就要开口说话,再怎么说,谢南渡也是书院学子,她如今受辱,作为书院同窗,他自然也要开口为谢南渡解围,只是没等到他开口,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何夷也开口问道:“既然你说我们是恶客,那我请问,恶客是否也算客?” 他们这些方外修士远道而来,又是被请入此间的,即便他们是恶客,但也是客人,这一点谁都无法反驳。 他沉默了很久,此刻开口,只怕是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谢南渡点头道:“是。” 她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但还是不在意。 何夷笑道:“请问,儒教圣贤有一言名动天下,曰有朋自远方来……下半句在下想不起来了,敢问是什么?” 在御宴上切磋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问题是谢南渡境界太低,她几乎是这里所有人里境界最低的那一个,他们想要在这上面找回面子,却是不会动手,因为胜负都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们才会想方设法在言语上击败那个少女。 儒教圣人那句名言在场众人当然都清楚,放在此间,如今是真的无比契合,既然之前谢南渡说他们是恶客,所以他便问了一句恶客算不算客,既然是客,那么这句话,又是否对? 如果是对的,那么你之前那般,又是为何? 至于这句话如果是错的,又将儒教圣人置身于何处? 这是个很难的选择题。 听着这话,夏渊和王宽对视一眼,都有些为难。 谢南渡看着何夷,眼里有些淡淡的情绪,是失望,她也没想到,对方想了那么久,居然只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谢南渡正准备说话,殿外却传来一道声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有朋自远方来,鞭数十,驱之别院。” 紧接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出现在众人眼前,站在大殿门口,他看着何夷问道:“我有没有说错?” 第八十二章 言语杀人 听着那句话,夏渊不禁想着,前面那句的确是圣人言论,是当初开创儒教道统的那位圣人所说,举世皆知,极为有名,但是后面那句,却不是那位圣人所说的后半句,乃是前朝的一位大儒沈先生的那篇蒙学文章,现如今大梁朝的稚童只要上过私塾,几乎都知晓,也算是举世皆知。 那位儒教圣人和沈先生自然不可相提并论,两者的著作名言自然也没有结合到一起的可能,这些东西就连几岁的孩子都不会背岔,可眼前的这位黑衣少年偏偏就将这两句组合到了一切。 组合到了一切也就罢了,却偏偏好像……也不突兀。 有人喃喃重复这句话,“有朋自远方来,鞭数十,驱之别院……” 说着说着,便不由得笑了起来。 之前何夷问恶客算不算客,谢南渡说自然算,于是他便以此来问那个少女,只是不等少女回答,门外便迎面走来了一个黑衣少年,给了他一个啼笑皆非的答案。 但仔细去想这个答案,却又有深意。 若他们真是贵客,那么自然便是依着那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来对待。 可他们既然是恶客,自然便是那个黑衣少年说的那句了。 眼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黑衣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何夷,好似后知后觉说道:“我也没读几天书,不知道是不是记错了,诸位见谅。” 何夷脸色不好看,木然道:“你是谁?” 来人自然是陈朝,听着这话,他装作没有听清,转头便去看谢南渡。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就此坐下,但嘴角的笑意却是谁都能看到的。 席间的方外修士们脸色难看,有人怒道:“你便是那个镇守使?无故缺席,此刻竟然还敢口出狂言!” “什么镇守使?”陈朝一脸茫然。 那人冷笑道:“怎么?你竟无耻到这种地步,这都不敢承认?!” 陈朝面不改色,皱眉道:“什么无耻到这种地步?本官乃是神都左卫副指挥使,你要找的是镇守使,和本官有什么关系?!” 陈朝升任左卫副指挥使的这桩事情,其实还不是很多人知晓,至少在场的众人当中没几个人知晓。 “你!”那人脸色难看,一时间是真的找不到什么话来说。 在场的大梁朝修士,全部都是知晓那南湖之畔发生的故事,此刻看着陈朝这般面不改色,都不算意外,即便是那位宁氏少年,此刻都一脸凝重,事情发展到了如今的局面,他已经不会跳出来再说些什么了。 “你始终是无故缺席,边陲少年,大梁朝用你这样的人,当真是不懂规矩!” 有修士开口,漠然无比。 他们抓住事实开口,让人很难辩驳,只是他这句话一语双关,看似在说陈朝,但实际上是连着大梁朝也一并在说。 陈朝冷笑一声,针锋相对,“本官作为左卫副指挥使,有职责保卫神都以及皇城的安全,你们远来是客,不愿意做个好客人,我们却不能就这么做个没有礼貌的主家,本官委屈些,为你们巡查一番,毕竟你们这些方外修士结仇不少,说不定此刻皇城里便混进来了要杀你们的修士,本官去帮你们看看,免得你们死在这里,也是惨事。” 听着这话,场间的方外修士们脸色都变得很难看,陈朝这番话,针对的不是某一个修士,而是他们所有人,自然要引起众怒。 “信口胡诌,满口胡言乱语!” 那修士看向二皇子,还没来得及开口,陈朝便微笑道:“自然是骗你的,皇宫是多安全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贼子,只是你们要是离了神都,就要小心一些了。” “殿下,此人疯言疯语,狂悖不堪,此时还不拿下,更待何时?!” “对,此人之前无故缺席,此刻来到场间,竟然无半点愧意,想来缺席一事,也定然是他故意为之的。” “应该将此人马上乱棍打出,至于之后如何定罪,还要请陛下圣裁!” 越来越多的修士开口,场间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之前谢南渡开口便已经足以让他们感到意外了,如今这正主终于来了,可来了之后,他非但没有半点惧意,而是一开口便惊起这般波澜,如今更是半步不退,和这些方外修士针锋相对。 二皇子皱了皱眉,双手下压,让场间安静了些,肃穆道:“陈指挥使,你因何故缺席?” 听着这话,人们安静下来,他们本来就是抓着陈朝无故缺席这点发难的,如今若是陈朝没有合适的理由,那么不管他之前说些什么,今夜也都会是输的一方。 之前陈朝所说,不仅是他,在场的旁人也自然是不相信的。 大殿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陈朝的解释。 陈朝拱了拱手,认真道:“今夜御宴,乃是陛下召开,臣自然不敢怠慢,故而早早便坐上左卫马车入宫了,那时诸位还未曾到,只是入宫之时,李恒公公言皇后娘娘召见,既是这般,臣何敢相辞?” 他说话的时候很真诚,而且在简短的一句话里,已经将事情说得十分清楚,就是再笨的人也无法从这之中找到什么问题来否他,他没有给人留下半点可以诘难的余地。 他早早而来,是第一个到的,如果不出意外,他便会第一个出现在正阳宫,只是皇后召见,他自然便去,这也没什么可以苛责的。 你们想要以我不曾准时赴宴来压我?可曾想过其中缘由? 二皇子抬头看了一眼在宫外停留的李恒,这位公公其实即便是他,也要以礼相待,他是宫中宦官之首,是自己父皇最信任的内侍。 李恒微微点头,算是证明了陈朝说的话并无问题。 二皇子深深看了陈朝一眼,微笑道:“既然是母后相召,那陈指挥使自然做的没错,此间原来是个误会,诸位不要放在心上了。” 他笑着开口,然后举起酒杯,想要缓和当下的局面,大梁朝的年轻人纷纷跟着举起酒杯,但方外修士们却没有反应。 气氛还是有些尴尬。 如果说之前不过是想要借着陈朝的事情试探一番大梁朝的想法,那么自从陈朝走进来开始,他们便是真心的厌恶起这个黑衣少年了。 何夷微笑道:“既然是个误会,便揭过好了,我在这里,给陈指挥使赔罪了。” 他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显得很是大方。 方外修士们很不理解,但畏惧何夷的身份,只能沉默。 陈朝笑道:“仙师如此豁达,难怪能成大道,真是理所应当!” 何夷微微一笑,放下酒杯,紧接着说道:“今夜既然是交流切磋,那想来也有不少道友想要和陈指挥使切磋一番的。” 听到这话,人们才豁然明白,之前他们不好对谢南渡出手,是因为谢南渡才不过初境,和她动手,自然是会让他们胜之不武,可眼前的陈朝,既然不是初境,又有什么不能打的? 何夷看似不在意之前的事情,但实际上是想要在这里等着陈朝,让他在御宴上落败,声名扫地。 此刻何夷这么一提醒,已经有不少方外修士想要出手教训他。 陈朝却毫不在意,只是看着在场的方外修士笑道:“和诸位仙师交手切磋,我倒是有些怕。” 听着这话,场间顿时不止一人冷笑起来,他们看着陈朝,心想你此刻怕了,只怕是已经晚了。 你之前的嚣张气焰呢?哪里去了? 何夷微笑道:“只是切磋,不会伤及陈指挥使性命,何必推辞?” 陈朝脸色为难,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感受到他的目光,也有些无奈,今夜本就有这样的规矩,哪怕是他,也无法做些什么。 何夷叹气道:“若是陈指挥使实在不愿,倒也可以作罢,毕竟这些事情是你情我愿,难不成我们还能逼迫陈指挥使?” 场间众人都知晓,如果此刻陈朝说怕了,拒绝了这些人的挑战,那么今夜之后,他便会从神都百姓眼中英雄变为十足十的懦夫,这种声名的逆转,会让他在神都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若是接受挑战,依然落败,马上便是万柳会了,他还有什么脸面去参加万柳会? 这是何夷给陈朝出的选择题,报的是他之前口不择言的仇。 席间讥笑声不停,所有人都看戏一般看向陈朝。 来自大梁朝的年轻人们则是不说话,他们即便和陈朝有怨也不愿意在此刻再对他落井下石,因为此刻的陈朝,代表着的是大梁朝,他们若是还没有轻重,那么今夜过去,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陈朝听着场间的讥笑,看着众人的反应,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我想仙师是误会了。” 他这话声音不大,但却恰好压过了那些讥笑声,场间再度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边,有些疑惑,有些不解。 何夷耐着性子问道:“什么误会?” 陈朝缓缓道:“我出身边陲,在天青县担任镇守使,为大梁保境安民,整日出入深山,杀了不少妖物,一身本领都在杀这一个字上,杀人也好,杀妖也罢,都算是擅长的事情,可交流切磋,实在是不太熟悉,我怕和各位动起手来,一时间没有个轻重,会把各位打死!” 会把各位打死…… 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陈朝说得很慢,也很认真,这样导致的结果是,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早先的时候,有修士这么对谢南渡说过,可当时陈朝没在殿中,理应不知道那桩事情,可如今他这般开口,却又是和当时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甚至于他们都怀疑这个少年就是在为那个少女出气。 “我真的很怕,毕竟在天青县,我已经失手杀过几位炼气士了。”陈朝满脸真挚,语气诚恳,和之前的谢南渡更是如出一辙,两人一人是能把假话说得像是真的一样,另外一位则是即便是讥讽也没有任何情绪泄露。 从这个角度说起来,两个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何夷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其余修士更是怒气上涌,再也无法克制。 陈朝却没有管那些事情,而是看向谢南渡挑了挑眉。 后者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两个人这般举动,更是激怒了在场的修士们。 只是片刻,便有修士开口道:“万青山李应,请陈指挥使赐教!” 今夜被接二连三的挑衅,他们这些年轻人再也无法忍受,此刻便已经要选择最后也是最简单的法子找回面子了。 陈朝却没看他,而是看向何夷,说道:“何必这么麻烦?你我打一场便是。” 看着这个年轻道士,陈朝微笑道:“放心,我会尽量克制的。” —— 上一章的后半句是沈复先生的童趣里最后一句,久久不能忘啊。 另外估计这两天就要上架了,存一波稿子,到时候咱们来个十连更,万望大家支持。 第八十三章 少年的心思不同 何夷是潜龙榜上的年轻强者,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即便他的脑子不太好使,但也是天才,这样的天才,绝不是一般修士可以比较的,之前他说场间的修士只怕想要和陈朝较量,而不是说自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境界太高,名声太大,若是自己亲自出手,没有意义,也会被人说成以大欺小,倚强凌弱。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不曾主动提及,可对面那个黑衣少年竟然狂妄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要选择和他一战。 这是他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何夷脸色微冷,带着满脸傲气,平静道:“你这样会让这场比斗切磋变得没有意义。” 陈朝微笑道:“若是我胜过那些人之后,你出不出手?你若是要出手,我最后是不是还要和你打过,既然最后都是要和你打过,为什么我最开始不选和你打?” 场间的方外修士里,何夷境界最高,如果战到最后,他是一定会下场的,既然这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选择他? 何夷说道:“你知道那不一样。” 和那些年轻修士交手,若是能够取胜,最后逼得他出手,那么即便是最后落败,陈朝的名声也是个好名声,大家还是会认可他是个不错的少年,只是和真正的天才仍旧有一定的距离罢了,但若是一开始便对上何夷,然后落败,陈朝会被人说成不自量力,也不会留下什么好名声,再加上之前的那些事情,他的风评会陷入一个极为糟糕的地步。 陈朝满不在乎说道:“就当我富贵险中求了。” 何夷笑道:“本不愿意欺你,但你既然有此想法,那便陪你玩玩。” 他是潜龙榜上的天才,自然不会有任何的畏惧之意,说完这句话,他便朝着殿外走去。 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被陈朝挑战,若是他选择避而不战,那么会比输了更耻辱。 看着何夷离去,席间的年轻人们纷纷起身,走出大殿,要去看这场切磋,陈朝化繁就简,把今晚所有的麻烦都变成这场比斗切磋,看起来简单,但其实极为艰难,何夷不是郭溪那样的炼气士,境界虽然也是神藏,但绝对要比郭溪更难对付,而本来武夫在修行前期,面对修士便有极大的劣势。 这场比斗,对于陈朝来说,不容易。 而这一场切磋之后,陈朝的名声绝对会迎来一个巨大的两极分化,无论胜负。 谢南渡来到陈朝身旁,看了一眼这个今夜显得和往日不同的少年,皱眉道:“本就是些小事,这么在意做什么?” 她说的是陈朝因何而做这些事情。 依着她对于陈朝的认知,知晓他绝对不是这么张扬的人,之前他在大殿里的举动,多多少少和他这个人不太一样,至少区别不小。 至于缘由,她已经知晓。 陈朝淡然道:“就当我想要疯一把。” 谢南渡轻声道:“当初在南湖,你是不是有类似的说法?”陈朝被人轻描淡写的揭穿,老脸一红,有些尴尬说道:“说过吗?我不记得了。” 谢南渡不在意这桩事情,转而问道:“你有没有把握。” 陈朝认真想了想,说道:“如果在天青县外的深山中,我肯定能把他杀死,而且不会付出太大的代价,但如今是在这正阳宫外的广场上,又不能杀人,还得留些底牌不能用,我至多有五成的把握。” 谢南渡想了想,点头道:“如果真要输了,记得保住性命。” 今夜虽说是切磋,但若无强者在一旁观战,但在切磋过程中如果出现什么类似于没能及时收手的事情,导致某人身死,最后谁也很难去追究什么。 陈朝诧异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杀人第二,其实保命第一?” 在那深山之中,杀死妖物没什么了不起的,真正了不起的是可以活着离开群山之间。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朝着殿外走去。 陈朝跟着动身,笑道:“就当是为之后的万柳会热热身,到时候,我可是要做魁首的人物。” …… …… 人们从正阳宫里走了出来,早有宫女去找来了最好的海外夜明珠,放置在广场四周的石柱上,只是顷刻间,这座广场便被那些珍贵的夜明珠照耀得亮如白昼。 何夷在广场一端站定,一袭道袍中渐有气机流转,如同阵阵微风拂动。 此刻的何夷倒是真有些仙气在身上,看着像是真正的修行之人。 一身黑衣的少年来到对面,安静地看着对面的何夷。 二皇子来到场间,高声道:“今夜只是切磋,两位都是世间难见的天才,不管是谁有些损伤,我大梁朝都会觉得心痛,万望两位珍重。” 他的话说的很含糊,但实际上意思极为清楚。 说话的时候,二皇子其实看得不是在场的两人,而是一旁站立的李恒。 这位李公公看似寻常,但实则是一位境界极为不弱的强者,如今有他在此地,其实才能真正的避免发生什么意外。 李恒感受到了二皇子的目光,微微点头,示意知晓。 二皇子这才退去,和众人一起站到一旁,准备观战。 看到二皇子退去,何夷这才看向陈朝,平静道:“之前对你多是厌恶,但你如今既然有勇气选择和我一战,倒是让我对你的恶意少了几分。只是你以为杀了郭溪之流,便有能力和我一战,便真是有些可笑了。” 陈朝说道:“我早说过,打到最后反正还是要和你一战,既然如此,和你打一场就是。” 何夷皱了皱眉,想明白些东西,有些赞赏说道:“原来如此,你是觉得和他们交手之后,侥幸取胜,也会浪费许多气机,最后再和我一战,会处于劣势?但你难道没有想过,若是真有这么一事,我难道不会给你调息的机会?” 陈朝有些无奈道:“我觉得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觉得麻烦。”何夷只当眼前少年不过嘴硬,看向皇城深处,感慨道:“放心吧,今夜是在皇城,我不会杀了你的,即便我真有这个心思,我也不会在这里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御宴上的争端是年轻人之间的问题,即便闹得再大,也不会引来真正大人物的目光,但若是他在皇城杀人,便是视作挑衅那位皇帝陛下,那问题便极大,即便大梁朝再如何羸弱,但大梁皇帝这样的武夫,始终需要尊重。 换而言之,如果这里不是大梁的皇城,那么今夜陈朝难逃一死。 陈朝说道:“作为回报,我今夜也不会尝试着杀了你。” 他微笑着看着何夷,看起来真的是这样想的。 何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伸了伸手,场间有风而起,他的一身道袍微微摆动,一道道难以形容的气机在他道袍之中涌去。 陈朝按住刀柄,抬头看了眼前的何夷一眼,一言不发,开始奔跑起来。 这种事情他做过很多次,因此奔跑的时候,他没来由的就想起了那些山中的妖物,在天青县的妖物之中,他是凶名赫赫的大魔头,只是不知道这一生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 想到这里,他居然变得感伤起来。 不过好在下一刻,他已经重新回过神来,看着何夷,他像是看到了山中最为凶恶的妖物。 …… …… 正阳宫其实是皇城里地势极低的一座宫殿,这座宫殿的周围有很多宫殿在高处,只是隔得极远,想要从那些宫殿里看过来,显得很不容易,平日里也不会有人在这些宫殿前去看正阳宫前的广场。 不过今夜却不是寻常的日子,大梁皇帝站在某座宫殿前,看着正阳宫前的广场,虽然两者相隔极远,但这对于大梁皇帝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今夜发生了很多事情,从皇后召见陈朝,到那宁氏少年在正阳宫里替人装傻子,再到方外修士试探,谢南渡出声,再到那个少年回到正阳宫,但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他不知道的,想着宴会里那个少年说的话,大梁皇帝不禁露出些笑意,那个少年在宴会里的那些反应他很满意,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而有的那些反应,但有也就够了。 这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 少年,总归该有些少年该有的放肆和张扬。 “这个孩子真的很不错,朕很喜欢他,你呢,你怎么看……” 大梁皇帝忽然开口,声音清淡,只是一句话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 此刻已经三更,皇后体弱,早已经睡下,李恒这个他最信任的内侍此刻在正阳宫外,在来这里之前,他便屏退了左右,其实周遭此刻无人。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前游荡,像是游魂一般。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但实际上大梁皇帝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他喜欢的是当初在自己的封地骑马打猎的日子。 大梁皇帝沉默许久,才有些伤感道:“朕倒是忘了,你已经走了好些年了。” 第八十四章 道剑 陈朝在殿外奔跑起来,肉眼可见的是他踩碎不少广场的石砖,皇城自然有大阵,却不是用来防范他们的。 他朝着前面奔跑而去,看似要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撞在对面的何夷身上,这般打法,观战的年轻人们冷笑不已,他们对于武夫的蔑视,除去武夫是强行想要修行的修士之外,还有一点便是他们的战斗方式,太过蛮横,哪里有半点别的修士展现出来的飘然之意? 陈朝没有心思去理会别人的看法,他在极短的时间便将双方的距离从十数丈变到了数丈,再过一息时间,这个距离还要被他拉进,到时候他可以出现在对方的一丈之内。 一丈之内,那便是武夫绝佳的战斗距离,近身而战,武夫强大的体魄,会占据极大的优势。 只是他这般想,对方又怎么可能真的落入一丈之内,在两人相距还有数丈的时候,何夷便冷笑一声,脚尖一点,已经朝着身后倒飞而去,他道袍招摇,大袖之间寒光闪过,数道磅礴气机瞬间从衣袖中撞出,呼啸着掠过半空,卷起风浪。 那些气机之中充满了极为锋芒的意味。 广场上忽然起了一阵大风。 看着这一幕,不少人露出了惊异或是赞许的目光,何夷这位潜龙榜上的天才果然不凡,此刻出手不知道是否尽了全力,但不管如何,所展现出来的东西已经并非一般人可以比较了,他们甚至觉得眼前的何夷甚至有可能和方外真正的一流天才能相提并论。 的确,他既然是潜龙榜上的人物,自然有这个能力。 或许能轻易战胜他的,只有潜龙榜上那几位排名极其靠前的人物。 陈朝按住刀柄,面对那蕴含着无数锋利之意的气机,他并没有选择抽刀斩断,而是微微沉默之后,便有了想法,他骤然用力,如同离弦之箭撞出,又是极为野蛮的撞碎那些气机,强行闯过那布满锋利之意的气机,强行将距离再度拉进。 以身躯相扛。 广场上的人们瞪大了眼睛,在看到那些气机出现的时候,他们也在思考若是自己在对面应当用什么法子去躲过或是穿过那些气机,但没有一个人想过要用身躯硬抗的,看到陈朝选择了如此古老而愚蠢的办法,他们最开始有些不屑,但随即便有些震惊,因为那个少年此刻已经成功的闯过了那些气机,而他自己,除去衣衫破碎了些之外,没有任何损伤。 这是多么坚韧的身躯? 修士们口口相传,武夫虽说手段单一,但身躯坚韧却冠绝众多修士,为世间第一,虽说他们也知道这句话,但却没有谁会有深切认知,直到现在,当那个少年毫发无损的穿过那些气机的当口,他们才后知后觉,原来这便是所谓的同境之中,武夫身躯便是他最大的依仗。 何夷眼中闪过一抹惊奇,似乎是没有想过陈朝会选择这个法子来应对,当然,他更没有想到的,是陈朝在穿过自己布满荆棘的气机时,为何会毫发无损。 他自然不知道陈朝这些年为了在深山里打杀那些妖物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也不知晓他为了打熬出一副远超于同境修士的身躯付出了多少艰辛。 他的身躯坚韧程度绝不是眼前的何夷能够想象的。 虽说陈朝穿过了那些气机,但此刻却还是没能来到何夷身前,这位年轻道士身形骤散,一道道虚影顿时出现在广场四周,而且尚在游走,让人分不清楚到底哪一道才是真的何夷。 可陈朝只是看了一眼东南方向,抬起手臂,便是一拳砸出! 轰然一声巨响! 广场上的石砖破碎,一条裂痕蔓延而去。 何夷的身影被逼了出来,显得有些狼狈,他一挥大袖,退去十数丈,站定之后,有些不解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陈朝没有立即回答,朝前掠走的同时,才开口道:“那些山中的妖物比你的手段高明,它们都逃不出我的眼睛,又何况是你?” 何夷皱了皱眉,这一次他没有退,只是站在原地,等着陈朝欺身而来,然后一掌拍出,无数汹涌的气机从他的掌心涌出,迎上了陈朝的拳头。 极为强大的两道气机在这里相撞,顷刻间便有气机朝着四周荡开,朝着围观的年轻修士们而去,席卷四周。 二皇子皱了皱眉,便看到李恒微微抬手,气机顿时四散,如同清风而来,却再无威势。 谢南渡扭过头看向那位看似寻常的年轻宦官,后者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别的举动。 何夷知晓陈朝强的地方是他的强大的身躯,但他修行多年,体内气机雄浑,心知只要不让对方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身躯上,那么即便是靠的再近,其实也不会有太多麻烦的事情,况且他此刻也是想要看看对面的这个黑衣少年能杀死郭溪等人,到底有多少手段。 他掌间气机涌动,极为磅礴,落到陈朝的拳头上,只是顷刻间便将其逼退数步。 何夷冷笑一声,料想对方也不过如此,终究不过是一介莽夫。 只是下一刻,他便感觉到气机紊乱,自己眼前的少年拳头上猛然迸发出极为强大的气机,竟然硬生生击散了自己的气机,而后他恍惚间便看到那个少年沉肩朝着自己心口撞来。 那坚如磐石的身躯朝着自己撞来,何夷躲闪不及,就在和陈朝身躯相撞的当口,他整个人便如同断线风筝一般朝着远处跌落,这一幕落入众人眼中,自然又惊起阵阵惊呼。 何夷是谁?那可是潜龙榜上的强者,境界强大,天赋惊人,像是这样的人物,谁都不会相信他会在和陈朝的交手中败下阵来,但如今的局面,却让人们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因为肉眼可见,何夷已经落入了下风。 “不可能!”有修士喃喃自语,声音惊颤,他完全不敢相信如今呈现在自己眼前的画面。 何夷不可能会输,是的,他绝不相信何夷会输。 “何夷可是潜龙榜上的天才……” 他们根本不想看到那个黑衣少年取胜,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是这样? 这是怎么回事? 有很多疑惑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心间。 不过不等他们想太多,局势瞬息万变。 何夷倒飞出去之后,道袍飘摇,竟然有数道寒光从衣袖中掠出,带着凌厉剑气,掠向陈朝。 仔细一看,那竟然是数柄飞剑! 何夷是道门修士,为何会有这样的手段? “是道剑!”有修士皱起眉头,有些惊骇出声。 世间修士,剑修杀力夺魁,各派要么选择也在门下培养剑修,要么便是钻研道法和剑修之法结合,而这符剑便是道门早些年感悟剑修之法创造出来的一门道法,既有剑修杀力之威势,又混有道门真法,可谓杀力不俗。 那无数道袖珍的飞剑从何夷袖间涌出,寒光闪过,仔细去看的话,可以看得清楚那不过只有一掌长短的飞剑剑身之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诡异复杂的线条上有着特别的气机流动。 数道飞剑在何夷朝着后面倒飞出去的同时从他衣袖里射出,带着无数寒光,带着凛冽剑光。 其他修士不修剑道,体内便无剑气,既然没有剑气,便注定无法御使飞剑,可道门这桩道法在飞剑上镌刻符文,以固定的道法驱使飞剑,竟然也能达到和飞剑一样的效果。 这道剑手段自然精妙,但是在看到这手段之后,众人也没有那般放松,而是变得有些忧心忡忡,那道剑必然是何夷压箱底的手段,之前不曾展露,肯定是想要将这手段留到之后的万柳会上,如今提前将这个手段用了出来,意味着什么,其实不用多说。 他们再看向这边的陈朝,眼中的情绪已经变得不同。 有的人已经知晓,是他们之前看轻了这个黑衣少年。 …… …… 数柄道剑划破长空,数道剑光闪过,陈朝往前而去的身形顿时停滞,飞剑将他逼得不得不退。 数丈距离之后,陈朝躲过数道飞剑,而后,他的手再次放到了腰间的刀柄上。 飞剑不停歇,在半空掠过,速度之快,光凭肉眼几乎不能将其捕捉。 其中一柄飞剑,已经朝他眉心而来,两者距离已经越来越近。 陈朝皱着眉头,朝着一侧躲去,却骤然间感受到腰间一凉,一柄飞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的身前,从他的腰间掠过,割开了他的衣袍,甚至还将他的肌肤割了开来,他的身躯固然坚韧,但此刻飞剑更为锋利。 感受到那利刃切开肌肤的刺痛,陈朝眼睛深处有一抹藏得很深的情绪涌了出来,他手掌微微发力,紧握刀柄,骤然抽刀。 那柄马上要刺穿他眉心的飞剑没能刺破他的眉心,而是被他一刀斩中剑身,然后急速的坠落,钉入地面。 陈朝仰头躲过另外两柄飞剑,一刀斩开一柄游荡的飞剑,然后看向了站在对面的何夷。 此刻何夷也在看他。 两人四目相对,情绪复杂。 第八十五章 不要脸 “我原本以为,不用动用如此手段,便可以胜过你,但想来我错了。” 何夷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看着他手中的断刀,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他是潜龙榜上的天才,哪里想过对付陈朝这样的武夫,竟然也要用到这压箱底的手段。 召回飞剑,那些不过一掌长度的飞剑此刻安静的悬停在他身前左右,锋利之意十足。 何夷沉声道:“这道剑法门,我潜修数年,从未在人前用过,原本我以为只有在万柳会上世人才能看到,而我也将在那时一举成名,即便不能夺得魁首,也定然会有极好的成绩。” “你的自信谁给你的?” 听着这话,陈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衣,此刻已经有了数道缺口,藏在衣衫后的身躯,鲜血流淌。 何夷理所当然说道:“我苦修多年,自然有自信。” 那所谓的道剑自然极为厉害,他没有全力应付,自然此刻也觉得麻烦,“我听闻方外修士里,剑修杀力第一,你的道剑,好似并非是剑修手段?” 何夷平静道:“我并非剑修,这东西说起来,无非是一门道法,模仿剑修飞剑而已,真要和剑修比较起来,杀力也有极大差别。” “我本以为你杀郭溪那几个炼气士,不过是运气,如今看来,你其实该上潜龙榜,大梁朝原来也有年轻俊杰。” 看着陈朝,何夷眼中鄙夷的神情渐渐退去,如今多出了几分凝重和欣赏。 陈朝调息了一番,微笑道:“也不需要这么多废话,还没打完。” 何夷点点头,一掀道袍,数柄飞剑再度朝着陈朝掠去。 战斗再次开始。 这一次何夷已经足够认真,再也没有任何轻视,而且已经将压箱底的手段用了出来,很显然,他肯定要比之前更难对付。 接下来是一场苦战。 他只是看了谢南渡一眼。 他这个动作被很多人都看在眼里,人们自然会想起很多事情,之前陈朝一入正阳宫便表现的那么强硬,很多人也都猜到了和那个少女有关。 那个少女虽然不是寻常人,但此刻如此凶险,你为何又要如此在意? 谢南渡很安静地看着陈朝,自从从正阳宫里走出来之后,她便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到了此刻,她还是没说话。 陈朝笑了笑,他没有听到对方说话,但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 于是他紧握手中的断刀,迎上了眼前的飞剑。 何夷的那些道剑虽然不是真正的剑修手段,但却是实实在在的道法,既然是道法,那自然得心应手,也就是说,他的这些手段虽然没有剑修的杀力,却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了。 他心念微动,那些飞剑却没有想之前那般不讲道理的刺来,而是在半空之中盘旋,而后布下了剑阵,森然之意更是明显,这便更是凶险。 陈朝静静握着断刀,没有先发制人,而是静静看着。 片刻之后,数柄飞剑里的其中一柄忽然迸发剑光,掠向陈朝。 那柄飞剑的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准备,在场的年轻人们眼中只看到一道剑光抹过,仅此而已。 那柄剑掠出的时候很快,但却不是最快,等到要靠近陈朝的,才变成了最快。 比之前要快很多。 这是何夷在倾力出手,再没有任何试探,所以陈朝皱起了眉头。 他很难想之前那样斩下飞剑。 剑身上有道门的道法符文,此刻陈朝的神识很难锁定他,既然很难锁定,那自然也很难挥刀斩中它。 就在陈朝沉思的时候,另外的一柄飞剑也同样掠过,而后是第三柄、第四柄…… 那些飞剑极有规律的朝着他而来,每一柄都极快,让他只能看到数道残影,那是飞剑因为速度太快,所以在空气中留下的痕迹。 他感觉天空忽然都燃烧起来。 但其实这只是错觉。 陈朝皱了皱眉。 一柄飞剑已经不知道何时从他胸口划过了,剑锋撕开了他的黑衫,露出了他大片的肌肤,并且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陈朝没能做出反应,正如之前他自己所想的那般,这些飞剑的速度太快。 就在片刻间,接连不断的刺啦响声响起,一柄柄飞剑落到陈朝身上,它们很快,掠过之时根本让人发现不了,故而人们只能看到陈朝的衣衫上多了很多缺口,随着缺口越来越多,陈朝的肌肤裸露的越多,鲜血也越来越多。 只是除去这些才出现的伤口,他的身躯上则是还有许多的伤痕,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看着那些伤痕,谢南渡皱了皱眉头。 “再继续这样下去,你就会输。” 何夷看着他,这位年轻道士盯着陈朝,心神却是在那些飞剑之上。 陈朝歪过头,躲过极为凌厉的一剑,很平静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可要解决这些飞剑,难道不是要先解决你?” “你现在应该动不了吧?” 陈朝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此刻何夷需要用心神去控制那些飞剑,自然不能再分神去做些别的什么事情,故而他再也无法往后退去,除非他放弃去控制那些飞剑。 何夷点了点头,但随即说道:“你如果来到我身前,我自然什么都做不了,可是你要怎么才能来到我身前?依着之前的法子用身躯硬扛着这些飞剑?你知道这些飞剑的锋利程度,那不是你的身躯可以硬扛的。” 之前飞剑已经在陈朝的身躯上留下了数道伤口,如果陈朝再不找到方法应对,那么之后他的身躯上便会再多出更多的伤口,再小的伤口只要足够多,也会让再庞大的身躯倒下,血再多,也总有流干的那一天。 他或许不会死在这里,但落败却是必然的。 陈朝看着何夷说道:“我在想,你是不是除去这个手段之外就没有了别的手段。” 何夷笑道:“我自幼修行,会的道法何止数种,只是除去道剑之外的别的道法,不会有这么强大了。” 陈朝叹气道:“你这会儿突然变得这么直白,倒是让我很不适应。” “或许我说的话是假的。” 何夷的声音骤冷,那些飞剑去而复返,再度掠出,这一次威势更大,更为迅捷。 陈朝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第一柄飞剑又再次来到了他身前,同样很快,很难捕捉其轨迹,陈朝这次终于做出了些反应,他侧身倒退几步,飞剑从他身边掠了过去,然后在半空中留下了一道白痕。 看到这一幕,何夷的脸色微变。 而后的一前一后则是两剑齐发,一左一后,躲死了陈朝的所有退路。 虽然何夷不知道陈朝是怎么判断到那一剑的轨迹的,但如今两剑齐发,陈朝便再无机会。 两柄飞剑,一左一后,封锁了陈朝的一切退路,他唯一的应对方法只有找到两柄剑的轨迹,然后将其击落,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方法。 只是当之后的两柄飞剑掠向陈朝的时候,接下来的一幕,让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陈朝没有找到那两柄剑的运行轨迹,他只是躺了下去,然后在地上滚了一圈。 便躲过了两柄飞剑的袭杀。 广场上很安静。 真的很安静。 人们很震惊。 震惊于陈朝的……不要脸。 —— 就不在章节里说第几更了,有多少更大家自己数…… 第八十六章 那个跑得比飞剑还快的少年 “真是……无耻!” 场边,有修士实在是没有忍住,脱口而出。 能够修行的修士都自认自己已经脱离了凡尘,不是常人,自然便会有一份特别的骄傲,依着他们的骄傲,在对敌的时候可以输也可以死,但是却有很多人做不出这么丢脸的举动来,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是做不出来的。 但他们哪里知道陈朝这些年在深山里干得是刀尖上舔血的买卖,为了活下去,他别说是以这个不雅的举动去躲飞剑,只怕是在他们看来更不要脸的举动,他也能够做出来。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加珍贵。 二皇子看着这一幕,有些无奈,他对眼前的黑衣少年了解不多,只是知晓他曾是天青县的镇守使,杀了几个炼气士之后,在神都闹得极大,如今无罪,被那位镇守使大人看重,要代表镇守使一脉参加之后的万柳会,为此更是破例拔擢他为左卫副指挥使。 至于别的,他也就是知晓这个少年和谢氏有些关系,仅此而已。 如今他看着陈朝这般应对,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什么情绪,但是也有些失望,陈朝如今代表着大梁朝,他这般做,大梁朝的脸又往什么地方去搁? 大梁朝的年轻人们大概都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此刻无法表露而已。 那个看着毫不起眼的李公公,顶着一张年轻的面容,此刻眼中却满是赞誉之色,他和此间的年轻人不一样,他经历过大梁朝这些年来的最大一桩事,见证过真正的生死之间,他很清楚,在那样的生死之间,所谓的面子和骄傲,都没有任何意义,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是活着,是活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所以当所有人都觉得陈朝无耻和不要脸的时候,李恒却很是赞赏,此刻若不是那场比斗还没有结束,他只怕是会开口说些什么。 但其实此刻场间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陈朝很无耻,至少除去李恒之外,谢南渡也没有这样的想法,她没有去想那些事情,在陈朝滚过地面躲过那两柄飞剑的时候,她看到的不是那狼狈的举动,而是陈朝在滚动之时,那些衣衫缺口里露出的肌肤。 上面伤痕累累。 谢南渡眼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心疼。 过去的故事她没有听陈朝讲过,但想来肯定是一个极为不易的故事。 …… …… 两柄飞剑无功而返,却没有重新回到何夷身侧,而是继续盘旋在半空。 陈朝从地面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何夷感慨道:“像是你这样的人,我从来没有遇到过。” 他也和众人一样,觉得陈朝很是无耻,但无耻之外,他却也是看到了另外的东西,那是眼前这个黑衣少年刻在骨子里的求生欲,为了活下去,他仿佛可以不择手段、 这意味着什么? 这便意味着他很难杀,也很难战胜。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突然仰起头,整个身躯朝后倒去,一柄飞剑正好此刻从他身前掠过,擦着他的身躯而过,等到他重新站直身子,这才笑道:“说我无耻,其实你更无耻。” 何夷没有说话,只是心念微动,驱使着数柄飞剑尽数掠出,此刻他已经不想再耽误任何时间了,开始动用最强手段。 那些不断掠过的飞剑极快,在半空中留下道道残影,在场的年轻人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们都觉得若是自己去应对,也绝对没有应对的法子。 尤其是大梁朝的年轻人们,更是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们已经是大梁朝挑选出来参加万柳会的年轻天才,但当他们看到何夷出手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和潜龙榜上的天才差距到底有多远。 而且更让人绝望的是,这一次万柳会,绝对不会只有一个潜龙榜上的天才会参加。 为这一次万柳会,大梁朝各大衙门准备了十年,如今临近召开,他们却好似看到了结局。 夏渊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看向同是书院学子的王宽,后者虽然没有太大反应,但眼中仍旧有些黯然。 书院四人,谢南渡不过初境,注定不可能在武试上有什么贡献,他们其余三人,如今两人都已经自知没有什么结果,难道希望就只能寄托在那人身上了吗? 想到这里,夏渊看向角落,那里站着一个很安静的少年,他穿了一身白衣,生着一张很俊俏的脸,神情淡然的看着场间。 今夜这场御宴,他的存在感十分微弱,不管是之前在正阳宫内,还是此刻在正阳宫外,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做过什么事情,他仿佛就像是一个局外人,安静看着这一切,仿佛一切都和他无关。 在今日之前,夏渊曾查过他的身份,得知这个少年出身神都郊外的一处农家,身世贫寒,名为白青,十三岁那年寒冬,他在街边买碳,被书院夫子相中,便带入书院开始修行,直到如今。 白青在书院里没有什么故事,他是很沉默的一个人,平日里除去上课和修行之外,他几乎都不会去别处,只会在住处看书。 这般沉默寡言,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因为家境贫寒而自卑,还是本就不愿与人交谈。 但他的修行天赋极好,如今已经踏足神藏境界,在书院的十八岁以下学子里,没有比他境界更高的。 夏渊看着白青,想了很多事情。 却忽略了场间正在发生的事情。 …… …… 数柄飞剑掠向陈朝,陈朝却开始朝着对面的何夷走去。 飞剑的轨迹他没有去尝试捕捉,但是却在之后的时间里躲过了一柄又一柄的飞剑。 他的姿势虽然狼狈,看着仿佛下一刻便要被一柄飞剑击中,但他确实在前进的时候躲过了一剑又一剑,硬生生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两三丈。 而且按着这个趋势,只要他继续走下去,那么他就肯定能够走到何夷对面,然后击败他。 何夷的眼中闪过一抹悸色,念头一起,一柄飞剑脱离剑阵,从侧面朝着陈朝掠去,飞剑极快,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何夷的脸色骤然苍白。 他的心神足以控制那数柄飞剑,但之前的速度已经是极限,此刻他再想让飞剑快上一分,便要付出代价。 但他觉得这样是值得的,因为这样会让他取得这场比斗的胜利,结束这场并不轻松的切磋。 如果说之前飞剑已经足够快,那此刻的飞剑则是快到了极致,那已经他这个境界所能做的一切。 场间观战的人们的屏气凝神,不敢错过任何东西。 李恒忽然皱了皱眉。 他作为场间的强者,自然看到了许多,他知晓何夷为了让那飞剑更快,所以便将调动了所有的气机,这也意味着,他虽然能让那飞剑的速度再度变快,但是却无法再让它停下来。 这也就是说,飞剑在瞬息之间掠过,如果陈朝没有应对的法子,便很可能被那柄飞剑刺穿。 想及此处,李恒看向场间,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而此刻场间,作为飞剑要刺的对象,陈朝好似还没有发现那柄极为凶险的飞剑,而是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他的眼睛里似乎只有对面的何夷。 那柄飞剑已经到了他的脑后。 李恒已经准备出手。 就在这个时候。 陈朝却诡异的奋力朝着前面跑去。 他只花了极短的时间便冲破了那些飞剑,他和何夷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 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他朝着前面跑去的时候,速度竟然变得比那柄飞剑还快。 这怎么可能?! 第八十七章 弱就是罪 人们震惊了。 那柄飞剑的速度已经极快,早已经不是一般的神藏修士可以比拟的了,可那毕竟一柄飞剑,如果全力催动,有这么快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如今的陈朝却是个人。 修士是人,武夫是人,都是人。 神藏境界的武夫,怎么可能比神藏境界的修士尽全力催动的飞剑更快?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修士们的认知里,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如今这样的事情此刻却正在发生。 陈朝真正用尽全力的奔跑起来,速度极快,快到那飞剑竟然在一时间都没有追上,而他和何夷的距离一直不算太大,此刻何夷看着陈朝朝着他冲来,却没有半点反应,他所有的心神此刻都在那柄飞剑上,根本无法动作。 若是换做之前,他到底可以当下丢弃控制的飞剑,移动身躯,但在此刻之前,他已经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那柄飞剑上,别说此刻能不能抽离心神,只怕依着当下的局面,一个不好,他还要反受其害。 如今他是骑虎难下,很是为难。 何夷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黑衣少年朝着他跑了过来,他脸色苍白,眼睁睁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而那柄飞剑始终没有追上陈朝。 李恒皱了皱眉,这位年轻宦官已经准备出手,若是何夷不能将那柄飞剑停下,之后的结果,大概就是他自己被自己的飞剑洞穿身躯,那样的死法,别说是大梁朝,就算是他自己的师门,只怕是也不愿意见到。 那真是最让人无法接受的结果。 十丈! 五丈! 三丈! 眼看着便是最后一丈。 陈朝手中的断刀已经做好了挥出的准备,至于那柄飞剑,却始终距离陈朝还有数尺的距离。 何夷脸色微变,微微张口,一口鲜血瞬间从唇间迸出,在半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血花,恰好在他和陈朝之间隔开了一道屏障,陈朝面无表情,挥刀斩出,将这道屏障瞬间斩开,清冽的刀光照耀了整片广场。 何夷已经朝着身后掠去。 陈朝身后的飞剑瞬间无力跌落,那种锋芒之意尽数消除。 只是不等陈朝缓过神来,那其余飞剑,已经到了身后。 陈朝笑了笑,眼前的局面,倒也在他的算计之中,他若是不逼得何夷受伤,那么这些飞剑的轨迹只怕是他要花很久的时间才能找到,如今他强行停下了那柄飞剑,自然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心神受创,那么他的那些飞剑就不会有之前那么迅捷了。 轨迹自然也更好判断了。 陈朝转身,对着半空某处斩下,一柄飞剑被他斩中,顿时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第二柄飞剑的下场也是如此,被一刀斩落,插入石砖之中。 随着一阵金石之声响起,之后的数柄飞剑都是如此结局。 提着断刀的陈朝斩落那些飞剑,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再一次朝着何夷狂奔过去。 这一场切磋比斗到了现在,可以说发展的极快,也极为曲折,陈朝的应对手段,有好几次都让在场的众人没有准备,他们没有想到他能这样应对,更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能这样应对,这真是让人细思极恐的事情。 尤其是陈朝跑得比飞剑还快这件事,更是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这哪里是人力可以做到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胎! 修士前期和武夫最大的不同,便是修士可以御空,因此在交手的时候,修士可以依仗这个手段尽可能的将两者之间的距离拉远,然后以道法进行攻击,那么即便武夫的体魄再怎么了不起,也终究会疲于奔命,直到死在修士的攻击下。 而如今陈朝拥有这么快的速度,甚至于比飞剑还要更快,那么就意味着他在和修士的交手里又拥有了几分战胜对方的可能,因为修士虽然可以御空,但消耗的气机也不在少数,如果陈朝能找准时机,不见得没有机会。 就像是现在这样。 何夷之前没有御空,因为有道剑作为依仗,效果和御空一样,但此刻道剑被破,他也受创,此刻就算是想要御空,也再也办不到那样的事情了,对于他来说,如今的局面,他是真正的落入下风,若是还没有些别的手段,他很有可能就会这样输给陈朝。 看着眼前那个浑身破烂的黑衣少年,何夷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悔恨,在这场战斗中,虽然他早早便拿出了认真应对的想法,但在交手的过程中,他还是有很多地方犹豫不决,因此便给对方留下了很多机会,而对方却是抓住了他所有的漏洞,一次次选择,都无比正确,然后将他一步步逼到如此境地。 何夷看着陈朝,看着这个之前他还不当回事的黑衣少年,粗鄙武夫。 “我自幼修行,看遍无数道法典籍,自认心思也足够缜密,并没有那么轻视你,我不该败给你的。” 虽说此刻战斗还没有结束,但实际上却已经相差不远,他如果要认输,倒也说得过去。 陈朝轻声道:“我没看过书,我也不知道那些道法典籍,我这几年只是在杀妖。” 是的,这些年陈朝在天青县的深山之中,为了那些妖珠,为了自己的武道前程,他一直都在做一件同样的事情,那就是杀妖。 道法典籍上的道法固然珍贵,修行之后也固然能够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但是这些要落在实处,却还是不容易,修士之间交手,除去境界和各自修行的道法高低之外,其实最重要的是经验,是对战之时的心态。 数年的杀妖经历,无数次的生死之间,早已经让陈朝的精神足够坚韧,心态足够沉稳,他能够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选择最好的解决办法,而且即便是出现什么意外,也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方外的年轻修士里自然有很多可称天才的人物,可在生死之间,没有人会比陈朝做得更好。 或许只有北境的军中年轻一代佼佼者,才有可能在这方面上和陈朝一较高下。 何夷看着陈朝,沉默了很久,说道:“你或许真是大梁朝的年轻人里,最为天才的人物。” 陈朝摇了摇头,指了指在一旁观战的谢南渡说道:“我觉得是她!” 何夷看向那个之前在宴会上以言语和自己针锋相对的少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院长的关门弟子,自然有不凡之处,但相较起来,我还是觉得你更了不起。” 陈朝身无名师,也无人扶持,一直都算是野蛮生长,能有如今这个成就,自然是真正的了不起。 何夷叹服道:“我这一生还没有服过什么人,你是第一个。” 方外修士为何一直对大梁朝趾高气扬?难道是天生如此吗?其实并不是,他们对大梁朝的漠视和鄙夷,其实来自于这座王朝的弱小,对于百姓来说,大梁朝是一座庞然大物,但对于他们这些修士来说,却不是这样,说真正的强者,方外有许多,说年轻的天才,大梁朝的年轻天才在他们眼里,也不是真正的天才。 弱小,所以被欺辱。 弱小,所以被鄙夷。 在这个世道,弱便是罪。 第八十八章 让你们丢一次脸 今夜注定有很多人将会改变自己的看法,何夷自然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何夷脸色苍白,但眼神中依然透露着自信和坚定,如果只是因为之前的遭遇,便让他丧失了自信和骄傲,那么他也不会成为潜龙榜上的天才人物,也不配成为。 “我最强大的手段其实不是道剑。” 何夷很平静的看着陈朝,那只是他压箱底的其中一种手段,但并不是全部。 陈朝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虽然觉得眼前的何夷不是个太聪明的人,但绝对不会认为对方很傻,既然不久之后便是万柳会,那么他定然会藏下些东西。 何夷有些遗憾道:“本是想着到万柳会上那那些天才交手的时候,才将我毕生所学才用出来的。” 陈朝说道:“要不然你直接认输,然后将那些手段都留下来,到时候去对付别人?” 听着这话,旁观的年轻人们皱了皱眉,还是在心头浮现出了无耻两个字。 何夷却不在意,只是说道:“我出身青云观,就算是不为我自己,宗门的脸面,自然也是要维护的。”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输给大梁朝的修士,很丢脸吗?” 这个问题很简单,但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其实答案很明显,所有人都知晓,但不仅是大梁朝的那些年轻人此刻无法回答,就连方外修士们此刻也不好说话。 输给大梁朝的修士,对于方外修士来说,就是很丢脸的一件事。 陈朝看着眼前的何夷,笑了笑,无所谓道:“我知道的,你们就是这么想的。” 何夷没有说话。 场间很沉默,来自大梁朝的年轻人们没有说话,他们知晓那是方外修士们的共同想法,知晓不管他们怎么辩驳,那都是事实。 这是压在大梁朝头上的石头,可这块石头已经压在大梁朝身上两百年了,如果不以大梁朝来算,算上之前的王朝,那么便是更多年。 方外修士超然世外,高坐山巅,从来都是俯瞰人间。 陈朝揉了揉手腕,之前握刀太过用力,此刻那个地方有些酸痛。 “既然你们觉得输给大梁朝的修士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那么今晚我就让你们彻底丢一次脸!” 陈朝眯了眯眼,看向那些方外修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平静道:“今夜我便告诉你们,我大梁朝的修士,不比任何人差!” 何夷摇了摇头,“这桩事情不是你说这些话便能改变的事情,即便你说得是真的,你又怎么去证明?除非你成为万柳会的魁首……罢了,那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万柳会一定会有相当一部分的天才参加,如果能击败那些天才,倒是真能说明些什么问题,但问题是,陈朝有这个能力吗? 何夷只是潜龙榜上极为靠后的存在,根本无法和那些顶尖的天才相提并论。 陈朝仰起头,笑道:“不一定。” 何夷说道:“你很自信,这很好,不过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你这么去想还是痴心妄想的事情,虽然这一次那些真正的顶尖天才不会出现在神都,但你也依然没有取胜的机会。” 陈朝不愿意和他做口舌之争,因此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刀。 他们今夜的比试,还没有结束。 何夷一卷道袍,整个人的气态油然而变,他极为认真道:“请赐教。” 陈朝笑了笑,直接伸手撕下了身上的那件早已经破碎不堪的黑衫,露出了自己那看似单薄,实际上强壮的上半身。 那不算白皙的身躯上,除去刚刚的那些伤口,还有着密密麻麻的伤痕,其中多是某种猛兽留下的抓痕,而且种类不一,因为那些猛兽的种类不一。 修士不可能被寻常的猛兽所伤,能够伤到同样以身躯坚韧著称的武夫的,只能是妖物。 加上还在流淌的鲜血,此刻的少年,像极了来自深渊最深处的死神。 这些伤痕,说明了很多事情。 谢南渡安静地看着陈朝赤裸的上半身,上面每一道伤痕都有一个极为凶险的故事。 如今却有这么多。 那便是经历得多。 何夷也有些失神。 他很快回神,一只手伸出,掌心气机渐生,指间弥漫风雷。 他开始去施展那些自己自幼便开始研习的道法。 但陈朝却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就在他掌心生出气机的当口,他再次开始奔跑起来。 这一次仍旧极快,就像是之前那样。 何夷面无表情,一抬手,便是一道蕴含着充沛气机的紫雷落下。 这是道门紫雷,看似像道门道法里最寻常的雷法。 陈朝重重一踏,从原地一跃而起,而就在离开原地的时候,那道紫雷正好落下,庞大的威势直接将那个地方击出一道数尺的深坑,那些是石砖上残留着紫色的电弧,嗤嗤作响! 显而易见,何夷这雷法,并非是寻常的雷法。 他脸色苍白,此刻已经有了伤势,道剑不可再用,但其余手段,仍旧不少。 他默默运转体内气机,一道道紫雷在这里落下,只是顷刻间便在自己身前构建出了一方雷池。 无数紫雷落下,淹没他身前的那片空地,那些紫雷不断落下,看起来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在这雷池里活下去。 这般威势,让很多人都觉得有些震撼。 何夷虽然在今夜前些时候,一直都处于下风,但是他此刻展现出来的东西,却又让人们很容易便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只会觉得的何夷实在是太过强大。 雷声大作,再也没有人能够看清楚雷池里的景象,他们不知道那个少年是不是还活着。 二皇子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李恒,眼见后者只是安静的站在一侧,这才放宽了心。 何夷面无表情的催动道法,一道道紫雷落下,他的脸色被这些雷光照耀得很苍白,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到底是真的苍白还是别的。 这紫雷不如之前的道家精妙,但却又有别的妙处。 至少看起来,气势磅礴。 何夷看着那方雷池,他知道那个少年在里面,并没有死去。 他的这些雷法,最多只能将那个少年武夫重伤。 或许连重伤都不可能。 果然…… 一抹漆黑的刀光,在雷池里生出。 斩向了那些磅礴浩瀚的紫雷! …… …… 今夜正阳宫前的动静极大,早已经比最开始人们预料的要大得多。 但消息却始终没有能传出皇城。 那些藏在暗处的大人物此刻很沉默,他们很想知道知晓如今皇城里到底在发生些什么事情,但又很清楚,如果没有消息传出来,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不愿意他们知道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在神都,在那座皇城,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些事情。 在别的地方,人们可能会不在意那位皇帝陛下的想法,但在神都,在皇城,他便是唯一的主宰。 第八十九章 输了 今夜的神都很是安静。 那些藏在暗处的大人物们表示着沉默,在知晓皇城里不会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之后,那些在夜色里行走的家伙,此刻也停下了,不再去做徒劳无功的事情。 那位皇帝陛下在某座宫殿前看着正阳宫外的雷光,想着之前某个少年的宣言,笑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这里默默看着,就像是看着这座天下一样。 …… …… 漆黑的刀光斩开那些雷光,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少年披头散发从雷池里冲了出来! 何夷抬手,一道早就准备多时紫雷从掌心掠了出去,这一道紫雷他准备了许久,本就是为了应对陈朝从雷池里冲出而准备的。 陈朝微微蹙眉,没有躲避,只是握紧刀柄,反手一刀,朝着那蕴含着大恐怖的紫雷斩了过去! 何夷微微蹙眉,之前在陈朝用刀斩下那些飞剑的时候,他便觉得有些奇怪,那些飞剑虽然不是剑气山所铸,但也说得上坚韧,普通兵器和飞剑相撞,只怕是也要崩开一个缺口,但陈朝手上的黑色断刀,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所铸,坚韧无比,竟然不受任何影响。 此刻断刀斩向那道紫雷,若是一般兵器,肯定要被紫雷击碎,但陈朝这一刀斩下,紫雷直接便斩开,电弧四散,洒落一地! 那把漆黑的断刀刀锋之上,残留的电弧也瞬间消散。 陈朝当空跃下,朝着何夷斩了下去! 手中的这把断刀,陈朝也不知道它的来历,只是在数年的陪伴中,这柄断刀早已经证明了它是何等的锋利和坚韧。 其实越是这般,陈朝越是不明白,既然如此坚韧和锋利,这柄断刀又是怎么断的? 此刻没时间去想那么多别的,陈朝已经重重一刀挥下。 何夷看着那漆黑的刀光,这眼中闪过一抹忌惮,然后他便朝着后面飘去。 那一刀重重落下,正好落在他的脚尖之前,而后地面出现一道裂痕,朝着前面蔓延而去,一座广场,瞬间被撕裂! 何夷始终在那道裂痕之前。 但他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就在此刻,那个赤裸着上身的少年,还在朝着他奔跑。 何夷皱眉,道袍大袖飘摇,数道白线从衣袖里涌出,一起朝着陈朝而去。 那些璀璨白线无比耀眼,也带着极为强横的气息。 那是何夷擅长的另外一桩道法,虽然从未在人前显露过,但多年的研习,他早已经将这桩道法掌握得炉火纯青。 白线萦绕而去,将陈朝逐渐形成一座牢笼。 这便是灵牢。 是一桩极为玄妙的道门秘法。 灵牢落下,陈朝便停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牢笼外的何夷,没有犹豫,同样是一刀挥出。断刀的刀锋落在那些如剑变得坚硬无比的白线之上,迸发出一道极大的声响。 砰地一声巨响之后,一道碎裂声跟着传来,那座才构建完成的灵牢彻底碎裂,白线瞬间消散,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何夷嘴角溢出一抹鲜血,缓缓滴落。 他伸手擦了擦,然后挥了挥手。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此刻他的身上,又有不同的玄妙气息生出。 谁也不知道何夷到底会多少种道法,但如今他展现出来的那些道法却远远不是全部。 方外修士们很沉默,他们来自不同的宗门,每日修行的也是各自的道法,但没有一个人和眼前的何夷一样,同时会那么多门道法,而且每一门都已经研习到了极为精妙的地步。 这便是潜龙榜上的天才拥有的不凡之处吗? 人们默默想着。 陈朝不知道何夷还有什么手段,他也不在意,当那场大风开始的时候,陈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何夷看到广场上多出一道残影,然后皱了皱眉。 只是没能等到做出什么反应来,那道残影骤然消失,他警觉忽生,蓦然转身。 身后无人。 怎么会? 何夷脸色大变。 再度转身。 来不及任何反应,一个拳头便落到了他的胸膛上。 那是重重的一拳,是那个少年用尽全力砸下的一拳。 人们看得清楚,那少年此刻手臂青筋毕露,那一拳绝对没有留力。 何夷的胸膛顿时凹陷下去,他的身躯本就羸弱,自然不及陈朝,如今被陈朝近身,他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只是陈朝很快便收回了手。 何夷的身躯变成光粒散开,在不远处重新汇集。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但却还是再次拉开了距离。 陈朝感慨道:“你们这些修士,真的有些招人烦。”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修士交手,但眼前的何夷,却是真正的棘手人物。 武夫的手段太过单一,面对有这么多道法傍身的修士,很是被动。 何夷看了一眼胸口,此刻那里已经多出一道伤口,血肉模糊。 他手段频出,到了此刻,却还是落在下风,其实早就该认输了,但是就如何夷所说,他今夜代表的是宗门,宗门的脸面极为重要,他不能认输,更不能输。 所以他开始主动出手,再次运行一门道法。 天地之间,气机浩瀚,缓慢汇聚,如同流水。 陈朝赤裸的上身忽然有很多处地方开始缓慢的溢出鲜血,那些伤口极为细微,根本无法用肉眼去看,也无法去说到底是什么时候遭受的,但此刻随着两人交手,气机渐衰,鲜血便顺着那些细微的伤口流淌而出。 只是片刻,他的上半身便已经红了一片。 鲜血顺着他平坦的小腹流下,然后缓慢的滴落到地面,只是片刻间,便有一滩鲜血汇聚。 虽说何夷的脸色十分难看,但此刻陈朝才看起来是伤势更重的那个。 陈朝低头看了一眼,不是太在意这样的事情。 眼前经历的,和他之前所经历的,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 他拿起断刀,随意的在自己身上擦了擦,鲜血沾染了刀锋,一柄漆黑的刀,此刻忽然好似变得不同了些,就好似染上了一层晚霞。 两人再次静静看着对方。 和之前所做的事情一样。 …… …… 在何夷运转道法的时候,陈朝也动了。 他看似受了极重的伤,但实际上那些伤势只能算是皮肉伤,根本没有伤到他的筋骨,也没有让他有什么行动上的不便。 这种看似严重实际上并不严重的伤势,足以迷惑很多人。 场间所有人此刻都生出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这场比试的胜负马上便要分出来了。 这两个人这一次的交手,一定会是最后一次。 只是这到了最后,到底是陈朝取胜,还是何夷还有法子力挽狂澜? 谁都不知道结果,谁都在盼望着结果。 谢南渡忽然摇了摇头,然后转身朝着不远处的宫女走去。 看到她的举动,人们愣住了,不知道这位谢氏少女要做些什么。 二皇子也有些意外。 李恒则是很有兴趣的看向那个少女,心想这少女倒是和皇后娘娘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似。 …… …… 广场上两人已经重新分开,赤裸着上身的少年缓慢将断刀放入鞘中。 何夷沉默看着自己的道袍。 那件花费了无数工匠心思的道袍,此刻胸前多出来一道缺口。 是被一刀斩开的。 那把刀,或者是那个人如果愿意。 便不是他的道袍破开,而应该是他的身躯。 他没有死在这里,只是因为他不能死在这里。 何夷沉默了很久,眼中的痛苦谁都看得到。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和人交手,结果却是惨败。 这样的结果很苦涩,也很难让人接受。 可也不得不接受。 何夷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我输了。” 第九十章 夜微凉 即便是何夷说出我输了三个字,也没有给他赢来什么,场间的人们很沉默,各自在想着很多事情,方外的那些修士想要开口挑战陈朝,但想了想,如今陈朝这个样子,他们出手即便取胜只怕也是胜之不武,如果任由他调息一番,之前那个少年展现出来的,已经足以让人震撼,连何夷都不是对手,他们又如何能说会取胜? 所以广场很安静,所有人都在沉默。 何夷有些失魂落魄的朝着外面走去,没有心思再去请辞,他喃喃自语一直前行,不知道是不是道心已经受创,如果是这样,只怕今夜对他的打击便是极大,他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惨烈,此刻谁都不会再拉着何夷没有礼数的事情去说些什么,二皇子招了招手,有内侍悄然离去,默默跟着何夷,送他出宫。 “殿下,我等也要离去了。” 其余的方外修士纷纷辞行,今日何夷既然已经败了,那他们也没有脸面继续留在这里了。 虽说按着之前定下的规矩,他们可以继续挑战陈朝,但是此刻已经显得没有意义了。 一切都算是尘埃落定了,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会发生了。 今夜的事情注定会再次震动神都,他们这些方外修士却再也没有不能成为故事里的主角,主角变成了他们一直以来看不起的大梁朝修士,一想到这里,他们的脸色便不太好看,尤其是当想到回去之后将要面对各自师长的冷眼,以及其他方外修士的嘲讽,有的年轻人便觉得有些苦涩。 这实在是很难想去面对的事情。 那个叫陈朝的年轻人,在今夜过后,定然又要再次名震神都了。 这位出身边陲的少年,尚未来到神都的时候便已经搅浑了神都的水,而后在南湖之畔,只能算小打小闹,可谁又能想到那个少年才过了这么些日子,就又要再次将神都震上一震。 真正的大人物,只怕是会真的对这个少年上心。 他会是万柳会之前,神都百姓议论的焦点。 “诸位仙师慢走,我已命人带了礼物,这便送各位出宫。” 二皇子极有礼数,今夜的事情是大梁朝大获全胜,他若是再不做足了面子上的事情,这些年轻人只怕会在心里留下极深的阴影。 他此刻要找补一番,虽说不见得有什么效果,但是事情却是要做的。 方外修士们纷纷离去,这里一下子便少了好些人。 大梁朝的年轻人们看向浑身是血的陈朝,都很沉默,夏渊神情复杂,那位宁氏少年则是悄无声息的往后走去,出身天御院的两人也铁青着脸。 王宽微笑道:“陈指挥使真是我等楷模,书院一事,是我等心胸狭窄了。” 他本就对陈朝没有太大的敌意,之前也想帮陈朝说几句话的,如今这般,倒也不算是离谱。 光是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便说明他和一般的书院学子不一样。 陈朝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对于这个书院学子也没有恶感。 王宽笑道:“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和陈指挥使把酒相欢。”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有宫女托着一件黑衫走了过来,在一侧停下,一直没有说话的谢南渡伸手取下,朝着陈朝走了过来。 二皇子看着这一幕,笑了起来。 李恒也眯了眯眼。 夏渊等人的脸色不变,只是有些错愕。 之前谢南渡字在比试之前的举动,他们都不知道这个谢氏少女是作何打算,此刻才明白了,原来她知晓这场比试要结束了,于是便早早做了准备。 看着这样的谢南渡,人们很难不把神都的那些传言和这两人结合起来。 只是以前还会有人觉得陈朝的身份绝对配不上谢南渡,那如今呢? 即便再有人这么想,想来经过今夜,这样的声音也会少了很多。 二皇子低头看着破碎不堪的地面,忽然皱眉道:“赶紧叫工部的人来将此地修整一番,要快!” 他虽然是皱着眉头,但实际上此刻谁都能听得出来他言语之间的欣喜之意,大梁朝在方外修士面前一向收起,如今总算是硬气了一些,他作为皇子,自然欣喜。 他其实还有些别的意思,有内侍已经领会,朝着某处而去。 而且他这一嗓子,也将场间的微妙气氛彻底打破,其余人反应过来,纷纷辞行。 一时间,这里便变得很安静。 陈朝接过黑衫穿上,感受了一番,满意道:“很合身。” 谢南渡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陈朝身上的伤痕,没有说话。 眼见众人散去,二皇子看向陈朝,微笑道:“今夜便不留陈指挥使了,陈指挥使若是有空,过几日来本宫府上小叙如何?” 这话语之间的意思很是明显,陈朝不蠢,自然听得清楚。 这便是招揽的意思。 无论以后如何,陈朝如今已经是大梁朝年轻一代里最为璀璨的之一。 谢南渡看向二皇子,陈朝想了想,拱手推辞道:“此番回去,只怕还要好生准备之后的万柳会,殿下盛情相邀本不该拒,只是如今的确事情太多,万望殿下见谅。” 二皇子神情不变,只是微笑道:“是本宫思虑不周,此间自然要以万柳会为重,陈指挥使当静心修行,本宫府上还有些灵药,马上本宫便让人送到书院去。”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微笑道:“多谢殿下。” “李公公,送陈指挥使出宫吧。” …… …… 大梁皇帝从那座宫殿前离开,朝着皇后的寝宫而去,宫女们看到独自一人走来的大梁皇帝,纷纷拜倒。 大梁皇帝走入宫阙,当值的宫女微微低头。 不等他开口,里面便有了些响声,皇后的声音响起,有些疲倦,“陛下,进来吧。” 大梁皇帝没有应声,只是往前走去,进入最里面,只有一张不小的床榻,有两支蜡烛沉默的燃烧着。 皇后娘娘靠在床榻上,脸色有些不健康的发白。 大梁皇帝来到床榻前坐下,开口说起今夜发生的事情。 皇后娘娘微微点头,听到关键处才轻声开口,问道:“那孩子受伤了?” 大梁皇帝笑道:“只怕在过去那些年里,他随便受得那些伤都要比今夜更重。” 皇后娘娘叹道:“可终究是受伤了,之前那些日子过得不好也就算了,如今怎么还能让他这样?” 大梁皇帝皱眉,有些不解道:“也没见你对自己的儿子那般上心,那小子如今身份都还不清楚,你就这样了?” 皇后娘娘摇头微笑道:“陛下有陛下的考虑,自然想得很多,但臣妾也有自己的判断,既然觉得他是,那他就是。” 大梁皇帝佯怒道:“歪理。” 皇后娘娘不在意的揉了揉额头,没有说话,只是眉间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大梁皇帝看着她,神情复杂,更多伤感。 整座大梁朝都知道两人年少相识,帝后情深,可又有多少人知晓,皇后娘娘身子孱弱,体弱多病,如今已经是沉疴难起了,而大梁皇帝则是春秋鼎盛,更是一位忘忧武夫,这也就是说,要不了多久,这两人只怕是要天人永隔了。 这是极为痛苦的事情。 大梁皇帝的痛苦,却又很难和旁人说起。 他只能独自承受。 第九十一章 出宫去 入宫的时候是李恒带着陈朝入宫,此刻也是他带着陈朝出宫,这算是有始有终。 不过这次,身侧多了一个谢南渡。 沿着来时的路回去,李恒微笑着主动开口道:“娘娘此刻已经歇下了,要不然肯定还要召陈指挥使入宫一叙的。” 提及那位皇后娘娘,李恒的眼中有些莫名的情绪,只是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陈朝平静道:“自然不该去打扰娘娘的。” 李恒点了点头,说道:“今夜的事情不过是万柳会前的小插曲,如今整个大梁都在看着陈指挥使,万望陈指挥使要好生对待万柳会,替大梁朝挣些面子。” 今夜过后,陈朝理所应当的要成为整个大梁朝都要去看的那个人,无数人都会在他身上寄托着厚望,他承载着很多人的希望,这种希望是动力,当然在很多情况下,却又是真正的压力,他也很有可能被压垮。 这种事情向来都是两面的。 陈朝苦笑着说道:“今夜胜过那个道士本就是运气,公公要是这么说,便真是让我惶恐不已。” 李恒没有继续对陈朝说些什么,只是转头看向谢南渡,意味深长地说道:“听闻谢姑娘这些日子在书院读书?” 谢南渡抬起头看了这个年轻宦官一样,沉默片刻,点头道:“是。” 李恒感慨道:“读书好啊,院长的弟子,自然是要读书的。” 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但谢南渡却有些沉默。 陈朝也没有明白李恒那句话里有些什么意思,于是也只是跟着表示沉默。 三人很快来到皇城宫门前,那些马车早已经离去,就连送谢南渡入宫的马车,此刻也消失不见了,好似宫中默认这两人要一同回去,这里只剩下一架简陋的马车孤零零的停在那边,像是一只孤魂野鬼。 翁泉靠在车厢上打着哈欠。 李恒止步,陈朝两人行礼,就此出宫。 “副指挥使!” 翁泉看到陈朝走了出来,有些兴奋地招手,激动道:“属下都听说了,副指挥使在御宴上杀人了!” 陈朝一怔,嘴角抽搐,“谁告诉你的?” 翁泉一脸实诚道:“就是听那边的宫女说的,说是副指挥使在御宴上厉害无比,就连方外的修士都不是副指挥使你的对手,对了,副指挥使你到底杀得哪一个?” 陈朝不想说话,他也知道人言可畏,三人成虎的道理,但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走出皇城,这传言便已经这般离谱了,这会儿就有传言他在御宴上杀人了,那等会儿是不是会有人说,他在御宴上吃人了?“别嘀咕了,送我们回书院。” 陈朝掀起帘子,招呼谢南渡上车。 等到谢南渡走进车厢,陈朝在转头看向翁泉,问道:“结实吗?” 翁泉老实点点头,认真想了想,说道:“虽然这车是那啥车改的,但左卫衙门的手艺还不错,肯定不会出问题。” 陈朝有些意外,赞赏道:“想不到你还挺上道。” “那是自然,属下又不是属下的二舅,一整个榆木脑袋。” 翁泉有些高兴,大概还是因为有人夸奖他的缘故。 陈朝若有所思道:“说的不错,我会告诉你二舅的。” 翁泉的脸色难看起来。 …… …… 马车朝着书院而去,在寂静的夜晚,马蹄声变得很是响亮。 左卫这架马车不算宽敞,两人对坐,相隔不太远,只有数尺的距离。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说话。 看着对面少女那薄薄的唇,陈朝一下子有些恍惚。 回神之后他微微蹙眉,在努力回想早上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洗脸,此刻眼角应该没有眼屎吧? 谢南渡张了张口,轻声道:“如何了?” 她吐气如兰,好似一阵清风吹拂陈朝的脸庞,那种感觉很奇妙,有种酥酥痒痒的感觉。 陈朝不由得咧了咧嘴,“他把压箱底的手段都拿出来了,可我真的只出了六七分力气。” 虽说之前看着惨烈,但其实有些东西,是陈朝故意去展现出来的,为得也是制造这一战极其艰难的假象,毕竟今夜,还算不上什么大事,万柳会才是万众瞩目。 谢南渡想了想,还是直白问道:“你身上那些伤……有多少次?” 陈朝想了想,皱眉道:“这谁记得清楚,反正又没死,再说了,伤口又不在脸上,我管这个做什么?” 说完这句话,或许是觉得自己说话有些太生硬,于是又放缓了语调轻声道:“总之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担心。” 说完这句话,陈朝莫名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 谢南渡点头道:“我不是担心,只是有些别的想法,嗯,暂时不告诉你。” 她绝对不是个寻常的女子,那些寻常女子娇羞什么的,好似很难出现在她身上,但直来直去,大概也不太好。 陈朝笑了笑,说道:“车厢里有些热。” 谢南渡掀起帘子,看了一眼车厢外,外面的月色其实不错,她小脸微红,点头道:“神都的天气的确要比白鹿热许多,这才初夏,便有些热意了。” 陈朝点头道:“是有些热。” 谢南渡不说话了,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陈朝看着那张小脸,心想这是怎么了? 谢南渡默不作声,只是看着陈朝。 陈朝很快便明白了,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去,但还是嘴硬道:“兴许是我修行的时候没用心,遗漏了些什么东西。” 这话自然很难让人信服,尤其是让谢南渡这么聪明的人相信。 谢南渡摇了摇头,转移话题说道:“过些日子的万柳会,你会成为很多人针对的那个人,今夜你其实不该出手,依着你的性子,好像也不会在意大梁朝的脸面这种事情。” 虽然陈朝如今在天青县和在南湖之畔的两桩事情,已经让他在神都的百姓心中有了极大的好感,但他的确不是那样的人,不是为了所谓虚无缥缈的脸面就能付出生命的人。 陈朝盯着谢南渡,有些不高兴道:“我不相信你这点事情都看不出来。” 谢南渡笑起来,眼里有些狡黠的味道,“我看出来了,但我也想听听实话。” 陈朝叹气道:“这样看起来,你好像和寻常的女子又没有什么区别。” …… …… 马车在小院前停下,早已经有人在这里等了许久,是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 看到陈朝走出车厢,那管事微笑着拿过身后扈从手里捧着的木箱,朝着陈朝说道:“陈指挥使,小人奉二皇子殿下的命来给陈指挥使送些东西。” 陈朝一惊,他没有想到,在皇城里的时候二皇子才说要送些灵药给他,自己才回到书院,他的人便已经到了,而且看样子还是等了许久了。 他接过木箱,说道:“替我多谢殿下。” 管事微笑着点头,行礼之后,便带着扈从离去,消失在夜色里。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得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陈朝朝着翁泉摆摆手,后者有些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陈朝点点头,给了他一个看你表现的眼神。 翁泉痛苦转身,架着马车离去,期间狠狠抽了马儿几鞭子,看起来是有不少怒气。 陈朝站在院门口,感慨道:“那位二皇子倒是真的雷厉风行的一个人。” 谢南渡接话道:“也是有些等不了了。” 陈朝听着她这样说,感觉到她话里有话,问道:“怎么说?” 第九十二章 从古至今的遭遇不尽相同 谢南渡说道:“皇帝陛下只有三个皇子。” 大梁皇帝的后宫只有皇后一人,皇后一直身体都不太好,因此只为大梁皇帝诞下三位皇子两位公主之后,便再也没有生育,三位皇子里,三皇子如今不过十来岁,其实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也就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 这是对于这两位皇子,大梁皇帝的态度一向不明朗,他谁都不曾偏爱,看似对两人其实是一视同仁,但谁都知道,大皇子的机会要更大。 陈朝问道:“为什么?” 谢南渡看着他,平静道:“因为大皇子最近要成亲了。” 陈朝皱眉道:“也没有说成亲了就要被立为太子的说法吧?” “那位大皇子娶的皇妃是那位北境大将军的女儿。” 这桩事情如今还很隐秘,并没有多少人知晓, 陈朝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坊间有过传言,说是大梁朝有内外两根柱子,外面那根便是北境的那位大将军,而在大梁朝内的那一根,则是那位镇守使大人,实际上从某种程度来说,外面的那位北境大将军甚至还要更重要。 大梁朝的皇位传承影响的因数太多,但这个肯定会是其中之一。 陈朝感慨道:“那位镇守使没有女儿,要不然估摸着也要被抢破头。” 谢南渡轻声说道:“既然是娶了那位大将军的闺女,那么大皇子坐上那个位子的可能性自然更高,更何况那位殿下也极为出色,他做皇帝,对大梁朝来说,不见得是坏事。” 陈朝皱眉道:“既是男儿,凡有血性,必起争心。寻常百姓家为了家产再如何兄友弟恭的局面,也说不定会闹翻脸,何况这是一座天下,而且是一半的可能坐上那个位子,二皇子想争一争,实在寻常,不过他要争皇位,最应该的,不是娶你吗?” 这话说得很突兀,让谢南渡都没有准备,她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大梁朝的忘忧修士没有几个,但院长绝对在其中之一,而且院长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也绝对不会比那两位差。 谢南渡作为他的关门弟子,若是嫁给二皇子,那么效果大概和大皇子娶那位大将军的闺女是一样的,更何况她身后还有谢氏。 “我不想嫁,便没有人能娶我。”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推门而入,走进院中。 陈朝跟在身后,笑意不减。 联姻这种事情虽然常常发生在那些世家大族之间,但是像是谢南渡这种注定前途无量的少女自然而然的可以不用在意这些。 没有人舍得把自己家的天才后人送到别家去。 两人在院子里坐下,陈朝问道:“烤个红薯?” 谢南渡摇摇头,“不要。” 陈朝点点头,就此作罢。 他把那个木箱随手放在一侧,好似没有太在意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东西。 今夜月色不错,其实很适合闲谈。 谢南渡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几个月前,你还在为了天金钱而苦恼,现如今只要愿意点点头,只怕是到忘忧境的灵药,都已经不缺了,而且肯定是最好的,二皇子会很乐意给你这些东西。” 陈朝说道:“我之前去镇守使府便要的是这些,当然条件是在万柳会夺魁。” “我其实很想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或许你可以说说你的梦想。” 谢南渡眼中忽然有了些神采,她好像是很喜欢这个话题,想要在这里得到些她想要的答案。 陈朝无奈道:“虽然我很想说什么为了天下太平,救世人于水火之间,但抱歉,那真的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谢南渡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些,但她还是说道:“没关系。” 陈朝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其实你可以说说你的梦想之类的,我想肯定是和漠北,妖邪王庭什么的有关系。” 关于这桩事,谢南渡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过,来到神都之后她一直在读书,没有说过这些事情,在白鹿祖祠的时候,她也没有说过,但其实在很早很早之前,她就生出了这样的梦想。 看了陈朝很久,少女笑了笑,说道:“可能这个梦想在别人看来很可笑,但对我来说,是我要花一生去做的事情。” 陈朝无比认真道:“我不会笑的,即便它再好笑。” “说这个之前,我想先讲一个故事。” 谢南渡看着陈朝,少女的眼中没有了欢快,反倒是变得有些沉重。 那个故事是关于整个人间的。 很多年前,书院还不在南湖之畔。 书院数千年之间,没有搬迁过地方,有书院的地方,便是那座王朝的都城,可在数百年前的某天,书院不得不南迁,那些生活在北方的百姓也不得不往南而行,当时那座王朝名为大云。 那一天对于整个人族来说,是绝对耻辱的一天。 甚至来说,从那一天开始,一直到现在,对于人族来说,都是耻辱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妖物便一直在北方了,它们建立了妖邪王庭,和人族南北对立,期间摩擦不断,各有伤亡,妖邪王庭虽然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大局南下,屠戮人族,但始终祸害的是一两州之地,这虽然让人愤怒,可也无可奈何。 这样的局面一直存在了很多年,直到数百年前的大云朝,妖族大举南下,人族整个北方都被妖族占领,无数百姓死在妖族的手中,那是一片炼狱,是真正恐怖的事情。 “尸山血海,白骨累累,鲜血染透了大地,何止万里寸草不生?妖邪肆掠,人族只是待宰的羔羊。” 谢南渡很平静,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样的局面,但是却在书中反复翻看过,能够想象那种惨烈的景象,并且感同身受。 那对于整个人族来说,的确是一场灾难。 陈朝沉默不语,这桩事情他也是知晓的,虽然不如谢南渡知道的那么清楚。 谢南渡平静道:“当年大云朝那位皇帝的年号是永安,如今提及这个年号,真是可笑至极。” 永安自然是美好的愿景,可如今真的只能任人耻笑了。 那场对于人族的耻辱,便被史官称为永安之乱。 永安之乱,书院南迁而至神都,众多幸存的百姓望南而逃。 妖邪王庭一路南下,最后大云朝签订了数份条约,每年供奉血食,才让妖族止住了南下的脚步,而从那年开始,人族每一年便都会有无数人被送往北方,去充当妖物们的口粮,整座大云朝,屈辱盘旋在每一个百姓的心头。 谁都无法忘记那痛苦的一天,谁都不愿意再一次经历那些痛苦。 没过多久,大云朝覆灭,新的王朝建立,但依旧显得那么阴暗无光,在面对妖族的时候,他们卑躬屈膝,只求偏安,但好在人族有了些稳定的日子。 陈朝问道:“那些方外修士没有出手?”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方外修士们大多在更适合修行的南方建立宗门,漠北八万里苦寒之地,没有多少宗门,况且那当年是书院的势力范围。” 陈朝点头,轻声道:“想来妖族愿意停战,也是顾及到继续南下,便会逼得那些方外修士也要加入战争。” 谢南渡点头,是的,当初那些修士大部分虽然没有加入那场战争,但是他们的确还有威慑,也算是变相的为那场战争里的人族出了些力气。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两百多年前,大梁的太祖高皇帝揭竿而起,建立了大梁朝,然后便开始在北境修筑长城,将威胁人族数百年的妖族死死拦在那条长城之外。 这也是为什么大梁朝敢说自己是数百年来,世道最太平王朝的缘故。 的确有这个资格。 陈朝说道:“已经过去数百年了,但还是会有很多人想着有朝一日北上,去漠北,穿过漠北,去更北方看看。” 谢南渡便是那些人里的其中一个,当初她生了下来,她的父亲为她取名南渡,便是要让她记住人族的这一次耻辱,后来她在书中读到了这个故事,便从此一直将这桩事当成毕生最大的心愿。 她要将妖族赶回北方,将漠北八万里都收复,一洗人族之耻! 这是个很宏大的愿景,一个人是万万做不成的。 甚至一代人也不见得能做成。 陈朝突然从心底里很佩服眼前的这个少女,这种感觉是之前没有过的。 陈朝说道:“忽然想起张先生的那四句话。” 谢南渡读过那么多的书,自然知道那四句到底是哪四句,她微笑道:“倒也是这读书人最开始都要有的追求。” “真是很佩服,你的志向真是很远大。” 陈朝由衷开口,言语之间是真诚的味道。 虽然这样的情绪他有过很多次,但他保证,这一次是真的。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所以我也很想知道你的……梦想。” 陈朝看着谢南渡,想了很久,有些话,他也是从来没有告诉过旁人,直到此刻,他才缓缓说道:“大梁朝天监十一年,渭州大水……” 那一年的大梁朝发生了很多事情,在渭州的那场大水,淹没了两岸无数的百姓住处和农田,因此那天开始,便一直在死人。 死人真的是很寻常的事情,没有什么奇怪的。 在这个世道,怎么可能不死人呢? 陈朝有些不愿意回忆那个故事,他有些痛苦的说道:“死人这种事情,其实很寻常,被人砍死,病死,还是溺死,其实都不算是太痛苦的事情,可饿死真的是最残忍的方式。” 饥饿会抽干人的力气,而后腐蚀人的意志,然后你便会产生幻觉,无力而虚弱的感觉,会让人再也不想经历同样的事情。 吃草吃树皮、吃观音土,然后什么都没有了,四野都是光秃秃的,再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于是人们开始交换自己的儿子女儿,煮在锅里,那个时候这东西,便和别的牲畜没有区别了。 吃人这种事情,其实历史上出现不止一次。 不过再如何直白的笔墨,也无法写出这种事情的残酷。 陈朝说道:“我没有看过当年永安之乱到底是如何的,但是渭州那场大水,我相信和当年的永安之乱其实是一样的,那是真正的人间地狱,是到了最后,没有任何所谓的道理礼数纲常能够改变的。” “唯一能够救人的,只有粮食。” 谢南渡看着他,忽然问道:“你那个时候多大?” 天监十一年,陈朝有多大? 陈朝看着谢南渡,想了想,说道:“大概十二三岁,提得动刀了。” 谢南渡说道:“你家住在渭水旁?” 陈朝点头。 谢南渡又问道:“那你吃过人吗?” 这个问题很直白。 直指人心。 陈朝没有回答。 第九十三章 问问就好 想来没有多少人可以直面那个问题,即便陈朝的心智要远比同龄的少年更为坚韧,也很难坦然的说出那个答案。 即便回忆起来,也会觉得有些难受。 在这个世道活下来,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谢南渡看着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没关系。” 这话的意思很多,到底是什么没关系却不好说。 陈朝默不做声。 谢南渡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更多几分情绪,很柔和,有些像是长辈注视晚辈的那种慈爱和心疼。 这样的眼神让陈朝想起了夜里见过的那位皇后娘娘,有些无奈道:“你这般年纪,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怎么都觉着不太好。” “倒也是有道理。”谢南渡笑了笑,说道:“夜深了,我要歇息了。” 说完这句话,她朝着屋里走去,只是走了好几步之后,这才转过头来,看着这边的陈朝,说道:“这两日要是有空,可以去一趟谢氏。” 谢氏的邀请早在南湖之畔的那个清晨便已经送来了,但这些日子陈朝一直都没有去管,因为还不是时候,但经历了夜里御宴发生的事情之后,其实时机已经成熟。 陈朝问道:“你不陪我一起去?” 谢南渡摇头道:“离万柳会没有多少日子了,我还有许多书没有看,来不及了。”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犹豫问道:“你拿文试魁首,到底有多少把握?” 谢南渡看着他,眼里有些疑惑,似乎是不明白,这个少年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陈朝说道:“抱歉,我实在不知道你这么自信……甚至还有些骄傲。” 少女的骄傲可以理解,毕竟从小在家中便被认为是天才,就连神都谢氏也亲自张口要她来神都求学,到了神都她不用任何考试便免试入了书院,进入书院,更是没有任何挫折便成了院长的弟子,她这一生,好似除去从白鹿到神都的那段路,都顺遂得可怕。 既然是如此顺遂的人生,又有什么理由不去骄傲? 但这毕竟是万柳会,是和当世最了不起的一群年轻人比试,按理来说怎么都要谦虚一些才是,可眼前的少女,却还是这般自信且骄傲,若是换做了别人,陈朝当然免不得要觉得对方太过于自大,但是对眼前的少女,却生不出这样的心思来。 似乎这样,也很合理。 谢南渡理所当然道:“我不过修行的时日太短,若是足够,我自然还要去参加武试,何必在文试上浪费时间。” 陈朝叹服道:“这话到底也只有你才能说出来。” 谢南渡很满意的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转头便进了屋子里。 陈朝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些什么。 只是等到谢南渡回到屋里之后,他才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而后咬了咬牙,掀起衣袖,手臂已经鲜血淋漓。 之前和何夷的那一战,有很多伤无关紧要,是他刻意去受的,可有一些伤,却是不愿意去受,还是受了的。 那场比试,何夷败得极惨,但陈朝取胜也不容易。 伸手按住两处穴道,止住还在朝着外面流出的鲜血,陈朝有些自嘲道:“谁他娘叫你死撑了?在小姑娘面前硬撑了不起是吧?” 感受着体内气机的紊乱,想起夜里那有意无意的主动掀开衣袍,陈朝的脸有些红,心想即便有些刻意,只怕也算得上潇洒吧?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一眼天色,然后起身离开了这座小院。 …… …… 天亮的时候,陈朝已经在那些低矮的宅院旁的一处阁楼里,里见到了那位左卫的指挥使。 “我真的很怀疑大人你每日都在想着这件事,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积极?” 之前御宴前,陈朝答应过宋敛要来继续帮他的忙,如今御宴过去,他还是应约而来。 宋敛还是照常换了一身寻常布衣,看着陈朝感慨道:“今天肯定会有很多人想要找到你,然后送些东西给你,你却愿意陪我来这里,足以说明你对我还是有几分敬重的。” 陈朝毫不留情的揭穿道:“不要这样,大人虽然是我的上司,我可不会顺着大人说话。” 听着这话,宋敛微恼道:“当初你在天青县的时候怎么不是这模样?” 陈朝看着那个早早起来便开始洗衣的妇人,随口道:“当初有求于大人,当然要表现的谦逊一点,现在却是大人有求于属下,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听着这么随意的答案,宋敛有些不悦,说道:“你可是收了我的钱,难道帮我办事不是理所当然?” 陈朝转头看向他,说道:“如果不是收了大人钱,今天我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宋敛有些无语。 陈朝叹道:“看起来大人您那外甥说得话有几分道理。” 宋敛没有去问那说的是什么话,而是有些紧张道:“你怎么知道那家伙是我的外甥的?” 虽说当年翁泉被选入左卫他没有做什么徇私的举动,但既然有这一层关系在,翁泉进入左卫之后,他怎么可能不对自己这个外甥多加照拂,要是这消息传出去,他少不得要被人议论。 陈朝看着那洗衣的妇人,正在想要如何才能快速和对方建立些联系,听着这话,回应道:“当然是他自己说的。” 宋敛一拍大腿,怒道:“果然是个榆木脑袋!” 听着这话,陈朝转头看了宋敛一眼,心想你们果然是一家人。 宋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说道:“我那妹妹早些年极为不懂事,非要和南城的一个鱼贩成亲,我怎么都拉不住,也就只能随她去了,后来她日子过得不错,那小子对她还算是上心,只是好景不长,生下那孩子之后,没过几年我那妹夫便突发恶疾,就此亡故,这些年我和兄长对他们母子多加照拂,倒是没让他们吃什么苦,不过我那妹子也没享福的命,前些年孩子好不容易长成了,她也就跟着我妹夫去了……” “那傻小子算是有些天赋,跟着我学了几年,进入左卫倒也是正大光明进来的,我这个做舅舅的,可没帮他走后门。” 陈朝挥手打断宋敛,说道:“属下不会告诉别人你们关系的,大人有话就直说,絮絮叨叨说这么些,怎么跟个娘们一样?” 宋敛再次皱眉,他都不知道怎么自己和这个少年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会忍不住生气。 陈朝揉了揉鼻头,说道:“我想到一个办法。” 宋敛这会儿知道他肯定是在说自己和那个妇人的问题,不由得来了些精神,问道:“什么办法?” 陈朝指着那个妇人说道:“想要知道一个女人的心思,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你这是什么狗屁想法?” 宋敛虽然对男女之事不是太熟悉,但也觉得这样的做法不妥。 陈朝点头道:“当然了,直来直去的问,那是肯定不行的,因为不是所有女子都和她一样。” 这个她,指得自然是谢南渡。 天底下的确没有多少女子像是谢南渡一样,问她,她若是回答,那便一定是她的真实想法。 当然,她也可能不会回答,但绝对不会骗人。 或许只是不会骗自己。 陈朝若有所思。 “我决定帮大人好好去问问她的想法。” 陈朝从阁楼上走下去,一边走一边说道:“等我的好消息!” 第九十四章 追女子是门学问 妇人在低头认真的洗着衣服,神都入夏之后天气越来越热,此刻不过清晨,但很快妇人鼻尖额头便有了不少汗珠,只是她连抬手擦汗的动作都没有,只是重复着洗衣的动作,没有任何变化。 汗珠一颗颗坠落进那个大木盆里,就像是断线的珍珠。 只是由不得汗珠荡开,便被皂角带来的泡沫掩盖,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坠入一样。 “砰砰砰——” 院子前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一身黑衣的少年站在那本就不算高大的院门前,看着院内微笑道:“这位大姐,我是来找隔壁宋大哥的,他不在家,能让我进来喝口水,等一等吗?” 妇人很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听着那个少年开口叫她大姐,便有些开心,此刻更是笑着说道:“那有什么不可以的,进来坐!” 她打开院门,就要跑着往屋子里去烧水泡茶,她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就只有些茶叶,公子不要嫌弃。” 陈朝刚刚想要摆手说不用那么麻烦,但或许是很久没有客人的缘故,那妇人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走入屋子里就开始煮茶。 陈朝想了想,坐到那妇人之前坐着的木盆前,开始熟练的洗起衣服了。 他虽说是帮着宋敛来问问这女子心意,可要是耽搁太久,她这一天的工作完不成,也会极为麻烦。 不多时,妇人捧着寻常的大白瓷碗和铁壶走了出来,看着陈朝在洗衣,当即便皱起眉头,不是为别的,只是下意识觉得这少年帮她洗衣是好,可不知晓要浪费多少皂角和水,这洗衣的活计本来就挣不到多少钱,如今要是被这少年浪费一些,只怕就更没有多少收益了,可看了几眼之后,她才惊讶的发现,眼前的少年洗衣,竟然比她也慢不了多少,而且不仅用不了多少皂角,甚至于还洗的极为干净,就是这一下子,妇人对眼前的少年好感又多出好几分。 妇人不知道的是,在渭州的那些年,陈朝自已几个人生活,煮饭洗衣这种事情,自然极为熟练,他知晓怎么用最少的皂角和水去洗干净衣衫,一切都需要钱,而他的钱,几乎全部都要用来购买打熬身躯的灵药,只能节省,也必须是要节省。 “赶紧放下,怎么能让公子来做这种事情,公子快来喝茶!”妇人赶忙开口,眼里倒是没有责备的意思,反倒是极为高兴。 陈朝站起身来,接过那看得出来在拿出来肯定是再洗了一次,但仍旧有些陈年印记是洗不去的,他没有在意,倒出茶水,一仰头便喝了一碗,然后有些惊喜道:“是渝山郡那边的岩茶,其实放凉了喝最解渴!” 妇人搬来板凳,就凭着这眼前少年之前的举动,她便和陈朝的关系拉进了好些,觉得这少年和她见过的那些人不一样,很亲切,应当也是穷苦人家。 陈朝把茶碗放下,又倒了一碗,让它晾着,这才笑道:“大姐你只管洗衣服就是,我在院子里坐一会儿,不耽误你做事,要是大姐有空,咱们可以聊上几句。” 妇人笑道:“那就不用客气了,拉拉家常也行。” 陈朝看了一眼远处阁楼,这才收回目光,开口问道:“隔壁的宋大哥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我来了好几次了,都没见他在家。” 提及那个身材高大,但每次看到她都没有什么话的汉子,妇人也说不上有什么了解,她想了想只是说道:“我也不清楚,好像也没搬来多久,具体是干什么的我也不清楚,只是隔三差五能碰到,他啊老是板着脸,我有时候想给他打个招呼,却也不太敢。” 听着这话,陈朝内心偷笑不已,心想那宋指挥使原来是这般对待眼前妇人的,怪不得这么些日子都没有进展。 “我这宋大哥其实人不错,就是话少,之前还跟我提过周边的邻居都不错,只是可怜这么个好人,到了这把年纪,身旁都还没个说话的人。” 陈朝唉声叹气,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妇人的神色。 妇人来了些兴趣,或许是女人的天性,她问道:“为啥,这个年纪了还没娶妻?” 陈朝说道:“也是年轻的时候家里有个大哥,一家人都忙活大哥的婚事,也就忽视的宋大哥,等到后来,家里有余钱了,他也没这个心思了,一直一个人到现在,不过前些日子还听他说,最近夜里一个人倒是经常睡不着,估摸着也该找个人了……” 妇人洗衣的动作不变,没有抬头,笑着说道:“我看他生得健壮,要是有些余钱的话,找媳妇儿倒是不难。” 陈朝点头道:“是啊是啊,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了,不过我是很清楚我那位宋大哥的,他找媳妇倒也不看长相什么的,只看人行不行,对了大姐,像你这样勤快持家的人,大哥肯定……” 凭着陈朝这张讨巧的利嘴,这半日下来,他便和妇人关系拉得极近,眼看着临近晌午,妇人微笑着开口道:“小陈,就留下来吃午饭吧,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凑合着吃。” 陈朝眼见时机已经不错,便再度看向那边阁楼,给宋敛递了个眼神。 不多时,宋敛笔直的在院外走过。 “宋大哥!” 陈朝高声喊了一句,那边宋敛生硬的转过头来,沉默半响,这才应道:“干啥?” 陈朝扯了扯嘴角,心想这个老男人真是个榆木脑袋。 不过他很快转头看着妇人说道:“倒是想留下来吃饭的,只是宋大哥已经来了,怕是不好叨扰大姐你了。” 妇人有些不悦道:“有什么打扰的,留下来一起吃便是。” …… …… 妇人进屋做饭,陈朝将剩下的几件衣物洗干净晾好,这才看向那个在长凳上坐得笔直的老男人,有些咬牙切齿问道:“你就不能去里面帮着烧火?顺便和那大姐聊几句?” 宋敛后知后觉的认真点了点头。 然后他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朝着里面走去,这一幕倒是看得陈朝一愣一愣的。 这是什么神仙? 饭菜很快便端上了桌,三人坐在一张方桌上,妇人和宋敛对坐,陈朝则是坐在一侧。 看着宋敛板着脸的样子,陈朝怒其不争的叹了叹气。 妇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桌上饭菜,说道:“粗茶淡饭,别嫌弃。” 陈朝听着这话,赶紧踢了一脚那位宋指挥使。 宋敛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认真道:“很好吃,不嫌弃。” 看着宋敛这个样子,妇人脸上有些淡淡笑意。 宋敛有些失神。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又和那妇人说了好些闲话,不过之后的闲话都是陈朝在说,宋敛很难插嘴,不过气氛倒也算不错。 陈朝忽然道:“宋大哥,你不是说常常不回家,一直想请个人扫一扫庭院吗?” 宋敛一怔,疑惑道:“有吗?” 陈朝面无表情,“你说呢?” 宋敛恍然大悟,说道:“对的。” 陈朝微笑看着妇人说道:“大姐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帮忙去扫一扫,也不用去得太勤,就三五天一次,钱的事情,好说。” 陈朝给宋敛递过来一个眼神,后者忙不迭取下钱袋子,里面是一袋子天金钱。 陈朝此刻想杀他了他的心都有了。 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问道:“就没有大梁通宝吗?!” 第九十五章 鹿鸣寺十三 离开院子,走在小巷里,宋敛的后背已经湿透了,这位境界高深的武夫,好似之前经历过一场极为凶险的战斗,这才艰难抽身。 陈朝走在他身侧,瞥了一眼这个男人,叹气道:“我的指挥使大人,你这样子,怎么觉着你前几十年活到狗身上去了?” 宋敛还在回味之前的感受,这会儿听到陈朝这样说,冷哼一声,反驳道:“我也没有经验,哪里像你这般,年纪轻轻便一肚子花花肠子。” 陈朝呵呵一笑,也懒得反驳,只是絮絮叨叨开口,说以后宋敛记得隔三差五给那妇人带些东西去,东西不要太贵重,那妇人会觉得不好,多半不会要他的,平日里的小吃食,一些寻常的小玩意就好了,切记不要主动送女子所用的胭脂和首饰什么的。 宋敛一脸疑惑,问道:“为什么?” 陈朝耐心说道:“至少最开始不要,不要表露的那么明显嘛,先交流感情,循序渐进懂不懂?” 宋敛一脸认真,“我明白,慢慢来。” 陈朝顿了顿,皱了皱眉,摇头道:“总觉得你这话有些不太对。” 宋敛碰了碰陈朝的肩膀,笑着说道:“再给我讲讲,你咋就花了小半天,就好像是她的子侄一样?” 陈朝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安静朝着前面走去。 宋敛忽然说道:“你还想不想知道那些事情?” 陈朝冷笑道:“我想不想知道你也得告诉我,要不然下次我就不来了,就让你一个人干着急。” 宋敛心想你要是不来了,那我还是不太行,便摇了摇头,笑容重新回到脸上,说道:“咱们之间哪里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真诚一些,毕竟咱们还是一个衙门里当差的兄弟不是?” “大人,不要讲感情,那样很伤钱的。” 陈朝看着宋敛,不过还是又说了些事情,到了最后,他十分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宋敛说道:“最好不要让你那外甥来这里,要不然我觉得你会孤独终老。” 宋敛点头道:“那个榆木脑袋,的确会坏我大事,明天我就把他关进左卫衙门的大牢里。” …… …… 此刻正跟着左卫的同僚们巡街的翁泉忽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的他看了一眼天气,有些不解道:“怎么他娘的这个天气也能着凉?” …… …… 说完了那些闲话,宋敛这才心满意足的点头道:“那些事情我帮你查了,这些日子方外修士们陆续来到神都,那边负责万柳会举行的天御院和你虽然不算是有大仇,但怎么也算是有些隔阂,要是你想要这些东西,可不容易,就连我也是花了大力气才弄到手的。” 说着话,宋敛将一张纸递给陈朝,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不知道多少人的信息,那些人都是这一次要参加万柳会的各大宗门修士,其中不少是在潜龙榜上的天才。 宋敛感慨道:“果然和我们之前所想的一样,这一次在神都举行万柳会,那些真正的天才根本不会来,只不过来的那些人,也都不是好对付的,其中有好几个,都很了不起。” 陈朝收起那张纸,没有着急去看,说道:“没来更好,免得拿不到魁首丢人。” 宋敛皱眉道:“你虽然在御宴上击败了青云观的何夷,但青云观在道门中并非最一流的宗门,此刻道门比他更厉害的年轻修士已经来了,就因为你将何夷击败的事情传了出来,他们对你好似很有兴趣。” 陈朝无所谓道:“有兴趣便有兴趣,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痴心观又没来人。” 道门执牛耳般的存在,便是痴心观,这一代的痴心观有两位年轻天才备受瞩目,一男一女,被誉为道门双壁,在潜龙榜上,那两人始终压着天下道门一脉的年轻修士,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 宋敛感慨道:“倒也如此,不过其余天才,倒也不可小视。” 陈朝这些日子恶补了好些关于方外的知识,此刻倒也不是当初那个在天青县的井底之蛙了。 陈朝忽然问道:“鹿鸣寺呢?” 儒释道三家,书院自然是儒教唯一的道统,道门虽然有两脉流传,太平道和长生道,但这些年长生道一直有些势弱,痴心观已经是不争的道门之首,而佛门之首,便是那座隐居世外的鹿鸣寺。 “没人来。” “为什么?” 宋敛想了想,皱眉道:“你难道不知道鹿鸣寺一向和朝廷关系不错?” 陈朝皱眉道:“既然关系不错,为什么不来捧个场?”宋敛说道:“来了做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不会作假,白白让大梁朝多出一个强力对手吗?” “为什么鹿鸣寺和朝廷关系不错?”陈朝有些不敢相信,佛门之首居然和大梁朝的关系相近,而不像是其余的那些大宗门一样对大梁朝天然鄙夷。 宋敛沉思片刻,缓缓说道:“鹿鸣寺和朝廷的关系只不过是近些年才好起来的,具体来说,是当初陛下登基以后,才真正算得上亲切,至于为什么,其实很简单,是因为当初国师便是出自鹿鸣寺。” “国师?” 陈朝挑了挑眉。 宋敛平静道:“陛下以藩王之身起兵,登基称帝,最大功臣便是国师。” 有桩事情,大梁朝上下几乎是人尽皆知,却始终没什么人愿意去提,那便是当今的大梁皇帝并非是以太子身份登基称帝的,而是早年间被封藩王,那位灵宗皇帝晚年,所立太子暴毙,世间众人皆以为灵宗皇帝要在已经分封的诸王中取一人而再立太子,却不曾想到,灵宗皇帝则是没有这个打算,反倒是立那位薨逝的太子之子为皇太孙,百年之后,便将皇位传下。 那位年轻的皇帝登基之后,容不下自己那些藩王皇叔,开始找理由削藩,落到当今皇帝陛下头上的时候,这位皇帝陛下没有犹豫,当即起兵,只花了三年时光,便拿下了神都。 登基即位,改年号天监。 那是一段发生在十三年前的故事。 陈朝知道一些,但不清楚其中内幕。 如今十三年过去,大梁朝的世道比之前更太平,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人去想起那位废帝。 甚至如今的朝野之间,已经不会有人去说当今陛下当年所做是不对的了。 大梁朝需要一个明君雄主,那位自焚于皇宫的废帝显然很不适合。 毕竟一件小小的削藩事情,他也没有处理妥当。 这样的人怎么能治理好一座王朝? 陈朝感慨道:“真是一段不太久远的故事。” 十三年,改变不了什么。 那些事情没人提及,但却不会被遗忘。 第九十六章 一大一小两指挥使 “当初说起来也极为凶险,最开始起兵之时,陛下不过只有八百壮士,以一地抗衡一国,实在艰难,若无国师辅佐,只怕也是很难有如今的帝业。” 宋敛很是感慨,毕竟当初大梁皇帝起兵之时,并无人看好那位只有八百护卫的藩王,可谁能想到,也就是仅仅三年,一整座大梁朝便已经易主,不过当今陛下也好,还是当初那位废帝也好,都是灵宗皇帝血脉,因此天下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根本没有动荡什么。 宋敛说道:“若是那位废帝继续在位,或许是一位仁君,但只怕对于大梁的百姓来说,并非是好事。” 那位年轻废帝当初在位的几年,虽然已经在治国上展露出了仁君风采,可在武事上,那位废帝不过是个三境武夫,也没有什么天赋,对于北境也好,还是疆域内的镇守使也好,似乎都没有什么掌控的意愿,这对于大梁朝来说,绝对不是一桩好事。 这座王朝可以不要一位仁君,但绝对需要一位雷厉风行的雄主,才能镇住北方和方外那些修士。 大梁朝前几位皇帝陛下,或许不都是仁君,但都绝对是雄主,要不然大梁朝也不会短短二百余年,便已经变成了远超前朝的盛世。 “灵宗陛下当年其实是有些糊涂了,若是一开始便在太子薨逝之后选择传位给陛下,哪里有这么多事情?” 大梁朝民风开放,这种事情虽说不可在外面议论,但是私下里说上几句倒也无妨,即便是被人捅出来,也问题不大。 陈朝皱眉道:“当初太子薨逝,若是灵宗皇帝选择传位于当今陛下,太子的后人,也就是那位废帝在内的诸子会活下来吗?” 宋敛看了陈朝一眼,说道:“当今陛下虽说不如那位废帝宽仁,但肚量绝对不小,如果真是灵宗皇帝传位于陛下,那陛下名正言顺登基,何苦再杀人?” 宋敛有些严肃,说起此事的时候,他有些变化,和之前不同,没有那么好说话。 陈朝想了想,说道:“有理。” 他想了想,说道:“陛下登基这十三年,除去天监十一年的那场渭州水患之外,的确没有什么可以苛责的地方。” 提及那场水患,宋敛感慨道:“这是天灾,非人力可以阻挡,当初渭州的那场水患,朝廷已经竭力在救人了,不过到底太突然,加上那年北境的妖族也在返境,国库空虚,要不然绝死不了那么多人。” 宋敛忽然问道:“你之前是天青县镇守使,再之前,也在渭州?” 陈朝点点头,没有隐瞒,说道:“都过去了。” 宋敛神色复杂的看了陈朝一眼,说道:“有些怨恨?” 陈朝摇摇头,说道:“能活下来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有什么好怨恨的,朝廷赋税要拿到北方去,是为了整个大梁朝的百姓不受妖族欺辱,南方的百姓本就不闻马蹄声多年,这都是需要感恩的事情,怎么有怨恨的说法?” 宋敛拍了拍陈朝的肩膀,沉默了会儿,说道:“大梁朝的现在要靠北境的那些人,靠陛下,但未来,绝对是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的。”  陈朝如今已经在神都闯出名声,以后的仕途怎么说都不会太差,若是有幸以后能成为忘忧境的强者,那么以后不管是在镇守使一脉里继续往前去走,还是去往北境,他也绝对会是大梁朝未来的柱石之一。 陈朝苦笑道:“下官就想着混着日子当个小官,哪里有这么大的理想?” 宋敛意味深长道:“有些事情该如何,本就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在人间行走,有几步是按着自己意愿去走的?” “大人你这突然变得如此正经,真让下官有些不太适应。” 陈朝看着宋敛,打趣开口,想要缓和一番气氛。 宋敛一本正经道:“这些都是闲话,你当下还是需要好生努力,以……” 陈朝点头打断道:“下官会好好准备万柳会的。” 宋敛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道:“我是说这个吗?我是说我的终身大事,你小子可得抓紧时间去弄,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陈朝叹气道:“前面那么几十年都过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忽然变得急躁起来了。” “你管老子?收了钱办好你的事情就得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宋敛冷哼一声,显然不太满意陈朝的反应。 陈朝摆摆手,很无奈的样子。 “对了,大人,那座院子你怕是得领我去看看,有些事情,在书院做还是不太方便。” 陈朝之前在那院子里打熬过一次筋骨,但怎么都觉得不太自在,书院虽然安全,但那种感觉让他不太自在。 宋敛从怀里摸出钥匙,丢给陈朝,说道:“既然要去看看,那我就领着你去看看,反正今日我休沐,也没别的事情做。” 陈朝接过钥匙,讨好笑道:“那大人之后能不能帮我盯着,我昨夜御宴上受了些伤。” 宋敛冷笑一声,“你他娘的现在算是有求于我了?那我是不是也要坐地起价?” “大人这可没道理,您是谁呀,堂堂的神都左卫指挥使,茅房拉屎脸朝外的汉子,下官在您手下当差,您爱护一二,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况且下官要是因为这点伤势耽误了在万柳会上的发挥,那丢的可是镇守使一脉的脸,您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吧?” 陈朝满脸讨好,看着当真有几分欠打的意思。 宋敛不喜道:“敢情你这狗日的就是什么亏都不想吃是吧?” “下官定然竭尽全力帮大人解决下……后半生的问题!” 陈朝嘿嘿一笑,眼神狡黠。 …… …… 那座左卫衙门给陈朝准备的院子其实距离左卫衙门就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是一座相当清幽的别院,虽说位置有些偏僻,但能在神都这个地段搞到这样一座小院,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两人来到长街尽头,陈朝打开院门,院子里种着两棵不大的槐树,地上并没有多少落叶,之前宋敛说会帮他找人常常打扫,看起来并不是随口一说。  “怎么样,还行吧?”宋敛笑眯眯说道:“你这宅子比我的都差不了多少了,挂个虚职就能有这待遇,我要是早些年知道有这样的好事,还刻苦修行做什么?” 陈朝反驳道:“若大人当初不刻苦修行,成为这神都左卫的指挥使,那怎么还有和下官相遇的机会?” 宋敛冷笑道:“你这小子精明也就精明了,倒也不是太讨人厌,就是凭着这张嘴讨巧吧?” 陈朝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件物事,递给宋敛,微笑道:“大人也要破境了吧?” 宋敛盯着陈朝递过来的那东西,没有立即去接,反倒是皱眉道:“你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旁人送的,心想大人用得着,就送给大人了。” 陈朝将那东西递过去,那是一颗血参,足足有巴掌大小,至少也是数十年的药龄了,这颗血参价值连城,不是一些天金钱便说得清楚的东西,它本就是二皇子送出的礼物里,最为珍贵的一件,陈朝这个境界用它来打熬身躯,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之前他知晓这位指挥使正在准备破境的事情,出门的事情便想起这颗血参,本就是要当作谢礼送给宋敛的。 以答谢他天青县的救命之恩。 陈朝这个人一向如此,有恩要报,有仇自然也要报。 宋敛拿过血参,眼神缓和了一些,但还是摇头道:“此物太过珍贵,我虽说的确是在冲击彼岸上境,但也不能收。” 宋敛作为神都左卫指挥使,境界自然高深,他早已经是彼岸中境的强者,距离上境不过是一步之遥,若是有这东西相助,他只怕把握又要多上几分,成为彼岸上境的武夫之后,便好似到了山脚,可以去最后攀登那座叫做忘忧的大山了。 陈朝笑道:“大人可能有些误解我,我这个人向来是个热心肠,在天青县的时候,我就常帮人,当初大人在那婆娘手下救了下官,下官也没来得及报答,这颗血参下官虽然舍不得,但是送给大人,那也就割爱了。” 宋敛心头一暖,但还是有些犹豫,“此物实在是太过珍贵了,我虽说真的对你有救命之恩,但,也罢,既然你这般赤诚,我不收也是不好了,但你要知晓,我不可能白拿你的东西,这样吧,你要是某天被那些方外修士所害,我定然天南海北都去帮你收尸!” 陈朝看着眼前这位指挥使,沉默了一会儿,顺着他的话说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半夜给大人托梦以表达我的感谢之情。” 宋敛皱眉道:“大可不必。” 陈朝神情分外认真,点头道:“一定要的。” 宋敛微笑道:“那我还是给你准备一口上好的棺材。” 陈朝看着他,也是微笑道:“大人,你能长这么大,不容易吧?” —— 真的很喜欢宋敛啊,不过…… 推荐一本朋友的小说,牧夭《道槃》纵横可看。 说一下武夫的读者群:600278010 第九十七章 师妹 “大人要是往前走一步,成为彼岸上境的强大存在,只怕是在大梁朝,也是有数的强者了吧?” 陈朝面不改色的拍着马屁,反正也是有求于宋敛,这会儿拍马屁,不觉得突兀。 宋敛小心收好那颗血参,然后听着陈朝这话,冷笑道:“一时间真不知道你是高看我了,还是小看了整座大梁朝。” “你是不是觉得,整个大梁朝忘忧修士很少?” 宋敛看着眼前少年,心想是时候给你普及一些知识了。 陈朝理所当然说道:“难道不是吗?” 宋敛摇头道:“虽说我大梁朝的忘忧修士和方外修士们无法比拟,但也绝对不少,不过同是忘忧境,高下之分倒也很明显,镇守使大人是忘忧境,可他那个忘忧武夫,便可以随意捶杀一般的忘忧修士,即便是三两人联手,也不会放在心上。” 陈朝到底也不是蠢人,闻言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说,即便有朝一日大人成功破境,成为一位忘忧武夫,也就是镇守使大人他们这样的存在眼中的蝼蚁?也就是一脚能够踩死,一拳能够打死,都不会多看那么一眼的家伙?” 宋敛脸色有些难看,他虽说之前所说有这层意思,但没想到这眼前的少年说话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 他要是真成为了一个忘忧武夫,即便在镇守使大人面前还是不敌,但怎么也能说得上一方强者了,哪里是说随便一脚就能踩死的货色? 陈朝仔细思考,然后试探道:“就是说忘忧境里也有所谓的下境上境的说法?” 宋敛摇头道:“并没有,方外也好,妖族也罢,对于忘忧境并没有太多描述,但战力高低自然有区别,像是陛下和镇守使大人,以及北境那位大将军,便是忘忧武夫里最强大的存在,至于别的忘忧修士有没有,肯定是有的,但绝不会有这么强大。” “而方外宗门里,有一个忘忧修士的存在,便可勉强跻身于一流宗门之中,像是痴心观和鹿鸣寺里,观主住持之流的人物自然是当世顶尖,但除去这两位之外,难道就没有几个老道士和大和尚也是忘忧境?” 宋敛看着陈朝,微笑道:“前路漫漫,小家伙也得要虚心前行才是,我听说你昨夜在御宴上那般豪言壮语,这么张狂,到底也不太好,做人要是不收敛一些,怕是活不长久。” 宋敛总算是找到了些做长辈的感觉,此刻开口教育起陈朝正入佳境,再打眼一看却是发现眼前的少年有些走神,顿时不悦道:“你这小子,此刻又在想什么事情?” 陈朝回过神来,说道:“我只是在想,咱们到底有多少强者藏在暗处。” 宋敛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然是在想这样的事情,怒气散去,说道:“不管那么多事情,你若是好好修行,自然有朝一日可以看到那边的风景,你这样的年纪已经是一位神藏境界,那本来就是这一桩不常见的事情了。” 陈朝嗯了一声,没有再废话,而是说道:“疗伤之后,我想再打熬一次筋骨,麻烦大人帮我盯着外面的动静。” 宋敛皱眉道:“不是才受伤吗?如今就这么着急了?其实用不着这么着急,出了些岔子就不好了。” 陈朝摇了摇头,对此没有多说,他有想法的事情就不准备再改变。 宋敛也不再多说。 陈朝走进屋中,这里有很多东西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作为一个武夫的居所需要些什么,宋敛也是武夫,自然很清楚。 站在大木桶前,陈朝脱去上衣,露出那密密麻麻的伤疤,走入木桶之中,此刻里面只有温水,并无别的东西。 盘坐下来之后,陈朝才开始运转气机,开始去逼迫那气机里许多的残余气机往体外而去,昨夜的那一战,为了求胜,又不想过多的暴露底牌,陈朝花了太多心思,也行了太多险招,之前从那布满荆棘的气机里用身躯强行穿过的时候,便注定了他会遭受许多暗伤。 昨晚强行压下,但不见得要一直压住,那样绝对会对修行无益。 陈朝缓慢闭上眼睛,开始运转气机,让体内的那些气机按着他想要的方向流转而去,很快,肌肤的毛孔便放大了不少,好些黑色的污血此刻从毛孔里溢出,伴随着细微的气机,整个木桶里的水便沸腾起来,只是片刻,也被染成了另外的颜色。 陈朝微微蹙眉,这个过程虽然痛苦,但是对于打熬筋骨来说,还是寻常,他并没有太过于在意。 片刻后,他睁开了眼睛。 他换了一桶清水。 然后将随身带着的药囊拿了出来,将那些药液倒入木桶里,等到充分溶解的时候,他这才重新坐入木桶里,开始打熬筋骨。 陈朝之所以拥有同境武夫很难比肩的身躯,除去打熬筋骨这种事情他分外认真之外,还因为他每次打熬筋骨,都极其能忍,几乎没有浪费过如何一次药液的药力,这般耐性,也就自然让他拥有了一个极为强大坚韧的身躯。 如同往常一样,他开始闭眼吸收这药液的药力,脸色逐渐变得极为痛苦,额头上的汗珠变得密密麻麻。 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落,融入药液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浑身紧绷起来,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用力,手臂上的青筋,不管是谁来都看得清清楚。 他咬着牙,不知道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一炷香过去。 一个时辰过去。 木桶里的药液颜色逐渐要变得清澈,陈朝终于忍受不住的睁开眼睛,但他却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开始默默运转一门功法,痛苦骤然消散许多,而他体内也有白雾缓缓而起,很快便笼罩了整个木桶。 陈朝看着这一幕,显得有些茫然。 他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的那桩事情,那片白雾笼罩的不可知之地,那口冰棺,那个躺在冰棺里的少女。 那个少女眼中恐怖的火球。 陈朝仰起头,有些疲倦的看向房顶。 吐出一口浊气。 …… …… 夕阳西下,天边多了一道晚霞,南湖在晚霞的照耀之下,变得分外的好看,好似融入天地之间的一幅美景。 魏序站在湖畔,看着这一幕,这个向来温和的书生笑了笑,眼里的笑意很是真实,比眼前的美景还要真实不少。 就在这位书生在这里看风景的时候,湖畔有道声音幽幽响了起来,“魏师兄此刻还有闲情赏景,可曾知道当日那桩事情影响多大?” 一个男子缓慢走了过来,正是苏意,那位大梁国手。 魏序转头看向这个师弟,微笑道:“这事情和师弟有什么关系?” 苏意这挑眉道:“当然和我没有关系,只是师兄这么做太过直白,把自己的退路都生生堵死了,身为师弟,自然是很想要帮师兄找找出路。” 院长的七十二个弟子里,并非所有人的关系都很融洽,比如眼前两人,便从来都说不上关系不错,苏意入门之时便一直不喜苏意,魏序虽然不见得也不喜欢苏意,但苏意一直对他有敌意,他自然也不会和他多有联系。 “我已入书院,是先生的弟子,退路便早已经有了,身后的书院便是我的退路,至于别的,都没什么好说的。” 魏序看着湖畔,很是平静。 苏意皱眉道:“但师妹毕竟姓谢,我很难相信师兄你是真这么想的,师兄这么做的太过简单和浅显,反倒是让师弟觉得师兄这样有些太刻意了。” 魏序微笑道:“苏师弟可知北溪居士之说?” 听着这话,魏序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那位北溪居士之说他自然知晓,那是某年那位大儒和鹿鸣寺某位高僧论道,高僧言北溪居士是为求名利故而才会和他一论,北溪居士只是微笑说,若是大师没有这样的想法,那么怎么可能生出我会是这样的想法? 此刻魏序将这个典故用在他身上,分明是在说,他苏意是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 苏意冷声道:“师弟只是不放心小师妹,老师这么些年了,不过也就收了这么一个女弟子,我们就这一个师妹,也是唯一的师妹。” 魏序点头道:“师弟所言极是,只是小师妹既然是师弟的师妹,难道不是我魏序的师妹?” 苏意漠然道:“即便是这个道理,可我也不放心,师兄姓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 魏序姓什么?那自然是整个神都都知晓的事情,对这位院长高徒,神都的大人物们把他的来历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魏序出身神都魏氏,而且还是魏氏的嫡子。 魏氏这些年在朝堂上,只有一个对手。 那便是谢氏。 谢南渡便出身于谢氏。 魏序想了想,说道:“此事我已经给小师妹说过,我虽出身魏氏,但小师妹也是我的小师妹,不会有什么冲突。” 苏意皱眉道:“终有一日,师兄要面临抉择。” 魏序看了看远处,那边有个少女正沿着湖畔而来,走得缓慢。 魏序看着谢南渡,轻声道:“师弟又怎知我一定会选那一边?” 苏意平静道:“我也不知道师兄会选哪边。” 第九十八章 师兄 眼见谢南渡走了过来,两位做师兄的也就不再说话,苏意对着谢南渡微笑道:“小师妹今日又来听课了?” 这本来就是废话,但苏意很认真的神情,很难让人觉得这句话真的是废话。 谢南渡点点头,对着这位苏师兄行礼道:“是。” 她虽然只说了一个字,但神情认真,并不是无礼的表现,也让人生不出任何苛责的心思来。 “师妹这些时日要准备万柳会的事情,还要抽出空来听魏师兄讲课,自然极为难得,但若是往后若是对棋艺有什么兴趣的话,师妹可以来寻我。”苏意看着这个小师妹,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 他是大梁的国手,很擅长下棋,或许说就连院长都无法在棋道上胜过他,他可称天下第一人。 谢南渡摇头道:“我不喜欢下棋。” 世间的女子,和男子虽然还有些差别,但读书识字一途上没有任何差别,要不然院长也不会收个女弟子,许多出身大世家的女子则是除去读书识字之外,还对琴棋书画都有涉猎,有些女子自小便学这些,谢南渡出身谢氏,自然应当也是如此,可苏意没想到自己居然得到了这么个答案。 苏意笑了笑,不在意道:“师兄倒也不止是棋艺一道了不起,琴棋书画四字,在大梁,也倒是勉强能挤进前五。” 他说的很淡,但这种事情的确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在某一方面能做到天下寥寥几人之一,本就是不容易的事情,像是苏意这样,在好些方面都能做到这般,几乎已经是罕见。 谢南渡带着些歉意道:“抱歉,苏师兄。” 虽然没有明说,但苏意已经明白了这个小师妹言语里的意思,她不喜欢棋艺也不喜欢那些女子大部分喜欢的琴棋书画。 苏意感慨道:“小师妹果然不凡。” 说完这句话,他便笑着离去,很是洒脱,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他很快消失在湖畔,像是夏日里的风,无论来去,都没有任何停滞感。 魏序看着那位师弟离开的背影,轻声说道:“师妹对于这些东西当真不感兴趣?” 谢南渡点头道:“是的。” 魏序说道:“师妹出自谢氏,这些事情不应从小便开始学?” “学过,还是不喜欢。” 谢南渡不是不懂,只是不喜欢。 魏序微笑道:“理解,就像师妹随我读了那些天的书,学了那好些门道法,也没有喜欢的。” 这句话说得极为清楚明白,作为一位境界高深的修士,魏序自然能够看得清楚,眼前的谢南渡虽说一直在跟着他修行,但实在是对他讲授的那些道法都没有兴趣,虽说那些道法她已经去学,并且掌握。 “早些时候我曾告诉老师我想去学剑,老师却说女子学剑不好,太不文雅,我虽然觉得老师所说不对,却也不知道该如何驳老师。” 谢南渡直白道:“后来我想了很久,老师之所以如此说,只怕是自己并不会剑修之法,所以才这般开口的。”说起自己那个老师,其实即便是谢南渡都觉得有些离谱,早些时候才拜入院长门下的时候,谢南渡觉着自己那位先生既然是天底下读书人的领袖,那般不是一般的读书人,不管是气态还是别的什么,都理应是并非一般读书人可以比较的,可之后的几次相处,她却是发现,自己完完全全便是错了。 魏序听着谢南渡这么开口,微微蹙眉,“师妹,这种话你我两人说说也就罢了,可莫要让先生知晓了。” 作为陪在院长左右最久的学生,魏序对于自家先生的性情也算是了如指掌,自家先生虽说并非全才,但若是有人非要说有什么不如旁人,只怕后果便会极为……严重。 谢南渡微微蹙眉,没有继续开口,只是问道:“师兄,那我到底是否还能学剑?” 魏序闻言想了想,然后认真说道:“先生虽然不会剑修之法,但先生的弟子里,却有剑修。” 谢南渡有些意外,神情奇怪,既然书院院长不会剑修之法,又怎能有弟子是剑修? 魏序笑道:“书院的藏书楼里,其实也有许多剑修之法,虽然先生不会,但弟子可以自学,先生如此多的弟子里,有人和师妹一样,想要做一个剑修,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那人此刻不在书院中,等到他归来,便可代先生教一教师妹。” 谢南渡问道:“那位师兄如今在何处?” 魏序指了指北方,微笑道:“在北方。” 大梁朝的北方,只能是一个地方,那便是北境,是那条巍峨无比的长城,是那用来抵御妖族的大军所在处。 学了剑,便去北方杀妖族,为大梁朝守国门,真是极好的事情。 谢南渡眼里多了些亮光,看着极为璀璨,魏序没有在自己的小师妹眼里看见过这种情绪,稍微想了想,这才明白,原来看着文弱的小师妹,竟然是想着那遥远的北方,确实有些巾帼风范。 “师兄之前是说,那位师兄的剑修之法是自己在藏书楼看书自学而成的?” 谢南渡忽然开口,眼睛里有些跃跃欲试的意味。 魏序已经知晓她在想些什么,平静道:“的确如此,只是想要自习剑修之法,其中凶险可是不小,师妹如今还要准备万柳会,也不应耽搁,师兄替你写信一封到北方如何?让你那位师兄将剑修要注意之事尽数告知于师妹,过了万柳会,师妹再去研习,只怕也要稳妥许多。” 作为师兄,魏序自然知晓既然自己的这位小师妹骨子里也有不服输的性子,此刻知晓剑修可以自行修行,哪里还会忍得住? 谢南渡想了想,点头笑道:“如此便多谢师兄。” 魏序微微点头,从腰间取下一卷书,就要讲一讲今天的课。 谢南渡忽然看向魏序,问道:“师兄姓魏,当初在巷子里,可以晚来些时候。” 有很多事情是藏不住的,更何况魏序根本就没有想过去藏。 魏序笑道:“魏谢之争,在神都可以,在神都之外也可以,可在这书院里,却好似不必去提。” 魏序说道:“之前你苏师兄来问我,有朝一日很可能站在小师妹对面,要问我怎么选,其实我刚给他的答案也有些敷衍。” 谢南渡沉默不语。 “但其实这件事没什么难的,在书院里便做同窗,出了书院,再做别的,有什么难选的?” 魏序说得很淡然,谢南渡便听出了他言语里的意思。 谢南渡说道:“师兄坦荡。” 魏序没有再说话。 …… …… 湖心小亭。 院长听着自己那个跑来告状的弟子絮絮叨叨说了太多,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骂道:“魏序那家伙虽然木了一些,但哪里是你说的这样,他虽然姓魏,以后的确也有可能是那魏氏的家主,之后即便魏谢之争他要掺和进去,你的那位小师妹又恰好站在他对面,还不是各凭本事,难道那家伙能脸都不要了?” 苏意看着院长委屈道:“学生也是好意,万一姓魏的那个家伙不讲道理,小师妹还那么小,我也是……” “放屁!” 院长抓起一把鱼食丢在湖面,看着那些鱼儿聚集,皱眉道:“苏意,我知道你不喜欢你的那位师兄,其中缘由我也不去说,总之这桩事情也是你多虑了,再说了,即便将来他要欺负你小师妹,你小师妹也还有个小子护着,用不着你操心。” 苏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先生,你这就把小师妹许出去了?” 院长冷笑一声,“姑娘大了不由人,你小师妹喜欢谁,要嫁给谁,我这个做老师的又能怎么办?她要是别的性子也就罢了,如今这个性子,你觉得她会听谁的?” 苏意惆怅道:“可怎么也不能由着师妹来啊,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院长微笑道:“别问,问我也不告诉你。” 苏意张了张口,嘟起嘴,很是不满意。 “别在我面前做出这样子来,我看了恶心。” 院长不耐烦的挥手,大概是差不多了,让眼前这小子赶紧滚蛋。 苏意忽然试探问道:“先生要不要下一局?” 院长呵呵一笑,问道:“你是不是当我傻?这会儿想在棋盘上羞辱我?” 苏意顿感有些不妙,连忙道:“弟子这才想起今日陛下有召,先走一步了。” 院长没说话,只是看了苏意一眼,只是顷刻间,这位大梁国手便呆立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院长重新坐下,微笑道:“我看你这些年的棋艺越发不错,可读的书越来越少,道理知道的也越来越少,既然这般,今日就在这里好好想想吧。” 说完这句话,院长转头看向湖畔,眉间生出些怒意,皱眉道:“我不会剑修之法?剑修不过小道罢了,难道有我书院道法来的厉害?真不知晓你非要去学剑作甚,和你那个短命鬼师兄一样,非要在北边拿命去赌?” —— 纵横的这个章节修改只能编辑审核通过之后才能上线,所以有些地方我修改了,编辑还没审核,在这里是时候批评那个男人了。 第九十九章 入楼观剑 暮色渐浓,一天已经接近尾声,魏序收好那卷书,独自沿着湖畔离去,就和他来时一样,那般寻常,看着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书生。 谢南渡想了想,也沿着湖畔走去,她在湖畔站了很久,听了许久的课,湖畔不时也有学子路过,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到她,是魏序的手段,很是玄妙,如今魏序离去,湖畔的学子们这才发现了她。 如今的谢南渡在书院早已经是名人,这位谢氏少女的传说在书院里已经不知道流传了多少,但因为她几乎不离开那座小院,其实书院的学子们也很难见到她,此刻在湖畔相遇,自然多看了好几眼。 只是不管男女,此刻湖畔却没有一个人主动走上前来和谢南渡打招呼,倒不是她书院院长弟子的名头太大,实在是因为她的那个朋友,前些日子在书院闹出了不少事情,顺带着让这书院的学子们对于这个少女,也多了几分复杂情绪,此刻相遇,自然无人会说些什么。 一路沿着湖畔而行,最后穿过好些书舍,不少学子在看到她之后都纷纷停步观望。 直到快要来到那座藏书楼前的时候,才有人在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止住身形,欲言又止。 就在那人犹豫之时,谢南渡已经一步踏出,两人距离渐远。 “谢姑娘!” 那人鼓足勇气开口,却还是没能得到回应,他咬了咬牙,疾步离去,再也没有说话。 谢南渡很快便要到那座藏书楼门前,门前却站着一个人,正是前些日子在湖畔和陈朝险些有过一战的夏渊。 当夜在御宴上,这位夏氏少年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风头全部都被那个少年夺了过去,回到书院之后,他没有做什么事情,也再也没有去过湖畔的那座小院。 今日在藏书楼门前偶遇,夏渊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女,神情复杂,当初夏氏是想要为他求娶这个少女的,但最后却被他自己给拒绝了,经过御宴那一晚过后,夏渊其实想法有些变化,但最后谢南渡对陈朝的举动,其实又很容易旁人死心。 两人在门前相遇,夏渊主动开口喊道:“谢师妹。” 虽说谢南渡是院长弟子,但都是书院学子,依着年龄来称呼,叫声师妹,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谢南渡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夏渊。 她没有开口,但这个动作便意味着她在等着下文。 夏渊说道:“那天在南湖湖畔的事情,请师妹帮我给他道个歉。” 他声音不小,在场的学子们都听得清楚,听着这话,有不少人知晓当日湖畔发生过的事情,此刻都有些震惊。 这万柳会尚且没有召开,为何这位师兄便已经先低头了?难道只因为御宴上的那桩事情吗? 谢南渡说道:“又不是错看的我,要道歉去向他说去。” 听着这话,学子们也愣了愣,根本没有想到谢南渡竟然会这样回应,他们原本想着,再怎么说夏渊和她都是同窗,如今夏渊已经低头,她怎么都要表现的善意一些,却怎么都没有想到最后等来的是这么生硬的回答。 夏渊皱了皱眉,他倒是没有生气,经历过御宴的事情,他已经知晓眼前这位师妹连方外修士都敢训斥,哪里是会在意他的想法的。 那晚的时候,虽然最出风头的是陈朝,但他们这些真正经历过御宴的却是知晓,谢南渡在御宴里展现出来的气魄和定力,都并不是他们可以比较的,她若不是境界不够,只怕怎么都没有陈朝出头的机会。 没有陈朝,那晚即便方外修士将大梁朝的年轻人都全部战胜,只怕谢南渡的名声也会更上一层楼,断不可能像是现在这般,人们都记不起谢南渡所做的事情。 “师妹此言有理,不知他此刻是否在院中?” 夏渊想了想,语气温和。 谢南渡摇头道:“不在。” 夏渊有些无奈。 谢南渡却没有再说些什么,而是越过了这位书院数人之一,走进了藏书楼。 她今日来藏书楼是要看书的,并不想在别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 …… 走入藏书楼,这里极为安静。 如今虽然已经入夜,但藏书楼里亮如白昼,无数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被悬挂在房梁上,将一座藏书楼的每一处都照亮,一层楼中央有着密密麻麻的书架,无数本先贤典籍和修行之法都被放在这里,供书院学子翻阅,在这里,学子们或是盘坐在地面看书,或是靠在一侧的墙上,每个人都极为认真,只有偶尔响起的翻书声,别的声音并没有。 这是谢南渡第一次进入藏书楼,之前读书,都是叫婢女柳叶来藏书楼找着带回去,她是院长弟子,自然待遇和寻常的学子不同,带书离去也是寻常。 只是在一楼停留片刻,谢南渡便朝着二楼走去。 之前魏序说要练剑,等他写信去问问那位在北方的师兄,有了回信之后再练剑也不迟,谢南渡当时觉得也算是不错,但听完一课,她觉得想要看看那些剑修之法,于是便来了这里。 这是极为寻常自然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奇怪的。 师兄说的是对的,她当时觉得也是对的,但过了些时候,她觉得要看看,也不见得是要修行,当然也不错。 如果看了之后,想着开始修行,大概也没有什么问题的。 谢南渡来到二楼,这里的学子要少许多,这一层楼的典籍几乎都是修行之法,而考入书院的学子们不见得人人都适合修行,所以这里的学子自然要少许多许多。 来到书架之前,谢南渡沉默的走在其间,没有去看那些道法到底是些什么,而是散出气机,只是片刻,她便在一侧书架前发现了一些锋芒之意。 她来到那处停下,这里一排书架,目测有数百卷道法,都是剑修之法。 世间剑修,如同道门一般,一直有两脉流传,心剑一脉和藏剑一脉,这两脉当初各自撑起剑修的半座天下,但随着时间流逝,心剑一脉越发的强大,而藏剑一脉一直凋零,到了如今提及剑修,世人只知心剑,而藏剑一脉,也仅剩一座剑宗在世,门下弟子寥寥,藏剑一脉的剑修行事低调,如今已经有许久没有消息传出,谁也不知道那座剑宗是否还有传人。 如今世间流传的剑修之法,也多是心剑一脉的修行之法,藏剑一脉的法门,只怕是找遍这些修士宗门外加那几座心剑剑修宗门,也不过只有寥寥十数卷罢了。 书院号称包揽天下之书,但在藏书楼,也没有藏剑一脉的剑修之法。 谢南渡伸手取下一卷剑修之法,那不知道放置了多少年的竹简上纤尘不染,有着几个小篆,名为气御万剑,这是一门御剑法门。 谢南渡想了想,将这卷剑修之法又放了回去。 她拿起第二卷,这一卷名为草剑。 然后是第三卷,第四卷…… 每一卷她都没有打开去看,只是看到名字之后便将其放回书架。 如此过了一炷香之后,谢南渡已经看了不下百卷剑修之法,但都是只知道名字,别的而不知晓。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谢南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口,那个地方已经破碎不堪,之前每次拿一次卷宗,里面便有剑气溢出,这些卷宗都并非是当初所创这门剑修之法的剑修亲自撰写,但不管是谁将那些剑修之法抄录上去,在经历了那么多时间过后,那些竹简上早已经有了剑意流转。 而且是那修行之法自行生出的剑意。 换句话说,如今哪一卷的剑修之法更为强大,那么留存剑意便会更为锋利,也更多。 谢南渡要去选的,便是那最强的一卷。 只是片刻之后,她便停下了,她伸手去拿下一卷放在角落里的竹简。 当她拿起竹简的时候,那竹简上的系着的细绳骤然而断,断口很是齐整。 然后她的手指便感觉到了些刺痛感,有些细密血珠从指间溢出。 只是她没有收回手,而是将那卷竹简拿了出来,也没有去看那卷剑修之法叫什么名字,只是将其摊开。 竹简上已经有许多裂痕,每一道裂痕都无比锋利,仿佛是被谁一剑斩出的。 不过是上面的文字便有如此威力,可见这卷剑修之法的强大之处,谢南渡很满意,于是便认真看了下去。 只是片刻,双目便刺痛起来。 她不在意,只是默默去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有些乏了,便移开了视线。 但那竹简上的内容却都映入了脑海里,体内的气机不由得跟着运转起来。 揉了揉额头,看了看窗外,发现已经是后半夜了。 谢南渡周围已经没了别的书院学子。 她心念微动,指间忽然溢出一抹剑气。 她低头看了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刻四下无人,也没人知道她的经历,所以她不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此刻要是有一位剑修此刻就在她身边,看到她指间的剑气,想着她不过读了一卷剑修之法便能如此,只怕要尖声叫起来! —— 两章都有三千字哈,不信自己去数啊喂 第一百章 藏书楼之鬼 世间剑修在入门之时,便有观剑一说,通常各自师长便会将一些生出剑意的剑修之法给自己的弟子翻阅,然后记录时间,看他们要翻阅多少卷剑修之法,才能有所共鸣,不被那些剑意抵触,期间所花的时间越少,那么此人的剑道之路便会越是顺畅,也就代表此人越是适合练剑,若是花费时间太久,便证明此人是平庸之辈,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走到高处。 至于到最后都不能被剑意认可的修士,便证明无法成为一个剑修。 这便是观剑之意。 在剑修的历史里,天赋一流者,也就是读第一卷剑修之法,便不被剑意排斥,这样的存在在踏入剑道修行之后,往往成就极高,都是有望忘忧的存在,若是一座宗门发现了此等天赋的剑修,一定会视若珍宝,好生栽培。 若是不出意外,这样的剑修,有朝一日甚至会成为一座宗门的顶梁柱,是真正重要的人物。 观剑之后,便是在体内滋生剑气,这个阶段也有快慢之说,但最一流的天赋,也要花上三五日时间。 能在观剑当日便在体内生出剑气的剑修,便是极为罕见的存在了。 这样的人物同代至多只有三五之数,很多时候则是也就只有他一人。 能够在观剑当日便在体内生出剑气的剑修,往往会成为那个时代最为璀璨的剑修之一。 像是谢南渡这样,直接在翻阅第一卷剑修之法的时候便在体内生出剑气的,只怕是在整个剑修的修行历史上,她的天赋也能排到前十,甚至是前五的存在。 这样的剑修,会被人认为是天生适合练剑,是剑仙种子。 谢南渡不是剑修,今夜来到藏书楼,不过是为了看看剑修之法,根本没有想过去修行。 她对剑修了解不多,显得有些茫然,但今日的事情流传出去,或许明日便有剑道宗师进入书院,要将她带走,将一身剑道修为倾心相传,那些传承不算是太久远的剑修宗门,只怕是能够当场允诺以后的掌教之位便是她。 在今日之前,谢南渡的天赋早已经展露,当初在南湖湖心小亭,院长这样的人物认真的看过谢南渡一眼,便看出她天赋极佳,故而要收她入门,而后魏序在湖畔为她讲课,也时常感慨自己的小师妹是个天生适合修行的修士。 在更早之前,她尚未来到神都,只是在白鹿的时候,其实便已经被发现修行天赋极佳,神都谢氏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去过白鹿谢氏,观测之后,神都谢氏做出了十六岁之后便要她入神都求学的决定。 她早已经被认为是一个修行的天才,这一点如今整个神都没有谁会怀疑。 但谁又能想得到,除去修行道法之外,她竟然在剑道一途上也有如此天赋…… 这意味着她以后不仅能在道法修行上走得极远,而且还能成为一个极为强大的剑修。 在修行的历史里,像是她这样可以同时在两条路上前行的修士不只她一个,但是在两条路上她都有如此光明的前景的,她或许是整个修行历史里的独一份。 倘若能在两条路上同时往前走去,也同时走到极远的地方,那是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的成就。只是今晚的事情暂时没有别人知晓,谢南渡也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或许即便知道了,依着这个少女的性子,也只是会摇摇头。 她不会太在意。 心念撤去,那抹剑气消散,谢南渡才收回手,将那卷剑修之法合拢,取下自己绑头发的头绳,将那卷竹简重新绑紧。 一头青丝,就这么随意的披在肩上,有淡淡的花香弥漫,宛如一朵春日的梨花。 她没有去看那卷剑修之法叫什么,也没有再次翻阅,因为看过便记住了,这是她的本事。 放好那卷竹简,她转身下楼,此刻已是半夜,藏书楼并无学子,出了藏书楼,抬头便能看到一轮明月高挂于天穹,月光洒落人间,不至于让她看不清前路,月光伴着,她安静的朝着湖畔走去,没有那些寻常女子会有的害怕情绪。 …… …… 如同白昼一般的藏书楼是整座书院夜里最为明亮的地方。 这种明亮,甚至还有些突兀,不过书院的学子们却不这么想。 院长白日里训了自己的弟子一顿,顿觉无聊,便倒头睡了一觉,在半夜幽幽醒来,念及自己那个小弟子白日里在湖畔对魏序那傻子说的那些话,院长翻身而起,便朝着藏书楼而来。 他这个做先生的,虽然不会剑修之法,但既然门下弟子有此想法,他也是能做些什么。 他准备入藏书楼挑选一册剑修之法,然后写信告知那个在北境的短命鬼弟子,让他好生写上一修行心得回来,好让自己的那个小弟子跟着也踏足剑道一途。 带着如此想法,院长缓步上楼,只是片刻,便已经到了那放置剑修之法的书架前,他伸手一览,很快便在众多的竹简里拿起一卷,正好是之前谢南渡翻阅的那一卷。 院长看着那竹简上的女子头绳微微蹙眉,低头一看,发现原本用来绑竹简的那截绳子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地面。 上面的切口很是平整,就像是被谁用剑斩开的一样。 院长沉思片刻,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再度把目光移到那头绳之上,院长有些沉默。 然后他他的衣袍里有些清风涌出,一粒粒微尘在这里搅动,整个藏书楼二楼变得有些玄妙。 一幅画面渐渐出现。 正是之前那个少女在书架前翻阅的场景。 院长看着这一幕,自嘲道:“真是来迟了些。” 他原本是想着要来为她寻一门剑修之法的,但没有想到谢南渡比他来得更早,这个少女一向性子沉稳,可这一次却为什么这么着急? 白天才问起这些问题,才入夜便忍不住了? 真是不喜欢道法修行,偏偏要去学那些剑修之法? 院长思索着这些问题,但却是不怎么在意,这本来就是小事,不是什么值得去深思的问题。 谢南渡真要是喜欢剑修之法,那就让她去修行便是,难道成了剑修,就不是自己的弟子了? 没这个道理。 他挥挥手,将那卷竹简放回书架,就要转身下楼。 只是在转身之时,他忽然有些失神,重新将视线落到那画面之上。 此刻那个少女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间。 院长也看了过去。 他感受到了一抹锋芒。 这等溯源手段,其实只能重现当时的局面,但有些东西还是会缺失,不会那么清晰明确。 但那股锋芒之意,其实是存在于如今的藏书楼之间的,尚未完全消散。 院长有些失神,即便是他这样的人物,在看到这样的景象的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自己收的弟子是个天才他自然知晓。 可也他没有想过,谢南渡居然在剑道一途上也有如此天赋。 一想到以后自己这个弟子或许会成为历史上独有的一位道法剑气双修的绝世人物,院长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是畅快,很快便传遍了整座藏书楼。 “什么他娘的拳头大才是道理,什么他娘的读书人讲道理尚可,打架就不行,好嘛,你们且等几年,我让你们看看什么叫道理在我手上,我想怎么讲,那就怎么讲!” 只是这笑声,不太好听。 …… …… 清晨时分,天才蒙蒙亮,学子们齐聚湖畔,今日书院无课,所以今日湖畔的学子格外的多,只是如今这些学子,脸上都有些惊慌之意,更有不少人顶着重重的黑眼圈,看起来是昨夜一晚上没有睡好,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相熟的人们在这里打着招呼,说了些闲话。 很快便有人开始着急开口问道:“你们也听到了?” 听着这句话,湖畔不少学子都点了点头,深有同感道:“那道声音,犹如厉鬼呼啸,初听便觉得恐怖,而后深思更是惊惧,让人毛骨悚然!” “陈兄所言挤对,当时我正在研读一本圣人典籍,不怕诸位笑话,闻听此声,顿时吓得书都掉了。” “是极,只是书院乃是圣人求学之地,理应有浩然正气千古不衰,为何会有鬼魅?” “对,这很没有道理,可是那声音我们却又当真听到了,的确是恶鬼咆哮,真真不假!” 有学子很是不解,满脸都是疑惑之色。 “这谁说得清楚?”有学子轻声道:“听声音方向,昨夜的鬼哭之声,是藏书楼那边传来的……” “我们得讲此事告知各位夫子,他们是大儒,有浩然正气,想来将鬼魅驱散也是小事,若是此事不解决,我们怎么还敢去藏书楼观书?” “所言有理,鬼魅不去,我们的确无心看书。” 书院学子们在湖畔谈及昨夜听到的声音,个个脸色不太好看。 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此刻在人群之外,有个昨夜太过兴奋,今日便早早起来在湖畔散步的男人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第一百零一章 来信和圣女 陈朝已经离去数日之久,谢南渡看却不在意,只是偶尔看着那堆自己看剩下的书没有人来继续翻阅,她才会觉得有些不太习惯,只是那些情绪很淡,不会影响她什么。 魏序今日来了这座院子,婢女柳叶知晓眼前这位看着寻常的书生身份极为不凡,赶紧去煮茶待客。 魏序却挥手打断,只是将手里的两封信拿出来递给谢南渡,有些奇怪道:“先生已然知晓师妹想要研习剑道的想法。” 说话的时候,他其实有些疑惑,之前他已经嘱咐过谢南渡不要将这桩事情告知先生,却是没有想到自家先生居然已经知晓了,今日他收到来自北境的信,正要将其带来交给谢南渡,却不曾想先生也拿出一封信,要他一并带来。 信是同一人写的,有两封的缘故,他多半也知晓。 谢南渡摇头道:“我没有告诉先生。” 魏序想了想,了然道:“既然这是在书院,那就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先生的。” 在书院,院长其实如同神明一般。 “先生既然没有阻止,还为师妹写了一封信去让那位师弟给师妹回信,想来已经是默许了,师妹若是有空,也可尝试着修行,想来依着师妹的悟性,加上有那位师弟的信,理应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魏序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要走。 谢南渡忽然开口问道:“师兄,如今书院流传藏书楼闹鬼一事,师兄可知晓内情?” 本来谢南渡也不关心这样的事情,只是闹鬼的事情正是她在藏书楼看剑修之法的那一日开始流传的,这让她到底是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 魏序皱眉,破天荒的有些不悦道:“这闹鬼一事,真是胡诌,都是我大梁朝的读书人,哪里要去信这些鬼神之说,即便人死之后的鬼魂游荡,又哪里能够作恶?” 大梁朝和前朝比起来,最为明显的区别便是大梁朝从来不信鬼神之说,那些山野之间的野庙之类的,到了大梁朝都全部弃之如敝履。 谢南渡笑了笑,轻声道:“如此便没事了。” 魏序笑着点头,很快离去。 等到魏序离开之后,谢南渡才低头拆开那两封信里的其中一封,一拆开便有一道剑意溢出,锋芒毕露,更有几分杀机,没等谢南渡反应过来,衣袖便再度被那剑意搅碎。 她抽出信纸。 “听闻先生为我等收得一小师妹,倍感欣喜,又知小师妹有意在剑道一途上探索,为兄见信之时,实在高兴,顿觉吾道不孤……” 打开信件,那些剑意尽消,只有一片欣喜之情,通过这信上内容,都能想象得到那位在北境杀妖的院长弟子在写信之时到底有多高兴。 简短的问候和表达欣喜之后,后面便是大段的剑修修行注意事项,以及许多那位剑修对于剑道的感悟。 谢南渡很快便看完了这封信,然后把打开了另外一封信。 那一封信是院长写信到北境,让那位弟子回信的。 想来自然要比魏序写的那封信更有价值。打开信封,同样有一道剑意,只是不大,很是寻常。 “先生提及小师妹竟然剑道开悟之法乃是那一本,为兄很是钦佩,要知道那人剑意之盛,已经是这修行界来数百年的佼佼者,实不相瞒,为兄当初习剑之时,也不敢对此卷下手,师妹这般,倒是真让为兄好生羡慕,不过听闻先生说,师妹乃是剑道上的一位天才,为兄便能想通其中关节了……” 这一封信上所言的东西便要单一得多,全部都是根据那卷剑修之法上的疑难去说的,这位师兄说得明明白白,有许多地方更是举例不少。 所以这封信谢南渡读得极慢,没有一目十行,而是一个字一个字去吸收其中内容。 所以等到她看完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日头开始西斜。 谢南渡放下手中的信,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额头,却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少年的身影,她心情有些烦躁,便拍了拍椅子旁的矮桌。 柳叶赶紧朝着这边跑了过来,问道:“小姐,怎么了?” 谢南渡没说话,有些话哪里说得出口? 柳叶试探地想要开口,只是谢南渡看了她一眼之后,她就马上闭上了嘴。 …… …… 那片低矮宅子外。 陈朝随手从长街一侧的树上撇下一根不大的纤细的树枝,然后放在嘴里掏了掏,然后打了个饱嗝。 他这个作派像极了才到某家人中骗了吃食的地痞流氓。 宋敛走在他身侧,感慨道:“真是不错啊。” 陈朝揉了揉有些鼓起的肚子,说道:“大人,嫂子的手艺真是不错,大人得赶紧努力,娶回来之后,大人就能顿顿吃这种饭了。” 听着嫂子这样的称呼,宋敛很是满意地笑道:“那自然是的,看起来也要不了多久了,不过怎么都得感谢你,要不是你,我这裤裆入土的老男人,只怕是还要惆怅好些年。” 陈朝嘿嘿一笑,也没有搭话。 这些日子,他没有返回书院,一来是因为万柳会召开在即,他需要好生的准备,所以这些日子打熬筋骨的频率都越来越快,几乎是两天一次,这样的强度放在一般的武夫身上,只怕便让人有些吃不消,可陈朝却不在意。至于在闲暇的时候,陈朝也在很努力的帮自己这位顶头上司解决自己的大事。 好在经过陈朝的努力,如今那个妇人对宋敛的好感已经不少,之前吃饭的时候,那妇人甚至还主动给宋敛夹了菜的。 要是不出意外,再有些时日,宋敛便要如愿了。 两人离开那片低矮的院子,很快便来到更为广阔的街道,两边有些左卫的差役立在两旁。 “大人,这是?” 陈朝有些惊奇,他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左卫的差役。 宋敛看了他一眼,随口道:“这些日子那些方外修士入神都,如今日子临近,来的人越来越多,今日是有些重要人物,左卫奉命护送。”陈朝哦了一声,笑道:“那下官就回去了,不耽误大人办事。” 宋敛本来准备点头,但转念一想,微笑道:“小子,你也是我左卫的指挥副使,按理说也该看看我左卫平日里是怎么做事的,万一某天我这个指挥使暴毙,说不定你还能直接执掌左卫。” 陈朝笑道:“大人你春秋鼎盛,哪里有这般说法,不过既然大人这么说了,那下官今日就跟着一起去看看便是了,就当提前见识了。” 宋敛点点头,给早在一旁的翁泉递去一个眼神,后者会意,牵着一匹神骏的白马出来,陈朝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显得极为自然。 宋敛端坐在马上,看着这一幕好奇问道:“怎么?骑过?” 陈朝摇摇头,在天青县做镇守使的日子里连个衙门都没有,哪里还有什么马,只是在山中杀妖太多,身上也会染上几分煞气,这白马通灵,能够感知,此刻倒也不敢如何反抗。 宋敛本就是随口一说,见不是这般也不在意,只是挥了挥手,便朝着城门那边而去。 他是指挥使,自然走在最前面,陈朝这个指挥副使跟在他身侧,马头慢他一些。 “大人,这方外修士来神都,不是礼部安排这些事情?什么时候左卫也要掺和了?” 陈朝坐在马上,看着四周,有些百无聊赖。 宋敛平静道:“礼部那帮文弱读书人能在这些方外修士里有什么威信?之前一直是礼部不假,但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天御院的副院长在场,那人你也认识,就在南湖之畔,你见过。” 陈朝点点头,很快便想起那个如同富家翁一般的副院长。 “今日照常还是他,不过这一次来神都的那些人,其中有个身份很重的女子,嗯,应该是个小姑娘,我们总是要重视一些,要不然会出很大的问题。” 宋敛笑道:“不过想来也没有人会在神都做些什么事情,毕竟这是我大梁朝的都城。” 陈朝挑眉道:“小姑娘?” “什么样的小姑娘?” 宋敛皱眉道:“你小子在想什么?那个谢氏少女对你如此,你还有别的想法?” 陈朝一本正经说道:“那不是抱着欣赏的态度吗?大人你想歪了。” 宋敛冷笑一声,倒是没有在意,只是说道:“那小姑娘是万天宫的圣女,在方外名声不小,万天宫你知道吗?” 陈朝点了点头。 痴心观是道门两脉之一的执牛耳者,万天宫就是另外一脉的道首,那个小姑娘既然是圣女,地位本来就不凡,如今大梁朝重视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其实我们这一次,还有个别的意思,痴心观和大梁一向没什么交情,但万天宫却不一样,朝廷如今对万天宫表现的重视一些,或许能让朝廷多出一个盟友。” 宋敛感慨道:“这些事情,皇帝陛下估摸着每日都在想,真是有些难为陛下。” 陈朝则是不以为意,笑道:“做皇帝,不操心天下操心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 盛夏 “那圣女还是个小姑娘?想来修行境界还不算高吧?” 陈朝骑着马,和宋敛说些闲话。 宋敛点头道:“才十二岁,实在是个小女娃,这一次参加万柳会,她也是只参加文试。” 说到这里,宋敛眯着眼,“我听说那谢氏的少女,也只参加文试?” 陈朝点点头,说道:“她才开始修行不久,境界太低,只能参加文试,不过看起来这个小姑娘也不是善茬吧?” 宋敛肃穆道:“万天宫作为道门两脉之一的其中一脉道首,虽然如今在道门里话语权远不如当年,可底蕴哪里是一般宗门可以比较的?这个小姑娘又是圣女,自然不同凡响,让你那相好自己多注意吧。” 陈朝嗯了一声,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很快,他们便到了城门那边,这里早就有礼部的官员在这里等许久了。 看到左卫姗姗来迟,那个留着山羊胡的礼部官员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在看到端坐在马背上的宋敛之后,也没有说些什么,左卫的官员完全不受吏部节制,只听命于镇守使,他即便是想要上个折子,皇帝陛下也愿意处理,最后落到的地方,也只能是镇守使府。 念及此处,那位礼部官员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看向城门外,安静地等着他们要迎接的客人。 陈朝也在朝着城门外张望,顺道打量着四周,他们来之前左卫的差役已经将这里勘察了数遍,那些闲人早已经被驱逐,这里的每一处重要的地方都有左卫的差役把守,虽说没有人会相信在神都还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但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他们都很清楚。 …… …… 神都外的官道两旁有很多树,如今已经入夏,树上有很多蝉。 蝉鸣声在有些人看来是夏天的象征,会很喜欢,但也有很多人会觉得烦闷,他们或许不是讨厌蝉,而是讨厌夏天。 蝉声不断地响起,马蹄声由远及近。 等到马车近了些,一眼看去,才知道那马车朴实无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马匹好似也是寻常,并非是什么神驹。 花色颇杂。 驾车的马夫倒是一身灰布道袍,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车厢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一只雪白的小手露了出来,那只小手很白,肤如凝脂,光是一看这只手,便知晓它的主人定然是天下有数的美人,果不其然,等到帘子被掀开,露出的那张脸,便是极美,虽说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那张脸上还有不少青涩之意,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再过些时日,这个少女必定会变得很好看,会是天底下有数的美人。 少女看着窗外的景色,听着蝉声,便笑了起来,只是她这一笑,便露出了脸上的两个大大酒窝,让她平添了几分可爱。 “这神都的景色不错,只是比起山中,还是要差许多。” 说话的少女不是旁人,正是万天宫这一代的圣女朱夏,依着万天宫的规矩,每过二十年,便要在门下最年轻的一代里选出一个天赋境界和心性都极佳的弟子,若是男子,便称圣子,若是女子,便是圣女。 圣女圣子不见得能继承下一代的万天宫宫主之位,但却算是万天宫这一代的门面,在涉及年轻修士的那些事情里,圣女圣子便要代表万天宫去争得最后的胜利。 只是万天宫这一代的圣女被定为朱夏的时候,其实不仅是万天宫内部,就连方外知晓此事的修士们都觉得很惊讶,不是因为朱夏没有资格,而是因为朱夏的年纪实在是太小,境界也太低。 这样的圣女以后或许会有一个光明无比的前途,但是如今代表万天宫行走世间? 只是好似那位万天宫的宫主以及一众长老对此都没有什么想法,对门下的弟子想法不关心,对外界的看法也不关心,就这么说立朱夏为圣女,也就立了。 如今恰逢万柳会召开,万天宫派出了不止数位弟子参加武试,可文试人选,就这一人。 而且朱夏是单独入城的,她和万天宫的其余弟子,并不同路。 她晚了很久。 车厢里除去朱夏之外,还有一个面容慈祥的老人,他须发已白,一双眼睛都已经凹陷下去,皱纹堆满了一整张脸,看着便感觉极老,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一般。 听着朱夏开口,老人微笑回应道:“纵观方外诸多宗门,能和万天宫比山中景色的,本就不多,神都占一个高大之称,说起缥缈之意,即便是痴心观,只怕也不敢说比万天宫更甚。” 朱夏微笑道:“师父你这话真是无趣。” 老人慈爱的看着眼前少女,他一生修行,不理俗事,走得极远,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才发现自己这一生错过了许多风景,转过头想要弥补缺憾,却发现时不我待,好在生命的最后时光,终于是寻到一个衣钵传人,能将一身道果传下,老人自然对这个弟子极为疼爱,所以平日相处,规矩一说,并不是太过在意。 “这次万柳会,若是想要文试夺魁,你须小心书院那个女子。” 老人看了一眼车厢外,听着那些蝉鸣声,感慨道:“许多年前,为师曾和院长打过交道,那人虽然脾气暴躁,但极为骄傲,毕生虽有愿要收七十二弟子,但实际极为苛刻,断然不会为了凑数而乱来,前面七十一人,都是大梁朝一等一的年轻天才,到了最后一个,那老匹夫便自然更为认真,如今收了那少女为徒,足以说明那少女的不凡,如今你们都要在文试上相遇,她或许是你最大劲敌。” 朱夏嘟着嘴,有些不以为然道:“我都看了那么多年的书,难道还不及她吗?” 老人微笑道:“为师也没有见过那个少女,但为师相信的是那老匹夫的眼光。” 提及那位书院院长,朱夏也变得认真了些,她此次之所以应下这桩事情来神都参加万柳会,其中还有很有一个缘由,便是她很想要来书院看看。 看看那位在方外修士里口中特立独行没有读书人样子的院长。 只是这一次,在路上,她又对别的多了几分好奇,“师父,听说前些日子的御宴上,青云观的何师兄败给了那个山野少年。” 这是她在路上便听说的消息。 同是潜龙榜上的天才,朱夏很清楚何夷有多强大,在方外他可能不是最了不起的几个年轻人之一,但在大梁朝,他理应不应该有什么敌手。 老人嗯了一声,从身旁拿起一个小木盒,打开之后翻找了好些时候,将之前收到的那封信递给朱夏,微笑道:“大梁朝蛰伏多年,如今也该是出些了不起的人物了,那个书院少女是这般,这个出身山野的少年,也是这般。” 老人怜爱的看着自己这个弟子,打趣道:“你这般年纪,最是容易犯花痴的时候,可不要因为这件事,便对那个少年生出太多想法,要不然陷入其中之后,将会很难自拔。” 朱夏毫不避讳说道:“师父,我很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少年啊喂。” 说话的时候她神采飞扬,两个酒窝忽隐忽现,看着极为可爱。 老人看着她,便好似看到了比车厢外的夏天更为炽热的景象。 他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次相遇,他从那条长街走过,无数人跪下,虔诚的叩首,可唯独有个小女孩在街边安静地看着他。 当时也是盛夏,蝉鸣声只怕是比现在还要更大声些。 略微回神之后,老人说道:“为师倒也是想再见见那个老匹夫。” …… …… 湖心小亭,院长手里的鱼食不断地丢下,看着满湖的游鱼,忽然叹了口气。 魏序看着自家先生这不常见的样子,有些好奇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情?” 院长身为书院院长,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按着常理来说,自然应当是有许多事情,在这些事情上有些烦心的地方,倒也是十分合理的事情,只是魏序哪里能不知晓自家先生的性情,这些事情在旁人看来理所应当,只怕是在先生身上,再发生一万次,他也不见得会在意。 院长感慨道:“天底下的事情很难说清楚,我在书院多年,一直认真读书,著书立言,清修己身,从来不到处沾染是非,但谁能想到,是非还能主动找上门来?” 听着这话,魏序自然过滤前面那几句话,只是去想最近神都发生的各类事情,但想来想去,却都没有个结果。 他惭愧道:“弟子愚钝,不知道先生的意思。” 院长面无表情说道:“不需要去懂,你只需要知晓,今日开始,我便要闭关,直到万柳会结束,那些修士离开神都以后,我才能出关。” 魏序应了一声,看着自家先生朝着湖畔而去,忍不住想着,自家先生看这个样子,似乎是在躲人? 可问题是这位书院院长,一位忘忧修士,到底会怕谁呢? 或者可以这么说,自家先生到底又是做过什么亏心事而不敢直面故人? 第一百零三章 刺杀 伴随着那些蝉鸣声,马车缓缓驶入神都,早就在这里等候许久的礼部官员看着那架简陋的马车,有些意外,揉了揉眼睛,应该是不太敢相信。 万天宫这些年再怎么没落,总归是道门两脉之一的道首,前些日子进入神都的那帮道士阵仗也不算小,今日他本来以为既然来人是那位圣女,那自然也会有极大的阵仗才是,可哪里能想到,今日入神都的,只是一架寻常的马车,哪里有半点道宗的风采? 只是在礼部官员错愕的时候,那驾车的道士已经递出名帖,上面万天宫的大印很显眼,很难仿制。 确信那架马车里便是万天宫的那位圣女之后,礼部那位官员躬身微笑道:“如此便请圣女跟着本官去住所。” 虽说知晓朝廷要争取万天宫的友谊,所以便适当的要表现的友善一些,但看到那礼部官员这个样子,陈朝依旧是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快,宋敛面无表情,但看起来也有些不自然。 驾车的道士看了两侧的左卫差役,也顺带着看了看那两个高坐在马背上的指挥使。 不过他很快便开始重新驾车,跟着礼部的官员们朝着某条长街而去。 宋敛看了陈朝一眼,陈朝明白了他眼里的意思,有些恼火想着我要是不来这边看热闹这会儿也不会真沦落到替一个方外修士当护卫了。 不过想是这样想,陈朝还是很老实的骑马朝着马车一侧而去,作为左卫的副指挥使,这会儿即便是再不满,也要为左卫撑起面子。 马蹄声渐渐响起,陈朝拉着缰绳,有些警惕的看着四周。 虽然他也知道这是在神都,几乎不可能出什么事情,但他还是下意识的有些警惕,总觉得有些不安。 在打量四周的时候,他也注意到那架马车的帘子太薄,自己甚至能够隐约间看到那帘子里车厢中有个少女静坐。 无法看清面容,但隐约间能够感受得到那个少女应当生得还算好看。 想着那个少女便是万天宫的圣女,是那一代里最为天才的人物,陈朝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甚至还生出了一些微末心思,要不要把这个少女打杀在这里,那样之后的文试就没人和谢南渡去争了。 但才生出这个想法,他便皱起眉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不知道到底有多离谱,别说在神都打杀这位圣女的严重后果是什么,只怕是在他生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还没成功便要被那边的宋敛一拳打死。 要知道那位宋指挥使已经是一位快要临近彼岸上境的强横武夫。 再说了,即便是自己有这个心思,也能做成事情,可谢南渡愿不愿意领情,可还两说。 骄傲的少女,只怕不愿意见到所有和阴谋有关的事情。 陈朝摇了摇头,心想这要是在深山之中,哪里有这么多说法,只要能杀死妖物,什么手段都可以用,只要对方死得足够快,自己付出的代价足够小就行了。 别的什么,不讲究。 …… …… 马车缓慢驶入一条不算是太宽敞的长街,这条街有些偏,街上的行人早先便被礼部的人清理干净,因此进入这条长街之后,莫名便有了一股幽静的意思,陈朝微微蹙眉,有些下意识的觉得不太舒服,只是这路线之前便是由礼部规划的,甚至是早有报备,理应不会出什么问题。 陈朝虽然不知道那万天宫的住所安排在什么地方,但是想来通往那处地方的路有很多,完全不用选择这一条看着有些偏僻的长街,如果说是他来准备的话,绝对宁愿选择绕路也要换一条路。 想着这件事,他的手已经缓缓下移,要去触碰刀柄了。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那柄断刀刀柄的时候,长街一侧的高楼之上,忽然响起了些呜呜声。 陈朝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早些年他在山中杀妖,准备的极为充分,对于羽箭破空的声音,无比的熟悉,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记,此刻听到相似的呜呜声,自然第一时间便想到在长街一侧,定然有刺客埋伏。 “有刺客!” 陈朝爆喝一声,在最短的时间里便抽出了腰间的断刀,几乎是凭借本能的一刀挥出,一根精钢打造的羽箭诡异的出现在他的身前,正好和那柄断刀相撞! 一片火花纷纷落下。 斩中那根精钢打造的羽箭的顷刻间,陈朝便感觉到了那股极大的力量,将他的手臂值得生疼,虎口更是已经在第一时间破裂,鲜血溢出,让他险些没有握住那柄断刀。 要不是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打熬身躯,早已经让自己拥有了一副极为坚韧的身躯,只怕即便是真的斩中了那根羽箭,也不能将其改变方向。 他咬着牙再度发力,将那羽箭方向偏移许多,最后让其钉入马车旁的地面。 那根精钢羽箭即便是改变方向,但势头依然极猛,在钉入地面之后,是直接没入地面,不知道深入多少尺。 “保护圣女!” 随着宋敛不算太迟的一声爆喝,两侧的高楼上,无数的精钢羽箭纷纷射出,满天都是呜呜声,无数的羽箭朝着那马车射来,若是没有左卫,那马车里的圣女会被这些羽箭射成刺猬。 宋敛一跃而上,落到马车顶上,一身官袍此刻激荡而起,无数雄浑的气机涌出,无数羽箭在靠近马车之时,无论来势多么迅猛,此刻都纷纷在马车四周停下。 这位左卫的指挥使到底是一位极为强大的武夫,一身气机散开,便很难有什么东西可以临近他的身躯周围。 只是对方竟然胆大包天到敢在神都出手,哪里会只有这些手段。 随着羽箭的不断坠落,一道烈焰忽然划破长空,骤然出现在宋敛身前。 强大的气息萦绕而起,远处的高楼之上,一道黑色身影撞碎窗户越出,带着极为强大的气息,骤然掠向宋敛。 与此同时,四周的空气骤然变得寒冷起来。 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飞出的几张符箓悬停半空,一道道寒意从符箓里涌出,只是片刻,两侧的左卫躲闪不及,瞬间便冻成了冰雕。 整条大街,也如同寒冬时节那般,开始结冰。 陈朝原本在强行挡了那根羽箭之后便觉得手臂酸痛的很,此刻看着那些符箓出现,他下意识便一点马背,一跃而起,就在他跃起同时,那匹白马也是在瞬间便化作了一座冰雕。 陈朝没有犹豫,在跃起之后,便撞向了那些符箓,手中断刀挥动,斩开好些碎冰,最后落到那些符箓上! 锋利无比的断刀没有任何意外的将那些漂浮的符箓斩成两半。 寒意顿时消散。 在斩开这些符箓之后,他没有半点犹豫,同样是落到马车上,一刀斩开车厢,帘子随着落下,他伸出手,隔着那布帘,揽过里面少女的腰,抱起便朝着后面退去。 与此同时,宋敛也脚尖一点,离开马车顶上,开始放手和那不知身份的修士厮杀。 砰! 一道巨大的响声从马车底部传出,马车顿时好似被什么东西击中,轰然碎裂! 而在长街地面,也出现了一个巨坑! 陈朝抱着那位看不清面容的少女落到地面,只是没有任何停留的想法,用身躯撞碎一道矮墙之后,抱起那个少女就开始狂奔起来! 他不知道在这条街上还有那些刺客布置的什么手段,他很清楚的是,只有远离这里,才是最好的办法。 至于这些此刻会不会来追? 陈朝咧嘴一笑。 宋敛看着那少年抱着那少女便朝着远处跑去,眼里也有些赞赏之意,那些刺客今日既然准备的如此充分,那么肯定还有后手,此刻远去,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尔等真是胆大包天,在神都也敢欲行不轨?!” 宋敛冷笑一声,如今没了那位圣女在这里,他再也没有什么顾忌,此刻一身修为淋漓尽致的施展出来,强大的气机带来非常大的压力,这位左卫的指挥使此刻倾力出手,让那之前和他交手的修士招架变得极为困难。 这条长街不过他宋敛一人出手,却好似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 …… 隔着布帘,抱着那少女不断狂奔的陈朝根本没有按着那些路去走,在没入一条小巷之后,他直接选择用身躯撞开一处矮墙,从一家人的院子上穿过。 他虽说抱着一个少女,但此刻却极为灵敏,像是山间最好的猿猴。 连续穿过几座小院之后,他骤然在一处拐角前停下,吐出一口浊气,下意识便伸手去按那少女的口鼻,但很快便触碰到一团柔软,那少女低声哼了一下,陈朝闪电般收回手,将手中刀换了一只手。 一道身影正好从上方越过此处。 陈朝仰起头,看准时机,便是一刀斩出。 一具尸体落下! 只用了一刀便杀了一个人的少年,看了一眼远处,再次抱起那少女,开始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很快便没入一片庭院之中,不见踪影。 第一百零四章 我不使神都见风雨 日落之时,晚霞映天。 藏书楼成了最适合看景的地方,前些日子闹鬼一说音犹在耳,学子们尚未忘记,因此即便此地是最适合欣赏晚霞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人,学子们更多的是选择聚集在湖畔,共同赏景。 院长本来打算这些时日不再露面的,但看到这么好的晚景,一时间没有忍住,不自觉的来到藏书楼那边,看着那片晚霞,眼中多是欣喜之色,忍不住的点头。 “老匹夫!” 一道声音骤然在他身后响起,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猛然出现在不远处。 院长其实早在听到声音的时候便浑身一紧,但他在顷刻间便恢复正常,整个人还是无比自然的朝着前面走去,就仿佛没有听到这道声音一样,他揉了揉脑袋,声音不小的嘀咕道:“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出现在他身后的老人听着这话,冷笑一声,早已经熟悉院长秉性的他也不废话,只是道袍骤然间无风而动,便有强大气息在这里汇聚。 原本还在老人身前很远地方的院长不知道为何忽然出现在老人身前,按住他抬起的手,一脸热络道:“原来是道兄来了,我早便听闻道兄要来,算着日子便要去城外迎接道兄的,却没想还是错过了,竟让道兄亲自来书院拜访我,真是汗颜,真是汗颜。” 院长说话的时候神情极为诚挚真切,让旁人看来,只怕是也要为院长的真诚感切几分,不过深知院长秉性的老人却不相信,只是冷笑道:“这么些年了,你这老匹夫多读了多少书?这怎么还是这般无耻?” 院长一本正经道:“道兄实在是误会了,我真有此意。” 说完这句话,院长不给老人接话的机会,转而问道:“如果我没记错,道兄今日入神都,理应和那位圣女一起吧,早些年我听说道兄到了这把年纪,又得一弟子,便颇为欣慰,要不是书院俗事太多,自然亲去溪山祝贺,如今道兄那弟子又成了万天宫这一代的圣女,由此可见道兄的眼光一如既往啊。” 老人冷哼道:“我得一弟子,你这老匹夫不也是得偿所愿吗?为何出现在这里?若不是老夫在入城之时舍了那弟子亲自来书院寻你,只怕是我这趟神都之行,就真的见不到你这老匹夫半根毛了。” 院长苦着脸道:“一别多来,道兄何来如此粗鄙?看起来还是须多读我儒家圣人之言,修身养性啊。” 饶是在进入书院之时,他便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真见到这个老匹夫的时候,老人还是有些感慨于对面此人的无耻,书院屹立世间多少年,为何会有这样的人物出世?出世也就罢了,竟然还让他坐上了书院院长的位子。 “别说其他的屁话,我此次来神都,只为一事,我要问你,你要是再避而不答,莫怪我翻脸不认人,拆了你这座书院!” 老人神情认真起来,盯着院长,看这个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院长微笑道:“答不答的先不说,就是道兄这两下子,想要拆了我这座书院,怕是有点痴人说梦了。” 老人眉头微皱,满脸的皱纹里陡然而生无数道杀机。 感受着那如同秋日一般肃杀的杀意,院长赶忙开口道:“道兄糊涂啊,既然是临了临了这才收得弟子,怎么不护着入城?要知道神都并不安生。” 老人漠然道:“我万天宫的圣女,难道还能在神都出事?” 院长问道:“道兄此来,难道和大梁没有修好之意?” 老人骤然看向院长。 院长叹道:“既然万天宫要和大梁修好,那便注定有不少人不愿意,要想破坏这段关系,有什么能比杀了万天宫的圣女来得更直接。” “不过竟然能料到道兄的急脾气,会在入城之时便舍了弟子来寻我,抓住这点微末机会,看起来暗地里那帮人,挺聪明的。” 院长有些自责道:“说来说去,我还是该出城迎接道兄的。” 老人大怒道:“我那弟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别管我当场翻脸!” 这一次开口,老人眼中的怒意便真实无比了,他修行多年,就只有那一个弟子,若是那弟子出问题,别说万天宫和大梁修好之事破碎,只怕两方还要结下极大的恶果,他还要大闹一番神都。 老人转身便要离去。 院长赶忙拉住他,明白这老家伙要是此刻离开书院,恰好那圣女又有些什么问题,神都必将此刻便是风雨大作。 “魏序!” 院长也明白这桩事情不小,赶紧开口,高声大喊。 一个书生很快出现在这边,有些茫然的看着院长,行礼道:“先生有何吩咐?” “赶紧去找找那位万天宫的圣女在何处,直接将她接来书院,莫让她受伤。” 院长挥了挥手,看向老人劝慰道:“道兄放心,若是那女娃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然陪着道兄把神都翻过来!” …… …… 陈朝看似在大街小巷里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但实际上他很清楚,这样跑下去,是距离那条长街越来越远,而且没有目的的乱跑,最后的结果是就连那藏在暗处里布局的人也不会想到他们最后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陈朝没想过能靠着自己救下这个圣女,他只是在尽量的拖延时间。 神都太大,高高低低的宅院太多,所以即便是阳光也无法完全照耀在神都的每一个角落里,天子的眼睛看着神都,却并非一览无余,有许多地方都很昏暗。 但这样的地方毕竟是少数,所以那些人只有很短的时间。 陈朝要做的,便是等到神都反应过来。 只要神都反应过来,那么圣女便会真正的安全。 停在一处小巷里,陈朝看了一眼四周,顺手解决了一个追来的刺客,这才开始换气。 陈朝看了一眼那始终被布帘子挡住面容的少女,没有伸手替她取下来,只是轻声说道:“我是左卫副指挥使陈朝,不是坏人,圣女你暂时不要把那布帘子取下来,这样可以迷惑那些刺客。” 那布帘子下很快便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音,“你就是陈朝?” 那声音里有些惊异,有许多好奇和欣喜之意。 陈朝一愣,也没想到自己的名声竟然这样响亮,竟然连这万天宫的圣女都知晓自己了。 体内气机运转,新气生出,陈朝安心了些,就要再次抱起圣女。 “能不能别抱了,你太硬了,硌得我好疼。” 少女有些委屈。 陈朝想起之前的事情,老脸微红,正有些为难的时候,便听到少女说道:“你背我吧,这样快些。” 陈朝点点头,刚刚蹲下,便骤然发现小巷前方,出现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 他看向这边,颇有些感慨,“百密一疏啊,谁能想到这么精密的计划,最后会出你这么个变数,不过还好,始终是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少年,你……” 中年男人的言语戛然而止,因为就在他说话的时候,眼前的少年已经背起那看不到面容的少女撞开了石墙,朝着远处狂奔而去了。 一片烟尘渐生。 他有些失神,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局面。 眼前的少年似乎有些太过……果敢和胆小了。 少年的热血呢? 少年的浮躁呢? —— 嗯,决定明天又给大家过年了,爆更一波,哪个啥,月票啥的,各位咋还捏着呢,投出来呀。 第一百零五章 杀人的时候,才是那个少年 人们对于一样事物,往往有固有的印象,对于少年,总是和热血鲁莽以及不计后果挂钩的,但是陈朝很显然不是一个常规的少年,他沉稳果断,最重要的是,热血上头这种事情,他几乎很难去做。 所以在看到那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后,他第一时间想的事情不是怎么杀死他,因为杀死他这种事情,就算是再简单,也一定会浪费些时间,到时候引来了很多别的家伙,问题很大,所以他第一时间想的时间是跑。 能跑那就赶紧跑。 什么少年的热血和少年鲁莽还有少年的傲气,那全都和他无关。 多年以来的人生经验告诉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连续穿过好几座院子,顺带着一气呵成的翻过好几条小巷,不过半刻钟,他已经远离那条小巷很远很远。 背上的少女觉得有些闷,又想着陈朝之前说的不要把布帘子取下来,于是她想了想,伸手抠出了三个洞,正好露出双眼和鼻子。 猛地吸了一口气,少女感到有些心满意足,顺带着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发现这一路跑来,背着自己的少年真像是一头山林里的凶兽,破坏力极强。 她真想感慨几句,但想着现在说话有些不合时宜,便忍住了。 不过很快她倒是听到自己身下的少年开始说话,“那个什么圣女,难道除去那个倒霉的车夫,就没人护送你来神都吗?这会儿怎么还不出现,好吧,即便不出现,你没有什么手段联系他们?” 少女微微蹙眉,不说这事情还好,一说起来她便有些生气,自己那便宜师父原本是和她一同入城的,可谁能想到,快要入城的事情,他却偏偏说要去找个什么故人,把她一个人丢下了。 要是有师父在,她哪里会陷入这样的局面中。 她有些生气道:“我没有!” 陈朝不知道她的怒气来源于何处,但也很难去多想什么,只是在撞出一座小院的时候,落入一条小巷里,而此刻眼前,便有两个刺客在这里拦下他的路。 “抓好了。” 他低声开口,同时握紧刀柄,这次他根本没有躲避,而是直接朝着两人冲了过去。 而两人也没有躲避,就这么联手朝着陈朝攻来。 凌厉的气机在小巷里生出。 只是具体的看不出来是道门还是什么别家的气机。 陈朝漠然以对,在临近两人之时,握刀的那只手没有探出,而是另外一只手一拳砸向左侧的那个刺客,汹涌的气机从拳头里迸发出来,逼得那个刺客朝着一侧倒去,这个时候,另外一个刺客趁机出手,只是他没想到,陈朝最开始的目标便是他,那握刀的手微动,断刀顷刻间斩向那个刺客的脖颈,在他躲闪的时候,又很是诡异的朝着下方落去,一刀将他的心口刺穿! 然后他毫不犹豫的抽出手中的刀,朝着另外一个刺客斩去。 同时一脚横踢。 好似背上即便是有一个少女在,也丝毫影响不了他。 片刻之后,陈朝一脚踢飞那个刺客,轻轻一跳,便已经落到一处矮墙上。 早在那御宴上的时候,陈朝便说过他其实对于切磋并不是太擅长,因为杀妖太多,他其实做适合的是生死之间的厮杀,而并非那种点到为止的切磋。 如今突遭刺杀,出手再无顾忌,自然显得和以往不同。 少女在他背后,看着陈朝只是用了极短的时间便将两个刺客打杀,不由得称赞道:“你好快!” 陈朝皱了皱眉,觉着这话不太对劲。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急着说话,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看向前方。 那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已经再次出现。 他穿着一身青衫,负手而立,倒是看起来有几分风范。 陈朝轻声道:“估摸着跑不掉了。” 此间气息流转,那中年男人已经用秘法封锁了天地,战场就在前面的那条小巷里,除非杀了对方,不然根本无法离开。 少女叹气道:“难道我要死在这里吗?” 说是这样说,但实际上她不是太担心,死在神都这种事,怎么看都是很难发生的,更何况眼前还有一个少女。 陈朝摇头道:“估摸着不会。” 杀死少女的前提是杀死他,他当然是很不愿意去死的。 少女点头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陈朝没有回应,身后的少女既然是圣女,那自然不可以常理看待,如今这样沉稳,倒也是在情理之中,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要是有什么保命的玩意,最好赶紧拿出来,你要知道,东西再如何珍贵,终究是没有性命值钱的。” 身后的少女既然是圣女,怎么可能没有什么保命的手段,陈朝很是诚恳的开口,这一次真的算得上情真意切,眼前的中年男人或许还不算是太可怕,但是谁知道之后会出现些什么样的人物。 少女也很认真说道:“我真没有。” 听着这话,陈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幽幽叹气。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站在巷中的清瘦中年男人看着陈朝说道:“你真是我见过最不同的少年,我这一生,走过许多的……” 同样的故事在这里发生,同样的话语在这里说出。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 既然知晓走不掉的陈朝懒得和对面的家伙废话,他从矮墙上一跃而下,一道漆黑的刀光蓦然在小巷里生出! 那柄断刀很快便破开了一片应该破开的气机,朝着前面而去,在极短的时间靠近了那个清瘦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此刻才堪堪回神。 他哪里想得到眼前的少年,竟然是一个说动手便动手的性子。 不……对方甚至话都没说。 这样的局面让他很是意外,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修行多年,但却从来没有经历过战斗,修行这种事情,只要天赋够高,悟性够好,自然是能够一直朝着前面走去的。 他便是这样的人,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一直都在刻苦修行。 然后有人叫他来杀圣女,他念及那人对他有着很难忘记的恩情,所以他就来了。 但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战斗的经验。 一点都没有。 第一百零六章 他的血冷 所以在那道漆黑的刀光落下的时候,他闪避慢了一些,然后那道刀光便将他的衣襟斩落了些。 中年男人微微蹙眉,有些意外。 他看得出眼前的少年境界是在神藏,而且是个武夫。 这个境界的武夫,又是这样的年纪,陈朝自然说得上天才两个字,但他已经踏足苦海,有境界上的优势,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交手的时候落入下风。 但真的动起手来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错了。 对面的少年出手极为老辣,只是片刻间,他的手臂便被对方砍了一刀,要不是他退得足够快,只怕就是这一刀,他的手臂便要被斩断。 看着那退去数丈的清瘦男人,陈朝也有些犯嘀咕。 他没想到这个清瘦男人虽然境界比他要高,但动起手来,其实给他的压力不大。 两人交手的时候,他很清楚的感知到,对方的反应要比他预想之中慢上一拍。 清瘦男人在躲过那一刀之后,便一只手抬起,掌心气机涌动,很显然是不准备再和陈朝近身一战。 感受着那前方传来的凌厉气息,陈朝微微眯眼。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 一道恐怖的气息顿时在小巷尽头生出,那些气机从他的掌心涌出,竟然在刹那间便好似巨浪涌出,弥漫整条小巷。 陈朝微微屈膝,然后用力一跃,朝着那片巨浪而去。 武夫和修士之间最为直观的区别是,修士可以研习各种道法,手段多种多样,让人很难应对,而武夫除去有着天底下最为坚韧的身躯之外,一身气机很难转化成别的什么东西,对敌之时,没有什么多余的手段。 紧握断刀,陈朝没有犹豫,朝着眼前的海浪他便一刀斩了出去。 管他什么东西,斩开就好了。 他咬了咬牙,然后整个人随即撞入这片巨浪之中。 他背后的少女有些害怕,于是便低下了头,紧紧贴着对方后背。 陈朝是个打熬过无数次筋骨的武夫,身体坚韧,扛得住,可她和谢南渡一样,才踏入修行没有多久,天赋绝佳,但是却还没有来到她该来到的地方,此刻和普通人相比,她强不了多少。陈朝撞入了那片海浪之中,身躯瞬间便受到了那些海浪的拍打。 就好像是海岸一般。 那些蕴含着强大气机的海浪很是狂躁,感受得出来,那清瘦男人修行这门道法的时候极为用心,此刻隐约间已经掌握了其中的真意。 很难应对。 陈朝感受着海浪拍打身躯的疼痛,却不是太在意,因为这种疼痛比起来打熬身躯的时候,要弱太多。 他很快穿出了那片海浪,出现在了那个清瘦男人身前。 一拳没来由的砸出! 清瘦男人躲闪不及,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到顾泯能够穿过那片海浪来到自己的身前,所以躲闪得太慢。 那个拳头已经砸中他的额头。 巨大的力量让清瘦男人再也站不住,不由得朝着身后倒去,只是在倒下的时候,他的掌心开始涌出数道气机,有种莫名的气息在这里生出,但陈朝却不想给他任何扭转战局的可能,在那些气机尚且涌出的时候,他下一拳,便砸向了对方心口。 那一拳极为有讲究,那个地方正是气机运转的关键,若是受创,肯定是不能再运转道法的。 陈朝的拳头很重,像是一座山一样重。 男人的身躯很瘦弱,所以承受不住。 被一拳砸中的时候,他的心口便塌陷了下去,掌心气机瞬间消弭。 他看着那个出拳的少年,眼里有些痛苦和迷茫的神色,他想了想,有些话想说。 但陈朝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断刀已经握住,刀锋已经划破他的身躯,顺着鲜血流出的,还有他的生机。 出刀杀人,然后收刀,一气呵成。 这个动作陈朝做得很随意,因为做过了太多次,太过于熟悉,所以没有任何难的,也没有任何新鲜感。 小巷里的气息开始减弱,要不了多久,这里便会恢复如初。 那身体轰然倒下,马上便会变成一具尸体,鲜血会变得很冷,就像是冷掉的火锅汤汁。(注) 陈朝有些感慨道:“我更喜欢杀妖,但你既然想要杀一个小姑娘,那我也不得不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他朝着巷口走去,走得很慢,按着他的推算,等到自己走到巷口的时候,这些气息散去,自己也就能够离开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女忽然开口道:“你真的好厉害,我好佩服你。” 在之前的战斗里,她很安静,不愿意去打扰到眼前的少年,但此刻战斗结束,她心中的钦佩之情是再也忍不住了。 只是陈朝看不到她的神情,其实就算是他转过头来,只怕也只能看到那两个洞里的眼睛。 那眼睛里当然也有一片盛夏。 陈朝说道:“我倒是希望现在那些大人物真的快一些,要不然我就是再擅长杀人,也根本没有办法一直这样杀下去。” 在最开始进入神都的时候,陈朝对这座雄城有些喜欢,因为这里是大梁朝最多光明的地方。 但很快他便发现,这座城里也有着大梁朝最多的黑暗。 敢在神都刺杀一位道门道首的圣女,这是他以前根本就想不到的事情。 少女说道:“我师父肯定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了,他只要知道了,那就没事了。” 陈朝想着这位圣女的师父肯定会是道门里极为了不起的老真人,至少也该是一位彼岸上境的存在,这种修为,在神都虽然说不上一流,但实在是不错了。 而想来神都这边,除去左卫外,只怕右卫和天御院,也已经有所动作了。 毕竟这真的已经过去很长的时间了。 来到巷子口,果然是已经能够离去,但陈朝只是看了一眼小巷外,便没有继续往前走去。 有个麻衣老人,在远处静静看着他们。 陈朝沉默了。 有极为恐怖的气息笼罩了他。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但还是发生了。 真的有他完全应付不了的强者来了。 那个老人至少是彼岸上境的强者,因为他展露出来的气息,比当初宋敛在他身前展露的气息更为强大,更为恐怖。 陈朝有些沮丧,叹气道:“宋敛那个老男人都还没死,我居然就要死了。” —— 注:我们终于在武夫里第一次提及火锅,啊,那真是个好东西。 第一百零七章 无力 跨过境界战斗的事情,陈朝当然不止做过一次,之前在天青县和那个中年道姑交手,便是以神藏战彼岸,虽说胜负和境界有关,又不完全是依靠境界,但他们之间毕竟相差着两个境界,所以那一战最开始,陈朝所想的事情便不是战胜对方,而是尽可能的重创对方,周旋时间。 如今在巷子里和那个清瘦男人交手,则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越境杀人,这一次,不是因为陈朝够强,而是因为那个清瘦男人实在是太弱了,他虽然是苦海境界的修士,但没有过任何战斗的经验,所以在生死之间,他缺乏很多经验,而站在他对面的陈朝除去境界不如他之外,其余的一切,诸如经验和心性之类的东西,都要比他强。 所以陈朝能很轻松地杀了那个男人。 但如今出现在长街上的那个老人,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气息,实在是太过强横,那境界的差距,让陈朝不管做出任何努力,下场都会是那一个。 他的掌心已经溢出汗水,握住刀的那只手,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他的脸更白,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那老人散发出来的气息已经锁定了他,而且有意无意地在压迫陈朝,他此刻身处那强大的气息之中,行动也变得极为困难。 艰难地蹲下,将身后的少女放下,陈朝开口道:“前辈,我要是把她交给你,你能不能放过我?” 听着这话,少女一怔,怎么回事?! 老人站在长街上,缓慢朝着小巷里走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很淡然说道:“你便是那个在御宴上出尽了风头的少年指挥使?何夷那样的少年败给你,倒也是情理之中。” 何夷是潜龙榜上的年轻天才,按理说那晚上并不该败,至少在许多人眼中,是这样认为的。 陈朝极为谦虚地说道:“那天晚上的事情都是运气,何夷极为了不起,我战胜他只是运气使然。” 老人摇头微笑道:“像是他那样的所谓天才,只是在修行上有几分天赋,但实际上并不算强大,倒是你,在战斗中展现出来的东西,很像是北境那些家伙,不过你为人也太无耻了些。” 陈朝皱眉道:“前辈何出此言?” 老人继续向前,平静道:“之前你和那后生交手的时候,一句废话都不说,是因为你觉着那是浪费时间,你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杀了他,但如今却这么多废话,是因为你觉得你杀不了我,所以想要拖延些时间。” “前辈真是慧眼如炬,果真让人钦佩。” 陈朝极为认真的开口,脸上也真有些钦佩的神情。 “不尽然吧,或许你这少年此刻已经在心底把老夫骂了一万遍了,老夫以老欺小,是不怎么光彩,但这桩事情必须要做,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实际上若不是有你,那老夫也不用亲自出手。”老人说话间已经来到巷口,距离陈朝已经不足十丈。 陈朝微笑道:“依着我看,老前辈这叫不拘小节,成大事,怎么能在这些微末之处去在意呢?” 老人赞同点头道:“的确如此,成大事,怎么能在这微末处去在意?你这少年的认知极好,若是老夫的后人,定然要好好栽培一番。” 陈朝诚恳道:“那我现在弃暗投明,拜入前辈门下,改换门庭还来得及吗?” 老人微笑不语,他已经缓缓来到陈朝身前,只有一丈左右的距离,“你这少年气机运转,握刀的手又紧了好几分,这哪里是想要弃暗投明,分明是想要老夫的脑袋。” 老人这样境界的修士,哪里察觉不到陈朝的异常,只是境界差距太大,他对于这种事情,其实并不在意。 话音未落。 陈朝已经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样撞了出去,不过一丈左右的距离,可以说得上是极短,只需要一刹那的时间,陈朝便可以和老人来一次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想来即便老人境界再高,体魄也不会太强,这一撞虽然不会说肯定能获得极大战果,但至少有些作用。 两人境界的差距下,陈朝只能去寻找老人最薄弱的地方,而恰好,他最薄弱的地方,便是自己最强的地方。 气机在体内疯狂的流转,刹那之间全部都喷薄出来,陈朝握刀的手再用力了一些。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只是下一刻,陈朝便怔住了,在气机不断运转的情况下,他的双腿却无法离开地面,不管怎么用力,那双脚都好似牢牢的粘连在地面了一样,怎么都拔不出来。 老人看着陈朝,微笑道:“你这孩子算是不错,但却走错了路,为什么要去做一个武夫呢?天底下最废物的修士,便是武夫了。” 他不过是施展了一桩小秘术,眼前的少年便动弹不得了,这让老人心情大好。 陈朝脸色难看,这种境界的差距,不是别的什么能够弥补。 老人懒得去看陈朝,而是看向他身后的那个少女,那个少女从一开始便站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那布帘子还在她的头上,上面的三个洞显得有些可爱。 老人皱眉,一招手,起了一阵风。 少女头上的布帘子被风卷起,露出少女的面容。 果然是万天宫的那位圣女。 老人点点头,正要说话。 骤然脸色大变! 一张火红的符箓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小巷里。 那张符箓上,镌刻着极为繁复的符文,十分精美。 从这品相来看,这张符箓不会是凡物。 天下修士流派不少,符道一途更是受到不少人青睐,原因便是符箓实在是极好的东西,由强者注入强大气机,封存在内,交给后辈,便好似时时刻刻有一个强者相伴左右。 一经催发,威力极大。 随着符箓悬停在老人之前,上面的符文开始泛起光泽。 周围的温度骤然上升,本是夏日,已经足够炎热,此刻巷中更增添一抹燥意。 一道烈焰突兀从那张符箓里涌出,如同一条火龙,朝着前面咆哮而出! 滔天巨焰在顷刻间便覆盖笼罩了整条小巷! 满眼都是火光。 老人神情凝重,麻衣里的气息激荡而出,很快便有一片风浪出现在他的身前。 烈焰和风浪相撞,发出嗤嗤的响声,无数白雾在这里升起,遮挡视线。 少女趁机一把抓起陈朝的手,便将他扯了过来。 那老人如今自顾不暇,施展在陈朝身上的秘术早就失效。 陈朝顺势抱起少女,没有任何犹豫的朝着前面跑去。 之前就知道打不过,没跑是没有机会跑,这会儿既然有了机会,那自然是该跑就得跑,不该有任何犹豫。 就在此刻,随着老人的一声清喝,小巷里的风浪骤然涌起,汹涌无比,在顷刻间便压制了那条火龙。 老人身形骤然消散。 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陈朝身前。 此刻的老家伙早也没有了当初那么淡然的气态,他的麻衣有好几处已经被烧焦,白发上更有些青烟,脸色看着也不太好。 在符箓里注入气息的修士或许比他更强,但始终没有亲至,他付出些代价,倒也能破开。 老人看着陈朝抱着的那个少女,漠然道:“真是个沉得住气的女娃,不愧是万天宫这一代的圣女。” 少女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她释放符箓的时机掌握得很好,只是可惜境界太低,未能将符箓的威力完全释放出来。 陈朝再次把少女放下,重新抽出刀,沉默不语。 对于当下的局面,他很无奈。 老人没有再说话,到了此刻,他已经不想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他只想以最短的时间去杀死那个少女。 无数杀机骤然起于小巷。 又瞬间消散。 老人有些错愕地看向巷口。 一缕春风吹过,烟尘散去,一个寻常的书生走了出来。 他看着巷子里,安静不语。 第一百零八章 书生不废话 神都的书生很多。 尤其是南湖畔的书院里会有很多书生。 但神都最出名的书生,只能是眼前这一位,他是院长的弟子,魏氏的嫡子,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他这一生都和普通没有什么关系。 他的身世在大梁朝没有几个人比得上,他本来就属于是极为耀眼的那一小撮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觉得他是个寻常的书生,但相处下来,就又会知道他的不寻常。 这是很奇妙的事情。 陈朝看到书生的第一眼,便松了口气,他虽然和对方没有什么关系,但既然他的朋友和眼前的书生有了些关系,那么自然也可以认为自己和他也有关系。 “魏先生。” 陈朝开口,如释重负。 魏序看了一眼陈朝,微笑着点头,对于这个小师妹的朋友,他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 他想对那个少女说些什么,但想起和对方还不算是认识,也就打消了念头,而是看向对面的麻衣老人,平静道:“走,或者死。” 言语很平淡,没有任何汹涌之意,但那言语里的内容,可不平淡。 听着这话,陈朝眼中露出了钦佩的神情,这位看起来温和的书生果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温和,不过他说这话,他还是真的很喜欢。 多霸道。 老人看着魏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笑问道:“老夫原本以为既然院长知道了这桩事情,怎么也要亲自前来,结果就让你这么一个文弱书生来了?这里可不是书院,难道你想靠说些话便杀了老夫?” 言语之中,自然有些讥讽之意。 魏序虽然看着文弱,但谁都知道,他绝对和文弱搭不上边,老人这么说,或许也存了故意激怒魏序的心思。 魏序问道:“你是哪家的鬼?” 老人定然不可能是方外的那些修士,最大的可能便是来自神都某处。 老人冷笑道:“果然是个迂腐的书生。” 说着话,他的麻衣里再度涌起了杀机,恐怖的气息从袍底涌出,“若是院长亲至,老夫自然退走,但就你一个迂腐书生,老夫何惧之有?” 他用行动来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魏序听得出来那些讥讽的意思,但却还是不太在意,他只是看着老人说道:“你可以不用怕我,但我还是可以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他便朝着老人走了过去。 他没有怒意,往前走去,只是为了杀人。 脚步不快,好似每一步都走得很认真。 老人看着这一幕,冷笑一声,只是顷刻间,数道玄光已经聚在掌心,整个小巷一片肃杀之意。 一门苦修多年的道法,已经被他运转起来。 魏序不在意,只是继续朝着前面走去,他一步踏出,身影便骤然消散,再度出现的时候,便到了数丈之外。 陈朝知晓这门道法是最为浅显的缩地成寸,但即便是这么浅显的道法,他们这些武夫,也一样无法掌握,故而此刻看着魏序,他的眼中多有些羡慕。滔天的玄光已经在那书生朝着前面走来的时候,顺带着离开了老人的掌心,涌出之时,如同潮水将魏序淹没。 那是威势极大的一门道法,名为玄光咒! 是道门正统的道法之一。 看着已经被淹没的魏序,老人很有自信,他即便走得再快,也要坠入那些玄光构建的雷池里,他觉得自己能够将这个年轻书生杀死在这里。 他已经是彼岸上境的修士,距离那忘忧境界不过一步之遥,当世能胜过他的人不会太多,所以他在出手之后,便猜到了结果。 可片刻后,魏序便到了他身前。 他不知道是怎么穿过那片玄光的,但看他的样子,很显然并没有如何费力,他应当是很轻松便来到了这里,没有任何伤势。 这位看着寻常的书生,此刻就在他身前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里没有什么情绪,没有嘲讽眼前的老人,也没有什么如释重负的情绪,他就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老人终于明白了些什么,一脸不可置信,“忘忧?!” 书院院长那样的人物是忘忧修士,他自然不会有任何的疑问,但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似寻常的书生,竟然也是一位忘忧修士? 这怎么可能? 他不过是院长的弟子而已?! 忘忧一向被修士们认为是当世最高的境界,踏入这个境界的人物怎么都会在修行界有着极大的名声,可眼前的书生虽说也有些,但很显然不是他的境界带来的。 主要是他太过年轻,如今应该不到四十岁。 这个年纪的忘忧修士,真的很罕见。 魏序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也不在意他的惊愕和后悔,只是伸出了那只寻常的手掌,要拍他的肩膀。 老人眼中瞬间涌出无数畏惧的情绪,于是骤然而退,想要躲开那只手,此刻他毕生的修为都用了出来,但一条小巷,只有这么长,但不管他的退的多快,也始终会有终点,可那只手却是一直都在他身前,而且还在下落。 老人已经退到巷尾。 退无可退。 实际上并非如此,他可以撞碎石墙,朝着更远处而去,但是魏序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魏序的手落了下去。 看似很寻常的下落,就像是长辈看到满意的晚辈,于是便有些欣喜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种举动很是自然也很寻常,根本很难和忘忧修士这样的人物联系起来,但就在魏序的手和老人的肩膀接触的一瞬间,一道碎裂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咔嚓一声,他的骨头碎了。 啪的一声,他被这股力量压迫着跪了下去。 噗的一声,他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老人惊恐地抬起头,眼中全部都是悔意和震撼。 还有无尽的痛苦。 站在远处的陈朝看着这一幕,有些失神,那个书生,就只是拍了拍那个老人,然后就这样了? 这便是传言中的忘忧修士? 少女不由得感慨道:“他比你强啊。”陈朝回过神来,听着这说法,正要反驳,少女便安慰道:“没关系,你比他快!” 陈朝咬牙道:“别说这事儿,当心我和你翻脸。” 少女有些诧异地看着陈朝,不解道:“为什么?你本来就很快啊。” 陈朝想要解释几句,但想着说起那些事情只怕会在这位圣女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也就作罢。 …… …… 魏序收回手,眼前的老人已经重伤,生机开始流失,看起来是活不了多久了。 “我给过你机会,你却选择了一条错的路。” 魏序很平静,觉得这话有些意思,心想等到回了书院便可以和先生说上一番,说不定之后还能在某册书上留下一笔。 想着这些事情,他转过身去,朝着巷外走去,没有兴趣去听那老人的遗言,更没有兴趣去问他来自什么地方,遗言不会有太多有意义的东西,至于来自什么地方,他不觉得眼前这个老人会告诉他。 出来做鬼的,当然都是口风极严的。 魏序回到陈朝和那少女身侧,陈朝连忙拱手道谢,“多谢魏先生相救。” 魏序微笑道:“虽说你和我小师妹有些关系,但我这次来的确不是为了救你的。” 陈朝闻言微微一怔,觉着有些尴尬,但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想着这个书生的性子,还真是有些……直。 魏序看着那少女,说道:“我家先生要我来带着圣女去书院小住,圣女的师父,如今也在书院等着圣女。” 魏序不知道少女的名字,也没有主动去问,只用圣女两个字称呼,也可以了。 通过之前的事情,少女已经知晓眼前的书生便是那位院长的弟子,故而很是认真地道谢,“多谢魏先生。” 这一次,魏序坦然受之。 从书院而来,为的便是救下她,如今对方道谢,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魏序说道:“既然如此,圣女便请随我来吧。” 少女看了一眼一旁的陈朝,没有跟着魏序离去,只是转过头问道:“敢问魏先生,如今神都还会凶险吗?” 魏序微微一想,便知晓其中之意,摇了摇头,说道:“现如今神都不会有人再对圣女做些什么了。” 那些来刺杀她的人本来就是争取的是神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那点机会,如今机会已经不再,自然不会再出手,如今的神都,绝对很安静。 大梁皇帝的怒火,总是要让人去承受的,没有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再去触霉头。 陈朝之前救下少女,是不想让神都涌起风雨,但如今风雨自然也会有,不过意义却不一样。 少女看着陈朝说道:“陈指挥使,你能送我去书院吗?” 陈朝想了想,说道:“这本就是我左卫的职责。” 他自然知晓这是对方在给左卫找一个台阶下,毕竟今日是左卫负责少女的安全,若是最后少女被魏序带走,那么左卫便至少有个保护不力的罪名。 魏序知晓了少女的想法,也不再多说,只是说道:“那我便先走一步。” 第一百零九章 朱夏 魏序说走便走,绝不拖泥带水,这方面倒是让陈朝很是佩服。 这就和他打架一样,说打就打。 等到那个书生离去,左卫的差役也终于来到这里,差役们一拥而上,朝着巷里的那个老人而去,却发现那人早已经死去,面面相觑。 宋敛走入小巷,这位左卫指挥使脸色发白,身上的官袍有些破损,看起来也没多轻松,看到陈朝之后,他松了一口气,直白道:“我险些要以为我得给你烧纸钱了。” 陈朝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下官要是不被大人拉来凑热闹,只怕今日不会几次陷入险境。” 宋敛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多亏有你,要不是你,我左卫今天可丢脸丢大了。” 陈朝拱拱手,笑道:“怎么说我都是左卫的副指挥使,这种事情,本就是我的职责,大人就不要为我请赏了!” 宋敛一怔,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你请赏?” 看着他这个样子,陈朝摇了摇头,不上道啊! 他叹了口气,转移话题说起之前那些事情,最后指了指安静站在一侧的少女,说道:“我还要带她去书院,大人你还有什么事情?” 宋敛感慨道:“那院长弟子果然不凡,居然这般年纪便踏足忘忧境界了,实在是了不起,我……你说什么来着,圣女?!”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这才注意到就在陈朝身边不远处还有个少女,宋敛一把拉过陈朝,低声骂道:“你怎么还敢把她留在身边,那他娘的是什么烫手山芋你不知道?” 陈朝听着这话,有些疑惑道:“大人,当初第一次见面,我以为你是个智慧和实力并存的男人,但怎么现在看来,大人你就只剩下实力了?” 宋敛问道:“你是说我没有智慧?” “不,我是说大人你蠢。” 陈朝看了一眼那个安静站着的少女,语重心长说道:“且别说现在神都是不是已经安全了,就算是不安全,大人也不能让人把她带走了,她入城,咱们左卫是接了圣旨的,要护着她去礼部安排的住处,如今遇袭正好是在路上,责任在什么地方?难道不在我们左卫头上?左卫已经丢脸了,要是最后还不是咱们左卫的人把她安全护送到住处,下官敢保证,明日大朝,大人就肯定要被收拾一顿,至于收拾大人的是镇守使大人还是陛下,那就不好说了。” 其实宋敛根本和蠢不挨边,之前在那妇人的事情上他显得有些笨,是因为他本来就不太明白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如今他显得有些木,是因为这桩事情实在是太大,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如今听陈朝这么一说,宋敛赞赏道:“的确如此,这少女要是在咱们左卫的护送下出了问题,即便是被魏先生救走,咱们左卫肯定也有个失责之罪,如今既然要你送圣女回书院,那左卫何来失责一说?再说了,你这之前杀了这么好些想要对圣女不利的人,那不是我左卫的功劳?” 眼见宋敛聪明起来,陈朝赶紧夸赞道:“大人明鉴!” 宋敛复而又担心道:“如今神都不太平,要不我和你同去?” 陈朝想了想,摇头道:“魏先生说现在神都很安全。” 听到是魏序的看法,宋敛也就不再坚持,只是再度拍了拍陈朝肩膀,说道:“那就麻烦你把她送去书院,在路上小心些,可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情。” …… …… 和少女并肩走出小巷,陈朝看了一眼渐渐暗下去的神都,然后认真道谢道:“谢谢你了。” 要不是少女主动开口要陈朝护送,那么左卫就肯定要被定一个失责的罪名了。 陈朝倒是不太在意这种事情,但左卫的其他官吏不见得不在意。 少女看着他微笑道:“陈指挥使先救得我啊,我投桃报李,没问题吧。” 她说话的时候两个酒窝很是明显,陈朝看着她,始终有一种灿烂的味道。 真像是盛夏。 “我叫朱夏。” 少女笑着开口,“朱是朱红的朱,夏是盛夏的夏。”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陈朝?” 少女噗呲一下笑了出声,欢快道:“我知道你的名字,我来之前就听说你在御宴上胜过了何夷,所以我来神都,也想见见你。” 不等陈朝开口,少女就像是倒豆子一样说道:“何夷的师门青云观和我们万天宫不对付,我早就想找机会打他一顿了!” 陈朝不合时宜地开口说道:“不容易吧?” 朱夏点点头,说道:“我要修行几年才行,要不然真打不过他。” 她这话的意思很清楚,充满自信,也很骄傲,但陈朝却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因为眼前的少女,本来也是潜龙榜上的天才,不过因为境界太低,排名有些靠后而已。 “我没见到你的时候,一直在想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实在是没想到今天见到了之后,你居然是这样的人,很不错!” 朱夏说道:“你打架的时候真的很快。” 陈朝皱眉道:“能不能换个说法。” “你不喜欢?好吧,那我不说了。” 朱夏闭上嘴,有些不高兴,嘟起嘴,两个酒窝就越发明显了,陈朝看着她这个样子,真想伸手捏一捏她的脸颊,但他还是很快便忍住了,转移问题问道:“你这次来神都,是要参加万柳会文试的?” 朱夏点点头,认真说道:“我听说书院出了个很天才的少女,正好她也要参加文试,我要看看我是不是比她聪明。对了,那人是你的朋友?” 陈朝点点头,说道:“对的,是我的朋友。” 朱夏忽然眼睛里有了些光,很是期待道:“那我以后也是你的朋友了?” 陈朝闻言一怔,皱眉试探说道:“你这个样子,很容易让人觉着你没有朋友。” 提起这个,朱夏有些伤心,轻声道:“在山上,我是没有朋友,我们应该能成为朋友吧,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这样都还不能成为朋友吗?” 陈朝想了想,一本正经道:“这好像真的是过命的交情。” 提起这个,陈朝忽然问道:“你之前说没有保命的手段,为什么最后又拿出一张符?” 自从救下这个少女开始,他便一直在问她是不是还有什么保命的手段没有拿出来,但对方却说没有。 朱夏的脸有些红,那桩事情说起来是她在骗人,但她很快说道:“我就剩下那张符了,要是早早就拿出来了,那个老王八蛋出现的时候,咱们怎么办?” 听着老王八蛋的称呼,陈朝笑了笑,也想了想,说道:“这样说起来,倒也有道理。” “是嘛,我可没骗你,我都是为了咱们好。” 朱夏有些欢快,忽然指了指街边的小摊,问道:“那是什么?” 陈朝打眼一看,是一家卖疙瘩汤的小摊。 “疙瘩汤。” “疙瘩汤是什么?” “疙瘩汤嘛,就是疙瘩汤。” “你是不是没吃过?” “啊,你怎么知道?” “那吃一碗?” “可是我没钱。” “我请你吃。” “好耶,你请我吃了疙瘩汤,是不是我们就是朋友了?” “嗯,应该可以算了吧。” …… …… 坐在那张不算干净的木桌前,两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被端了上来,陈朝没有去动筷子,只是看着眼前的少女。 朱夏有些兴奋,拿起旁边的辣椒罐便将一罐油辣椒都倒了进去。 疙瘩汤瞬间便变得极为鲜亮。 摊主是个中年汉子,看到这一幕,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陈朝也有些震惊,“你不怕辣?” 少女一脸理所当然道:“我叫朱夏,当然不怕辣了!” 陈朝哑然失笑,这是什么说法? —— 毫无疑问,朱夏肯定是个重庆妹子 第一百一十章 两个女子的第一次相见 朱夏心满意足地吃完两碗疙瘩汤,肚子被撑得圆鼓鼓的,陈朝在摊主幽怨的眼神里硬着头皮结账走人,此刻天色渐暗,已到傍晚时分,两人总算是来到书院门口。 正如魏序所说,如今的神都很安静,绝对不可能再有什么人胆敢惹事,所以这一路走来,没有任何问题。 两人走进书院,来到南湖旁,听着夏夜里的虫鸣声,都有些高兴。 朱夏摸了摸这肚子,看着眼前这个悬着刀的黑衣少年,然后憨憨笑道:“好饱啊!” 陈朝只觉得有些无奈,没有搭话,只是想着人自己都带来了,怎么书院里没人来接? 只是说要把这少女带到书院来,可交给谁啊? 这是个问题。 陈朝在湖畔停下,找了个条长凳坐下,看着湖心发呆。 朱夏来到他身边,跟着坐下,她走了这么久的路,是有些累了,正好也想坐一会儿。 坐在湖畔,忽然看到远处有些微弱光亮,仔细一看,原来是些萤火虫,朱夏有些兴奋地摊开手,等着一个萤火虫落在掌心,有些高兴地喊道:“你看,流萤?!” 陈朝点点头,有些疲倦道:“是,不错。” 他在随口敷衍眼前的少女,就像是天底下大部分男人经常做的那些事情一样。 朱夏或许是因为太小,又或许是因为此刻整个人已经沉浸在那些萤火虫里,根本没有听出来什么东西,只是自顾自说道:“溪山就没有这些东西,听师父说是开了护山大阵的缘故,像是蝴蝶什么的,都飞不进来。” “对了,有机会你去我们溪山做客呗,我带你看山景!”朱夏有些兴奋,溪山的山景的确是在方外的修士里,都极为有名的。 “好啊,有机会一定去。” 陈朝靠在长凳上,其实有些困了。 今天经历了很多事情,别说是之前和那麻衣老人之间的生死一战,光是更早的时候,和那些刺客以及那位清瘦的中年男人交手之后,便已经很是疲倦了,尤其是和那清瘦男子交手,看着以极快的速度便战胜了对方,但实际上也极为费力。 伤势不重,但损耗太多。 所以他这会儿没什么精神。 朱夏看了陈朝一眼,正要说话,远处忽然有了些光亮。 陈朝这才来了精神,心想肯定是有人要来接这个小姑娘走了。 他打起精神,看向远处。 那抹光亮很快靠近这边,是一盏灯笼,光亮不算太大,但是看身影并不高大,感觉不像是之前那个书生,难道是夜游的书院学子? 陈朝皱了皱眉,倒也能够理解大半夜有学子夜游这种事情,毕竟这是书院,什么事情发生不了? 只是他也很快想起些事情,知晓早些时候书院传言闹鬼的事情。 难道真的有鬼? 陈朝默默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直到灯笼越来越近。 他才看清楚来人,那人也是个少女。 陈朝有些尴尬的松开刀柄,低声笑了笑,掩饰尴尬。 希望对方没有发现。 陈朝来了些精神,但一想到自己身边还坐着一个少女,便赶紧朝着一边移了移。 那提着灯笼的少女来到这里,是谢南渡。 朱夏也正好抬起头,两个少女的目光在夜色里相遇,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 陈朝觉得有些不太对,默默站了起来,笑道:“你来了?” 谢南渡看了一眼这个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的少年,皱了皱眉,说道:“应该是你来了。” 书院不是陈朝的书院,但可以说是谢南渡的书院。 陈朝心想今晚的气氛怎么这么微妙,便没有说话。 谢南渡已经转过头去,看向朱夏。 两人再度对视一眼。 朱夏问道:“你就是那个书院的天才少女,谢南渡?” 她的声音有些脆,语气更是直接,只是没有给人不礼貌的感觉,只是让人觉得这个少女的脾气很是直爽。 当然陈朝已经经历过了,自然知晓这些,只是谢南渡才和她第一次见面,如果就此对这个少女留下些不好的印象,也不太好说。 陈朝有些担心,但随即他便想着,这两个人喜欢不喜欢,关自己什么事情? 自己的担心好像是真的有些多余。 想到这里,陈朝自嘲一笑。 谢南渡看着她说道:“你就是万天宫的圣女,朱夏。” 两句话,一句话有些询问之意,另外一句话则是没有,但实际上意思都是一样的。 “我早些时候听说你的事情,你是院长的关门弟子。” 朱夏看着谢南渡,脸上有些好奇,对于那位院长,她是真的很感兴趣,而谢南渡既然是院长的弟子,而且还是最后一个,她自然也很有兴趣。 “我也听说过你,万天宫的圣女,这么些年,为什么才开始修行?” 朱夏的年纪比她要小几岁,但被带入万天宫的时间却是要比谢南渡进入书院的时间早很多,但她是这两年才开始修行的,和谢南渡也差不多。 “我的修行之法有些问题,年纪太小的话,很难。” 修行之法是修士的大秘密,一般人是不会随意告知别人的。 不过朱夏能说到这里,已经是不错了,这和她直爽的性子有关。 谢南渡嗯了一声,说道:“你要住在书院?” 朱夏也嗯了一声,“是魏先生告诉我的。” 两人各自说了一句话之后好像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了,谢南渡提起灯笼就要离开,朱夏在她身后说道:“我听人说,你准备在文试上夺魁?” 谢南渡转过身来,看了朱夏一眼,点头道:“是。” 这没有什么好掩饰的,既然她要参加文试,那么自然是想要夺魁的,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认真地看书,所以她觉得自己夺魁也没有什么问题。 朱夏笑了起来,自信地说道:“这一次文试的魁首是我的!” 她这次来神都,除去想看看书院之外,便是为了参加文试,自然也是准备在文试上夺魁的,更何况万天宫只派了她一个人参加文试,由此可见对她有着多大的信心。 谢南渡哦了一声,说道:“不是靠嘴巴说说就行的。” 万柳会的文试也好,武试也罢,都是要靠比的。 朱夏微笑道:“到时候见。” 谢南渡点点头,重复道:“到时候见。” 说完这句话,她才看向一直没有去理会的陈朝,问道:“今儿还是睡在外面?” “今天实在是有些累了,不想到处跑了,还得求你收留一晚。” 陈朝有些心虚,他总觉得眼前的谢南渡有些什么没有说清楚的东西,总之他看着她的眼睛,觉着里面藏着好些话。 朱夏看着这一幕,微微蹙眉,觉着有些不太舒服。 那种感觉说不清是什么,只是有一点莫名的不舒服。 “你那位师兄呢?我把朱夏带来了,可她今晚住哪儿?” 陈朝看着谢南渡,既然这事情是落在左卫头上的,他总要把人安全交到对方手里,才算是把事情做好了,只是现在他来了,来接人的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这倒是让陈朝觉得有些无奈和头疼。 总不能把这个万天宫的圣女丢在湖畔吧。 再说了,他们现在可还算是朋友了。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提着灯笼走了。 陈朝正有些惆怅。 远处又有了些光亮,一盏灯笼正在靠近这边。 是早先那个书生,魏序。 他从夜色里走来,看着和白天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还是微笑着看着这边,就像是一个寻常的书生。 提着灯笼的书生,和这湖畔倒是很配。 陈朝拱了拱手。 魏序微笑点头示意,没有说话,然后他看向朱夏,说道:“圣女,请,先生和你师父等你许久了。” 朱夏点点头,然后转过身来,对着陈朝笑道:“陈指挥使,有缘再见。” 陈指挥使,有些玩味的称呼。 陈朝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说道:“在书院里应该不难相见吧?” 朱夏听着这话,轻声道:“不好意思。” 这话里有些小姑娘的情绪,但是陈朝不懂,也根本没有察觉到,所以他只是沉默,没说什么话。 朱夏小声道:“你不会生气吧?我们可是朋友。” 陈朝听着这么可爱的话,只能摇头道:“我怎么可能生气,我们当然是朋友。” 朱夏情绪好了些,笑道:“我有空再来找你玩。” 陈朝想了想,没有拒绝,而是点头道:“好啊。” 朱夏朝着他挥手,这才揉着肚子跟着魏序走了。 陈朝站在原地,看着这两人背影,打了个哈欠,真的有些困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风不平浪不静 湖心小亭,院长正在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他也很困了。 只是看了一眼那个站在自己身前的老人,院长便知道今晚肯定没有好觉睡了,他随手丢出一把鱼食,才有些恼火道:“你那弟子又没有出事,现在马上就要来了,你担心个什么东西?” “板着一张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算了……” 院长揉了揉脸颊,想让自己精神一些。 老人没有转身,只是看着前面,平静道:“在所有的刺杀里,其实最凶险的不是最后那个家伙,而是最开始的那一支羽箭。” 在朱夏入城的时候,那些刺客的第一次出手,最先射出的那一支羽箭,看似寻常,但实际上是最为凶险的,因为那是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的时候,那一支羽箭足够突然,而事实也证明,如果没有陈朝在那一侧,那支羽箭肯定会刺穿马车,顺带着刺穿朱夏的身躯,她身上虽然有一张符箓,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她肯定是无法反应过来的,因为实在是太过于突然了。 如果没有陈朝,那下场会如何,现如今的老人不敢去想。 院长嘟囔道:“不是没出事吗?有那个小子在。” 老人豁然转过身来,看向院长,怒道:“难道那个少年是你们提前便安排到的,如果不是,今日的事情是偶然,如果没有这个偶然,我那弟子是不是就真要死去?” 院长一脸义正词严道:“怎么不是我们的安排,那少年你也知道,他在御宴里战胜了何夷,又是地方镇守使出身,最是适合应付这些场面,要不然这样,我们会将他提拔为左卫的副指挥使吗?他才多大?要不是因为他在左卫,我们会安排左卫去接你那弟子入城吗?!” 院长憋了一晚上的气,此刻终于释放了出来,他盯着眼前的老人,话语之间皆是自信,只是谁又能想得到其实他此刻说的全部都是假话。 关于陈朝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的事情,他全然不知情,他不仅自己不知情,他还很肯定那位皇帝陛下也不知情,那下午的事情,绝对就是偶然。 可就是偶然,他也能说出花来! 老人冷哼一声,虽说对这个说法还不是百分百相信,但此刻倒也不如之前那般气愤了。 “你们是想要让他来收获万天宫的友情?” 老人有些厌恶道:“你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梁人的心机。” 院长皱眉道:“你可别血口喷人,我们是想和万天宫结盟,留下些香火情,但这种事情,我们怎么做得出来?我读了这么多年书,你觉得我心里没有些羞耻心吗?” 老人冷笑道:“别人不好说,但你这老匹夫,我是真不相信你有什么羞耻心。” 虽说是这样说,但他的情绪其实已经缓和了,不如之前那般了。 院长怒道:“你要是这样,那我们就打一架,我今天道理讲不通,我用拳头和你讲讲道理,看看是你更有道理还是我更有道理!” “老匹夫,你当我怕你不成?!” 老人冷笑一声。 院长挽起袖子便朝着老人走来,看这个样子就是要动手。 老人脸色难看,到底也没有想到这老匹夫是真要动手,不过动手也就动手了,要是真要以修为对决还好,可眼前这老匹夫分明是打定主意要和他像是乡野村夫那样,一拳一腿地撕扯。 “你这些年到底在做些什么,读书?” 老人无法理解,这位书院院长为什么时隔多年,还是那样,一点都没有变化。 院长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湖面,说道:“我自然是读书,而且还有一身的浩然正气。” 听着对方这么说,感受着对方的无耻,老人终于是败下阵来,主动说起些别的事情。 “那依着你看,是谁在暗处出手?” 事情已经发生了,既然不是大梁朝自己弄出来的一场闹剧,那么知道暗处那人是谁便尤其重要了。 院长平静道:“谁不愿意看到万天宫和大梁朝走得近,那就是谁呗。” 老人皱起眉头,在方外,万天宫一直安心修行,说是仇敌倒也有,但是想来那些仇敌也不会想着敢刺杀万天宫的圣女。 而除去那些仇敌之外,万天宫唯一的死对头,便是同为道门一脉道首的痴心观了,不过痴心观这些年来一直鼎盛,这一代的两位天才,更是被称为道门双壁,极为不凡,哪里是万天宫能够在短暂的时间里便能够超过的。 即便有一个圣女,说起来也绝不如那两位道门双壁。 “那人呢,身份查出来了吗?” 老人看着院长,怒意在眼中聚集。 院长放下衣袖,很淡然地说道:“当然是有结果了,不过和没结果一样,太干净了,一个出身山野的散修,这么些年来,在大梁朝没有任何人和他走得近,在方外他也没有什么朋友,像是这样的人,再查下去又有什么用?” “他们既然是要找你们的麻烦,当然手脚都会很干净,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们这帮人还能知道你我之间的旧事,真是有些让人出乎意料啊。” 院长吐出一口浊气,对这桩事情,他有些不太能忍受。 那件事情本来就是极少数人才知道,但现在被这么一说,便搞得人尽皆知一样。 “老家伙,你是不是嘴太大,到处去宣扬过?” 院长面色不善。 老人正要说话,那边灯笼已经出现,提着灯笼的书生和那个散步消失的小姑娘来了。 院长赶紧整理了一番,见后辈嘛,当然要注意仪态。 朱夏来到亭外,很快就看到了那个一头黑发,生得俊朗的中年男人,朱夏连忙拜倒,道:“万天宫弟子朱夏,见过院长。” 还不等院长说话,老人便抢先冷哼道:“起来。” 朱夏很快便站起身来,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身侧的师父。 院长笑道:“真是个好看的女娃,白日里受惊了吧?” 朱夏摇摇头,一边打量院长一边说道:“白日里的事情不大,弟子没有被吓到。” 院长微笑道:“道兄,这果然是你的弟子啊,小小年纪,便这般沉稳,想来今后定然是当世英才啊。” 老人皮笑肉不笑,但好在是心情好了几分。 院长看了一眼魏序,说道:“魏序,去将我床头那盒子拿来,里面有我送给这女娃的礼物,记得不要拿错了。” 魏序点点头,很快离去。 院长在桌前坐下,感慨道:“你倒是有所不知,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我这座书院啊,如今只怕是已经被人拆去一半了。” 朱夏乖巧看向老人,认真道:“竟然师父为我担忧,弟子有错。” 老人本来的气就是因为朱夏,如今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也就没什么气了,老人有些自责道:“也怪为师着急了些,若是没那么着急,我看谁敢出手?” 听着这话,朱夏不禁想着幸亏您着急了些,要不然哪里来今日的事情。 不过想是这样想,但说她就是不敢说出来的。 这话说出来,自己师父肯定是要伤心的。 老人摆手道:“也罢,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想来某些人也知道错了,要不然也不会拿着礼物要送。” 院长知道这是老人在点自己,倒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微笑道:“可否讲讲今日发生的事情?” 事情结束了,但是却没有完全结束。 至少在这桩事情上,还没有那些人被揪出来。 朱夏点点头,对眼前的院长,她十分的有好感,当然这里的情绪更多是敬佩,她原本以为那位院长会和她师父一样头发花白,是个老头,却怎么都没有想到,院长不仅不老,而且还生得很好看。 这怎么能不让人喜欢? 想了想,朱夏开始讲起来今天发生的事情、 当然故事,还是从那一支羽箭开始讲起的。 如果没有那支羽箭,自然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 “当时弟子只觉得远方有股杀意,然后便听见呜呜声……” 那个故事不算是太长,所以朱夏说得再慢也是很快便有了结果。 院长微微蹙眉,对这个故事的具体内容还不算是太满意,只是他还没有说话,魏序便已经回来了。 他捧着一个盒子,说道:“那人最后用的是玄光咒。” 听到玄光咒几个字,老人微微蹙眉,院长便在等着他的答案。 “这门道法倒也不算是太过稀有,有收藏的道宗便有四五家,从你们之前给出的答案来看,他或许是那四五家的弃徒,当然也很有可能和那几家无关,毕竟只要不是独门秘籍,几乎不会有人登记造册把每一个会此门道法的弟子都记录下来。” 老人感慨道:“事情很麻烦,又是在神都,只怕没有个结果。” 虽说他知晓是这个结果,但还是忍不住生气。 院长看了看湖面,接过魏序递过来的木盒,然后交给朱夏,这才叹气道:“牵一发而动全身,今晚睡不着的人还有很多,怎么可能就你这个老家伙一个人。” …… …… 直到刺杀万天宫圣女的事情传出来之后,才有很多人后知后觉的发现,如今的神都,早已经不是什么风平浪静的地方,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多事之秋。 仔细算算,从最开始的陈朝擅杀方外修士而惊动一座神都,再到后来的南湖之辩,御宴之争,再到今日的万天宫圣女遇袭,这些事情,一桩一件件,在往常的神都,只怕是一年到头都没有出现过,但如今这极短的日子里便已经出现了不止一次,而且每一件都和那个少年好像是有些关系,这说明了什么虽然还不得而知,但是神都陷入动荡,几乎已经是必然的了。 更何况还有万柳会尚未举行。 正如院长所说,今夜不会有太多人睡得着。 作为大理寺卿的韩浦便是其中一个。 作为大理寺卿,平日里他让朝廷上下不知道多少官员惧怕,但今夜在得知了那桩事情之后,他已经砸碎了好几个惊堂木了。 就在大理寺的大堂上,韩浦看了一眼摆放在身侧不远处的第三道圣旨,脸色阴沉得可怕。 堂下大理寺大小所有官员此刻都安静站在原地,低着头,不敢抬头和这位大理寺卿正面对视。 “说话啊!你们一天天都说自己如何如何有本事,如今事情来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真要本官一个个去问?!” 韩浦的声音很冷,像是山间最冷的风吹过,让人不寒而栗。 但堂下还是沉默。 “查啊,有消息了吗?那老家伙是从什么地方出去的,那些刺客出现在那楼上之前,又是从什么地方出去的,好好去查,本官要的是答案,答案!” 韩浦一拍桌子,怒道:“还不快去!” 他这么一开口,堂下的官员便不敢停留,纷纷离去,各自忙碌起来。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忙碌会不会有实质性的意义,但他们很清楚,要是不看着在卖命,就真的会被那位大人折磨到没命。 韩浦冷哼一声,坐在案后,不断地敲击桌面,一双眼睛仿佛早已经看穿了大理寺,落到了极远的地方。 …… …… 谢氏祠堂。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那个少年又做成了一桩不错的事情,这些日子神都发生的事情都和他有关,到底是谁在推波助澜?” 坐在祠堂外的那个老人微笑道:“恐怕现在没有谁比陛下更想知道他的身份,到底是不是那几家破落户呢?” 老人的声音变得有些兴奋,说道:“那些破落户这么些年了,一直在搞些手脚,如今是不是障眼法也很难说,不过不管怎么看,那个少年还是有些不错,那丫头和他走近一些,倒也说不上坏事。” 祠堂外的老人感慨道:“那就说不好了,不过这些小娃娃里,肯定有不少人已经很讨厌他了。” 老人笑了起来,“这些没来由的厌恶,真的很像是当初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旧事 一场风雨,到底还是来了。 万天宫的圣女遇刺一事,不管大梁朝怎么想,最后到底都是要拿出态度来的,所以自那日之后,整座神都,上下各处都忙碌起来,大理寺在内的三法司,停下了手头的一切别的事务,全部都把心思放在了如今的这桩案子上。 神都的左右两卫,尤其是左卫,作为那场刺杀案的直接参与者,这些日子过得不算是太好,作为指挥使的宋敛已经数次进宫,虽说每次进宫那位皇帝陛下都没有表露出太过愤怒的情绪,但宋敛能够感受到御书房里的压抑情绪。 那位陛下是不是也在忍? 今日早朝散去,官员们安静地有序离开皇城,大多数人脸上都没有什么情绪,可三法司的官员们,却是忍不住地露出痛苦之色,距离那圣女遇刺已经过去半月,他们是抓了些人,也审了些案子,但却始终没有得到最终的答案,因此今日的朝堂之上,那位皇帝陛下又提起此事的时候,似乎有些不满,几位各自衙门的主官都被罚俸半年,这对于他们来说当然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们的痛苦,有着另外的意思。 因为数月前的那桩案子,才得以从李侍郎变为李尚书的刑部尚书大人痛苦地从大殿里走出,看了一眼同样脸色不太好看的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李尚书自言自语道:“我这官帽子本来就是捡来的,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但案子查不出来,哪里是丢掉官帽子这么简单的事情。” 如今皇帝陛下还是小惩,但不意味着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陛下的能一直如此,要知道,那位皇帝陛下可是以藩王身份登基的,且不说在领兵打下神都的过程中,那位皇帝陛下展现了多少次自己身为武人的果敢,光是在进入神都之后,那几场毫不留情地清洗,便足以证明陛下虽说表面上看着温和,但实则上也绝对是个雷厉风行的男人。 优柔寡断四个字,一直和陛下没有什么联系。 做官早一些的,经历过那位废帝时期的官员,自然而然也看见过那一夜的神都,那是泡在血水里的神都。 都御史做官多年,但骨子里却是个文人,对于官场上的好些东西都不愿意去掺和,因此这些年这位都御史大部分时间都在都察院的那一亩三分地上折腾,很少关心别的事情,这会儿听着李尚书的自言自语,都御史也不愿意搭理,只是脚下快了几分,越过这位李尚书,朝着远处走去。 在他们前面,有一袭血红的官袍,那位大理寺卿韩浦四周没有官员接近,不知道多少人对这位大理寺卿充满着畏惧。 都御史快步来到韩浦身侧,轻声道:“韩大人。” 韩浦转头看了一眼都御史,脸色有些苍白的韩浦微微点头,对这位都御史,他算是有一两分不为人知的香火情。 都御史开门见山道:“大理寺可有线索了?” 这次查案虽说是三法司加上左右两卫都在努力,但明眼人都知道,最后要靠的,还是大理寺。 韩浦缓缓摇头,默不作声。 都御史想了想,压低声音道:“那几家有什么动静?” 朝堂上的风雨再大,群臣们看着再疑惑,但实际上大家都知晓,能在神都谋划出这么一场刺杀的幕后主使定然是方外的某座修行宗门,而那修行宗门在神都的手脚,自然需要极大的一座世家才能支撑。 大梁朝的世家大族不少,尤其是神都更多,除去魏谢两氏之外,还有许多大小不一的世家大族在明处或暗处和方外修士们保持着联系。 “查了这么久,其实方向还是不太明朗,方外修士真的查到了,又能怎么样,难道陛下真的要动手?只是除去方外修士之外,陛下是不是要查那些破落户是不是在这桩案子里有牵扯?” 都御史看着韩浦,眉间有些担忧。 那些破落户,大梁朝已然立国两百余年了,但他们还是活跃在这个天下。 是的,他们便是前朝的余孽,是前朝的那些皇族和什么高官的后人,即便是两百多年了,大梁朝的皇帝都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是他们还是活跃着,他们没日没夜都在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搅乱大梁朝,如何复国。 在神都的诸多世家大族本就绵延上千年,不仅经历过如今的大梁朝,自然也经历过前朝,甚至是更前朝。 他们之间是否也和前朝有些联系,也说不清楚。 韩浦皱眉道:“这些年他们搞出的动静都不算小,但没有如今这么大的,而且他们往往也不会选择牵扯方外修士,毕竟那惹怒的不会是朝廷一家,他们要复国,最好的法子便是联系方外,有他们助力才是。” 所以说这些年那些所谓的破落户一直在做的两件事,在大梁朝惹事,以及在方外活动,想要获取那些方外修士的支持。 都御史感慨道:“陛下的意志不明显,朝堂上的群臣都在猜陛下的心思,这才是真正让人觉得为难的地方,风雨如晦,看不清啊。” 韩浦微笑道:“陛下自是圣君,天下大事尽在陛下心中,只是实在是有些喜欢折腾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了。” 都御史说道:“陛下藩王出身,原本便是武人,这些年想来非要去压抑本性,将温良的一面拿出来,也是难为陛下了。” 大梁朝风气开放,像是这样调侃皇帝陛下的事情倒也不常见,更何况是在皇城里。 韩浦笑了笑,轻声道:“和都御史大人闲聊这几句,倒是让本官今日没什么火气了。” 都御史微笑道:“韩大人的火气可不能消,本官家中还有些清茶,要不等会儿给大人送到大理寺去,帮大人降降火?” 韩浦轻声感慨道:“都御史大人这心思,真是不做内阁首辅都浪费了。” “韩大人可千万别这么说,要是被首辅大人知晓了,算起本官的账,只怕本官在都察院也待不安生。” 都御史眯了眯眼,说是这么说,但他眉间可没有任何害怕的意味。 韩浦说道:“好一只老狐狸。” …… …… 百官散朝,宋敛却是又被召入了皇城。 这位左卫指挥使跟着那位李公公走在皇城里,心里有些打鼓。 李恒这走得缓慢,好似知晓宋敛的心思,微笑道:“宋指挥使不要太过担心,今日召指挥使入宫的不是陛下,而是皇后娘娘。” 听着这话,宋敛更紧张了,他看着眼前的李恒,问道:“李公公,皇后娘娘为何相召啊?” 入朝为官多年,宋敛只在数次大的盛会上见过皇后娘娘,而且还是陛下相伴左右,至于私下里,他从来没有和那位皇后娘娘见过面。 身为武人,宋敛自然钦佩皇后娘娘的父亲,那位曾经的北境大将军,连带着自然也对皇后极为尊重,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让皇后娘娘亲自私下召见。 李恒看着宋敛那紧张的样子,轻声开解道:“宋指挥使真的不要太紧张,这些日子陛下虽说追得紧,但也是迫于压力不是,娘娘不是为了这桩事情,召宋指挥使,只是为了问宋指挥使一些话。” 宋敛松了口气,试探道:“皇后娘娘想知道些什么?” 听着这话,李恒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一眼宋敛。 宋敛很快反应过来,轻声道:“是本官失言了。” 李恒摇摇头。 之后的路,宋敛便一句话都没有说。 走过小半座皇城,来到了那座不算偏僻的宫阙前。 那位皇后娘娘早就在大殿里等着宋敛了。 “神都左卫指挥使宋敛,拜见皇后娘娘。” 宋敛赶紧行礼,对这位皇后娘娘,他还是十分敬重。 皇后娘娘轻声道:“起来吧。” 她的声音有些微弱,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身子骨已经不如之前了。 “宋指挥使,本宫召你入宫,只是为了些小事,要与你说些闲话,不必太担心。” 说着话,皇后娘娘站起身来,朝着前面走去,宋敛会意,便赶紧跟上。 “本宫记着宋指挥使好似也在本宫父亲帐下当过差。” 皇后娘娘忽然开口,声音平淡。 宋敛点头道:“大将军在世时,臣在北境为大梁效力。” 虽说那位曾经的大将军还有许多头衔,但宋敛在内的一众跟随过他的武人,只会以大将军来称呼。 “父亲生前的旧部,大多都还在北境,能在神都看到你,本宫也不容易。” 皇后娘娘微笑道:“说得有些偏了。” 宋敛低头,哪里敢说些什么。 “刺杀圣女的事情,本宫也知道你们压力不小,本宫过些时日会让那小姑娘入宫,安抚一番,陛下那边,本宫也会说些话,宋指挥使别太过担心了。” 听着这话,宋敛赶忙说道:“娘娘天恩。” 这些日子,他的确是被这桩事情搞得焦头烂额,可又没处去说。 皇后娘娘笑道:“这些事情倒不是本宫关心的,本宫想要问你的事情倒也寻常,便是你那位副指挥使,相处下来,你有什么看法?” 宋敛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硬着头皮道:“不知道娘娘问得是哪些方面?” 皇后娘娘淡然道:“自然是全部。” “若是说陈指挥使,自然是少年英才,心思缜密,果敢而沉稳,也能吃苦,天赋上佳,若是送到北境里打熬些日子,说不得以后就是我大梁的栋梁。” 宋敛认真开口,越说越觉得有些高兴。 皇后娘娘皱了皱眉,“动不动便要送到北境,那边多凶险你又不是不知晓,这么大点孩子,非要丢在那苦寒之地去做什么?” 宋敛没想到皇后娘娘反应竟然这么直接,有些失神,说道:“臣失言。” 皇后娘娘苍白的脸上多了些血色,兴许是之前太过激动了,平复了些心情后,才说道:“继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哪有时间会等人 宋敛沉默了会儿,有些迷惘地看着皇后娘娘,过了片刻之后,这才轻声问道:“娘娘,到底要说些什么?” 虽说皇后娘娘说要说全部,但他是个武人,是大梁朝的武官,最开始开口的时候自然说的是关乎朝廷的话,可很显然,那并不是皇后娘娘想要听的东西,但他仔细想了想,却是不知晓皇后娘娘之后想听些什么。 这全部,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看了一眼宋敛,说道:“说说那少年品性吧,是不是算个好少年,仔细说说,不要太笼统。” 宋敛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依着臣来看,陈指挥使自然不错,看性子,算是坦荡,还颇有……” 想起那少年的狡黠,宋敛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之前臣误以为他有些太过于在意钱财,但后来一看,理应是臣看错了。” 如果陈朝现在在这里,肯定要庆幸自己送出的那颗血参让宋敛对他改变了看法,要不然此刻被他告知了皇后娘娘,事情就变得更没有那么简单了。 “从小苦惯了,现在在意一些外物,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皇后娘娘轻声开口,声音里有无尽的心疼之意。 感受着这种情绪,宋敛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想着为何皇后娘娘会有这样的情绪,这种情绪明显是只有对自家子侄辈才会有的情绪,可陈朝才多大,怎么都不可能是皇后娘娘的子侄吧。 当年那位大将军一共有四个子女。 两男两女。 皇后娘娘便是长女,长子当初效力于那位废帝,几次带兵阻拦当今陛下,最后神都城破,陛下倒也没有诛杀这位皇后娘娘的弟弟,只是将其软禁在府中,前两年那位已经郁郁而终。 次子则是在当初一直为陛下传递消息,被那位废帝知晓,当即诛杀。 至于皇后娘娘的那位幼妹,一直没有嫁人,到了如今更是只在府中吃斋念佛。 那些人自然也有后人,但哪个不是登记在册? 怎么可能是陈朝? “本宫记得,天监十一年,渭州有一场水患。” 皇后娘娘的声音把宋敛从沉思中带了出来,宋敛说道:“娘娘说得没错,那一年天下发生了很多事情。” 天监十一年,对于修士们来说是难得的一年,对于大梁来说,却是不容易的一年,那年北境有妖族犯边,是近年来最为大的一场战争,虽说最后妖族还是被击退,但为了这场战争,大梁朝的国库也所剩无几,这也导致了之后的渭州大水,朝廷无法在第一时间里筹措到足够的钱粮去赈灾。 那一年,渭州其实沦为了炼狱。 渭水两侧,路有饿殍。 “那年,那孩子就在渭州。” 皇后娘娘眼中有些伤心之意,轻声道:“那年那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罢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要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吗? 宋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那确实很不容易。” 皇后娘娘微笑道:“御宴那天,本宫见过他,这么个好少年,肯为了朝廷和天下不惜拿着命去犯险,很不错,现在朝廷就差这样的少年。后来他在南湖之畔驳那些学子,在御宴上做的那些事情,还有前些日子救下万天宫圣女这些事情,都做得很不错,本宫很喜欢。” 宋敛听到这里,有些豁然开朗,想着原来是因为这些事情让陈朝在皇后娘娘心里留下了好印象,所以皇后娘娘才这般关心,只是看着之前皇后娘娘的样子,他也是由衷觉得皇后娘娘的贤名果然不假。 对一个只是见过一面的少年便如此,平日里对别人定然也是极好。 宋敛轻声道:“陈指挥使前途无量,臣定然好好护持。” 皇后娘娘点点头,笑道:“宋指挥使也要保重,本宫父亲的那些部下,如今也不多了。” 听着这话,宋敛只觉得胸中一股热流流淌而过,很是感动。 皇后娘娘笑了笑,招手道:“李恒,将本宫宫中的那颗天叶草取来,赠与宋指挥使。” 说着话,皇后娘娘转头看向宋敛,微笑道:“听闻宋指挥使距离彼岸上境不过一步之遥了。” 宋敛变得有些慌乱,马上便要跪下,但皇后娘娘却摇头道:“动不动就跪什么?” 宋敛虽说没有跪下,但还是摇头道:“娘娘,那天叶草是为了给娘娘将养身子的,怎能给臣?” 天叶草对于武夫来说当然是一株宝药,但天下皆知这位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平日里全靠这些灵药温养,天叶草入药之后,对皇后娘娘的身子极为重要,而且此物极为稀有,只怕是大梁朝一年也找不到太多,宋敛自然知晓此物的珍重,尤其是对于皇后娘娘的重要程度。 皇后娘娘却不在意,只是平静道:“我这身子,养也养不好了,无非就是等着归去罢了,是明年还是明日,那是老天爷该做的决定,我还能怎么办?” 宋敛皱着眉头,说道:“娘娘如此仁德,定然要和陛下相伴很多年的。” 皇后娘娘却不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李恒捧着一个木盘过来,这才笑道:“本宫要去陪陛下用膳了,就不送宋指挥使了,东西收着,这是本宫的旨意。” 说着话,她便独自一人朝着远处走去,不多时便有宫人和内侍出现,跟着皇后一起朝着更前方走去。 宋敛站在原地,拱手相送。 等到李恒来到他身前,宋敛看着那木盘上用特制的琉璃瓶子装着的那株天叶草,宋敛迟迟没有伸手去拿。 李恒看他这个样子,微笑道:“宋指挥使拿着吧,既然是娘娘一片心意,那再推辞,就不合适了。” 宋敛叹气道:“我是担心娘娘的身子,这可是娘娘自己用来温养自身的。” 李恒摇头道:“娘娘是何等人物,德行配天,这等生死之间的无端小事,对于娘娘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大事,指挥使大人何来想这么多。”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恒也有些伤感,他是从皇帝陛下还是藩王的时候,便一直追随在左右的,皇后娘娘他也服饰好些年了,自然感情深厚。 宋敛点点头,颤抖着拿起那个瓶子。 李恒忽然提醒道:“娘娘说得什么话,有什么要求,指挥使大人最好还是放在心上,即便是不为了旨意,也要想想那或许是娘娘最后的一些牵挂了。” …… …… 皇后娘娘一路走到了御书房,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很难在上面看到什么血色,所以她才在御书房外站了好一会儿,内侍们不敢说话,只能默默陪着,等到过了许久,他才缓步走进御书房。 皇帝陛下的午膳都是在御书房里吃的。 早朝散去,大梁皇帝要在御书房批阅各地送来的奏折,虽说已经有内阁帮这位大梁皇帝将许多不足以送到御书房的奏折都过滤了一遍,但剩下的奏折,也有许多。 眼见皇后娘娘走了进来,大梁皇帝很快便放下手中的朱笔,站起身来到皇后身侧,扶起她往早已经摆满菜肴的桌上去。 两人落座,大梁皇帝又亲自为皇后娘娘盛了一碗汤,这才说道:“你又召宋敛入宫了,那家伙最近可不想往这里走。” 虽说坐在御书房,但皇城里发生的事情,哪里有什么瞒得过他。 皇后娘娘听着这话,感慨道:“也就是了,明明陛下心里没那么在意,非要装出来那么在意,让底下这些人风声鹤唳的,陛下就高兴了?” 大梁皇帝笑道:“这些事情朕要是不把态度拿出来,哪里有人肯罢休,不过是吓吓他们,又不是真要他们的命。”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倒也没有说什么,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她一向是不怎么去管的。 “陛下做事情,还是要多想想下面的人怎么想,有些事情,还是要多上心,圣贤们都说治天下如烹小鲜,哪里这么简单,性子还应该收敛一些才是。” 皇后娘娘微笑着开口,有些絮絮叨叨的,但大梁皇帝只是有些委屈道:“朕这些年还不够小心翼翼?依着朕当年的脾气,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早被朕发配到北境去了,知足吧,朕早些年决意增添军费,他们说什么天下百姓不能再苦?朕要不是把北境打造得固若金汤,他们这帮人还有可能在这里端碗骂娘?” 做皇帝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梁皇帝这些情绪几乎不会在外人面前流露,也就是眼前这位是他的皇后,他这才多了这些情绪,毕竟在他看来,眼前的皇后,从来都只是他的妻子,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陛下,可以着手选妃了。” 听着这话的时候,大梁皇帝的手有些颤抖。 他抬起头看了皇后娘娘一眼,眼里的情绪很是复杂,悲伤之意已经掩盖不住。 “后宫这么多事情,总要找个人来管,天下的也需要一个新的皇后。” 皇后娘娘看着大梁皇帝,轻声道:“陛下不要使性子,后宫有人也能替陛下分担一些,这是大事,要做的。” 大梁皇帝沉默片刻,平静道:“朕会去做的。” 皇后娘娘满意地点头,随即说道:“那个孩子的身份我已经有了些想法,但还是麻烦陛下好好查查,如果真是我想的那般,我很想多和他亲近亲近。” 大梁皇帝点头道:“朕会的。” 眼见皇后娘娘还要说话,大梁皇帝看着她摇头道:“用膳好不好。” 皇后娘娘点了点头,倒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开始吃饭,只是吃得很慢,实际上她这段日子便已经没什么食欲了。 大梁皇帝说道:“我们还要很多事情要去做。” 皇后娘娘轻声笑道:“我不能陪着陛下了。” 这次不等大梁皇帝说话,皇后娘娘微笑着点破道:“我没有多少日子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抽空练了个剑 这句话很淡,但是大梁皇帝便再也没有用膳的想法了,御书房里的内侍和宫人沉默地低下头去,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那位皇后娘娘的身体如何,他们也还算是清楚,也知晓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感情,故而如今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大梁皇帝没有想过那一天。 皇后娘娘却不在意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 多年之前,她就知道自己会有那一天。 与其害怕那一天的到来,不如坦然去面对那一天。 皇帝陛下没有说话,他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才轻声道:“国师是前几年去的,如今你也要去,这世间留朕一人,又有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微笑道:“陛下自然要做陛下要去做的事情,有我没我,陛下都该去做那些事情的。” 大梁皇帝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他这个皇帝陛下也无法改变的,就如同如今这般一样,生老病死,即便是再强大的修士,只怕也无法有些什么办法,除非是那些传言里的仙人。 大梁皇帝忽然说道:“天监十一年,瀛洲传言有仙人降世,朕也派人去找过,但却没有找到,真是有些让人失望。” 皇后娘娘却是说道:“即便有仙人,便真有长生吗?” 大梁皇帝说道:“朕只是有些舍不得。” 皇后娘娘也点头说道:“我也有些舍不得,舍不得陛下。” 大梁皇帝握住她的手,不再说话。 皇后娘娘看着大梁皇帝说道:“万柳会后,我想再见见那个孩子。” 大梁皇帝没有反对,只是点头道:“好。” …… …… 神都夏日里的第一场雨来得很是突兀,也极为迅速,只是前一眼还是天朗气清,下一刻便乌云密布,大雨倾盆。 坐在那窗下,陈朝闻着些雨水打湿泥土特有的味道,然后转头看了一眼谢南渡。 她在窗边读书。 看着这场突然而来的大雨,陈朝有些惆怅地叹气道:“今天该不会还有人要来吧。” 这些日子,神都风雨大作,无数官员每日里担惊受怕,尤其是左卫,上下无数人都被查了一遍,就连指挥使宋敛,也是三天两头的担惊受怕,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就连宋敛都觉得极为痛苦,可陈朝这些日子,其实要好太多,除去隔三差五就来一个衙门的官员询问一下当天发生的那些事情之外,也没有别的事情,而且那些官员普遍很是客气,陈朝虽然对此也没有太高兴,也实在是无法对对方甩脸色。 今日大雨,想来能够安生一天了。 谢南渡放下书,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坐在窗外的陈朝,说道:“你若不救她,现在你或许会在大理寺的大牢里听他们给你讲故事。” 陈朝皱眉道:“我那天是不该跟着去的,不过我要是不跟着去,说不定那小姑娘就真的死了,倒也有些于心不忍,不过那天真的很凶险,我碰到个彼岸上境的老家伙,差点就被他弄死了,幸亏那位魏先生来得及时……不够我即便去了大理寺,为什么不是我给他们讲故事。” 谢南渡听着眼前少年叨叨说些废话,倒也没有觉得厌烦,只是说道:“师兄是个好人。” 陈朝说道:“是啊,他要是来迟哪怕半步呢。” 谢南渡摇头道:“没有如果。” 她这么聪明的人,哪里听不出来陈朝的言下之意,很快便开口驳了他。 “魏先生当然是个好人,不过我觉着他好像不喜欢我。” 陈朝有些郁闷,他明明是很讲道理的,面对那位魏先生的时候,他也很讲礼数,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反正就觉得那位魏先生不喜欢他。 “你又不是女子,师兄为什么要喜欢你,换句话说,你即便是女子,师兄也不见得会喜欢你。” 谢南渡很平静。 陈朝皱眉道:“你是说,魏先生不喜欢男子也不喜欢女子?” “或许我是说你生得不好看。” “……” “我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了。” “我不会。” “你这句话真的很伤人。” “骗你的。” 陈朝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而问道:“你书看完没有?” 谢南渡摇摇头,“前些日子有些别的事情耽误了。”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意外,依着他对眼前这个少女的认知,她既然要去做一件事,那么肯定就不会半途而废,也不可能在一半的时候去做别的事情,能让她放下万柳会去做别的事情,陈朝还真有些兴趣那是什么别的事情。 “你前些日子在做什么?” 陈朝前些日子一直在打熬筋骨,很久没有回书院,顺带着还在帮着宋敛讨媳妇,好不容易这些事情都做完了,最后却是摊上了那朱夏的事情。 不过现在还好,总算是又来到了书院。 谢南渡听到他问起这事,平静地说道:“我在练剑。” “练剑?” 陈朝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谢南渡怎么会练剑? 他有些惊异地站起来,转头看向谢南渡,然后便看到一柄很小的木剑安静地悬停在窗前,剑尖安静地指着顾泯。 陈朝愣住了。 他哪里想得到这所谓的练剑,竟然是真的练剑。 看着那柄小巧的飞剑,陈朝震惊道:“你还真是抽空练了个剑?!” 谢南渡点点头,说道:“说是抽空,也没错,我才刚刚起步,不太熟悉,万柳会之后,我会多花些时间去做这件事。” 说话的时候她有些期待,这种情绪很少会出现在她的身上,不过她这会儿是真的有些开心,练剑这件事,她很喜欢。 陈朝盯着谢南渡,很是认真说道:“我好像听说,练剑练到可以操控飞剑的地步,怎么都要一年半载才行。” 之前和谢南渡一起在这里看书的时候,陈朝倒是看了几本关于剑修介绍的书,上面说得很是清楚,剑修从在体内生出剑气到能够操控飞剑,天赋异禀者需要数月的时间,天赋一般的剑修,或许需要一年。 但谢南渡是什么时候开始练剑的? 应该是不到一个月,毕竟在一月之前,陈朝还在和他朝夕相处,可这还不到一月,他再次见到眼前少女的时候,她便已经变成了一个剑修了,而且还是一个可以御剑的剑修。 天知道,这也太快了。 谢南渡皱起眉头,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显得很淡然,说话的时候,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人会很无语。 陈朝感慨道:“之前他们都说你是个天才,但我没什么感觉,这会儿我算是知道了,你真是个天才,还是最大的那种。” 谢南渡点头道:“说得不错。” 对于这个少女自信的样子,陈朝也愣住了。 心意微动,那柄飞剑缓缓落到谢南渡的书上,从这个沉稳状态来看,谢南渡甚至不是才御剑入门,而是有了相当的经验,显得极为熟悉。 这画面给陈朝的冲击感实在是太强。 最开始在天青县见到谢南渡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少女会真是那些书里的天才,那种或许能写入史册里的人物,后来到了神都,倒是有些改观,但也仅此而已,此刻他才是真正的切实感受到了,眼前的这个少女,到底是有多变态。 陈朝看着谢南渡认真说道:“你真是个变态。” 谢南渡微笑道:“如果你这话是你的称赞方式的话,我接受,要不然我过些时候,就拿你练手。” 陈朝真心实意道:“那当然是夸赞了。” 谢南渡点头道:“很好,我下次练剑的时候找你。” 陈朝扯了扯嘴角,怎么和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人生一大问 一屁股坐回窗前,陈朝有时候觉得谢南渡真是一个很让人无语的少女,当然了,他也相信再过些日子,谢南渡绝对不会是让他一个人无语,她会让很多很多年轻人无语。 坐在窗前,看着那瓢泼大雨,陈朝的心思有些飘荡。 “对了,那个圣女什么的,你有把握战胜她吗?” 陈朝吧腰间的断刀解了下来,仔细擦拭刀柄,感慨道:“这刀好是好,就是短了点,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它重新接起来,不知道神都的铁匠有没有这个本事?” 谢南渡说道:“你这刀不是普通的兵器,估计是什么大家打造的,不过现在想要重铸,剑气山有这个本事,就是不知道他们铸剑会不会也铸刀。” 陈朝嘟囔道:“刀剑不一样吗?” 谢南渡没有去回答这个问题,刀和剑本来就不一样,要是一样的话,为什么世间有剑修,却是没有刀修这样的说法。 “剑气山好像从来没有为谁铸过刀,他们都是铸剑的行家,对刀没有什么兴趣。” 谢南渡说完这个之后,转而说道:“她也读了很多书,我和她见过几次,有些交流。” 谈到交流这两个字,陈朝唯一想到的场景便是这两个女子见面,就开始说起那些典籍上的内容,两人互相提问,然后各自解答,那个场景,光是想想,陈朝便觉得有些头疼。 “你想歪了。” 谢南渡看着陈朝的后脑勺,仿佛能将他看穿一样,“只是说些闲话,聊些过往,她真的很欢快,像是一只小麻雀。” 陈朝点头附和道:“是的,我看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像是一片夏天,而且还是盛夏。” 谢南渡说道:“当时情况这么紧急,你居然还想着看小姑娘?” 她有些不理解,当然更多的是别的情绪。 这种情绪很是奇怪。 “你在想些什么,当时我冲进车厢,一把抱起她,她的脸被布帘子遮住了,我根本都没有看到她的脸,还差点……后来我一直跑,更没有时间去看她的脸,是后来的时候才有的机会。” 陈朝哈了口气,刀柄上的脏东西被他擦干净,他有些心满意足。 谢南渡若有所思道:“抱着她跑。” 陈朝点头道:“后来还背着。” 谢南渡哦了一声。 陈朝感慨道:“要不是我反应足够快,只怕是现在没有机会和你在这里闲聊了。” “我原来还以为你们两个人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但现在来看,应该是我错了。” 陈朝看了一眼外面,此刻雨势渐小。 谢南渡平静道:“这似乎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 她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一直在屋子里没有说话的柳叶连忙起身,但想了想,又坐了回来,她也算是聪明,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该出现,也就没有起身。 谢南渡来到门外,坐在陈朝身侧,平静问道:“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陈朝一怔,脸色瞬间有了极为丰富的变化。 来了来了。 这么离谱的问题,陈朝只在书上看过。 但他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亲身经历。 他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看向谢南渡,不解问道:“这种问题为什么会从你嘴里问出来?” 谢南渡说道:“因为我想知道。” 陈朝说道:“那为什么这么多女子,你要和她比?”谢南渡平静道:“别的女子你也不认识。” 陈朝沉默了很久,叹气道:“不得不说,你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我很难反驳。” 谢南渡笑了笑,所以便在等着答案。 陈朝毫不犹豫道:“你好看。” “为什么?” 谢南渡看着他的眼睛,像是想要知道他说得是不是假话。 陈朝理所当然道:“我觉得你生得好看那就你好看,这有什么判别标准?如果真的有的话,我觉得也是你好看,想来大多数人的眼光都和我一样。” 朱夏严格意义上来说,还只是一个小姑娘,还没有长开,即便是还能说得上好看,也更多的都是可爱,谢南渡和她相比,自然胜过。 谢南渡没有在陈朝的眼睛里看到欺骗,有些满意。 陈朝疑惑道:“我听说这些问题,一般都是发生在互相喜欢的男女之间,我们是不是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谢南渡点头道:“自然。” 陈朝还想问,但谢南渡已经开口了,“但那是他们,我想要知道这个问题,我便问了。” 陈朝说道:“你还真是不一样。” 谢南渡笑了笑,外面的雨便停了。 夏日的雨水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很快。 谢南渡站起身来,邀请道:“去湖边走走?” 陈朝看了看外面的一片绿意,雨水洗过这些树木,此刻便自然变得很新。 把断刀重新悬在腰间。 陈朝点了点头,跟着她一起走出小院。 两人很快来到湖畔,如今一场大雨过后,这湖畔的垂柳是比之前要更绿了不少,看着就像是春天的时候刚抽出来的嫩叶。 走在湖畔,两人的心情都还算不错。 陈朝主动说道:“住在这种地方,是要比天青县好太多了,不过这些日子,我倒是有些怀念那条桃花巷子,和我对骂的汉子,很是善良的婶子,还有街坊们,我都很想念,也不知道新的镇守使是不是真的能护着他们,不过那边的妖物被我杀得差不多了,想来最近几年,也不会有什么妖物的。” 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眼中真的是满眼想念,根本无法作假,他就是很想天青县的那些人和事。 谢南渡轻声道:“来了神都,有很多东西都有了,但是也会丢掉很多东西,想开点,至少你现在不用为那些灵药发愁了,你可以好好修行,心无旁骛。” 陈朝皱眉道:“怎么可能心无旁骛,这些事情那么多,不是一桩桩一件件落在我的身上?我现在只是希望自己能多活些日子了。” “哪里有这么容易死。”谢南渡看向不远处,说道:“整个神都都等着你一鸣惊人。” 陈朝苦笑道:“我觉得他们或许是想要我身败名裂的更多些。” 谢南渡笑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很是浅显,你应该也懂。” 陈朝说道:“怎么看也该是你。” 谢南渡说道:“他们也很嫉妒我,只是我身后有书院,头顶有老师。” “你这个意思,就是说要找靠山呗?” 陈朝有些无奈,在大梁朝,的确没有比书院更好的靠山了,但书院可不是他想要进去就能进去的。 他虽然是镇守使一脉的人,但是镇守使府很显然是不会对他有什么照拂的。 那位镇守使大人可不像是院长那样护短。谢南渡知道他在想什么,缓缓说道:“圣人有句话,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陈朝摆摆手,说道:“要是有可能,我宁愿像你这样,天天这样被折磨算个什么事情?” 谢南渡笑了笑,继续并肩前行。 两人并肩走在湖畔,很快便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许多学子如今对陈朝还是没什么好感,但此刻却是不敢凑上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因为那夜御宴的事情发生之后,连何夷都已经输了,他们哪里还是陈朝的对手,上去也是自取其辱罢了,或许书院还是有一两个年轻人可以和陈朝一战的,但那一两个年轻人,很显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无故出手。 别人和那谢氏少女不过是在湖畔游湖,难道招惹到谁了? 感受着那些目光,谢南渡没有什么情绪,她每次出门几乎都是这样,在书院她是很耀眼的存在,对于别人来说,她不仅出身好,运气好,甚至天赋也好,很多人因此很不满,但是也什么都不会说。 陈朝忽然问道:“院长也是个剑修?” 谢南渡摇头道:“书院的院长怎么可能会是个剑修?” 书院的院长,很明显是个读书人。 当然不见得是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读书人。 “那谁教你练剑的?” 陈朝有些震惊地指着谢南渡道:“该不会是你自学的吧?!” 谢南渡看着他,还是缓缓摇头,“我本来有这个想法,但是我有位师兄也是剑修,他给我写了几封信,算是在教我。” “院长的弟子,练剑?” 陈朝挑眉道:“有点意思。” 谢南渡说道:“老师的弟子里,虽然都在书院求过学,但不代表他们这一生都只是读书人。” “有些道理。”陈朝羡慕道:“你有那么多师兄,想来以后打架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帮你。” 谢南渡刚想说话,却忽然听到了远处有些嘈杂的声音。 她抬头看去,陈朝也跟着抬头看去。 湖畔远处,聚集了一群人。 隐约间听见了些争吵声。 陈朝看着这一幕,感慨道:“你们书院的学子们,真的很喜欢吵架。” 当初他在南湖畔吵赢了一次,但也是因为站在了大义上,若是换了别的,只怕是没有那么幸运。 谢南渡看着更远处停着的几架马车,摇头道:“不是书院里的人在吵架,是别的。” 听她这么一说,陈朝也注意到了,果然在远处有些马车,那些人应该是外来人。 陈朝说道:“看起来又是外人来书院找骂了。” “不一定。” 谢南渡说道:“朱夏前些日子入城了。” 她这句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陈朝很快便明白了。 朱夏是万天宫的圣女,是前几天来神都的,她来的已经算慢了,在她之前,神都已经有不少方外修士了。 如今来到书院的,或许就是那些方外修士。 陈朝感慨道:“如今神都风雨大作,他们还敢出来搞事情,胆子真的大。” 谢南渡说道:“雨再大,也有人为他们撑伞。” “敢情就我一个人在雨中淋雨?” 陈朝搓了搓手,倒是没有什么沮丧的情绪。 可就在此刻,一道声音在湖畔响起。 “你就是陈朝?”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昨日故事今不同 突如其来的声音,就像是夏日里的闷雷,很是突然,总能把人吓一大跳。 好在陈朝和谢南渡都不是普通人,因此对此没有半点感触,陈朝不去理会那道声音,只是看着谢南渡笑道:“我记着那边的风景更好,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选择了无视。 谢南渡看了一眼远处,点头道:“倒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两人若无其事地交谈,很快便让来人更恼火,那人沉声再问,“你就是陈朝?” 陈朝依旧不理会他,就像是没有听到这些声音一样。 谢南渡也显得很淡然,就要和陈朝一同离去。 湖畔很快便响起些被刻意压低的讨论声,不过那些声音,听着让人不太舒服。 是书院学子们,他们之间有不少人对陈朝还心存敌意。 陈朝皱眉道:“今儿可没有蝉。” 他的话来得有些突然。 谢南渡笑了笑,对蝉这一说,显得很满意。 眼见两人还是在自顾自地闲谈,来人总算是忍不住了,讥讽道:“来之前我便曾想过大梁朝的年轻修士不知礼节,来之后却没想到,原来不知礼节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书院不是所谓的圣贤之地吗?现在一看,能让你这等人出入其中,这里也当不起圣贤两字。” 说完这句话,陈朝倒是没有什么反应,湖畔的学子们才皱了皱眉头。 此人其实是顺带着连书院一同辱没了,之前他们在湖畔和他们有些争吵,其实也是因为这几人态度傲慢,好些书院学子不满。 此刻又听他这么说起来,湖畔顿时起了好些声音。 “果然大梁朝上下,都是帮野蛮粗鄙的武夫。” 来人冷笑一声,继续开口。 听着这句话,湖畔的那些学子沉默了,声音顿消,粗鄙武夫这几个字,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湖畔被人提及,早在之前那一次湖畔辩论的故事里,陈朝便是抓着粗鄙武夫四个字将书院驳得无法反驳,谁能想到,这不过数月,这样的事情又再次在书院湖畔发生。 虽说是同样的故事开头,却或者有不一样的结果? 许多学子叹了口气,心想之前那个黑衣少年可以当没有听到那些话,可如今那人以粗鄙武夫再提,难道你还能装作没有听见? 果然,陈朝听到这句话,下意识便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不远处,第一次看向那个说话的家伙。 这里有好几个打扮不尽相同的年轻修士,三男两女,各自身上的衣衫都不同,身上气息也没有相似之处,看起来绝对不是师出同门。 说话的那个年轻修士生得瘦小,就像是一只小小的猴子,只是五官还算是端正,穿了一身雪白的衣衫,似乎是想要装出潇洒的意味,但却偏偏没有那份气态。 之前他开口的时候,陈朝便能在言语中听出许多挑衅之意,故而之前便不愿意回应,但没想到此人还是这般不依不饶,最后故意在湖畔重提粗鄙武夫四个字,很显然是充满了挑衅。 那次湖畔辩论,陈朝曾说方外修士可以提粗鄙武夫四个字,但是大梁朝的学子们,官员们以及百姓们,都没有一个人可以提及这几个字,如今方外修士们来了,也提及了这四个字,所有人便在看他如何去驳这方外修士。 只是此刻湖畔有不少学子都是皱起眉头的,他们当中或许有些人不喜陈朝,但更多人却对闯入书院的那些方外修士也没有什么好感。 陈朝看着那个瘦小的年轻修士,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听着这话,不少人都面露失望之色,他们以为陈朝的反应怎么都会激烈一些的,但谁能想到最后陈朝却这般温和,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懦弱。 那瘦小的年轻修士冷笑一声,“我在湖畔唤你,你装聋作哑,便是无礼,既然无礼,我说你野蛮粗鄙,又有什么问题?” 这个唤字,倒是有些讲究。 陈朝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没有犹豫,就要越过此人离开。 看着陈朝这般,在场的学子们有些恍惚失神,这和他们想象的事情发展怎么不一样?之前同样是在湖畔,同样的事情,陈朝可没有这么好说话。 难道眼前此人,真是如同之前书院里流传的那般,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欺负书院的学子他倒是起劲,可一旦遇到硬茬子便没了脾气? 可有许多人转念一想,之前在御宴上他战胜那位潜龙榜上的天才何夷的时候,可也没见过他退缩,可今日为何如此? 一时间湖畔生出许多的情绪,疑惑和不解,失望和愤怒,一时间无数情绪在这里交替生出,很是复杂。 “原来你不止无礼,还是个胆小鬼。” 矮小的年轻修士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嚣张,更带着毫不掩饰的浓浓讥讽。 陈朝停下脚步,看着这个矮小修士,问道:“敢问阁下大名?” 矮小修士一怔,但还是很快自傲道:“铁河山孔巷!” 身为方外修士,他们自然天生便有一份傲气。 听着铁河山三个字,湖畔学子们没什么反应,这座方外宗门虽说也有些名气,但比较起当世一流的宗门,要差太多太多,书院虽然坐落在尘世里,但怎么也是儒教一脉的圣地,地位尊崇,和痴心观鹿鸣寺相当,怎么也不用去羡慕铁河山。 “不知阁下在修行之前,籍贯何处?” 陈朝耐着性子,微笑开口,好似真是很想知道答案。 “我已踏足大道,尘世间的一切自然割舍,尘世间一切,不值得挂怀。”孔巷平静开口,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陈朝若有所思道:“依着阁下的意思,那就是一开始修行,父母也可舍弃,养育之恩也能不提了是吗?” 孔巷淡然道:“自然如此。” 陈朝哦了一声,继续说道:“既然养育之恩不重要,那师长传道授业,传阁下道法,带阁下修行,其实也不是大事,有朝一日,也该舍弃便舍弃了?” 他这话问得很寻常,但是湖畔众人却在深思。 父母的养育之恩和师长的授业之恩,其实都极为重要,孔巷若是说前者不值得挂怀,后者呢? 孔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无法给出答案。 他如今不管是承认还是反驳,陈朝都还会有话去驳他。 “我不愿和你在此事上多做纠缠!” 孔巷盯着陈朝,说道:“我此来书院,是想看看那个在御宴大放厥词的家伙是何模样!” 当初陈朝在御宴上倒是说过些话,大概意思是说输给大梁朝的修士,既然丢脸,那我便要你们都丢一丢脸。 “现在你也看到了,有何感想?” 陈朝看着他,脸上还有些笑意。 “我本来以为能击败何夷的人物,怎么也能说得上是个少年天才,却没有想到竟然只是个生了一张利嘴的家伙。” 孔巷脸上有着浓浓的讥讽之意。 陈朝看着眼前的矮小修士,笑了起来。 “你来书院一趟,也就是为了嘲讽我一番吗?如果是这样,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我和你自然不同,我此来书院,便是为了和你一战!” 孔巷盯着眼前的陈朝,怒意此刻全部都释放了出来。 说得再多,其实都不如一战,分出高低,一切都有了结果。 陈朝看着孔巷,若有所思道:“铁河山我倒是听过,不过你的名字我真的没听过,别着急,等我回去翻翻潜龙榜,看看上面有没有你的名字。” 听到潜龙榜三个字,湖畔忽然起了些笑声,有些学子恍然大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孔巷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这位铁河山的修士也不蠢,在顷刻间便明白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 他刻苦修行多年,一直希望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踏足那潜龙榜上,成为举世瞩目的天才,可这些年不管他如何刻苦努力修行,却始终无法登上那张榜单,故而心中一直都有个死结,如今陈朝提起这件事,无疑是在他心上刺了一剑。 潜龙榜三个字,深深刺痛了他。 而且陈朝那句话很有深意。他曾和何夷一战,而且是战而胜之,何夷是潜龙榜上的天才他尚且能够战胜,也说不上惧怕,如今他这个没有登上潜龙榜的修士,又怎么可能害怕。 既然不是害怕,还选择这样的做派,那就只能是看不起他。 孔巷想着这样的事情,脸色自然便越来越不好看。 他来到书院,的确是因为陈朝在御宴上战胜过何夷,他对此极为愤怒,最开始的愤怒却不是缘于陈朝,而是对何夷的,他无法接受,潜龙榜上的何夷,被陈朝这个寻常的武夫战胜。 对孔巷来说,潜龙榜是他一辈子遥不可及的梦,那些潜龙榜上的天才他也视作一辈子追逐的对象。 他绝不允许那样的人物被陈朝这样的粗鄙武夫击败。 “陈朝,我要和你一战!” 孔巷怒极,之前他有多高高在上,此刻便有多狼狈。 这种转折来得极快,几乎没给太多人反应的时间,现在湖畔还有许多人感到很迷惘,还不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而明白了这里面的那些东西的学子们,看向陈朝,又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其实之前在南湖之畔的辩论便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从小地方而来的少年镇守使,根本不是一个只会杀妖的憨直少年。 他的心思缜密,性格沉稳,谋而后动……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聪明人。 陈朝看了一眼孔巷,说了一个既在情理之中,又在大家意料之外的答案,他摇头道:“我拒绝。” 孔巷怒道:“你是怕了?”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比何夷如何?” 他很淡然,没有什么情绪表露,好似是在问一句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人们便已经知晓最后的答案了,孔巷没有任何答案可以去回复。 他若是说比何夷强,陈朝势必会问他为何不见你上潜龙榜,他若是回答不如何夷,陈朝便会问既然何夷都败了,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我一战? 孔巷的脸色很是难看,此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刻就和之前陈朝所问的那个问题一样。 养育之恩和授业之恩。 当时孔巷无法回答,如今再问,他也一样说不出来答案。 又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又是让孔巷进退为难,不知所措的境地。 眼前的黑衣少年从始至终的情绪都没有 就在所有人以为此事便要就此作罢的时候,陈朝却盯着孔巷冷笑道:“我和你一战,赢了,世人会说我欺负你一个潜龙榜都没有上的人,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和你一战?” “你想和我一战,好啊,等什么时候你登上潜龙榜的时候,再来找我!” 最后两句话,正好是戳着孔巷的痛处去说的,潜龙榜三个字,对他而言,太过重要。 以此伤他,无往而不利。 陈朝早已经看出来了他的软肋,此刻开口,自然句句不离潜龙榜三个字。 孔巷有些失神,极为愤怒。 陈朝看着脸色铁青的孔巷,心情大好,早些日子他能在刑部大堂把那个婆娘说得吐血,在湖畔能把满院学子说得哑口无言,怎么可能又会对眼前的孔巷没有半点办法? 之前的示弱,不过是手段而已。 孔巷站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此刻也变得很是迷惘,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战胜何夷又如何?不过是用了些手段罢了,若是真有本事,又如何会避而不战?说到底,不过是害怕失败,颜面扫地罢了,可怜这一座大梁朝,竟然都是你这样的家伙,又何谈兴盛?” 就在孔巷呆立在原地的时候,一道声音再次响起。 陈朝抬头看去,是和孔巷一起而来,却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两个女子之一。 她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裙,身材纤细,此刻两抹细眉挑起,一脸漠然。 正是她在说话。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吵架 之前和孔巷一同而来的年轻修士还有几位,不过一直没有发声,以至于很容易让人们忘记他们,如今孔巷被陈朝怼的哑口无言之后,他们之中终于有一个女子开口。 陈朝想了想,和之前一般问道:“请问阁下大名?” 女子看了陈朝一眼,淡漠道:“天树宗,姜树蝉。” 听到这个名字,湖畔一片哗然,学子们有些吃惊,天树宗是和道门痴心观同脉,眼前的女子在潜龙榜上也算是榜上有名,虽说不及何夷,但也的确称得上天才两个字。 在她说话的时候,孔巷已经回过神来,退到了她的身后。 她刚才那番话虽说有些强词夺理的意思,但实际上还是有几分道理,尤其是那句若是真有本事,又如何会避而不战?在很多人看来,也是应当的事情。 陈朝问道:“那阁下也是想要和我一战吗?” 陈朝懒得去理会那些声音,直白看向姜树蝉,想要得到答案。 姜树蝉漠然道:“既有万柳会在后,我何必在此刻出手,徒降身份?” 这言语里自然也有讥讽之意,只是姜树蝉的声音太过平淡,意思太过顺畅,一时间还真让人觉着好似她说得颇有道理。 陈朝笑了笑,继续问道:“如果此刻我向阁下挑战呢?” 姜树蝉皱了皱眉,冷笑道:“你若是想和我一战,胜过了他再说。” 她说得他,自然是那个叫做这孔巷的家伙。 陈朝倒是不去看孔巷,只是微笑道:“和他一战,对我而言,也是自降身份。” 他这话说得很淡然,但一说出来,湖畔的学子们还是瞪大了眼睛,没有想到陈朝对方外修士竟然这么一点都不客气,没有半点畏惧,而又被再次鞭打的孔巷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他是无辜的受害者。 只是他说的话虽然在人们看来有些狂傲,但也的确有几分道理,毕竟之前他已经在御宴上战胜过何夷,孔巷这样的家伙在他面前,大概也真的不如他。 毕竟他并没有登上潜龙榜。 陈朝继续说道:“我想阁下挑战,若是阁下避而不战,是否也是并无真本事?” 这话之前是这女子说给他听的,此刻陈朝原封不同的还给了对方,而且极快,他已经将这个女子架在了台上,同样的事情,他今日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了。 这应该是第三次。 只是不等姜树蝉说话,陈朝便笑眯眯摇头道:“不过我真不打算和阁下打一架,因为没什么意义,阁下在潜龙榜上也不如何夷,胜过阁下,还是那句话,没人觉得我有什么了不起,而是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姜树蝉的脸色一僵,眼中的漠然之色更浓。 陈朝所说,自然是事实。 “我知道阁下对我所说之事不太满意,想要驳我,但实际上没什么好说的,过些日子便有万柳会,到时候说不定能在其间相遇,再较量不迟,此刻私斗,反倒是没有什么意思。” 陈朝微笑道:“不如我和阁下打个赌,赌得倒也简单,便看在万柳会武试谁的名次更高。” 姜树蝉冷着脸,问道:“赌什么?” 陈朝说道:“倒也简单,若是我赢了,阁下只需要以后见我须见礼让道,如何?” 姜树蝉看着陈朝,漠然道:“若是我胜了,还在此处,你须向我磕头道歉!” 陈朝毫不犹豫笑道:“好啊,就让这各位做个见证。” 他的反应太快,这让姜树蝉觉得有些不对,脸色不太好看。 只是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听着这话,湖畔的学子们都有些意外,似乎是觉得陈朝这要求和对方相比,也差距太大了。 但仔细一想,他们倒也觉得这是陈朝在给自己留退路,毕竟这姜树蝉并非普通修士,而是潜龙榜上的天才,怎么看都不是孔巷可以比较的。 不过如今事情已经惹下,现在留退路又有什么意义? 虽说很多学子想不清楚陈朝的想法,但也不好多说,毕竟之前陈朝表现出来的,已经证明他不是那种思虑简单的少年。 说不定他在什么地方又给这个方外的修士挖了个坑,只是人们此刻还没有看出来罢了。 姜树蝉不再多说,转身便走,不过就在她转身的时候,陈朝忽然问道:“阁下和言若水是朋友吧?” 他的声音很突然,言若水那个名字,许多人都很陌生,虽然知晓陈朝曾在天青县杀过那些练气士,但没有人会去深入了解,他们也不知道那些练气士的具体身份。 姜树蝉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的时候愣了片刻,她深深地看了陈朝一眼,没有多说,就此离去。 其他的几个修士,也跟着离去。 陈朝站在原地,看着几人背影。 湖畔的学子们若有所思,还没有反应过来。 陈朝则是微笑喊道:“还不走,我不请吃饭的啊!” 他这话把众人从沉思中惊醒,学子们纷纷散去,有些学子离开之时还特地和陈朝见礼。 很显然,今日之后,这座书院对于陈朝的印象定然会改观。 至于会不会因为他在万柳会上落败而再次改观,那就不得而知了。 陈朝看了一眼谢南渡,微笑道:“继续走走?” 谢南渡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她和言若水是朋友的?” 谢南渡有些好奇,之前为了帮陈朝,她查过言若水,自然对言若水的印象深刻,只是那些卷宗里,并没有说过言若水和这姜树蝉是朋友这件事,谢南渡当然知道这卷宗并不能完全查清楚言若水,毕竟大梁朝查方外修士,就有些困难。 陈朝说道:“她要来找我麻烦,总得有些理由吧,那个矮子是因为我打败了何夷,这个婆娘可一看就不是在乎这个的人,所以我自然要想我在什么地方得罪过她,当然这事情也太多了,她万一只是单纯的看不起我,也有可能,毕竟那些方外修士一向如此,眼高于顶,不过让我想到她和言若水会有关系的,是她的气态,实在是和那个婆娘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谢南渡问道:“既然有仇,为什么刚才表现得那么大度?” 两人的赌注,看起来陈朝做了些让步,不愿意把事情搞大。 陈朝无所谓道:“我让她对我行礼,她已经受不了了,就和让她给我跪下一样,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再说了,既然有仇,羞辱她算什么,当然是要杀了她以绝后患啊。” 在神都里杀不了对方,那么就不管做些什么都对陈朝来说没太大的意义。 谢南渡微笑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杀她?” 陈朝摇摇头,这种事情说不清楚,不过很有可能在他动手前,对方会先动手。 不过他这段时间,不太可能离开神都。 谢南渡好奇道:“我还是想知道,如果你输了,她找上门来,你会不会真的给她跪下磕头。” 陈朝反问道:“你觉得我会磕头吗?” 谢南渡摇摇头道:“我说不准,那些胆小的家伙自然会磕头,但他们指定也不会像是今天这样招惹她,那些胆大的家伙,诸如你,可真要是输了,你要用什么理由来逃避?” 陈朝笑道:“你们不是老说我无耻吗,既然我都无耻了,我为什么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谢南渡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代表着大梁朝了。” “如果是代表着大梁,那我岂不是更不能跪了?” 陈朝看着谢南渡,好像并不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 谢南渡认真道:“这也是个问题,你跑了也会丢大梁的脸。” 陈朝感慨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只能赢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显得很轻松,没有任何压力,好像是说自己能够取胜,那就定然能够取胜。 谢南渡笑了笑,说道:“今夜你该去谢氏一趟了。” 这桩事情拖了很久,之前是谢南渡叫陈朝别着急,但后来却是陈朝有别的事情耽搁了,如今既然都没事情,自然便该去了。 陈朝皱眉道:“还是我一个人去?” 谢南渡摇了摇头,说道:“我陪你去。” 陈朝有些高兴,但随即问道:“会不会又要吵架?” 谢南渡微笑道:“不见得,他们不像是方外修士,不敢肆无忌惮,不然很容易被人当成鬼。” “也就是说,饭反正吃不清净。” 陈朝撇了撇嘴,不是很满意,不过谢氏有恩于他,他还是应该去做足礼数。 “我早说过了,你要感谢,感谢他们不如感谢我。”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我倒是有件事想要你帮忙。” 陈朝正经起来,“什么事情?” 谢南渡脸颊微红,但还是显得很淡然,“今夜可以表现得喜欢我一些。” 听着这话,陈朝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不愿意?” 谢南渡挑了挑眉,对陈朝的反应,不是太满意。 陈朝问道:“那我可不可以牵你的手?” 他的眼里好像是有些期待?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你看起来很无耻。” —— 这几天这么爆更,倒是有底气求一波月票了,提前谢过了,另外理论上的加更原则是一个舵主加一更。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还有无耻的 湖畔吵了一架倒也花费了不少时间,眼看着天的确黑了。 谢氏的速度极快,很快马车便来到了神都,有两辆。 两个车夫都不像是普通的车夫,应当是谢氏的供奉客卿一类的人物,不过马车旁还立着一位中年管事,看到陈朝和谢南渡走出小院,他很快便殷勤地迎了上来,笑道:“小姐,陈指挥使,请上车。” 陈朝听到这个称呼,还是比较满意的,估计只有翁泉那样的家伙才会硬生生要在他的指挥使三个字前加个副字。 谢南渡自顾自走进离着她最近的一辆马车。 中年管事笑道:“请陈指挥使上这辆马车。” 他看向另外一辆马车,要领着陈朝过去。 陈朝摆手道:“不用了,我就和她坐一辆马车就好。” 说着话,不容眼前的中年管事拒绝,他登上马车,进入车厢里面。 中年管事一怔,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但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车夫吩咐道:“出发吧。” 车厢里,陈朝和谢南渡对坐,互相看着对方的脸。 陈朝看着那张极美的脸,有些感慨道:“这样的姑娘很难让人不喜欢。”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不要这么油腻。” 陈朝闻言眉头皱起,说道:“我这般少年,年纪尚浅,浑身上下充满了朝气,哪里和油腻这两个字沾边?” 不等谢南渡说话,他继续说道:“还有无耻这两个字,别人说说也就算了,怎么你也这么说,我明明是顶不错的少年,为国为民,不知道多少人喜欢敬重我,无耻是怎么都无法和我沾边的。” 马车已经开始前行,车轮滚滚向前,却感受不到什么颠簸。 谢南渡听着他说的这些话,没有什么感受,只是拿去一卷书,淡淡道:“你的无耻估摸着是天生的,改变不了,也或许是小时候过得太苦的结果,但不管如何,都不是什么好的性子,要是有可能,最好改一改,或许这样你还能讨个媳妇儿。” 陈朝冷哼一声,倒也不去接她的话,相处这么久了,对方是个什么性子,他算是明白了,表面看着正经,但实际上身上那股少女的意思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我觉得你也不要压制你的天性,你这个年纪嘛,欢欢快快的,就像是朱夏那样,就很好。” 陈朝随口一说,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天才刚黑,不少神都百姓已经在家门口挂起了灯笼,一条长街,不算昏暗,只是这条长街太宽,陈朝很容易想起当初在天青县的日子。 城虽然小,但是过得安心,反倒是如今这座神都,这么大,他却感到很是茫然,尤其是当闲下来的时候,有时候会有一种莫名的空虚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此刻谢南渡已经没有看书了,反倒是在盯着他看。 陈朝后知后觉道:“怎么了?” 谢南渡平静道:“以后不要拿我和别人比较。” 少女也有少女的心思,怎么可能什么都说清楚。 陈朝点头道:“好啊。” 虽然不太明白,但是点头就是了。 马车缓缓停下。 …… …… 马车依旧是停在侧门前,谢氏没有大开中门迎客,这不是什么无礼的举动,依着谢氏在大梁朝地位,这是本该如此的事情,陈朝虽然如今在神都算得上炙手可热,但毕竟也只是一位左卫副指挥使,身份和谢氏并不匹配。 或许某一日当他坐上了镇守使府那把椅子,那么就会等到谢氏大开中门迎接了。 不过这侧门其实也算是对陈朝的重视了,尤其是当他在门前看到那个见过一面的年轻人的时候。 陈朝看了一眼绵延了一条街的谢氏府邸,这才回过头来看着那个年轻人。 那夜御宴,两人都在正阳宫里,不过那一夜宁氏少年话太多,这位谢氏的年轻人则是极为安静,两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交流。 如今这第二次见面,倒是和第一次见面也没有什么区别。 “在下谢令,见过陈指挥使。” 年轻人拱手行礼,脸上笑容和煦。 陈朝还礼,轻声道:“左卫副指挥使陈朝,见过谢公子。” 谢令微笑道:“陈指挥使不用这么客气,今日是私宴,请吧。” 说着话,他转过头看向谢南渡,感慨道:“小妹好些日子没回来了。”虽说谢南渡出身白鹿谢氏,但族谱上神都谢氏和白鹿谢氏是排在一起的,依着辈分,谢南渡是这一代里年龄最小的那人。 谢南渡平静点头道:“也是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兄长了。” 两人不咸不淡,就是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两人的关系一般,绝对算不上热络。 陈朝和谢南渡跟着谢令从侧门而入,一路朝着那边的大堂而去。 谢令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等陈指挥使来府上可是有些时日了,谁能想到今日府上的老幼才得一见。” 听着这话,陈朝哪里听不出其中的责怪之意,他赶紧赔罪道:“的确是有些事情耽搁了,要准备万柳会的相关事宜,前些日子一直苦修,毕竟这是为朝廷出力的事情,而后又误打误撞遇到了万天宫圣女刺杀一事,这半个月来,整天都忙着这事,哪里抽得出身来,今夜也是好不容易有了时间,便只好上府来赔罪了。” 陈朝这话说得寻常,但这句话里的那些事情,却是很难让人找出反驳的点来,万柳会也好,万天宫圣女也好,如今都是在神都最为紧要的事情,陈朝都是直接参与者,说他没有时间,也是合情合理。 谢令微笑道:“听说陈指挥使才在南湖畔吵了一架,大胜而归?” 他这话说得寻常,但实际上也有特别之意。 陈朝微笑道:“谢公子倒是不太会吵架,之前在御宴上,一言不发。” 那夜方外修士辱及大梁,谢南渡也说了好些话,但他却什么都没说, 听着这话,谢令的脸色一凝,但很快便微笑起来,“陈指挥使当夜风采,我也很是佩服,当夜也是见了陈指挥使风采,故而有些失神,现在想来,也是惭愧。不过既然小妹已经开口,那便是相当于我也开口了。” 陈朝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谢南渡,眼里的意思很是明白。 看吧,你说我无耻,这个人更无耻。 谢南渡点点头,也回了个眼神。 的确如此。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笑,没有说话。 —— 感谢浮生墓白墨离的盟主,感谢咚咚咚锵的舵主打赏,你们想要我死这种事情我记住了。 一下子欠下十一更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吃席 谢氏很大,这座府邸其实准确来说不是一座府邸,而是一片府邸,谢氏很大,谢南渡第一次来的时候便很不喜欢,因为一直往前走去,这座院子便越发的阴冷,仿佛置身于寒冬一般,很难让人喜欢得起来。 这样的家族,勾心斗角太多,远没有白鹿谢氏的书声琅琅那样让人感到舒适。 所以谢南渡很少来到这里,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书院那边读书。 今夜要不是因为某些缘故,她只怕也不会回到这里。 来到大堂前,这里早有好些婢女在将那张大圆桌上摆满各种散发着香气的菜肴,一张圆桌极大,却只有几张凳子。 婢女们将那些菜肴摆好之后便依次退去,只剩下几人在一侧站立,等着侍奉。 百年世家大族的底蕴便在此刻不经意间透露了出来。 等到陈朝心知默默感慨一番之时,一个富家翁打扮的老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杵着龙头拐杖,看起来似乎有些腿疾,生得不算高大,但也说不上矮小,一张脸有些富态,皱纹倒是爬上了他的脸,只是没有太多,这老人和陈朝之前所见的天御院副院长有些相似,但是却有本质上的区别。 两人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 老人先是看向谢南渡,有些不满道:“小丫头怎么老是不回来看看,一天到晚都在书院读书,当心读成个榆木疙瘩。” 老人的言语里虽然有些责备之意,但是更多的好像还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陈朝这么个会揣摩人心的家伙此刻硬生生没有听出这个老人有半点的虚假之意,仿佛真是真情实感。 不过他肯定不会相信这句话里的感情。 毕竟这个年纪的老人,实在是有太多人生经验,哪里是他这个少年可以看得清楚的。 “你就是那个少年?真不错,这些日子在神都做的事情,倒是没有给大梁丢脸,也不枉费我们谢氏救你一场。” 老人微笑着开口,声音里很是平淡,但还是透露着一个事情,那就是你当初是我们谢氏救的,这种事情你要记住,并且要感恩。 这种感觉不会让人感到厌恶,反倒是会让人觉得是理所当然。 不过谢南渡皱了皱眉,对此不太满意。 她早就不止一次给陈朝说过,要谢,谢她就好了。 当初是她拿谢氏的歉意来做的买卖,付出最大代价的是她,不是别的什么。 陈朝点头道:“既然蒙谢氏搭救,自然要感恩。” 他表现得很是谦逊,看着和湖畔的陈朝很是不同。 老人满意点头道:“吃饭吧,饭菜快凉了。” 简单的寒暄结束,正式入席,一张圆桌上只有几个人,除去带着他们进来的谢令之外,便只有这个老人和两个没有说话的妇人,再之后便是陈朝和谢南渡。看着满桌的美味,陈朝倒是真有些饿了,只是在这大户人家吃饭他也是头一遭,不知道有些什么礼数,干脆也就没有着急动筷子。 老人看了一眼陈朝,微笑道:“给他夹些南海送来的海贝。” 他一说话,便立刻有婢女拿起筷子替陈朝夹了些海贝,但却不是夹到陈朝的碗里,而是在别处将海贝处理好,这才将最后的贝肉端到陈朝身前。 陈朝接过,拿起白玉来做的筷子,心中默默感慨了一番。 吃了一块贝肉,陈朝则是默默感慨这东西真是鲜美,但又想着依着这法子吃饭,怕是一顿饭怎么都要一两个时辰,到时候菜都凉了,还有啥意思? 虽说是这样想,但陈朝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感受着口腔里的贝肉。 “这贝肉从南海送来,最后还是活的,耗费的人力和物力,足够神都的普通百姓一家吃上一年。”老人看着陈朝微笑道:“而这不过是寻常的一味食材,别的东西,每天进出谢氏府邸,代价比贝肉要大得多。” 陈朝听着老人说话,也是感慨道:“钟鸣鼎食,千世之家也就不过如此吧。” 老人听着这话,显得很是满意,说道:“你这些日子在神都惊起不少风雨,若是能在万柳会上有个不错的名次,想来神都有不少地方也想亲近你,那些地方倒是有不少合适的丫头,到时候你有看得上眼的,也可以相处一番。” 老人这话说得随意,但陈朝却是在认真揣摩其中的意思,什么看得上眼的,什么别的地方,陈朝头有些疼,眼前的老人比书院的学子也好,还是那些方外修士也好,都要难应对得多。 这是货真价实的老狐狸。 陈朝摇头道:“晚辈一心修行,为国效力,这些儿女之事,倒是不太在意,不过……” 他欲言又止,又看了谢南渡一眼,自己的意思也表达得很清楚。 老人看了一眼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感慨道:“我还以为神都里传言的那些事情是真的。” 老人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怎么可能听不出陈朝的言下之意。 只是不愿意去听,不愿意接受。 陈朝一愣,转头去看了一眼谢南渡,心想你这会儿不帮我? 谢南渡没有什么反应。 陈朝硬着头皮道:“世间传言,真真假假,真是很难说清楚啊。” 老人呵呵一笑,倒也没有急着说话,只是让婢女给他倒了一杯酒,才微笑道:“这酒名为百年短,说得便是酒成之后,要在地下埋上百年,才能有些滋味,要是太早便开封,就没滋味了。” 这言下之意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我听说你早些年在天青县做镇守使,常常深入群山之间,杀妖为生?” 老人又一次看向了陈朝。陈朝正想回答,但却突然注意到了老人最后的那几个字,杀妖为生。 大梁朝的镇守使杀妖是为了镇守一方,杀妖为生倒是说不上,但陈朝的确还是那个杀妖为生的人,他杀妖物是为了妖珠,妖珠是为了天金钱,这样的事情不会太隐秘,如果有人想要调查,那么很容易查清楚。 陈朝平静道:“身为一方镇守使,为保境安民,自然要肃清妖物,晚辈常入山中,便是为此。” 被人知晓是一回事,但承认与否又是另外一回事。 至于事实是什么,更是另外的事情。 老人说道:“倒也是你有心,不然怎么会为了朝廷惹上方外修士。” “其实若不是常常深入山中,只怕也很难在那夜碰到……南渡。” 陈朝第一次这么叫谢南渡的名字,觉得有些别扭。 老人有些沉默,忽然道:“这南海贝肉冷了,还不端出去。” 他的声音其实比那冷掉的贝肉更冷,婢女们赶忙走来,要去端起那盘贝肉,但陈朝却在此刻开口笑道:“晚辈出身山野,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不知道可否让晚辈再吃一些?” 老人说道:“冷了的东西,就没有之前那么好吃了。” 陈朝摇头道:“有些时候,吃是为了填饱肚子,若是真心喜欢的东西,其实不管冷不冷,也不会改变看法的,依旧是喜爱的。” 老人说道:“或许冷了的东西还会吃坏肚子。” “晚辈从小便皮实,溪中螃蟹鱼虾,山中野果,都是吃过的,再吃这海贝,应当没事。” 陈朝伸手,自己伸出筷子去夹那些海贝,没有要人帮忙。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些不错,和之前比起来,极好不过。 他顺带着还去夹了些别的吃食。 这都是他之前便想吃的东西。 他这个样子,倒是没有了之前的拘谨意味。 变得更加随意。 老人看了一眼婢女,婢女自然沉默地退到一侧去。 老人沉默了好久,只是安静看着陈朝吃东西,桌上很安静,谢令和当初在御宴上的那样,一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你这少年,说是出身山野,只怕也不见得吧。” “哪里有什么普通少年能在神都搅起风雨啊,你来神都这些日子,一桩一桩难道和你没有关系吗?那夜御宴皇后娘娘也曾召见你,这可不是寻常的事情,少年,在此间,不该坦诚相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席间的安静终于被老人再次打破,这一次他来势汹汹,没有了之前的温和随意。 陈朝抬起头,认真道:“晚辈从小在渭水畔长大,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第一百二十章 蜡烛和夜明珠 对于陈朝的身份,如今的确是上下不少人想要知道的,也有很多人早已经花时间去调查,但始终没有查出来个什么。 今夜借着陈朝赴宴,谢氏自然有很多人想要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故而在席间试探,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老人看着陈朝,对他之前的回答并不满意,他平静道:“说谎这种事情,在谢氏一向是大忌。” 陈朝笑道:“晚辈也不是个喜欢说谎的人,倒是这座宅子里,不见得点上一支蜡烛就能将整个屋子照亮。” 老人冷漠道:“在谢氏,照明不需要蜡烛。” 听着老人说这话,陈朝才后知后觉的朝着四周看去,这才发现这谢氏的大堂之中,并没有半根蜡烛,全部都是大小一致的夜明珠,那些夜明珠的光亮太过柔和,竟然让大堂像是白天一样,这才是之前陈朝没有注意到的根本。 陈朝低头夹了一筷子竹笋,放在嘴里默默咀嚼,感受着竹笋的鲜味,才轻声道:“晚辈不知道您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说完这句话,陈朝自己都默默叹了口气。 在这老家伙面前,他还是败下阵来了,对方活了那么久,到底也不是白活的,在人心算计上,比他绝对要强。 如今挑明,算是陈朝在最开始的阶段已经认输了。 老人确不愿意就此把事情挑明,而是说道:“蜡烛这种东西,是怎么都不可能出现在谢氏的。” 陈朝看了一眼谢南渡,后者仍旧沉默,就好似没有听到一样。 陈朝只好说道:“蜡烛要是足够大,或许在某一天会和夜明珠一样,能够照亮这座大堂。” “我说了,蜡烛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老人还是没有什么情绪,像是一座大山,任你风雨再大,依旧是不为所动。 他其实就像是他身后的谢氏一样,太过庞大,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就能撼动的,所谓的世家大族,表面看着庞大,实际上根系深入地底,要是让人看到,更是会让人瞠目结舌。 那是真正的底蕴。 在面对这座庞然大物的时候,陈朝还太过渺小。 就好像是到了如今,他也还不知道这个老人的身份,他在谢氏是何等地位,而对方也没有想告诉他的样子。 陈朝忽然感慨道:“神都谢氏理应是随着大梁朝一起出现的,怎么今日一看,却有太多久远沧桑之意?” 他这句话的意思很深。 老人也能听出来,他脸上的皱纹动了动,也就是仅此而已了。 这已经是他今夜展现出来的唯一一次情绪波动了。 老人安静地看着陈朝,这里重新变得很安静,甚至是有些安静地可怕。 陈朝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我觉得谢氏太大,人太多,但却很闷,我也不太喜欢这里。” “少年未曾经历,自然不知道个中滋味。” 老人淡然道:“等你过些年月,你便知道,这样的日子才能让人安心。” 陈朝微笑道:“但晚辈还会来的。” 这是他今晚所说得最为认真的一句话,也是他唯一的宣告。 他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还会来? 老人说道:“只怕很难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老人的声音很淡,就像是一杯冲泡过无数次的茶,在无数次之热水的洗礼之后,便再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就和这个人一样,经历的太多,便谁也不知道他原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格了。 “晚辈已经来过一次了。” 陈朝打量着四周,有些满意说道:“这些菜肴是第一次吃到,但这些夜明珠倒不是第一次见到了,正阳宫里的那些,好似要比这里的更好一些。” 老人微笑道:“借着风看过了山中的景色,便觉得自己是山中人,这不好。” 说完这个,老人说道:“倘若你一直都是山中人,如今又何苦装作这个样子?” 说来说去,老人还是想要知道陈朝的身份,这或许是整个谢氏都想要知道的事情。 这也是今夜他们的最大目的。 如今他们在尝试激怒眼前的少年,因为像是愤怒这样的情绪,是很能做成一些事情的,对于少年来说,尤其如此,当他们情绪失控的时候,往往会做出很多不理智的事情。 比如当你一直被人看不起,你便下意识要将你最大的底牌拿出来回击, 或许别的少年今夜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变得愤怒,但陈朝却不会。 虽然最开始他也有些不太适应,但来之前,他便有了些准备,今夜哪里会那么顺利。 虽然白天的时候才在湖畔吵了一架。 “我在渭水旁长大,没有什么特别的。” 陈朝看着老人,再次重复了一遍,这让人看起来有些多余,但他们此刻没有别的证据证明陈朝不是这样的,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陈朝忽然有些累,但想着之前谢南渡说过的话,还是叹了口气,说道:“下次晚辈会把蜡烛带进来的。” 说完这句话,陈朝放下筷子,站起身来,看着老人微笑道:“晚辈下次来,会从中门踏入,或许到时候您甚至没有说话的机会。” 他这个样子便是要告辞的意思。 老人看着他,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伸手,很快便有婢女来将这一桌子菜肴全部都收着离开,老人站起身来,龙头拐杖自然有人递到他的手里。 老人微笑道:“要是真有那一天,老夫自然给你致歉。” 说完这句话,老人转身看向谢南渡,微笑道:“带他出去吧,丫头。” 谢南渡微微点头,依旧认真行礼。 老人远去,走得很慢,但还是会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一直没有说话的谢令看着陈朝说道:“祝你好运,在万柳会上,有个好的名次。” 说完这句话,他拱手行礼,也走了。 看着这两人先后离去,他这才有些疲倦的看向谢南渡,后者也看着他。 …… …… 来的时候有人领着进来,但走得时候只有他和谢南渡两个人。 还有个领路的婢女。 一盏灯笼在缓缓向前。 陈朝看着谢南渡说道:“今晚这架吵得有够难。” 最开始他还不是太适应,心想毕竟谢氏帮过他,但后来老人却表现的很不在乎这个,他也就放开了些。 看着陈朝的样子,谢南渡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皱眉道:“我最后说一次,你应该要感谢的是我。”看着陈朝疑惑的样子,这次谢南渡顺带着把前因后果给他说了一遍。 陈朝这才恍然道:“原来真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就是想来拉近一些我和你的关系。” 他这话说的直白,是他的真实想法。 谢南渡摇头道:“我看起来有这么无聊?” 陈朝摇摇头,说道:“但是他们真的有些无聊,不过我倒是能理解,一个世家大族的天才后人,要娶谁和要嫁谁,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但你毕竟是院长的弟子,难道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和老人的交谈里,其实围绕的便是这一点。 “老实说,我最后这些话是不是很有劲?” 说起这个,陈朝挑了挑眉,显得有些兴奋。 谢南渡有些无奈道:“有些太过了,我没有想到你反应这么剧烈。” 想起这个少年之前在席间那样子,谢南渡也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不过你也有些了不起,没有几个人敢在谢氏这么说话,他们坐上那张椅子,大概会很紧张,不会像你这样口若悬河。” 谢南渡称赞道:“从这一点来看,很不错啊。” 陈朝说道:“只是想着在湖畔的事情,把他当作那些方外修士。” 说到这里,陈朝皱眉道:“你既然不想要我表现的这么激烈,那为什么当时不阻止我?” 他的脸有些红,降低声音道:“这会儿想着,要让谢氏中门大开,将我迎进去,真实一点都不容易。” 谢南渡说道:“看你说到了兴头上,我也没拦着。” 陈朝感慨道:“今晚这事情流传出去之后,若是真有那一天,一定会被天下百姓议论很久。” 这绝对是一出好戏。 谢南渡摇头道:“即便是真有那么一天,也不会和你想的那样,你低估了谢氏的能力,甚至他们想要你死的话,你也很难继续活着。” 陈朝虽然现在已经左卫的副指挥使,但如果真到了和谢氏撕破脸的地步,他还是显得过于的渺小。 陈朝倒是不太在乎,只是继续朝着外面走去。 谢南渡问道:“你好像不太在意?” “现在想要我死的人难道还少吗多一个谢氏,其实也不算什么,况且我很清楚,像是谢氏这样的庞然大物,能够存在这么久是不容易的,他们自然有自己的出彩之处,就像是现在,我从那个地方走了出来,虽说还是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但对你们谢氏,却又生不出太多厌恶的感觉。” 陈朝轻声道:“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或许就是所谓的底蕴?” 所谓的千世之家,便是知道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不会乱来。 即便闹出一些事情来,他们也会很快便去弥补。 …… …… 老人朝着谢氏更深处走去,龙头拐杖被他拿在手里,却没有一次接触到地面,仿佛有没有那根拐杖,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一路前行,最后拐杖不知道被他丢到了什么地方,便来到了祠堂前。 那个老人坐在最破烂的椅子上,安静的看着星星。 老人对这个老人认真而恭敬的行礼。 然后他来到祠堂旁的小屋前。 那棵树下。 第一百二十一章 渭水旁 在谢氏里,这看似森严的祠堂其实不是谢氏最重要的地方,而是祠堂旁的那个小屋子,老人恭敬的站在那棵树下,开始说话,很快便把今夜发生的那些故事告诉了这屋子里的老人。 他全程说得缓慢,好像是很害怕里面的那个老人听不清楚,等到说完的时候,时间便已经过去了整整半炷香。 直到这个时候,屋子里才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那个少年说自己在渭水旁长大,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是,他开口的时候眉间有一抹情绪,我看着便知晓他说得就是真话。” 老人轻声道:“我们一直没有查到什么,或许他真的是个寻常的少年,只是运气好些……” 不等老人说完,里面便出来一声冷笑,“寻常少年,运气好些,你这话说出来,你自己相信吗?如果真的是寻常少年,他的来历这个时候便已经堆在我的案头了,他祖宗十八代都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听到这话,老人很快便被冷汗打湿了身体。 他不敢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老人有些不耐烦道:“让你去探探那个少年,倒是相得益彰,毕竟你也比他聪明不了多少。滚吧,去账房领些东西。” 听到账房两个字,老人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眼中有许多痛苦的情绪,只是却什么都没敢说,他默默躬身行礼,然后退去,没有半点声音。 看着他离去,坐在祠堂前的那个老人才看了一眼那边的小屋子。 不多时,有些脚步声响起,那屋子的门被人推开,一个身材高大满头白发,却没有什么老态的老人走了出来,他身上随意披着一件麻袍,一头白发则是用一根布绳随意的绑好,他的眼睛里满是沧桑,满是岁月的味道。 这便是谢氏的家主,是无数谢氏子弟要叫一声老祖宗的存在,他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祠堂,但依旧是谢氏的掌控者,在谢氏,他说的话,无论是谁,都只能照做。 看到谢氏老祖走了出来,坐在椅子里的老人也站起身,微笑道:“今夜月色不错,难得出来看看?” 谢氏老祖开门见山道:“我之前觉着那少年或许会是那些破落户道后人,如今一看,发现是我错了。” 虽说之前陈朝来谢氏的时候,他没有出现在那边,但是既然来了这里,又有谁能够瞒得过他的眼睛,他没有看,也就算是看过了。 老人问道:“何以见得?” “那些破落户偷偷摸摸做了两百多年的事情,一直都像是傻子一样,那少年既然如此出彩,又怎么可能是那些鼠辈的后人?” 老人听着这话,没有去怀疑什么,而是说道:“若那少年不是那些破落户的后人,便只能是和那些人有关了,其实比起来前者,后者更让人觉得麻烦。” 谢氏老祖看了一眼天空挂着的月亮,沉默片刻,缅怀道:“十三年前,陛下一战而夺天下,我们这些人站在历史的河流里,选择了看着两岸流水各自汹涌,如今陛下将大梁治理的极好,证明了我们当初的选择没错,但没有做什么,在他们看来便是极大的背叛,如今不过十三年,他们便有人归来,眨眼间,又到了选择的时候。” 老人感慨道:“每次一有大事,风雨最先落下的,便是我们,每次选择都极为不易,一旦选错,影响颇大。” 谢氏老祖微笑道:“选择对于其余那些人来说并不重要,他们对于对错并不看重,即便是选错了,也就一错到底了,前朝的荒唐不也如此吗,他们可不管什么天下如何,首先重要的,只是自己。” “只是这样的选择,对于谢氏来说,却不行。” 谢氏老祖微笑道:“正如那少年所说,我谢氏随着大梁朝一并而起,怎能有那些沧桑老态?” 老人说道:“只是族中上下,只怕有不少人不这么想。” 家族太大,人太多,想要上下都是一个心思,本来就是极为不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谢氏这样的家族里,更是如此。 谢氏老祖摇头道:“他们如何想,其实并不重要,只是以后这祠堂谁来祭祖,才是真正的重要。” 老人问道:“你已经有想法了?” 谢氏老祖摇头,对于把谢氏交到谁手上这种事情,他的确还是没有最终做出决定。 “你是想看看那个丫头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方?” 老人感慨道:“我听人说,那丫头如今已经开始练剑了,不过一月,便能御剑,在剑道上,她说得上是举世无双的天才,我谢氏要出一位女子剑仙了。” 神都的事情,很难有瞒得过谢氏的,即便那事情发生在书院里。 谢氏老祖说道:“我担心的便是这个,那老匹夫收了七十一个弟子,始终没有下定决心要把位子传给谁,之前我担心魏序会接过他的衣钵,但如今我却是担心他看中了那丫头。” 担心魏序成为下一任的书院院长,因为那样魏氏定然会胜过谢氏一筹,魏谢相争的局面自然会被打破,如今担心谢南渡会成为下一任的书院院长,则是因为她一旦成为了院长,那么谢氏家主这个位子,便只能交给别人。 老人感慨道:“这些年你一直在担心没有出彩的后人接过来你身上的担子,如今后人来了,还是从白鹿而来,却又太了不起了,就成了别人的后人,真是让人有些遗憾。” 谢氏老祖说道:“还有一件事,最让人痛苦。” 老人轻声道:“那丫头是女子,始终是要嫁人的。” “若是她心气不高,找个人入赘便是,可那丫头你也看到了,今夜她做出这些事情,便是在告诉我们,她要嫁谁,容不得我们插手。” 谢氏老祖笑了笑,“这脾气,我倒是很喜欢。” 老人道:“那个少年和她,好像也是般配。”两人对视一眼,谢氏老祖微微蹙眉道:“那个少年说再来的时候,我们得打开中门相迎,这脾气,倒也对我的胃口。” 老人呵呵笑道:“我倒是很希望这样的故事发生,在祠堂坐了太久,我实在是太闷了。” “陛下和娘娘的故事,倒是不错。” 谢氏老祖看了满天星光一眼,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 …… 深夜的时候,皇城的很多地方还是如同白日里一般,那些悬挂在檐下的灯笼里放着的不是蜡烛,的确是夜明珠。 只有这些海外送来的夜明珠,才能照亮皇城,让皇城就像是白昼一般。 李恒走在宫墙里,看着那些朱红色的瓦被夜明珠照出不一样的颜色,他提着一盏灯笼,不停的在宫城里走着,一路上遇到他的内侍和宫人都要纷纷停下,对这李公公认真行礼。 李恒面无表情的走过,最后到了御书房前。 这里还点着灯。 御书房里有蜡烛。 大梁皇帝坐在案后,看着几本奏折,脸色没有什么变化,拿起朱笔批示了些东西后,他放下手中的朱笔,看着李恒,“这些老家伙已经坐不住了。” 李恒说道:“当初在镇守使大人要见那少年的时候,谢氏便请过他,只是这些日子过去,事情太多,便耽误了,如今算是赴当日的约。” 大梁皇帝摇头道:“哪里如此简单,早在天青县,谢氏便出手了,这帮老狐狸,最知晓该如何躲避风雨,在风雨中活着,如今早早下场,只怕是已有些想法。” 李恒不解道:“他们在十三年前的那般选择,难道不是已经注定和陛下站在一起?如今这么又要重新选择了?” “李恒,你跟着朕已经许多年了,但看问题还是不够深远,当初他们没有做出选择,只是选择旁观,虽说这样对于朕侄子一家来说,那便是背叛,但若是他们重新回来,他们再选,谁也不会去提起之前的故事。” “天底下哪里有什么永远地敌人,只有利益才是最实际的东西,它才是最牢靠的东西,会将人们紧紧的捆绑到一起。” “只是这个时候便下场,还是有些着急了些。” 大梁皇帝冷笑一声,没有什么情绪。 ?李恒默不作声,只是沉默。 大梁皇帝说道:“不过或许我们都会错,事情越是那么明确的看清楚,便越有可能是假的。” “当日朕那侄子一家在这座皇城里自焚而死,一干后人没能活下来,哪里还有什么后人,这些故事,不过是他们撺掇起来的疑心而已。” 大梁皇帝平静地看着李恒,说道:“他既然说自己来自渭水旁,朕便信他来自渭水旁。” 他说话的时候很认真,也很平静。 充满着自信。 就像是他一贯的样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风起之前 马车从谢氏回到书院的时候,小院门口早已经有人在等候。 陈朝从马车上跳下来,看着那站在小院前的中年管事,眼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尤其是在他身后,还有几口大箱子。 中年管事迎了上来,热情说道:“陈指挥使,这是谢氏的一点薄礼,赠予指挥使,还望指挥使在之后的万柳会上大放异彩,为我大梁增光。” 他的笑容很淡,但看起来却是很真诚,最主要的好像是他根本就好像不知道之前在谢氏发生的故事那样。 陈朝拱了拱手,有些认真问道:“敢问是谢氏哪位赠礼?” 谢氏很大,声音很多,自然对他的态度也有所不同。 中年管事笑道:“是三爷,论起来辈分,这还是小姐的三叔。” 陈朝不知道谢氏的具体情况,对方倒也没有一定要他知晓,总得来说,有这么一句话也就行了。 陈朝点点头,没有拒绝谢氏送出的礼物,好似也已经忘记了之前在谢氏的不快,只是微笑道:“那便多谢三叔了。” 这个称呼,有些微妙。 中年管事有些愣,即便是他,也没有想过陈朝会用这个称呼来称呼三爷,不过他到底是大户人家里走出来的,很快便回过神来,拱手一笑之后,离开了这里。 直到这个时候,谢南渡才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你那位三叔和你关系不错?” 陈朝打量着那些礼物,随口相问。 谢南渡摇摇头,“他在谢氏没有什么话语权,谢氏的家主虽然能对大小事务一言而觉,但谢氏那么多产业总要是交到各房手里的,他不过分了南城的几条街,在谢氏是可有可无。” 陈朝微笑道:“那这位三叔,肯定就是在押宝了。” 听着三叔这个称呼再次在陈朝的嘴里说了出来,谢南渡蹙了蹙眉。 陈朝道:“其实我和他们一样,都很好奇,你以后是要在书院,还是要在谢氏。” 书院和谢氏很不同,但其实不管到何处,还是需要去争。 要在书院做院长,便要和院长其余的弟子去争,要想做谢氏的家主,便要和别的谢氏子弟去争。 谢南渡这样的女子,若无意外,不会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两个地方我都没有兴趣,只是会有取舍。” 谢南渡想要的从来不是谢氏和书院,她想要的是北伐,是大梁朝的那些士卒,一步步朝着北方走去,将那曾经属于人族的土地收回来,漠北数万里,都是人族曾经的疆域。 为了这个目标,书院和谢氏,都是她极大的助力。 陈朝知晓她的梦想,说道:“如果要这样的话,书院和谢氏两边都该要,不过即便都有,我也不觉得凭着你一个人的意志,就能将这桩事情办成,毕竟这事情实在是太难了,而且即便有了开始,但结果呢?谁又能预料。” 人族北伐,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大,如今的大梁朝虽然还算是兴盛,但是想要推进此事,只怕也要方外的修士们鼎力相助,大梁朝内部稳定和谐,但即便如此,人族也很难成功,因为妖族实在是太过强大。 谢南渡自然也知道其中的难度,但只是微笑道:“事在人为。”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进了小院,极为潇洒。 陈朝在她身后喊道:“这东西这么多,你不帮我搬一下?!” …… …… 接下来的日子照常而过,湖畔的事情传了出去,来到神都的方外修士们对陈朝又有了些不满,更多的年轻修士则是想着好些事情,对于在万柳会上羞辱陈朝变得相当的兴趣浓郁,而在大梁朝,等着看陈朝笑话的人也不少,这个少年从天青县这样的偏远地方来到神都,竟然最开始擅杀修士而不死,而后又弄出这么多风雨出来受到无数人的重视,传言就连皇后娘娘都曾召见过他。 这样的事情太多,自然便充斥着嫉妒之类的东西。 少年们的情绪,往往和大局无关,他们或许在这个年纪有些离经叛道,但是却不见得等到成长起来还会如此。 少年是需要包容的,当然也要为他们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不过这就是少年,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陈朝这些日子也没有闲着,在谢南渡依旧每日都在窗前看书的时候,他已经加快了打熬筋骨的频率,因此很多时候,他都不会出现在书院里,而是在左卫衙门附近的那座小院里,原本那座小院极为清幽,但自从去过谢氏一趟之后,这里的客人便多了些。 神都很多地方,很多世家,都很想和他交好。 宋敛很难每次都出现在这座小院前守着陈朝,但在他没空的时候,他也会贴心的为陈朝安排一位强者守护,当然拒绝那些客人入院子的事情,他交给了翁泉。 翁泉是个话痨,平日里陈朝很不喜欢这个家伙,但他的话痨属性放在这里,却是难得的好事,那些来自神都各大家族的客人,全部都是不好得罪的存在,但他们想要见陈朝一面,又让陈朝很为难,至于要他去赴宴,则更是要他的命。 这时候翁泉的作用就很明显,他不会拒绝那些人,只是会在门口和别人聊很久,他的话很多,也很没有些道理,东南西北,他全部都能聊,没有多少人能扛得住半个时辰,等实在是忍受不了的时候,自然便要告辞离去。 这自然是陈朝想要看到的,但翁泉反倒是有些郁闷。 他坐在院外,有些无聊地看着堆在身边的礼物,心想还是在左卫衙门里有意思,至少有同僚可以听他闲谈,但他哪里知晓,他被派来给陈朝守门,乃是左卫上下一致认同通过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再听他那些东南西北都没有什么意义的闲话。 要不是大家念着同僚之情,只怕是翁泉早就要被狠狠地揍一顿。 马蹄声响起。 正有些无聊的翁泉抬起头来,却发现来得是书院的马车,这才来了些精神,想起传言里的故事,他觉着是那个谢氏的少女来了,随即他的目光里,便充满了惊羡的味道,传言那位少女这些天一直都在书院,几乎没有踏出过书院一步,整座神都估计也就只有这个少年,才能让她主动出门来寻了。 想到这里的翁泉,又多生数道佩服的意思,心想等到陈副指挥使出来,他定然要多和他交流几句。 很快,马车上有个少女跳了下来,一脸欣喜,看着很欢快的样子。 翁泉怔了怔,心想眼前的少女这样子倒是不像什么传言里的谢氏少女,难道是传言有误? 虽说这么想着,看到少女不管不顾就要往院子里闯,翁泉还是很快便走了过来,伸手拦道:“谢姑娘,陈副指挥使此刻在闭关,只怕是见不得你。” 听着这话,少女一怔,随即很奇怪地看向翁泉,片刻后,才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你不认识我吗?” 来人自然是朱夏,当日在进入神都的时候,神都左卫负责护送,翁泉自然也在其中,不过他却是从始至终都没见过朱夏的容貌,故而哪里认得,听着朱夏开口,他倒是也明白是自己认错了,连忙致歉,同时在心里不住感慨陈副指挥使果真是艳福不浅,在书院那个少女的院子里待着,竟然还会有别的女子喜欢。 果真是我辈楷模。 就在他有些走神的时候,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陈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后,看着他失神的样子,皱眉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不管怎么说,他隐约是觉得眼前这家伙在想些有的没的。 不等翁泉说话,朱夏便雀跃道:“陈朝,快走快走,南街那家蜜枣铺子的蜜枣可不多,今天要是再没买到,我可要哭的。” 神都虽然风景不如溪山,但朱夏来了这些日子,却对神都的吃食极为满意,那都是在溪山没有的,修士们注重修行,对外物其实要求得不多,朱夏前些日子来了神都,便吃了好些好东西,前几日吃过南街的那家蜜枣铺子,喜欢得紧,这几日却始终没有吃到第二次,今日下了决心早早出门,自然着急,不过看着朱夏这个样子,修士不喜外物这种事情,倒是不清楚是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吃的,还是什么别的。 陈朝看着眼前的朱夏,微微蹙眉,心想自己之前是应下过要陪你去到处走走,但我如今这般闭门谢客,意思已经很是明确,你却好像是根本不明白一样? 不过既然人已经上门,陈朝也不推辞,只是对翁泉笑道:“去告知宋指挥使,就说我跟万天宫的朱夏圣女去游街了。” 他看着翁泉,眼里的意思很明显。 翁泉感慨道:“原来她便是那天被陈副指挥使抱走的圣女。” 听着这话,朱夏小脸微红,抱走她的那天,可是发生了不少事情。 哪里是三两句话就说得清楚的。 陈朝有些无奈,看着翁泉认真道:“赶紧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就想吃蜜枣有什么错 和朱夏一起朝着南街的那家蜜枣铺子而去,朱夏主动说道:“其实你不用担心,这次出门师父在我身上留下了道念,要是我出什么事情,他瞬间便到,没有什么危险。” “道念。” 陈朝点点头,这个他知晓,是道门大真人的手段,能将一抹念头留在旁人身上,若是相隔不远,会在那人遭受危险的时候瞬息而至,若是相隔太远,那抹道念也会有留下道念的本体数分威力,这种手段各流派修士都有,叫法不一。 陈朝感慨道:“你那位师父倒也是真的疼你。” 朱夏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我师父自然是极为疼我。” 陈朝皱眉道:“既然如此,为何当初入城的时候,他要先走一步,去见院长?” 这事情也是陈朝后来才知道的,那位万天宫的道门大真人,也是眼前这位圣女的师父,当日竟然在入城之前飘然远去,置眼前的少女于不顾。要不是因为如此,也不会有当日的刺杀一事。 提起这个,朱夏也不高兴道:“就是,我看他也没把我这个弟子放在心上,要是还有下次,当心我直接改换门庭,就到书院求学,拜在院长门下!” 听着这话,陈朝哑然失笑,虽说觉得这话有些好笑,但也知晓,朱夏能浑不在意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证明她在万天宫是真的很随意,至少在自己师父面前是如此,也侧面证明了那位道门大真人真的很疼这个弟子。 “不过师父和院长之间有些恩怨,这么着急我倒也能理解他。” 朱夏的细眉微微蹙起,有些不解道:“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和院长有恩怨,院长生得多好看啊。” 陈朝不由问道:“院长生得很好看吗?” 朱夏点点头,打量了陈朝一番,很负责地说道:“比你好看很多!” “好了,说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陈朝有些无语,自己生得很难看吗? 朱夏好似是看出了陈朝在想些什么,摇头道:“不是你生得难看,是院长真的很好看啊。” 陈朝再次遭受打击,这丫头看似安慰的话,却偏偏没有安慰的效果。 “等什么时候我亲自见了院长,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比我好看多少!” 陈朝哼了一声,抬头的时候,眼前已经是那家蜜枣铺子。 南街的这家蜜枣极好,这才大早上,便已经排起长队,朱夏看到这个样子倒是高兴不已,连忙拉着陈朝在人后站住,心有余悸道:“还好还好。” 陈朝皱眉道:“什么还好,这么多人。” 朱夏翘起嘴,“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前些日子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人排队了,那才是真惨,就说明已经卖完了,今儿有得排队,说明我们来得还不算迟,那还不好?” 陈朝看了一眼长长的队伍,他虽然来神都的时间比朱夏要长,但实际上对于这些东西他也不是太在意,并没有来过这边,更别说浪费小半日时光去排队了。 “这蜜枣极为好吃,等会儿也给谢姐姐带一袋。” 朱夏这些日子在书院居住,和谢南渡的关系算是不错,两人虽然打定主意要在文试上一较高下,但私下里可没有什么火药味,第一次相见类似于宣战的说法,也是她的性格使然,并不是针对谁。 陈朝点点头,好些日子没有去书院了,今日正好可以带些蜜枣去看她,想来她也很喜欢这些吃食。 “说起来,看着这么长的队伍,你难道不会有插队的想法?” 这些日子方外修士们涌进神都,虽说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情,但时常发生欺辱神都百姓的事情,虽然最后事情都被平息,可对于大梁朝来说,那并不是一件好事,像是朱夏这样身份的修士,其实只要亮出身份,身前的百姓们就只能散去,可她并没有这么做。 “啊喂,我可是住在书院,我要讲道理的,好不好。” 朱夏呸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笑道:“要是我不讲道理,你这个左卫的副指挥使不出手?” 陈朝一本正经道:“我可打不过你师父。” 朱夏嘿嘿一笑,两个酒窝里好像是装着一湖清水。 陈朝抬头看了看日头,指了指远处的那棵大树,说道:“去避避吧,我来买。” 朱夏嗯了一声,如今的神都正是盛夏,即便是早上也极为炎热,她才开始修行,可不像是陈朝,能够无视如今的天气,听着陈朝这么说,她赶紧蹦蹦跳跳跑到一旁的大树下,变戏法一般取出一把躺椅,然后又拿出一盒冰块,心满意足地躺在树荫下,开始打瞌睡,为了早起买蜜枣,她可是一晚上没睡好。 陈朝看着她的样子,觉得自己可能是上当了。 朱夏找他出来,或许就是为了让他来排队买蜜枣的。 摇了摇头,陈朝不再多想,只是安静地排着队。 这家蜜枣铺子的生意极好,队伍很长,他真的花了小半日才排到最前面,身前只有三五人。 然后他便听到那个生得很胖的中年男人说道:“我要二十袋,我儿子过些日子满月,我最喜欢你们的蜜枣!” 陈朝瞥了一眼那摆放在柜台上已经不多的蜜枣。 看着前面还有的两个人。 他默默想着,我的运气应该不会有这么差。 “我媳妇儿坐月子,最好这一口,给我来二十袋。” 身前的男人这么开口,很是兴奋,倒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生了个儿子还是因为他媳妇坐月子这件事。 陈朝眼看着那二十袋一拿,只怕就没剩下几袋了,连忙开口道:“老哥,我家开医馆的,女人坐月子,蜜枣可要少吃啊!” 男人转过身来,有些不解道:“枣子不是补血吗?” 陈朝面不改色,认真道:“医书上可就是这么写的,我不骗人。” 那男人听着这话,犹豫片刻,这才喊道:“那就只要十袋了。” 从店铺伙计手里接过蜜枣,男人对陈朝道谢,“多谢了老弟,医馆在哪儿,下次看病肯定找你家!” 陈朝和那男人打了个哈哈,没多说什么。 终于眼前就剩下一个人,柜台上还有十七八袋蜜枣的样子。 “剩下的都给我包起来。” 那妇人一开口,便让陈朝吓了一跳。 陈朝正想说话,妇人却是转头对他笑道:“少年,医书上说女人坐月子不能多吃蜜枣,是那册医书上说的?” 妇人明显眼中有些促狭的意味。 这意思是个行家,之前陈朝哄人的事情,她可看得清楚。 陈朝苦着脸道:“姐姐你怎么也得给我留两袋,我喜欢的姑娘最是喜欢这家蜜枣,要是买不到,她肯定要讨厌我了。” 妇人笑了笑,摇摇头道:“真是个可怜的少年,罢了,掌柜的,给他留两袋吧。” 说完这句话,妇人付过钱,带着蜜枣离去。 陈朝满眼感激地看着她远去。 他说的话倒也不是太假,朱夏就在远处,等了好些天的她今天要是再吃不到蜜枣,估摸着肯定是要暴走的。 要是此刻她在这里排队,估摸着要开始撒泼打滚了。 终于来到铺子最前面,伙计把柜台上仅剩下的两袋的蜜枣递给他,微笑道:“你运气可真好,这就是最后两袋了。” 这当然是运气好了,要是剩下一袋,给朱夏还是给谢南渡? 陈朝一本正经反驳道:“什么运气,这可是凭努力才有的这最后两袋。” 伙计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陈朝递过来的钱,就要把两袋蜜枣递给他。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钱袋子忽然落到了两人之间的柜台上。 一道声音在铺子外响起,“这两袋蜜枣,我要了。” 陈朝听到声音便皱了皱眉,心里莫名有些火气,花了小半日才好不容易买到两袋蜜枣,这他娘到底是谁还要来横插一脚? 陈朝转过身去,正好看到两人朝着这边走来,一男一女,男子生得不算是好看,但女子姿色不错,两道柳叶眉,一张樱桃口,说是肤如凝脂,倒也不为过,就是此刻脸上的表情有些漠然,破坏了这种美感。 是方外修士。 那男子没去看陈朝,而是看着伙计说道:“那袋子里是两枚天金钱。” 两枚天金钱,对于这座蜜枣铺子来说,已经是几乎数月的利润了。 伙计面露为难,道:“客官,这两袋蜜枣是这位公子先要的。” 男子微笑道:“要是一回事,尚且没有达成交易是另外一回事,我出价更高,你难道不卖给我?” 或许是在那女子面前,男子想要竭力表现出来风度之类的东西,所以并没有以势压人。 伙计苦笑道:“总要有个先来后到的,就算是不卖给这位公子,他身后还有不少排队的客人,仙师总不好这么强买强卖的。” 伙计倒也算是有些见识,知晓眼前两人身份不凡,不过既然在知道对方身份之后还能这么说,这伙计得胆子也不算小了。 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冷色,但还是很快转头看向陈朝问道:“既然如此,你愿不愿意把这两袋蜜枣让给我,我可以出更高的价。” 陈朝听着这话,微笑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就不知道仙师能拿出多少天金钱了。” “再多给一枚吧。” 男子说道:“不少了。” 陈朝点头赞同道:“是不少了,这要是换成大梁通宝,能买好些蜜枣了,只怕是吃到腻都吃不完。” 男子笑了笑,也没有说话,伸手就要去拿过蜜枣。 陈朝却摇了摇头,说道:“虽然不少了,但我还是觉得少,我花了一大早上的时间,甚至还骗了两个人,三枚天金钱,我觉得不够。” 男子皱了皱眉,说道:“少年,你可不要狮子大开口,这已经远超你手中的蜜枣价格了。” 他的眉间已经有了些怒意,看起来,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陈朝笑道:“我不反对,但是对我而言,还是不够。” “买卖嘛,都是你情我愿,既然仙师不愿意再出高价,那就算了。” 陈朝接过两袋蜜枣,就要离去。 女子脸色已经有些不太好看。 男子这才冷声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陈朝眯眼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子一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道:“你是谁?” 陈朝笑了起来,看着他说道:“我是谁,我是一个早起买蜜枣的人。” —— 歇了两天,明天开始补欠的章节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因为两袋蜜枣引发的故事 听到这个明显不正经的答案,男子的脸上寒霜骤显,死死地盯着陈朝,看着这个一身黑衫的少年,冷声道:“我好心要买你手中的蜜枣,你却如此戏弄我,真当泥菩萨真无半分火气吗?” 在极短的时间里,好些念头在他脑海中生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陈朝的官靴上,知晓他是大梁朝的武官,便生出好些轻视鄙夷之意,若是方外修士,他或许还要忌惮一两分,但对方若只是大梁朝的武官,那么他便浑然不在意这些事情了。 一个大梁朝小小的武官,即便再了不起,又有什么了不起? 陈朝看着他微笑道:“买卖嘛,不都是这样吗,你要出价买东西,买得到和买不到都有可能,我要的价你出不起,买卖自然成不了,既然成不了,又有什么好说的,总不能说我没把蜜枣卖给你就是戏弄你吧?你身边的姑娘想吃蜜枣,所以你愿意用三枚天金钱来买,那我也要把蜜枣带回去给我喜欢的姑娘吃,自然也是同等重要。”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没有太多的起伏,当然言语之中更没有半点害怕之意,在面对眼前这位方外修士的时候,他显得很淡然。 男子怒道:“我远道而来,难道你们大梁朝便是如此待我的吗?” 陈朝皱眉道:“不就是两袋蜜枣的事情吗,怎么在你口中事情便变得如此大?” 男子冷笑一声,正要说话,那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子便有些不耐烦道:“还与他废话什么,把蜜枣拿过来!” 她一直没有开口,此刻有些忍不住了,开口说话的时候,眉间多是烦躁之意。 眼见女子已经面露不喜,男子也不愿意再废话,冷声道:“将蜜枣留下,否则后果如何,你自己知晓!” 陈朝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蜜枣,有些惆怅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抢蜜枣的,你们这些方外修士,平日里是不是饭都吃不起?” 听着这话,周围起了数道笑声,那是等着买蜜枣尚未散去的神都百姓,那蜜枣铺子的伙计看着这一幕,忽然劝道:“公子,既然有两袋蜜枣,不妨让出去一袋,免得惹祸上身。” 那伙计之前便看出那两人是方外修士,却还是没有服软,如今再次开口,这时候担心陈朝吃亏,为了一袋蜜枣而得罪方外修士,怎么看都知晓不太值得。 陈朝面露微笑,对那蜜枣铺子伙计其实有些好感,光是之前面对这方外修士的时候,他没有一味逢迎,陈朝就知道他比起来大梁朝好些人都要了不起,说实话,之前在神都遇到的许多大梁朝年轻人,都让陈朝有些失望,他们对待方外修士的态度,让陈朝很是不满意,而这伙计表现出来的,却又让陈朝对这座神都生出好些好感。 远处围观的百姓中也有人大着胆子喊道:“少年郎,让出去一袋吧,何必为了一袋蜜枣而惹祸上身。” 听着那些嘈杂的声音,感受着那些人的善意,陈朝摇了摇头,轻声道:“又哪里是一袋蜜枣的事情?” 说完这话,陈朝看着那男子,说道:“蜜枣我不会给你,你要如何?” 男子漠然道:“我知道你是大梁朝的官员,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但你这身份,要是吓吓普通人也就罢了,可我身为老松山的弟子,又如何会惧你?” 听着老松山三个字,陈朝微微蹙眉,在之前宋敛给他的那份名单里,的确有老松山的弟子,那是一座炼气士宗门,在北边的练气士宗门里,还有些威名,不过方外的修士里,南方练气士一脉一直要力压北方一头,不管是修士数量还是宗门数量,都是如此。 老松山在方外的修士宗门里,算是勉强能跻身于二流。 算不上什么大宗门,但足以大梁朝郑重对待。 陈朝笑眯眯道:“你别管我是不是朝廷官员,今日之事本来就是你不占理,你还能如何?” 男子冷笑道:“我行走世间,何须讲理?!” 其实说到这里,才是真正精髓的地方,方外的修士行走世间,哪里还需要讲道理,尤其是在大梁朝境内,向来是以心情好坏行事,这也就是在神都,若是换作别处,只怕早已经动手杀人。 也就是在神都,他们这才收敛一些罢了。 眼见陈朝没有反应,那女子脸上已经满是寒霜,男子最后说道:“蜜枣拿来!” 他说完这句话,便已经朝着陈朝走去,身上气机勃发,已经准备动手。 陈朝提着两袋蜜枣,微微歪了歪脑袋。 算是活动筋骨了。 只是一刹那,男子已经来到他身前,不过却不等他出手,那个黑衫少年已经一拳砸向他的胸膛,他下意识想要避过,但却太晚,只是片刻后,他便眼睁睁看着那个拳头落到了自己胸膛上。 砰的一声巨响! 他倒飞出去,如同断线风筝,重重跌落在长街那头。 女子尖叫起来,怒骂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说着话,她身形微动,卷起气机,已经朝着陈朝杀来,很是狠辣。 陈朝面无表情,提着两袋蜜枣便迎了上去。 很是随意。 只是片刻后,女子也倒飞出去,正好摔落在那男子身侧。 一时间,长街骤静。 不管是之前说话的蜜枣铺子伙计,还是后面的那些围观百姓,此刻都安静不语,只是看着那个黑衫少年。 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那些方外修士进入神都之后,可不止一次在神都闹事了,可每一次都不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几乎没人敢对这些方外修士做些什么。 可今日只是因为两袋蜜枣,便有两个方外修士在这里被收拾,虽然事情看起来有些荒唐,却是这些时日里,方外修士被收拾的头一遭事情。 想到这里。 隐约之间,他们眼中有些快意。 不远处,匆匆赶来的左卫差役在远处停下,看到那个长街中央的黑衫少年之后,只是对视一眼,然后默默转身,很是默契的朝着另外一条街而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的名字 烟尘散去,男子挣扎着坐了起来,嘴角有一抹鲜血,看着那个提着两袋蜜枣的黑衫少年,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 这是之前那女子已经说过的话,而如今他又再说了一遍,声音极冷,也充满着愤怒,在他看来,即便眼前的少年能够战胜他,在神都的长街之上也不敢对他做些什么,即便这是大梁朝的神都,但他来自方外,代表着自己的宗门,大梁朝怎么都要给他身后的宗门留下几分薄面。 可他哪里想得到,眼前这个明显是大梁朝武官的少年,竟然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考虑,出手更是不留后果。 这让他十分的愤怒和不解,因为这和他所想的事情进展根本不一样。 “好好好!” 男子怒极反笑,“我来自老松山,你竟敢这般对我!” 陈朝看着男子,一脸无辜道:“事情你不占理,又是你先出手,我不过自保,这事情即便是捅到大理寺去,也是我有道理。” 男子怒道:“我不信真把事情闹起来,大梁朝会那般包庇你!” 陈朝始终很平静,只是说道:“不过是两袋蜜枣,你们哪里用得着这么上火。” 此刻女子也坐了起来,看着陈朝,这个女子此刻变得极其狰狞,眼中已经满是杀意。 陈朝很是认真地看着那个女子,说道:“真的别这么看着我……我怕我忍不住打死两位。”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眸里也多出几分杀机,那是十分冷血的眼神,是漠然无情的眼神,此刻的陈朝看着眼前的两个方外修士,就像是他在山中看到的那些待宰妖物那样。 没有任何怜悯。 他们两人想着陈朝置身于神都,虽然不好动手,陈朝何尝不是这样想的,若是在外面,他手起刀落就是两颗人头,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女子被陈朝的眼神吓了一跳,气势顿消。 男子则是仍旧威胁道:“今日之事,绝不可能这么算了,你一定要付出代价!” “你若是真的胆大包天,就在这里杀了我们!” 他也是打定主意,眼前的少年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若是陈朝真的敢出手杀他们,那么这桩事情便真的是闹大了,谁都无法收场。 听着这话,在场的人们都担忧起来,他们也有些害怕眼前的少年一时间没有忍住,然后便要惹下极大的祸端。 陈朝看着他们,摇了摇头,“真当我是你们,三言两语就能动摇心神?我这会儿就是不出手,我就是要提着蜜枣离开,咋的,你们能怎么办?” 陈朝举起蜜枣摇了摇,露出一副极其欠打的表情。 看到他这个样子,那个男子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不仅动手不是眼前少年对手,此刻甚至连言语也尽数落在下风。 他哪里想过眼前少年的心性竟然如此坚韧。 陈朝仿佛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嘲讽道:“哪里是我坚韧,其实是你太过不堪了。” 他的声音很淡,像是清风拂过山岗,没有任何情绪。 可就是这样的话语,才让眼前的男子更加愤怒。 他脸上出现了一抹不寻常的红润,喉结耸动,好似有些什么东西要从嘴里喷出来,但很快,他便将其憋了回去。 陈朝看到这一幕,略微有些失望。 眼前的男子还真能忍。 就在此刻,一道茫然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谁在抢蜜枣?” 那是一道清脆的女声,像是山上的流水。 男子本就极为愤怒,眼前的黑衫少年他无可奈何,此刻又听到有人开口,他那些情绪正好便有了一个宣泄的地方,他头也不转地怒骂道:“哪里来的小东西,不知死活吗?!” 听着这话,陈朝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精彩,甚至有些佩服的意味生出。 在不远处的树下,朱夏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她有些不太开心。 她坐了一个很长的梦,醒了之后觉得肚子有些饿,茫然片刻,这才想起自己大早上出门,是为了到这边来买蜜枣的,可如今都睡了一觉,甚至都已经饿了,蜜枣却还没有买到,自然觉得不满。 再等她打眼看去,眼前的景象让她变得更茫然。 等到知晓这里在发生什么事情之后,她变得更是生气。 于是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那边走去,同时问了一句。 然后她便听到了那个男子在骂他。 她第一时间是觉得有些委屈。 她作为万天宫的圣女,虽说在山上没有什么朋友,但师长们都待她极好,平日里别说骂她,就是大声对她说话的次数也极少,可眼前的那个男子竟然还在骂她! 这要是被万天宫里的那些道士知晓,只怕是当即就能把那个男子打死在这里。 朱夏挑起眉毛,有些微怒道:“你是哪家的修士!” 她生气的时候其实也很可爱,两个酒窝出现,其实哪里有半点难看的样子。 男子下意识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问我的师承?!” 朱夏鼓起腮帮子,转头看向陈朝问道:“陈朝,他是哪家宗门的?!” 听到陈朝两个字,男子的脸色有了些变化,如今在神都的方外的修士,哪里还有不知道这个左卫副指挥使名字的人?御宴一战,陈朝的声名便已经到了顶峰,再加上他在湖畔和那个女子的赌约,更是上了一层楼。 有着这两桩事情在身上,陈朝的名字,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想到今日不过是出来买蜜枣,便惹到了此人,男子有些懊悔,在神都,眼前的这个少年是出了名的不怕方外修士,连何夷那种潜龙榜上的人物说打了也就打了,他们又算什么? “他们是老松山的。” 陈朝看着朱夏微笑道:“两人应该是同一宗门?” 朱夏眉头微皱,“就是北边那个不入流的炼气士宗门?” 老松山在方外修士宗门里是二流的存在,怎么也不可能说是不入流,但和万天宫比较起来,实在是差了太多太多,朱夏不以为意,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这话,对于那个男子来说,却不见得有那么好听。 他盯着那少女,斥道:“你是何人,竟然敢胡乱贬低我师门?!” 朱夏不理会他,只是对陈朝说道:“是他们要抢我的蜜枣?还在骂我?” 陈朝摇了摇手里的两袋蜜枣,想了想,认真说道:“虽然没能抢去,但好像事情就是这样的,至于他们骂你这件事,我可以很负责地说,完全是他们不讲道理。” 朱夏看着陈朝这样说,怒气消了些,但还是很认真问道:“我要是这会儿让师父写封信回去,让山上的师长们去老松山讲讲道理,我有没有道理?” 陈朝点头道:“那真的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有道理的事情了。” “好,等会儿回去就告诉师父!” 朱夏打定了主意,变得重新开心起来。 男子却觉得有些冷,那少女表现出来得太过随便,态度太寻常,而且他从少女的话语中得知了对方也是一位方外修士,便有些担忧起来。 沉默片刻,他收敛了许多,硬着头皮问道:“敢问道友名姓?” 他能这么说,已经说明他已经开始害怕了。 朱夏却是看着他,学着他的语气说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知道我的名字?”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间有朱夏 看到少女逐渐嚣张,男子的心反倒是越来越凉。 他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桩事情,对方既然已经知晓了他来自老松山,但还是这般不在意,自然出身不凡。 沉默了很久,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有些颤抖地开口询问道:“道友是万天宫圣女,朱夏道友?” 他开口询问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眼前的少女千万不要是那位万天宫的圣女。 但很多事情总是事与愿违的。 少女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听着这话,那个一直没什么话的女子,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响,就此晕了过去,男子也觉得如坠冰窟,脸色难看无比,同时脸上也写满了惊惧。 老松山这样的方外二流宗门,和道门两脉之一的道首万天宫,真是相差太远太远。 在长街上要抢万天宫圣女的蜜枣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年轻人之间的玩闹,谁都不会在意,往大了说,便是老松山看不起万天宫,毕竟再之后,他可是口出狂言,辱及那位圣女的。 圣女便代表着万天宫的颜面,辱及圣女,那自然也就是辱及了万天宫。 男子此刻心如死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惹到陈朝都还算是小事,毕竟此人在方外修士里的口碑并不算好,惹了也就惹了。 可朱夏哪里是他惹得起的人物。 看到这两个人的样子,陈朝心里舒坦,也就懒得再去想他们有没有吐血的事情了。 伸手递给朱夏一袋她期盼已久的蜜枣,后者迫不及待地伸手从里面拿了一颗出来,塞到嘴里,很快眼睛就眯了起来,就像是两个小小的月牙。 就是这个味道,这就是她等了好几日的味道。 把手指上的糖汁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她有些不满地对那边的伙计喊道:“你们的蜜枣那么好吃,以后能不能每天多做一些,真的不够啊喂!” 那伙计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心满意足的朱夏又吃了好几颗蜜枣,这才看向那两个仍旧跌坐在长街上的家伙,问道:“陈朝,这两个家伙怎么办?” 陈朝看了一眼远处,几名左卫的差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了这里,此刻在远处,正遥遥看着。 陈朝递了个眼神。 很快,差役们就从人群里挤了进来,大声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谁在闹事!” 听着这话长街上瞬间便嘈杂起来,围观百姓你一嘴我一句地说了起来,听得那几个差役脑袋疼,管事的差役很快便有了决断,吩咐道:“赶紧把这两位仙师送去医治,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要是这两仙师死了,那可是大好……大的不好。” 听着这话,差役们赶紧忙碌起来,很快便把那对男女带走,此刻已经被吓得失魂落魄的男子哪里会去反对什么,只是任由自己被人带走,说不定还在庆幸。 看到人走了之后,那管事的差役才来到陈朝身前,行礼道:“陈指挥使,此事我们该如何处理?” 陈朝看了眼前的差役一眼,随口道:“这还有什么好处理的?就说老松山的修士当街抢夺万天宫圣女的蜜枣,这事儿谁还挑得出来毛病?” 差役为难道:“大人,这理由是否有些过于儿戏了?” 陈朝诧异道:“这难道不是事实?你随便找几个人问问,谁能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差役有些无语,心想事实真要说起来,倒也真是这样,可那两人要是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万天宫圣女的蜜枣,难道他们还敢动手? 陈朝拍了拍眼前差役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事实也很重要,你就这样记录,到时候他们有事情,自己去找万天宫去,再说了,他们还真的敢找万天宫不成?” 听到这话,差役醍醐灌顶道:“这样一说,属下就明白了。” 陈朝点点头,招了招手,便让他退下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头来,重新看向朱夏,有些兴致地问道:“之前说要找人去老松山,不是开玩笑的?” 朱夏正在吃着蜜枣,听着这话,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我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骂过我,再说了,我也没有招惹他,我有道理,我怕什么!” 陈朝点头称赞道:“很合理。” 朱夏眉头忽然皱起,嘴里的蜜枣忽然不香了。 陈朝看到她这个样子,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了?” 朱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一直在山上,很少下山,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今天才知道,原来他们仗着自己的师门,仗着自己是修士,就可以随意地欺负你们。” 这里的你们,自然是指包括陈朝在内的大梁朝。 抢蜜枣这样的事情,如果她不是万天宫的圣女,没有强大的师门,那么自然也无能为力。 朱夏叹气道:“这样的事情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最近才开始的。” 陈朝没急着说话,是的,这样的事情当然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就是大梁朝一直以来的处境。 “我是万天宫的圣女,所以他们会怕我,但是他们不会怕你们,所以以后还会欺负你们。” 朱夏皱起眉头,在很努力去想这些事情,可最后她还是没想明白,问道:“可他们为什么不好好修行,一定要欺负别人?” 陈朝看着眼前的少女,想了想,这才微笑道:“以前我也觉得这样的事情很糟糕,因为我第一次碰到你们这些方外修士的时候,他们就想要杀了我。” 朱夏当然知道那个故事,知道最后的结局是陈朝杀了那几个想要杀他的炼气士。 “我那个时候也在想,是不是所有的方外修士都这样,再加上那些四处都存在的妖物,大梁朝的百姓活得真苦。” 陈朝思绪有些纷飞,但很快便收拢回来,微笑道:“后来我就觉得一切都还有些希望。” “蜜枣铺子的那个伙计没那么怕方外修士,我很喜欢。”陈朝看着朱夏笑道:“你这位万天宫的圣女会这么想,我也觉得很不错,世道很难,可不是最差的境地。” 像是朱夏这样的方外修士还会有不少。 这自然是极好的事情。 朱夏笑了笑,两个酒窝再度出现,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灿烂,真像是灿烂的夏天。 “用宗门去压人,用境界去压人,用身份去压人,我都觉得不对,但今天我觉得很高兴,要是真觉得我没道理,那我今天就不讲道理一次了,希望院长不要生气,希望师父也不要生气,也希望你也不要生气……” 陈朝摇头轻声道:“怎么会生气呢。” 是的,怎么会生气呢? 人间有朱夏,是极好的事情。 —— 马上就是新的一月了,继续求月票,另外明天保底四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南街蜜枣铺子那边发生的事情,很快便流传了出来,左卫即便有心遮掩,但当时看到这些事情的百姓实在是太多,自然也就遮掩不住,虽说在左卫的引导下,这桩事情被定性为万天宫圣女朱夏和老松山修士的蜜枣之争,但方外修士们还是选择了漠视这样的事情,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陈朝身上。 这位来自大梁边陲之地的少年指挥使,已经在神都搅起了足够多的风雨,有他参与的事情里,人们很难再去看到别的什么东西,哪怕那里还有万天宫的圣女在。 只是这一次,方外的年轻修士们没有再激起什么风浪来,那些年轻天才没有出来发声,他们变得很沉默,没有人再去挑衅陈朝,神都忽然变得一片静谧。 风雨渐歇。 但实则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风雨,一定会在某天再度出现。 而那个某天,便是万柳会。 在大梁朝给方外修士安排的住处那边,有一片湖,虽说并没有南湖那么大,但却也不算小,也足以说得上风景宜人。 这本是前朝好些富商购置的产业,等到大梁建立,此地便被朝廷收回,改造一番之后,便成了皇家的园林,而后经历数十年,灵宗皇帝将此地作为私产赏给了那位废帝,那位废帝登基之后,则是将此处封存,只是没要几年,大梁皇帝夺了天下,此地被重新归置之后,便交由天御院打理,为的便是这一天。 如今的湖畔,只有寥寥数人,绝大多数人如今都在为着万柳会而做准备,要么在刻苦钻研典籍,要么便是在刻苦修行,很难有人有闲情兴致来到湖畔赏景。 姜树蝉站在湖畔,手里拿着关于蜜枣铺子里发生事情的字条,看了几眼之后,她随手将其丢出,字条飘到风中,便自己燃烧起来,很快便化作一片青烟。 “若水,我会杀了他的。” 看着化作青烟的字条,姜树蝉很平静地开口,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但却很坚定,似乎是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便一定要去做成那桩事情。 “万柳会上不会允许杀人,姜道友有些什么手段?” 一道声音忽然在湖畔响起,很是突然。 姜树蝉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年轻男子不知道何时来到了她的身侧,此刻正在看着她。 “洗秋尘,你为何在这里?”姜树蝉很平静地开口,言语中也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即便是被来人知晓了她的想法,她也毫不在意。 洗秋尘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微笑道:“万柳会上不会允许杀人,即便你想‘失手’只怕是也很难。” 自从有了万柳会以来,很少有年轻修士会死在武试上,这是年轻人的盛会,没有人想看到自家的年轻人在这里死去,所以这是各方一直保持的默契。 “不过这次既然在神都,有没有意外,倒是也不好说,不过我好奇的是姜道友既然已经决意要羞辱他,为何又起了杀心?” 洗秋尘微笑地看着姜树蝉,湖畔她和陈朝之间的故事所有人都知晓了,两人间的赌注也是如此。 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一天。 姜树蝉平静道:“谁说我要在万柳会上杀他。” 依着万柳会的规则,她不见得能遇到陈朝,也更不用说将陈朝杀死了。 洗秋尘挑眉道:“既然不是在万柳会上,那么在哪儿?在神都姜道友只怕是很难出手,毕竟这可是大梁朝的都城,上上下下有无数的眼睛看着,至于在神都之外,我不觉得那个粗鄙武夫会选择在近日离开神都。” 姜树蝉看了洗秋尘一眼,说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只是好奇。” 洗秋尘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那双眼睛始终停留在姜树蝉的身上。 他来自南疆,最为擅长的便是采阴补阳之法,如今在潜龙榜上,他的名次甚至比姜树蝉还要更高些。 “若是……” 洗秋尘张了张口,只是还没有说完,姜树蝉便冷声道:“住口。” 她的眼中满是寒意,以及不加掩饰地厌恶。 洗秋尘丝毫不以为意,这样的女子他见得太多了,初时如同一匹烈马,但只需要好好降服,那种滋味,哪里是寻常人能够比较的。 姜树蝉不再说任何事情,转身而行,很快便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一个背影。 洗秋尘看着姜树蝉那曼妙的身姿,眼中则是有着毫不掩饰的狂热。 “等着吧,终有一日……” …… …… 消息传到书院的时候,院长正在和来自万天宫的道门大真人下棋。 两人其实都不是很擅长棋道,故而棋力相当,所以这位道门大真人来了之后,院长便再也没有找过苏意下棋。 两人此刻一局结束,院长小胜,正喜逐颜开地收起棋子的时候,那位道门大真人忽然说道:“我已经写信回山,要不了多久,山中自会有人前往老松山。” 院长一怔,随即皱眉道:“小孩子之间的打闹,即便是有些争端,你这家伙也不用如此大动肝火吧?” 老人冷笑一声,“我这一生浑浑噩噩而过,到了如今才有这么一个弟子,她被无端欺辱,我这个做师父的,难道不管不问,说起来我自从来了神都,发生了多少事情?早知道如此,我当初便不该来参加什么万柳会。” 院长面无表情道:“那入城行刺的事情,倒是可以算在大梁头上,可你那弟子买蜜枣和人有了争端,关我大梁何事?再说了,当然若不是那个小子,你那弟子不见得能安然无恙。” “她要不是去找那个小子,怎么可能会有如今的事情发生?” 老人看着院长,眼神不善。 院长从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当即怼道:“你这个当师父的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弟子,怪到别人身上做什么,你要是让她不出书院她便不出书院,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在我书院惹事?!” 老人自知在言语上无法胜过院长,便不再争论,只是默默伸手去捡棋。 院长变脸也变得极快,微笑道:“道兄,孩子们的事情便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况且也只是些小的事情,哪里用得着道兄上火,既然已经写信回去,那便也是老松山应得的,不过那个小子道兄要是怪罪,就不讲道理了,毕竟朱夏那丫头还是他救下的,这不送份礼物便已经是失礼了。” 老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冷着脸道:“送礼?我看我迟早要把那丫头都送出去!” 早在之前在进入神都之前,他便对朱夏说过这般年纪最是容易犯花痴的时候,让她自己要小心一些,不要深陷其中。 实际上他当时还打定主意不让自己这个宝贝弟子和陈朝有太多接触,但谁能想得到,刚刚一入神都,她便已经和陈朝有了牵挂,如今两人已经成了朋友,只怕是再过些日子,便也不是朋友那么简单了。 少男少女,这是最容易生出情愫的时候。 念及此处,老人蓦然看向院长,眼中寒光闪过,杀气十足。 院长自然知道缘故,却只是抬起头来,打了个哈哈,“看起来我得见见那个少年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他要见你,你如何躲 那天在南街铺子里买的蜜枣味道不错,带回书院之后,谢南渡也觉得不错,故而之后的数日间,陈朝又去买了数次,只是这数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的,没有带着朱夏,也没有带着谢南渡。 每次两袋,一袋给朱夏,另外一袋自然给谢南渡。 今日早起,去南街铺子那边早早排队,可到了那边,不少人都在打量他,排起长龙的蜜枣铺子,不知道是谁在队伍里吼了一嗓子,“陈指挥使来买蜜枣了!” 然后陈朝便发现身前的百姓们让开,直接给他让出了一条路,可以让他直接看到南街铺子的伙计。 陈朝站在原地,摸着头不解说道:“这是干什么?” 看着他这个样子,百姓们纷纷笑了起来,有胆大的百姓说道:“陈指挥使那日替咱们梁人争了口气,百姓们念着陈指挥使的好,别的帮不了指挥使,这还要陈指挥使排队买蜜枣,就没道理了!” 随着他开口,好些人纷纷笑着附和,尤其是他身前的那些人,更是如此。 方外修士在神都横行,却无人能管,神都的各大衙门一味地和稀泥,这让不少百姓早就看不惯了,只是他们又没什么办法,故而只能寄托于朝廷,只是朝廷的反应没等来,陈朝却在那日在此地好好替他们出了口气,他们如今自然高兴,之前陈朝在神都闹出不少风雨,其实他们都有耳闻,也觉得陈朝不错,但毕竟不管是天青县杀炼气士还是御宴胜何夷,都离着他们太远,只有眼前这里,才是和他们切实相关。 陈朝想通了这点,有些汗颜道:“本来就是寻常事情,哪里有什么了不起的。” 当日那桩事情不过是恰好碰到了,而且也是事情落在自己身上,说起来也不是特意做的什么,这会儿被神都百姓这么对待,陈朝真有些受宠若惊。 有妇人从队伍里走出来,提着两袋蜜枣,来到陈朝身前,塞在他怀里,问道:“陈指挥使你喜欢的到底是谢氏的那个天之骄女还是那什么圣女?” 这妇人正好便是那一日在陈朝身前的那一位,当时陈朝还当场编过个谎话骗她。 此刻再次遇见,陈朝的脸有些红,看着她倒是莫名想起了在天青县的时候,自家对面的那个妇人,抱着两袋蜜枣,他笑道:“我喜欢管什么用,得看姑娘的意思。” 不管是谢南渡还是朱夏,那都是天之骄女,她们的眼光都会极高。 妇人笑道:“我看陈指挥使谁都配得上,不过陈指挥使可不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娶两个自然是不行的。” 陈朝被这妇人说得脸热,在湖畔驳人的气势似乎没了,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后,赶紧告辞。妇人见状拉住他的手臂笑道:“陈指挥使,蜜枣可不是白请你吃的,要在那什么万柳会上给大伙儿增光啊!” “是啊是啊,陈指挥使要在那万柳会上好好替咱们大梁增光!” “那些方外修士一向不把咱们看在眼里,陈指挥使一定要替咱们争口气!” “一定要加油啊,陈指挥使!” …… …… 长街上嘈杂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哪里还有陈朝说话的机会。 蜜枣铺子的伙计抱着好些蜜枣从铺子里跑了出来,撞开人群,气喘吁吁来到陈朝身前,努力探出头来,笑道:“陈指挥使,我家掌柜的说了,以后陈指挥使要吃蜜枣,有多少算多少,一律不要钱!” 听着这话,长街上自然又是一片赞叹之声响起。 陈朝看着他怀里小山一样的蜜枣,皱眉道:“就算是再喜欢吃这东西,一次吃这么多,那不得腻死?!” 伙计却不管这个,只是坚持说道:“陈指挥使,我家掌柜的说了,不管如何,今日这些陈指挥使是要收下的,至于别日,那再说。” 陈朝看着那小山一样的蜜枣,陷入了沉思。 …… …… 回到书院的时候,走在湖畔,不少学子转头看向陈朝,这位左卫指挥使今日抱着一大堆蜜枣从湖畔而过,很难让人不生出什么心思。 这位,今日去抢了蜜枣铺子? 陈朝不管那些,来到院前,一脚踢开院门,再也坚持不住,怀里的蜜枣散落一地。 柳叶闻声而出,看到这一幕,也有些惊讶道:“你去抢了南街那家蜜枣铺子?” 果然,所有人看到这些东西的第一反应都是这样。 陈朝挑了挑眉,懒得理会这个对他不算有什么好感的小婢女,只是朝着那边喊道:“今儿蜜枣管够,保管你吃到吐!” 谢南渡放下书,看了一眼湖面,这便站起身来,来到院子里,看到散落一地的蜜枣,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去抢了那家南街的蜜枣铺子?”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无语,柳叶则是盯着他,眼里有些挑衅的味道,她眼里的意思很清楚,怎么样?我和我家的小姐看法一样,你还能说些什么? 陈朝随手在地面捡起一袋蜜枣,丢给谢南渡,微笑道:“倒不是抢,我也不知道,原来我现在在神都百姓的眼里,竟然有这么高的威望。” 谢南渡不愧是有名的才女,只是听着这话便猜出了答案,她打开蜜枣袋子,拿起一颗,放在嘴里,点了点头,这蜜枣味道她很满意,是她那些果脯里最好吃的,“期望太大,当没有满足的时候,就会顿觉失望,到时候后果是什么,你知道吗?” 陈朝笑道:“架起台子让你走上去,要是不满意,再把台子拆了,这种事情,倒也不少,不过我想着,即便是真有那一天,也肯定有两个人会站在我这边替我说几句话,有这么几个人,我也觉得还不错。” 谢南渡放下手中的蜜枣,随意问道:“这些蜜枣,拿多少给朱夏?” 陈朝说道:“老规矩,一人一半。”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在你心里,我和她也是一人一半?” 听着这话,陈朝又开始紧张起来,这些日子,这样类似的问题他好像自从那日开始,便经常遇到。 “我给你多留一些。” 陈朝看了谢南渡一眼,轻声道:“不过这玩意吃多了,估计会牙疼。” “别的呢?” 谢南渡好像是打定主意要在这些上面刨根问底。 陈朝笑着说道:“我只是把她当作朋友,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那日在南街蜜枣铺子前,他由衷感慨过,人间有朱夏是件极好的事情,因为像是朱夏这样以后注定为成为修士里极为重要的人物之一,若是对大梁朝,对人间有着善意,那真是很好的事情。 “你说你要北伐,要为人族收复失地,方外若都是朱夏这样的人,你事情便要好做一些。” 陈朝看着谢南渡,说道:“你也觉得她是不错的人。” 谢南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站了起来,随手拿起一袋没有开封的蜜枣,朝着前面走去,说道:“跟我来。” 陈朝下意识问道:“做什么?” 谢南渡只是看了他一眼。 陈朝便已经起身,感慨道:“想不到你又有兴致要游湖了。” 谢南渡摇头道:“是先生要见你。” 听着这话,陈朝愣了愣,书院的先生很多,那些夫子都能被称为先生,但谢南渡的先生只有一个。 那位没在大梁朝有一官半职,却地位无比显赫的书院院长。 这样的人物,陈朝其实一直都有些敬仰,想要见一见。 不过如今,这个节点,他却不这么想。 “能不能不见?”陈朝有些抗拒。 谢南渡看着他,有些同情道:“你既然在这神都,先生要见你,你又能往哪里躲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意料之外 有句话很有道理,叫做山就在那里,你看不看,他都在那里。 院长在书院,在神都,便是那座山,他安静地矗立在那里,不管你看不看,他都在那里。 他想要见你的时候,不管你躲不躲,也都是躲不掉的。 对于这话,不管有没有道理,那便是事实。 走在湖畔,陈朝的心情有些沉重。 谢南渡看出了他的担忧,问道:“你在想什么?”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湖面问道:“我听说院长和当今陛下是极好的朋友。” 谢南渡想了想,说道:“当今陛下还是藩王的时候,便已经和先生相识,只是陛下和先生还算不上最好的朋友,陛下最好的朋友应该是已经逝去的国师。” 那位出自鹿鸣寺,却因为早年间游历,来到神都而结识了当今陛下的那个僧人,是如今的大梁皇帝真正的好友,起兵之初,大梁皇帝兵微将寡,若不是有那位国师在身侧献计,屡屡为大梁皇帝点破迷津,他也只怕是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因此皇位更替,大梁皇帝第一件事做的便是将那位僧人封为国师。 “只是很可惜,国师早年间曾替陛下挡过一次暗杀,受了重创,留下了暗伤,在前几年便已经坐化了。陛下特许国师陪葬帝陵,世代相伴。” 大梁朝天监这一朝不过才十三年,事情发生得不算太多,每一桩大事,都被记载得很是清楚,国师和大梁皇帝之间的友谊这种事情,更是有着详细记录。 “国师和陛下少年相识,是极为要好的朋友,和先生更像是君子之交,虽说也有不错的关系,但两人始终一个代表着书院,另外一个主宰着整座大梁朝,关系说不上远近,其中有些东西,说不清楚。” 陈朝不过是问起院长和陛下的关系,谢南渡便说了好些话,这让陈朝有些意外。 谢南渡问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陈朝摇摇头,说道:“没了。” 谢南渡不再多说,两人便很快来到了湖畔,湖心小亭便在不远处。 书生魏序在湖畔钓鱼。 这是很罕见的事情。 谢南渡见到魏序,认真行礼,随即问道:“师兄在做什么?” 魏序微笑道:“先生今晚要吃鱼。” 说完这话,魏序转头看向陈朝,微笑道:“先生相请。” 陈朝默默行礼,对这位魏先生,虽说对方不喜欢他,但他该有的礼数,却都要有。 行过礼,他朝着湖心小亭走去,脚下没有任何犹豫,仿佛之前那个担忧的少年此刻已经想清楚所有的事情,再也没有什么阻碍。 魏序看着陈朝的背影,平静道:“师妹觉得他身上没有秘密吗?” 陈朝身上的秘密是什么,谢氏不知道,魏氏也不知道,就连那些更大的大人物也不知道,但随着事情的不断发展,很多大人物心里都有了些想法,开始不断地缩小范围,只怕真相要不了多久,便要水落石出。 这是谁都阻止不了的事情。 “有没有秘密很重要吗?”谢南渡看着魏序,一双眼睛里没有过多的情绪。 魏序微笑道:“若只是朋友,不过君子之交,倒是不管如何都没有什么区别,可若是师妹还想更进一步,到时候或许要面临极难的选择。” 听着这话,谢南渡摇头道:“选择这种事情,本就是心志不坚之人才会有的事情。” 她话没说完,但魏序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魏序微笑着摇摇头,没有去争论,只是手一抖,手中的青绿竹竿一扬,一尾肥美的鲤鱼就这样被他扯了起来,鱼尾摆动,有不少水珠四溅。 谢南渡则是抬头去看那个朝着湖心走去的少年。 …… …… 陈朝走在那条通往湖心的路上。 眼前那座小亭便在前方不远处。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坚定。 亭下的院长已经站起来,就在那里看着陈朝,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神情平静,看着那个黑衫少年,也无半点情绪流露,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大山。 院长的确是一座巍峨的大山。 他此刻若是想要难为陈朝,有无数种方法,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在这里看着那个少年从远处走来,最后来到他的身前。 院长站在亭下,陈朝站在亭外。 两人相距不过一丈。 “见过院长。” 陈朝开始行礼,对这位院长,他需要表示自己的尊重。 院长看着他,没有说话。 很久没有说话。 这个时间很长,长到让陈朝觉得都有些实在是太长。 “左卫的副指挥使,更早一些的天青县镇守使,可在更早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呢?” 是的,人不能免俗,即便是院长这样的人物也是如此,他对眼前少年的身份,也很是好奇。 院长没有用什么手段,他问话的时候,没有什么精神上的压迫,他就像是一个寻常的读书人,在湖畔读书读到精彩之处,不由得感慨一句,这书写得极好,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呢。 陈朝面对这个问题,思考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晚辈自幼在渭水畔长大。” 在谢氏的时候,面对那个老人的询问,陈朝给出的答案就是这个,自幼在渭水畔长大,没有什么特别的。这一次,陈朝省去了后面半句话,只说了前面那句话。 他低着头,院长无法看到他的眼睛,好似就很难判断陈朝是不是在说谎。 院长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而是说道:“在渭水畔长大,那就必然经历那场大水,能从那场大祸里活下来,真是不容易。” 天监十一年的大水,很多人此刻都根本不愿意去提起那个事情。 太过惨烈。 陈朝说道:“晚辈命大,才艰难活了下来。” 他这句话很有意思,既说了他经历过那场大祸,又佐证了前面所说在渭水畔长大的事情。 院长微笑道:“从天监十一年,到天监十三年,你便做两年多的天青县镇守使,中间应该还有些空白。” “只是你天监十一年之前的事情,好似也查不到,真是让人很难不多想。” 院长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春风一般,说道:“其实不用你回答,我也知道有一种可能是你出身足够卑微,不过是渭水畔的寻常人家,那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会在意,那是湖畔的野草,很是不起眼,谁会去看呢?一场大水,野草也被淹没,便再也没有人知道来历,因为再也无法去查,最后出现在天青县,或许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所以所有人都把你想得太过复杂,认为你有什么大来头,这当然是有可能的,但这样的事情,便是真相吗?” 他很认真的询问。 在神都所有人都在把陈朝往前朝破落户的后人身上去想,在把他往那位废帝身上去想的时候,院长却看到了另外的东西,他走了另外的一个极端。 但这样的猜测却是也有合理性。 陈朝看着他,想了想之后,便要他告诉自己的答案。 院长却在这个时候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知晓,你不必说。” 陈朝有些茫然。 院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道:“让那些人再猜一猜。” 陈朝苦笑道:“院长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院长微笑道:“读书人嘛,总是喜欢云里雾里的,我这个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当然也是这样,有些话说了和没说一样,你也得自己去想是不是有意思。” 陈朝错愕不已,他早已经想过自己来到亭下,院长定然有一番疾风骤雨,但哪里想到,如今院长虽然还是开口了,但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压力,院长甚至显得很平静,开口说话,也很随意。 陈朝松了口气,说道:“晚辈还以为又是一番勾心斗角。” 院长摇头道:“你虽说有些声名,在同龄人里也算是了不起,但论起来城府算计,你和我这个活了那么多年的老家伙怎么比?” —— 如果能行的话,应该还有一章。 第一百三十章 这样的院长不足奇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恼火,但很快还是笑了起来。 确实是很想笑。 院长这样开口,他是根本没有想过的,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在他的固有认知里,应当是十分严肃的一个人,但如今一见,陈朝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不过他还是觉得院长是个真正的读书人。 没有什么理由,那纯粹是下意识的认知。 院长给他的感觉,真的还不错。 院长伸手抓了一把鱼食丢到湖面,说道:“其实出身高贵也好,贫贱也好,只要有点天赋,努努力,都能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当然了,高贵的出身会帮你省去不少麻烦,说到这里,我倒是想到一个故事……” 院长看向陈朝。 陈朝很明白此刻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于是便很认真地问道:“院长所说的那个故事是什么?” 院长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故事,只是好些年前,一个来自南方的穷酸读书人,一路步行,闯过万千山水,历经艰险,幸好是没有死在那些妖物的手上,最后来到书院求学被拒,便在不远处的酒楼做了好几个月的伙计,有朝一日有幸见到了当时的院长,更有幸被院长收为弟子……” 听着这个不算是太俗气,但也很老套的故事,陈朝由衷地称赞道:“那个穷酸读书人真是了不起,心志坚定,更是我辈楷模,想来他之后也有大成就吧?” 院长点点头,感慨道:“而后他用心求学,专心修行,过了许多年,终有所成,接过了院长的衣钵,如今便是书院院长。” 陈朝惊异道:“原来那人便是院长,怪不得啊,怪不得!” 院长看着他问道:“你觉得如何?” 陈朝认真道:“想来也只有院长这样大毅力的人,才会有如此成就,若非这样大毅力,怎能成事?” 院长有些满意地点头道:“这个故事我对人说过许多次,但你的反应,我最满意。” “想来是因为晚辈情真意切,真心折服。” “不,是这么多人里,唯独只有你最不要脸。” 院长冷笑道:“别人听了故事的前半段,便知道那是我的故事,你这般聪明,却装作不知,还要这样捧我,无耻程度,只怕是无人能及。” 陈朝有些尴尬,心想我哪里想得到你是这般行径的老家伙,之前我不过顺着你说,这会儿你倒是来说起我无耻了。 院长不以为意,只是随口说道:“你这性子我是有些喜欢,若是没遇到南渡那丫头,或许你便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不过既然已经无耻了,陈朝不介意无耻到底,“既然院长有意,晚辈也愿意拜在院长门下,成为院长第七十三位弟子。” 整个大梁朝,腿粗的也就那么几位,眼前这位,自然是其中之一,既然有机会抱上他的大腿,那便早早抱上就是,还犹豫什么? “我早年间发过重誓,此生只收七十二个弟子,如今已经圆满,即便有些遗憾,也就这般罢了。” 院长一拂袖,高人姿态尽显。 陈朝真挚说道:“世间誓言,不过只能证一时之心意,哪里是能亘古不变的,院长既然是当世最了不起的数人之一,为何会局限于誓言两字上?” 院长听着这话,若有所思,但是随即笑道:“小子,真有一张好嘴。” “你可知晓,这个故事里,其实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院长忽然看向陈朝。 陈朝想也不想便说道:“是自己。” “自己若不适合修行,若不适合读书,即便是再努力,再有运气碰到那位院长,再有幸进入书院,也不会有如今这样的成就,这个世上有些事情很是残酷,就是你再如何努力,在某些时候,都抵不过天赋,抵不过适合两字。” “她不过看一卷剑修之法,花上半月时间,便能御使飞剑,可我曾经很想成为一位修士,但最后却也只能成为一介武夫。” 陈朝颇有些感慨,不是嫉妒谢南渡,只是有些事情,真的就和他说的一样,没有什么道理,有些人天生便不用为很多事情烦恼,这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院长感慨道:“那丫头的天赋的确是罕见,要不然我也不会在亭下见她便起了收徒之意。” 道剑双修,以后甚至是在两条路上都能走得极远,那样的人物,注定要震动世间,名留青史。 “至于你,做个武夫没什么不好的,我大梁朝最有骨气的便是武夫,脊梁最直的也是武夫,你这少年虽然油嘴滑舌了些,但到底还是有些不错。” 说完这话,他也没有给陈朝插话的机会,转而说道:“你在那日救下朱夏,万天宫本该送你一份大礼,不过有个老家伙没什么道理,竟然想要拒不认账,你说说想要什么,灵药法器?我来帮你。” 陈朝想了想,有些为难道:“晚辈和朱夏已经是朋友,再索要什么,只怕有些不好。” 院长冷笑着说道:“你不想要大礼,看起来就是打那个丫头的主意了?” 陈朝扯了扯嘴角,有些无语,这也能扯到一起去?毫无道理。 “说起来,你小子是不是也在打我那弟子的主意?” 院长看着陈朝,眼里好似在闪过杀机。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不管是朱夏也好,还是谢南渡也好,果然身后都有一个不太愿意讲道理的人,他应付不了。 只是院长变脸的极快,很快便拍了拍陈朝的肩膀,笑着说道:“小子,万柳会就快开始了,帮大梁朝争口气吧,有时候,人们对你的身份再多猜测,其实都不如自己做些什么来得有意思。” …… …… 回到湖畔,魏序早已经离去。 谢南渡还在。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只是并肩朝着不远处走去。 走出很久之后,谢南渡问道:“你觉得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谢南渡对于别的事情不关心,诸如他们两人聊了些什么,她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陈朝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院长是个读书人。” 他第一眼看到院长的时候,便觉得他是个读书人。 “什么样的读书人?” “就是读书人。” 陈朝摇摇头,他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读书人,但那是他第一眼的感觉,院长是个读书人。 谢南渡想了想,没有继续去问,就这么安静地走在湖畔。 陈朝忽然说道:“马上便是文试了,我希望你能够取胜。” 谢南渡问道:“哪怕对手是朱夏?” 陈朝点头道:“不管是谁。” “我也祝你武试夺魁。” “我觉得不太容易,武夫很吃亏。” “天底下容易的事情都交给他们去做了,我们做些难的事情便好了。” “有道理。” 谢南渡沉默了会儿,两人又走了一段路。 “那你现在喜欢我了吗?” 有个少女在开口询问,声音很淡,让人不知道她的情绪如何。 黑衫少年想了想,说道:“你猜。” 少女微笑着点头道:“很好。” 黑衫少年也问道:“你呢?” 少女摇摇头道:“不告诉你。” 两个人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湖畔有柳 见过了院长,又抽空打熬了一次身躯,最后更是陪着宋敛去了那妇人家里吃了顿饭,走出那妇人院子的时候,宋敛不知道第几次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感慨道:“不得不说,干豇豆炖干竹笋,真的味道极好。” 陈朝笑道:“是啊,大人可是足足吃了八碗米饭,要不是时不时大人买些米送来,只怕是大人你下一次,就真的去不了这大姐家里蹭饭了。” 宋敛笑而不语,很是满足。 “天天吃干豇豆炖干竹笋,给个皇帝都不换。” 宋敛最后下了定论,声音里有些纯粹的高兴。 陈朝笑着说道:“是有个能做这道菜的媳妇儿,才是最重要的吧?” 宋敛听到这里,马上望着陈朝问道:“我还要等多久?” 陈朝揉着脑袋,笑眯眯道:“也许等不了多久。” 他来这么些日子,其实早就看出来那个妇人对宋敛有些心思了,只是妇人的脸皮薄,这种事情,总该是宋敛开口才是,不过这会儿要叫宋敛开口,陈朝也知道,自己这位顶头上司,还要犹豫,还下不定决心。 宋敛冷哼一声,对于这样的答案不是太满意,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转而说道:“这些日子神都很是平静,所有人都在等万柳会。” 陈朝点头道:“我也在等。” 宋敛认真问道:“到底有没有把握,大梁朝的修士夺魁这种事情,没有发生过。” 陈朝想了想,微笑道:“如果是之前,我至多可以回答大人试一试,现在嘛,我可以说拼一拼。” 宋敛叹道:“这种事情你还是要量力而行,即便是没有夺魁,依着你的潜力,以后也注定是我大梁朝极为重要的人物,不要想太多。” 陈朝听着这话,颇有些感动,正要说些什么,宋敛便压低声音问道:“你自己有没有把握自己能走到什么地方,八强还是四强?” 陈朝皱眉道:“大人此言何意?” 宋敛幽幽说道:“前些日子神都各大赌坊已经开盘了,我有些闲钱,也想压下去。” 陈朝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才感慨道:“想不到我这样看那样看,最后都没有看清楚大人。” 宋敛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道:“哪里有那么容易看清楚这些东西。” 陈朝沉默不语。 “别愣着,赶紧告诉我,我好去下注,下半辈子我怎么过,就看你了。” …… …… 蝉鸣声不断响起,书院南湖畔的柳树上的夏蝉变得何其多,这意味着盛夏真正的到来,也意味着,如今神都最为紧要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 万柳会要召开了。 这是真正意义上整个人族的大事,毕竟万柳会的创建,从本质上来说,便是为人族发掘真正的天才,许多年前,在万柳会上大放异彩的年轻人,之后大多数都成为了人族极为重要的人物。 而这些年的万柳会虽说已经不如那些年被人重视,但绝对也还是修行界里,一等一的重要盛会。 大梁朝第一次召开这种属于整个修行界的盛会,没有任何经验,但为了今天,大梁朝已经准备了十年,因此没有半点仓促之感,用以比试的场地早已经安排妥当,在西城一片湖前,那里十年前便开始营建,到了如今,设施不可谓不完全。 湖畔有好些柳树,和南湖相似,是十年前为了今日种下,倒也是和万柳会三个字相得益彰,不远处有些巨石,颇为平整,看起来没有任何修整过的样子,好似天然便是一方石台。 而这些石台远不止只有一座,而是十数座都立在湖畔,这便是之后武试的地方。 而在石台不远处,则是一座沿湖而生的小山,山上有着一片一片的楼阁。 那些楼阁修得极为宽大,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高台,实际上这便是一座高台,站在那边,可以看到湖畔的景象。 而那些楼阁上,则会出现各家宗门的大人物在此观景,只是文试一向没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出题和答题,一向没有人有太多兴趣,武试却还要十余日才召开,只是今日是万柳会开始的日子,即便那些大人物觉得再无趣,面子上的事情却是要做足,虽说今年的主持者是大梁朝,他们也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可谁也不愿意在这样的小事上落了自家宗门的名声。 故而过了辰时,随着蝉鸣声响起,天边的云彩里有数道霞光而起,数道身影便在云里出现。 那些都是来到神都的那些修士里的真正大人物,有的是一方掌教,有的便是一座宗门里掌律之类的重要人物。 或许是因为大梁朝举办万柳会,也或许是因为万柳会这些年早就不是当初那般遭人重视,那些真正超一流的宗门,却是一个都没到。 没有大人物来观礼,也没有年轻修士来参加这场万柳会。 数道身影落到那边的楼阁上,年轻修士们拾阶而上,去到提前划分的区域里。 他们也在想,今日的万柳会那位大梁皇帝会不会亲自到场,如果不是那位皇帝陛下,那么会不会是那位镇守使? 这么大的事情,总归是要有一个强大的人物来替大梁朝镇住场面的。 忽然,场间响起一道惊呼声。 湖畔出现了两道身影,一个身着麻衣的白发老人带着一个少女缓慢沿着湖畔而行。 看着那个老人和那个少女,修士们很快安静下来。 那些大人物也是如此。 麻衣老人的境界太高,是一位道门大真人,并且出自道门两脉之一的道首万天宫,由不得他们不尊敬。 那个少女境界不高,但身份太高,万天宫的圣女,年轻一代的修士里,没有人敢招惹。 想起招惹两个字,人们便不由得想起更早之前的故事。 在楼阁远处,老松山的修士们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那曾在长街上因为蜜枣和朱夏有过争执的两人,更是默默藏在了人群里,不敢去看湖畔。 随着麻衣老人缓慢来到楼阁之上,修士们全都默默见礼,就连那些所谓的大人物,也都如此。 他们都表露出了极大的尊敬。 朱夏却一直在四处打量,好似在寻找什么。 —— 这章前半段是上午写的,本来打算很快写完就给发出来,忙了些事情到下午,体内那颗结石从肾里出来了,开始往下走,这本来是好事,但是往下走这个过程真的很痛苦,有得过结石的朋友就应该明白,折磨了我数个小时之后,现在缓解了些,今天就这一章了,见谅见谅。 第一百三十二章 年轻人们 看着那个有着两个酒窝的少女不断的四处张望,修士们也有些好奇的顺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去,想要知道这个少女到底在找些什么。 她是万天宫的圣女,这些日子却一直住在书院,这桩事情本就让人有些意外,但想到她入城之时险些被刺杀,安排她在书院暂住,大概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可如今万天宫的年轻修士们早已经来了,她又在寻找些什么? 在楼阁中央某处,来自大梁朝的年轻人们站在这里,沉默不语,谢令看了一眼这边,发现自己那位族妹还没来,再看了一眼,发现陈朝也没来,脸色便有些冷。 宁氏少年显然也注意到了谢南渡和陈朝还没来,有些恼火说道:“今日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他们两人怎么能迟到?!” 他声音不算太小,因此周遭好些人都听到了,自然也就引来了好些讥笑声。 那是毫不掩饰地嘲讽。 今日对于大梁朝来说,是准备了十年的大日子,被选中代表大梁朝参加这场万柳会的年轻人们自然要极为重视,要不然这便是对那位皇帝陛下的不敬,可如今陈朝和谢南渡双双缺席迟到,是否意味着这两人有些太过轻视此事? 谢南渡还好说,她毕竟是院长的弟子,即便做得有些不好,那些声音也会小一些,可陈朝身为大梁朝的武官,左卫的副指挥使,今日迟到,怎么都说不过去。 有人笑道:“此人向来如此,当初在御宴上也敢迟到,如今又是如此,很显然,他哪里将那位皇帝陛下放在眼里。” 离着大梁朝那些年轻修士们很近的修行宗门有年轻修士开口,那是那夜参加过御宴的人物。 当夜御宴上的事情,已经有了定论,但他却还是刻意无视,自然是要借题发挥。 谢令沉默片刻,平静道:“时间还没到,如何能说他们迟到?” 这位谢氏被选出的参加万柳会的年轻人,在那夜御宴上一直保持着沉默,如今在万柳会上,却转变了自己的态度。 想来这和陈朝去过谢氏有关。 宁氏少年听着谢令这么说,脸色变得有些僵,看了谢令好几眼之后,不再开口。 王宽也开口道:“的确如此,时间还没到,他们说不上迟到。” 他来自书院,那夜之后便对陈朝有了很大改观,如今替他说话,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听到这边有人这般说,那之前开口的年轻修士也沉默下去,冷哼一声之后,便不再多说。 今日再如何,也要给大梁朝留些面子,这是自家师长出门之前便嘱咐的事情,他即便很想做些什么,也要考虑这些事情。 “兴许是有些什么事情耽搁了。” 有年轻人这么说道。 夏渊皱眉说道:“即便如此,也该早一些才是。”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周围的其余几人能听到,人们感知到他的情绪,知晓他有些不满,但也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恼火。 他一直以来对陈朝便没有私怨,之前对陈朝有些不满,是因为陈朝和书院之间的事情,之后在御宴上他已经有些改观,不过今日的事情,倒是让他对陈朝又多了几分其他的不满情绪。 “问题不大,我只是有些好奇,今日是谁来主持万柳会。” 谢令看着那些石台感慨道:“陛下不回来,难道真是那位镇守使大人?” “或许是天御院的院长大人?” 有人开口,正是来自天御院的年轻修士。 一直以来,天御院便是和那些方外修士打交道的,如果今日真的是那位院长,也说得过去。 只是万柳会这般重要的对事情,天御院院长虽然也是大人物,可不见得真能压得住场子,毕竟那位院长不管是名声还是境界,都好似不是太适合。 王宽想了想,微笑道:“有没有可能是院长?” 天御院的院长也是院长,但不加任何前缀的院长只能是那位书院院长。 书院立在南湖之畔,理论上并不受大梁朝管辖,但这么多年来,书院一直和世俗王朝之间联系深远,今日若是院长亲自来主持,倒也不是什么太过离奇的事情。 听着王宽这么开口,其余几人都觉得有些道理。 若真是院长,那便是谁也挑不出什么问题来了,依着院长的威望和境界,已经足以说明大梁朝对于万柳会的重视了。 甚至有些太过重视了。 “要是院长亲至,我等也算是没有白来。” 谢令微笑着开口,他早年间便很想拜入院长门下,为此谢氏也为他做过许多努力,不过最后院长还是没能如愿以偿,但这却丝毫不影响院长在他心中的地位。 王宽也是感慨道:“我入书院这么些年,也是没有见过院长一面,若是今日得以一见,也算是了此心结。” 院长虽然是书院的院长,但在书院里,寻常学子想要见到院长却也不容易。 也或许他们即便见到院长,也认不出院长。 毕竟在很多人的认知里,院长理应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 …… 一驾马车缓慢在湖畔远处停下,驾车的是左卫的差役翁泉,他麻利地从马车上跳下,朝着里面喊道:“副指挥使,前面马车不让进去了。” 陈朝探出头来,走出车厢,顺带着掀起帘子,谢南渡才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了一眼前方,陈朝有些不太高兴道:“院长到了这个节骨眼,非要找你做什么,难道是有文试的题目要透露给你?” 今日他本来早早便醒来,来到书院等着谢南渡一同过来,却没想到就在动身之前,院长却要和谢南渡见一面,至于说了些什么,陈朝并不清楚,但这一耽搁,的确是花了不少时间,他们来迟,也就成了必然的事情。 谢南渡看了一眼天色,说道:“还没迟,着急什么?” 陈朝皱眉道:“即便没迟,也该早些才是,这会儿过去,说不定无数道目光都要落到身上,那种感觉真是不太好。” 杀妖的第一要义,是要比妖藏得更深,躲在暗处,总归是好的。 谢南渡说道:“你做的那些事情,早已经注定让你会暴露在无数人的目光下,哪里还能躲?” “那也不是现在这种暴露,到时候走到那边,无数道目光落下,我不相信你还能这么淡然。” 陈朝有些头大,和谢南渡一直朝着那边走去,心里有些没底。 谢南渡淡然道:“之后文试,更有无数人在一旁看着,若是因此而紧张,便忘了好些东西,岂不是吃亏?” 实际上万柳会的章程这样,也存了考验这些年轻人心性的想法。 陈朝点点头。 谢南渡忽然说道:“你来了神都之后,不如在天青县的时候沉稳了。” 陈朝想了想,说道:“毕竟在那边活了两年多,对周围都要熟悉,神都却是太大,有些茫然。” “回不去了。” 谢南渡看着他,只说了这几个字。 陈朝也明白,微微点头。 两人很快来到湖畔,果不其然,一出现在湖畔,两人便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无数道目光落到了两人身上,如今的两人,早已经是神都的风云人物。 一个是院长的关门弟子,光是这个身份,便并非一般人可以比较的了,至于另外一个,这些日子在神都做了太多的事情,名声更大。 朱夏看着湖畔的两人,眼里迸发些光彩,趴在栏杆上,笑着朝两人招手。 大梁朝的年轻人们神色各异。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人问道:“那个黑衫少年便是陈朝?” 那是来自方外的修士,早就听说过陈朝的名字,但却是没有见过他。 “是的,那少年便是在杀了言若水郭溪等人的陈朝。” 有人应道。 “一个粗鄙武夫,竟然也敢如此,若是让我在万柳会上遇到他,定然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可惜万柳会上不能杀人,要不然将此人打杀在这里,也是极好的事情,也好让大梁朝这些粗鄙武夫知道,我方外修士如何可欺?”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总有离开神都的那日,到时候将其杀了便是。” “我听说此人曾经大放厥词,要夺得魁首,真是可笑。” “井底之蛙罢了。” 楼阁上的声音此起彼伏,讥笑之意十足。 何夷站在人群中央,听着这些话,想着那日御宴上和那个黑衫少年的对话,沉默不语。 那夜之后,他道心受损,之后虽然看开了些,但他也知道,如今自己在万柳会上,只怕是很难有太好的成绩了。 身在潜龙榜上,却败给了潜龙榜之外的人,这是他心底怎么都抹不去的那片阴影。 只是他自己没了希望,却不由得觉着陈朝或许有些别的可能。 那个满身伤痕的少年,给他留下了太多别的印象。 就在何夷思考的时候,人群里忽然起了一阵惊呼。 此刻陈朝和谢南渡已经来到楼阁之上,参加万柳会的年轻修士们和观礼的大人物和修士们也都到了。 唯一没到的人,是主持万柳会的那个人。 直到现在,湖畔出现了一个人。 看着那个人,很多人都有些意外。 谁都没想到,今日主持万柳会的人,竟然会是他。 第一百三十三章 新柳发芽 “我都没想到,居然是他!” 陈朝来到了楼阁上,站到了那些大梁朝的年轻人之间,看着湖畔,发现出现在湖畔的那人是个书生的时候,便也忍不住有些吃惊。 今日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大梁朝到底是谁来主持万柳会,为此之前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探讨起来。 天御院院长、书院院长以及那位镇守使大人,都是极有可能的人选。 但谁都没有想到,出现在这里的,却是一个书生。 这是一个在神都极为出名的书生。 也或许是天底下最出名的书生。 他出身魏氏,是院长弟子。 但身份再不凡,今日这么大的事情,他来主持,是否也有些不太合适? “这位魏先生果然是早就踏足忘忧境界了。” 有人轻声感慨,之前万天宫圣女朱夏被刺杀的事情,神都惊起了无数风雨,大人物们在探查那桩事情的时候,其实得到的最大消息,不是幕后之人是谁,而是魏序已经踏足忘忧境界这件事。 他在那条小巷,轻易便杀了那个踏足彼岸上境的老人。 魏序如今什么年纪?拜入院长门下又才多少年?便已经踏足这个境界,足以说明他是真正的天才。 就算是放到方外的修行界里,魏序也绝对当得起天才之名。 和魏序的成就比起来,他如今的名声,其实还是太小了。 王宽感慨道:“原来是魏先生,倒也合适。” 他没有见过院长,但魏序却是偶尔会在书院见到,这位出身魏氏的书生,脾气极好,若是有人向他请教什么,他也会耐心解答,不管是书上的那些圣贤道理,还是修行上的什么疑惑,不外若是。 因此魏序在书院的名声极好。 夏渊点头赞同道:“既然魏先生已经踏足忘忧境界,那自然有资格主持万柳会了,只是我没想到,魏先生境界竟然如此高。” 人们很难把那个温和的书生和忘忧强者联系起来。 但如今的事实便是如此。 陈朝看着那个在湖畔缓行的书生,说道:“要是趁着这会儿过来,有魏先生吸引大家的目光,肯定就没人看我们了。”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然后说道:“居然是师兄。” 她这话的意思是惊讶,但看她这个样子,却没有什么惊讶的意思。 陈朝疑惑问道:“难道原本不该是魏先生?” 不等谢南渡说话,陈朝自顾自说道:“难道最开始的人选会是院长?” 谢南渡摇摇头,说道:“即便不是师兄,也不会是先生。” 陈朝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院长这般高远的人物,只怕也是不会在意这些俗事。”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陈朝和院长只不过见了一面,虽说知晓了一些院长的性子,但在心中还是将院长当作高人看待的,可谢南渡身为院长弟子,自然知晓,自家先生是真的觉得万柳会没什么意义,而且他也很懒,认为这样的事情会浪费自己的生命,所以不管如何,他都是不会来的。而之前在离开书院之前,见她一面,也不过是心血来潮,说了些鼓励的话。 哪里有别的什么东西。 有一点,很多读书人都无法相信,那就是他们心目中如同神明的院长,真的和他们想象里的那种读书人相差甚远。 …… …… 魏序从湖畔一跃而起,来到了那最大的石台上,看着楼阁那边,很是平静地说了些话。 大概是说了说万柳会的起源和发展,以及历届万柳会涌现出来的年轻天才,最后感谢了一番到场的那些修士和宗门,最后便要宣告万柳会开始。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看起来为了今天,已经准备了好些时候。 陈朝看着魏序的样子,心想这样的事情让那位院长来做,的确是有些难为他。 只怕这真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些楼阁上的大人物没有人开口,对魏序主持万柳会,他们看起来没有任何异议,魏序已经踏足忘忧境界,虽然年纪尚浅,但正是因为如此,反倒是更加契合万柳会。 毕竟万柳会,一直都是年轻人的盛会。 人们听着那些没有什么意义的话,有些犯困,那些女修士则是看着魏序,眼里有些光芒。 修士们看不起武夫,但却不包括书院的修士,魏序这个年纪便已经踏足忘忧境界,自然很吸引人。 “也不知道这位魏先生有没有道侣,这般年纪便是这个境界,真得好了不起。” 有女修士忍不住感慨起来,只是声音不大,应该是怕被人听去了,毕竟魏序还是大梁朝的修士。 书院和大梁朝,很难分开。 魏序不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只是一丝不苟地继续在说事情。 但场间的修士却渐渐严肃起来。 空气里变得很是安静。 有些凝重的气氛油然而生。 陈朝的脸色变得不太寻常。 听到后面,陈朝咬牙道:“这他娘的不是在针对老子?!” 他有些生气,所以一时间没有忍住。 谢南渡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但眼中多了许多情绪。 大梁朝的年轻人们脸色变得极为精彩,王宽为首的书院学子没有太多情绪变化,来自天御院的两人则是脸色有些苍白。 各大世家出来的几人也是脸色有些难看。 魏序站在高台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 …… 万柳会这么些年以来,虽说一直是世间年轻修士里第一等的盛会,并不是别的盛会可以比拟的,但随着这些年好些宗门渐渐已经对万柳会不太重视,加上别的方外宗门也在尝试组织新的盛会,其实万柳会的地位已经是岌岌可危。 基于现状,万柳会终于又迎来了许多年后的又一次改革。 文试依旧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武试却是有了变化,原本不过是寻常的通过打擂台的形式来决定胜负,但如今却有了新的变化。 大人物们会开辟一座小天地,将参加武试的年轻修士们丢入其中,小天地之中有许多妖物,每个妖物身上都被大人物们做了标记,再加上他们会发出有特殊标记的身份竹牌,可以记录每个年轻修士在小天地里斩杀妖物的战绩。 这场改革彻底推翻以前的武试,万柳会进入了新的篇章。 年轻人之间的较量,变得更为实在,毕竟人族最大的敌人便是妖族,以杀妖多少来确定名次,其实再合适不过。 只是有些修士开始担忧起来要是如此,那些进入小天地的年轻修士们会不会被妖物杀死在里面。 不过没等到他们发出疑问,魏序便已经告诉了他们答案。 他们手上的竹牌本就是特别的法器,若是遇到无法继续进行的局面,那么捏碎竹牌,自然也就可以瞬息退出小天地。 而在外面的大人物也会时时刻刻的关注着里面的情况,若是有什么大的意外发生,自然会在第一时间进入其中,解救他们。 魏序平静道:“武试只以杀妖多少,所杀妖物境界高低来记名次。” 这句话便是武试的规矩,却包含着太多意思。 规则里没有提及修士们是否可以联手,也没有提及修士们是否可以相互攻伐,既然没有提及,其实便是都允许的。 新的比试,对万柳会的武试来说更有意义,也势必会让修士们重新燃起对万柳会的兴趣。 这对于万柳会来说,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只是这一届万柳会既然是改革的第一届,想来也肯定会发生许多意外。 也不知道那些大人物是怎么达成一致的。 但不管如何,如今事情便已经成了定论,如今魏序只是代表着各方来告诉参会的年轻人们,却不是来和他们商量的。 说完这些,魏序问道:“诸位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他看着楼阁那边,很是平静,楼阁上的年轻人们显得更平静,却不知道他们心里是否也是如此。 “敢问魏先生,我们若是死在那座小天地里了,该如何?” 有年轻修士开口询问,也有些想要知道答案。 魏序很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表示很遗憾。” 听着这话,没人笑得出来,都觉得心头有些凉。 魏序没有做出什么解释,也就是说这样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发生。 “因为是第一届,所有肯定会出现许多我们意想不到的意外,所以诸位若是害怕,可以选择退出。” 魏序的声音很淡,这般说话也像是清风拂过。 但所有人都觉得这风很冷。 在这个时候选择退出,那么会变成被人耻笑的对象。 况且退出的理由是什么? 不敢和妖族对抗? 人族自古以来的敌人,便是妖族,他们身为方外修士,平日里便自视甚高,此刻若是说不敢和妖族对抗,那么还有脸吗? 可是……这真的有可能死人的。 这是大恐怖。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知道是否是好事 修士们动辄便拥有远超常人的寿命,他们若是不招惹事情,只是安心修行,那么他们可以活很久很久。 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修士,其实是根本不会掺和世间的事情的,他们每日安心修行,为的是求证大道。 生死之间,真是有大恐怖。 年轻的修士们如同初生的朝阳,他们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谁也不愿意自己还未绽放,便已经陨落,所以真的在面对生死的时候,许多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便会涌了出来。 年轻人们窃窃私语起来,有的人脸上满是担忧,“若是真有可能出事,我可不想把命丢在里面……” 有人说道:“既然是各家长辈都认可的事情,那么不见得真要出什么事情,我们不应该过于担心。” “可是……可是……真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有女修士脸色变得煞白,对这样的结果担忧到了极点。 他们都是各自宗门里的天之骄子,不愿意去涉险。 “有什么好怕的,妖族与我人族乃是大敌,说不定某一日我们便要再次大战,提前熟悉,有益无害。” 有年轻修士神色肃穆,对此表示自己的赞同。 只是他的这番言语没有得到什么人的赞同,和妖族之间,方外修士们向来秉承着只要妖族不大举南下有灭亡人族的想法,他们几乎是不会怎么参与到其中的,在世间有许多事情可以去做,为什么要把时间花在这个上面? 楼阁上的年轻修士们说了很多,魏序却不在意,只是在宣告万柳会开始之后,便离开了高台上。 之后自然有大梁朝的官员领着那些参加文试的年轻人去指定的地方开始考试。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你觉得这次改革是针对你的?” 陈朝皱眉道:“我怎么可能会这样想,我还没有到他们这么多大人物针对的地步,只是有些太巧了。” “你在天青县杀了两年的妖,按理来说,这次改革对你来说,是最合适的。” 谢南渡看着陈朝,武试改革,以杀妖多少来确定名次,对于陈朝来说,真是一件好事,因为他有许多杀妖的经验,算是驾轻就熟。 陈朝叹道:“可那里面不仅是妖,还有好些人。” 他已经在世间惹起诸多风雨,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人想要在武试上羞辱他,如今武试改了,但他们的想法不会改。 谢南渡微笑道:“既然他们不会死,那么把他们当成妖又有什么问题?” 陈朝说道:“虽然很有道理,但依旧很麻烦。” 谢南渡不再多说,因为远处响起钟声,要参加文试的修士去集合了。 陈朝陪着她走下楼阁,来到湖畔,这里早已经有好些桌子。 这文试的初试看着很是寻常简陋,竟然就只是在湖畔答题。 陈朝被拦在了远处,谢南渡一言不发的朝着湖畔而去。 忽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陈朝转过头来,果不其然,是朱夏。 这个万天宫圣女看着陈朝,笑眯眯道:“怎么样,这次改革是不是正如你所愿?” 陈朝苦笑道:“我可没觉得这是好事,搞不好会死人的。” 说是那捏碎竹牌就可以离开,但到底是不是这样,还不好说。 朱夏鼓励道:“你可别泄气,我很相信你的,你肯定能有很好的成绩。” 陈朝看向远处的湖畔,那边第一批参加文试的修士已经开始答题,湖畔变得很是安静。 更远处,有修士开始缓慢离开。 对于文试,本来就没有太多修士会有什么兴趣,即便要看,那也只有在最后一日分出魁首那日里才有些精彩的画面。 “你一定要赢啊。” 朱夏的眼睛里满是光彩,看着陈朝的时候,好似有万丈光芒。 陈朝很少感受这样的情绪,心想这就是所谓的期待吗? “你要是赢了,肯定别说是蜜枣了,就是别的什么吃食,也不要钱了吧?其实要不要钱倒不是什么事情,重要的事情是不用排队,你知道的,你们神都有好些好吃的东西,可就是要排队这件事,很让人心烦啊!” 陈朝刚生出的情绪在这会儿彻底消散,他看着眼前这个眉飞色舞的少女,没有想到她想自己赢的理由这么简单而寻常。 她只是想着等陈朝成为武试魁首之后,便很有可能不用再去排队,那样她就可以吃遍那些想吃的吃食了。 “我前些日子闲的没事,又发现几家铺子不错,就是同样需要排队,陈朝,这样真的很麻烦哎。” 朱夏根本没有察觉陈朝的情绪变化。 陈朝看着她认真建议道:“如果没有那么多想吃的,会不会好一点?” 朱夏嘟起嘴,摇头道:“不要。” 她自从来了神都之后,才知晓这世上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这才刚刚乐在其中,现在让她放弃,她自然是不肯的。 陈朝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尽量,要不然我只能每天早早起来帮你去买东西了。” 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向湖畔,却没能看到湖畔,因为他的视线,被一道身影挡住了。 一个年轻人看着陈朝,问道:“你就是陈朝?” 这些日子,这样的问题陈朝已经听到过不止一次了,陈朝干脆摇头道:“不是。” 年轻人皱眉道:“你这般胆小,竟然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 陈朝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问个什么东西?” 年轻人听着这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还是压抑着怒意道:“听到万柳会武试改革,你有些庆幸吧?” 随着陈朝在世间搅起这么些风雨,不少人已经完全知晓了他的那些并不算是太多的经历,知道他来自天青县,前些年是在以杀妖为生。 而且在之后的很多场合里,陈朝都说过自己擅长杀妖,只会杀妖。 “你不用庆幸,等到武试开始,我会第一个找到你,然后将你彻底击败,你若是运气差些,说不定在你捏碎那块竹牌之前,我就会杀了你。” 年轻人讥笑道:“你要是害怕了,现在退出倒是也来得及。” 陈朝看着年轻人笑了笑,说道:“希望你运气够好,没有遇到我,要不然我真会让你后悔你今天说的这些话。” 年轻人不以为意。 “洗秋尘,快滚!” 不等他说话,一直没有说话的朱夏开口了,这位万天宫圣女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满眼厌恶,“滚开些,挡到我了。” 听着这话,洗秋尘的眼中闪过一抹狠辣,但还是微笑道:“见过圣女。” 洗秋尘其实还算是生了一副不算差的皮囊,只是眼中始终有些猥琐之意,故而很难对他生出喜欢的想法。 朱夏面无表情道:“快滚,我不想看见你。” 洗秋尘笑了笑,倒是也很快让开身躯,只是临走之前不忘说道:“陈朝,记住我说的话。” 陈朝懒得理会他。 等到洗秋尘走远之后,朱夏才说道:“陈朝,你要是遇到这个人了,就狠狠地揍他一顿!” 陈朝对于朱夏的表现有些意外,问道:“怎么了?看起来你很不喜欢他。” 朱夏点头,倒也是毫不掩饰,“这个人修行的是双修之法,采阴补阳,本来也不算是什么恶毒法子,可正常的双修之法是男女之间的互相修行,修行速度要慢一些,这个人为了提升修行的速度,抓了许多寻常女子做鼎炉修行,根本不在意女子的死活,最是恶心。” 洗秋尘的名声在方外修士之间都说不上好,许多小宗门的女修都遭过他的毒手,但却因为他的宗门太大,他做事隐秘,也多是不了了之。 “既然是这样,那就真要收拾他才是,最好是让他以后都不能再双修。” 陈朝看着远处,洗秋尘的背影已经隐约之间不可见。 陈朝有些意外道:“只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跑到我面前来放狠话呢?我要是他,我绝对藏在暗处,等我最虚弱的时候,出来一击致命。” 这是杀妖杀出来的经验。 朱夏眯眼笑道:“他要是有那么聪明,怎么显得出你得厉害?” 陈朝赞扬道:“不得不说,很有些道理。” ………… 半个时辰后,谢南渡那一批的修士们已经结束了初试。 谢南渡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陈朝递上一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来的蜜枣,然后顺手又给了朱夏一袋,问道:“如何?” 谢南渡点头道:“还行。” 朱夏有些跃跃欲试地说道:“谢姐姐,难吗?” 谢南渡摇头道:“不难。” 如今不过是初试,不管是难度还是别的什么,都没有什么好说的。 朱夏点头道:“谢姐姐要努力,我们在最后相遇。” 谢南渡笑了笑,说道:“你得先过了初试再说。” 朱夏吃了几颗蜜枣,本来嘴就甜,这会儿更是开口说道:“既然谢姐姐你都说没有什么难的,那就肯定不难。” 说着话,钟声响起。 朱夏将手里的蜜枣塞到陈朝怀里,笑道:“陈朝,我去了!” 陈朝点头道:“祝你好运!” 朱夏招了招手,转身去了湖畔。 看着少女那蹦蹦跳跳的身影,陈朝说道:“你觉得呢?” 谢南渡也看了一眼朱夏,说道:“题本就不难,她进入复试是肯定的事情,只是最后想和我相遇,便不好说。” 说完这句话,她指了指远处,那边已经放榜,是对第一场初试的名次排序,前十的年轻修士会进入第二场复试,不过那已经是明天的事情了。 陈朝和谢南渡来到那边,在不远处站着,只看了一眼,陈朝便笑道:“恭喜。” 在那份榜单里,谢南渡在最上面,是第一场初试的榜首。 果然如同谢南渡所说,还行。 也就是个榜首而已。 陈朝感慨道:“有的人天生适合读书,有的人天生适合修行,有的人天生适合做官,我却觉得你这样的人,天生什么都适合。” “回吧。” 谢南渡开口。 陈朝问道:“不等朱夏了?” 谢南渡摇头道:“你可以在这里等,我要回去看看书,从初试来看,这次文试内容也有些变化。” 这一次万柳会,武试被彻底改革,文试看着没有变化,但实际上在内容上,便已经有了不少变革,之前那些年,文试的题目不过就是一些典籍上的修行之法的提问,即便会有些地方设计得巧妙,但根本还是围绕着修行上来说的。 可是今年的万柳会,从初试开始,内容便有了不同,竟然多了些策论的东西,提问内容也更多的涉及到妖族了。 陈朝听着她这么说,有些感慨道:“这岂不是说对你很有利?” 谢南渡此生梦想便是北伐,要替人族拿回一切,有了这个想法,自然而然寻常便对这些事情有着更多的研究,如今文试内容正好如此,实在是上天都不得不惊叹。 实际说起来,文试和武试,还真是对这对男女很是友好。 一个擅长杀妖,武试便成了杀妖,一个想要北伐妖族,文试的内容里便多了这方面的考较。 陈朝苦笑道:“我就怕这会儿把运气都用完了,等到了那天,被人把脑袋砍下来。” 谢南渡学着魏序的语气说道:“那样我会表示很遗憾。” 陈朝听着这话,反倒是高兴地笑了起来,心情一下子轻松不少。 在很远处,姜树蝉看着陈朝,面无表情,很显然,武试改革的事情,她提前便知晓,要不然也不会在湖畔说出那些话,而且她或许还真有法子能在武试的时候杀死陈朝而不被人知晓。 她看着很自信,所以便什么都没有去做。 她现在要做的,便是保持耐心,等着武试来到那天。 然后进入那座小天地,最后找到陈朝,并且杀死他。 她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 想着这个事情,她转身朝着远处而去。 但很快便看到了一个不想见到的人。 洗秋尘在这边等着她,开门见山说道:“我可以帮你杀死他,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陈朝历险记 洗秋尘看着姜树蝉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晓今年武试要改革的,但即便改革了,就凭着你一个人,想要杀了他,没有那么容易。” 洗秋尘盯着姜树蝉曼妙的身姿说道:“我查过他,他在进入神都之前,在天青县做镇守使,杀了不少妖物,要不然……也不会轻易便将你的那位朋友就这么杀掉了。” 他啧啧道:“那可不是一个人,整整四个炼气士,两个同境,说杀也就杀了?” 听到洗秋尘说到这里,姜树蝉的眼中多出了数道寒霜,但她始终没有说话。 洗秋尘笑眯眯道:“看起来姜仙子对自己那位朋友,也没有多么深厚的友谊。” 姜树蝉平静问道:“你要什么?” 洗秋尘笑道:“世间传言我洗秋尘是色中饿鬼,但大道万条,那不过是我的修行之道罢了,许多人平日里看着正派,但谁又知道他们暗地里是不是蝇营狗苟之辈?” “不必拐弯抹角。” 姜树蝉看着他,眼里没有什么情绪。 洗秋尘笑道:“我是真的仰慕仙子,所以才想为仙子做些什么,并非是要挟,只希望仙子能看我一片赤诚之心上,若是做成这桩事情,能和仙子一起游湖一日如何?” 姜树蝉皱了皱眉,她也有些意外,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眼前的洗秋尘提出的要求,竟然这么简单。 她看着洗秋尘,眼里有些动摇。 洗秋尘微笑道:“那粗鄙武夫竟然敢对修士出手,这种事情,我辈修士,本就该仗义出手的。” “你若是真能杀了他,你的要求,我不是不能答应……” 姜树蝉很快便下定了决心,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洗秋尘笑道:“能不能杀了那武夫,还得看看姜仙子你的手段了,想来姜仙子你既然已经提前知道武试改革,怎么能让那竹牌失效,只怕也有手段才是。” 姜树蝉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四周,有些沉默。 …… …… 第一日的文试很快便结束了。 今日一日一共进行了六场初试,朱夏和谢南渡是各自场次的榜首,除去这两个女子之外,其余的榜首都是男子,都很文雅,看着不像是修士,而是读书人。 左卫的消息传递得极快,陈朝在书院的小院子里,很快便得到了左卫的消息,来送信的是翁泉,递过消息之后,这位左卫的差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陈朝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关上院门,随手拿了一袋蜜枣,坐到院子里的椅子上,陈朝打开信封,看了几眼,把蜜枣和信件一起递给谢南渡。 “我看了,六场比试的前十,好像只有三五个女子,这是怎么回事?” 吐出枣核,陈朝有些好奇。 谢南渡放下手中的信纸,平静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世间的修士,男子比女子的数量多太多太多,强者比例更是如此,但文试考的是根本其实还是读书,若是说读书,那么女子心思,想来都要比男子更为细腻的,怎么都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 怎么连文试,好像都是男子更擅长? 谢南渡平静道:“若是天赋足够,没有人会想着去参加文试,文试和武试的区别很大,关注度你自己也看到了,哪里是可以相提并论的?” 参加文试的修士,除去朱夏和谢南渡是因为境界太低,无法在武试里有什么成绩而选择的参加文试,其余的修士,大多数都是因为天赋太低,修行太慢,而被宗门选中来参加文试,而女子天生比男子就要有体质上的差别,能被选中修行的,大多数都是资质不错,有望在大道上走得很远的,自然也就不会有多少女子因为天赋太低被选中来参加文试。 谢南渡微笑道:“这个世上,对女子一向不太公平。” 这个问题若是要深入去讨论,会有很多说法。 陈朝摇了摇头,“在我心里,其实都一样。” 谢南渡拿起一卷书,微笑道:“一样最好。” 陈朝百无聊赖地说道:“这文试还有十余日,场场榜首的话,是不是很厉害?” “万柳会有史以来,从来没有过文试有人场场榜首而夺魁的。”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文试看着简单,但实际上考得东西太多,每一场侧重都不一样,哪里有人什么都擅长?既然是这样,又怎么可能会有场场榜首的事情发生?” 陈朝说道:“但你下次榜首,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谢南渡看着他,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听说神都开了许多家赌坊,万柳会有些盘口,我准备把我的身家压下去买你赢。” 陈朝跃跃欲试。 谢南渡说道:“你现在应该不缺钱。” “是不缺钱,但谁会嫌弃钱多呢?” 陈朝说道:“要不是不能买自己,我定然要砸些钱下去。” 从来到神都之后,他便没有缺过钱,二皇子之前送过不少珍宝,再之后陈朝救了圣女朱夏之后,二皇子又送了不少天金钱,再加上神都别的地方杂七杂八加起来的东西,陈朝现在的家底很是厚实。 即便之后镇守使府不给他提供那些灵药打熬身躯,陈朝也不会再缺钱买灵药了。 只是想要追求每次打熬身躯都用最好的灵药,只怕也还会差些钱。 尤其是一些极为珍惜的灵药,只怕用天金钱都无法买到。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你若是不怕,明日可以买我。” 听着这话,陈朝挑了挑眉,说道:“要是赔了,你要负全责。” 谢南渡摇头道:“这很没有道理。” …… …… 第二日的文试依旧是在湖畔举行,不过谢南渡这一次却不是第一场,第一场夺魁的是个熟人,之前在南街蜜枣铺子前有过冲突的那位老松山修士,当时陈朝便觉得他比其余的方外修士少了几分嚣张,如今看来,原来没有那些嚣张是因为底气不足。 他站在那放榜之处,看着榜单上面榜首的地方有着自己的名字,他颇为自得,身侧有不少修士向他道贺,他一一还礼,可才还到一半,便看到不远处的那个黑衫少年,当即便有些失神,也不管什么礼数了,有些仓皇地便朝着远处跑去。 陈朝看着这一幕,也很纳闷,“我有这么可怕?” 一旁的朱夏笑眯眯道:“可能是怕我。” 她今天穿了一身蓝色长裙,还是很可爱,只是再可爱的万天宫圣女,在那位老松山修士的眼里,都和可爱挨不上半点关系。 陈朝笑了笑,挥挥手,问道:“你今天能榜首吧?” 朱夏想了想,认真道:“应该可以。” 陈朝很满意,说道:“那你去吧,好好答题!” 朱夏笑着离去,谢南渡这才走了过来,看着这一幕问道:“你也买了她胜?” 昨夜陈朝连夜去神都最大的一家赌坊开了单子,除去谢南渡之外,他顺手也买了朱夏今天榜首。 “我希望你们都有好成绩,我这可是用行动在切实支持你们。” 陈朝看着湖畔的那些修士,有些开心。 不多时,钟声响起,这场考试便结束了,谢南渡要去参加下一场文试。 陈朝向他招了招手之后,便径直来到放榜的地方,等着榜单。 等了片刻之后,放榜的人拿着榜单走了过来。 陈朝愣了愣,看着那拿着榜单的人,很是意外。 “怎么是你?!” 放榜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翁泉。 翁泉拱手笑道:“副指挥使,是礼部那边说人手不够,才让属下跑一趟,要不然这会儿属下得在湖畔巡逻,您是不知道,今日的日头有多毒……” 陈朝挥挥手,皱眉道:“赶紧放榜,哪里来的这么多屁事?” 翁泉哦了一声,赶紧将榜单挂了上去,一拉那边的细绳,榜单展开,没有什么意外,榜首还是朱夏。 陈朝松了口气。 翁泉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昨夜副指挥使去赌坊下注了吧?” 陈朝皱了皱眉。 翁泉低声说道:“肯定是买的谢姑娘这场榜首。” 陈朝不耐烦道:“你有话就赶紧说。” “谢姑娘下一场可没那么容易,昨日六场初试的榜首,在谢姑娘这一场里,有整整三个。” 翁泉苦笑道:“副指挥使今天估摸着要赔了。” 文试第一天,产生了六个榜首,除去谢南渡和朱夏之外,其余四个,如今有三个人都在下一场里,再加上谢南渡的话,便是四个。 这一场文试,绝对会很凶险。 陈朝恼火道:“万柳会到底是个什么规则,榜首之间没有回避原则吗?” 翁泉诧异道:“副指挥使难道没有提前了解过吗?” 陈朝恼怒道:“我又不参加这什么文试,我了解这个做什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来自山野的年轻人 文试的规则一向很随意,至于什么榜首避让的原则,根本不在当初的思考范围内,也就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所以文试一直以来才没有一直榜首到夺魁的。 虽说陈朝一直以来都很相信谢南渡,但念及文试的规则,加上那几个榜首,陈朝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昨夜下注的时候,朱夏那边他买的其实并不多,输了也就输了,可谢南渡这边,他可是把自己的身家都压了不少。 这要是谢南渡最后没能成为榜首,他可是真赔不少钱。 “不会的,不会的。” 陈朝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陈朝回过头来,发现翁泉也是哭丧着脸,这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属下也是听了指挥使大人的话,把这些年的俸禄都给压下去了,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属下这下半辈子怎么过啊!” 翁泉此刻心中的悲意远比陈朝更多,他比不上陈朝,自己手里的那点钱,可都是自己这些年一点点攒起来的,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那么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打击。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情道:“要是真有这一天,记得拿把刀去找宋大人。” 说完这句话,他便要朝着湖畔走去。 翁泉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出神。 就在陈朝朝着湖畔而去的时候,湖畔忽然响起一道惊呼,“打平了!”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楼阁上的修士们纷纷来到栏杆前,湖畔的修士们也朝着这边望去,很显然,就是这么三个字,便极为了不得,吸引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 “居然打平了!” 湖畔有修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那边文试的场地。 陈朝站在人群里,很真挚地问道:“什么是打平了?” 他这个问题其实多少显得有些白痴,不过此刻人们都关注着湖畔,也就没有什么人在意。 很快有人给出解答,“每一场文试,题目都是固定的,若是最好的几人,答对的题目一致,那便是打平了,只是这样的事情极少发生,因为很难会有两人同时答对一样的题目,而且还都是最好的两人。” “这场有不少上一场的榜首,打平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事情,只是不知道有几人打平。” “想来肯定有那个书院少女,昨日交卷,她是最快的。” “不知道,看着便是。” 很显然,对于这次打平,已经吸引了无数人的关注。 本来来看文试的修士便不多,大多只是为了各自的好友同门加油,哪里有人真正关注文试本身,可这一场文试打平,是罕见的局面,倒也让众人都来了精神。 很快,湖畔那边便传来了消息,这一场竟然有四人打平,其中三人都是昨日的榜首,还有一人,虽说不是榜首,但也跻身成了四人之一。 “他们错了哪一道题?”有人开口询问,十分好奇。 “没有,他们都是全部答对,没有人错题。” 听着这话,人群短暂安静下来,片刻后,才有人感慨道:“真了不起。” 能够答对全部题,本来就是了不起的事情,这一场竟然同时出现了四个,自然更了不起了。 人们纷纷点头。 “有得看了。” 人们很感慨。 …… …… 文试的历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局面。 所以自然有解决的办法。 既然打平,那就再加试便是。 负责主持的修士拿来新的试题,发了下去,上面的题目更少,只有三道。 只是比起来之前的那些题目,明显要显得更难一些。 谢南渡坐在桌前,看着那试题上的几道题,沉默了好一会儿,前面两道题对她而言都是很寻常的问题,只是最后一道,显得没有那么寻常。 那个问题还是关于妖族的。 谢南渡看着那道题很是认真。 其余三人看着那道题,也很是认真。 其中有个年轻修士对于前面两道题都没有什么问题,对于最后一道题的时候,却眼中有了些光芒。 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有两个年轻修士硬着头皮开始答题,他们对于前面两道题也都没有把握,更别说最后一个了。 谢南渡想了很久,才伸手去拿起毛笔,在墨汁里蘸满墨汁,这才举起,开始作答。 更远处的楼阁上,有真正的大人物看着这一幕。 “院长的这个弟子真的不错,如今不过境界尚低,以后肯定有极大的成就。” 有人开口,声音里满是赞叹。 “大梁朝算是出了一个真正的天才,我观她的身上,灵气盎然,自然是修行的极好苗子,又肯下功夫,前途不可限量,只是这样的苗子,本该去方外求道的,院长虽然也算名师,但大梁朝不过尘世,长此以往,只怕会将她身上的灵气磨去。” 那是天寿观的观主,所修的和万天宫同源。 “光是以女子论,只怕是方外也没有几个以后能及得上了,不过大真人您的那位弟子,圣女怕是不惧她。” 天寿观观主看向万天宫的老人。 老人微笑道:“方外人才辈出,哪里说是朱夏那丫头就能提得上嘴的,那个姓谢的丫头倒也真如你们所说,很是了不起,若不是这样,院长那老匹夫又怎么会用最后的名额去收一个女子?” 天寿观有些担忧道:“提及院长,只怕我们得多上心了,书院这些年出了一个魏序,我们都没有想到,院长还有那么多弟子,很难说没有第二个魏序在某处。” 对于大梁朝的日渐强大,很多方外修士是不愿意看到的。 一座世俗王朝,他们并不需要它太过强大,因为越是强大,便越是难以掌控。 这不是他们想要的。 而大梁朝这些年的发展,的确已经超过了他们的预期,这座王朝这些年在历代大梁皇帝的治理下,渐渐兴盛,早已经不是前朝可以比拟的了。 尤其是如今这位大梁皇帝,以藩王身份入主神都之后,在对待方外修士的态度上,已经有了悄然的变化。 如今万柳会,有那么多修士愿意来到神都,其实也不见得只是为了万柳会。 更多人想要看看如今的大梁,到底和之前有什么变化。 老人看了一眼天寿观观主,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只是把视线重新落到湖畔。 如今湖畔的答题已经结束了。 只是包括谢南渡在内的四人都没离开,他们要在这里等到胜负,很难说得清楚之后要不要继续。 负责主持的修士拿着试卷而去,很快又带来两张试卷,他看着其中两个年轻人,说道:“你们被淘汰了。” 那两人早就想过自己会是这般,倒也不是太过意外,叹了口气之后,拱手离开。 主持的修士把手中的两张试卷发下去,说道:“这里还是有三道题,请继续答,若是想要弃权,也可以。” …… …… 消息很快便从湖畔传了出去,人群变得很是沉默。 很久之后,才有人说道:“谁能想到,居然又打平了。” “是啊,这种事情以前好像没有发生过。” “同一场联系两次打平,这种事情的概率真的很小,不过那个书院少女竟然能如此,说明大梁朝也有天才。” “什么天才,不过是看书多了些罢了?这也能说是天才?” “总归是看了之后能记住的,那出题的如此刁钻,不也是没难到她吗?” “说不定只是运气,不过是她恰好读过这些书罢了,” 人群的声音很杂,陈朝听着,倒是没有什么情绪表露,他只是看着湖畔,心想如果只有一个对手,那他还是很相信谢南渡的,决计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是没过多久,湖畔那边便再有消息传来。 “又打平了?!” “怎么可能,哪一年出过这样的事情?” “是真的,这一次,两人就连放下笔的时间都一样。” “那个书院少女看起来真是读了不少书,可另外的那个人又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他?!” “那应该是太平道一脉的,好似宗门叫做月隐观,在南方的群山之间,不过是个二流的宗门,这次来参加万柳会的修士也不多。” “那道士叫什么名字?” “顾明!”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打平 湖畔的那个年轻人叫做顾明,来自月隐观,但实际上往前追溯,他身上有些皇族血脉,但却不是前朝,而是更前朝,只是已过了数百年的光景,谁也不会再那这事情说是,就连他的父亲,也不过是田间的老农。 他踏上修行之路的故事很是简单,他幼年在田间玩泥巴,有个老道士路过,见他生得好看,便收了他做弟子,带回了道观里,做了一个小道童。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顾明的容貌没能变得和幼时一样好看,反倒是渐渐寻常,这便是所谓的长残了,而他的天赋本来也就说不上好,老道士当时不过是一时起意,哪里想过要他以后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所以传下些道法之后,也就继续去云游世间了。 顾明在月隐观里没了师长照拂,加上也不起眼,故而也没有什么人记得他,好在他也不在意,只是整日都泡在那藏书楼里,一读书便是这么多年。 直到如今万柳会在即,月隐观选拔去参加万柳会的弟子的时候,才有人想起他,当时他还在藏书楼里读书,被自己师兄找到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而后有人告知他发生了什么,他这才参加了万柳会的选拔。 结果在文试方面,他很轻松地战胜了同门,这便有了机会来到神都,参加万柳会。 第一日的初试,他在谢南渡之后的那场,看着那少女的安静沉稳,当时便有些佩服,便想着以后能一较高下也是很好的事情,当天的文试,他也很轻松夺魁,没想到第二日的文试,他便如愿以偿,和谢南渡分到了一起。 如今两人真的在交手,而且也只剩下两人了。 看着眼前的几道题目,顾明的额头有些汗珠在不断地生出,他不得不伸出手一次次将其擦去。 之前两次的比试,那些题目都算不上什么极难,但如今这几道,却是有些诡异,让他应付起来有些恼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有钟声响起。 顾明满头大汗地抬起头来。 那负责主持的修士收了他的试卷,然后离去。 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 他有些怪异地看了看湖畔的两人,然后说道:“居然又打平了。” 即便是他,都变得有些感慨。 万柳会上,打平的事情不是没有,但连续这么几次打平的,却实在是不多见。 便如同现在一样。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他将手中的试卷发下去,微笑道:“两位继续。” …… ……湖畔的人群已经沉默了,没谁可以开口说话了,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又一次打平了。 这种事情真是让人太感意外了。 这种事情在万柳会上,只有零星的几次记载。 “好似好些年前,有过这样的事情,当时那两人打平四次,便已经是创了记录,万柳会之后,没有再多的了,现在他们已经三次,若是这次还分不出胜负,那么就要追平记录了。” “书院那个少女毕竟是院长的弟子,书院藏书颇丰,她能知晓那么多,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那个叫顾明的道士,不过是出自月隐观这样的宗门,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书去读?”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月隐观在数百年前可也是大宗,不过那一次妖族南下,他们门下有不少人去了北边抵御妖族,没几个回来的,从此便伤到了元气,如今这个样子,也就是那个时候自己弄出来的,不过虽说因为没了强者,宗门一日不如一日,但毕竟曾经大宗的底蕴还在,这些书不会少。” “原本我以为这次文试不会有什么好看的,但没想到,居然真是卧虎藏龙,真是了不起。” “而且今年文试在内容上已经做了调整,能在调整之后还能全部答对那些题,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是的,他们打平不是因为某一道题都不会做,而是都会。” …… …… 陈朝听着那些声音,有些麻木。 他只知道,现在谢南渡距离取胜已经只差最后一步了,只是对方极强,即便是谢南渡,好似都不见得一定能够取胜。 他离开人群,来到湖畔地一处坐下,有些头疼。 翁泉不知道为什么,又出现在了这里。 “副指挥使,盘口已经变了,这会儿压那个叫顾明的年轻道士,一赔三,要是这会儿在他身上下一把重注,他又恰好赢了,可就是血赚。” 翁泉有些兴奋,一直在搓手。 陈朝皱眉道:“依着这个盘口来看,赌坊都看好谢南渡,我为什么要改?” 翁泉小心翼翼道:“依着属下来看,这会儿谢姑娘怕是不占上风了,到了后面,只怕是会有逆转。” 陈朝骂道:“你这什么眼光,怎么就不占上风了?依着我看,定然是她最后取胜。” 说着话,陈朝挥了挥手,显然是极为不满。 翁泉陪笑道:“副指挥使和谢姑娘关系好,自然会这么想,不过属下倒是有不同想法,要是副指挥使手头方便的话,能不能借些天金钱给属下……” 陈朝冷笑一声,不言不语。 借钱?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劝你别想那么多,你真这么做了,说不定会真的很后悔。”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翁泉正要开口,湖畔那边却是直接炸了。 “什么,又打平了?!” 陈朝听到这声音,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转头看向翁泉,问道:“我现在改变想法,还来得及吗?” 翁泉苦笑道:“这就得再看盘口了,请副指挥使等一等……” …… …… 文试同一场的第四次打平,便已经是万柳会的记录,这么多年来,这是最高的记录,而上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故事了。 如今再一次发生,自然会惊动不少人。 至少今日来看文试的年轻修士们彻底被惊呆了,今日之前,他们哪里想过会有这也样的事情发生。 可今日之后,他们就真的会相信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了。 “这两人,真是棋逢对手啊,” “是的,两人的较量,只怕会是这一次万柳会上难以忘记的事情。” “文试有今日的比较,便已经很值得了,武试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 “真不知道两人之间,会不会有第五次打平。” …… …… 湖畔的两人坐在桌前已经很久了,新的试卷已经发了下来了,如今这试卷已经不是之前便出好的题目了,上面墨迹未干,很显然是人才写的,而题目也从之前的两三道,变成了如今的一道。 想来出题的人此刻在暗处,也是抓耳挠腮,很是苦恼。 没有人想到同一场文试会有四次打平,所以准备好的试卷已经被用完了,也就是说,之后两人每一次打平,都需要现场再出题,再给出答案。 顾明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他看向谢南渡的时候,眼中却充满了敬佩。 眼前那个少女实在是太了不起了,几次打平,其实顾明都觉得或许是最后一次了,但每一次那个少女却总能应对下来。 这让他不免对她也生出些好感,顺带着也生出些想要取胜的想法。 若是第一次便输了,那也就罢了,可已经到了这里,他又怎么可能会再放弃? 他现在很想取胜。 想着这点,他低头看着眼前的试题。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写进史册的一次文试 两人的第五次比试在钟声中结束。 修士照常收卷,带走。 这一次他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 顾明看着谢南渡的背影,想着很多事情,他想此刻那个少女也应该对自己充满了好奇,也应该想要看看自己,但为什么她不转身呢? 但其实他错了,此刻的谢南渡没有想那些事情,她坐在湖畔,只是看着湖畔的那些草,想着昨日那个少年说的要买她取胜,若是没有这事情,或许早在第一场,她便认输了,不是榜首也可以继续参加之后的文试,她何必花这么多时间来争这一场的第一? 只是既然有那桩事情在,她便想要再试试。 试试便试试。 如今顾明已经被激发起求胜的欲望,但实际谢南渡还是很平静。 两人的心态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这种不同,很有可能是决定最后走势的因数。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修士才终于回到湖畔,又是满头大汗的带来两张试卷。 “你们又一次打平了。” 听着这话,顾明脸色有些变化,他自觉之前那道题极难,即便是他,也是偶尔在一本很是孤僻的典籍上看到过的只言片语,为了求证,他之后寻了不少典籍去找其中的线索,原本想着这个问题只怕是普天之下也就他自己一人知晓答案,却没想到谢南渡也有了答案,而且还是对的,这让他有些小小的挫败感。 “这一道题极难,想来应该是会分出胜负了。” 那修士将试卷给两人发来。 那边人群里,这一次很是安静。 第五次打平,已经是新的记录了。 如今出题人来了个狠的,要结束这场比斗。 而那些旁观的修士,早已经被震撼地沉默了,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之后的第六次和第七次,所以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而湖畔此刻已经涌来了越来越多的修士,那些修士都是得知了今日文试的事情才决定过来的,他们也不想错过这无数年才发生过一次的事情。 如今的修士多得好像是马上要宣布万柳会开始一样。 湖畔的喧嚣声越来越大,湖畔的两人此刻只怕很难静下心来,但却没有人阻止,因为文试的考量,一直都不只是答题而已,还有许多的别的因数,这湖畔的声音,一直以来都是被允许的。 在如此环境下思考和作答,也是考量的一部分。 顾明没有被外物影响,只是在看到那道题的时候,他的心情一下子便放松了。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好。 因为那道题他早就见过。 而且他觉得,这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人会那么无聊去研究过那道题的答案了。 当然,如今这道题被人出来,便说明至少有两个人这么无聊过。 但只是两个人,也只有两个人了。 顾明随即也有些觉得不好,因为他忽然觉得这样好似对谢南渡有些不公平,但想了想,文试之前本无所谓的题库,能够看到什么便是什么,这谁都无法说些什么,便不再多想,而是开始动笔作答。 吸满墨汁的毛笔在纸上划过,很快他便答完了这道题。 然后他放下毛笔,静静等着墨迹干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声再次响起。 那修士来收起他的试卷,也拿起谢南渡的试卷,再一次朝着远处走去。 此刻其实已经是黄昏时刻了。 两人的五次打平,已经让原本要继续举行的文试推迟了,这一日,都是他们两人在湖畔较量。 而且很之前不同,此刻不知道有多少道目光都在看着这边,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默默关注。 文试的关注程度,此刻到了顶峰。 这是过去百年,都不见得有过的事情。 如今却已经发生了。 这是很意外的事情,也是为万柳会的改革开了一个极好的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修士再次回来,这一次,他却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同而来。 “书翁,这便是那两人了。” 修士微微行礼,看着谢南渡他们说道:“你们第六次打平了。” 他的声音不小,所以很快便传了出去,一片哗然。 书翁却是来到两人身前,微笑道:“老夫负责这一次文试的出题,但哪里想得到,这才第二日,便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老夫自认已经将最难的问题都出了出来,可还是没能难为两位,之后老夫实在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出了,想来若是继续由老夫出题,两位只怕是今晚也很难分出胜负,所以老夫在询问了他们的意见后,特来告诉两位,之后的比试,两位可以互相出题,若是对方答不上来,那便结束比试。” 书翁说着话,却是叹气不已,这第二日便有如此局面,想来这两人若不是在最后的比试里再相遇,那最后的比试定然也就不如今日精彩了。 能看到今日精彩的修士们很幸运,但要等到最后那日才会来到这里的修士来说,便不是好事了。 有修士将白纸给两人放到桌上,又给书翁搬来一张椅子。 之后的比试,便是两人相互出题,然后由对方回答,题目不限,反正只要关乎修行即可。 到时候由书翁评判,这便是他们的第七次比较。 顾明行过一礼之后,便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白纸,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看过的典籍,其实到了此刻,他已经想不出来那少女到底会在什么地方有所薄弱了,沉默许久,他才缓缓动笔,写了一个关乎剑修的问题,这也只是他在书里偶然看来的,想来对面是书院的学子,理应没有涉猎才是。 等到他写完问题,对面的问题也送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那行小字,顾明有些沉默。 他也没有想到,对方写出的问题,也是关乎剑修之法的。 顾明想了想,便开始动笔。 至于谢南渡,看着那个对她来说很是浅显的问题,没有什么想法。 那个问题,那位在北方的师兄,给她写的第一封信里,便有了答案。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最难的往往是最简单的 第六次打平之后,两个人的第七次比较变成了两个人相互出题,其实意义有很多,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次比较,两个人自己出题,便要思索很多,要去寻找对方最薄弱的地方,所以最开始两人不约而同都选择了关于剑修的问题。 只是顾明怎么都不可能想到,那个书院的少女其实早在万柳会开始前便对剑修之法有了兴趣,她如今早就是一名剑修了,只是这样的事情她没有去到处宣扬,知晓这件事的那些人更不可能到处去说,所以此刻知晓这桩事情的还是少数。 因此顾明提出的那个问题,对于谢南渡而言,没有任何难度,她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随着钟声响起,两人再次交卷。 书翁在修行界里的名声不浅,倒不是他的修为有多高,而是他读了许多年书,各种典籍都有涉猎,真的说得上学贯古今,要不然文试也不会把他从遥远的南方请来出题,如今拿到两人第七次的试卷,书翁微微蹙眉,眼里有不少赞许之色。 从出题来说,两人都有过一番算计,要不然也不会同时选择剑修之法的问题。 只是结果嘛。 或许让两人都失望了。 书翁微笑道:“第七次,打平。” 他看向这两个年轻人,有些感慨,修行界里很少有人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所以真正称得上学贯古今的人真的很少很少,可眼前的两个年轻人虽说还有一段距离,但绝对已经比世上绝大部分来得厉害了。 随着新的白纸重新出现在两人的桌上,两人之间的第八次比试,就此开始。 比试不是从答题那一刻开始的,而是从出题的时候,便已经开始。 如今已经是日暮时分,远处的夕阳洒落一片金黄在湖面,也落到那个少女的脸上,谢南渡的脸颊有汗珠从衣领处坠落进去,她并非紧张或是别的情绪,只是因为踏入修行的时间还不长久,所以只是有些热。 神都的盛夏,气温很高,但大家都是修士,所以并无人在意,谢南渡早些时候出门的时候,身上便带了一张符箓用以降温,这是神都许多百姓夏日里用来避暑的手段,并不算多贵,在街边的铺子便能买到,一张符箓,能够持续降温两三个时辰。 当时谢南渡以为自己参加完一场文试之后就能很快离开,返回书院,但哪里想到竟然持续到了现在,如今那张符箓已经失效,她在湖畔也终于感受到了那些燥热。 有些汗珠,甚至滴落到了那张空白的白纸上。 谢南渡微微蹙眉,觉得再这么下去,甚至都来不及回去吃晚饭了,便认真想了想。 她开始仔细回忆起之前七次比试出过的所有的题,要在那些题目里去寻找对方的薄弱之处。 不多时,她开始落笔,很快便有一道题目出现在她的笔下。 随着钟声响起,两人都停下了笔。 有修士拿起两人出的题目,交到对方手中。 顾明一眼便看到了那张试卷上的印记,微微思索,便已经明白那是汗珠滴落的原因。 他虽然天赋一般,只好读书,但毕竟修行了好些年,早已经越过了初境,哪里会在意这些暑意,但想着传言中那个少女不过才开始修行,便有些替她难受。 不过等他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自己眼前的试卷的时候,自己便难受起来了。 上面有一道题。 一道很寻常的题目。 这道题目说不上刁钻,更说不上孤僻冷门,其实就是一道很平常的关于修行上的题目。 它说不上难。 唯一的问题便是太过简单,太过寻常,以至于他一下子便想不起来答案是什么。 在准备万柳会文试的时候,许多修行者会去寻找那些孤僻冷门,没有多少人知道的那些东西,为此他们会耗费大量的精力,但也就是如此,所以反倒是那些最为浅显的东西,他们反倒是会忘记,无法想起。 如今这道题便是如此。 它太寻常了。 寻常到顾明很清楚地知晓,自己肯定是看到过它,也知道答案,但此刻却不管如何都无法想起,他将脑海里的那些东西全部都翻了一遍,最后却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时间一点点过去,顾明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他拿着手中的笔,却始终落不下去。 他无法回答上来这道题,就只能寄望于那个少女也答不上来他的题。 他出的那道题也极为冷门,只怕一般人很难知晓答案,但那少女的确不是一般人,所以他也有些心中没底。 直到钟声缓缓响起。 顾明才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没有作答,因为实在是不知道答案。 有人将他的试卷收走,也带走了谢南渡的试卷。 书翁很快便拿到了试卷,他抬眼看了看,便有些微微蹙眉,因为两张试卷,有一张答了题,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另外一张试卷则是什么都没有。 书翁看着那张试卷上的答案,渐渐眼神里有了些光芒,很快,他站起身来,笑道:“有了胜负了。” 听着这话,顾明苦笑摇头,知晓这是自己败了。 湖畔那边已经有声音响起。 书翁朝着那边楼阁说道:“这一场文试榜首,书院谢南渡。” 他声音很大,是对在场的所有人说的。 很多人都在等这场比试有没有第八次或者是第九次打平,如今听到这道声音,颇有些失望,但却还是对那边的两人很是佩服,整整七次打平,完全可以说是两人都是当世很了不起的年轻人。 至少在知晓的那些东西里来说,是这样。 翁泉一脸后怕地看向陈朝,感激道:“多谢副指挥使,要不是您,我只怕明夜便要跳湖了!” 陈朝揉了揉肩膀,有些不满道:“怎么花了这么久。” …… …… 书翁对两人说了些鼓励的话,便沿着湖畔离去了,他今日心情不错,想寻个地方去喝些酒。 主持这场文试的修士也离去,他们今日在这里花费了太多时间,此刻真是有些倦了。 谢南渡就要离去。 顾明却开口叫住了她。 “谢道友心思缜密,在下自愧不如。” 他很是认真的开口,言语里也没有任何讥讽之意。 谢南渡转过头来,看了这个年轻道士一眼,说道:“不过是取巧了,你今日回去将这些东西再看一些,下次再遇到你,没有那么容易取胜。” 两人虽然分出了胜负,但绝不是就此将对方淘汰了,他们以后甚至还有可能再交手。 顾明问道:“第六次的那道题,我自认除去在下之外,这世上不会有人再看过,不知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谢南渡想了想,那道题她倒是记得清楚,正好是御宴那天出宫的时候,在马车里看到的。 当时那卷书里,便有这个故事。 “不过是碰巧,不过那道题的确很偏,比你最后出的那道题要偏太多了。” 谢南渡看着他,最后的那道题,两人的方向截然不同,顾明选择了继续在最冷门的地方去找寻题,而谢南渡那道题,则是太过寻常,好似根本就没有上心一样。 顾明想了想,轻声道:“是在下输了,希望下次较量,能胜道友一些。” 谢南渡摇摇头,“没有意义。” “为什么?”顾明看着谢南渡,很是不解。 什么叫做没有意义? 谢南渡说道:“即便是读再多的书,成为了世上知晓事情最多的那个人,也没有意义,读书不过是为了做些别的事情,若只是读书,有什么意义?” “所以你即便之后胜我,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不过是踏入修行的时间太短,要不然,我参加的,也只是武试。” 顾明有些痛苦,他原本以为眼前的少女和他一样,是热爱读书的那类人,但哪里想得到,对方和他心中所想的那般,相去甚远。 “总归都是出现在这里的,哪里又有什么不同?”顾明有些自嘲一笑。 然后他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黑衫少年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正是陈朝。 陈朝看着谢南渡那有些汗意的小脸,伸手递过去一张降暑符箓,说道:“今天差点让我倾家荡产。” 谢南渡接过那张符箓,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要不是为了他下的赌注,她哪里会熬到现在。 “回去吧。”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有些疲倦道:“今晚吃烤红薯。” 陈朝笑道:“管够。” 两人说着话朝着湖畔远去,看着很是和谐。 而站在原地的顾明看着这两人,很是沉默。 —— 首先祝正准备高考的朋友高考顺利,这点章节倒是很应景,至于顾明,当然是小顾客串了,另外求月票啦。 第一百四十章 风波 第二日的文试太过出人意料,自然也将文试的关注度拉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从那日之后,关注文试的修士自然便多了起来,只是接下来的几日之间,文试并没有再次出现过打平的局面。 那个叫顾明的年轻道士在之后几日没有和谢南渡分到一起,也拿了好些榜首,如此来看,若不是遇到谢南渡,他或许会一直榜首。 万天宫的圣女朱夏也是在之后参加的文试里每每榜首,没有任何人能够胜过她。 至于谢南渡,也是如此,第二日鏖战那么久最终取胜,之后没有遇到顾明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是她的敌手。 如今这三人,已经成为了神都各大赌坊最看好的夺魁人选,谢南渡在三人里,自然是最被人看好的那个。 不过在经历了险些倾家荡产后的风险之后,陈朝再也没有出现在赌坊,每日除去固定陪着谢南渡去参加文试之外,也就是去帮宋敛继续解决他的终身大事。 不过宋敛作为左卫的指挥使,这些日子是真的很忙,也很少有时间可以去那边看看那妇人。 陈朝也省了不少事情。 他将烤好的红薯递给谢南渡,然后才抽空看了一眼翁泉送来的东西,这才赞叹道:“文试三日后便是最后的决赛,你若是这几日都不出问题,然后再在决赛上夺魁,你就是历史上第一个每场都榜首一直到夺魁的人了。” 谢南渡虽然在第二日便已经创造了文试的记录,和顾明对决八场分出了胜负,但实际上即便如此,也不如她以全胜的姿态夺魁来得更让人觉得震撼。 谢南渡伸手剥着红薯皮,平静道:“有机会,不见得有多难。” 陈朝说道:“你要是夺魁,不仅会创造历史,更是大梁朝的头一次。”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咬了一口红薯,感受着口腔里的滚烫,她有些平静。 “不过期望越大,失望便更大。” 陈朝感慨道:“尤其是那些下了重注的家伙。” 谢南渡吃完手里的红薯,院外的马车也到了。 陈朝看着这一幕,有些疑惑道:“去什么地方?” 谢南渡说道:“入宫。” 其实文试第二日便已经惊动了宫里,那位皇后娘娘据说是极为高兴,当夜便想要见见谢南渡,但是又出于某些事情的考虑,便暂时打消了想法,如今距离决赛不过还有三日,宫里打算在最后的比试之前见见谢南渡。陈朝哦了一声,没有表达什么看法。 谢南渡说道:“走。” 陈朝有些失神,问道:“你说什么?” “今夜皇后娘娘,要见你和我。”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自顾自朝着院外走去。 陈朝不太明白,为什么还有自己的事情。 …… ……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被理解的,只需要执行。 就像是在大梁朝,皇后娘娘想要见一个人,那便自然会达成。 马车沿着长街走过,很快便入了宫中。 等在宫门处的,照例还是李恒,如今陈朝已经知晓这个看着年轻的宦官实际上是宫里极为重要的角色,自然不敢轻视。 两人跟着李恒一路而行,很快便来到了皇后居住的宫阙里,不过却是被引入了偏殿,在这里,早已经准备了一桌饭菜,只是和当初陈朝在谢氏吃的那顿比起来,这里的饭菜便要显得朴素许多。 都是些寻常能看见的菜肴,没有什么山珍海味。 李恒退出去之前提醒道:“今夜的菜肴,都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走了。 听到这话之后,陈朝再去看那一桌的菜肴,不免有些紧张。 这大梁朝有多少人,能够吃到皇后娘娘做的菜肴? 那可不是你身份多高就可行的,想要有这份殊荣,便必须是皇后娘娘身边极为亲近的人才行。 谢南渡看着那一桌子冒着热气的菜肴,心想即便自己在文试上有些成就,但也理应不会有这样的待遇,如今这桌菜怕是为陈朝做的,毕竟当夜御宴,他之前也是被皇后叫入了宫中。 陈朝默不作声,倒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皇后娘娘在两位宫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陈朝看了一眼,便皱了皱眉头,今夜的皇后娘娘,脸色比起之前,要差了不少。 坊间一直在说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如今来看,只怕还要更严重不少。 短暂失神之后,两人便要行礼,皇后娘娘却笑着摇头道:“今夜不说这些,坐吧,吃饭。” 她坐到首位,看着一桌子的菜肴,轻声道:“好些年没有动手了,手艺只怕是生疏了。” 才刚刚落座的两人自然不能说些什么,只能谢恩。 皇后娘娘微笑着看向谢南渡,说道:“你这个丫头之前本宫便听过你的名字,能成为院长的闭关弟子,定然不是一般人,可本宫没想到,你竟然在文试上能这般厉害,真是给我大梁朝长脸。” “侥幸而已,娘娘谬赞。”谢南渡微微一笑,此刻的她也变得要安静许多。 皇后娘娘为她盛了一碗汤,看了一眼陈朝,“你自己动手,本宫就不给你盛了。” 陈朝哪里敢说些什么,只是点头。 “本宫听说你和那道士说过没有意义,本宫不做评价,但既然已经走到这里,本宫还是希望你再往前走一走,为我大梁朝夺一次魁,好让方外那些人,不能再耻笑我们。” 皇后娘娘看着谢南渡,眼里满是慈爱,那种眼神装不出来。 谢南渡轻声道:“尽力而为,希望能让娘娘满意。” 皇后娘娘看着陈朝,也是说道:“你在之后的武试也要努力,不要及不上一个女子。” 陈朝扯了扯嘴角,既然是要谢南渡夺魁了,那自己之后努力不就是也要夺魁吗? 想是这样想,陈朝还是认真答道:“臣遵旨。” 皇后娘娘看了陈朝一眼,不再理会他,而是拉着谢南渡说了好些话,两人如今之间的感觉,好像是关系极好的婆媳,至于陈朝,便是那个被冷落的儿子。 他动起筷子,夹了一块腊肉,发现味道极好。 这才发现有些饿了,就开始就着菜肴吃饭。 很快,一桌饭菜都入了他的肚子。 等到陈朝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尴尬。 好在谢南渡来之前便已经吃了红薯,此刻还不饿,而皇后娘娘如今早已经食欲不振,要不然局面会更加尴尬。 皇后娘娘带着些笑意看了陈朝一眼,挥手让人收拾了碗筷,这才拉着谢南渡起身,两人从偏殿而出,在宫阙里缓行,今夜月色不错,权当是赏月。 陈朝跟着两人,距离不远不近。 来到一处长廊前,皇后娘娘有些疲倦地停下,这才笑着说道:“本宫有三个儿子,老三尚未婚配,你来给本宫做儿媳好不好?” 原本还浑浑噩噩的陈朝,听着这话,瞬间来了精神。 敢情这位皇后娘娘今夜召谢南渡入宫,是为了这个?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互相喜欢 不仅是陈朝,就连谢南渡都没有想过皇后娘娘竟然会这么直白和迫切的开口。 若是真要嫁人,嫁给皇族,对于许多女子来说,那是梦寐以求的事情,但这些人里,定然是不会包括谢南渡的。 她沉默片刻,没有说话。 她有些好奇,如今神都流传得沸沸扬扬,有些故事难道皇后娘娘不知道吗? 不过她还是很快开口回绝道:“娘娘,这样不好。” 她说话很直,没有太多转圜的余地,若是换做别的女子,只怕不会这么说,但谢南渡又哪里是寻常的女子。 那些话她说了也就说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 皇后娘娘听着这话,却是不生气,而是问道:“哪里不好,你是不喜欢本宫的儿子?可见都还没见过,哪里要这么快便拒绝?” 皇后娘娘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自然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生气,只是她依旧有些好奇。 谢南渡摇摇头,对此没有回答。 “本宫之前便听说你其实已经有了喜欢的少年,恰好那少年也喜欢你?” 皇后娘娘说话的时候,其实看得是陈朝,陈朝被皇后娘娘这么看着,有些不太自在。 那句话里的少年,自然是他。 而且很显然,皇后娘娘便是故意这么问的。 陈朝想了想,开口道:“启禀娘娘,臣仰慕谢姑娘已经许久了。” 这或许是陈朝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露心迹, 皇后娘娘听着这话,倒也不意外,只是看着陈朝,问道:“你没有欺瞒本宫?” 陈朝苦着脸道:“臣哪里敢欺瞒娘娘。” 皇后娘娘又看向谢南渡,问道:“那你这丫头也真的喜欢他?本宫要听实话,若是只为了躲本宫的儿子,便说些假话来欺瞒本宫,本宫可不会高兴。” 谢南渡看了一眼陈朝,嘴角有些笑意,“有些喜欢。” 这是实话。 这也是谢南渡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表露心迹,没有拐弯抹角。 陈朝有些意外,脸上有些笑意。 他哪里想得到,他们之间一直都没有捅破的窗户纸,此刻捅破的时机却是在这里,只是好似这并不显得很尴尬。 之前湖畔有问,而后文试那边的湖畔又再问,如今的宫里才有了些结果。 “这样说起来,倒是本宫有些自作多情了。” 皇后娘娘看了看这少男少女,笑了起来,“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既然如此,本宫也不能做棒打鸳鸯的事情。” 这句话其实分量很重。 今夜的话会被传出去的。 皇后娘娘说她不做棒打鸳鸯的事情,那么以后若是还有人想要这两个人分开,便要考虑皇后娘娘的想法。皇后娘娘的想法,其实在很多时候也代表着皇帝陛下的意志。 在大梁朝,有多少人敢不考虑皇帝陛下的意志? 或许谢南渡以后嫁给谁的问题,真的就会让她自己做主了。 毕竟除去这些之外,她甚至还是院长的弟子。 皇后娘娘没有什么生气的表现,看起来之前开口,真的很像是随口一提,根本就没有把那事情当真。 陈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只是一时间也想不起什么来。 皇后娘娘再和谢南渡说了些闲话后,便让他们出宫去。 “丫头,去门外等等,本宫还有两句话要说。” 谢南渡微微点头,行礼离去,皇后娘娘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多是欣慰和满意。 等到谢南渡离开之后,她才看向陈朝,有些怒其不争道:“这么好个姑娘,既然喜欢,以前为什么不说?” 她是过来人,哪里不知晓刚才陈朝开口,只怕还是第一次明白地表露心迹。 这个小子在别的方面生了一张利嘴,但是看起来在这方面,就显得有些憨。 陈朝低着头,轻声道:“臣也在等一个时机。” 他哪里会告诉这位皇后娘娘,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准备好去说,因为他还不确信对方的心意,至于自己,他其实也不太清楚。 可在皇后娘娘说要谢南渡做她儿媳的时候,陈朝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原来真是喜欢。 “等什么等?有什么好等的,既然互相有意,说清楚了就是,非要在这里猜来猜去才有意思?要是等到之后都没说清楚,她嫁给了旁人,你岂不是后悔一辈子?” 皇后娘娘在廊下缓缓坐下,盯着陈朝,有些不太满意。 “娘娘教训的是。” 陈朝始终低着头,没有抬头去看她。 皇后娘娘看着陈朝,轻声说道:“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大梁朝是有很多人配不上她,但她既然喜欢你,你便说不上配不上她,世间最难得的事情是什么?不就是男女之间互相喜欢?你喜欢她的时候,她恰好也喜欢你,便是最难得的事情了。” “年少时候的互相喜欢,能一直走到最后,也极为难得,反正本宫是见过太多年少时候两情相悦,最后彼此相看两厌了。”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好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轻声开口道:“你这孩子既然已经有这般成就了,再好好努力一些,别说出人头地,但怎么也要对得起自己才是。” 她声音很轻,言语里的关心却是很明确的,陈朝听得出来。 她如今却是以皇后娘娘的身份来说的,而是以别的身份。 她此刻更像是一个长辈。 “武试首要还是要先保证活下来,至于你在湖畔和人打赌的事情,若是真输了,本宫让陛下帮你遮掩了也就是了。” 皇后娘娘看着陈朝,眼里有些不舍之意。 “娘娘,臣不会输的。” “好啊,你这样子,本宫倒是想看到,真和……” 声音戛然而止,皇后娘娘摇了摇头,轻声道:“活着最紧要。” 陈朝缓慢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脸色已经极差的皇后娘娘,然后忍不住说道:“娘娘的身体,也要保重才是。” “本宫的身体本宫自己知晓。” 皇后娘娘看着陈朝,眼里的情绪很是复杂,但最后情绪都消失,只留下些心疼,她看着陈朝,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 她的眼里,有了些泪光。 皇后娘娘挥挥手,很快便有宫女来到这边,她看向陈朝,微笑道:“武试结束后,来宫里一趟,本宫再给你做一次饭,看你那样子,本宫倒是觉得手艺还当真是没有退步。” 陈朝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才认真行礼告退。 …… …… 来到门外,谢南渡等在这里许久了。 陈朝看了她一眼,脸有些热。 之前说那话,这会儿想来,可不真是有些大胆吗? 谢南渡倒是不在意,只是说道:“喜欢一个人,有这么难开口吗?” 陈朝听着这话,想起过去那些时间两人之间发生的故事,皱了皱眉,最后释然道:“倒也不是这么难开口,只是怎么到你嘴里,只是有一些喜欢?” 谢南渡看着他,有些不解道:“这有什么不正常的,有一些便有一些。” 陈朝问道:“那什么时候是全部?” “这谁清楚?兴许那天就不喜欢了,那就不喜欢了,喜不喜欢这种事情,难道还要必须去做吗?” 谢南渡摇了摇头,笑道:“没这个道理。” 两人很快来到宫外,登上马车,谢南渡坐在车厢里,这才又问道:“当时在湖畔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那天她也是在车厢里,问眼前这个少年是不是喜欢她。 陈朝恼火道:“非要问的那么清楚吗?!”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挽起袖子。 就是这个举动,两人都愣住了。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手腕上已经多出了一个玉镯。 看成色,这是极好的一个玉镯。 但之前谢南渡入宫的时候都还没有。 “是娘娘送的。” 谢南渡想了想,之前手腕有些异样,她没有去管,原来那会儿是皇后娘娘在给她戴镯子。 她仔细看了看那个手腕,微笑道:“挺好看的。” 陈朝也在看着那个玉镯,眼里有些别的情绪。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文试最后一场 文试还在继续。 最后三日的文试紧张而平稳的进行中,谢南渡依旧发挥稳定,在最后一场比试结束的时候,依旧是榜首,至于朱夏,却因为在某常文试里发挥不佳,有过一次第二名,但除此之外,其余的那些场,她都是榜首。 年轻道士顾明也是除去和谢南渡那场没有能拿到榜首之外,其余的场次,他也都是榜首。 最后的那场文试名额已经定下,这三人必然在其中,除去这三人之外,还有另外三人,也是一路走来,都有不俗成绩的,但却因为有这三人的存在,才导致了他们的名声不显。 最后的那场文试,定在清晨。 有过文试第二日的事情发生,今日聚集在湖畔的人许多。 大人物们来了不少,那些年轻修士更是来了不少。 许多人其实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看着谢南渡落败的。 万柳会召开了这么多届,不论文试和武试,其实根本没有来自俗世王朝的年轻修士夺魁,到了大梁朝,这两百余年里,就是进入最后一场的也没有,所以今天谢南渡站在了这里,便已经是创造了历史。 但方外修士们,还是不想看到她最后夺魁,哪怕她如今已经成了现在最有可能夺魁的。 “其实即便她最后夺魁,也不能算在大梁朝的身上,她是书院学子,书院怎么都该是算作我们方外修行界里的一份子。” 等待那场文试开始之前,有好些年轻修士想着最后或许就要看到这个少女夺魁创造历史,不免有些担忧。 “何必如此自欺欺人,她是梁人,书院和大梁朝向来是一样的,她若是夺魁,便自然要算在大梁朝头上的。” 有人开口,算是个明白道理的人。 只是他这么开口,其余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他们自然也知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想来那日顾明不过是输了一番,今日定然能知耻而后勇,那少女不见得真能夺魁,再不济还有那位圣女,一路走来,那位圣女可是发挥还算稳定,只怕今日也有可能夺魁吧?” 有人还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冷声开口,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 “那少女走到如今,其实不见得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说不定是因为是大梁朝主办,所以才给她泄题了,要不然一路榜首,怎么可能?” 有修士这么开口,其中有太多不满之意。 那种溢出来的酸味,让众人都感觉得到。 许多人都觉得这个说法实在是太过无稽,但此刻却也没有开口,只是沉默。 “真是可笑。” 人群里,有人冷笑一声,很快便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等到看清楚那人之后,人们又沉默了。 因为那人身份太高,不仅身后宗门极大,而且本身也是潜龙榜上的人物,他此刻说话,众人自然不敢反驳。 “不如便是不如,找这么多理由,难道便能心安?” 他摇了摇头,转身朝着湖畔走去,竟然是不打算留下来看那场最后的文试。 等到他离去之后,人群再度嘈杂起来。 陈朝却是站在远处,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沉默了很久。 …… …… 微风吹过,蝉声响起,试卷终于到了湖畔的那些桌上。 然后便是安静地答题。 这能够参加最后的文试的,只有六个人。 来自大梁朝的,只有谢南渡。 书翁来到现场,要在这里现场改卷。 那些阁楼上的众人安静下来,有些紧张地看着这里。 万柳会的文试,很多年没有这么多人期待过最后的魁首产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钟声响起,第一轮的答题结束了。 最后这一场考试和之前不同,一共三轮,每一轮足足有十道题,三轮的成绩加起来最好的那人,才是最后的魁首。 当然,若是成绩有相当的,还是会继续加试。 一轮结束,不会公布成绩,但是会有半刻钟的休息。 很快,半刻钟过去。 第二轮开始。 书翁看了一眼在场的几人,这才看起收上来的试卷。 …… …… 三轮答题很快结束。 湖畔六人起身离开。 陈朝赶紧走了上来,递过来一袋蜜枣,问道:“怎么样了?” 谢南渡拿起一个蜜枣,放在嘴里,点头道:“不错,很好吃。”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你答题咋样了?” 陈朝有些恼火。 谢南渡没说话,有些凝重地说道:“这蜜枣放得时间太长了。” 听着这话,陈朝彻底无语了。 不过好在榜单很快便放了出来。 谢南渡如同很多人想的那样,没有一次便夺魁,顾明和朱夏两人,和她的成绩一样。 三人并列第一。 加试是逃不掉的了。 很多人都松了口气,这样的局面,其实才是他们都想要见到的局面,眼前的女子没有能 陈朝说道:“今日会不会也有七八次?” 他说的是当初第二日的光景。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朝着湖畔走去。 很快,第一次加试,已经开始了。 陈朝听着钟声,思绪飘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 谢南渡又来到了他身边,不等陈朝开口,便主动说道:“这里有个题很难,朱夏应该没能答出来。” 陈朝皱了皱眉。 朱夏当初可是想要和谢南渡一争高下的,要是现在便淘汰,便只能是第三名了。 这对朱夏来说,会不会是打击太大了? 果然,等到之后的榜单下来,朱夏的确因为一道题之差,屈居第三。 那位万天宫的圣女这会儿站在远处,有些委屈地嘟起嘴,她其实早在答题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输了,只是输了就输了,她不见得能接受。 陈朝摇了摇头,这小姑娘,是要在打击中成长了。 “这样说来,你要和他再战一场了。” 陈朝感慨道:“这个叫顾明的,也真的有些了不起,据说是前前朝的皇族血脉,还真是有些不凡。” 谢南渡说道:“不过是读书读得多些,哪里有这么多说法。” 说完这句话,她便去了湖畔。 如今这场文试,又变成了当初第二日的模样。 只是众人不知道,今日要打平几次。 或许今日会比那一日更加精彩? …… …… 湖畔。 书翁笑道:“今日怎么比?” 他准备了好些题目,但也可以给他们些别的选择。 顾明说道:“若是谢道友愿意,我们也不必写题了,便在此地口述便是,若是能说服对方,便算是答案是对的。” 谢南渡点头道:“可以。” 书翁笑了笑,没有疑问。 顾明开口,开始提问。 谢南渡很快便有了答案。 然后是她开口,对面回答。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两人都问了十几个问题。 谢南渡皱了皱眉,想到了一个问题,然后开口。 顾明皱了皱眉头,变得有些沉默。 湖畔很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顾明。 他们在求这个年轻人一定要给出答案。 因为他们不想看到大梁朝的修士夺魁。 但顾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汗珠不断在他额头滚落而下。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想打死你 谢南渡的那个问题,他清楚地记得是出自拾遗记,那本书他翻看过数次,可以说是对于里面绝大多数内容都清楚的知晓,可谢南渡所说的那个问题,即便是在拾遗记里,都只是提出了一个设想,而根本没有答案。 顾明皱着眉头,看向谢南渡说道:“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这本就是拾遗记里一个提出而没有被人解答的问题!” 听着这话,湖畔一下子便炸开了锅,楼阁上的年轻修士们纷纷开口,有些谩骂的声音传了出来,对于谢南渡的行为,表示指责。 书翁看了一眼四周,皱了皱眉,虽然有些不满,但他也不可能说些什么,因为这本来就是文试所允许的东西。 谢南渡看了一眼顾明,摇头道:“既然这样,那便算你答对了便是。” 她没有去理会那些谩骂声,也完全不在意那些声音,只是微微蹙眉,好像是有些意外,倒也不知道是意外什么。 说完这句话,她便示意顾明继续出题。 顾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才继续发问,这一次他的问题变得有些复杂,足足说了许久才说完。 谢南渡只是微微思考便给出了答案,那个问题的出处她知道,答案自然也知晓。 说完答案之后,她随口问了个问题。 顾明想了想,然后回答。 …… ……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两人已经又再问了二十多个问题,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顾明每次提出的问题,谢南渡都很寻常的有了答案,而谢南渡提出的那些问题,顾明几乎都要深思片刻,这两人的状态相差实在是太远。 一个闲庭信步,一个已经是绞尽脑汁。 书翁看向谢南渡的眼里,已经多了很多情绪,单单在读书这件事上,谢南渡已经做得极好,书翁自己,当然是更看好谢南渡,但是作为方外修士里的其中一员,若是谢南渡最后夺魁,他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只是如今的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不管是如何,已经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了。 一切如何,静待天意。 顾明再提出一个问题,谢南渡却看了他很久,也没有说话。 顾明皱眉道:“怎么了?” 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好。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你第四个问题,便是问的这个。” 听着这话,顾明脸色微变,这才恍惚想起,这个问题的确问过,他有些歉意说道:“不好意思。” 他很快便另外换了个问题。 谢南渡很容易地给了答案,然后便问了一个问题。 顾明再次皱起眉头,他已经有些恍惚,此刻精神已经很难集中了,这无数次的交锋,看起来寻常,但实际上他已经到了极限了,至少在现在,几乎是承受不住了。 他脸色苍白地看了一眼谢南渡,艰难地开始作答。 只是说了几句话之后,书翁便叹了口气。 谢南渡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顾明有些错愕地停下,努力回忆了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然后有些沉默,片刻后,才有些苦涩地说道:“我输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楼阁那边的年轻修士们便有些不满地说起话来。 很是不满的情绪在这里蔓延。 有些人甚至叫嚣着其中必然有黑幕,要彻查这件事。 那些站在高处没有说话的大人物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书翁却是没有理会那些声音,只是很快便开口道:“本次文试,魁首,书院谢南渡!” 他很平静,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身为方外修士的身份让他没有多少高兴的意味,但也不会太不开心,这是一届极为不错的文试,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 尤其是谢南渡夺魁这件事,更是如此。 这是万柳会没有过的事情。 想来就在今天,整个神都都会知道这个消息,然后整个大梁朝也都会知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值得任何程度的宣扬,想来当北境的士卒们知道这件事之后,会忘记漠北寒冷的风,南方的百姓在知道之后,也会变得极为高兴。 这是整个大梁朝的荣誉。 没有谁能够否认。 而且这是万柳会改革的第一届,是整个万柳会上十分重要的时刻,哪里是寻常的那些万柳会? 在这么重要的节点,谢南渡成为了文试魁首,无疑是给方外的那些修士一记响亮的耳光,虽然这只是文试,但这也是文试啊! 众人的心情很是复杂。 顾明却是想到了什么,看着谢南渡问道:“那拾遗记上面的那个问题,真的有答案?” 谢南渡说道:“自然。” 顾明问道:“在哪里?!” 如果那个问题便有答案,那么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应该败了,而根本不可能撑到现在。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肯定看过,只是记不起来罢了。” 她没有明说,但这样却是让顾明更加痛苦,他知晓眼前的这个少女是不会骗人的,可就是这样,才让他痛苦。 谢南渡没说什么,转身朝着湖畔走去,却在湖畔遇到了很多方外修士。 他们看着谢南渡,神情不善。 “你也配夺魁?” 有人上来便开口,很是直白,而且他的声音也很冷。 “不知道书院和大梁朝花了多少代价,才让你得到了这文试的魁首,真是无耻!” 那人盯着谢南渡,眼中是浓浓的讥讽。 谢南渡没有说话,她甚至都没有去看那个人,只是她现在的路被人群挡住,一时间也无法离开。 “怎么,自知理亏,所以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那人冷笑着盯着谢南渡,讥讽道:“我早就说过,你不可能凭着自己便能夺魁的!” 周围眼看谢南渡这么沉默,也是笑了起来,有些很难听的话,在这里不断传出,然后伴随的是无数人的讥笑。 “让一让,让一让!” 一道声音忽然在人群后方响起。 很快便吸引了这些年轻修士的注意。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落下,是一个黑衫少年在人群后方,此刻人群不得不散开,因为那个少年在硬生生往前挤。 很快,他便来到了这些人面前。 黑衫少年看了一眼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谢南渡,这才看向刚才说话那人,问道:“你是哪家宗门的?” 那人一怔,随即道:“你什么意思?” 正是陈朝的黑衫少年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我也想问问你是不是要参加武试,叫什么名字,到时候我好照顾照顾你。” “你是陈朝?!” 那人突然反应过来,黑衫悬刀的少年,整个神都,可没有几个。 毕竟即便是还有别的少年,此刻只怕也不会来谢南渡身边维护她,也就只有陈朝,才可能了。 “你知道我?那不得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陈朝盯着那人,眼里有些寒意。 那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自然是要参加这一次的武试的,而且也想为自己的宗门争取一些荣誉,若是在参加武试之前便被这个人盯上,等到进入那座小天地里的时候,也被针对,那么对于他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他并非是潜龙榜上的天才,更无法和何夷那样的人物相提并论,如今被陈朝这么一问,明显没有什么底气。 他看着陈朝,问道:“你们大梁朝难道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他不敢回答那个问题,便找了个别的由头开口。 陈朝笑眯眯道:“当然是啊,你既然是客人,我照顾照顾你,不正好吗?” 陈朝虽然说得是照顾,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那人脸色发白,看着陈朝,张口却说不出来什么话。 陈朝盯着他,说道:“你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了?” 他朝着远处招招手,说道:“麻烦帮我查查这位道友叫什么名字,要快!” 远处此刻等在那边的左卫差役听到这话,立马点头,努力地看清楚了那人面容后,急匆匆便走了。 看着这一幕,那人真的脸色难看起来,他不过就是出自一座小宗门,身后也没有什么大人物撑腰,之前不过是受人撺掇了几句,这便想着要出来说两句,此刻陈朝一来,倒是把他架在了上面,很难收场。 他虽然看不起陈朝这样的武夫,但也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可现如今这么多人看着,他又怎么可能低头? 至于陈朝,他现在本就是众矢之的,根本也不想躲什么了,债多了不愁,这多一个仇家,根本不算什么。 那人铁青着脸,什么都没说,但此刻气势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盛了。 至于别的围观修士,也根本不想掺和。 不多时,有神都左卫的差役急冲冲跑了过来。 正是翁泉,他手里拿着一份名单,“副指挥使,这是你要的东西。” 陈朝看着那张左卫找来的单子,很快便微笑道:“原来是庆山宗的左青道友。” 那人被点破身份,脸色越发难看,但却依旧没有说些什么。 陈朝点头道:“我记住你了。”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淡,没有什么情绪,但谁都能感受到那言语里的凛冽之意。 左青说道:“我不怕你,你不过一介武夫罢了!” 陈朝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你要是真的不怕我,也不用等到武试我去找你,要不然你这会儿和我来一场生死之战,我可以马上就签文书,可以让大家看看,我会不会真的打死你。” 第一百四十四章 齐至 这话太直白,没有留下任何余地,让湖畔的修士们觉得很意外,也很难反应过来,所有人都愣了愣,然后看向左青。 如果说之前只是让这位年轻修士下不来台,这下子可是要把台子都直接拆掉了。 谁能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少年武夫会这般的不留情面,对方外修士,好似没有任何畏惧之意。 “方外的修士,我也不是没杀过。” 陈朝低语,但在场的众人可是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也是后知后觉才想起,眼前这个少年,是真的杀过方外修士。 陈朝看着左青,冷笑道:“你要是不敢,现在就可以走,你和我的账,到了武试的时候,我再慢慢跟你算!” 左青脸色难看,被陈朝这么一激,哪里受得了这样,热血上涌,便要开口应下,只是还没等他开口,有一只手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个身材高大,一脸宽厚的年轻人来到这里,说道:“左师弟,你不是他的对手,莫要做什么傻事。” 看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在湖畔的修士们纷纷见礼,有些修士纷纷开口叫道:“陈师兄。” 左青反应过来,也恭敬开口道:“见过陈师兄。” 左青所在的庆山宗,实际上也是道门长生道一脉的宗门,眼前这个高大的年轻人,名为陈屹,出自天水观,正是长生道一脉的大宗门,光以这样来论,自然而然,所有长生道一脉的道门弟子,都可以叫他一声师兄。 至于其余人为何对他见礼,自然是因为陈屹是潜龙榜上的强者,名次比何夷还要高上不少,是真正有望在武试里夺魁的存在。 陈屹看着陈朝,平淡道:“你一个神藏武夫,欺辱一个境界不如你的修士,有什么意义?” 他出现在这里,便是这些方外修士的主心骨,给了他们极大的依靠。 陈朝微笑道:“他欺负一个才开始修行没多久的少女,又有什么意义?” 陈屹听着这话,不以为意道:“他质疑文试魁首是否有问题,有什么问题?” 陈朝冷笑道:“哪有什么证据?或者说你们觉得自己的怀疑能比那些大人物的眼光更准?既然没有证据,凭空而言,岂不就是污蔑?如此凭空污蔑,我出来说些话,又有什么问题?” 他和眼前的陈屹针锋相对,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不过是些言语之争,你却险些要了他的性命,有些太过了。”他看着陈朝,很是肃穆。 “他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不过你若是想要为他出头,那我也不介意在这里和你打一场,也同样是生死之战,我也想看看,你和他又有什么不同。” 陈朝盯着陈屹,眼里的情绪很冷。 湖畔的修士们有些吃惊,他们知晓陈朝曾经在御宴上战胜过何夷,哪里想得到他竟然是已经不管不顾到这个地步,连这位早就声名在外的陈屹也敢不放在眼里。 “你不怕死?”陈屹看着他,好像是有些意外。 他被认为是本次夺魁人选之一,境界虽然还没有迈出神藏,但已经走到尽头,哪里会害怕陈朝。 “很多次我都觉得自己要死,但是没有。” 陈朝看着陈屹说道:“我不觉得你能够杀死我。” 陈屹看着他,漠然道:“武试在即,我又何必和你在这里浪费时间,如果在武试里遇到你,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差距,方外修士,不是你想羞辱便能羞辱的。” 陈朝撇了撇嘴,无所谓道:“说来说去,还是不敢和我打,既然如此,现在在这里说些废话有什么意思?” 陈屹冷笑一声,没有多说,转身便离去,没有停留。 陈朝看着他的背影,然后收回目光,看向这些还不曾离开的修士,问道:“你们呢?要不要来试一试?” 听着这话,湖畔一下子又起了好些谩骂的声音。 陈朝却浑然不在意。 果然,很快骂声散去,修士们纷纷离开,没有人愿意在这里和陈朝生死一战。 看着人们都离去。 陈朝拍了拍翁泉的肩膀,微笑道:“多谢了。” 翁泉一脸钦佩道:“副指挥使,你真了不起!” 陈朝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但一想到这家伙的话痨属性,便赶紧找了个由头把他打发了。 陈朝看向谢南渡,后者站在那里了很久,一直没有说话。 “没事了。” 陈朝笑了笑,眼里有些心疼。 谢南渡问道:“你之前是真的准备在这里杀了他?” 陈朝想了想,说道:“也许大概会,如果他真的会应下那场生死之战。” 谢南渡说道:“那样的后果,你也想清楚了?” 陈朝挠了挠头,有些恼火道:“都说我什么沉稳,但刚刚那种局面下,我哪里有那么冷静,要是真打起来,收不了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陈屹呢?你有把握?” 谢南渡有些好奇。 陈朝微笑道:“他境界又不比我高,生死之战,我自然能杀他。” 像是陈屹这样的人,对于陈朝来说,真的不是很可怕,在湖畔一战的话,他有八成的把握杀他而自己不受太重的伤,若是不考虑这个,他自然是有十层的把握杀他。 但是武试里真正了不起的,不是他。 左卫的名单陈朝看过,知晓真正厉害的那几人,都是神藏之上的人物。 若是在武试里遇到了,才是真正棘手的存在。 这样的人物当然不会那么无聊在湖畔来找麻烦,甚至于即便再夺目的文试,也都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他们此刻应该在某处安静修行,等着武试开始。 谢南渡朝着前方走去,说道:“若是在武试里遇到他呢?” 陈朝一本正经道:“你说谁,陈屹还是左青?” “两个人。” 陈朝微笑道:“要是左青,自然打一顿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梁人的热情,至于陈屹,我要躲一躲。” 在一座小天地里,陈朝自认会更轻松地战胜那个叫做陈屹的家伙,只是他真要是遇到了对方,也绝对不会想着和他立马分出生死,因为武试最重要的,还是杀妖。 “还是想要拿第一?”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以前我没觉得你有这么想要夺魁。” 陈朝叹气道:“既然你都已经是魁首了,我又怎么能够落后。” …… …… 今年的武试改革,变成了以杀妖多少来论榜首,便要省下很多时间,所以在文试结束之后,并没有那么快便举行武试。 中间原本的三天休整,变成了五天。 赌坊如今进出的赌客越发的多起来,虽说谢南渡夺得文试魁首之后,如今神都的目光都落到了陈朝身上,可说来说去,武试不比文试,陈朝即便是在些日子掀起了惊天的风浪,但是也没有太多人看好这位左卫副指挥使能够夺魁。 陈朝在经历那日之后的凶险之后,已然发了重誓再也不赌,因此这些日子,只是躲在那座小院里,打熬筋骨。 根本不关心这些事情。 只是南城最大的那家赌坊,在午后时分,有个身材修长男人走入其中,很快便引来了赌坊老板的注意。 赌坊老板是个发福的中年男人,平日里在南城也算是地头蛇,即便是一般的所谓大人物,也都没有任何畏惧之意,可当他看到那个男人走进来之后,立马便换了一副样子,谄媚的迎了上来,问道:“指挥使大人,有什么事情,派人知会一声便是了,哪里还要您亲自跑一趟?” 来人自然便是左卫指挥使宋敛,这位左卫指挥使,明面上是整个神都两卫之一的指挥使,负责整座神都的安全,但实际上最害怕他的,便是那些赌坊青楼的老板,一旦得罪了这位阎王爷,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我要来下注,不亲自跑一趟能行?” 宋敛看向这个赌坊老板,神色不善。 赌坊老板赔笑道:“那自然是行的,指挥使您亲自来,就是不知道要压哪一位?要不然我给您说道说道?” “说个屁,老子是左卫指挥使,自然要支持自家人,就压陈朝!” 宋敛拿出一件法器,丢给赌坊老板,冷笑道:“赶紧数清楚,开票!” 赌坊老板一怔,倒也不敢多说,陈朝如今本就不是什么夺魁人选,即便赔率再高,他都几乎不可能夺魁,所以对于宋敛来买他取胜,赌坊老板没有什么好说的。 赶紧数了天金钱之后,便让底下的伙计给宋敛开票。 终于等到他满头大汗地将这当票写好,递给宋敛的时候,门外又踏入一个人。 那人来到这里,看了一眼四周,赌坊老板看了一眼,脸色再变,他迎了上去,“柳管事,怎么亲自来了?” 此刻出现在这里的男人正是二皇子府的柳管事。 柳管事看到宋敛,笑着给这位左卫指挥使打完招呼之后,这才说道:“我代表二皇子府,来下注,买陈朝!” 赌坊老板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确定说道:“二皇子也要买那位陈指挥使?” 柳管事冷笑一声。 赌坊老板一怔,还是招呼伙计过来,来给这位大人物数钱。 但很快,便又有人踏入其中。 来人赌坊老板也认识,是谢氏府中的一个管事。 赌坊老板硬着头皮凑了上去,问道:“您也是来买陈指挥使的?” 那管事笑着点头,“你如何知晓?” 赌坊老板瞪着眼睛,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你们都觉得陈指挥使能够夺魁?” 第一百四十五章 情深 谢氏也好,宋敛也罢,抑或者是二皇子也好,其实都只是在表明一个态度,那便是他们三家对于陈朝是表示支持的,至于陈朝能不能夺魁,其实并不重要。 陈朝不管夺魁与否,便都肯定会成为大梁朝炙手可热的年轻人,所以大人物们,根本不在意这些。 陈朝不知道那些大人物以海量的天金钱在表示对他的支持,若是知道的话,他肯定会哭着喊着他们不要这么麻烦,全部把钱给他也就好了。 他这几天在准备最后的武试。 在谢南渡文试夺魁之后,他现在真的很有压力,正如同皇后娘娘说得那样,怎么都不能不如女子吧?尤其是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 宋敛今日一个人走进了那座不大的低矮宅院。 妇人正在院子中央洗衣服,看着扛着一袋米的宋敛,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怎么又买了这么大袋米,真要和我那么见外吗?” 宋敛头也不抬,随口说道:“这衙门里发的,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放在那边也是长虫子,拿来给你吃,也算没浪费。” 早些日子他便告诉过那个妇人自己在某座衙门里当差,当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个寻常的差役,一个月也没多少俸禄。 妇人倒是对于这个说法也不是太怀疑,只是也有些羡慕道:“这什么衙门,怎么三天两头都在发东西?” 宋敛没有接话,只是熟练地把肩上的米倒入米缸之后,这才去倒了一碗茶,喝了一大碗之后,才拖了一根长凳在院子里坐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妇人抬头看了看,没有发现第二个人,这才有些好奇道:“陈小子呢,怎么今天不见他?” “那小子有场考试,就是这两天,这阵子在温书呢。也是馋你的饭菜了,说让我等会儿给他带些回去。” 宋敛脸不红心不跳,说起假话来,早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了。 妇人听着这话,很快便站起来,把手放在身上擦了擦,脸上有些笑意,埋怨道:“这要吃,不知道亲自过来一趟?吃口热乎饭不好?这点时间都没有。” 说着话,她倒是很快便进去要淘米煮饭了。 宋敛自然而然地坐到那木盆前,就要开始洗衣服。 妇人在里面,听见外面的动静,赶紧说道:“你可别做这些事情了,上次你给我洗破了好几件衣服,我可赔了不少钱!” 听着这话,宋敛讪讪的收回手,他这么一个彼岸武夫,哪里做过这些事情,洗起衣服来,自然也是没轻没重的。 “你要是实在是闲不住,就把那些柴劈了。” “好。” “对了,水缸也没什么水了,等会儿帮我把水缸装满。” “好。” “我这屋子上有几块瓦有些松了,下雨的时候总是漏雨,你要是有空,就帮我看看,这太高,我爬不上去。” “好。” “你能不能多说两句,怎么老是一个字。” “好……啊。” “宋敛,你这个人,真不招人喜欢。” “我没觉得啊。” …… …… 在万柳会举行的时候,大梁朝的朝会其实没有一日是停歇的,那位大梁皇帝每日出现在朝会上,即便是散朝之后,也没有说去过那片湖畔看一看文试,为了万柳会,大梁朝准备了很多,但看着大梁皇帝这个样子,却好似万柳会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一样。 实际上在如今皇帝陛下的心中,的确还有另外一件事比如今的万柳会重要得多。 是皇后的身子。 皇后娘娘的身子一向不好,这些年无数名医都来替这位皇后娘娘诊治过,但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只能开出一些珍贵的灵药,用以皇后娘娘温养身子,而根本无法彻底将其治愈。 而即便用了再好的灵药,皇后娘娘的身子还是一天天的虚弱了下去,到了如今,更是加剧了。 前日开始,皇后娘娘便已经卧床不起了。 今日更是还没有散朝,大梁皇帝便心绪不宁地中断了朝会,提前散去,返回了后宫。 他没有要人去摆辇架,而是独自一人朝着皇后娘娘的寝宫走去,一路上,无数宫人和内侍看到这位大梁皇帝走过,便默默跪下,皇帝陛下没有理会太多,独自走过之后,便来到了皇后娘娘的寝宫。 站在宫外,看了一眼进进出出的宫人,大梁皇帝的脸色从难看变得温和起来,等到微微有些笑意之后,他这才缓步走了进去。 还是盛夏,寝宫里却有不少燥热之意,本来那些寻常的符箓,在这里是不会缺的,但实际上却是因为皇后娘娘的身子已经极为虚弱,已经到了极度需要暖意的地步,所以这座寝宫才到处都是符箓,不是降温的,而是升温的。 大梁皇帝来到床榻前,缓缓坐下,看着这个已经消瘦了许多的女子,眼里的痛苦之意,已经再也掩饰不住了。 皇后娘娘感受到周遭的不同,才微微睁开眼睛,发现果不其然是大梁皇帝来了,便看了一眼外面,然后有些费力说道:“陛下,这会儿还没到散朝的时候呢。” 她的声音里有些微微的怒意,但是却不强烈,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那便是无奈的意思。 大梁皇帝皱了皱眉,也有些不悦道:“你生病了,朕说不要开朝会了,来陪着你,你说朕荒废国事,所以朕一直以来都没有如此做,如今不过是散朝的时间早了些,你便要这么说吗?” 皇后娘娘轻声道:“陛下是天下之主,要是不愿意听臣妾的,自然都可以,臣妾也可以向陛下请罪。” 听着这话,大梁皇帝皱了皱眉头,才有些委屈道:“还说这些做什么,朕不过是想要多陪陪你,朕陪这个天下的时间那么多,陪你却那么少,如今朕只是想把时间拿回来一些,你不高兴,朕以后不这般了便是。” 听着这话,皇后娘娘笑了笑,还是轻声道:“如今臣妾还能说几句,等到臣妾没了,谁还能约束陛下呢?国师早已经故去,几个儿子的话想来陛下你也是不会听的,至于那些御史,陛下哪里在意过?” 大梁皇帝摇头道:“皇后你还要陪着朕很多年,说这些做什么?” “陛下也不要自欺欺人了,臣妾的身子如何,臣妾难道不知道?只是臣妾此刻真的还不想死,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撑到那孩子再入宫的时候。” 她的眼里有些情绪,是对陈朝的。 大梁皇帝说道:“要是你想要见那个孩子,便让那个孩子入宫就是,武试开始前,再看一眼?” “算了,臣妾也不愿意让他分心,再说臣妾之前也看过了,要是能撑到他武试回来,臣妾有些知心话,便真的要说了。” 皇后娘娘看着大梁皇帝,轻声道:“臣妾知道陛下到了如今,也是还不确定他的身份,但臣妾可以确定了,他就是那个孩子。” “陛下也不用问臣妾为何这么确定,有些事情,是真的没有什么道理的。” 大梁皇帝微笑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朕便信。” 皇后娘娘点点头,缅怀道:“那丫头本来就生得不好,府上的人都不是太喜欢她,娘亲更是很讨厌她,父亲为了这些事情,也只好躲到北境去,整个府上,也就她对我的话多些,后来原本以为她有了个好归宿,却没有想到,结果还是那般不好。她这一生,命都很苦。”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 那些故事他自然是知晓的。 皇后娘娘说道:“我还记得那丫头被带入府上的那天的样子,怯生生的,眉眼里都是惧意。”想起那个很久远的故人,皇后娘娘的神情变得有些缅怀。 大梁皇帝看着她说道:“有时候朕在想,若是朕不曾起兵打那一仗,是不是你便能不受这些罪?” 皇后娘娘摇头笑道:“陛下若是不打那一仗,天下不会更好,对于陛下来说,也不是个好的结果,被夺了封号,软禁一生,大概便是陛下最好的命,只是依着那孩子的性子,只怕是不止于此,陛下大概是命都保不住了,但最重要的却是天下没了一个陛下,大梁如何有今天?” 大梁皇帝自嘲道:“朕哪里是那么不可替代的?” 皇后娘娘没有急着再说话,她只是看着不远处,远处的宫灯还没点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到那宫灯点起来,即便是能够看到,又能看到几天? 她想起年少时候在那湖畔碰到这位皇子殿下,两人第一次相遇不算是太美好,但之后的故事真的可以当作万世帝后的典范,这样的故事,只怕是以前没有,以后也很难有了。 “陛下,那丫头臣妾看了,很满意,既然她也喜欢那个孩子,便不要让她再去做那些没有意义地选择了。” 大梁皇帝看着她,说道:“自然。” “臣妾把母后送给臣妾的镯子给她了。” 皇后娘娘笑了笑,是真的有些高兴。 大梁皇帝打趣笑道:“当初老大娶妻的时候,朕以为你要把镯子给她,结果没有,老二娶妻的时候,朕也这么想,结果还是没有,朕便想着那是留给老三媳妇儿的,却没想到,你给了那个丫头。” 皇后娘娘笑道:“陛下你是没有看到,当时我吓那孩子的时候,他眼里有多慌张,这孩子,再说如何沉稳,其实在自己在意的东西面前,还是有些孩子气的,不过他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姑娘,要是被人抢了,不知道的伤心成什么样子。” “是啊,所以你现在便要把那丫头牢牢地放在他手上。” 皇后娘娘说道:“咱们家亏欠他们家的有些多,不过这不是臣妾的理由,臣妾只是不愿意他受委屈,不要像那丫头一样,受一辈子委屈。”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看得出来眼前的皇后娘娘是十分疲倦了。 皇后娘娘的确觉得眼皮太重,无法撑开了,微微闭眼,轻声道:“陛下,臣妾睡一会儿,等过会儿晚霞不错的时候,臣妾再陪陛下去看晚霞。” 大梁皇帝点头微笑道:“睡吧,等会儿朕会叫你的。” 他站起身来,替熟睡的皇后娘娘将被子盖好。 然后缓慢起身,来到门口,看着那不过才正午的日头。 一众宫人在这里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她们都知道,皇帝陛下在皇后娘娘身边的时候,是最为温柔的时候,可如今皇后娘娘已经这个样子了,很显然,此刻的皇帝陛下心情肯定极差。 “召御医,朕要见他们。” 大梁皇帝看着远处,声音有些疲倦,“宣院长进宫来吧。” 说完这两句话,大梁皇帝变得有些疲倦,就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他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想来他最想的还是自己身边曾经坐着的那个女子。 他此前半生,都有这样一个女子,此后半生却不知道了。 年少相识,相伴半生,从未有过猜忌或是别的什么,两人的感情是外人完全无法理解的,和地位身份无关,和一切都无关,只有最为简单的爱意。 他有些伤心,却不能哭。 他是皇帝,不能在天下人面前哭。 大梁皇帝看着眼前的石阶,轻声道:“如果我们还是年少时候,该有多好。” 第一百四十六章 武试开始 院长在看到来人是李恒的时候便明白了些什么,他换了双鞋子便急忙起身,很快便到了皇宫里。 此刻已经是午后,日头已经渐渐西移,大梁皇帝在皇后的寝宫外的门槛上坐着,一群御医在这里跪着。 远处的宫人不敢看向这边,只能低头沉默。 院长从远处走了过来,李恒在更远处便停下了脚步,静静站在那边,没有再往前面走来。 大梁皇帝挥了挥手,一众御医赶紧谢恩离去。 院长来到这边,随意地坐在大梁皇帝身边。 这位书院的院长和皇帝陛下是极好的朋友,君臣之礼,很多时候不用讲,如今他们是朋友。 “朕还是想再问一次,真的没有办法吗?” 大梁皇帝看着院长说道:“若是有办法,朕都可以做。” 院长看着他问道:“若是痴心观有药,陛下会去跪求吗?” “朕不会。” 大梁皇帝摇了摇头,轻声道:“若是那样,朕倒是可以亲身去拿一拿。” 院长微笑道:“我听说陛下有些后悔打过的这一仗。” 大梁皇帝默不作声,他自然是有些后悔的。 院长轻声说道:“做过的事情,便不要再继续去想了,陛下。” 大梁皇帝看着院长,轻声道:“或许朕只是舍不得,当初国师离去,如今她也要离开了,朕身边剩不下什么人了。” 院长看着这个相识多年的老友,叹了口气,这才缓缓说道:“人死之后,魂魄要经历三灾六劫,若是不够坚韧,甚至没有来生,即便是有了来生,前尘往事全部都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一世相伴,便是极大的幸事,陛下珍惜过了,如今该放手了。”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院长,说道:“天监十一年,瀛洲传言有着有仙人降世,朕便派人去寻过,既是仙人,自然长生,也有仙药,但终究是一场梦幻,朕没有得到什么。” 院长说道:“修行到了忘忧境界,便可称走到尽头,即便上面再有境界,想来无非是多些寿数,长生一说,实在虚妄。” 大梁皇帝说道:“朕知道,朕只是有些舍不得,有些舍不得。” 院长轻声道:“终有一日,我们都要离去。” “可朕还是舍不得。” 大梁皇帝微笑道:“真的舍不得。” …… …… 今年的武试改革,修士们不用再抽签分组各自对决,一轮轮比试,反而变成所有人都进入了那座小天地里,以杀妖多少来计算,比试变得简单了,但对于修士们来说,便更难了。 以往他们不过是胜过对手便能对敌,如今却变成和妖物对战,每一场便都是生死之战,虽然捏碎竹牌便能离去,但比试和生死较量又有不同,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大人物们来到了湖畔。 魏序这位自从主持了万柳会开始便不见踪迹的书生也来了。 魏序看了一眼湖畔的一位大人物,那是天水观的掌律道士,他是负责看管那座小天地的大人物。 武试改革,早就依着大人物们商谈过了,前期的准备,其实很是充分。 掌律道士将掌中的那座如同庭院一般的东西交给魏序,平静道:“魏先生,这其中妖物,除去大部分是在大梁国境内的寻到的,还有少部分从北境抓来的妖物,其中有些妖物,更是异种,虽说境界最高都只在苦海境,但应付起来也绝对不简单。” 魏序点了点头,说道:“若是竹牌不出什么问题的话,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掌律道士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远处有人将一张无比巨大的榜单悬挂到了那边的山壁上,上面密密麻麻有着无数名字,那些名字如今不过是随便排列,等到真正武试开始,上面的名字就会变化起来,名次高低,全看杀妖多少,以及那妖物境界。 那些妖物他们已经提前在其身上种下秘法,再加上那竹牌上的秘术,修士们无需担心什么,只要是自己所杀的妖物,自然能有所记录。 修士们看着那巨大的榜单,心里自然很是激动,往年间武试虽然也能吸引很多人,但是比起今年,自然便要差太多。 只是唯一让他们有些遗憾的是这次武试他们无法亲自看到,只能通过榜单上的名次变化来判断谁在那座小天地里占据上风。 不过有修士抬头看向那边,在楼阁上的大人物们前有一块极大的镜子,名为天光镜,是修行界极为有名的法器,通过他们在小天地里放下的法器,两者联系起来,便能够看到里面的景象。 既然是武试,大人物们自然要看看到底是哪些年轻人在这里表现得不错。 魏序站在湖畔,看着那些来到这边的年轻修士们,然后便张手,将那座小天地丢了出去。 然后自然有人在湖畔分发竹牌,拿到竹牌的修士朝着湖中走去,然后便进入了小天地之中。 武试的时间只有十日,他们需要在十日里杀足够多的妖物,然后以求自己的名次最好。 所以自然很多人都不想耽搁什么,直接进入其中,哪里需要多想。 那道竹牌的修士们很快进入其中。 很快那湖畔竹篮里的竹牌,就剩下了一块,上面写着两个字,自然是陈朝。 陈朝来得最迟。 这一次同样是无数修士在注视着他,不过他却不是太在意,一身黑衫的他,就这么慢慢走到湖畔的竹篮前,伸手把自己的那块竹牌拿起来,随意地系在腰间,然后他也没有立即走进去,而是站在魏序身侧,开口问道:“魏先生,我不会死在里面吧?” 魏序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不太清楚,或许有可能。” 陈朝叹气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魏序点头说道:“我知道,问题不大,我即便想要和他们吵,也很难吵得明白。” 他还有句话没说,那便是为什么要为了你来吵架呢? 陈朝皱眉道:“这不摆明的欺负我吗?” “小师妹已经文试夺魁,有些事情便变得有些麻烦,所以你的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魏序很平静。 帮不了还是不想帮。 这是两个答案,陈朝知道那和一个答案其实差不多。 “既然是些小动作,便不会太大,依着你的本事,小心一些便是,如果你真的无法接受,现在就可以退出。” 文试也好,武试也罢,始终是允许退出的。 只是之前在湖畔看到过的左青即便这般都不会退出,便是因为他受不了耻笑,陈朝如今退出,同样会被人耻笑。 陈朝沉默片刻,说道:“我还真有些想退出。” 魏序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陈朝站在湖畔,想着谢南渡手腕上的镯子,想着谢南渡在湖畔夺魁,摇了摇头,说道:“有些事情无法被改变,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非要这样,那就一刀一刀地斩开就是了。” 魏序说道:“小心一些,问题真的不是很大。” 陈朝没说话,只是朝着湖中走去。 …… …… 更远处,谢南渡和朱夏一人抱着一袋蜜枣,看着这边。 朱夏问道:“谢姐姐,你觉得他真能夺魁?” 谢南渡吃了一颗蜜枣,说道:“不太清楚,不过我觉着应该活着不是太大的问题。” 朱夏听着这话,有些不明白的嘟嘴问道:“这是什么说法?” 她哪里想得到那些门道,只是会想着那些修士要联手对付陈朝。 谢南渡摇摇头,说道:“问题不是很大,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朱夏哦了一声,忽然笑道:“谢姐姐,今日他们都来这边看热闹了,我们去买些吃食肯定不用排队,等我们买了回来,说不定这里就有些变化了。” 说起吃东西的时候,朱夏的眼里有许多光芒,如今她已经喜欢上了神都,但最为喜欢的,自然还是这里的吃食。 谢南渡想了想,点头道:“也可以。”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小天地杀妖 小天地实际上便是一座极大的空间法器,修士们因为修行流派的不同,所以便会锻造各种适合自己道法的法器,这些法器各有不同,即便是修行同一门道法的修士,所使用的法器都不见得相同。 只是空间类的法器,其实大多一致,最为常见的便是修士们用来存储物品的法器,这样的法器往往不大,空间只有一家屋子大小,若是品阶稍高,空间会大一些,可这样的东西不能存放活物,也无法称之为一个世界,所以根本无法被称为小天地。 小天地是空间法器里最顶尖的那一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脱离了空间法器的范畴,它和储物法器最大的不同便是,小天地能让活物在里面常存。 修行界里的小天地并不多,如今湖畔这座,便属于天水观,天水观在道门中的地位仅次于痴心观,常年在痴心观之下,自然也就生出了许多想法,借着万柳会,天水观不仅积极参加改革,还将自家的小天地带到了神都,用以作为武试的试炼之地,便足以说明天水观的迫切之心。 只是如今在负责这座小天地运转的,不是天水观的道士,而是魏序。 因为是他在主持这座小天地的运转,所以他之前才会对陈朝说,这是小问题。 只是事情他没有说清楚,一来是没有必要,二来是他也根本不想去多说。 站在湖畔,魏序看着那边楼阁上,有些沉默。 楼阁那边,早已经被清空,那天光镜前,只有些真正的大人物。 那位万天宫的老人站在镜前,微笑看着里面的景象,问道:“诸位觉得,这场武试,到底谁能夺魁?” 站在老人身侧的正是天寿观的观主,这位观主沉默片刻,说道:“只怕还得是那几位踏足苦海境的年轻人才行。” 虽然武试变化,平添了好些不确定性,但说来说去,境界在这里,还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这场万柳会武试,虽然当世顶尖的那几个年轻人没有出现在这里,但来参会的年轻人里,倒是真有几位在潜龙榜上排名几位靠前的人物。 “宋长溪理应最有机会。” 有大人物开口说道:“他早些年便踏足苦海境,如今只怕是众人之中境界最高的。” 他们口中的宋长溪出自道门长生道一脉,一直被认为是痴心观道门双壁之外,这一代道门中最了不起的年轻人,他来到神都之后,便一直没有露面,一直在刻苦修行,为的便是要在武试里夺魁。 他所在的那座宗门不过是三流小宗,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捡到了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天才,光是这点,便早已经让别的宗门羡慕得不得了。 “梁诏只怕也有机会,散修之中,他的境界已经不错了,只是这个人一向自在惯了,很难说要加入某个宗门。” “是了,除去这两人之外,大概别的,也没什么机会了。” 大人物们有些感慨,他们站在这里,对这些年轻人,其实还是有些期待。 只是他们同样也有些失望,因为那些真正的年轻天才没有来,道门双壁没来,那位年轻剑修没来,鹿鸣寺据说幼年便能感知天地的小沙弥没来。 这都是当世最一流的年轻人,他们没来,这武试便怎么都觉得会少些什么。 “看,有动静了。” 有大人物开口,有些欣喜。 眼前的天光镜里,出现了新的景象。 “是一只山鬼。” 有大人物感慨道:“这样的妖物,在世间也很难看到。” 有大梁朝在北方布下的长城,无数士卒守在那长城上,妖邪王庭的妖族很难大批南下,那些境界高妙的妖族,被死死拦在了北方,只有国境里这些妖物,是很多年前便存在的,但修为高深的也大多被打杀,存在的妖物,大多修为也算不上高。 只是剩下的妖物数量太多,一时间也根本打杀不干净。 山鬼这样的妖物,便是很难见到的妖物之一。 它们极擅藏匿,生活在深山之间,以过往的樵夫以及旅客为食,一般的修士即便是发现了它们的身形,也很难找到它们。 “是那个少年武夫。” “我听说他早些年便是大梁朝的镇守使,专以杀妖为生。” “不是早些年,就是前些日子,他也还是镇守使,不过是杀了几个南方的炼气士,才不得不来到神都,如今替大梁朝参加武试,正赶上杀妖,算是撞了老本行。” “一个少年,我倒是不相信他真对杀妖那般擅长,那只山鬼也是神藏境界,只怕他不太好对付。” “也是,他即便吵架厉害,杀妖也算擅长,也得花些时间……怎么可能?!” 大人物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天光镜里显现的画面很快便告诉了他们一个事实。 那就是那个少年……真的很擅长杀妖。 “我若是没有看错的话,那只山鬼应该是神藏境界吧……” “是的,你没有看错。” “他用了几刀?” “他没有出刀,他一拳把那只山鬼打碎了。” “可问题是,他为什么知道要从那里出拳呢?” “不,我觉得问题是,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机出拳。” 万天宫的老人微笑道:“那个少年很擅长杀妖,定然也很熟悉那山鬼的生活习性,要不然如何能做到?” 听着这位道门大真人这么开口,人们愣住了,然后也不得不点头赞同他的说法,如果不是这样,陈朝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便杀了山鬼。 天寿观观主有些担忧道:“依着他这么杀下去,只怕榜首很难不是他。” 武试改革为杀妖,是他们这些大人物定下的,之前也有过担心,大梁朝北边军中的年轻人若是参加,会不会有些影响,但没有想过那北边的年轻人没有回来,却有个陈朝杀了出来。 老人说道:“能怎么办?规矩已经定下来了,他既然擅长,便看他能杀多少。” 说完这句话,老人不再说话。 只是湖畔,已经有惊呼声响起。 关注着那份榜单的修士们,原本是想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变化,却没曾想到,最先变化的是陈朝的名字。 那个名字在榜单上散去,然后重新在榜首的地方汇聚,而在他的名字后面,更是多出了一个很显眼的血点。 或许叫做红印。 这代表着在极短的时间里,陈朝已经杀了一个妖物。 在所有人都没有遇到妖物的时候,他已经拔得头筹了。 “只怕是运气吧,或许只是个小妖。” 他们没有资格去那楼阁上的天光镜前,根本不会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所以此刻也只能猜测。 “是的,运气使然,很快他便要被超过。” 随着湖畔修士们开口,果不其然,很快梁诏的名字便动了起来,他的名字身后,多了一片血印,可却没有来到榜首的位置。 看着这一幕,修士们皱了皱眉,不太愿意相信这样的事情。 “他只是运气吧。” “是的,他很快便要被越……” 湖畔的声音响起又消失,都很快。 因为就在众人眼中,数道血印出现在陈朝的名字后面。 这意味着在短暂的时间里,他又杀了数只妖物。 人们也很快发现,在他的名字之后,数道血印的大小不一。 最开始那一道血印是最大的,之后的血印都没有那么大。 这也就说明,血印的大小,是完全可以区分妖物的强弱的。 “不可能……他为什么会这么快……怎么会这么多?!” 湖畔很安静,但还是有人说话,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一定是作弊了!” 听着这话,年轻修士们很沉默,没有人开口,自然也没有人会相信那在武试的时候,会有人所谓的作弊。 况且那些真正的大人物都没有说话,自然也就没有人会相信这些话。 大人物们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即便此地就是神都。 …… …… 远处,谢南渡和朱夏两个人抱着一大堆吃食走了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朱夏一惊,下意识撒手,怀里的吃食掉了一地。 “他好猛!”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日暮 谢南渡弯腰捡起那些吃食,重新塞到朱夏的怀里,顺带着拿出一个小馒头塞到朱夏的嘴巴里。 “的确有些了不起。” 谢南渡评价了一番,便拿着一袋吃食来到湖畔,魏序还在这边,一直都站在这里,根本没有动过。 他身为这座小天地如今的主持者,其实也很是费力,哪里有表面看着的那么轻松。 谢南渡递过去一袋吃食,看着魏序额头那细密的汗珠,说道:“师兄辛苦了。” 魏序接过来,笑了笑说道:“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师兄能撑过十日光景吗?” 谢南渡有些好奇。 魏序笑着说道:“哪里有这么难,这座小天地的大小不过相当于一郡之地,莫说是十日,就算是百日,也没有什么关系。” 谢南渡嗯了一声,她虽然读了很多书,但的确有很多东西是她不知道的事情。 魏序眼见谢南渡在问了这个问题之后便没有想法再开口了,便想了想,微笑道:“师妹想知道如今里面的情况?” 谢南渡摇摇头,说道:“没有。” 这一下子,倒是让魏序好奇起来了,他问道:“师妹难道不担心那个少年?” 谢南渡还是摇头,说道:“他既然说要夺魁,那便我便相信他要夺魁,” 魏序问道:“哪怕这样的事情很难。” 谢南渡说道:“我参加文试之前,谁又能相信我能夺魁?” 魏序认真道:“我一直都相信师妹。”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说些什么。 只是很快,她便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湖畔。 有道身影在那边站着,看着她。 谢南渡沉默了片刻,便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李公公。” 谢南渡开了开口。 李恒看了谢南渡一眼,轻声道:“皇后娘娘请谢姑娘入宫。” 谢南渡看了一眼李恒,问道:“现在?” 李恒点点头。 谢南渡点点头,“公公稍候,我回书院一趟,整理妆容。” 以往一直很好说话的李恒听着这话,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姑娘赶紧随我去吧,皇后娘娘不能等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有些悲意。 谢南渡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恒。 李恒微微点头,便已经在告诉她答案了。 谢南渡蹙了蹙眉。 …… …… 皇城里,此刻十分安静。 宫人们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那些内侍更是战战兢兢。 这几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皇帝陛下如今的情绪,所以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做错些什么事情,更加不愿意让那位皇帝陛下动怒。 李恒领着谢南渡走过宫墙,这一次他的脚步要快许多。 有些急促之意。 整座皇城都知道,时间来不及了。 谢南渡没有说话,她那些时日见那位皇后娘娘的时候,便看出她的脸色不太好看,身子也不太好,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才过了多少时日,如今那位皇后娘娘,竟然便已经到了如今这地步了。 这可不是说缠绵病榻那么简单,而是比这个更为严重。 听着李恒的意思,这位皇后娘娘如今的病情只怕是已经到了朝夕之间了。 想着这件事,谢南渡有些头疼,也有些悲伤,如今是万柳会这样大的事情正在发生,人们的目光都在那上面,可谁知道就在这座皇城里,即将会有更大事情正在发生。 踏入寝宫,谢南渡迎面看着一道高大身影从她眼前走过,她下意识便要行礼,却只是听到一道声音响起,“赶紧进去。” 那是大梁的皇帝陛下在说话,他很快便出了寝宫,只是肯定会在不远处。 谢南渡走了进去。 那些散发着噪意的符箓早已经撤去,如今这座寝宫反倒是看着很冰冷,就像是某些地方一样。 她来到皇后娘娘的床榻前,看了一眼。 然后便有些伤心起来。 眼前的皇后娘娘已经很憔悴,看着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谢南渡轻声唤道:“娘娘。” 皇后娘娘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眼前的谢南渡。 她此刻的眼里很是浑浊,但慈爱依旧,看着就像是一个宽容慈祥的长辈。 谢南渡来到床榻前蹲下,就这样看着她。 两人这不过是第二次见面。 皇后娘娘看着她,有些费力开口道:“吃过了吗?” 谢南渡点了点头。 “让你这会儿入宫,有些难为你了,如今武试怎么样了,那个孩子如何了?” 皇后娘娘说话的语速很慢,几乎是每说一句话便要歇息一会儿,这是真的很困难。 谢南渡轻声道:“娘娘,他如今是榜首,只是还没开始多久。” 皇后娘娘有些欣慰道:“榜不榜首的不重要,能平安回来就好。” 谢南渡点点头,没有说话。 皇后娘娘微笑道:“你也有些好奇吧,为什么这个时候我还要召你入宫。” 谢南渡看着皇后娘娘说道:“听娘娘教诲。” 皇后娘娘说道:“你生得很好看,就像是我的那个妹妹。” 她说话的时候,很是费力,只是依旧显得很淡然,谢南渡沉默地想着,当今皇后娘娘的妹妹好似只有一个,如今在神都外的某座庵里修行。 皇后娘娘知道她在想什么,摇头道:“不是那位,是另外一个,没有多少人知晓,那是我父亲当年在外面带回来的私生女,不光彩,娘亲一辈子都不认她,她和我们家也一直算不上亲近,只是对我话多些,是真的把我当姐姐看待了。” 皇后娘娘是那位北境大将军的闺女,这样的家世,那位大将军在外面有个私生女的事情自然不光彩,更何况皇后娘娘当初又要嫁给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陛下,这样的事情自然也就不能让外人知晓。 脸面这种事情,沾上了皇家,就更是如此。 谢南渡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秘密,即便是皇后娘娘要说,想来也不该是对她说的,可如今皇后娘娘既然开口,那就必然有缘由。 “那丫头早先在外面便过得极惨,二娘死了之后,再也没有人能照顾她,父亲才不得不把她带回府里,那天她怯生生地看着我,我就知道这个丫头其实是很好的,后来府里的人再怎么不喜欢她,我也常去找她玩,带她吃好吃的,她虽然不是娘亲所生,但也是我的妹妹,我也要做到长姐的责任。” “娘娘自然是善良的人。” 谢南渡轻声问道:“如今这位夫人在何处?” 听着这话,皇后娘娘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轻声道:“已经故去了,她的前半生极苦,后半生原本会好过一些,因为嫁得还不错,虽然是给人家做妾,但那家人是大户人家,哪里会亏待她?不过是要受一些正室的欺负。” 谢南渡默不作声。 “若就是这样,安然过了一生,也不能说不好,可谁知道,有一天便遭逢大难,夫君早亡,正室的儿子继承了家业,她才怀有身孕,而后生下个儿子,孤儿寡母的,自然要被欺负,这样的日子,哪里又说得上舒心?” 皇后娘娘感慨道:“我知道了这事情,来神都的时候便想把她接回来好好照顾的,可她脾气太倔了。” 谢南渡轻声开口问道:“娘娘?” 皇后娘娘点点头,微笑道:“和你想的是一样的。” 谢南渡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后娘娘轻声道:“他们全部都不知道,可我啊,看了他一眼,就知道是他了。” 谢南渡感受着手腕上的那个玉镯,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的心里有些冷。 那是一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生出来的恐惧。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有些重逢是最好的 皇后娘娘的这个故事,说得很是简单,但实际上里面有太多东西了,很多事情对于大梁朝来说,是极大的秘密,一般人根本无法知晓,即便知晓也无法说些什么。 听了便要忘了。 谢南渡看着皇后娘娘,轻声问道:“娘娘现在要做什么呢?” 皇后娘娘轻声道:“本来想要再见一见那个孩子,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但看起来是等不到那天了,他没亲人了,这些话我便讲给你听,你帮我在合适的时候,转给他好吗?” 谢南渡点点头,轻声开口道:“好。” 皇后娘娘看了看谢南渡手腕上的玉镯,轻声道:“当年我嫁给陛下,没有人反对,那丫头也觉得极好,但也有些羡慕,但她是私生女,即便有朝一日能嫁给谁,也不可能是正室,天底下的事情就是这么无趣,身份很重要,她却不太相信。” “所以后面她能嫁入那大户人家家里,即便不是正室,自然也很满足,说到底好像是我毁了她的家,所以最后的那些日子,她肯定不会喜欢我。” 皇后娘娘眼角有些眼泪滑过,轻声道:“可曾经我们是多好的姐妹啊……” …… …… 日暮的时候,谢南渡从寝宫里走了出来,李恒还是等在这里,看着谢南渡,还是忍不住问道:“谢姑娘,娘娘怎么样了?” 谢南渡精神有些恍惚,轻声道:“娘娘困了,睡下了。” 李恒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便带姑娘出宫吧。” 谢南渡看向这位年轻宦官,忽然问道:“娘娘到底是什么病?” 李恒想了想,轻声摇头道:“过劳过累,娘娘又不是什么修士,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这日复一日的熬?陛下打仗的时候,娘娘在后方经常几天几夜不合眼,这么熬下去,哪里又会没有病根?” 谢南渡沉默了。 李恒看着她,还是说道:“谢姑娘,这些日子,娘娘就连几位皇子殿下都没见,只是召见了姑娘……” 他的话里有很多意思,谢南渡都明白。 …… …… 武试还在继续,日暮的时候,陈朝所杀的妖物已经多达十数只,牢牢占据着榜首,而排在他身后的那几人,不过也只有数只妖物,和他相差太大。 这才第一日,谁都没有想到,那位之前最不被看好的,如今已经是遥遥领先其他人了。 而且看着这个趋势进行下去的话,等到结束的那一天,他或许会以极大的差距来夺魁。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年轻修士的脸上,必定会有一个极为响亮的巴掌。 那是对于整个年轻修士的羞辱。 他们决计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人们此刻只能寄托于那些在小天地里的修士,好好努力,将陈朝从榜首挤下去。 “这真是不要命了吗?怎么又同时杀了三只妖物?” “啊,他又杀了一只妖!” “真不知道那些大人物为什么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他在里面如鱼得水,他本来就是杀妖出身的,真是离谱!” 湖畔有些星光落下,修士们却不愿意散去,而是关注着上面的变化,此刻陈朝的名字后面,已经多出了好些血印,眼看着便要让别人望尘莫及了。 人们都有些着急,更是有些沉默。 “他再这么杀下去,只怕不见得光是夺魁这么简单了,甚至他会创造记录,不,应该是开创记录,只怕是未来数届武试都不会有人能够超过他!” “除非是那些真正的天才会出手,要不然是真的不可能了!” “希望有人出来收拾他才是!” …… …… 小天地里的时间和外面是一模一样的,此刻也是夜幕降临,陈朝此刻正靠在一棵大树下,安静地借着月光数着白日里的那些妖珠,若是换做别的时候,他绝对会很高兴,毕竟杀了这么多妖,便意味着他可以再有不少天金钱,打熬灵药的钱,便算是有着落了,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他已经不是那个穷酸少年,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妖珠。 但陈朝还是下意识地将妖珠收起来,他比较谨慎,不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要是到时候说什么成绩无法记录的话,他还可以拿出妖珠来作证。 将视线从妖珠上移开,陈朝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坳。 这座小天地的大小他暂且不知道,但他知道这里面和别的荒郊野外没有什么区别,反倒是这样,才让他在里面如鱼得水,很是畅快。 这一日杀妖,他很是卖力,其实便是存了要夺魁,而且是要以极大优势夺魁的想法。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狠狠打那些人的脸,就像是他在御宴上说过的那样。 不过他也清楚,在小天地里面,除去杀妖之外,还重要的一点便是要担心别的修士,那些修士可不见得能够让他这么畅快。 想到这里,陈朝叹了口气。 不过他很快便敏锐起身,看了一眼远处的密林,想了想,便找了一棵大树朝着上面爬去,只是片刻,便已经藏身于大树之上。 不多时,有一道身影从远处而来,然后有些疲倦的靠在陈朝所在大树树干上,揉了揉肩膀。 看他的样子,浑身上下都有些破损的地方,看起来就像是才经历过一场恶战。 其实不错,他自然是之前便经历了一场恶战,好不容易才杀了一只妖物。 陈朝在树上借着月光打量着那个人,很快便发现,原来这家伙正是老熟人。 左青。 看着这个在湖畔便结过仇的家伙,陈朝没有任何犹豫,便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只是落地的时候,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就站在左青的背后,然后伸手拍了拍那家伙的肩膀。 左青骤然转身。 然后迎接他的便是一个拳头。 一拳砸在他的小腹。 他痛得直不起腰来。 但很显然,那个拳头的主人不会这样善罢甘休,在那一拳之后,又是另外一拳砸向了他胸膛。 两拳砸去,左青已经变得极为痛苦,他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摸自己腰间的竹牌。 光是这两拳,他已经很清楚自己绝对不是自己连容貌都看不清楚的人对手,可当他伸手摸到腰间的时候,却发现那竹牌不见了。 “找什么?” 他恍惚间听到一声讥笑,然后便又被砸了一拳。 那一拳砸在他的鼻梁上,瞬间便将他的鼻梁砸塌下去,他满脸都是鲜血。 可即便如此,那人还是不善罢甘休,又是一拳砸在他的小腹上,让他再次痛苦地弯下身去。 “找这玩意?” 等他抬头的时候,一块竹牌在他眼前晃悠。 拿着竹牌的黑衫少年微笑道:“左道友,咱们又见面了啊。” —— 求月票 第一百五十章 杀人诛心 看到那块竹牌,看到那个拿着竹牌的黑衫少年,左青的脸色变得极为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陈朝看着鼻青脸肿的左青关切问道:“左道友,怎么了?看起来好像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疼不疼?” 左青冷声道:“把竹牌还我!” 在这座小天地里,若是被人夺了竹牌,那么便无法离去,留在这里,若是遇到强大的妖物,结果是什么,想来不用多说。 所以竹牌对于他们来说,极为重要。 不过他修为和眼前的陈朝相差太远,要动手,根本没机会,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被陈朝按着脑袋打了一顿。 陈朝笑眯眯看着他,不言不语。 “你要如此阴险吗?!” 左青满脸怒意,盯着眼前的少年。 “武试的规矩里没有说这条,你知道吗,就连杀人都可以,别说我拿你的竹牌这种小事。” 陈朝声音渐冷,若有所思说道:“杀了你,是规则允许的。” 他的声音很冷,言语里的杀机没有掩饰,森然杀意自然而然的流泻而出,左青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感受到了那些杀意,有些不敢置信道:“你真的要杀我?我庆山宗不会坐视不管的,而且现在外面定然有人看着,你要是堂而皇之杀了我,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陈朝懒得理会他,只是说道:“我说过,那是规则允许的。” 是的,当日在万柳会开始的那一日,就有人问过魏序,若是死在了小天地里,会怎么办。 魏序当时的答案也很直接。 会为你感到遗憾。 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所以说死在小天地里,是允许的事情。 怎么死,都是死。 没有人会来追究这里发生的事情。 即便之后庆山宗要找陈朝的麻烦,也只能是在暗处,要不然便是堂堂正正的挑战。 陈朝微笑道:“你在湖畔说那些话的时候,想没想过今天?” 听着这话,左青脸上有些懊恼,之前他不过是受了些撺掇,说了几句话,哪里想得到这便是招惹上了这个不依不饶的少年,只是如今形势已经到了这里,他也只能接受,“能不能放过我,你杀了我,也不会好过的,况且我不过是在湖畔说了些话,怎么也罪不至死。” 他脸上已经有了些求饶的意味。 陈朝看着他,沉默了很久,好似也在思考要不要杀了他,左青则是偷偷打量着四周,似乎是要选择以什么方式逃走,很快,他下定了决心。 一张符箓,忽然出现在两人之间,一道狂风涌出,左青转身便要离去。 只是才跑出数丈距离,他便感觉到后背被人砸了一拳,整个人踉跄倒下,嘴角吐出一道鲜血。 他很快惊恐地转过头来,说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陈朝看着他,一直没有说话,压迫感十足。 左青很是诚恳地说道:“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对你们没有恶意,我是被人撺掇才开口的……” “这些话,你相信吗?” 陈朝看着他,面无表情。 “我可以不杀你,不过你需要道歉。” 道歉? 向谁道歉? 左青的脸色变得极为精彩。 陈朝静静看着他,手已经放到了刀柄上。 左青沉默了很久,有些为难开口道:“这样的事情,比杀了我好不到哪里去。” “这里没有外人。” 左青张了张嘴,有些纠结,他咬着牙,无法开口。 陈朝微笑道:“你要是不说,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眼里却很坚定,这样的他让人看着便觉得有些畏惧,左青丝毫不怀疑,自己若是不道歉,就肯定会被他一刀把脑袋砍下来。 “可是你怎么敢杀我……” 左青喃喃自语。 陈朝面无表情道:“那些炼气士我也说杀便杀了。” 左青面带痛苦,被这句话彻底将防线击溃,再也顾不得什么,很快便开口道:“我错了,我不该在湖畔没有证据的胡言乱语,不该指责你们梁人,不该说谢南渡……” 他已经有些崩溃,只是在说出第一句话开始,之后的话便说得也没有那么痛苦了,只是他的心理防线已经被彻底击溃,此刻不管陈朝要他说些什么,只怕他都会说。 陈朝没说话,只是看了看天空。 他抬头的举动,被楼阁里的大人物尽收眼底。 大人物们很沉默,没有人说话,其中有一位的脸色已经变得很是难看。 那便是庆山宗的宗主。 天光镜无法听到其中的声音,但是他们这些大人物,哪里会不明白里面此刻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看着左青那样子,庆山宗主冷哼一声,“孽徒!” 庆山宗本就不是什么大宗门,左青自然也是门下不错的年轻人之一,甚至还是他这位宗主的弟子,他哪里想得到,此人竟然这么没有骨气。 有别的大人物看着那抬起头的陈朝,平静道:“他是在挑衅我们。” 都是一座宗门里极为重要的人物,他们哪里不明白陈朝的想法。 万天宫的那个老人笑道:“小孩子的意气之争,既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也就算了。” 原本还有大人物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是眼前这个道门大真人说话,也就不再多说,毕竟之前万天宫圣女遇刺,眼前的这位老人可是真的动怒的。 陈朝既然和万天宫有这么一份香火情在,谁又会想不开去真的找万天宫的麻烦。 …… …… 陈朝摇头道:“其实,除非你想杀我,不然我不会杀你的。” 他看着左青很平静地说出来了这句话,左青脸色骤然大变,有些恍惚失神。 陈朝很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是被人看在眼底的,想要杀人,哪里那么简单,这又不是在天青县的矿洞里,说杀人便杀人? 况且正如左青所说,他不过是在湖畔说了些话,哪里有什么大的过错? 之所以要让左青道歉,如今又让左青知晓自己的真实想法。 其实就是为了一个事情。 杀人诛心。 这样的事情陈朝不是第一次做,所以得心应手。 左青沉默了很久,才恍惚说道:“既然你没有想要杀我,那么我道不道歉又有什么关系?” 陈朝笑道:“我也知道你道歉绝不可能是真心实意,所以,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意义。” 他知道左青不会改过,湖畔的事情却已经发生了,他怎么都要对方付出代价。 不能杀。 便只能羞辱他。 一个修士,最觉得羞辱的,便是被迫向他看不起的人低头。 陈朝平静道:“所有事情,既然做了,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丢下竹牌,就在左青眼前,一脚跺碎。 “不?!” 随着一声惊叫,左青化作一道青烟瞬间消散,消失在天地之间。 陈朝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 第一百五十一章 让人无话可说的少年 左青在湖畔醒来,恍惚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看着周遭一切,他脸色有些难看。 知道自己输了这场武试,他失神地看了一眼那份榜单,上面自己的名字排到了极为靠后的地方,因为他只杀了一个妖物,而且很显然,他的名次还会不停地往下掉落,因为他已经被淘汰了,而武试才是第一日。 他看了看周遭,没有看到熟悉的人,知晓自己被是极早的被淘汰的几人之一,因此脸色更加难看。 等到他看了一眼榜首之后,发现那里的名字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整个人便是难受到了极点,他痛苦地摇了摇头,却发现不远处走来一个年轻人。 “王师兄。” 左青有些恍惚开口。 王师兄看着他,有些同情道:“左师弟,宗主诏令,你马上回山,此后十年,不得出山,除非你能踏足彼岸境界。” 说话的时候,王师兄的眼里有些同情之意,依着左青如今的境界和天赋悟性,十年之间,根本不可能踏足彼岸境界,也就是说,眼前的左青,实打实的要被禁足山中十年,不得而出。 这样的惩罚,说实在的,对于左青来说,实在是太严重了些。 听着这话,左青的脸色才是难看到了极致,他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喃喃道:“怎么会……” 小天地里发生的事情,他自然知晓是瞒不住的,但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那么快,宗主的反应也那么剧烈。 王师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些什么,其中内幕他大概知晓,丢脸这种事情,在方外修士里常有,但是丢脸都丢到大梁朝来了,便不是能够接受的事情了。 尤其是在万柳会上,左青在对那个少年求饶,这样的事情,更是不能让人接受。 “左师弟,回山之后好好修行吧,若是有机会,十年之后再雪耻。” 王师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再也不说话,独自离去。 只剩下左青一个人,站在原地,失魂落魄。 远处响起几声讥笑,让他的心里更是受伤。 即便是已经到了夜里,其实湖畔还是会有很多人,他们正在紧张关注着武试的进行。 …… …… 陈朝朝着远方走去,没有选择更加开阔的地带,而是朝着更为茂密的山林而去。 在群山之间,妖物更多,而他的安全感也十足。 进入山林的他,好像是又回到了天青县,在那一个个黑夜里,他行走在山林之中,找寻那些藏在山中的妖物的时候。 那种感觉既危险而又刺激。 不知道是因为他身上的气息太过让妖物觉得可怕,还是这附近真的没有妖物,在深山里寻了半夜,陈朝都没有再找到一只妖物,眼看着便已经要到了后半夜,陈朝揉了揉脖子,便不打算继续前行,而是开始在一处隐蔽不已的丛林间挖洞。 在山里,藏在山洞里是最好的选择,这都是他这些年的经验。 只是很快,陈朝便停下了动作,因为他很快便听到了一些声音,是在远处响起的脚步声。 他皱了皱眉,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将自己藏在了那个挖好的洞里,悄无声息地将那些泥土抹去,他开始调整呼吸,最后让自己的气息微不可查。 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一道极低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他的气息没有了。” 那人的声音有些疑惑,更多不解,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可能,秘法不会失效,用心感知,他只怕是找了个地方藏起来了。” 另外一人轻声道:“有了,气息很微弱,应该就在四周,我们好好找找,或许能找到他,他藏起来了。” “师兄,我们这样只怕是要打草惊蛇了,他如果就在暗处看着咱们,那怎么办?” 那道声音有些担忧。 “我也知晓,可我们只有半夜的时间,如果到了白天,会有人看着他,我们不能做些什么。” 另外一道声音很是恼怒。 “我们为什么不能白日里装作无意间碰到他?那到时候我们把他打败,也很合理。” 那道声音有些疑惑。 “我们不是来打败他的,我们是来杀了他的,你知不知道?” 那位师兄的声音里有些怒意。“他在湖畔弄出那么多事情来,已经让他们足够丢人了,我们找到他,杀了他,这件事虽然不能承认,但也是为我们找回面子了,只是该死的,这家伙到底在什么地方!” 那道身影在林间走着,气机鼓荡在衣袖之间,很显然便是准备着随时出手的两个人。 陈朝听着他们之前的言语,没有任何动作,甚至也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所以他们也根本不知晓陈朝此刻便藏在这里,在这里找寻一番之后,他们很快离去,只是离去的时候,仍旧带着许多恼怒之意。 陈朝眯了眯眼,拿出那块竹牌,沉默了很长时间。 竹牌上定然是被某些人下了手段,让他们能够找到自己,可自己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却不能将这竹牌丢掉,因为一旦丢掉了这玩意,那么就意味着自己只能得到小天地彻底关闭的时候,由魏序将他带出来,在之前碰到什么东西的时候,自己便再也无法退出这里。 这样子的话,他是很有可能会死的。 尤其是遇到了那些强大妖物,或是那些真正强大的年轻修士要他命的时候。 所以他不得不带着这块竹牌,直到离开的时候。 可是带着这块竹牌,旁人就会一直知晓他在这里,然后找到他。 陈朝眼里的寒意有些藏不住。 他有些愤怒。 进入这座小天地的时候,他就预想到自己会被人针对,会有些特别的手段对自己,所以他对魏序说了那些话,可魏序的答案,现在看来,不是太好。 他说这是小麻烦。 或许对于一位忘忧强者,陈朝现如今遇到的那些麻烦,只是小麻烦,但对于陈朝来说,不是这样。 他陷入了一个无法解开的局里,而且他不知道只是有少部分人参与,还是这些进入小天地里的所有年轻修士都有参与。 刚刚那两个人,陈朝没有招惹过,他根本不认识对方。 这样的人,还会有很多。 他们白天或许不会出现,夜晚便会来寻他的踪迹,有的人想要杀他,有的人只是想要击败他。 陈朝看着手里的竹牌,他此刻大可捏碎这块竹牌,然后退出争夺。 这样他不必去经历那些危险,但也成不了榜首。 如果没有谢南渡在之前的文试里夺得榜首,如果没有…… 陈朝低声骂了一句,将竹牌重新放回腰间,他有些恼怒。 更多的是无奈。 这里不是天青县,他不是那片夜色里最让恐怖的魔头。 他只是个少年,只是个大人物眼里微不足道的蝼蚁。 有人要踩碎他,那便会很快将他踩碎。 活着并没有什么错。 陈朝今夜没有休息好,他看了一夜的星星。 清晨来临的时候,他从洞里爬了起来,然后将身上的泥土拍了拍,身上的黑衫是左卫的便服,是特别的材料制作的,一般的水泡火烧都无法对这件黑衫留下什么印记,更不会弄脏。 泥土簌簌落下,陈朝继续朝着深山走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但不打算暴露在人们的视线里,而是要往更深处地方去。 这和他当初的选择不一样。 他破天荒抽出了刀。 那柄黝黑的断刀在他手里,闪烁着特别的光泽。 …… …… 新的一日到来。 湖畔的那些修士又重新来到了这里。 昨夜虽然也有些修士没有离开,但大多数的修士却还是没有选择在这里过夜。 如今清晨,他们再次来到这里关注榜单,自然便看到了榜单的变化。 “宋师兄赶上来了!” 人们很快便发现了榜单上的变化,那位叫做宋长溪的道门修士历经一夜,杀了数只妖物,已经和陈朝的距离极为接近了。 他虽然还是在第二,但是照着这个样子下去,他肯定会有机会再去追逐一番第一。 “还有梁诏,他也杀了七八只妖物,其中还有一只极为厉害的。” 此刻榜单之上,梁诏的名字后面多了好些道血印,其中有一道血印极大,比陈朝和宋长溪两人后面的血印都还要大。“对了,即便是在数量上无法赶上那个武夫,只要杀得妖物境界足够高,便能将这差距抹平,那武夫境界只是在神藏境,面对苦海境的妖物,肯定没有任何办法。” 听着这话,众人纷纷点头,觉得很有道理,正如他们所说,陈朝不过是个神藏境,又怎么可能斩杀苦海境的妖物? 说着这话的修士们觉得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不免有些开心。 只是很快,他们便发现,陈朝名字后面的血印已经开始越来越多,几乎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增加一个血印,这些血印虽然没有一个特别大,但是增长的速度太快,他们看着陈朝名字后面的血印不断变化,心渐渐沉了下去。 这便是大梁朝的镇守使吗? 他们之前的乐观,此刻尽数的消失了,他们知道,照着这样下去,那么除非宋长溪这些人杀的强大妖物足够多,不然真的没有可能再和陈朝去比较。 他们很是担心。 楼阁上的大人物也很担心。 尤其是庆山宗的宗主。 改革的第一届万柳会,其实没有谁想要在神都举行,但是因为这个节点实在是太重要,尤其是对于整个万柳会来说,所以之后争来争去,各方势力不断妥协,最后才落到了神都头上。 但这既然是各方妥协的产物,但不意味着他们就愿意看到大梁朝在这一次的万柳会上大出风头,文试已经让谢南渡夺魁了,剩下的武试,他们决不允许还有大梁朝的修士夺魁。 这是他们的底线,也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所以大梁朝的年轻人,不能夺魁。 庆山宗的宗主悄然离去。 …… …… 第三日开始,武试淘汰的修士越来越多,湖畔出现的修士越来越多。 有心人开始数着,发现这一日之间,大梁朝参加武试的那些年轻人,全部都被淘汰了。 除了陈朝。 王宽站在湖畔,沉默了很久,才朝着远处走去,那边谢南渡在那里等他。 “谢……师妹。” 王宽看着谢南渡,眼里有些特别的情绪,是钦佩。 谢南渡开门见山问道:“师兄是如何输的?” 王宽想了想,说道:“和一只妖物大战结束,正在调息,远处来了个方外修士,我不敌他,不得不认输。” 他笑了笑,但是笑容里有些苦涩,“虽说巧合,但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这样的人物,哪里不知道其中有些猫腻,可是这些事情,没有证据,即便是去说,也不会惊起什么风浪。 谢南渡点点头,便朝着魏序走了过去。 魏序站在湖畔已经两日,如今显得很平静。 看到谢南渡走过来,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谢南渡说道:“这样的事情很不公平。” 魏序平静说道:“我自然知晓,但无法改变。” 谢南渡说道:“即便是先生,也无法做些什么吗?” 魏序点头微笑。 先生没有出现在这里,而是让他主持万柳会,难道只是单纯的懒吗? 只怕不见得。 谢南渡说道:“所以书院的道理,从来不是道理,拳头才是道理。” 魏序看着自己这个小师妹,道:“但愿师妹有一天遇到的全部都是跟你讲道理的人。” 谢南渡没有说话。 但湖畔忽然多了不少修士。 那些都是从小天地里被逼着离开的。 他们出现在湖畔,短暂的迷茫之后,便开始破口大骂,所骂的,自然只有一个人。 陈朝。 造成这一切的,自然是陈朝。 很快,消息便传了出来。 陈朝在那座小天地里,杀妖又打人,遇到的修士全部都被他打得认输了。 其中一人,甚至被陈朝追杀了半日之久。 “他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听着这话,魏序说道:“那个少年的确有些意思。” 谢南渡微微皱眉,然后便笑了笑。 第一百五十二章 规矩 陈朝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在里面现如今做的事情让他很开心。 他有满腔的怒意,需要发泄。 所以最开始他把这些怒意发泄到了那些妖物身上,但很快,他便遇到了很多修士。 白天的时候,他们在山里遇到,夜里的时候,他们在湖畔遇到。 有些人是故意来寻他的,有些人则是不小心碰到的。 陈朝无法去判定那些人有多少是故意来寻自己的,有多少是自己恰巧碰到的,他也不用去考虑,只是在碰到之后,便选择了一种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打到对方认输。 这是在山林之间,是他最为熟悉的地方,所以从一开始,他便是占据上风的。 不过到了后面,修士们联合起来,开始联手对付陈朝。 陈朝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所以根本不担心,他早已经摸清楚那片地方的地形,在山林之间,没有人能够真正战胜他。 修士们花了一日的光景,彻底将陈朝封锁在一座深山里。 有出身大宗门的修士将自己宗门的法器拿了出来,彻底断绝了陈朝离开的可能。 更有修士将人们组织起来,分为五人一队,不间断地在山中寻找。 这样的事情,在之前的武试里没有发生过,想来在之后的武试里,也不可能发生了。 这么多修士针对一个人的事情,这谁能够想得到呢? …… …… 夜幕降临。 山中生起了很多堆火。 一座火堆前,坐着五个年轻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宗门,原本他们应该在别的地方认真杀妖,为武试的名次努力,可此刻他们都因为同一件事,而被聚集到了这里,只是很罕见的,没有人有太多异议,他们对于这件事,好像是都抱着同样的观点。 先将陈朝驱逐,然后再来做别的事情。 火光照着很多人的脸。 那五人之中的唯一一个女子伸手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她来自西山观,名为叶青,在座的几人,都是她的师兄。 叶青看了看火光,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然后才有些疲倦问道:“各位师兄,咱们真要在这里耗费几日光景吗?” 虽说他们已经锁定陈朝就在这座山里,但想要找到他,只怕也不是短时间就能够成功的。 其中一位师兄说道:“耗费几日光景倒也没什么,大家都在这里,武试的成绩,大家都不会有什么变化,没在这里那几人,即便我们出去,也同样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又有一位师兄说道:“即便我们不做这些事情,那他呢?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跑出来给我们一刀,他现在虽然还没有杀人,但谁知道他下次不会杀人,再说了,我们方外修行界,哪里有过如今的局面?一个大梁朝的修士,让我们鸡飞狗跳的。” “柳师兄说得很对,一介武夫,怎么能让他在武试里有所成就?尤其是夺魁这种事情,更不能发生。” 坐在叶青身边的男子说道:“外面的消息已经是很明确了,他已经杀了很多妖了,即便我们不把他找出来,将他困在这里,让宋道友他们去好好杀妖,将魁首拿回来也是极好的事情,如果放任他出去,只怕魁首真要被他拿走。” 一听到这话,几人脸色都有些变化,这样的后果比他们在武试上拿什么名次要大得多。 “传出去真的是笑话,我万柳会居然任由一介武夫夺魁,这种事情,发生在我们头上,我们这一生,只怕是都要顶着这个耻辱活下去!” 叶青看了看几位师兄,轻声道:“师兄们莫慌,想来我们已经将他困在这里了,他是怎么都无法逃出去的,我们只需要再等等,等到他没有耐心,也就好了。” “不过我听闻他是镇守使出身,本来就极为擅长杀妖,要不然我们也不可能在这里耗费这么多时间也无法找到他。” “哼,大梁朝所谓的镇守使,哪里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他应当是北边的军中悄悄来到这边的,就是为了参加万柳会,才有这些手段,梁人最是阴险狡诈,谁都知晓。” 叶青看着激动的师兄们,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说不出来什么。 她想了想,轻声道:“几位师兄歇息一下吧,今夜应该没有什么事情会发生的。” “师妹你歇息吧,我们几个做师兄的,辛苦一些有什么。” 叶青点点头,正要说话,却忽然看到眼前的火光摇曳了起来。 “师兄……” 她刚要开口。 远处却传来了震动。 好像是大地在此刻,都震动了起来。 几位师兄纷纷站起身来。 然后一道黑影瞬间便朝着几人撞了过来。 他们没有反应过来,其中一人被那道黑影直接撞到了胸口,一个踉跄,几乎都没有站稳。 他脸色有些苍白,忽然想到了什么,喊道:“陈朝……” 其余几人纷纷转身,看向那道黑影,只是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身后更剧烈的响动也传了过来。 好似整座山此刻都摇晃起来。 一只如同小山一般的怪物,出现在了远处。 它的身躯过于高大,好像一出现,便遮挡了整个夜空。 “山鬼?!” 有修士大吼一声,脸色变得分外难看。 山鬼是大梁朝常见的一种妖物,寻常山鬼并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但是现如今这一只如同小山般大小的山鬼,却是让他们震撼不已,这样的山鬼,几乎已经有了百年的修行道行,哪里是他们这些年轻人能够应付的。 叶青吓得脸色煞白,有些不可置信道:“这山鬼,是陈朝引过来的!” 是的,刚刚那道黑影一闪而过,然后山鬼便出现在了这里,自然是陈朝的手笔。 反应过来的修士纷纷咒骂起来。 有修士高声大喊,“赶紧出手,将此妖制服!” 山鬼在此间冲过,其实已经在顷刻间造成了许多人受伤,他们若是还不出手将其制服,那么等到之后,会有更多人受伤,或许还有人会在这里死去。 随着那修士高喊,剩下的修士们反应过来。 有人心念一动,丢出一张金色大网,闪烁着无边的金光,瞬间便落到了那山鬼的头上,将其笼罩。 “困住了!” 有修士高兴喊叫起来。 但随着这声喊叫才响起,那张金色大网在顷刻间便被搅碎,山鬼庞大的身躯转过,一张口,便将那张金色大网给吞入了肚子里面。 先前丢出这张金色大网的年轻修士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再来,不要停!” 修士们高喊,夜空里忽然闪烁出来了五彩的光芒。 那是修士们在以自己的道法御敌,有的人御使法器,无数道光华在顷刻之间落下,尽数落到那山鬼的身躯之上。 “嗡!” 那山鬼痛苦地叫了起来。 这山鬼是妖物里的异种,不踏入彼岸境界,口不能言,如今看这只山鬼,几乎便已经到了苦海上境,只怕距离彼岸境界,也就是一步之遥。 在那些大人物捕捉来的妖物里,此山鬼其实可排前三。 想要对付他,只怕只有此间真正的那几位天才人物之一,才能够有能力。 至于其他人,想来是绝对没有这个可能的。 果不其然。 这些道看似绚烂的光华没能对那山鬼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它怒吼一声之后,身躯居然又高大了几分。 随着无数尘土在它身上落下,人们这才发现,原来这只山鬼,之前看着如此庞大,却还是蹲着的,此刻才是真正地站起身来。 他本来就如同一座小山大小,到了此刻,他便更是庞大。 那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它站起来之后,一挥手,四周的修士便被击飞出去,竟然没有半点抵抗的能力。 一时间,无数痛苦的呻吟声充斥着山林间。 无数修士第一时间便选择了捏碎腰间的竹牌,化作青烟消散。 至于剩下的这些修士,则是还在苦苦相抗。 而更远处,已经有修士收起那些法器,要离去了。 陈朝在很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早些时候,被困入这座深山之前,他便已经探查到这山中有一只境界极高的山鬼,不是一般人能够对付的,所以他故意暴露行踪,然后很是巧妙地让他们觉得自己跑到了这里之后便无路可退,让他们以为真的对他形成了围杀的局面。 而在这之后,他便只是做了一件事。 在他们最为放松的时候,将那山鬼激怒。 然后他开始跑路。 遭殃的自然便是这群修士。 这是他想法里最为重要的一环。 今晚想来不管是想要杀他还是想要让他输的那些修士,便要损失一大半。 再也无法对他组织起这么大规模的围剿。 当然,今日之后,陈朝也算是和各路方外修士彻底地结下大梁子了。 不过他不在乎。 既然有人想要这么算计他,那么他就要做出回应。 他无法拿那些大人物下手,但同样的,这些一般的年轻修士,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这就是他报复的手段,果断干脆。 这些年轻修士从小到大,有着最好的修行资源,有着最好的老师,自己的天资也不错,自然也就一路顺风顺水,可就是这样的年轻人,对于他来说,真不是什么厉害的,和他相比,这些人根本不会打架,也根本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生死厮杀。 所以他赢,对方输,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再正常不过了。 …… …… 今晚的楼阁里,大人物们聚集到了这里。 他们原本不打算在晚上关注天光镜的,这是很多大人物秘而不宣的协定,但今晚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太大了。 湖畔出现的年轻修士在片刻间便有了十数位,而且人人带伤。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他们自然要看看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一只山鬼。” 有人开口,轻声道:“那应该是天心道人捉来的,在我们捉来的这些妖物里,可排前三。” “这样大的山鬼其实很罕见,即便是我们,也找了许久,本来这就是胜负手,只有那几个年轻人之一,才有可能斩杀,如今却被那个少年利用了。” 那人看了一眼远处,湖畔此刻还在源源不断的出现年轻修士,他们全部都是在那只山鬼手下劫后余生的。 “等到那山鬼被消耗得差不多了,那少年便要出手了。” 有人带着些怒意道:“这是何等无耻的行径?” “可规矩里没有说不可以。” 一直站在湖畔的魏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边,他很平静地走上楼阁,来到众人面前,对着万天宫的老人行礼之后,这才说道:“在规则的允许范围内,一切都是可以做的。” 其实这一次武试的规矩,几乎便是没有规矩,修士们甚至可以在里面互相残杀,只是因为在外面有大人物看着,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死人的情况,但今晚不一样,已经开始死人了。 那些人虽然不是被陈朝杀的,但实际上也是一个道理。 山鬼是他引来的。 魏序看着他们说道:“那少年本来就吃亏,如今也没做些什么。” “我觉得要取消他的资格,将他马上带出来。” “他这般做,已经影响了大局。” 有大人物看着魏序,脸色有些不善。 魏序摇头道:“我说过了,规矩没说不可以这般。”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战山鬼 大人物们看着魏序,眼神很冷。 老人装聋作哑,没有说话,也无视那些落到他身上的视线,片刻后,他干脆起身离开了这里。 魏序再次重复道:“规矩。” 有人说道:“他将那山鬼引来,不知道让多少年轻人就此受伤退出,此刻只怕是已经有人身死,这等事情,实在恶劣,若是不把他的资格取消,难以服众!” “所言极是,那个少年这般做,哪里是在参加比试,完全便是在蓄意破坏武试,魏先生大可问问在场的年轻修士们,该不该这样。” 有人立刻说话,“不管如何,我提议,立马取消那个少年的资格。” 在场的大人物们看着魏序,此刻正在压迫他。 这个看似寻常的书生,在湖畔已经站在了几天,今天是第一次走上楼阁来,这里的大人物们便要他做出抉择,这对于魏序来说,只怕没那么好应付。 只是大人物们很有信心,因为早在之前,有些事情不用说出口的,魏序也默默接受了。 如今这件事,想来他也不会坚持太多。 魏序摇头道:“规矩不是朝廷提出来的,是你们商议的结果,如今自己却不认了?只是你们不认也不行,规矩既然已经定下,那便定下了。” 他的态度很坚决,让人有些意外,很难相信他会说出这些话。 “如果这个规矩我们马上便要改呢?” 有大人物冷声开口,声音里满是威严。 “那万柳会真的成了一个笑话。” 魏序看着他,没有多说什么,其实这句话,便足以说明很多事情,如果万柳会的规矩真的在中途便要改动,那么这次改革不会有任何意义,而且还会沦为笑柄。 听着这话,人们沉默了一会儿。 大人物们也不是傻子,之前有些激动,不过是因为关心,如今想清楚之后,自然也沉默了。 “可以保留那个少年如今的成绩,但是必须要取消他的资格。” 庆山宗的宗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看着魏序说道:“他的成绩保留,若是最后还是他夺魁,那便算他夺魁,即便不是他夺魁,依着他现在的成绩,想来也是极为不错了。” 依着庆山宗宗主这么说,陈朝若是成绩可以保留,那么也好似不是不能让人接受。 魏序不说话,但还是摇头。 这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僵。 老人去而复返,看着在场众人,笑呵呵问道:“还在吵?” 天寿观观主叹了口气,看着老人苦笑道:“大真人,你总要说两句话才是,他们说来说去,也没有个道理。” 老人看了天寿观观主一眼,然后说道:“诸位的心情,我倒是能够理解,只是这桩事情,既然之前便已经这么说了,规矩两个字,若是真的不管用,那咱们都是笑话,再说了,他不过是引来一只山鬼,诸位要知道,在那些孩子里,可没有那两位。”哪两位? 自然是最受期待的梁诏和宋长溪。 老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在场众人说道:“有些事情,哪里有那么难,孩子们的事情,便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解决好了便是,有什么问题?” 他这话算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几位大人物不再开口,纷纷沉默。 那些年轻人的事情,便让年轻人解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谁都无法说些什么。 老人感慨道:“况且你们不会觉得这一次的武试很有意思吗?” …… …… 陈朝蹲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很远处得那只山鬼正在修士堆里肆意的横行。 看着一道道青烟出现,一个个人被淘汰,陈朝眯了眯眼。 效果不错。 他此刻在等一个时机。 等到那只山鬼精疲力尽的时候,便去杀了它。 但很显然,这个过程还有很长的时间。 这场万柳会,陈朝对夺魁势在必得,至于这些事情,不过是为了出口气。 收回目光,他从怀里拿出那份名单。 早在之前,左卫便给他搞来了这次参加武试的修士名单,而且依着他们的判定,给这些修士都有一个排名,其中排在榜首的,便是宋长溪。 紧接着第二位是梁诏。 这两人的境界都比他高,已经踏足了苦海境,若是遇到,若非必要,陈朝不想和他们交手。 而很显然,这次浩浩荡荡围剿他的事情,这两位也没有参与。 他们应该还在某处杀着妖物。 只是杀妖这种事情,陈朝不觉得他们会比自己更擅长。 况且自己只要杀了这只山鬼,想来这场武试,也会尘埃落定。 想到这里,陈朝握住了刀柄。 忽然间,他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 天尽头有一道流光坠落。 那是一道身影! 一道璀璨的身影急速从天上划过,如同一颗流星坠落,正好撞向那只身躯巨大的山鬼。 山鬼原本正在和一些修士纠缠,此刻却忽然感受到了一抹惧意,它那双巨大的眼睛抬头看去,正好便有一道光华砸向它! 嗡—— 一道怒吼声从山鬼的口中传出,周遭的碎石纷纷拔地而起,涌向天空! 只是很快,天地之间,骤然出现一道雪白长线。 一切而过。 那条雪白长线看着很是可怕,好似要在顷刻间将天地都斩开。 这座小天地由魏序主持,只能容纳最高境界在苦海的修士进入其中,此刻这道雪白长线出现的时候,便好似要将整座天地都切开的感觉。 整座天地,在此刻,好似都摇晃起来。 修士们纷纷抬头,而后惊喜开口。 “宋师兄!” 数道惊呼在这里响起。 一道身影紧随白线其后,出现在这里。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道士,身穿一身灰色道袍,身影修长,容貌俊美,好似从天上落下来的谪仙人。 他悬停在山鬼面前,大袖摆动,气息荡开,震得山鬼后退数步。 与此同时,天幕之上,一条金色雷电瞬间落下,将山鬼击中。 山鬼仰头怒喝一声,头顶的毛发已然被烤焦。 宋长溪却没有停手,双手不停结印,一道道玄妙的气息从身躯里涌出,身后迅速出现一道巨大法相,在撑开之后,竟然比对面的那只山鬼,还要巨大。 那是道门的一门秘术,实际上在世间各大流派的修士之中,都有类似的法门,叫法不同,但实际上是一样的效果。 那法相巨大,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看着很是恐怖,但却有浩荡正气传出,根本没有半点邪祟的意味。 很快便有人认出,这道法相乃是山古神灵之中的一位,主掌雷法,可谓天地邪灵最怕之存在! 那尊上古神灵出现,六只手不断挥舞,很快便和那山鬼缠斗在一起。 宋长溪看了一眼现场众人,说道:“有伤的,马上远离此处,若是不能支持的,退出便是,不要将命丢在这里,还有一战之力的,和我共同出手,各凭本事,击杀这只山鬼!” 宋长溪的这番话博得了许多人的好感,这位境界极高的方外修士,是潜龙榜上的天才,境界本来就比他们要高太多,原本以为他一出来,便要将这些人驱赶,独自去杀那只山鬼,以求战绩,但哪里想到,他竟然这般坦荡,颇有君子之风。 “宋师兄,我来助你!” 一时间,数道身影跃起,在远处各自出手,施展道法。 宋长溪不说话,只是心念微动,那尊上古神灵一只大手挥舞,竟然凭空在天地间抓来一抹雷电,凝结而成一杆雷矛,握在手中之后,顿时朝着那只山鬼刺去! 妖族精怪最怕雷法,这尊上古神灵本就克制山鬼,此刻山鬼又消耗颇多,已生退意。 他一拳挥出,和那尊上古神灵的拳头对上。 浩荡气息瞬间从两尊庞然大物中间涌出,朝着四周横推出去,才跃起的修士们,此刻面对这恐怖气息激起的罡风,不得不四散而去,不敢再继续在这里停留片刻。 那尊上古神灵本就有六只手臂,此刻一拳相撞,其余几只手,已经握紧雷矛刺下。 雷光乍起,雷声阵阵! 这尊上古神灵如今不过是由着苦海境的宋长溪操控便有这般恐怖的气息,若是等有朝一日这位道门天才踏足忘忧境,又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 这把打斗,进步了点吧。求月票哦,今天还是三章保底。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旧怨 山鬼怒吼一声,不管不顾地收拳后撤,双腿缩回身躯里面,竟然在顷刻间便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球! 那杆雷矛刺出,虽说是刺中了那山鬼身躯,却没能将其刺透,雷矛直接荡开,虽然也在那山鬼身躯上留下一道极为恐怖的伤痕,但完全未能留下它,它已经朝着远处滚去,速度极快,就要冲破修士们的包围,一路下山。 那尊上古神灵威力是大,但行动却极为迟缓,哪里追得上。 宋长溪微微皱眉,一挥衣袖,上古神灵手中的雷矛被它掷出,不是为了再次去伤山鬼,反倒是为了拦着它继续前行的路。 宋长溪取出一张符箓,捏于指间,然后整个人朝着山鬼飘去,留下一道绚烂光华。 在场的修士们,尤其是女修士,看着这一幕,顿时间都有些痴了。 宋长溪的姿态,实在是太过不凡,哪里是寻常修士可以比拟的。 实际上即便是将当世最顶尖的几位年轻人一起算上,光论姿态,也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宋长溪。 只是瞬息之间,宋长溪便已经来到了那山鬼之后,手中符箓被他丢出,只是顷刻间便破碎开来,散入天地间,很快便消失不见。 可是又在片刻之后,天地之间的光华流转,无数粒微光在那只山鬼四周汇聚,一柄柄晶莹剔透的飞剑,凝结而成。 “是剑符!” 修士们很快便认出了这些飞剑的来历。 知晓那便是剑符。 虽说各家的修士都自然各家的道法乃是天地正宗,最为了不起的存在,但是比起来剑修,他们大多数人都有共识,便是知晓剑修的杀力冠绝各派修士,所以各大宗门才会潜心竭力地培养剑修,至于没有能够成为剑修的,也有其余秘法去学那剑修之法。 之前何夷的道剑,如今宋长溪的剑符,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无数柄飞剑凝结而成之后,宋长溪微微动念,飞剑掠出,数柄飞剑落在那山鬼身躯上。 锋芒剑气,足以撕开一个口子。 山鬼很快便爆发出一声极为痛苦的叫声,应当是被那些飞剑伤得极重。 眼见它的速度减缓,宋长溪飘然而至,伸手之后,一座袖珍雷池顿时出现在掌心,宋长溪随手将其丢出,只是顷刻间,便将那只山鬼困在当中。 他落在雷池上空,再度施展雷法,无数条雷电呼啸而至,一次次落下,打在那山鬼的身躯上! 山鬼痛苦地嘶吼起来,庞大打身躯不断在雷池里撞来撞去,但此刻即便是能将雷池撞得摇摇晃晃,也没能挣脱出去! 宋长溪立于雷池之上,很是平静。 修士们纷纷赶来,看着这一幕,纷纷停下,没有人再出手。 此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宋长溪即将斩杀这只山鬼,他们若是此刻再出手,只怕是便要落下一身骂名。 出手是一回事,最后抢不抢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宋长溪如同一尊谪仙立于雷池之上,道袍飘荡,很是有一派仙风。 叶青匆忙赶到此处,看到这位道门天才,眼里有些不加掩饰的光芒。 随着时间流逝,那雷池之中的山鬼渐渐要没了动静,看着也微弱下去,生机流散。 宋长溪低头看了一眼,跃下雷池,一招手,将那袖珍雷池收入掌心,一挥手,便融入体内。 修士们看着那尊如同小山一般的山鬼,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手,到了这个地步,谁都知道,此刻只能看着宋长溪将那只山鬼斩杀才是,他们若是出手,便要被众人讨伐。 宋长溪缓步朝着山鬼而去。 很快便临近山鬼。 就在刹那间,那已经闭上双目的山鬼猛然睁开眼睛,露出一双血红的双眼,它骤然一拳挥出,宋长溪有些意外,根本没有想到这山鬼竟然还有一战之力。 他从小在大宗门里长大,有名师指导,有最好的资源,只用修行便是,他天赋悟性都不错,因此很快有了如此成就,更是已经排到了潜龙榜上,但他哪里真正经历过这样的厮杀,此刻第一次遇到,自然很快便乱了心神,好在山鬼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早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一拳之威,不过是将宋长溪击飞出去,而很难重伤。 不过山鬼的目的本就不是这个,在击飞宋长溪之后,它再次朝着前方滚去,刹那间,消失在众人眼中。 宋长溪反应过来,脸色微微变得有些难看,让山鬼跑了不是大事,大事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却让山鬼跑了。“宋师兄,我等快追,它定然跑不远!” 叶青很快反应过来,开口建议道、 随着她开口,其余不少修士也跟着附和开口,之前宋长溪将山鬼制住,他们无法说些什么,但此刻山鬼再次逃跑,他们便都有了机会,其实若不是觉得不太好,他们甚至都不想给宋长溪打招呼,此刻早已经离去。 宋长溪点点头,说道:“各位一起吧。” 他只是微微一笑,便将之前的事情揭过。 众人点头,很快便朝着前面而去,其中有些心急的,更是在顷刻间便来到了最前面,山中疾行。 此刻人们只怕是已经忘记了他们今夜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也忘记了这只山鬼是谁引来的。 他们此刻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找到这只山鬼,由自己亲手斩杀。 宋长溪并不着急,他走在人群后方,不急不缓。 叶青很快来到他身边,轻声喊了一句宋师兄。 西山观也是道门一脉,自然可以叫宋长溪一声师兄。 宋长溪转过头看了一眼叶青,微笑道:“师妹伤势如何,严不严重?” 叶青摇摇头,“有几位师兄护着我,我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师兄们却退出去了。” 宋长溪看了叶青一眼,微笑道:“如今西山观便只能看师妹一人了。” 这次榜单上虽然只计算个人的成绩,但实际上各大宗门私下也会将门下弟子的成绩算在一起,去对比各大宗门的成绩。 如今西山观只剩下叶青一人,很显然这一次西山观的成绩便要差不少了。 宋长溪说道:“师妹若是没别的什么事情,可以和我一起,到时候想来也会有所斩获。” 他虽然没有说清楚,但意思却是很清楚,叶青自然也明白。 叶青摇摇头,“师兄如今也落后了,若是榜首真让那武夫夺了去,反倒是不好,我在师兄身侧,反倒是个拖累。” 她看得清楚。 外面的情况,他们这些修士自然有方式知晓,毕竟他们不是陈朝。 宋长溪笑道:“等下次遇到那个武夫的时候,将他直接击败便是了,其实也没有太麻烦。” 叶青说道:“师兄境界玄妙,自当有此手段。” 宋长溪点头道:“那武夫也就是占了杀妖的便宜,想来大梁朝只怕是也提前得到了消息,要不然怎么会在这里落下一枚棋子?” 叶青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宋长溪忽然笑道:“师妹以后若是有空,可以来山中坐坐。” 叶青听着这话,眼里有些掩饰不住的欣喜,只是正要说话的时候,远处忽然吵闹起来。 宋长溪抬头看去,微微蹙眉。 …… …… 不远处,山鬼小山一般的身躯倒在地面,早已经暴毙。 鲜血从它的咽喉处流出来,染红了大片土地。 宋长溪来到这里,看了一眼伤口,便皱了皱眉,那条伤口是前后两道,前面的一道是割破咽喉,将山鬼斩杀,而后一道,则是破开山鬼的身躯,想来夺得是妖珠。 山鬼这样的妖物,只怕是妖珠也算得上比较值钱。 两道伤口都很齐整,是被利器斩开的。 这样的伤口,很像是剑修的手段,只是宋长溪没有感受到剑气。 残留的剑气都没有。 他蹲下身躯,仔细打量这只山鬼。 有人忽然说道:“会不会是那个武夫?!” 他一开口,有人很快便接了一句,说道:“对,那武夫用刀!” 是的,刀和剑,都是一样的,只要足够锋利,自然都能斩出这样的伤口。 “况且今夜便是他将山鬼引来的,之前有很多人都看到了!” 有人开口说话,声音里有些寒意。 叶青点头确认道:“我之前看到他了,就是他。” “此人太过无耻了,将山鬼引来,又躲在暗处看我们将山鬼消耗得差不多了,最后才出来捡便宜!” “此人好算计了,城府颇深,怪不得之前杀了郭道友他们,竟然最后都还能全身而退!” “糟了,他要是将山鬼杀了,只怕是便要夺魁了!”听着这话,人们才反应过来,陈朝早在之前便一直是榜首,他杀的妖物实在是太多,如今又杀了山鬼加成,他只怕已经锁定了榜首。 而且很显然,他不会再继续这样下去, 他离开这里之后,会继续杀妖,而依着他如今的速度,加上对这件事的擅长程度,他用不了多久,便会真正地成为榜首。 这是很恐怖的事情。 哪里有人想得到。 宋长溪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之前的云淡风轻,到了此刻,全部都没了。 …… …… 湖畔的年轻人们,此刻也很沉默。 如同那些在小天地里的修士想的那般,此刻陈朝的名字后面,的确是多出了一个硕大的血印,那个血印,便是山鬼。 那只山鬼,真的是他杀的。 “真无耻啊……” 有修士在这里感慨,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里面的事情,他们虽然不能知晓得那么清楚,但是有些事情,也是在传出来,大概是什么,他们也知晓了。 “看起来,他真的要夺得榜首了。” 有修士很是不满道:“像是这样的武夫,怎么能夺魁!” 何夷站在湖畔,听着这些声音,很是沉默,他因为在御宴上输给陈朝,所以一直以来都有些精神恍惚,这次参加武试,他的运气不太好,遇到了一只解决不了妖物,所以早早便被淘汰,如今他已经在湖畔看了几日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没有什么想法,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陈朝一直在榜首没有变化,他也开始变得有些着急。 之前在御宴上,陈朝亲口说过,要让他们都丢一次脸。 当时何夷对此并不相信,因为想要打方外修士的脸,便一定要在武试夺魁。 可谁能想到,到了今天,不被人看好的陈朝,此刻成为了最有可能成为魁首的存在,而且他夺魁的方式,并不是勉强,而是以众人都没有想过的方式。 他在大闹武试。 这一次如果陈朝夺魁,人们一定会记住他。 那自然也一定会记住方外修士有多丢脸。 何夷想到这里,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他有些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但同样不能接受的,还有楼阁里的大人物们。 他们站在那里,看着天光镜里的景象。 陈朝之前如何杀的那只山鬼,他们也看到了。 如今的局面是什么,他们也想到了。 魏序站在不远处,只是沉默看着湖畔,没有去看天光镜了。 大人物们此刻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沉默。 他们谁都知道,如今能让陈朝不夺魁的办法,便只剩下一个了。 那就是找到他,将他淘汰。 不能让他再继续杀下去了。 大人物们对视一眼,各自都点了点头。 没有人说话,但是有一个想法,他们便已经达成了共识。 …… …… 陈朝趁着夜色,很快便离开了那片山中,一路前行,最后出现在了一片湖畔。 这里距离那座山已经极远,但陈朝很清楚,要不了多久,他的踪迹便会被人找到。 但他此刻不得不停下来,歇一口气。 因为他受伤了。 那山鬼虽然是强弩之末,但最后还是苦海境的实力,他时间紧迫,所以选择了最不要命的打法,在极短的时间杀了那只山鬼。 但因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他的整个后背,被那山鬼一拳砸中,如今鲜血淋漓。 陈朝深吸一口气,脱下那件被鲜血泡透了的黑衫,露出了那满是伤痕的上半身。 他很快取出些药粉,洒在后背。 鲜血很快止住,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只是想要彻底好起来,只怕是还要些时间。 吐出一口浊气。 就在此刻,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远处。 是个女子。 陈朝眯了眯眼,一眼便认出了那人。 姜树蝉。 第一百五十五章 螳螂和黄雀 陈朝缓缓握住刀柄,只是不等他有什么动作,他便猛然转头,发现不远处,又有一道身影。 洗秋尘。 这两人,陈朝都认识,而且都算是老朋友了。 其实自从进入这座小天地开始,他便一直在等这两个人出现,但却一直都没有等到。 他很清楚,越是如此,那就越要小心一些,因为这两人,都肯定会藏在暗处等着他,等到他最为虚弱的时候,就会跳出来要他的命。 如今,真的是个好时机。 陈朝自嘲一笑,“我没想到你们两个人居然联起手来了。” 是的,陈朝虽然想过两个人会出现,但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联手。 洗秋尘看着他,说道:“本来我觉得你这个人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却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能够搅起这么多风雨来,到了这座小天地里,更是能够压过这些方外修士,成为杀妖最多那人,看起来大梁朝的确有些能人,你能杀死言若水那些人,倒也不是意外的事情。” 听着言若水三个字,姜树蝉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她还是没说什么话。 洗秋尘说道:“那只山鬼的确难对付,宋长溪都没能把它杀了,你竟然有些本事,不过也就如此了,如今伤势不浅吧。” 陈朝看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着说道:“听说洗道友很擅长双修之法,如今和姜道友同路,已经有过交流?” 听着这话,洗秋尘脸上有些笑意,姜树蝉的脸色更是难看。 洗秋尘看了一眼姜树蝉,微笑道:“你这样的家伙,我们自然人人得而诛之,根本不需要什么。” 陈朝很认真说道:“我不信。” 姜树蝉眼见洗秋尘还要说些什么,便冷声道:“赶紧杀了他!” 洗秋尘微微蹙眉,倒也没有说什么。 陈朝取出腰间的那块竹牌,说道:“只怕不见得有那么容易。” 他如今已经杀了不少妖物,即便此刻被淘汰,也有八成可能夺魁,如今身上有伤,如果真到了不得不退出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捏碎这块竹牌,然后离开,因为不管和什么相比,把性命丢在这里,都是极为不明智的事情。 洗秋尘说道:“你如今已经是榜首,难道不再试一试?” “和性命比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太值得挂怀的东西。” 陈朝看着洗秋尘,平静道:“你们想要杀我,难道不怕暴露在那些大人物的眼底?” 洗秋尘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比如现在,不会再有什么大人物在看着这里,你将山鬼引来的事情太大,他们不会接受的。” “况且你夺魁这件事,更是不被接受。” 洗秋尘微微一笑,“现在很多人都想要你死,你知不知道?” 陈朝点头道:“大概明白,但是我不会让你们真的成功。” “我记得你好像很是喜欢那个姑娘,如今那个姑娘已经夺魁,你若是没夺魁,不会很丢脸?” 洗秋尘笑着看向陈朝,很是认真说道:“你这般年纪的少年,不在意这个?” 陈朝皱眉道:“我早已经说过,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夺魁当然是他想要做的事情,但是同夺魁比起来,保住性命才是真的需要认真去做的事情。 洗秋尘说道:“你要是真这样想,我好像真的拿你没有什么办法。” 陈朝看着他,不言不语。“不过你是走不了的。” 随着这句话说出,洗秋尘身形骤然在原地消散,再度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来到陈朝身前,他的指间生出璀璨的光芒,然后轻易抹过。 陈朝看了洗秋尘一眼,其实早在他动的时候,陈朝便先动了。 一抹漆黑的刀光出现在湖畔。 洗秋尘脸色微变,手指下意识便要去夹住那抹刀锋,但片刻后,他便皱眉了。 他收回双手,没有去尝试。 因为就在刚刚,他便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十分恐怖的气息。 那是死亡的气息,代表着真正的大恐怖。 他没有想到自己能在那柄断刀上感受。 但他同时会有些后怕,如果自己的双手真的和那断刀相碰,只怕是会发生极为恐怖的事情。 他有些恍惚失神。 陈朝却已经撞了过来。 他那在进入神都之后便用了无数灵药一次次打熬的身躯,此刻早已经成为了神藏武夫里最为坚韧的身躯,堪比一般的法器。 此刻他身躯前掠,给人的感受是极为震撼的。 洗秋尘没有和武夫交过手,哪里看过这样的局面,微微有些失神,只是片刻之后,他便朝着远处退去,不愿意和陈朝肉搏。 陈朝却在顷刻间来到他的身前。 太快了! 洗秋尘怎么都没有想到,为什么陈朝这么快! 快到了他几乎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对方便已经到了他身前。 顷刻间,是少年的一拳砸出。 那鼓起青筋的手臂,里面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出拳的时候,周遭的空气都有些响声。 陈朝的拳头来了。 洗秋尘皱眉,身前已经同时出现一把铁扇! 那拳头没有砸在他的心口,却是砸在了展开的铁扇上! 砰—— 一声巨响,陈朝的身形晃了晃。 那般铁扇的扇骨却直接多出了几道裂痕。 洗秋尘脸色十分难看,那把铁扇的来历他可是很清楚,扇骨是由好些大妖的精华骨血配着上好的玄铁打造的,不说坚韧无比,但怎么都不可能是一个才踏足神藏境界的武夫可以撼动的。 至少要苦海境的强者,才能对那铁扇造成损伤。 但他哪里知晓,陈朝的一拳之下,竟然便让扇骨出现了裂痕。 这是相当让他觉得意外的事情。 “姜仙子!” 洗秋尘在顷刻间便反应过来,自己只怕不是这个受伤之后还这般凶悍的武夫对手。 可他这一声高喊,对面的姜树蝉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她只是在远处冷眼旁观。 洗秋尘在这一瞬间,忽然便想到了什么,怒骂道:“你这个贱人!” 原来姜树蝉从最开始便没有想过要答应自己什么,这一切,全部都是因为她在利用自己,如今自己已经来到这里,她便是要看自己和陈朝两败俱伤。 然后不管谁输谁赢,她都要坐收渔翁之利。 想通了这点的洗秋尘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看着陈朝,伸手握住铁扇,扇骨便瞬间纷飞而出,掠向陈朝。 陈朝赤裸上身,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拳砸开一片扇骨,再次试图靠近洗秋尘。 洗秋尘几次试图和陈朝拉开距离,最后却都没能成功。 眼看着眼前这个受伤的少年武夫已经快要靠近自己,洗秋尘没有犹豫,已经拿出腰间的竹牌,他随时要捏碎这块竹牌,离开这里。 这一次武试,他本来就没有想过要什么成绩,只是为了姜树蝉,他才会选择留在这里,若是没有姜树蝉,他只怕也早早离去了。 如今既然发现姜树蝉是在利用自己,洗秋尘也就没有什么好说多了,与其和陈朝缠斗,他还不如马上离去,这样的事情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抛出手中的最后一块扇骨,此刻这把陪伴自己多年的铁扇在这里分崩离析,也根本让他容不得多想,他要离开这里,就是现在。 与此同时,又是一道漆黑的刀光掠出。 天地之间,好似骤然出现了一道光亮。 刀光明明是黑的,但此刻却分外的闪亮。 洗秋尘有些失神,可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张脸。 然后他下意识便想要捏碎竹牌,但用了用力,却发现了有些不同。 自己的右臂,怎么有些冰凉。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了看。 痛苦这才袭来。 他的整只右臂,此刻已经被陈朝直接斩下来了。 竹牌还在手中的捏着的,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可能再被捏碎了。 陈朝没有说话。 洗秋尘惊恐起来,脸上终于出现了对死亡的畏惧。 陈朝说道:“我是受伤了,但没你想得那么重。” 那只山鬼的最后一击,其实很难对他的身躯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之所以要做出这样,其实便是为了引出在暗处一直追着他的这两人,陈朝的确不知道这两人会联手,但是很清楚,这两人总归是在某个时候要出现的。 等到自己真正虚弱的时候再来看着他们出来找自己的麻烦,还不如此刻早早便将破绽卖出,解决这两个人。 一刀将洗秋尘的脑袋砍了下来,陈朝没有看哪怕一眼,便随手将其丢到了那片湖水里。 这才转头看向姜树蝉。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便没有出手,一直在冷眼旁观。 “你的心还是挺冷的。” 陈朝有些感慨。 姜树蝉看着他,冷声道:“他和你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也就死了。” 陈朝摇头道:“我要是你,之前便一定会出手,两个人联手,你少出一些力,等到我死了,你再杀他,其实最简单。” 姜树蝉平静道:“我身为修士,怎么能在武试里随意屠杀同道?” 是的,他想要洗秋尘去死,但是却不能亲自出手。 因为只要她一出手,就会有人知晓,到时候很麻烦。 只有陈朝出手,去杀了洗秋尘,这件事才会和她毫无关系。 陈朝问道:“如果你不出手,现在你还要出手吗?” 姜树蝉说道:“自然还是要杀你的。” 陈朝皱了皱眉,说道:“你比他强很多?” “论起修为,我不见得能胜过他,但是我却有办法杀了你。” 随着这句话说出,陈朝皱起了眉头,因为他感受到了周围气息的变化,比起来之前,这里的气息变得更为肃杀。 他好像是陷入了某种阵法里。 而且绝对是杀阵!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冷血的刀 原来之前姜树蝉站在远处,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而是在陈朝和洗秋尘交手的时候,她正在悄然地布下一座杀阵。 她一直以来都有彻底杀死陈朝的办法,只是一直都没有告诉任何人,洗秋尘觊觎她,所以要挟她来做这些事情,她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没有什么表示,她所想的,便是如同现在一样,让洗秋尘死在陈朝手上,而她再亲手杀了陈朝。 如果这个样子的话,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如今的局面,正在按着姜树蝉的想法发展着。 洗秋尘已经死在了陈朝手里,而此刻她已经在湖畔布下了一座杀阵,要不了多久,陈朝也会死在这里。 陈朝看着眼前的姜树蝉,说道:“你和那位姓言的,真是一脉相承。” 姜树蝉漠然道:“那本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陈朝擦了擦断刀上的鲜血,笑道:“那你们很快便可以相聚了。” 姜树蝉看着四周,冷笑道:“这座杀阵虽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凭着你,根本无法破开。” 为了在这里杀死陈朝,她做了最为完全的准备,完全不相信陈朝会破开。 陈朝看了姜树蝉一眼,不再说话。 之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在拖延一些时间,他的伤势不重,杀了洗秋尘的时候也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如今的状态还算不错,即便是知晓自己身陷一座杀阵里,也没有太过惊慌。 陈朝身为一介武夫,没有什么别的手段。 姜树蝉没有再说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座杀阵已经运转起来,就在湖畔,陈朝瞬间感觉到了空气的停滞,然后便暂时锁定了在杀阵里的他。 一道杀机忽然在他身后生出,来得极快,猝不及防。 那犹如实质的杀机,轰然落下,速度很快,但是比起之前宋长溪的雷法闪电来说,则是很慢。 陈朝很轻松便躲了过去。 姜树蝉微微蹙眉。 而后数道杀机同时生出。 同时朝着陈朝扑杀而去。 那座杀阵既然是由姜树蝉主持,自然不会有太过强大,但也足以将任何一个神藏修士困死在里面,因为没有人能躲过那么多杀机。 那些纵横交错的杀机,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够躲得过去的。 可是姜树蝉很快便发现,自己好像错了。 眼前的少年,好似天生便能够感知那些杀机,根本没有一道杀机能够落到他的身上。 躲过一道杀机,陈朝站在原地,不着急做些什么,这座杀阵其实很是浅显,或许换个说法,便是大道至简,就是凝聚天地气息为杀阵而用,化作一道道杀机杀人,杀机生出太过急促突然,一般的神藏修士,只怕撑不过几轮杀机,便要彻底死在这杀阵里面。 可陈朝一直是个例外。 他对于杀机的敏感程度,其实早已经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哪里是姜树蝉能够清楚的。 陈朝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看了一眼那已经脸色变得难看的姜树蝉,然后一步踏出。 湖畔忽然震动起来。 姜树蝉皱眉,再抬头一看的时候,一道漆黑的刀光猛然生出! 然后便听到刺啦一声。 姜树蝉踉跄后退了几步,心头一阵剧痛,气机瞬间紊乱。 那座杀阵和她心意相连,如今她感受到了这种剧痛,也就是说明眼前的少年已经破开了那座杀阵。 可,怎么可能?! 姜树蝉对这座杀阵极为自信,从来没有想过陈朝能将这座杀阵破开,但如今的事实是,她引以为傲的杀阵,对于陈朝来说,根本任何阻碍。 如今的事实,像是一记耳光,抽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 但她来不及任何的反应,那个已经杀出来的黑衣少年已经来到她身前,伸手一拳砸出。 连绵的雷声瞬间在湖畔响起,湖心中央,随即有数道水花炸起。 不等姜树蝉反应过来,陈朝手中断刀已经一刀划出。 一道肉眼可见的刀罡在两人中间生出,瞬间便撕裂了天空。 武道一途,对于武夫来说,大多数的路数其实都相当,以打熬筋骨为根本,其余的全靠体内的气机流转,如何承接,如何启承,那都是极为复杂的东西,大多数武夫能将这些东西考虑好,便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陈朝之前一拳挥出,紧接着再递出一刀,其中的气机流转衔接,并不是一般武夫所能达到的境界。 这是无数次在山中杀妖才有的结果。 这一刀如同一声惊雷,刀锋掠过之时,天地之间会极为短暂的出现一道黑色弧线,好似便是用来分开天地的,这一刀的威势极大,姜树蝉在短时间里根本无法有什么办法躲避,她只是双手下压,数道光华同时从衣袖里涌出,同时落下! 刀锋被压下。 陈朝脸色不变,眼前的姜树蝉其实境界不低,在神藏境界里,比洗秋尘高得不是一点半点,之前她其实要是选择和洗秋尘联手,只怕是要给陈朝造成太多麻烦,可惜的是这个女人自作聪明,要他和洗秋尘两人两败俱伤之后,才肯出手。 既然如此,陈朝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这个娘们为了杀他要在这里布下一场大局,那么定然是已经没有人关注这边,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此刻还是有人关注着这边,也没什么关系了。 既然这个娘们想杀自己,那么自己为什么不能先杀她? 杀了一个洗秋尘,就结束了吗? 没有这个道理。 姜树蝉本在压下那一刀之后,身后便有一轮明月冲破地面,渐渐朝着半空而起。 皎洁明月分外夺目。 握住那柄断刀的陈朝冷笑一声,任你修士道法多变,我一刀斩之! 一道黑虹,涌向天际! 姜树蝉身前气机瞬间破碎,被这一刀直接劈中胸口,而后被刀罡压迫着倒飞出去,撞碎身后的那轮明月! 姜树蝉在倒飞出去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胸前,鲜血淋漓。 这一刀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脸色苍白,而后才是缓慢地抬起头来。 一道身影瞬间到了她身前,一拳砸下。 那一拳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意思,去砸的地方也不是别处,正是之前陈朝那一刀下去的伤口处。 姜树蝉避无可避,躲无可躲,被这一拳砸中心口,体内的气机涣散开去。 整个身躯瞬间软绵绵一般瘫软,看着就像是一滩烂泥。 只是她眼中恨意,却是丝毫不减,到了此刻她丝毫不愿意示弱。 不过此刻的她,倒是比之前的那位左青有骨气太多了。 陈朝盯着眼前的女子,没有说话,一拳砸碎她的胸骨之后,手中断刀便随即挥出。 就此便要结果这位阴险毒辣不下于言若水的女子。 “住手!” 一声高喝在远处响起! 有个男子,来到湖畔,看着这一幕,脸色微变。 陈朝充耳不闻,只是一刀挥出,手起刀落! 做完这一切的陈朝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那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而来的男子。 他神情平静,手中的断刀还在滴血。 —— 今天睡过头了,努力补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最好的决定 赤裸着上身,提着断刀站在湖畔的少年很平静。 那个飘然而至的男子看了一眼姜树蝉的尸体,有些不可置信地皱眉怒道:“你竟然杀了她!” 姜树蝉的尸体已经顺着湖畔滚落下去,跌入湖中,而洗秋尘的尸体更是早就沉入了湖底。 陈朝没有去回答那个男子的问题,只是歪着头问道:“梁诏?” 在这座小天地里,陈朝最不想要遇到的,其实就是这两个人。 宋长溪之前已经遇到了,虽然没有交手,但陈朝已经和他结怨,如今眼前这位,陈朝还是看不清楚他的境界,想来对方便是梁诏了。 梁诏看着他,没有反驳,便是默认了身份。 “武试不过是求一个高低,你竟然杀了他们?”梁诏看着陈朝,眼中的怒意不加掩饰。 他虽然是一介散修,在方外不属于任何宗门,但终究也算是方外修士里的一份子,看着陈朝居然在湖畔杀了姜树蝉,他哪里能够坐视不管? 陈朝平静道:“好像也没有说不能杀人。” 说着话,他便沿着湖畔走去,去捡起那件黑衫。 在湖水里泡了很久,血水早已经散去。 穿上黑衫之后,陈朝看了一眼梁诏,没有太多想法,只是很快,他便皱起眉头,因为再更远处,又出现了一道身影。 宋长溪。 这位道门天才,已经来到了这里。 他眼中没有什么情绪,来到这里之后,甚至先看的是梁诏。 陈朝皱了皱眉头。 梁诏也看了一眼宋长溪,问道:“昨晚见过他?” 宋长溪坦然道:“那只山鬼是他引出来的,最后他藏在暗处,又将那只山鬼杀了。” 梁诏想了想,摇头道:“既然这样,他是你的,我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便要走。 宋长溪说道:“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梁诏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知道,不过我想去找那头最凶的妖物试试。” 那些大人物抓来的妖物太多,但最凶的妖物,只有三头。 山鬼是其中之一,最凶的那头,要比山鬼更强。 宋长溪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他杀了姜树蝉,你可以杀了他。” 这是梁诏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说完这句话,他便真的走了。 宋长溪收回目光,看向陈朝。 陈朝看了一眼从衣角滴落的水珠,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宋长溪,微笑道:“很想杀了我?” 陈朝昨夜已经让这位道门天才在众人面前丢完了面子。 如今他连夜追到此处,目的不言而喻。 “始终是你先杀人。” 宋长溪平静道:“你这样的武夫,还想拿武试魁首,只怕也是异想天开。” 陈朝说道:“如今我好像已经是榜首。” 武试的时间已经剩下不了几日了,那张榜单上,陈朝的名字已经到了最前面,宋长溪几乎已经没有可能再追上陈朝。 尤其是在杀了那只山鬼之后。 “哦,对了,要是杀了我,倒还是有些机会。” 陈朝笑了笑,伸手便捏碎了那块竹牌。 然后,湖畔一片安静。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陈朝站在原地,有些沉默。 宋长溪看着他,也有些沉默。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湖畔便显得很安静。 陈朝看着宋长溪说道:“我原本以为,真的只是个不大的问题。” 他自嘲一笑。 早在之前,他便想过竹牌有问题,但哪里想得到问题居然有这么大。 捏碎竹牌之后,他没有能够离开。 也就是说,除了最后魏序将他带着离开这座小天地之外,他不可能离开这里。 他没有任何手段可以离开。 他很有可能会死…… “本来也就是个不大的问题,竹牌会出些问题,谁也无法预料,况且你要是死在这里,谁又能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些什么?” 宋长溪看着他,眼神渐冷。 陈朝面无表情。 …… …… 楼阁上有很多人,天光镜却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这件法器不知道为什么失效了,大人物们看不到小天地里的动静了,所有人此刻只能通过那榜单才知晓里面的一些事情。 陈朝依旧在榜首,但有些人的名字,已经消散了。 “洗秋尘死了?!” 有人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正在消散的名字,洗秋尘虽然名声一直都不太好,但他的确也是年轻修士里,已经很不错的存在。 “他这般修为,也是遇到了什么难缠的妖物吗?既然无法在第一时间离开那里。” “兴许是贪功,最后才不得不死在那边。” 年轻修士们议论纷纷,对此有许多看法。 “看,天树宗的姜树蝉也死了!” 听着这话,人们顿时便来了精神。 姜树蝉和别人不同,她是潜龙榜上的天才,是真正的天才人物。 而且人们之所以对姜树蝉很感兴趣,是因为她在书院湖畔和陈朝的打赌。 两人的事情闹得很大。 之前陈朝在那份榜单第一名的时候,便有人想过这件事了。 那个时候,便有人想过,姜树蝉是肯定要输了,但在那个时候,大家却不是太在意这件事,因为陈朝闹出的事情,远远比这件事更大,况且湖畔打赌,陈朝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因为姜树蝉已经死了。 那份赌约此刻已经分出了胜负,胜者是谁,败者是谁,一目了然。 相比较起来这件事,其实人们更为关心的,还是姜树蝉是怎么死的。 天树宗此刻来万柳会的是一位道姑,也是天树宗的掌律,看着榜单上的名字消散,她拿出一块小木牌,正面有一个姜字,古朴大气,不过此刻,木牌也已经碎裂了。 她是天树宗的掌律,地位尊崇,至于她手中的那块木牌,则是有宗门秘法在上,可以确定门下弟子的生死。 如今木牌已经碎裂,便已经是说,姜树蝉死了。 看着这块木牌,那位道姑冷声道:“蝉儿死了。” 在场的大人物们听着这话,都很是沉默,没有人开口。 姜树蝉去做了些什么,他们自然知道,如今姜树蝉死了,他们大概也知道是什么缘由。 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结果。 那个少年武夫实在是给人太多意外了。 姜树蝉死了,洗秋尘也死了。 梁诏和宋长溪呢? 这两人能够做些什么? “有长溪在,他不会活着离开。” 有大人物看了眼前的道姑,说道:“他会死在里面。” 此刻在这里的大人物们都是一个心思,所以此刻开口,倒也不是有什么问题。 “是的,他会死在里面。” 有大人物附和着开口道。 …… …… 在不远处湖畔,负责在此记录的官员看到姜树蝉的名字消散之后,当即便脸色大变,指着某个小吏喊道:“快去告诉宫里!” 那小吏没有任何言语,很快便急匆匆走了。 魏序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谢南渡来到这边,站在这位魏师兄身侧。 魏序说道:“我有些对不起他。” 他最开始知晓的事情是竹牌有些问题,但也没有想到那竹牌有问题到了这地步。 陈朝如今离不开。 “我若是停止小天地的运转,全部人都可以离开,但是很显然,这场武试也要作废。” 魏序看着谢南渡说道:“他无法发表意见,师妹既然是他的朋友,便替他做个决定?” 谢南渡想了想,摇头道:“他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帮他做决定。” 魏序看着她说道:“可他现在需要有人帮他做个决定。” 谢南渡说道:“那便什么都不做,那就是最好的决定。” 第一百五十八章 风吹各处 院长没有去那座湖,他只是在这座湖心的小亭里和万天宫的老人在喝茶。 老人看了一眼湖面,感慨道:“魏序那小子,境界还行,只是脾气太好了些,看起来是要受些夹板气。” 院长冷笑道:“那木头疙瘩,平日里就喜欢讲道理,读了些书,真觉得是圣人了?太傻了些,不过这性子,就该这么磨一磨,要不然以后这座书院,他如何看得住?” 老人诧异道:“这样说起来,你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书院交给这孩子了?” 院长伸手在一侧小碗里抓了些花生,丢到嘴里咀嚼一番,然后才有些嫌弃道:“我那些弟子,一个个的性子都让我想不明白,要么是练剑去北方杀妖,要么非要在朝堂上厮混,要不然就是整日不务正业,只知道下棋,魏序这小子就算是唯一正常的家伙了。” 老人问道:“那个女娃呢?” 谢南渡如今刚刚文试夺魁,已经让书院的声望再高了数分,其实很多人都已经想过,院长百年之后,会不会将这座书院交给谢南渡,让这位无双才女成为书院历史上第一位女子院长。 这样的事情看起来很难发生,但却不是定数。 “那丫头天赋自然没问题,以后成就甚至会比魏序还高,若是她有心,其实我不是不能将书院交给她,只是那女娃的志向太过远大,书院落在她手上,只怕是会要落入某个极端。” 院长用手指捏碎一颗花生,皱了皱眉,其实眉目之间,还有些无奈的意思。 老人也伸手抓了一把花生米,丢了两颗在嘴里,笑眯眯道:“也就是说,弟子太出彩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院长冷哼一声,从老人手中抢了一把花生米,“你看好吧,再要五十年,至多五十年,我大梁朝的强盛,便无任何王朝可比,方外修士对我大梁朝百姓欺辱的日子,也要一去不复返!” 听着院长冷不丁说起来这个,老人沉默片刻,也是点头道:“若是按着大梁如今的这个趋势发展,的确会成为未有之王朝,可是,他们能点头吗?” 老人作为道门大真人,对于方外修行界的事情,自然知道的很清楚。 院长笑眯眯道:“再等会儿,再等会儿,到时候不点头,就打到他们点头。” …… …… 小吏闯入宫门,很快便见到了那位年轻宦官李恒。 李恒看了他一眼。后者很快便低声说了武试的事情。 李恒点点头,示意知晓了,便朝着那边宫阙而去,没要多久,便已经到了宫门口。 两旁的宫人自然不敢阻拦这位在皇城里地位尊崇的年轻宦官,李恒就此走了进去。 很快,他便见到了大梁皇帝。 低语片刻,大梁皇帝招了招手。 只是此刻,里面却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声音,“让李恒来……” 大梁皇帝微微蹙眉,但却没有说什么。 李恒走了进去。 来到床榻前,这位年轻宦官看到了那位已经虚弱到了极致的皇后娘娘,一时间鼻头便有些酸。 早在还没有入主神都的时候,李恒被带到王府的时候,他和如今的皇帝陛下,皇后娘娘,便已经是主仆了。 那个时候,他称呼皇后娘娘为王妃,皇帝陛下为王爷。 如今称呼换了很多年,那个看着温和的女子,好似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这怎么不是让人伤心的事情? “李恒,现在那孩子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虚弱地看着他,眼里已经没有什么光芒了,此刻的皇后娘娘,几乎已经在生死之间徘徊了。 “启禀王妃,天树宗的那个丫头死了,是他杀的,洗秋尘也死了,如今他还是榜首,只是竹牌的问题太大,他无法离开了。” 李恒有些恍惚,称呼一时间便有些错了。 皇后娘娘听着这个称呼,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好似时间一时间便回到了很多年前,在那座王府里的时光。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什么母仪天下的皇后,只是那座王府里的女主人,只管着一些女婢和管事,哪里有如今这么费心力。 那段时光,如今的皇帝陛下几乎每日都在府中,即便偶有出门,也不过早上出门,日暮便归,他们相见的次数很多很多,相处的时间也很多很多。 那些时光,都是后来比不上的。 “那孩子说不会输,所以他便杀了那女娃,给本宫证明,真是和他娘亲一个样子。” 皇后娘娘眼中有些无奈,但仔细看来,其实是心疼。 她既心疼那个出身太低,所以一直都不被重视的幼妹,也心疼这个在渭水畔长大的少年。“陛下……” 皇后娘娘轻轻开口。 大梁皇帝走了进来,看了她一眼,眼里满是爱意,“朕知道。” 皇后娘娘点头,又看着李恒说道:“李恒,以后多照顾照顾那个孩子。” 李恒很快便点头笑道:“王妃,我会的。” 他还是坚持以这个老旧的称呼来称呼皇后娘娘。 只是不管是皇后娘娘自己,亦或是那位大梁皇帝,都对此没有什么想法。 他们和李恒,不止是主仆关系。 皇后娘娘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有些虚弱的闭上了眼睛。 看着这一幕,大梁皇帝看了李恒一眼,后者自然明白,然后便退了除去。 两人来到宫外。 此刻已经是正午了。 大梁皇帝平静道:“去湖畔看着吧,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便说些什么,告诉他们,这是朕的旨意。” 李恒点点头,就要离去。 大梁皇帝想了想,摇头道:“若是有那孩子的消息,马上便送来。” 李恒忽然摇了摇头,轻声道:“奴婢想要陪娘娘走最后一程。” 这么多年了,李恒从来没有过这些想法。 对于大梁皇帝的旨意,他一向都是奉行的。 大梁皇帝看了他一眼,想了片刻,没有拒绝他的要求,说道:“既然是故人,那便陪着故人再走一程吧。她想来对此也是愿意看到的。” 李恒听着这话,赶紧下跪,用力扣头,“奴婢谢陛下圣恩!”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 …… …… “所以这一切,都不要变。” 谢南渡看着魏序,要求道:“师兄什么也不要做。” 魏序说道:“我知道他创造过很多奇迹,但是这一次,我不觉得他能赢。”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确,谢南渡想要保住陈朝的命,那么便要在此刻就停止武试。 谢南渡摇头道:“我相信他。” 魏序摇头道:“可是我不相信他。” “可他不需要师兄相信。” 谢南渡认真地说道:“应该说,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相信。” 第一百五十九章 来呀 谢氏的祠堂前,其实来了些人,只是来来去去,都没有人能够在这里长留。 等到最后来的那个人也走了之后,谢氏老祖才从那间屋子里走了出来,看着坐在祠堂前的那个老人,微笑道:“宫里的消息很难搞到,真是有些佩服那位陛下了,前朝没能做成的事情,他还是做成了。” 另外一个老人笑道:“当今陛下可是花了数年时间便把这个天下从自己侄子手里抢下来的,这等魄力,这等城府心计,放在千年之间,只怕是也没有任何一个帝王及得上陛下。” “那朝的太宗皇帝倒是和陛下差不多,只是他有城下之盟,哪里有陛下这般硬气,说起来,的确是不如。” 谢氏老祖感慨道:“陛下得位不正,怕天下人说,怕灵宗皇帝说,怕先太子说,所以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谁能找出这位陛下的半点不是呢?” “陛下如今的功绩,其实整个大梁朝的历代皇帝,也很难有人比较得上了,只是有些事情,后人要这么说,不管你做了多少,后人都还是要这样说,根本就没有办法改变。” 老人轻声道:“不过陛下还是有心病,当日那场大火,到底是不是烧干净了?” 谢氏老祖微笑道:“人人都说干净了,若是真的干净了,怎么可能又有这么个少年从渭水一路走到了神都?” 陈朝从天青县来到神都,一路上看起来都是有缘由可查的,但是对于这些大人物来说,什么所谓的缘由,他们是全部不愿意去相信的,他们只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老人说道:“那位废帝的子嗣只怕没有这么大,他到底是谁?” 谢氏老祖看了一眼老人,微笑道:“自然不可能是这个身份。” 老人有些不解。 如果不是这个身份,那么他根本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谢氏老祖摇头道:“消息太少了,即便是老夫想要知道,也要耗费太多时间,况且如今的皇城,任何消息的走漏,都是那位陛下授意的,他若是不愿意,那么即便是你塞再多的天金钱,都没有用。” “我还有些说错了,其实不止是皇城,就算是神都,其实也是这个样子的。” 谢氏老祖感慨道:“废帝能有这手段?灵宗皇帝能有这手段?” 老人默不作声。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问道:“那个少年入宫两次,都见了皇后娘娘?” 他这看似在询问,但实际上是在寻找突破点。 谢氏老祖皱眉道:“赶紧让人去查查皇后娘娘和废帝之间的关系。” 这句话他看似是在对老人说的,但实际上在他说话的时候,不远处便有人离去了,正是要去找那些东西。 老人感慨道:“想来很难找到,皇后娘娘嫁入皇室这么多年,那些事情早就被人做了些手段,哪里又这么好找?” “从那位国公哪里去找。” 皇后娘娘的那位父亲,虽然在死后被追封了钟山王,但这些老人,对于那位曾经的北境大将军,还是很习惯用国公两个字来称呼。 这是那位大将军在世的时候所拥有的爵位。“几位殿下到了如今都还没能进宫,看起来皇后娘娘的病情并不是那么严重。” 老人感慨一声,“这可是一代贤后,若是就这么没了,也是我们大梁朝的损失。” “陛下一向在意那位皇后娘娘,若是娘娘没了,只怕影响颇大。” “不会,陛下是一代雄主,这些儿女情长,怎么来说都影响不到陛下。” “但愿如此吧。” …… …… 在距离谢氏很远的长街深处,有着大梁朝的另外一座庞然大物,魏氏。 谢魏之争这么多年了,两家一直平分秋色,足以说明这魏氏的底蕴深厚。 和谢氏不一样,如今的魏氏老祖没有住在祠堂边上,而是坐在一口枯井里。 是坐。 那口枯井存在的时间很长,据说是在修建神都的时候,便挖出来的,而后历经百年,那井水干枯,便成了一口枯井。 魏氏却没有将这口枯井去了,而是一直留着。 或许是在魏氏的眼里,这口枯井代表着很多东西。 “老祖,李恒没有出宫,是另外一个掌印太监去了湖畔,李恒留在了宫中。” 有人在井口说话,声音很恭敬。 井底是长久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有了些声音传出来。 “准备好吧,大梁朝真正的大事,马上就要发生了。” 那道声音很久远,很古老,有着很多意味。 …… …… “说真的,我真的没有想过,你们会这么无耻。” 陈朝看着宋长溪,眼中的讥讽之意很是明显,没有任何掩饰。 对于这位道门天才,他没有一点好脸色。 宋长溪说道:“所谓无耻,其实不过是弱者的理由,你若是强者,我们不管做些什么,那都没有什么问题,因为你都能够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 陈朝看着他,想了想之后,这才说道:“我觉得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是还是很恶心,什么弱者强者,你们做这些事情,难道还能说服自己吗?” 所谓什么强者就不怕一切问题,只有弱者才会去考虑这些事情,哪里是陈朝会去相信的。 如果强者能够毫无理由的欺辱弱者,然后再说这番话,谁能赞同? 宋长溪平静道:“妖族在北方盘踞,漠北三万里,以前尽数都是人族故土,可现在依旧是妖族的乐园,我们没办法,这便是因为我们太弱,这有什么好说的?” 那场大战,妖族几乎快要灭亡了人族,如此便造成了人族这么多年的屈辱。 人族因为太弱,如今一切都无法改变,这好像也是事实。 陈朝摇头道:“但你想告诉我的是,只要是弱者,受到了欺辱,便只能默认,只能通过自己变强来解决,可天地之间,不还是有公道两字吗?方外修士里,难道没有人这相信公道两字?” 宋长溪摇头道:“人族弱于妖族,所以收不回漠北,大梁朝弱于方外,所以便被欺辱,这没什么好说的。” “就像是现在一样,你不如我,便只能去死。” 宋长溪看着陈朝,有些遗憾道:“唯一让我觉得有些遗憾的,是我没有追到这里,要不然姜道友也不会遭你的毒手。” “那女人既然想杀我,我杀了她,我也不会有什么错。” 宋长溪看着陈朝,说道:“这便是错,因为代价你承受不了。” 陈朝握住刀,看着宋长溪说道:“没有什么承受不了的,因为你杀不了我。” “苦海和神藏,是一道天堑。” 宋长溪说道:“既然是这样,你又如何能够胜我呢?” 说着话,他身后便有雷声阵阵,天幕之上更是有一片雷云汇集,金色的雷电在云海里出现,好似有金色的岩浆在天幕上流淌,宛如一片神国。 这位道门天才此刻已经不想废话,要出手的时候,威势极大。 “我为何不能胜你?” 陈朝看着宋长溪冷笑道:“就凭着你长得比我好看一些?” “老子在山中杀妖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老子在无数次生死之间折腾的时候,你只怕还不知道叫战斗。” 陈朝带着浓浓的讥讽开口,声音里挑衅的意味很足。 “那没有意义。” 宋长溪看着陈朝,微微腾空,身上已经有雷电闪烁。 道门那么多道法里,雷法的威力最大,其中又有无数种道法都可以说得上是雷法之属,宋长溪研修过多门雷法,如今将其融会贯通,已经有了些别样的气态,哪里看着那么寻常。 他雷法早已经大成,只怕是道门双壁也很难在雷法上和他一较高低! 陈朝看着状若雷神的宋长溪,破口骂道:“装神弄鬼!” 宋长溪面无表情,只是抬手,天幕之上的雷云,自然有一条手臂粗细的天雷落下,陈朝往前一跃,堪堪躲过那条雷电,但是原本所在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个深坑,由此可见,这道雷法的威力有多大。 陈朝感受到一股极为恐怖的气息,抬头看了看,结果却是发现有无数雷电此刻汇聚天空,悬而未落。 宋长溪居高临下,看着陈朝笑道:“你的刀甚至都是断的,你拿什么和我比?” 陈朝没有理会他,手中断刀的来历很是神秘,即便是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只是知道,这柄断刀,比起来天底下大部分人的法器,都要坚韧,只怕是可以和剑气山那所谓的百年一剑一较高低! “天底下没有太多公平,我知道的,所谓的公道,只是存在于很小很小的事情里,你们这些方外修士看不上我们这些武夫,所以你们没有任何理由,就想着要杀了我们。” 陈朝冷笑道:“其实我和你差不多,我也看不上你,你想杀我,我也想杀你,至于能不能行,总是要试试的。” 陈朝一把将才穿上的黑衫扯下,看着宋长溪怒吼道:“来啊,一个境界而已,我会不会死,还不一定!” 第一百六十章 雷池重地 已经来到了湖中的两人暂时各自退去,宋长溪依旧飘然悬停在湖面,头顶雷声大作,一条条金色雷电在云海里翻腾,至于陈朝,这个时候只是站在湖畔,一手提刀,赤裸着上身的少年,一条条伤痕异常清晰。 看着那些伤痕,宋长溪也颇有感触,作为生下来便被送到山中修行的道门天才,这么多年以来,从来都只需要修行,哪里能够知晓这些寻常修士,甚至是武夫经历过的事情,但此刻即便只是看到陈朝身上的伤痕,都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他眼中有些微不可查的钦佩之意。 不过一闪而逝。 陈朝很愤怒。 那些怒意不是对宋长溪的。 从天青县遇到那几位方外修士开始,一直到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那么多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发生,即便是再怎么沉稳,此刻也忍不住了。 宋长溪看出了陈朝的愤怒,平静道:“你很愤怒,交手的时候,心境很重要。” “去你娘的!” 陈朝的眼神瞬间坚毅起来。 宋长溪心念一动,一条金色雷电瞬间从天而降,从云海里破云而出,带着无尽毁灭之意,如同一条金色蛟龙,骤然下落! 湖面波澜骤起,如同一阵狂风从天上而起,吹到人间。 陈朝的一头黑发,瞬间纷飞。 那天地之威的压迫感,让他有些举步维艰。 武夫为何一直被看不起?不就是因为修士道法多样,而武夫手段单一,一直给人一种莽夫的感觉吗? 如今面对这些金色雷电,陈朝又有什么办法? 陈朝面无表情,在那条金色雷电坠落湖面之时,骤然前掠,躲过雷电侵袭,同时杀向宋长溪。 雷电坠入湖中,整座湖水尽数沸腾起来,有水花溅起,涌向天际,而后诡异的一幕出现,整座湖面,一条条金色雷电出现,如同一张巨大蛛网,倒映在湖水里。 而后金色雷电如同一条条金色的小蛟龙,在水中摇曳,湖水也瞬间沸腾起来。 一条蛟龙从水面撞出,正好出现在陈朝脚下。 湖水炸开,蛟龙涌现。 陈朝握拳,一拳砸碎。 金色雷电残留在他的拳头上,啪啪作响。 脚下湖面,在第一条蛟龙出现之后,然后又是数条蛟龙从陈朝脚下撞出,涌向陈朝。 陈朝手中断刀抹过,惊起一抹黑色刀光,斩碎数条蛟龙,而后陈朝重重一踏,残余的电弧四散而去,那柄黑色断刀的刀锋之上,多了些白色印记。 眼看着数条蛟龙被陈朝斩碎,宋长溪对此无动于衷,只是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而后伸手,一道雷电从天而降,落在掌心,变成一柄法剑,宋长溪低头看了一眼法剑,然后低声说了句,“去。” 闪烁着雷光的法剑破空而去,一路之上,下面的湖面沸腾,湖水纷纷炸开。 这法剑和剑修之法无关,无非便是雷法的演化,若是宋长溪愿意,法剑也可以变成别的东西。 法剑破空而至,笔直的刺向陈朝的胸膛。 陈朝一拳砸出,和法剑相撞。 激荡的气机在这里炸开,四周湖水被炸得巨浪滔天。 陈朝身躯倒退出去,无数水花在这里溅起。 水浪滔天! 陈朝一刀斩在那法剑之上,雷声大作,金色的雷电顺着断刀连绵而上,很快便攀爬到了陈朝的手臂上,而后便遍布他全身。 只是片刻,陈朝的上半身好像便出现了一条条金色丝线,好似要将他的身躯整个切开一样。 下一刻,那些金色丝线猛然炸开,深入陈朝皮肉之间。 陈朝微微蹙眉,但仅此而已。 刹那之后,那些金色丝线在他身上尽数绷断,洒落而下。 而他的身上,并无伤口出现。 宋长溪微微皱眉,似乎没有想到眼前的少年身躯坚韧到了这种程度,虽说武夫的身躯,向来是同境之中最为强大坚韧的存在,但眼前的这个少年,身躯好似有些过于坚韧了…… 那些雷法他修行多年,早已经纯熟,自认杀力惊人,如今施展出来,陈朝竟然有些毫发无损,让他很意外。 他心念再动,头顶云海里的那些金色雷电,再次下落。 这一次覆盖整座大湖。 一整座大湖,此刻尽数化作雷池。 之前姜树蝉所谓的杀阵,和眼前宋长溪构造的雷池比起来,差距太大。 行走在那些金色的雷电里,宋长溪的身影如同天上的雷神,让人不敢直视。 陈朝眯了眯眼,重重一脚再度踏碎周遭的雷电,一跃而起, 隔扣轰出一拳! 一道雄浑气机在雷池之间生出,在顷刻间撕裂数道天雷,而继续向前,天地之间,骤然响起数道雷声之外的声响。 宋长溪看着那道雄浑气机的袭来,冷笑一声,指尖一抹而过,数道金色雷电横抹而过,在顷刻间便和雄浑气机相撞。 天地之间,气机振荡! 数道雷电紧随其后,宋长溪一震衣袖,湖面再有风浪,伴随着雷电而起,整个湖面都变得摇晃不已。 这位已经踏足苦海境的道门天才,境界实在高妙,让人只觉得可怕不已。 他已经是如此,那么那两位所谓的道门双壁,那位杀力无穷的年轻剑修呢? 天地之间,雷声不绝! 宋长溪却骤然发现,自己眼前的那个少年武夫,此刻居然已经不见踪影。 那数道雷电没能落在他的身躯上。 他去了什么地方? 宋长溪微微蹙眉,只是瞬间,他便骤然转身,一身道袍卷起风声。 身后无人? 宋长溪再皱眉。 再次转身。 这一次那骤然消散的少年武夫终于出现。 不等宋长溪反应过来,陈朝双拳重重砸下,正中宋长溪心口,只是这位年轻的道门天才身上的道袍只是微微起了些涟漪,然后便卸去了这双拳的绝大部分力量,他身躯也只是微微摇晃。 等到陈朝想要抽出双手的当口,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是被牢牢吸附在上面的,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阻止他将双手抽离。 到了此刻,宋长溪才微笑道:“也就是你们这些武夫了,说来说去,也就是没有别的什么手段,身躯再坚韧管什么用?” 他看着眼前少年,伸手抹过,天地之间散落的那些雷电涌入指间,顿时有一道璀璨光芒停在指间。 而后宋长溪一指点出,璀璨光芒瞬间撞入陈朝心口。 “结束了。” 随着宋长溪开口,指尖的璀璨光芒再度大作,在这里炸开。 陈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一样跌入湖中。 宋长溪看了一眼湖面,根本没有停手的打算,直接招手,雷池之中,雷电大作! 坠落湖中。 一座本就是被折腾无数次的湖水,此刻更是翻腾起来。 天地异象,不过如此。 无数道雷电落下,就在同一个地方。 陈朝如今坠落湖底,宋长溪则是要让他再也没有可能活着离开。 方外修士,不管如何,都不是一个大梁朝武夫可以挑衅的。 陈朝大闹武试,已经让他们足够丢脸的了,此刻若是不杀了他,只怕是对于方外修士来说,真是很难让人接受。 宋长溪俯瞰湖面,如同一个真正的谪仙人,平静说道:“或许再给你些年,你能成为大梁朝下一个忘忧武夫,只是没有人会给你这个机会。” —— 这一章我从早上十点写到现在,打戏我是真怕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杀人之前 宋长溪看着那些雷电落下,彻底将湖水击穿,过了许久,雷电渐渐消散,天地之间,一切才再次变得平静。 宋长溪这才看向湖面,如今湖面在雷电消失之后,渐渐平静,再也不见那个少年,宋长溪有些满意的点点头,想着那个少年定然是被雷电击碎,如今已经是尸骨无存了。 所谓的什么身躯傲视修士,如今来看,不过是可笑的说法。 他从天上落下,坠落到湖面上,然后缓缓在湖面走过。 就在此刻,他脚下一抹杀机横生! 宋长溪脚尖一点,就要离开湖面,再去高空。 但就在此刻,一只手猛然探出,抓住他的脚踝,宋长溪皱眉,另外一只脚踢出,湖面炸开,但与此同时,那个藏身在水里的少年,用力狠狠一拉,那看似单薄的身躯里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硬生生将宋长溪拉下,一个踉跄。 而后陈朝一跃而起,一脚踢在宋长溪心口,这一次和之前一样,他心口一阵涟漪,将这一脚彻底便卸去了所有力道,他身上那件道袍看似寻常,但实际也是一件品阶不低的法器,哪里是陈朝一脚便能破开的。 浑身是血的少年身上鲜血混着湖水一同顺着身躯滚落而下,本就是浑身伤痕的少年,此刻上半身再次血肉模糊,在这种伤势下,只怕是动一动便要疼痛不已,只是陈朝没有任何反应,神情漠然的他瞬间抽刀,一刀朝着宋长溪心口劈去。 宋长溪身躯成就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扭着避过这一刀,同时五指成钩,伸手抓向陈朝。 掌心的磅礴气机瞬间涌出。 可很快,便是一拳砸向他的那只手臂。 拳掌相交,宋长溪却皱起眉头,他本来境界要高于陈朝,按理说在气机之间的比拼,怎么都要占据上风,但此刻陈朝这一拳砸出,汹涌气机却好似要胜过宋长溪一筹。 感受着那如同海浪拍岸的汹涌气机,宋长溪微微失神。 下一刻,一道汹涌的刀光便再度出现。 宋长溪心念一动,身后骤然出现一座法相。 这一座法相正是当初他在对付那只山鬼的时候施展出来的,只是如今时间急迫,他无法撑开完整法相,只有半座法相出现。 三头六臂的上古雷神,如今虽然只有上半身,但依旧威势惊人。 他一拳砸出,湖水瞬间炸裂! 陈朝那一刀,不偏不倚地劈砍在这座法相的其中一只手臂上,而后让宋长溪吃惊的是,那一刀直接一刀将那条胳膊斩了下来。 宋长溪趁着这个机会滑退出去整整十数丈。 只是很快,宋长溪边发现了自己的道袍有些破损。 很明显是之前被那柄看似寻常的断刀斩开的。 只是那是什么时候? 宋长溪低头看了一眼。 那道法相此刻已经崩碎。 上古雷神撑开的时候便极为勉强,被那一刀斩碎,虽说让人有些意外,但实际说起来,也还算是正常。 毕竟不是完整法相,此刻被一刀斩开,没什么好说的。 那柄刀又到了眼前。 是的,浑身是血的少年也在这个时候到了他的眼前。 两人对视一眼。 宋长溪看到了那个少年坚定无比,漠然的眼神。 鲜血还在流淌的少年忽然咧嘴一笑。 宋长溪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 …… 一拳再次砸出,宋长溪双手很横叠,拦下那一拳。 陈朝冷笑一声,另外一只手握住刀柄,用力斩下。 道袍刺啦一声,就此被斩开。 宋长溪瞪大眼睛,有些不解。 为什么? 自己那件道袍是随意能斩开的? 眼前少年手中的断刀到底是什么东西? …… …… 宋长溪道袍被撕开一条口子,便灵气消散,彻底沦为寻常的衣袍。 陈朝那一拳,也彻底将宋长溪的双手压下,抵住对方心口。 宋长溪注意到,此刻的陈朝口鼻之中有白雾吞吐,从口中呼出,然后是从鼻中吸入。 接下来,那一刀,便要落下。 宋长溪此刻脸色无比难看,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是他根本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他因为自己的雷法足以将陈朝斩杀,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少年的身躯不仅如此坚韧,不仅没有被他的雷法所杀,甚至此刻还能将他逼到死地? 宋长溪深吸一口气,眉心忽然开始熠熠生辉。 那个地方,有一道神光就要撞出。 他这样的道门天才,哪里会没有什么保命的底牌。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要用到这样的底牌。 下一刻,让他更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陈朝一拳轰在他的眉心,硬生生将那要展开的眉心打得重新闭合! “什么他娘的手段,再来啊!” 陈朝一拳拳朝着眉心砸去。 另外一只手握紧断刀,便要直接插入宋长溪心口。 若是这一刀真的插入他的心口。 这位道门天才只怕便要陨落在这里了。 一位道门天才,潜龙榜上排名极为靠前的年轻天才,怎么都不该死在一场万柳会的武试上的。 但这样的事情却好似真的要发生了。 忽然,天地间一声叹息。 而后是一片涟漪。 动荡的湖水此刻忽然平静,天地之间,一片宁静。 一个书生,出现在了湖畔。 那个书生站在湖畔,看了一眼那已经好似再也动不了的两人,微微叹气。 有些感慨的书生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才伸出手,天地恢复运转,不过只有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能够动作,他此刻刀在手里,就差一下子便能刺透对方的心口。 若不是魏序,此刻宋长溪已经死了。 魏序看着这边,平静道:“你若是杀了他,麻烦很多。” 他看着陈朝,平静道:“我不是来阻止你的,不过是想要在你动手之前,再请你想一想。” 魏序主持这座小天地,小天地里面发生的一切,他其实都知晓,但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一旦做了,便会失去了规矩两个字。 但是此刻,他却不能管这两个字了。 因为这个少年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 宋长溪是道门里天才,虽然比不上道门双壁,但也极为了不起,若是在神都被杀了,并不是那几个练气士被杀那件事能够比拟的。 陈朝深吸一口气,将那些口鼻之间的白雾尽数吞入肚里。 “魏先生何以教我?” 陈朝看向魏序,眼中有些毫不掩饰地讥笑。 既然魏序此刻能发现他要即将杀了宋长溪,那么早在之前他捏碎竹牌的时候,魏序也定然知晓。 那为什么之前他不出现,而现在却在他占据上风的时候再出现? “之前我问师妹要不要做些什么,师妹说什么都不做,那便是你要的结果。” 魏序看着陈朝,说道:“武试魁首和性命,师妹觉得你会选择后者。” 第一百六十二章 抱歉 当初在湖畔的时候,魏序的确问过谢南渡,但谢南渡的答案很简单,那就是要魏序什么都别做。 什么都别做,那意味着什么? 其实很简单。 魏序说道:“我不觉得师妹是对的,但很显然,如果真要错了,你似乎也只能接受。” 接受魏序的选择还是接受谢南渡的选择,这是不一样的事情,所以魏序才会说,只有谢南渡做些什么抉择的时候,这才能行。 陈朝想了想,说道:“她是对的。” 是的,那个时候,如果魏序做了那个选择,那么陈朝即便不会说什么,只怕也是心有不甘。 即便那个时候他已经捏碎了竹牌。 魏序看着眼前的少年,说道:“那个时候我没有做什么,现在也不会做些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我要说给你听,供你选择。” 陈朝摇摇头,说道:“我不想听。” 他这四个字,有些出乎魏序的意料,他看着陈朝问道:“为什么?” 陈朝平静道:“魏先生要说什么大局,说什么干系,杀了宋长溪,我的处境会如何,是吗?” 魏序点点头,说道:“自然是这样,你要是杀了他,后果很严重,他已经没有再战之力了,你何必如此?” “他之前想要杀了我,这个理由,够吗?” 陈朝死死盯着魏序,眼里有些很复杂的情绪,“我在山中杀妖的时候,有妖想要杀我,那我便先杀了它。” 这个道理很简单,但放在神都,放在方外却是行不通。 “这个道理我明白,但在这里,却不是太好讲。” 魏序看着湖面轻声道:“之前我跟他们讲道理,他们不愿意理会我。” 魏序笑了笑,“我和你讲道理的时候,你却只能听着,你知道这是什么道理吗?” 陈朝说道:“拳头大小罢了。” 魏序点头道:“没有谁生来便拳头极大,想要一点点成长,便要给自己时间,不要小看时间这两个字,它有着极大的魔力。” 陈朝说道:“若是我杀了他,时间两个字,是否与我无缘了?” 魏序点头道:“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出神都。” “那我若是真的修行到他们都杀不掉的地步,再离开神都呢?” 陈朝看着魏序,这样的事情他真的能做出来,如果真要面对那样的局面的话。 魏序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这样的辩论说起来没有意义,因为谁都没有真正的答案。 这对于陈朝也好,对于魏序来说,都不是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陈朝想了想,收了刀,来到湖畔,就在魏序身侧,说道:“我今天可以不杀他。” 魏序听着这话,笑了笑。 陈朝看着魏序说道:“或许我今天不杀他,以后他们一整座宗门,都要被我一刀斩开。” 听着这话,魏序想到了些什么。 他没有说话。 就此消失在了湖畔。 湖畔恢复了正常。 宋长溪重重摔落到湖水里,很快站了起来,但眉心淌血。 他抬头看向陈朝,有些茫然。 魏序来过的事情,他不知晓,此刻他只知道自己差点死在了陈朝的手上,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少年最后却收手了。 “为什么?” 极大的好奇和不解,驱使着他问出了这句话,他没有意识到,此刻其实自己还和陈朝站在对立面。 陈朝看着他说道:“有人保你的命。” 宋长溪沉默了片刻,还是接受了这个答案。 “我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你的。” 宋长溪摇了摇头,然后伸手去摸腰间的竹牌,却摸了个空。 陈朝看着他说道:“你一个苦海境,输给我一个神藏境,本来就是极为耻辱的事情,你难道以为今日我能胜你,往后就会输给你?” 宋长溪摇头道:“大道很长,谁也说不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陈朝摇头道:“我知道,你有一天会死在我的刀下,如果在这之前,你让你的宗门来找我麻烦的话,那就是你们一座宗门,都会被我一刀斩开。” 宋长溪肃穆道:“我不会让我身后的人来找你麻烦,我要和你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大道之争。” 陈朝摇头讥笑道:“真是堂堂正正,你现在已经死了。” 宋长溪听着这话,很是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朝懒得再理会他,只是伸手,捏碎了那块竹牌。 命运,终究是要在自己手上掌握才会显得那般有意思。 宋长溪没能说出些什么,整个人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了湖畔。 …… …… 另外的湖畔,宋长溪缓缓出现。 看到这位道门天才出现在湖畔,有人失声道:“宋师兄……” 而后湖畔变得很安静,没有人再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看到宋长溪出来,这意味着什么。 他是武试里境界最高的那个人,他如果此刻都被淘汰了,那么便意味着陈朝的魁首位置便更是稳固了。 很快有人注意到宋长溪的道袍已经被人撕开了,那条口子,看着有些晃眼。 不等众人开口询问。 湖畔又有些什么东西闪过。 然后有一道身影出现在那里。 众人随意看去,却发现那人是梁诏。 他灰头土脸,看着情况很是糟糕。 看到是他,人们再次沉默了。 这一次武试,夺魁希望最大的,自然是宋长溪,另外一人,才是梁诏。 这两人都被淘汰了,就说明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到陈朝的魁首地位了。 他成为武试的魁首,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人们很不想要接受这个结果,但却发现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所以人们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很安静。 宋长溪看着眼前的梁诏,问道:“那只妖不好杀?” 梁诏点头道:“的确不太好杀,差点自己的命都丢到了那个地方,说起来真的有些汗颜。” 他看着宋长溪这个样子,也有些奇怪问道:“没能打过那个少年?” 听着这话,湖畔的其他人愣住了。 这话里的少年是谁? 其实很明了。 之前看着宋长溪这个样子,他们还有些别的想法,想着这位宋师兄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但此刻梁诏一说,他们便知晓了,原来宋长溪输给了那个少年武夫。 这个答案,是他们最不愿意接受的答案。 因为……陈朝夺魁,他们不能再说他是运气还是什么别的,他是击败了宋长溪才夺魁,这意味深长。 “宋师兄,是否被那个少年武夫偷袭?” 有修士希冀的看着宋长溪,脸色有些难看,但眼中还是有着最后的期待,他很想知道那个答案。 宋长溪摇头道:“堂堂正正一战,我不如他。” 这句话,如同一道雷霆落下,那修士当场便脸色难看起来。 他看着宋长溪,喃喃道:“怎么会?!” 宋长溪也看着他,说道:“抱歉。” 第一百六十三章 好月光 宋长溪说了一句抱歉,不止是对那个修士说的,而是对所有人说的。 他被人寄予厚望,在武试里很多人都想要他夺魁,将陈朝彻底压过去,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他没有夺魁,反倒是被陈朝堂堂正正击败了。 这对于方外修士来说,是极为重大的事情。 梁诏想了想说道:“当时我是不是应该留下来?” 宋长溪摇头道:“若是我们联手胜他,更丢脸。” 梁诏轻声道:“不过想来既然你不能胜过他,那么我也不是对手。” 宋长溪想了想,没有说话。 “宋师兄,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叶青在不远处看着宋长溪,一脸的失望根本不是假的。 宋长溪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失望便失望,这种事情,又能怎么说? 叶青皱眉道:“他不过是神藏境界,而且还是个武夫,师兄可是一位苦海修士,怎么会不如他?” 宋长溪摇摇头,不愿意再说什么,看了不远处一眼,转身便离开了这里。 梁诏看着宋长溪的背影,感慨道:“这颗道心,只怕是没那么稳固了。” 说完这句话,他也走了。 湖畔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能说些什么。 很安静。 这是真正的很安静。 “或许,我们还有机会。” 有人轻声开口,带着些希冀说道:“说不定真的还有些希望。” 有人听着这句话,抬头看着那份榜单,如今榜单上,陈朝依旧是高居榜首,在他之后的二三名,本就是宋长溪和梁诏,可如今这两个人已经离开了,他们已经被淘汰了,在他们之后的第四人,更是差得太远。 “不可能了,死了这条心吧。” 有修士还是有着很直白的认知,他看着在场众人冷笑道:“我们这群人,平时自视甚高,如今呢?一个大梁朝的少年武夫,竟然都能胜过我们了。” 输给别人他们能接受,可是输给大梁朝的一个武夫,他们是真的不能接受。 只是此刻接受也好,不能接受也罢,这都是事实。 “我不相信,肯定是有些什么缘由,不然他如何能夺魁?” 此刻距离武试结束还有些时间,但很显然,陈朝夺魁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除非他会死在小天地里面。 但是宋长溪都败了,谁还能战胜他? 这是他们都需要面对的问题。 “他已经重伤了,肯定的,我们定然还有机会!” …… …… 大人物们站在楼阁里,听着那些话,沉默而无语。 有人走了出来,对脸色有些苍白的魏序行礼,然后轻声道:“谢过魏先生。” 小天地里面的事情,他们其实还是知晓一些的。 魏序看着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不用这般,诸位不怪魏某坏了规矩便是。”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但是大人物们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们都很清楚,现在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事情。 但此刻他们需要承情,所以不好说些什么。 魏序看着另外一人说道:“等到结束的时候,还会有什么意外吗?” 看着是说,但实际上是在询问。 那人沉默,然后摇了摇头,轻声道:“如今事情已经有了结果,便不用说些什么了,我们都知晓。” 他这么说话,没人反驳,也就是众人都默认了。 天寿观观主说道:“大梁朝这一次要在文武两项上都夺魁了。” 魏序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样的结果,老师想到了吗? …… …… 随着武试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湖畔其实已经没了什么修士,这些修士哪里能够想得到如今的这个结果。 但如今结果已经是这样了,他们自然也无法说些什么,往年他们自然会很期待魁首的产生,但是今年真的没有,他们不会期待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 所以修士们没有来到湖畔等着结果,但还是有些修士觉得会有渺茫的希望,所以他们还是在等。 一直在等,等得就是那个希望。 但在梁诏和宋长溪被淘汰了之后,其实那原本的第四已经成为了第二,不过即便这些天他的杀妖数量也一直在增长,但看起来距离陈朝还有很遥远的距离,至少是看着没有什么机会了。 人们都在叹气,对于这个结果,很是难受。 朱夏和谢南渡抱着些吃食来到这边,看了一眼榜单之后,转身便要走。 “谢姐姐,原来他真的要夺魁,这话不是说起来玩的。” “也是很难,只怕这会儿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藏起来的。” “为什么是藏起来呢?” 朱夏摇摇头,轻声道:“哦,是因为和宋长溪?” 谢南渡点头道:“那样一战,对于他来说,很是费力。” 神藏境界搏杀苦海境界,那怎么看都是很难的事情,陈朝能够做到,便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如今定然是重伤,既然是重伤那一定是要找个地方藏起来的,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等到最后。 毕竟此刻他已经没有了竹牌,如果被人找到,他一定会死。 但没有了竹牌,人们也很难找到陈朝。 他在山中杀妖很多年,自然对于藏着这种事情很是擅长。 这一座小天地里,再也没有人能够比陈朝更会藏了。 这一点他是可以保证的。 谢南渡微笑道:“不过他会活着回来的。” 朱夏往嘴里丢了一颗蜜枣,笑着说道:“谢姐姐,那这一次你们大梁朝便要夺去文试和武试的魁首了,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谢南渡点头道:“想来会很麻烦。” 朱夏也不傻,想了想便知道了缘故,点头道:“真的是不太公平。” 谢南渡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离去。 朱夏赶紧跟上。 两个少女,这些日子来来回回,其实很多人都看在眼里,但是很多人都知道她们和陈朝的关系,因此没有人会说什么,但实际上谢南渡一直以来都是很多人关注的对象。 何夷便是其中一个。 这些日子,他经常来到这边,看着榜单上的名次变化,他每次都很沉默,从来不会说些什么。 一切的事情他好似都不在意,但实际上随着宋长溪和梁诏两个人被淘汰了之后,何夷便知道一切都不会有些什么改变了,那个好年一定会夺魁,然后如同他说的那样,要在万柳会上狠狠打他们的脸。 他要做到了。 何夷叹了口气。 “若是如此道心便崩溃了,那么你以后不会有什么成就,还不如我现在便杀了你。” 一道寒冷的声音响起,一个中年道人出现在何夷身后,此人便是青云观的观主。 “观主。” 何夷微微低头,沉默片刻,这才问道:“其实弟子很是不明白,为何他一个小小的神藏武夫,便能够夺魁,战胜了弟子也就罢了,为什么连那些方外真正的天才他也能够战胜?” 观主看了何夷一眼,轻声说道:“有些事情,你们只是看到了表面,所以便很是疑惑,但实际上若是你们能够看到根本,那便不会生出什么疑惑。” “请观主示下。” 何夷很是恭敬开口,此刻看着这位观主,他的姿态很是谦卑,没有一点潜龙榜上天才的样子。 “武试在你们看来,不过是试炼,凭着境界高,便能够有所成就,但实际上这一次改革,哪里又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武试如今很考验的便是真正的生死之间的厮杀,以及如何用最少的力气,杀足够多的人,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修士能够和那个少年一较高下,是的,没有任何人,他在天青县杀妖多年,在山中和妖物纠缠,妖物可不管你是哪家宗门的弟子,也不管你师父叫什么名字,该杀你那便要杀你。” 观主冷声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天才,不过是一心修行,用境界和法器打架,对方想着都是修士,那自然不生死相向,想着你师父有名,那自然不敢下死手,因为害怕报复,但是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让你们觉得,活在这个世间很简单。” 何夷沉默了很久,说道:“每次在山中杀妖,他不杀妖,妖便要杀他,所以他每天都活得很难,每天都在挣扎,所以他在生死之间,最是知晓该怎么选择,知晓该如何杀妖……甚至是杀人。” 观主点头道:“所以即便宋长溪的境界比他高,在那一战里,始终没有能够置他于死地,他只是武夫,没有什么别的手段,只是有武夫的手段,面对你们这些修行了那么多道法的人物,他唯一能做的,是拼命,然后保住自己的命。” 何夷点头道:“弟子受教。” “在御宴上那一战,我觉得并不算是什么,因为你虽然输了,但是也没有就此沉沦,如今虽然在武试上你没有什么好成绩,但也说不上没有什么感悟,回观中去吧,好好修行几年,会有所得。” 观主看着何夷,最后挥了挥手。 何夷点头,行礼,然后离开。 观主没有看他,而是朝着不远处走去,感慨道:“大梁当兴啊!” 在更远处,有个读书人听着这话,笑了笑。 那位从来不来这边的院长,此刻就藏在夜色里,看着那明月微笑道:“好月光。” 第一百六十四章 湖畔的事情从来不简单 最后几日的武试,被淘汰的修士越来越少。 只是排名,几乎已经不再变化。 所有人都知道,大局已定。 那个少年武夫的名字高挂在榜单最上面,对于方外修士来说,无比刺眼。 但谁都知道,无法被改变了。 万柳会要翻开崭新的篇章了,这是改革后的第一届万柳会,注定会在万柳会的历史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时间节点,会逃不出大梁朝三个字。 文试的榜首是大梁朝的修士,武试的榜首……看起来也是。 这对大梁朝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大梁朝也要翻开崭新的篇章了。 …… …… 随着朝阳落入湖面,一切都有了定论。 湖畔的修士们站起身来,看着那张榜单,沉默着想要离去。 但远处却来了更多的修士。 武试今日正式结束了,按理来说,他们都要重新来到这里,见证武试魁首的产生,但依着如今的情况,他们来到这里,似乎不是为了这件事情。 湖畔接连出现数道身影。 那是这场武试里,熬到最后的年轻修士,他们离开了小天地,回到了真实的世间。 小天地里也很真实,但比较起来真正的人间,却始终要差些什么。 他们有些惘然,随即回过神来。 远处的修士越来越多。 但很显然,有些人是怎么都不可能再出现在这里的。 比如宋长溪和梁诏,比如何夷…… 榜单还高挂着,随着那些年轻人的离开,名字便开始消散,很快,上面的名字,便只是剩下了那个榜首。 那个来自大梁朝的少年武夫还是没有出现。 湖畔的修士们很安静。 魏序站在湖畔,看着晨光。 对于这个来自书院的书生,修士们没有什么敬重之类的情绪,但知晓他是一位忘忧修士,却不敢说些什么。 楼阁里的大人物们看着那个站在湖畔的书生,却有不一样的感触。 魏序虽然在这场武试里,并没有做太多事情,但其实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至少在原本的设想里,大梁朝的话语权,不该是这么重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湖畔的修士们已经很难保持安静的时候,最后的那道身影,总算是出现在了湖畔。 那是个赤裸着上身的少年。 人们注意到,那个少年的身上有着许多伤痕,但很显然大部分都是老伤,也还有许多新伤。 “那是雷法的痕迹。” 人们沉默想着,那位道门天才最擅长雷法,很显然,这些痕迹便是那场大战里留下的。 想起之前在湖畔宋长溪说的那句话。 虽说当日不是所有修士都听到了,但如今消息早就已经流了出去,他们哪里能不知晓当日到底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道门天才宋长溪,本次武试的最大热门,在那场大战里,堂堂正正地输给了那个少年武夫。 这才是本次武试里,最为让人感到意外和惊叹的地方。 怎么可能?! 这是修士们在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 肯定是假的。 这便是第二反应。 至于这两个反应之后,他们的心很凉。 哇凉哇凉那种凉。 如果没有和宋长溪一战,那么他们大概会说,陈朝夺魁,只是因为运气。 可有了这一战,谁还能说些什么? 以神藏境界大战苦海境,而且战而胜之,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但发生在武试里,发生在那个少年身上,这是很多人不想看到的。 说来说去,还是无法接受。 很快,有人送来一身黑衫,让陈朝穿上。 陈朝走到谢南渡和朱夏身侧,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之前没想到会有这些事情,所以就没多带两件衣裳。” 谢南渡想过他会说很多话,但是没有想到他会说这句。 她想了想,问道:“里面怎么样?” 这句话问得很多,但其实意思也很清楚,就是陈朝可以说些他想说的,不想说的,便可以不说。 “很有意思,比只是杀妖有意思多了。” 陈朝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说道:“回去吧,累了。” 武试的这些日子,在和宋长溪一战之后,他受了很重的伤,因此只能选择找个地方藏起来,好在这种事情他有很多经验,所以躲了很久,倒也没有人找得到他。 不然真要是被找到了,他或许会死在里面。 谢南渡知道他经历了很多,也只是点了点头,“还得等会儿。” 武试结束了,但魁首尚未宣布。 虽然人们都知道陈朝是榜首,理应要夺魁,但也要走个流程。 魏序站在湖畔的晨光里,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要开口宣布。 “等一等!” 湖畔忽然有人开口。 魏序蹙了眉头,有些不悦。 这位书生的脾气一向很好,在书院也好,在神都也好,都是出了名的。 但今天他的脾气好像有些差。 “魏先生,请等一等。” 有个年轻修士从湖畔的晨光里走出来,看着魏序说道:“魏先生,我有事情想问。” 魏序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个年轻人说道:“依着万柳会的规程,若是有人提出疑问,身为主持者,必须要给出答案。” 这是万柳会的章程,的确是写在万柳会里面的。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这样的事情,几乎没有发生过。 魏序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说道:“请问。” 那个年轻人说道:“我想问问魏先生,姜树蝉和洗秋尘到底是怎么死的?!” 此言一出,陈朝皱了皱眉。 然后是魏序。 魏序看了看楼阁那边,那边的大人物里没有人看他。 魏序明白了。 他有些愤怒,但转瞬即逝。 “听闻魏先生从不说谎,是真正的君子,想来也不会帮人遮掩什么的。” 又有年轻修士走了出来,看着魏序,声音有些冷。 魏序看着楼阁里。 大人物们没有出声。 魏序想着之前在楼阁里听过的那些话,摇了摇头。 原来所谓的没有问题,便是对于魁首的事情挑不出问题来,便要找别的问题。 魏序说道:“那两人是死在陈朝的刀下。” 这句话说得很淡。 人们却紧张起来。 然后马上有人问道:“他为什么要杀人?!” “他怎么敢杀人的!” “胆大包天!” 这次武试不是没有人死,但是大多数都是被妖物所杀。 而总共也没有几人。 姜树蝉的身份很显然和他们不一样,她不仅是潜龙榜上的天才,也和陈朝有过纠缠。 这样会让很多人想到很多事情。 两人有旧怨,如今姜树蝉又死在了陈朝手里,人们自然能够合理地怀疑很多事情。 “想来是因为旧怨吧。” 有人说道:“因为在书院的旧怨,所以他就蓄意杀了姜道友!” 这是定论。 湖畔喧嚣起来,修士们很激动,声音很大。 魏序还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也就算了。 这是年轻人的交锋,他说些什么都没有意义。 大人物们没有下场,魏序下场也没有意义。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局。 魏序明白了。 年轻修士们吵闹起来,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他们要在这里把事情彻底彻底定性为陈朝因为仇怨而杀了姜树蝉。 这也是那些年轻修士们,想要的结果。 人们纷纷看向陈朝。 人们想要看看这个少年的反应。 等到人们看到陈朝的时候。 此时此刻,他正在吃蜜枣。 不要钱的那种。 他好像没有什么反应。 —— 前两章有点赶有点错字,正在提交审核,另外……算了,等成了再说。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吵架声和钟声 南街铺子的那家蜜枣真的很不错,当然更不错的是陈朝从那天开始,便再也没有花过钱,想来今天之后,他在神都很多地方吃东西,也都不用花钱了。 不过这东西最好还是要吃些现做的,不然会没有当时的味道好。 陈朝吃着蜜枣,听着湖畔那些声音,完全没有理会。 他只是看着湖畔的晨光,有些失神。 有人看着陈朝怒道:“狂徒,你何敢如此?!” 听着这话,陈朝这才回过神来,看向那个年轻修士,不过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很快收回视线。 他这些日子吵的架已经很多了,到了现在是真的不想再吵架了。 况且打完那一架之后,他真的很累,即便休息了这么多天,也没有缓过来。 他直接看向那个年轻修士,说道:“规矩便是这样,没说不能杀,那就杀了。” 事情的前因后果,知道的便知道,不知道的,告诉他也没有什么意思。 反正没有人会相信。 “你是在报私仇,是在泄私怨,你这样的人,不配做武试魁首!” 有年轻修士谴责道:“你没有资格做这个魁首!” 陈朝看着他,摇头道:“我没听过这样的规矩,杀人便不能做魁首,哪一条里说过?” 这次武试改革,说得很是清楚,规矩是没有规矩。 只以杀妖数量多少,境界高低来论,别的,一概不论。 “你何止如此,你引来山鬼,不知道害的多少道友死伤。” 修士们纷纷开口谴责,声音很是激烈。 有人开口道:“我来说句公道话,这万柳会改革之意,本就是为了让年轻修士们得到锻炼,以备什么时候妖族南下,我辈修士也好能为人族做些什么,既然是锻炼之意,便不该在这里面依着自己的私怨出手杀人,这样一来,哪里还有万柳会举行的本意,这本就是改革的第一届万柳会,若是让这样的人做了魁首,那万柳会的意义何在?” 他这话一说出来,倒是让现场的修士们纷纷点头,说了这么多,这句话倒是有几分公道,至少是有几分道理的。 “有些事情,你们自己也知道,却非要装聋作哑,一群人围剿我的时候,又是为了锻炼?你要是喜欢这样的锻炼,我马上帮你锻炼锻炼。” 陈朝盯着那个开口说话的年轻修士,平静道:“我知道你还有很多屁话想说,不过我一点都不想和帮你掰扯,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一群人说来说去,不过是嫉妒和不甘在作祟,见不得我拿这个魁首,又能怎么样,自己没本事,絮絮叨叨能说些什么屁话?” 陈朝盯着湖畔说道:“我知道你们还想说什么,宋长溪又怎么样,比我高出一个境界,不还是败了?” 他冷笑着看着众人,眼里满是不屑。 “只会像个长舌妇?我要是你们,还说什么,既然觉得羞愧,便早早找块豆腐撞死了,说这些屁话,搬弄是非,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没能一刀捅死宋长溪,陈朝本来便有几分火气,此刻在湖畔又听到这些东西,更是恼火。 原本不打算和这些人废话的,此刻也不得不废话几句,不过以言语杀人,陈朝可是太会了。 早在之前,先有道姑后有书院学子黄兴之流,哪个没有被他用言语伤过? 果不其然,听着这话,湖畔的修士们全部都瞪大了眼睛,骂声不绝于耳,但是除去骂声之外,其实更多的便是愤怒,陈朝的几句话,便是如同刀剑是落到他们心中的。 他们不管如何挣扎,都很难反驳,毕竟宋长溪已经用事实证明了陈朝所说的话是正确的。 说完这句话,陈朝懒得再和这个人多说,而是看向不远处的魏序,喊道:“魏先生。” 魏序会意,看向楼阁那边。 那边没有什么反应。 在这件事上,他们本就说不了什么,其中内幕,魏序知晓,他们也知晓,所以之前也只能是那几些年轻人开口,他们无法做些什么。 “按着武试规矩,这一次的武试魁首已经有了结果。” 魏序强调了规矩两个字。 这本就是他一直在说,但却一直在被践踏的两个字,但在某些情况下,这两个字还是有些意义的。 至少是对于现在来说,是这样的。 大人物们保持沉默。 魏序终于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大梁朝陈朝。 那是武试的魁首。 是大梁朝两百多年都没有过的事情,是整个大梁朝两百多年里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湖畔却很安静,没有人欢呼。 方外修士们不会为此欢呼,大梁朝的官员和修士们,此刻也不会发生什么声响,但他们的脸上很是激动,那些神情不会是假的。 但湖畔还是很安静。 片刻之后,有一道钟声传来。 在文试的时候,每一场开始和结束,都有钟声响起,便是在宣告开始或结束,万柳会结束,有钟声响起,其实很正常。 但人们都皱了皱眉头。 因为这道钟声不是在附近发出的。 听着有些遥远。 在很远处。 不是湖畔。 是神都某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是皇城那边!” 听着这话,众人还是很沉默。 陈朝抬起头,看向皇城那边,脸色变得极为复杂,眼里的情绪则更是复杂。 钟声意味着什么? 皇城的钟声意味着什么? 是开始还是结束? 想来是后者。 什么结束了? …… …… 一座皇城,钟声响起的时候,不管是侍卫还是内侍抑或是宫人,此刻全部都跪了下去。 他们头贴在地面,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来,但是有些人的身躯已经开始忍不住的抽动。 仔细去听,会能听到那些低微的抽泣声。 有人在哭。 在皇城里当差,如今皇城里最大的事情是什么,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钟声响起,意味着什么,他们又怎么会不知晓。 皇城里寂静无声,但却有哀伤之意传了出来。 弥漫整座皇城。 李恒安静地走在皇城里,缓慢无比。 这位年轻宦官脸上没有什么情绪,面无表情地走过一处又一处地方,只是很快,有两行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多年相识,如今便是最后一程了,他自然伤心。 “王妃,一路走好。” 李恒轻声开口,声音里有太多不舍的意思。 李恒忽然止住身形,在原地缓缓坐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海螺,认真地吹起来。 伴随着钟声,螺声也传了出来。 两道声音交织着在皇城飘荡。 是很特别的声音。 像是些哭声,但更像是呼唤声。 听着这声音,有宫人终于忍不住,即便是知晓这般会很没有礼仪,也是低声地哭了起来。 随着这宫人哭起来,周遭得别的宫人也跟着忍不住了,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间,皇城里到处都是低声抽泣的宫人和内侍。 皇城的安静不再。 悲意则是更浓。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气,此刻也下起小雨来了。 雨珠坠落。 好像老天也哭了一场。 第一百六十六章 陛下 钟声响起之前。 那座宫阙里,太医们纷纷离去,在宫阙前拜倒,然后满脸悲意地离去。 更远处有内侍匆匆而来,在宫殿前拜倒,声音颤抖开口道:“启禀陛下,万柳会已有结果。” 说话的时候他声音很轻,怕是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惊到了那皇城里最不该被惊到的妇人。 那位娘娘,本来就一直都是一位极好极为的人。 宫人们犯了一些错,若是没有多大,她不会太过怪罪,也就训斥几句,若是真是不小心,甚至连训斥都不会有,在这位娘娘的身边做事,其实真的不需要太过小心翼翼,要自在太多太多。 很多宫人甚至不是这一朝的时候才入宫的,她们入宫的时间早得多,是废帝的女官,按着惯例,新帝登基,她们都是全部要被清理的,如果是那个样子的话,她们的下场也不会太好,可那位皇后娘娘却没让她们离开,存者全部都留用,也根本没有把她们区别对待,这十三年里,那位娘娘把皇后的职责尽到了极致。 可如今,一切都到了最后的尽头。 大梁皇帝很快便接到了那湖畔传来的消息,看了一眼,便对眼前那个已经几乎睁不开眼睛的女子说道:“那孩子赢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春天的一缕风。 听着这话,本来睁开眼睛极为费劲的皇后娘娘这才睁开眼睛,浑浊的双眼里慢慢有了些神采,她很是虚弱地问道:“陛下,那孩子赢了?” 大梁皇帝轻声开口,把武试发生的事情,轻轻说了一遍,很是简短。 但很是清楚。 皇后娘娘安静听着,很久之后才轻声说道:“那性子和他娘亲一模一样,所以陛下一直说看不清,我可是看得清清楚的,就是那个孩子,可惜了,我撑不到见他最后一面了,听不见他叫我一声姨娘了。” 这位从王妃变成皇后,便一直在我和臣妾两个字之间随意切换自称的女子,眼里有了些精神,轻声道:“当初虽然是他们家先动手,但咱们家总归是把他们家害得家破人亡了,陛下或许没什么感触,但臣妾还是希望陛下,不要再对那个孩子有什么仇意了。” “臣妾这么多年,没有求过陛下什么事情,最后这桩事情,求了也就求了,陛下想拒绝我,这会儿也不要说了,等臣妾闭眼再说。” 躺在床榻上的皇后娘娘好似忽然来了些精神,渐渐坐起,大梁皇帝伸手将枕头放在了她腰间。 “真不见那几个孩子一面?” 大梁皇帝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喜欢了很多年的女子,轻声询问道:“早些时候他们便一直在问,想要见一见母后最后一面。” 皇后娘娘摇摇头道:“最后的时间,臣妾只想和陛下再说些话,咱们两个人就好,孩子们,就算是做娘亲的对不起他们了。” 大梁皇帝摇头道:“不要这么说。” 皇后娘娘回忆起过去的那些日子,眼里满是眷念,“嫁给陛下这些年来,臣妾只有两件事对陛下有些不满,之前没有说过,如今倒是想要说说了,因为再不说,便没有机会了。” “臣妾的弟弟,也是忠君之臣,虽说忠的不是陛下,但其实也是不错的臣子,陛下当初怎么都不该把他软禁在府中的,就让他离了神都,大梁那么大,他想去什么地方,便去什么地方,臣妾知道陛下的考虑,但他始终是臣妾的弟弟,娘亲先走,父亲也跟着离去,臣妾入神都之后,便只有这么些亲人了,那丫头的脾气又倔,这个弟弟的脾气,其实也差不多,这一仗打得,其实臣妾家里也是四分五裂。” 大梁皇帝听着这话,只是有些歉意道:“是朕的错。” 实际上当初那位皇后的亲弟弟在废帝自焚之后,便一直在联系前朝余孽想要重新夺回天下,这桩事是被大梁皇帝知晓了的,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将其软禁,根本没有将这罪行告诉任何人,就连皇后,他也没有告诉,若是说了这桩事情,只怕现在皇后娘娘也说不出这些话了。 大梁皇帝在外人看来是极为铁血严厉的一位皇帝陛下,可在关于这位皇后娘娘的所有事情上,他处理起来总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有半点不好,便让那个女子有些伤心。 当初在那洞房里,掀开她的盖头之后,便发誓要对她一辈子好的大梁皇帝,其实当年起兵,极大的原因便是因为身侧的皇后。 造反登基,那是要被世人骂一辈子的,在史册上,他也不可能留下什么好名声,等到死了之后,怎么去面对那位和他感情极好的先太子,那位灵宗皇帝,那些个列祖列宗…… 这些都是大梁皇帝需要考虑的事情,但他想到,自己若是束手就擒,自己的王妃要面临什么的事情,便再也没有犹豫过。 大梁皇帝看着皇后,轻声说道:“朕错了,朕是真的错了。” 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子能够让大梁皇帝这般示弱。 皇后娘娘轻声说道:“第二件事其实也差不多,陛下入神都那年,杀的人太多了,很多人被流放,他们是那孩子的臣子,也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本来不该这么对他们。” “朕这就下旨,让那些流放的回来。” 皇后娘娘轻声道:“这座大梁朝,是陛下的大梁朝,是整个天下的大梁朝,陛下要好好为大梁子民而活,不要太过独断专行,这样不好。” 不等大梁皇帝说话,皇后娘娘继续微笑道:“嫁给陛下这些年,风雨走过,陛下专情,臣妾便没有经历过那些所谓的后宫勾心斗角,如今想想,其实那些事情也挺有意思的,只是没有便没有,也不能说非要逼着陛下去做这些事情。前些日子做梦梦见母后了,她问臣妾,如今过得如何,臣妾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是如今做了大梁朝的皇后,去接过了母后做过的那些事情?但真的不是太开心,臣妾在王府里的时候,其实也不如在书院的时候高兴呢。若不是遇到陛下,臣妾只怕是已经是书院里极为有名的女夫子了,说起这个,也就是前些日子看着那个女娃,便实在是喜欢,她要是能嫁给那个孩子,便是极好的事情,臣妾真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臣妾当年的影子。” “至于那个孩子,其实也有些像陛下,那般坚韧,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臣妾听说他身上密密麻麻都是伤痕,不知道这些年到底是吃了多少苦,臣妾光是想想,便觉得有些难受。” “其实陛下也不用伤心什么,这个世上哪里有人不会死呢?臣妾这身体拖着拖着便过了这些年,如今算是终于要走到尽头了,这对臣妾来说,也算是些解脱,陛下又何必那么难过?” 说到这里,大梁皇帝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开始顺着眼眶滑落,这位大梁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如今伤心不已,无声泪流。 皇后娘娘看看他这个样子,有些费力地抬起手,放到大梁皇帝的脸上,替他轻轻拂去泪水,有些娇嗔道:“陛下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像是个孩子那样?” 大梁皇帝不说话,只是无声泪流。 皇后娘娘知道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也就放弃了,只是轻声说道:“陛下,帮我描描眉吧,好些年了,臣妾没来由想起年少时读过的那首词,叫什么来着?” 大梁皇帝轻声道:“也记不清楚了。” 皇后娘娘轻声道:“陛下也是好些年没读书了。” “臣妾也是想要告诉陛下,这么些年来,臣妾从来没有后悔过。” …… …… 很快,大梁皇帝拿来描眉之笔,沉默了许久,皇后娘娘才缓缓躺下,缓缓闭上眼睛。 她的精气神在这个时候,正在一点点消散。 大梁皇帝痛苦地闭了闭眼。 而后才伸手拿起笔。 他轻轻下笔。 皇后娘娘最后在说着些没来由的话。 零零碎碎,其实都是这些年的时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 皇后娘娘声音渐渐小去。 大梁皇帝的手微微颤抖。 安静了许久。 大梁皇帝停下了手中的笔,眼泪一直往下掉。 这位大梁皇帝,此刻伤心到了极致。 泪水滴落到皇后娘娘的脸上。 只是很快,皇后娘娘忽然又睁开眼睛,有些俏皮问道:“陛下,像不像?” 大梁皇帝看着她,千言万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后娘娘看着他,抬了抬手,但是真的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缓缓闭眼,气息渐失 她的嘴唇动了动。 有两个字没有喊出来。 “陛下。” 第一百六十七章 身世(上) 小雨淅淅沥沥落下。 大梁皇帝站起身来,鬓发已经白了好些,只是那一瞬间,这位一直以强硬示人的皇帝陛下此刻好似便苍老了许多,这位皇帝陛下从宫阙里走出来,听着皇城深处传来的钟声,沉默了很久没说话。 宫人们忍不住,开始哭泣,哭声让大梁皇帝有些感伤。 他走了几步,来到宫前的门槛上坐下,一袭帝袍垂地,沾染雨水。 此刻的皇帝陛下,很是苍老。 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水,但看着那双眼睛,谁都知晓这位皇帝陛下已经难受到了极致。 他坐在门槛上,招了招手。 宫人们散去,朝着远处而去,然后在另外一处跪下。 钟声和海螺声都响起来。 大梁皇帝沉默无比。 雨下得越来越大,好似老天爷哭得越来越伤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长撑着伞走了从远处走了过来。 这位书院院长,走到宫门前,也没有说话,只是很快坐下,收了伞,就随意靠在一旁,然后开始说道:“娘娘这次远行,便再也不回来了,只是陛下自己也要好好守着如今这座大梁朝才是,漠北三万里,是陛下和娘娘共同都有的愿望。” 大梁皇帝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算是和这位大梁皇帝年少相识的院长其实也很了解他的性子,对于大梁皇帝如今这般,院长非但没有看不起,反而觉得正好,理所应当,历史上冷血的帝王太多,有情有义的皇帝陛下,反倒是不多。 这样的皇帝陛下,其实遇到以后,便是极大的幸运。 大梁皇帝笑了笑,小声说道:“朕也知道,没有什么是永存的,她不过是去前面等朕些时光,等到朕去找她罢了。” 院长感慨道:“遇见过,已是大幸。” …… …… 钟声渐渐消散。 皇城里灯笼已经换成了惨白的颜色,宫人们换上了孝服。 消息早已经传了出去。 神都上下,百姓们自发将自家门前的灯笼取下,换上白灯笼。 对于那位皇后娘娘,许多人其实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但是光是听那些传言,便知晓那位皇后娘娘是真的贤良淑德,况且真正的那些大人物,自然是知晓些事情的。 谢氏老祖坐在祠堂前,沉默了很久,这才开口说道:“把灯笼取下来,换成白的,另外告诉谢氏上下,三月不食荤,就算是不为这位娘娘,也为那位国公。” 谢氏是大梁朝的两大家族之一,往常哪里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便是皇帝陛下驾崩,只怕是他们也不会做些什么,毕竟是真正的大家族。 谢氏老祖在祠堂前说的话,很快便有人传了出去,也很快便有了结果。 一切都变得很是寻常,谢氏挂起白灯笼之后,魏氏也挂了起来。 神都各大家族,不管是对大梁朝有什么想法,都不会对那位皇后娘娘有什么说法,那位皇后娘娘真正的说得上是一代贤后,整个大梁朝两百多年的历史里,只怕只有那位开国的皇后才能和其相比。 这样的一代贤后,哪里是一般人可以比较的。 自然待遇也不一样。 …… …… 陈朝撑着油纸伞,身旁跟着谢南渡,两个人一人一伞,很平静地走在神都的街头。 万柳会夺魁,这是多大的事情,其实不管如何都应该高兴的,但碰上了皇后娘娘崩逝,也就没了什么高兴的缘由。 谢南渡看着一脸沉重的陈朝,问道:“有些话想说?” 她心细如发,自然而然能够看出来眼前的陈朝如今是怎么想的。 陈朝笑了笑,然后发现真的脸上有些难看,便不笑了。 谢南渡说道:“说一说吧,有些事情藏在心里,一直都不说出来,最后会后悔的。” 陈朝看着她,想了想,还是说道:“我在渭水畔长大,很多事情其实我都不知道,只是记得更早些的时候,我娘亲跟我说过很多故事,那时候我很小,记不住所有的内容,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便想起来了很多年前的事情,于是便想起娘亲说的那些话了,她说她有个姐姐,其实是两个,不过她只把那个人当姐姐,她是私生女,父亲虽然显赫,但是她没什么地位,早些年跟着娘亲生活,后来娘亲没了,她这才入了那座府邸,当时所有人都不喜欢娘亲,只有那位姐姐喜欢。” “自然而然,最后便关系极好。” “过了些年,我那位娘亲嫁给了一座大户人家做小妾……” 谢南渡看着陈朝,眼睛里有些光芒。 陈朝也看着她,想了想,很快说道:“是,我娘亲便是皇后娘娘的小妹,是当年那位北境大将军的私生女。” 这是无数人都想知道的事情,陈朝其实一直没有说过,如今才刚刚开口,只说给了眼前的少女知晓。 谢南渡说道:“是这样。” “我娘亲后来嫁给了先太子做侧妃,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晓。” 陈朝看着谢南渡。 谢南渡没说话,先太子便是如今大梁皇帝的亲哥哥,也是灵宗皇帝的长子,当年灵宗皇帝对于这个太子极为喜爱,所以一直想要将皇位传下,等到先太子暴毙,灵宗皇帝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便有爱屋及乌之意,便将皇位传给了先太子的嫡长子,也就是前朝废帝。 而这么说起来,陈朝便是那位废帝的弟弟,只不过他只是庶出。 这便是他的身份,看起来简单,但其实也不算复杂。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皇族血脉啊。” 她有些感慨。 对于陈朝的身份,很多人想过他是前朝的余孽,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原来是这么个身份。 陈朝平静道:“我娘亲最后的时光常常念叨皇后娘娘,她有些恨她,想着若不是这位姨娘,只怕是一切都会好,但实际上没有那么好。” 谢南渡说道:“废帝看似宽仁,但对于亲族极为残忍,你若是在他身侧,长大只怕也是圈禁。” 陈朝点头。 “那你现在从渭水畔来到神都,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南渡很想知道这里面的缘由。 陈朝摇头道:“皇宫大火,我没死,我被人带到了渭州,没有人照顾我……” 说到了这里,陈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看着谢南渡说道:“我其实那些年,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不是因为她……” 说到这里,陈朝沉默了很久,没有继续开口,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脑海里是那个躺在棺材里的少女,她的眼睛里有着一颗无比炽热的火球。 看了那个少女一眼,他才想起了很多事情。 把那些幼年的事情,全部都想了起来。 谢南渡看着陈朝,没有说话。 大雨滂沱。 两个人站在长街上。 陈朝说道:“如果没有那些人,我其实不会来神都,我在天青县会过很多很多年,说不定一辈子便这么过去了。” 谢南渡沉默片刻,也是说道:“有些事情,真的不太好说,像是这样的事情,更是如此。” 陈朝点点头。 他有些沉默。 看着那场大雨,他想了很久很久,才轻声说道:“娘亲应该是不恨姨娘的。” 谢南渡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朝看着她问道:“能入宫吗?” —— 就微信群里被误踢的兄弟,本来是开玩笑的,看到消息希望还是再进一下群…… 另外今天出门和作者朋友们喝酒,晚上没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白灯笼 皇城是神都最为特别的地方,也是戒备最为森严的地方,想要不知不觉地入宫,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一座皇城定然都在皇帝陛下的眼睛里,即便此刻皇帝陛下因为悲伤的原因,会把目光暂时收回来,但想来陈朝想要入宫也是为了见见那位皇后娘娘最后一面,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当皇帝陛下将目光收回来之后,他的目光便一定会落在那座宫阙里。 即便是谢南渡这样的身份,想要悄然的入宫,也是很难的事情。 只是她想了想,没有拒绝陈朝的要求,很快便点了点头,说道:“好。” 瓢泼大雨里,她显得那么平静。 并没有问陈朝的想法,也没有告诉他这件事会有多难。 两个人去了谢氏。 谢南渡撑着伞从偏门走了进去,陈朝便站在外面的屋檐下,沉默不语。 谢氏也挂起了白灯笼,从这里看进去,甚至不止是门口的两个灯笼变成了白色,其实就连更里面的灯笼都变成了白色。 陈朝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看着那白灯笼还是很有些感触。 约莫一刻钟之后,谢南渡走了出来,还是撑着伞,脸色很是寻常,不多时,有一架马车便从远处驶来,停在街角。 谢南渡朝着马车走了过去,陈朝紧随其后。 那个管事还是那张老面孔,算是一个熟人,看着陈朝,他面带微笑,有些讨好般说道:“陈指挥使。” 陈朝看着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走进车厢里,很快便看到了车厢里两套衣服。 这是宫里浣衣局里的衣服。 强如谢氏,也不可能那般明目张胆地送人进宫,只能伪装一番。 即便如此,其实谢氏已经担着极大的风险,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情可以抹去的,但更为重要的是,谢氏如今愿意为陈朝去担这样的风景,便足以说明很多很多的东西。 夺得武试魁首之后,陈朝在神都各家的眼里,又变成了不一样的东西。 马车缓缓在长街驶过,顶着这场大雨朝着皇城而去,如今各家都看着皇城,谢氏却有法子避过那些视线,来到了皇城前。 那是一道小门,看起来像是平日里那些内侍出宫去采购物资进出的小门,这里距离皇城的核心部分极为偏远,除去那些进出宫的内侍,很少会有人来到这里。 从车厢里走出来,陈朝和谢南渡入了小门。 有个年迈宦官看了两人一眼,马上便有人端来两大筐的衣物,两人很沉默地去抱起两个竹筐,然后跟着那老太监朝着里面走去。 此刻没有人撑伞,却没有什么雨滴落到两人身上,因为此刻,两人都戴起来两个极为宽大的斗笠。 足以遮挡两人的身躯。 那真的是极为宽大的两个斗笠。 上面还有白布飘荡。 只是很快便被雨水打湿。 …… …… 两人跟着老太监一路前行,碰到了许多低着头红着眼的宫人,他们的情绪不太好,肯定不会是因为今天有一场大雨的缘故。 钟声早就停了,但一路走来,还是能听到好些哭声。 那些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地传到了两个人的耳朵里。 陈朝听着这些声音,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老太监却始终沉默,一直走在前面,不快不慢,好似对那些声音并没有什么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太监突然停下,前方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身影,那是一件寻常的灰色海青,戴着一顶灰色的帽子。 那是个尼姑。 很寻常的尼姑。 有些老态,但眉目之间还是能看得出来几分风韵。 但仔细去看的话,便能看得出来,那尼姑的眉目之间和那位逝去的皇后有好几分相像。 神都的大人物都知道,皇后娘娘有一位胞妹,同是当年那位北境大将军的女儿,这位胞妹当年在皇帝陛下起兵之时,就在神都里往外传出了好些消息,也对那位皇帝陛下帮助颇多,只是真当大梁皇帝进入神都之后,她却拒绝了那些封赏,选择去了神都外的尼姑庵里出家,或许这样做有那位大将军嫡子被软禁的缘故,但不管如何,这位进了那尼姑庵之后便再也没有来到过神都,也是事实。 不过如今皇后崩逝,她即便和那位皇帝陛下有再多的不和,此刻都应该来这里。 老太监在这里认真对这尼姑行礼,没有说些什么。 尼姑本来只是抬眼看了老太监一眼,便看到了谢南渡和陈朝,看着那明显是少女的面孔,尼姑寒声道:“她才刚死,你们便这般没了规矩?” 皇后娘娘在世的时候,整个皇宫其实基本上都是她在管理,想着今天的日子,看着如今看着今日便有外人入宫,尼姑自然有些愤怒。 老太监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只是不等他说话,谢南渡便往前走了一步,将衣袖掀起,露出那个皇后娘娘送出的玉镯。 看着那个玉镯,尼姑的情绪变了又变。 最后她看着那个玉镯,有些不可置信说道:“她竟然将这个东西都给了你!” 听着这话,老太监哪里有不明白的道理,赶紧走上去,和尼姑耳语了一番。 片刻她脸色再变,看着谢南渡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丫头。” 如今神都风雨太大,谢南渡的名字,他们自然而然都听到过,即便这个尼姑一心在那座尼姑庵里修行,也自然知晓一些。 只是她也听说谢南渡喜欢的少年不是某个皇室子弟,而是那个叫做陈朝的少年。 尼姑看了谢南渡一番,然后又抬起头看向陈朝,沉默了片刻,她摇了摇头,然后便示意老太监带着两个人从身边离去。 老太监松了一口气,带着两个人离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好似去了皇城更偏僻的地方。 “那是娘娘的妹妹。” 谢南渡忽然开口,对于那个事情,她也是知晓的。 只是皇后娘娘的妹妹,不止一个,之前的事情,她也是听陈朝说的。 皇后娘娘的两个妹妹,关系如何? 陈朝说道:“她和我娘亲的关系不好。” 当年他的娘亲被带入府中的时候,一座府邸,都因为她私生女的原因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有皇后娘娘对他的娘亲不错。 而另外一位所谓的姐姐,和她娘亲的关心可以说得上极差。 “这位当年搬出神都去出家的原因,你知道吗?”谢南渡看着陈朝。 陈朝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这些事情。 谢南渡说道:“我好像是猜到了一些。” 她不愧是真正的才女,有些事情,很难瞒过她。 …… …… 尼姑朝着那座宫阙走去,一路上无人敢拦。 没有太多人认识她,但是谁都认识她是个尼姑,这个时候能出现在皇宫里的尼姑,自然只能是她。 皇后娘娘的胞妹。 看着那些惨白的灯笼,尼姑的心里有些烦躁。 第一百六十九章 身世(中) 看着那些白灯笼,尼姑终于要迈入那宫阙里。 一道身影站在了门口,那道身影有些疲态,正是年轻宦官李恒。 他站在这里,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尼姑,轻声道:“请留步。” 尼姑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脸色更加难看,骂道:“你也敢拦我?!” 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是李恒一定是会知道她身份的,因为他们本就是十分熟悉的人。 李恒看着她,平静道:“想来娘娘也不愿意再见你。” 皇后娘娘一直都是个奇女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能够拒绝几位皇子的探望请求,只想在大梁皇帝的怀里逝去,如今这位虽然也是她的妹妹,但两人的关系自从她进入神都之后,便有了变化,可以说直到现在,都没有缓和。 尼姑怒声骂道:“你不过是个奴才,怎么敢说这种话?” 李恒看着她,想着很多年前的事情,当时尼姑也是这么骂他不过是个奴才,只是没过多久,那位皇后娘娘便走了出来,帮他说了话,当时还是王妃的皇后娘娘,其实说了很多,但李恒记得很清楚的是最后一句,李恒不是奴才。 如今的事情和当初何其相像,但是那位皇后娘娘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一切的事情,终于是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娘娘当初让你去城外,已经是念着旧情了。” 当初这位皇后胞妹在皇后娘娘进入神都之后便离开了神都,其中原因一时间众说纷纭,根本就没有个答案,如今李恒这么开口,算是揭露了当年的那些事情。 原来是皇后娘娘金口玉言,而且看样子,让她去城外便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李恒说着话,却没有往后退去。 尼姑听着这话,更是生气,“滚开!” 她一拂袖,狂风大作,澎湃不已,李恒站在她前面,像是被大风吹刮的灯笼,摇曳不已,但李恒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尼姑这些年在神都外没有别的事情做,境界反倒是提升得很快,但在李恒面前,却还是显得很寻常。 这位年轻宦官站在这里,看着那些被狂风吹乱的雨丝。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便停了。 尼姑的脸色变得很苍白,她站在这里,有些沉默,但更多的还是愤怒,她不明白李恒这样的人,究竟是为什么会对她如此不敬。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她的妹妹!” 尼姑带着怒意开口,声音很冷,就像是今天的雨。 她这么一说,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这尼姑不管和皇后娘娘有多大的仇怨,但不管怎么来说,她都是皇后娘娘的妹妹。 这一点是不管怎么说都没有问题的。 李恒沉默了。 这样的事情他也知道,就是因为知道,他此刻也有些犹豫,按着皇后娘娘的性情,既然当年说了再也不见,那么就注定是再也不见的结局,可如今皇后娘娘便已经逝去,作为她的胞妹,此刻来看看她,于情于理,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啊,生前没能冰释前嫌,那死后呢?李恒犹豫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尼姑就要越过他,朝着宫阙里走去,李恒没有去拦下她。 只是她还是没能来到宫阙里面。 因为一袭帝袍出现在了这里。 大梁皇帝在门前看着她。 这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但眼前的尼姑便再也不能往前半步。 她看着这个男人,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当年那桩事情,这么多年了,难道还是放不下吗?” 大梁皇帝看着她,没有说话。 尼姑带着些哭腔说道:“我不过就是骂了那死丫头一句,她便要和我断绝关系,整整十三年了!” 大梁皇帝听着这话,说道:“朕刚才想了想,如果你来到这里真的觉得自己错了,那便去见见她又如何?但很显然,你还是不知道她当年为何要和你断绝关系,既然这般,再何必相见?” 说完这句话,大梁皇帝便看了一眼那边的李恒,李恒会意,便走了过来。 “姐夫!” 尼姑叫了一声,声音凄冷,“当初你起兵打仗,我在神都里为你们传递消息,那是要杀头的大罪,可看在她是姐姐的份上,我也做了,可到头来她却为了那丫头要和我断绝关系,十三年不见,也就算了,如今她已经死了,难道最后一面都不让我们姐妹去见一见吗?!” 她带着些哭腔开口,加上这其中内容,想来不管是哪一个人此刻都要觉得有些感触,说来说去,姐妹两个字,是根本跑不掉的。 大梁皇帝摇了摇头,说道:“走吧,回你的庵中去,朕不希望再在神都再看到你。” 说完这句话,大梁皇帝便转身离去,没有半点想法要在这里停留。 当初那桩事情其实很简单,他们三姐妹之间,皇后作为长姐,对于两个妹妹,都是相当疼爱的,但她却不喜欢那个私生女,或许是因为她觉得家中这样的名门是不该有私生女的,也或许是她觉得那个私生女会破坏父母之间的感情。 不管如何,反正她不会喜欢那个私生女,甚至还对她处处刁难。 那个时候两人的关系,便从来不是姐妹,而是仇人。 直到很多年后,那私生女被先太子过府看上,便嫁入了当初的太子府里,两人之间的恩怨,这才有了个了断。 好些年后,她在太子府里备受欺负,但好在终于是怀上了一个孩子。 想着有了孩子,不管是什么,都要在太子府里有好日子过了。 但实际上情况一直没有改变,嫡出的那个孩子备受关爱,在先太子死后,便成了皇太孙,而她的儿子还是那般,寻常而已。 他们的生活没有太好过。 最后在皇太孙成为皇帝陛下之后,她的日子变得更苦,那孩子太小,即便那位废帝想要害他,一时间也寻不到什么由头,干脆也就没有动手,但没等到他想要动手的时候,天下便开始变了,北边的那位皇叔不等他的屠刀落下,便起了兵。 那是一场历时数年的大战。 最后以如今的皇帝陛下取胜而告终。但在这个过程中,那尼姑做了很多努力,而那位私生女却一直想着皇帝和皇后输。 直到大战结束,大梁皇帝进入神都,废帝一家在那皇城中自焚。 当时尼姑骂了私生女好多难听的话,皇后娘娘很是生气,最后更是发现她要做更过的事情,便再也无法忍受,选择了将她发配到尼姑庵里。 这就是他们十三年没有交流的原因。 这十三年里,尼姑没有再来过神都,皇后娘娘也没有再见过她。 说起来就真的只是因为那几句话吗? 其实还有更深处的意思。 只是有些话没有什么好说的。 …… …… 陈朝和谢南渡来到浣衣局,将手里的衣服放下,谢南渡这才说道:“那位估计是和你娘亲有极大的不和,引来了皇后娘娘的不快。” 姐妹之间的事情,哪里是那么简单。 陈朝看着谢南渡,沉默了片刻,说道:“其实娘亲那些年也提过她的这位姐姐,只是没有太多正面的说法。” 谢南渡想了想,说道:“你娘亲真的恨皇后娘娘吗?” 皇后娘娘如此宽仁,当初也待那位妹妹极好,从来都没有过别的说法。 陈朝摇头道:“或许不是。” 当今皇帝不起兵,他们也过得极为凄苦,他的娘亲是肯定知道的,只是最后看着自己那位姐姐,她不愿意低头罢了。 除去这个原因,或许还有些别的原因。 但不管怎么说,她也应该没有那么恨那位皇后娘娘,毕竟是在那些最为黑暗的日子里,她才是她唯一的亮光。 这对姐妹,不应该因为这么点事情就最后互相生怨。 谢南渡拿起那把雨伞,递给陈朝,说道:“真想去看看娘娘,便只能自己去了。” 陈朝站在门口,接过油纸伞,沉默了很久,然后脱下了身上的衣衫。 那身衣衫,终究不是他。 他如今要去那座宫阙,要去见那位姨娘最后一面,就只能以自己的名义去。 别的什么,都不管用。 谢南渡看着这一幕,没有说些什么。 陈朝走了出去。 沿着宫道一直走,这条路第一次入宫的时候来过,当时带着他来的是李恒。 如今没有李恒,他一个人也找得到路。 很快,他便看到了很多宫人。 那些宫人也看到了他。 然后没有人理会他。 陈朝来到那座宫阙前不远处,看到了那个尼姑。 两个人相遇。 两个人对视一眼,尼姑看着陈朝,很快便看到了他眉目之间的熟悉,那些熟悉让她有些厌恶,加上之前在那边有些不太畅快的事情,盯着陈朝,尼姑便骂道:“你便是那死丫头的孩子?!” 听着死丫头三个字,陈朝抬了抬眉头。 第一百七十章 身世 (下) 陈朝的身份别的人还在猜测,但像是尼姑这样和皇后极为亲近的人,哪里看不出来,眼前的这个少年就是那个丫头的孩子。 陈朝沉默着不说话。 尼姑便越发愤怒,抬起手便挥了挥衣袖。 同样是狂风吹起,无数恐怖的气息在她的衣袖里生出,就此卷向陈朝,陈朝按着刀柄,一刀瞬间斩出,刀光闪过,陈朝斩开那有些恐怖的气息,但同时也后退数步,距离那座宫阙更远了一些。 尼姑皱眉,看着陈朝,冷笑一声,一步踏出,整个人便来到了陈朝身前,一掌拍出,无数丝絮从掌心里涌出,恐怖极了。 陈朝横刀在身前,刀锋抹过那些丝絮,斩开数道,但还是有无数的丝絮飘散开来。 那把油纸伞的伞面瞬间被撕开,一瞬间之后,便只剩下了伞骨,油纸做的伞面被撕成了碎片,四散而飞,顺便和那些断掉的丝絮斩开了雨幕。 陈朝的断刀抹过,在眼前的丝絮再次催发之前,陈朝换手,一只手松开刀柄,趁着断刀尚未下落的时候,他的另外一只手便握住了刀柄,继续的横切一刀,整个人顺势朝着那尼姑撞去。 只听得尼姑冷笑一声,她一卷袖袍,此刻袖袍展开,如同一片夜幕。 陈朝撞入其中,好似跌入水中,彻底被那袖袍笼罩。 尼姑面无表情,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幕。 两人的境界差距太大,陈朝哪里可能是尼姑的对手。 只是片刻之间,只听见刺啦一声,一抹刀光斩开那片夜幕,陈朝的身形从里面撞了出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没有什么血色。 尼姑一掌拍下,陈朝的心口被这一掌拍中,他却没有倒退出去,而是反手一刀斩向尼姑的小腹间。 这一刀,极为狠辣。 尼姑倒是不太在意。 直到片刻之后,尼姑脸色微变。 因为她发现了自己的衣袍,被这一刀撕开了不少。 那件海清是特殊的东西制造,是很坚韧的东西,又有气机包裹,普通的刀是怎么都不可能斩开的,但陈朝手里的那把断刀看着寻常,怎么可能一刀便将其斩开了?尼姑不得不后退一步,然后便被那少年往前一撞,沉肩撞向那尼姑的心口。 尼姑一时不察,整个汇聚在心口的气机整个溃散。 她再次后退,脸色变得很难看。 陈朝却停住了前进的身形,而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尼姑。 没有再出手。 两人对视了一眼,陈朝脸色平静。 尼姑看着他,眼中有些惊怒之意。 陈朝知道再打下去,不会是这个尼姑的对手,但若是对方一定要出手,那他肯定是要出手的。 无论生死。 尼姑没能出手,因为远处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出现之后,尼姑便再也无法说话,也无法出手了。 陈朝也看了一眼那道身影。 尼姑沉默着离开,她已经知道了那个人的意志。 那个人的意志,是不容任何人挑战的。 陈朝收刀入鞘。 和眼前的这个人交手,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那是徒劳无功的。 大梁皇帝看了陈朝一眼,然后开口。 …… …… 大梁皇帝开口询问,“朕等了很久,如今朕只想要一个答案。” 陈朝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陛下请问?” 大梁皇帝问道:“你所来为何?” 陈朝很平静的开口说道:“陛下是想问,臣是否要来夺陛下的江山。” “这江山是朕从朕侄子手里拿过来的,再还给另外一个侄子,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如今便已经是把事情挑破了,很直接的事情。 陈朝看着大梁皇帝,眼神平淡,“陛下错了。” “臣虽然是先皇血脉,但这江山从来不会属于臣,臣只是庶子,即便父亲不死,得以继位,皇位之传自然是我兄长,兄长登基,传下皇位,也只会是臣的侄子,若是兄长大度,臣或许能安然过这一生,若是兄长没有那么大度,臣即便还是能过这么一生,也只会终日战战兢兢。” 陈朝很平静。 “你那兄长的确不是大度的人。” 大梁皇帝看着陈朝,眼里有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情绪。 如果那位废帝真的是个大度的人,他又何必起兵。 “是的陛下,生在皇室,本就不是一桩幸事,陛下起兵于北地,历时四年,夺了兄长的皇位,对于兄长一家来说,自然是惨事,可对于臣来说,不见得就是坏事,臣至少不用那般提心吊胆。” “既然想如此过这一生,这些年你又在做什么?” 大梁皇帝不是一个轻易相信别人的男人,尤其是这件事,似乎问题很大。 陈朝看着这位大梁皇帝,按着辈分来说,他应该是自己的叔叔。 “臣生于皇室,离开神都的时候臣不过一襁褓之中的婴儿,对这座神都没有任何感情,臣在渭州长大,十来年过得寻常,只是一场大水,让臣不得不离开,如今侥幸活了下来,有了些机缘,故而开始修行,而后回到天青县,只是想安静修行,过些寻常日子,若不是有那桩事情,臣这一辈子或许都不会出现在神都。” “朕得感谢他们,要不然我大梁便会被埋没一个人才。” “虽说臣来了神都,来到了陛下眼前,但臣对这江山没有任何想法,正如臣所说,这大梁从来没有属于过臣。” 陈朝看着大梁皇帝,眼里的情绪很是简单,是不要,也是不想。 这是很简单的情绪。 大梁皇帝看出了这些情绪,说道:“你是这般想,他们会是这般想吗?” 正如谢南渡当初所说,从天青县来到神都,看似寻常,但会不会是有人刻意布局呢? 陈朝沉默片刻,说道:“臣对皇位没有想法。” 这是他的态度,他只能这样表态。 别的事情他不知道,他也不在意。 只是今日在大梁皇帝面前把自己的身份揭开,其实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至少对于陈朝来说,不会是很容易的事情。 大梁皇帝会怎么做,他从来都不知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看,雨停了 整座大梁朝最为强大最为神秘的男人,便是这位大梁皇帝。 他的这一生,已经足以说得上是波澜壮阔。 从当初受封北方,到后来以藩王之身份起兵,再到后来来到神都,成为一整座大梁朝的主人,将这一座王朝都治理得如此之好,其实不管如何,这位皇帝陛下做的那些事情,都已经完全证明了他就是一代雄主了。 这样的人物,即便是在史书上留下什么不好的东西,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如今的大梁皇帝站在那里,便是一座极高的山,对于陈朝这个少年来说,是一座极大极大的山。 大梁皇帝的威势太强,即便是不经意之间流出来的东西,也足以让陈朝这个神藏境界的武夫承受不住。 才来到神都的时候,陈朝曾经见过那位镇守使,那也是一位忘忧武夫,但那位镇守使给他的压迫,和如今这位大梁皇帝给他的压迫,有着极为不同的感受。 “进去吧。” “若是能早一点告诉她,叫她一声姨娘,她或许会很高兴。” 大梁皇帝开口,眼睛里有着无限的眷念,但最后那些情绪全部都隐了去,或许是被他藏入了心底深处,终究是没有再表露出来。 那些威势尽数消散,然后变得再也不见,好似风雨停歇,日头初升。 大雨变得小了些。 陈朝冒着雨从大梁皇帝身边走过。 对于这个皇叔,他其实今日是见过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 两人擦肩的时候,大梁皇帝突然停下,看着他说道:“刀不错,若是有可能,找个好的工匠重铸,会是很好的一把刀。” 之前陈朝和那尼姑一战,陈朝能够斩开那尼姑的海清,其实更多依靠的便是手里的这把断刀,而并非境界。 毕竟两个人的境界,其实真的是相差太远太远了。 那尼姑虽然不敌李恒,但自己的境界真的极高,哪里是陈朝这样的人能够战胜的。 陈朝沉默无语,只是朝着前面走去,很快便入了那座宫阙。 那座宫阙里,宫人们早已退去,如今空空荡荡,显得很是冷清。 实际上即便是在皇后娘娘在世的时候,这座宫阙里的宫人本来就不多,这位母仪天下十三年的皇后娘娘,一向节俭,生活上也是如此,根本说不上任何铺张。 陈朝来到那床榻之前。 如今床帘已经放下,皇后娘娘静静躺在那床榻之上,已经不可能再睁开眼睛,隔着床帘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眼前的床榻之上,有一袭鲜亮的凤袍。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想了很多事情,那是夏日的夜里,他还是个很小的孩子,自家娘亲抱着他,讲了一个故事,那个故事不是特别复杂,但讲到故事的最后,那个在自己丈夫死去之后便一直被欺辱的女子,看着夜空里的某颗星星,轻声说道:“娘亲这一辈子,好像是从来都是被人欺负的,除了她,那是我很好的姐姐……” 那个时候大梁皇帝还没有决定要起兵,废帝开始在准备削藩,对于那位姐姐,她还是很担心的。 当然那种情绪在大梁皇帝起兵之后,并且不断占据优势之后,便荡然无存。 陈朝收回那些思绪,然后看向眼前的那张床榻。 …… …… 谢南渡坐在浣衣局的门口,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袋蜜枣,坐在门口,她开始吃着那些蜜枣,因为有些无聊和担心,所以吃蜜枣的时候并不觉得那蜜枣有多好吃,不过她有些无聊,还是多吃了几颗。 但吃得太多,还是觉得有些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前见过的那个尼姑又来了。 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但脸色还是很难看,之前的那些事情,她似乎还没有发现,不过再看到谢南渡之后,眼里有了些别的情绪。 谢南渡看了看那个尼姑,忽然说道:“来坐。” 尼姑看着她,沉默了很久,这才走了过来,就坐在她身旁的门槛上。 这两个至少相差了几十岁的女人,也才是第二次见面而已。 谢南渡把手里的蜜枣递过去,说道:“吃蜜枣。” 那尼姑愣了愣,很快接过那袋蜜枣,然后拿了一颗放在嘴里,嚼了嚼之后,便有两行清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这个被迫在神都外修行了十三年的尼姑,低声喃喃道:“小时候我最喜欢吃那家南街蜜枣铺子的蜜枣,她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特意去排队给我买一袋,那些年我们是多好的姐妹啊,她只有我一个妹妹,只应该有我这一个妹妹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很是痛苦。 谢南渡看着她,大概明白了些事情,说道:“其实那个人是她的妹妹,也是你的妹妹。” 尼姑听着这话,有些愤怒地抬起头,结果一眼便看到了谢南渡手腕上戴着的那个玉镯子,那个玉镯子她自然认得出来,是当年的那位皇后她出嫁的时候送出来的礼物,灵宗皇帝的儿子里,如今的大梁皇帝排在第四,和先太子一样,都是那位皇后最喜欢的两个儿子。 尼姑轻声道:“她不过是个私生女,甚至连姓都不能随父亲姓,也就是因为她,父亲和母亲便一直不和,要不是她,怎么会如此?” 她吃着蜜枣,眼泪一直往下掉落。这十三年来,她自然也是很委屈的。 当年那桩事情她自认自己其实没有什么错的。 谢南渡看着雨幕,轻声说道:“即便是有错,那也是那位大将军的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也是受害者,出生之后,父亲便不在身边,甚至连父亲的姓都没有,其实或许她对你们显赫的家世,只是想要有一个完整的家,父亲不远行,即便远行,也会有归来的一天。” 尼姑看着谢南渡,眼里有些疑惑。 谢南渡认真看着尼姑说道:“她没有错的。” 尼姑有些沉默。 沉默了很久。 “或许真的不是她的错,我只是有些嫉妒她,她一到了家里,姐姐便对她极好,有一日回来,姐姐忘了蜜枣的事情,却记得她的事情,本来我才是她唯一的妹妹,可她一来,什么都变了。” 尼姑吃着那些蜜枣,眼泪一直滑落。 正如同她所说,她或许并不是讨厌那个妹妹,只是因为她来了之后,她觉得她夺去了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东西。 谢南渡抬起手,微笑着开口说道:“我说过了,她也是你的妹妹,你本来应该对她也一样的。” “其实没那么复杂的,真没有那么复杂的。” 谢南渡看着尼姑,微笑道:“你看,雨也快要停了。” …… …… 陈朝从宫阙里走了出来。 重新回到浣衣局里。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 此刻尼姑已经离开了,雨已经停了。 “怎么样?” 谢南渡站起身,没有拿那把油纸伞。 因为雨水已经停了,此刻油纸山已经没了任何作用。 陈朝看着她,然后伸手在怀里取出了一个玉镯。 谢南渡有些失神,这个玉镯和自己手上戴着的一模一样。 “那位皇后其实当初也给了我娘亲一个玉镯,或许是可怜她,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但不管因为什么事情,有了这个玉镯之后,娘亲便视如珍宝,因为她觉得这是她最重要的东西,她是有一天,要把这东西交给她的儿媳妇。” 谢南渡手里的那个玉镯其实也是一样的意思。 陈朝牵起她的手,把玉镯给她带上,笑了笑。 谢南渡皱眉道:“这样太直接了。” 陈朝说道:“要是别人,我便不给了。” 谢南渡笑道:“要是别人,我便不要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第二个女子 两人走在出宫的路上,说了很多话。 谢南渡问道:“那位陛下?” 既然陈朝如今的身份已经暴露,其实谢南渡还是很担心的,她觉得陈朝想要离开这座皇宫,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陈朝说道:“没有发生那些事情。” 哪些事情? 大梁皇帝直接将陈朝打杀,断了很多人的想法,让大梁朝不安定的那些事情彻底消散。 没有。 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朝摇摇头,对于那位大梁皇帝,他有些不同的看法。 谢南渡点头道:“这样也是很好的事情。” 陈朝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 …… 皇后娘娘的崩逝对于整个大梁朝来说都是大事,甚至于比万柳会还要大,陈朝夺魁的事情被这件事冲淡了许多,方外修士们也很乐意接受这样的结果,若是神都上下此刻一片欢腾,对于他们来说,估计是最为糟糕的事情。 神都的百姓们如今很伤心,也无法去庆祝。 南街那家蜜枣铺子里,已经一把年纪的老掌柜看着手下的伙计把白灯笼挂上,很是伤心说道:“你这小子年纪小,肯定不知道那些老旧的故事,当年那位皇后娘娘还没有成为皇后娘娘前,甚至还没有成为王妃之前,其实最爱吃的,便是咱们家的蜜枣了,以前隔三差五可就是要来咱们这铺子买上一袋子回去,每次再来的时候,皇后娘娘都会很高兴的夸咱们的蜜枣好吃,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皇后娘娘是不吃蜜枣的。” 本来那伙计还听得津津有味,可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这才皱了皱眉头,有些好奇问道:“既然皇后娘娘不喜欢吃,那她买这些东西做什么呢?” 老掌柜皱眉道:“皇后娘娘不喜欢,就不能是当初那位大将军喜欢?那位大将军夫人喜欢?” “其实是那位皇后娘娘的妹妹喜欢,也就是那位如今还在城外修行的那位……不过今天,应该来了吧?!” 老掌柜有些感伤。 他说着话,其实很有些感触。 他这把年纪,虽然只是神都的一个小老百姓,但的确也经历很多事情,当年的灵宗皇帝,后来的废帝,再后来的当今皇帝陛下。 可以说算是历经三朝了。 “不过好像那个书院的谢姑娘很喜欢吃蜜枣,她现在已经是文试榜首了。” “之前她和那位万天宫圣女一起来买过,可我没收她的钱,陈指挥使是她的朋友……” “你这小子在想些什么事情,那姑娘又做不成皇后。” 老掌柜有些生气的敲了敲那伙计的脑袋,说道:“谁不知道那个谢姑娘只喜欢陈指挥使?!” 年轻伙计被敲了敲脑袋,很快便笑着说道:“的确是这样,他们两个人,真的很般配的。” 老掌柜听着这话,看着那挂在铺子前面的白灯笼,又感伤起来。 …… …… “要吃蜜枣吗?” 马车从铺子前面缓慢驶过,谢南渡皱起眉头,摇头道:“那院子里还有很多。” 陈朝说道:“那些枣子放得太久了,不是太好吃了。” 谢南渡摇摇头,没有说些什么。 陈朝却从车厢里跳了下去,只是没能那南街的铺子前,便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个少女,热情似火。 万天宫的圣女朱夏。 “陈朝!” 她远远看着陈朝,开口喊道:“我找了你一整天!” 陈朝也有些意外,能在这里看到这个少女,的确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买蜜枣?” 陈朝看着她的眼睛,这才发现少女的眼睛里有些离别的情绪。 朱夏看着陈朝,不舍地说道:“我要走了。” 虽然皇后崩逝,对于大梁朝来说是一件极大的事情,但是对于他们这些方外修士却不是这样,其中一些人或许会留下,但有些人肯定是会离开的。 比如这位万天宫圣女,如今便要离开了。 陈朝皱眉道:“不留下来多玩些时日?” 朱夏皱眉苦恼道:“我也很想留下来,但是山里发生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我没办法留下来了,可是神都的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我都还没有吃过,等会儿全部买回去有些东西又不能久放,真的烦死了!” 眼前的少女很是可爱,即便是现在真的有些生气恼怒,也是如此可爱。 “之前万柳会结束我就想要找你和谢姐姐道别,但是我在那边也没找到你们,回了书院也没找到你们,你们到底去哪里了!” 朱夏眉头微微蹙起,有些不太开心。 陈朝当然无法告诉她真相,想了想之后,说道:“她在车厢里。” 朱夏这才注意到那边还停留着一架马车。 等到她走过去的时候,谢南渡正好也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两人站在车厢边,朱夏拉着谢南渡的手,有些失落说道:“谢姐姐,我就要走了。” 谢南渡看着这个小姑娘,笑着说道:“以后再来神都。” 朱夏嘟着嘴,说道:“师父说这趟回山有大事情要做,估计短时间内不可能来了,可是我真的好舍不得你们。” 朱夏作为一个方外的修士,和别的修士们真的有很多不同,她来到神都之后,是真正的喜欢上了这里的一切,尤其是神都的吃食,更是勾起她的精神。 无法抗拒。 谢南渡轻声说道:“有缘便会相见,既然要走了,多买一些东西走吧,我陪你。” 朱夏听着这话,马上兴奋起来,她朝着陈朝招手,高兴到了极致。 …… …… 湖心小亭,院长正在和来自万天宫的老人下棋。 如今神都看似和平,实则真正的大人物都在盯着皇城,可这两位好似浑然不在意,还是在下棋。 “道兄,此一别,还能再见否?” 院长放下一枚棋子,有些感慨。 老人叹道:“不能见便不能见了,要不是想着寿数将近,我何必来书院见你一面?” 院长说道:“道兄说着话,当真让人觉得有些伤心。” 忘忧修士已然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可即便是这样的人物,寿数也不过区区数百年,等到了最后,也总是会变成一片尘土的。 老人修行的时间已经很长,如今已经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马上就要离去,有些话在离开之前,倒是很想问清楚。” 老人盯着院长,沉默了很久,很是肃穆说道:“她已经离去了很多年,但在离开之前,却还是想要一个结果,或者说是答案。” 院长叹了口气,眉头第一次微微蹙起,摇头道:“既然已经故去,答案不管如何都听不到了,那还说它做什么?” 说起这个的时候,院长好似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故事,人变得有些沧桑。 老人感慨道:“你们大梁朝的这对帝后,真可当得上典范,少年相识,然后并肩走到如今这般,如今一人离去,另外一人,只怕也要暗自神伤许多年了。” 院长扯了扯嘴角,“道兄倒也不必如此点我……” 老人笑道:“我不过是求一个答案,你这老匹夫却一直不说,难道真要我到了地下的时候,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吗?” “你知道她的性子,不管如何,总是要有一个答案的,即便那个答案不是那么好。” 老人看着院长,此刻他的眼中有些坚定,“你要是不给我这个答案,今夜我肯定会把书院给你拆了去。” 他这话是赤裸裸的威胁,但是院长却不在意,他只是有些悲伤说道:“到了如今,是真的不太想和道兄交手,最后一面,要如此收场,真是很难接受。” 说着这话,他忽然往棋盘上落下一子,笑眯眯道:“道兄,这局棋,你可是输了。” 老人低头看了一眼棋盘,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很快便说道:“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院长点点头,笑眯眯说道:“但是我在意。” “……” “打一架吧,我拆了你这书院,然后再走。” 老人已经抬手,亭内气机开始激荡起来,好似下一刻,便会有气机炸开。 这是很恐怖的事情。 院长感受到了老人的怒意,很快便笑了起来,“道兄何必如此!” “那个答案,其实还是不愿,即便再选一万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院长叹气道:“她是个好女子,但这世间好女子也有那么多,喜欢我的好女子更多,若是每个女子我都要点头,那么如今半座神都的女子,岂不是都成了我的道侣?” 他这话说的很是真挚,让人听不出半点虚假的意思。 老人沉默片刻,低声道:“老匹夫,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真的很无耻!” 随着老人开口,之前一直积攒的怒意此刻瞬间爆发,一座凉亭几乎马上便要被汹涌的气机撕碎。 这位看似寻常的麻衣老人可不当真是个寻常的老人,他是道门大真人,是真正的强者。 是一位忘忧修士! 好在他对面的那个男人,也是。 院长一挥袖,驱散那些愤怒的气机,然后飘然离开小亭,来到湖畔,笑道:“道兄,一路好走。” 老人站在亭中,有些沉默,刚才短暂的交手,他其实已经用出了七八分力气,但是却好似还是没能将院长的身躯撼动。 眼前的这个院长,境界只怕是已经又往前面走了好几步。 …… …… 湖畔,院长一直朝着远处走去,魏序在那边等着。 等看到院长之后,这才行礼。 院长接过他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舒一口气,“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刚才那一手,看起来玄妙,但实际上,哪里是那么寻常的。 魏序笑道:“这位前辈其实境界已经极高,哪里有那么好对付。” 院长摇头道:“不足为惧,如果不是看着当年的情分上,定要这老家伙丢丢脸。” 魏序笑而不语,这话他只相信一半。 院长看着他微笑问道:“你那师妹了,又去找那个小子了?” 魏序想了想,轻声道:“入宫去了。” 谢氏能够将两人送入皇城,能够瞒过大多数人的视线,但是很显然,绝对不可能瞒过魏氏。 “还是想要见她一面。” 院长有些感慨道:“天底下的好女子那么多,她的确是其中最好的一位之一。” 魏序不说话,对于那位贤后,他也没有什么好说。 魏氏不会有什么别的意见。 这或许是天底下最没有意见的事情。 “以后你小师妹或许是另外一个,不过她会不会是皇后,我便不知道了。” 院长看着魏序,若有所思。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有些变化 因为皇后娘娘的崩逝,所以万柳会的结束显得没有惊起太多波澜,一座神都在盛夏的雨里,变得无比沉默。 修士们吊唁过后便选择离开,脚步不停。 在人们离开的时候,有些人特意去了书院骂了骂那个少年,有些人是为了姜树蝉,有些人则是为了那位道门天才宋长溪,但更多的人,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 宋长溪坐在车厢里,听着马蹄声。 在他对面,不是同宗的师兄弟们,而是那位散修梁诏。 在修行界里,梁诏的名声很大,他往往被称为年轻一代的第一散修,并不是说他一直以来便是修行界里天赋最高的那个年轻人,实在是因为别的比他天赋更高的年轻人,都会选择加入各大宗门,从此便成为大派弟子,只有他,一直以来,对于加入这些宗派没有半点兴趣,他是一只闲云野鹤,游历在所有宗门之外。 梁诏掀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外面,长街两边不少百姓都在看着他们,只是他们的眼里没有畏惧,如今多了许多悲伤之意。 “我来之前,其实根本对这所谓的大梁朝没有任何的认知,来了之后,我才发现,其实方外修士一直贬低大梁朝,没有什么意义,这座王朝很显然和之前的王朝并不相同,或许是他们拥有一位极好的皇帝的缘故?” 梁诏看了一眼宋长溪,有些真心话要在这里说出来。 宋长溪沉默片刻,说道:“谁也想不到,这一次万柳会,整个万柳会历史里极为重要的一届万柳会,居然会是两个梁人夺魁,这事情太大了,若不是那位皇后崩逝,如今不会这样消停。” 梁诏问道:“最后那一战,到底是怎么样的?” 他其实很想知道,但是之前因为太多场合不合适,也就没有开口询问过。 如今只剩下两个人,梁诏觉得可以问一问了。 宋长溪和他的私交其实一直算是还行,此刻听着这话,苦涩道:“如果你能来做我的师弟,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方外各大宗门都有招揽这位的心思,只是从来没有成功过,梁诏看着他说道:“我即便是要来,也是做你的师兄,不过这件事你知道我没有兴趣。” “你的天赋不错,就是差些资源,若是能加入一座大宗派,你或许能越过我,去真正挑战那几位。” 年轻修士这一代的最杰出者,从来都不是宋长溪,而是那些没来参加万柳会的人物。 梁诏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长溪等了一会儿答案,知晓自己无法说动梁诏,这位俊美的道门天才才缓缓开口说道:“那一战,我的境界比他高,自然压着他在打,他不过是个武夫,手段太少,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只是他的坚韧,他身躯的坚韧,绝对是神藏境界里最强的存在,当然和他身躯的坚韧比起来,他那坚韧的心,才是让人觉得可怕的东西。” “还有,他很擅长打架,尤其是生死之间的厮杀,他的选择都是最好的,所以我输了,即便是比他高出一个大境界。” 宋长溪眼里有些后怕,当时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他或许已经死了。 “姜树蝉和洗秋尘想来也是想去杀他,然后被他杀了。” 梁诏轻轻点头,之前还不知道事情的缘由,如今他其实已经知晓了,姜树蝉也好,还是洗秋尘也好,都应当是主动出手,所以才被陈朝所杀。 “姜树蝉和南边那个炼气士言若水是极好的朋友,所以才会想着布局杀他,洗秋尘擅长双修之法,所以应当是和姜树蝉达成了某种协议,只是两人联手都失败了,真的让人觉得有些不简单。” 宋长溪也在复盘武试的事情。 梁诏说道:“还有你,境界比他高,在一对一的情况下,竟然输给了他,这也很恐怖。” 这场武试,很多人会觉得陈朝是侥幸取胜,但是他们已经知晓,不管是对于杀妖这件事,还是别的,他们都不如陈朝很多。 唯一占着优势的境界,最后也没能成为决定性的手段。 如此看来,陈朝夺魁,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 梁诏说道:“听说大梁朝北境军中,还有几个少年天才,想来也不会太差,我们这些所谓的修士整日修行,什么都不在意,会有些问题。” 宋长溪沉默片刻,才轻声说道:“那几位估计已经知道了,所以早早会选择游历世间。” 梁诏笑道:“这次离开神都,我也要去游历世间了,之前遇到那只妖物,其实我境界和它相当,但我却不是它的对手,实在是好笑。” 他们都是当代真正的年轻天才,自然有自己的骄傲。 “北边的那些妖物更强,那些上古异种,血脉强大,只怕一般人很难有什么办法。” 宋长溪想了想,认真道:“其实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应该感谢大梁朝的那些武夫,若不是他们,只怕我们都无法安心修行。” 梁诏不说话。 一趟神都之行,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一次改观,而且很显然和他们一样的人还不会太少,不过大多数人应当没有什么感触。 “回山修行吧,山中好像也有大事。” 马车驶出神都,在官道旁缓缓停下,梁诏起身离开车厢,他本来就无门无派,如今决定要去游历世间,自然是说走便走,不可能有半点耽搁。 宋长溪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感慨。 …… …… 同样出城的还有朱夏在内的万天宫弟子,入神都的时候,她没有跟着那些万天宫弟子一起来到神都,但是离开的时候,却是一起的,不过她作为圣女,自然还是有特殊对待,此刻她还是和自己师父在一个车厢里。 老人看了她一眼,便知晓这个弟子在想什么。 “喜欢神都?其实师父也喜欢,这个地方有的是山上没有了人情味,修士一直说修行其实便是断情绝性,但实际上这滚滚红尘,也很有意思,比如那个老匹夫,身在红尘里,哪里又把修为落下过?” 朱夏听着师父提及神都,有些伤心道:“我好不容易交了两个朋友,这就要许多年不见了,我真的好难过。” 老人微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你这丫头担心什么?” 朱夏皱着眉头,就是不太开心。 老人看着朱夏说道:“回山之后好好修行,多陪陪师父吧,师父也剩不下什么时间了。” 老人身为道门大真人,平日里不会说这些话的,如今这么开口,其实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朱夏很快便眼眶里都是眼泪,她看着老人,马上就要流泪。 老人感慨地看着朱夏,轻声道:“别哭,花开便有花落,有生便有死,这些事情,发生了便发生了,不要去难过,只是师父要是去了,你能多来看看师父,也就好了。” 朱夏伤心道:“师父。” 老人伸出枯瘦的手掌,揉了揉这个丫头的脑袋,眼里却一直是另外一个女子。 当年那个女子,也是生着一对酒窝,就和朱夏一模一样,其实老人当初第一次看到朱夏的时候,看到她的一对酒窝,便是想起了故人。 修士也好,还是别的百姓也好,其实都是有来生的,人死后,魂魄经历三灾九劫,便能轮回,只是即便是再强大的修士,都无法判断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所以老人也无法判断朱夏是否就是那个女子。 她们之间,即便很像。 朱夏轻声问道:“师父,这次来神都,你到底要问什么?” 老人坦然道:“师父当年也有个师妹,和你一样,生得两个酒窝,她听说了一个故事,便从万天宫离开,来到了神都,见到了一个不该见的年轻人,也喜欢上了那个年轻人,不过后来没有什么好的结果。” “是院长?” 朱夏这么聪明,自然很轻易地便听懂了其中的言语。 老人点头笑道:“那个老匹夫,生得一副好皮囊,真是有不少女子喜欢。” 朱夏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我也觉得院长很特别……” 老人笑了笑,轻声道:“可惜了,我这一生,估摸着就只能和他见这最后一面了。” 说完这句话,老人摇了摇头,有些感慨。 …… …… 就在修士们离开的时候,陈朝又一次来到了镇守使府外。 看着上面挂着的两盏白灯笼,陈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走了进去。 还是偏门。 有人很快便迎了出来,是宋敛。 这位左卫指挥使,亲自充当管事。 “真他娘地让你做成了这桩事,我想都没敢想。” 宋敛很高兴地拍了拍陈朝的肩膀,说道:“你真替大梁朝争光了。” 陈朝苦笑着说道:“差点死在里面,这事儿你们知道吗?” 宋敛听着这话,笑道:“总归是好的结果。” 陈朝没说什么。 两人朝着里面走去,虽然来过这座镇守府一次,但此刻再来,也同样是有些感触。 镇守使是真正的大人物。 而自己现在好像,也不再是无足轻重。 这种感觉,其实还不错。 第一百七十四章 漠北、少年、未来 镇守使还是在书房里等着陈朝。 这一次见面,没有那些别的东西,只是很寻常的见面。 镇守使从案后站起来,让陈朝坐下,然后让人给他上了一杯茶。 陈朝老老实实坐下,然后开始喝茶。 茶水一般,并不是什么好茶,很显然,这不应该出现在镇守使府中。 镇守使看着陈朝,仿佛知晓他的想法,笑道:“我不喜欢喝茶,以前在北境军中的时候,杀完一场便喝些酒,那滋味不比茶水有意思?” 陈朝没说什么。 镇守使感慨道:“其实最开始,我没有想过你能夺魁,方外修士里最了不起的存在没来,但怎么来看,都不该是你夺魁,但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说你是我大梁朝有数的天才,倒也不为过。” 他说话的时候,眼里欣赏的意思很明显。 陈朝感受到了,笑起来,“那大人是不是得多给点东西?” 镇守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向陈朝问道:“去过宫里了?” 入宫的事情,无法瞒过这些大人物的眼睛。 陈朝点了点头。 “见过陛下了?” 如果要去见那位娘娘最后一面,自然先要见大梁皇帝,这是必然的事情,因为他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远离那座宫阙,所以一切想要来到那个地方的人,都只能和他面对面。 陈朝想了想,点点头。 镇守使赞赏道:“果然不错,既然你能够从陛下的眼底离开,那我便再也不担心。” 大梁皇帝见到陈朝之后,然后什么都没有做之后,其实便已经传递出来了很多讯息。 镇守使揉了揉脸颊,然后才开始说起正事,“万柳会夺魁,证明了你很了不起,按理说你应当要被我大力栽培才是,如今我倒是给你选了路,听听?” 陈朝点点头,这些都是他应该得到的,其实并不担心什么。 “夺魁,杀了方外修士,虽然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了,但不管怎么看,都不简单,你这会儿最稳妥的法子,就是留在神都,我准备将宋敛送到北境,左卫指挥使的位子会空出来,你可以接任,在神都,你是安全的。” 左卫指挥使,是神都两卫之一的领袖,说句位高权重,也不离谱。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我才这般年纪,这个境界。” 神藏武夫,可以做一任郡镇守使,但即便是想要做到州府的镇守使,都会很难,可镇守使给陈朝摆在面前的东西却是神都左卫的指挥使,这可是甚至比州府镇守使都还要更高的存在。 镇守使笑道:“我镇守使一脉没有你这么出色的年轻人,你有很大机会接过我的位子去坐坐。” 镇守使…… 那是武官的最高职位。 大梁朝真正的肱股之臣。 所谓青云直上,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陈朝有些感慨。 不过他很快便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 镇守使微笑道:“等到了那一天,你再去谢氏的时候,便是大开中门了。” 大人物们的眼里自然有很多东西,站得很高,自然就看到的更多,之前陈朝去谢氏的事情,很多人知晓,这其中便肯定会有镇守使这样的存在。 毕竟他是真正的大人物。 陈朝苦笑道:“倒也没有这么简单。” 镇守使意味深长道:“谢氏发迹于大梁,如今却还是不是大梁的谢氏,倒也不太好说了。” 如今大梁朝的两大世家,便是谢氏和魏氏,魏氏存在的时间比谢氏要久得多,但和大梁朝的关系,根本和谢氏无法相比。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实就算是谢氏,似乎和大梁朝的关系都没有当初那么紧密了。 陈朝只能沉默,对于这样的言语,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镇守使笑道:“这只是其中一条路,也是我最不想你去选的一条路。” 成为镇守使的路上,若是如此安稳,不经历风雨,也绝对不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 就像是如今这位镇守使一样,在成为镇守使之前,也一样经历了很多。 “把你丢到北境去,那条长城上,有我大梁朝真正的武夫。” 镇守使很感慨,重复道:“我说的不只是那位大将军,是在那条长城上的所有人,都是真正的武夫。” “武夫这个定义,从来不是某一种所谓的修士。” 镇守使目光坚定,轻声道:“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修士们说我大梁朝都是粗鄙武夫,看不起?但我对武夫两个字,很骄傲。” 镇守使看着陈朝说道:“能和北境那帮人一起被称为武夫,我真的很骄傲。” 陈朝眼神复杂,第一次见到这位镇守使的时候,他还没有什么感触,但到了这第二次,或许是镇守使真的把他当作的自家后辈了一般,所以这次说话,显得很是亲和。 陈朝苦笑道:“去北境杀妖,好像下官暂时也不太愿意。” 去北境杀妖,那是很凶险的一件事,一个不好,或许就可能要死在那个地方。 镇守使看着他,眼里有些情绪,但绝对不是失望或是别的什么。 “北境虽然是最快能让你成才的地方,但是这也不是我想要你去走的路,你是我镇守使一脉,又丢到北境,老子还真怕那家伙到时候不放人,强留你在北境军中,虽然那里也有几个崽子不错,但我总觉得你小子要是去了,就回不来了。” 镇守使笑眯眯道:“你是我镇守使一脉,不管怎么说,都该是我自己来培养。” 陈朝看着镇守使,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第三条路,我已经有了想法。” 镇守使看着陈朝,眼里的兴奋的神色越来越浓。 …… …… 陈朝走出镇守使府。 宋敛还是在这里等着他。 这位左卫的指挥使看着陈朝,问道:“怎么样?” 他的眼中也有些期待。 陈朝挑了挑眉头,转而问道:“大人要去北境了?” 宋敛看着陈朝,叹了口气,肃穆道:“北面的局势现在不太好,妖族有重兵陈于北境,朝廷要抽调不少修士过去……我也想去看看,好久没跟那帮老兄弟一起了。” 宋敛当年便在那位北境大将军手下当差,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才回到神都,成为了如今的左卫指挥使。 其实这一次朝廷抽调修士去北境,宋敛其实是主动的。 “那个大姐呢?先成亲?”陈朝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很是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宋敛。 宋敛皱眉道:“成亲?不得回来再说?要是真死在北境了,让她守寡?” 陈朝说道:“很显然她不会在意这个。” 宋敛说道:“我在意。” 这位左卫指挥使,很少有这么认真的时候。 这位前半生孤苦,如今已经找到了归宿,眼看着就要修成正果的左卫指挥使笑着问道:“镇守使大人答应了?” 陈朝想到了什么……诧异道:“是你主动提出的?” 宋敛微笑道:“既然要离开,指挥使的这个位置自然是要让出来的,你既然都已经成为了副指挥使,那么……做指挥使有什么问题?” 陈朝皱眉道:“资历境界什么的……” “那不是我操心的事情,那该是镇守使大人操心的事情,他既然已经同意了,那又有什么问题?”宋敛解下腰间的腰牌,递给陈朝。 那块腰牌上,指挥使三个字很显眼。 陈朝接过来,说道:“只是暂时,三条路里,这是第一条路,我选得是第三条路。” 宋敛挑了挑眉,“你小子在想些什么,等老子回来,这个位子不给老子让出来?!” 陈朝打趣笑道:“等大人回来,不干个镇守使?” 宋敛骂道:“滚你娘的!” 陈朝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不过我看你小子以后有机会,如果真有那一天,再帮陛下一把,或许咱们能够做成整个人族这么多年都没办法做成的事情。” 宋敛感慨道:“漠北三万里,那是整个人族的心病。” …… …… 院长又入了宫。 皇宫依旧一片缟素。 那位陛下在湖畔等他。 院长来到这里,吐出一口浊气。 大梁皇帝开门见山道:“是那个孩子,不用猜了,是朕的侄子。” 院长笑道:“好像结局还不错,和大家之前想的都不一样。” 大梁皇帝说道:“他说他不是为了皇位而来,可后面的那些人怎么想?” 院长摇摇头,“依着我对那个孩子的了解,他很坚韧,不会有太大问题。” 大梁皇帝问道:“所以朕可以信任他?” 院长微笑道:“皇族血脉,我记得当年陛下和先太子是很好的兄弟。” 灵宗皇帝的那些儿子里,如今的陛下和先太子自然是最好的兄弟。 “是的,所以朕愧疚了他很多年。” 大梁皇帝看着院长说道:“既然如此,朕也不会去多想了。” 院长点头道:“陛下要将他往北方丢去还是往什么别的地方?” “北边要打大仗,如今很凶险,朕的确舍不得,只是不经历怎么成长?” 大梁皇帝笑道:“朕已经有了想法。” 院长有些不太高兴,“既然都有了想法,找我入宫作甚?” 大梁皇帝看着他,说道:“北方怎么打,这件事,还得想想。” —— 最近调整一下,暂时先保证不断更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可爱的大梁朝 院长看着大梁皇帝,开口问道:“这次是大的?” 大梁朝和妖族一直有摩擦,北方这些年,根本就没有平静过,一直都有些不大不小的摩擦,属于大战不开,小战不断的阶段,多少次局部的战争一直发生,双方都各有伤亡。 但如今看来,似乎北境却是有大战要发生了。 大梁皇帝看着湖面,很平静说道:“这些年朕在韬光养晦,那帮狗东西也在如此,这场大战迟早要来,检验双方这些年的成果,朕倒是很想把他们打疼一次,至少再要十年太平。” 院长皱眉道:“代价会不会太大?” 大梁皇帝摇头道:“代价这种东西,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人族和妖族是世仇,莫说漠北三万里的事情,光是早些年妖族以人族为食这件事,便无论如何都抹不去,朕若不是抽不开身,这次亲临北境,便一定要打一场大战。” 那座妖邪王庭和大梁朝对峙多年,大梁朝一直保持着守势,看起来大梁朝一直都是弱势的一方,但实际上其中到底如何,却是没有人知晓,只怕除去妖族的几位大人物之外,也就只有这边的大梁皇帝在内的少数人知晓了。 院长挑眉道:“御驾亲征,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梁朝的立国之本到底是什么,说不太清楚,但要是这位皇帝陛下都死在北境的话,对于大梁朝的打击,就真的很难去言语描绘了。 如果这位大梁皇帝真的动了去北境的心思,那么他们只怕不会是同意的。 这个他们,也肯定包括院长在内。 “北境那家伙很老了。” 大梁皇帝有些感慨。 世人都知道大梁朝有几位极为强大的武夫,北境那位大将军是其中之一,但很少有人知晓,那位北境大将军其实在先皇后的父亲死去之后,便一直驻守在北境,到了如今已经很多年了,无数年的太平时光看着容易,但实际上都是那位北境大将军用心血换来的,多年的戍边,那位大将军已经日渐老去,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考虑接班人的时候了。 “那个小子还很年轻,陛下想要让他去北边接那位的班,只怕不是这几年就要成的事情,更何况那位镇守使好像是不愿意。” 院长笑了起来,好似只是在随意说些话,但其实里面的东西很多。 “内外两处,朕都要去挑人,很麻烦。” 大梁皇帝摆摆手,不准备再多说。 院长会意,也就闭口不言。 两人沉默了很久,就在湖畔看着那湖面。 …… …… 宋敛启程的日子定得极早。 北边那边很急。 所以在离开之前,陈朝和宋敛一起去了那妇人家中吃了一顿。 妇人做了一大桌菜,上面永恒不变的是那竹笋炖干豇豆,陈朝看着那道菜,苦笑着说道:“再好吃,天天吃,这也怕是不好。” 宋敛不等妇人说话,一筷子便夹起一大筷子,混着米饭就是一大口,这才咧嘴笑道:“真香!” 本来是要依着那干豇豆炖竹笋来引出一些东西的,但是此刻宋敛这样,陈朝也不太好说些什么了,摇了摇头之后,便开始低头吃饭,这一顿饭吃得极快,等到宋敛看他一眼之后,陈朝这才识趣说道:“我吃饱了。”说着话,他这才抄起一根板凳,去院子里发呆。 宋敛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来也放下了碗筷,这才缓缓说道:“要出一趟远门,估摸着不知道几年才能回来,我会给你写信的,如果……” 宋敛欲言又止。 妇人放下碗,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宋敛轻声道:“如果说要是遇到了什么好男人,很喜欢的话,告诉我一声就成。” 一直没有表露心迹的宋敛这一句话,其实无异于是表白了。 对于这个汉子来说,其实这种话能说出来,也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很难很难。 妇人沉默不语。 “其实也不用告诉我,没什么大事。” 宋敛很快便开口补充道:“我在北边,说不定信也寄不到我手里。” 想了想,最后一句很伤心的话宋敛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咧嘴一笑,不过那笑容比哭还难受。 宋敛说完这句话,便要起身走出去,不知道怎么的,喉结耸动,他眼睛里好像是有些沙子。 妇人看着他的背影,很快说道:“我等你。” 她坚定重复道:“我等你!” 宋敛顿了顿,没有说话,很快便走了出去。 在外面的陈朝仰起头来,看着宋敛,有些好奇道:“就这么快?” 宋敛皱眉道:“什么话?” 陈朝挑眉道:“那不然怎么说?你这是不是好好道别?就几句话。” 他出来满打满算其实还不到一刻钟。 宋敛懒得废话,看了一眼院子里挂着的那些衣裳,有些恼怒道:“能不能不要再洗衣服了!” 他这话不是对陈朝说的,但只有陈朝能听到。 陈朝看着宋敛,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很快说道:“我会想办法。” 宋敛微微点头,没有再废话,很快便转身离去。 陈朝站起身,朝着里面招手道:“大姐,走了啊!” 妇人追了出来,看着陈朝,沉默半天,才轻声道:“他不是普通人吧?” 陈朝看着妇人,沉默不语。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哪里是寻常的人,没有哪个衙门不过年不过节就一直发东西的,他肯定是极有来头的人物。” 女子的心一向如此,哪里是普通人随便说几句话就能够糊弄的。 她们有自己的判断。 陈朝说道:“某座衙门的主官,官职不小。” 既然到了这里,他如今自然也不好去说些什么。 据实交代。 妇人轻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陈朝看着她,笑道:“其实大姐,也不用怎么担心吧?” 妇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陈朝问道:“你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陈朝苦笑道:“哪里是什么大人物,就是宋大人的副手,如今他去北境,我暂时接过他的位子。” 妇人看着陈朝,有些如释重负说道:“没骗我?没骗我的话,那我就放心了。” 陈朝沉默片刻,到底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妇人笑着说道:“就像是你这个年纪就能做什么一座衙门的主官,那定然是个什么芝麻绿豆的小官。” 陈朝点头附和,“大姐眼光毒辣。” “他去北境杀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 妇人看着陈朝,想要得到一个结果。 陈朝说道:“去了北边,除去杀妖还能做什么?” 陈朝欲言又止。 “所以我没拦着他。” 妇人看着陈朝,沉默了片刻,问道:“他还会再回来吗?” 陈朝问道:“既然这么担心他回不来,为什么之前又不拦着呢?” 这是他有些好奇的事情,小声道:“其实即便是不得不去的事情,你若是开口,说不定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对于宋大人来说,只怕……会让他改变的。” “他既然是去北边杀妖,我又怎么会拦着他?” 妇人眼神坚定道:“那些妖吃了我们多少人,占了我们多少地方?难道不该杀?” 陈朝看着妇人,沉默了很久,这样的话其实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陌生的东西。 至少对于这个妇人来说,其实陈朝没想过会在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因为她不过是神都的一个寻常百姓,靠着给人洗衣服为生,可以说没有遇到宋敛之前,她活得极为艰难,别说是读书,就连别的什么都是奢求,但是就是这样生活在神都最底层,甚至是大梁朝最底层的百姓,都能说出这样的话。 陈朝不知道前朝的百姓会不会有这些想法,但知道如果妇人会这么想,那么大梁朝还会有无数人会这样想。 那么如此来说,大梁朝和前朝不同的之处,其实便已经呼之欲出了。 …… …… 大梁是不同的。 陈朝想通了这个道理,笑了笑。 怪不得这么可爱。 妇人看着他,还在等一个答案。 陈朝摇头道:“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所以他才不想耽搁你,要不然今天来,只怕就是娶亲了。” 妇人脸颊有些红晕,但随即就悲伤起来。 陈朝说道:“一切都往好的地方去想。” 说完这句话,陈朝也挥手告别,很快便离开了那座小院,一个人朝着书院走去。 他脚步缓慢,因为在想这些事情。 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如今是真正去想了一遍。 大梁朝和历朝历代,都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不只是那历代大梁皇帝的努力让大梁朝的国力越来越强大,更是因为一代代人传递,让梁人有了一种特别的精神,那种精神陈朝也说不清楚是什么,但是很显然,已经刻入了梁人的骨子里。 这样的大梁朝真的很可爱。 “北边,妖族吗?” 陈朝看了一眼北方,但很快便发现眼前的天空暗了下来。 一片漆黑。 星月不见。 陈朝皱了皱眉头。 一股奇怪的气息,笼罩四周。 陈朝缓慢抬头,有些沉默。 第一百七十六章 黄鸟、出海 感受到那股奇怪的气息,陈朝没有任何犹豫,按住刀柄便朝着不远处滚了过去。 与此同时,就在原地,骤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陈朝瞥了一眼,然后沉默的开始一脚蹬在一侧的小巷墙上,借势一跃而起,要跃上那低矮的院墙,但下一刻,就在半空中有一种奇妙的力量让他根本没能跃上去,而是重重跌落。 就在跌落的同时,一道银光出现在眼前。 陈朝毫不犹豫的拔刀便斩,断刀抹过,刀光闪过,撞在那抹银光上。 其实那是一条银白丝线。 锋利无比。 和断刀刀锋相撞的同时,也有大片的火花散落,如同一捧绽开的烟花,分外的夺目。 陈朝脸色微变,手臂死死攥住断刀,猛然用力,然后一扯,体内气机勃发,浩荡气机如同江河奔腾,一直涌出。 他开始大踏步跑起来,在一片夜色里的小巷里奔跑。 直到如今,陈朝都还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敌人,当天空黑下来之后,他所能看到的,自然而然的,只有眼前的这片夜色,那条银白丝线被他拖动,开始在小巷里抹过,带起些风声。 陈朝什么都看不到。 他只是在奔跑。 忽然。 手中的断刀猛然砸入一旁的小巷墙中,那堪比剑修飞剑一般锋利的断刀此刻深入墙壁之中,然后开始不断的朝着前面抹去。 一座小巷石墙,开始轰然倒塌。 但即便是到了此刻,陈朝还是一言不发,一直朝着前面跑去。 直到某一刻。 他身形骤然停下,而后是一刀砸出。 一柄断刀几乎是被陈朝以一个毫无道理的角度硬生生砸下的。 不是斩,是砸。 片刻后,一片院墙轰然倒塌。 四周雷声响起。 夜色退去。 天地之间,再次恢复一片清明。 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修士头破血流,看着陈朝,一双眼睛瞪得极大。 他根本没能想到如今的局面。 “你如何找到我的?!” 他带着惊异的眼光看着陈朝,满脸的不可置信,就像是看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陈朝瞥了他一眼,手中的断刀搭在他的脖子上,面无表情道:“法器不错,手段也不错,用来对付武夫当然更不错,可惜了,什么都好,就是你太弱了,杀机没办法很好的掩藏,我不需要看到些什么,只要感知到那道杀机,也就够了,找到了,自然就能破开。” 陈朝笑了笑,问道:“说说,就是单纯的个人行为,还是背后……有人?!” 问话的时候,断刀刀锋在那人脖子上缓慢抹过,早有一道淡淡的血痕出现,断刀极为锋利,想要斩开他的脖子,其实是一件根本不算难的事情,而陈朝的这个举动也是在告诉那人,如果他不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回答这个问题,那么他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年轻人脸色微变,眉间满是纠结,恐惧占据了他的脑海,但眉心之间,尚且还有一抹别的坚持在。 陈朝摇了摇头,“别纠结,既然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就别说了。” 说着话,他一刀割开了对方的脖子。 推开那具尸体,陈朝看了看前方。 在武试结束之后,其实他就知道肯定会有人再来找他的麻烦,但他不知道具体的是应该是什么时候,但知道在风平浪静之后,一定会有一场暗地里的刺杀发生,而且绝对不是针对别人,就是针对他。 他没有想到是今天,就在这里。 摇了摇头。 陈朝不去多想,只是感知到这周遭的气息并没有什么变化,便知道自己此刻肯定还是无法离开这座小巷。 果然,小巷尽头,又出现了一道年轻的身影。 “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够破开这片夜色,这真是让我们很意外。” 年轻人开口说道:“不得不说,你这个武夫真是很有意思。” 陈朝提着刀,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皱着眉头道:“都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干嘛不干脆的一拥而上,把我乱刀砍死,还非得一个个来?” 年轻人认真摇头道:“我们不是要杀死你,是要让你知道,你并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在我们这些方外修士眼中,只是寻常。” 陈朝有些哭笑不得,“所以搞出这阵仗,你是想要告诉我,你们要一个个上,然后在某一刻打败我或是杀死我之后,再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正大光明的手段?!” “这里是神都,我们只能这样做。” 年轻人说道:“我们也有我们的骄傲。” 陈朝摇头道:“莫名其妙,连宋长溪都败了,你们又怎么会是我的对手?” “我们不相信。” 年轻人说道:“我们一定要证明你不如我们。”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十二个,现在只剩下十一个。” 年轻人很痛快说道:“就算你把我们十二个人一起杀了,也不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我们都已经准备好。” 陈朝提着断刀,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说道:“也就是说,我只要再杀你们十一个人,我就能够离开?” “是的。” 陈朝听着这话,说道:“真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但既然你们想要这么个结果,那就满足你们。” “杀人这件事,对我来说,其实和杀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陈朝往前走去,手中的断刀有鲜血滴落,啪的一声滚落下去。 “你们这些家伙,要是被丢到山中,很显然是要被那些妖物撕碎的,一个不留。” …… …… 距离那座小巷远处的一座高楼上,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站在阁楼之上,看着远方汇聚而来的黑云。 高大的男人说道:“马上就要下雨了,这场雨来得很是突兀,让人没有什么准备,但看起来好像也没有意外的,毕竟盛夏天气,大雨倾盆,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是真不太喜欢神都这个地方,高低一片楼,遮挡视线,很难一眼便看得清楚。” 矮小男人轻声道:“说起来那个婆娘也真是有些本事,自己不敢来神都找他麻烦,竟然一张嘴就能鼓动那些年轻人来做这些事情。” “郭溪死在那少年手中,便注定是和她结仇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不管缘由如何,终有一天,这些事情是要有个结果的,她一直记恨,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让我觉得意外的是,为什么一向愚蠢的人,这会儿忽然聪明起来了,还居然知晓了借刀杀人的法子。” 高大男人看着矮小男人,微笑道:“怎么看那个婆娘都不是那么个性子才是。” “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那个高人有多高?” “不知道,但很显然的事情是,那个高人不管有多高,这会儿肯定都不愿意去招惹什么事情,所以他也是在借刀杀人?” 高大男人看着眼前矮小男人,继续说道:“这是个大局,我觉得很有些意思,不过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意思。” 矮小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方外修士算计一个少年武夫,这件事真的是听起来便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高大男人看了一眼矮小男人,没有说话。 因为此刻有一只黄色的小鸟飞了过来,矮小男人伸出手掌,然后接过那黄色小鸟吐出来的纸团,打开一看,这才苦笑道:“已经开始了,死了三个人。” 高大男人眉间有一抹好奇,说道:“这么快?” 他好奇的不是这件事发生的那么快,而是陈朝杀人的速度那么快,三个人,就在顷刻间便死了。 “毕竟是南方山中杀妖杀出来的,哪里是一般的修士,这些方外修士,修行还凑合,杀人嘛,就真的是没什么意思。” 高大男人说道:“打个赌。” 矮小男人问道:“赌什么?” 高大男人笑着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赌一赌这一次大梁朝会不会派他出海。” 听到出海这个词,矮小男人皱起眉头,然后沉默许久,摇头说道:“他的境界还太低,即便是夺了武试的魁首,不见得就真的会在后面的事情上有优势。” 高大男人问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会是北边的?” …… …… 不久之后,第二只黄鸟也来了。 矮小男人取出纸团,看了看,说道:“已经有一半了。” 高大男人笑而不语。 …… …… 湖心小亭,魏序和院长在下棋。 魏序放下一枚棋子,沉默片刻,才开口问道:“老师不管管?” 院长没好气说道:“那小子又不是我的弟子,我又不是大梁朝的官员,管什么?” 魏序笑了笑,还是劝道:“可怎么看,对他都不太公平,我在武试里对不住他,要不然我去把局破开?” 院长瞪着魏序,不可理喻道:“魏序,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其实是个忘忧修士,这种小事情,你插手有什么意思?!” 魏序想了想,摇了摇头,苦笑道:“可还是对不起他。” 院长冷哼道:“哪里有那么多对得起的事情,况且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第一百七十七章 银丝 那条小巷里发生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 至少在此时此刻,整座神都的大人物们都知道,可知道归知道,却没有一个人会去做些什么。 正如那个年轻人所说,这是他们用性命来换的一次机会,所以不会有任何人会阻止他们,这是属于年轻人之间的一场较量,虽然对陈朝来说并不公平,但很显然,这些事情就算是再不公平,陈朝也无法反抗。 只是谁也没能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变成这样。 那十二个来到这里的年轻人,在极短的时间里,便死了一半。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条小巷里的尸体越来越多。 一场大雨,骤然落下。 夏日暴雨,情理之中,只是一条小巷的石墙都早已经轰然倒下,此刻堆积在小巷一侧,雨水落下,很难及时排出,很快,整条小巷里,便已经是积水,很快便已经到了能够淹没脚背的地步。 陈朝推开一具尸体,吐出一口浊气,然后体内的气机翻涌,又一次的新旧气机更换。 鲜血顺着雨水一同被冲走。 攥紧断刀的陈朝,右臂早就多了一条伤口,此刻鲜血顺着手臂流淌而下,而后滴落到地面,一并被流动的雨水带走。 只是陈朝浑然不在意,只是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十二人已经死去十一人。 最后一日,出现在了小巷尽头。 出乎陈朝意料的,那是个女子。 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更是这十二人里唯一的那个女子,此刻就站在小巷尽头看着陈朝。 她的眼睛里情绪复杂,片刻后说道:“你能坚持到这里,其实足以说明你能夺魁是实至名归的事情。” “我如果一开始便出手,只怕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既然到了此刻,你便真不是我的对手了。” 女子自言自语道:“鏖战许久,又受了伤,我其实有些胜之不武。” 陈朝挑了挑眉,只是骤然间便看到眼前有一片银光撕开雨幕,朝着他的脖颈而来,来势汹汹,和之前那抹银光如出一辙,陈朝歪了歪头,想着将那道银光躲过,片刻之后却不得不以一个更为诡异和考验腰腹的姿势朝着后面仰去。 而后堪堪躲过那道银光的时候,才发现那其实还是一条锋利无比的丝线,横切而过,便好似一柄飞剑剑锋,锋利到了极致。 陈朝有些失神,这一条银丝,看着像是一条丝线,但隐约间却和之前的那些丝线不同,感觉隐约还有剑气泄露。 人间修士,剑修被誉为杀力最大,除去剑修之法的特殊之外,再有便是剑修们的手中飞剑,一向锋利无匹。 剑修不用花时间和花精力在别的法器上,唯独只对飞剑上心,为了一柄上佳的飞剑,他们不惜耗费巨量的天金钱,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剑气山虽然只是一个铸造飞剑的地方,却能立足于方外,再强大的修士,也很少会在剑气山撒野。 剑气山的剑,世间头一等,尤其是那百年一剑,更是无数剑修梦寐以求的东西。 眼前的女子,似乎是一位剑修? 而且还是个女子剑修? 陈朝微微失神。 下一刻,小巷里数条丝线从四面八方出现,数条丝线撕开雨幕,切割而来。 一条小巷,此刻雨水被那些丝线撕碎,破败不堪。 如果说这座小巷便是一片天地,此刻在那些丝线的切割下,一座小天地,此刻破碎不堪。 陈朝挑了挑眉,伸脚踢起小巷里不知道是谁丢的一把油纸伞。 抓住伞柄,油纸伞瞬间撑开。 看着这一幕,女子为微微失神,随即是嘴角生出的一抹讥笑。 果不其然,之后如同他所预料的那般,油纸伞撑开,没有多久,丝线合拢,直接便将伞面撕碎,那把寻常的油纸伞没能挺过半刻便被撕碎。 只是当丝线合拢的时候,陈朝却不见了。 在那些丝线合拢之时,他一刀斩出,荡开其中一条丝线,然后便将自己抽离了出来。 那女子看着这一幕,无动于衷。 陈朝没有犹豫,开始朝着女子狂奔而去。 一脚踏出,无数水花四溅而起! 陈朝的速度极快,在以极快的速度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片刻之后,他便感觉到了些不对,骤然回头,这才发现小巷之中,那些丝线相撞,然后便归于一处,是一柄三尺长的银白飞剑。 剑锋锋利,寒光闪烁。 果然。 眼前的女子,是一个剑修。 “飞剑名为银丝,请赐教。” 女子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很是清楚。 果然是个剑修。 女子微微招手,一抹剑气油然生出,那柄名为银丝的飞剑破空而至,穿过雨幕,带起无边杀气。 小巷里的雨水尽碎,那些触碰到剑锋的雨滴四散而去,如同一柄柄飞剑激射,破坏一片又一片雨幕。 陈朝脚步不停,一卷大袖,气机勃发,暂时暂缓那柄飞剑破空而至,而后一刀劈砍在那柄飞剑上。 一股浩荡的气机瞬间炸开,将四周雨珠彻底击碎。 刀剑第一次相撞。 无数的火星生出。 这是陈朝生平第一次和剑修交手。 女子微微蹙眉,剑修和自己心头飞剑一直以来都无法割舍开来,如今飞剑和那柄断刀相撞,其中反馈,她自然能够感受到。 可只是感受,便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柄名为银丝的飞剑是数年前她的师父带着她去剑气山挑选的,为了这柄飞剑,宗门付出的代价不算太小,她在那剑池里枯坐三天,才选中这柄名为银丝的飞剑。 其实剑修一脉,大部分剑修都只会有一柄心头飞剑,至于为何如此。 两个原因。 剑修操控飞剑,一柄飞剑全心全意的去温养,去达到心神相通的境界,也要耗费极多的时间和心神,所以温养一柄飞剑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已经是极致。 第二个则是更为简单直接,同时温养几柄飞剑对剑修本身要求极高,一般人根本没有这个可能同时温养好几柄飞剑。 所以能够有一柄以上飞剑的剑修,毫无疑问,在某些角度来看,都是极为不凡的。 刀剑相撞的当口,女子主动收回飞剑,任由那柄叫做银丝的飞剑盘旋在半空,将雨幕一分为二。“你的这柄刀如此坚韧,是怎么断的?” 女子的飞剑是从剑气山那边带走的,即便不是百年一剑那样的绝世神兵,但既然是从剑气山带走的飞剑,哪里会是寻常的东西? 更何况这柄银丝本就是以锋利闻名的。 可即便是这样,之前刀剑相撞,那柄看起来寻常的断刀也没有任何破损,这只能说明那柄不起眼的断刀的材质其实比较起来这柄银丝飞剑,也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如此,那么便又回到了之前的问题,刀是怎么断的? 陈朝看了一眼手中的断刀,有些沉默。 对于女子的问题,他也无法作答。 这柄断刀的来历,他也不清楚。 他只是知道这柄断刀很了不起,坚韧程度远超一般法器,至于别的,他一概不知。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陈朝看着那柄悬空的飞剑,问道:“想来你不会有第二柄飞剑吧?” 女子看着他,倒是坦荡道:“我只有一柄。” 陈朝嗯了一声,轻声道:“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 …… 陈朝再次奔跑起来,一脚落下,便有无数雨水涌起,朝着天幕撞去。 银丝飞剑瞬间便迸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在雨水中抹过。 陈朝冷笑一声,并没有转身,只是继续前奔,等到飞剑破空而至,撕开雨幕来到自己身后的时候,陈朝身躯猛然停下,然后骤然转过身去,肉眼可见,那柄飞剑从身侧掠过,只是半尺左右,便要掉转方向,刺向陈朝。 一刀砸下。 刀剑再撞! 陈朝借着惯性朝着前面滑出数丈,飞剑停滞,剑鸣声不停。 对面女子站在雨中,看着这一幕,沉默不语,只是心念再动,飞剑抹过,朝着陈朝心口而来。 剑气逼近的时候,陈朝都感觉到了一股锋芒之意。 只是当那柄飞剑正要刺穿他的心口的时候,一柄断刀横在了胸口。 飞剑和断刀的再次相撞,这一次陈朝身躯坚如磐石,一动不动,任由飞剑往前刺来,可不管如何都刺不穿他的那柄断刀。 女子脸色微变,脸色逐渐难看,她的眉头皱起,飞剑迸发出无穷杀力,往前刺去。 陈朝不退,飞剑剑身便开始弯曲,只是片刻,便已经到了一个极为诡异的幅度。 陈朝站在原地,那些剑气其实已经涌到了身躯前,想要渗入他的身躯之中,可惜因为他的身躯太过坚韧,此刻没有一抹剑气能够撞入其中。 银丝飞剑已经弯曲如同新月,女子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她看着那个站在小巷里的少年武夫,眼中满是一些古怪的情绪。 刹那之后,女子伸手,飞剑瞬间后退,掠回身侧。 飞剑悬停。 女子伸手握住飞剑剑柄,看向陈朝,摇头道:“我小看你了。” 陈朝则是笑道:“我是高看你了。” 不过说完这句话的女子,握紧剑柄之后,气势猛然一变。 陈朝深吸一口气,轻声感慨道:“女子剑修?还是女子剑仙?” 第一百七十八章 断刀真容 提剑之后,女子随意挽了一个剑花,随后递出一剑,漫天的雨水此刻尽数被一剑之威分开,朝着两边倾泻而出,浩荡雨水被逼着撞向两边,其中一面石墙早已经轰然倒塌,如今另外一面石墙其实也坚持不了多久。 在雨水的冲刷中,早已经是摇晃不已。 剑修可怕之处其实很多,御剑的剑修可以和修士厮杀,等到剑重新落到手中,又自然而然的变成了一位类似于武夫的存在。 剑修得如此特殊性,一直是所有方外修士头疼的缘由。 女子看了陈朝一眼,面无表情地将那柄飞剑横在身前,然后屈指扣在剑身之上,随着剑身微微颤动,剑鸣声响起,一道道无形的剑气生出,朝着四周荡开,而女子身形紧随其后,提剑而至。 一条小巷,本来就相隔不远,女子脚尖在水面上一点,留下一抹不易察觉的涟漪,然后便是整个人掠过那流淌着雨水的小巷地面,拉出一条长长地沟壑,雨水朝着两边滑过,而后便留下相对干燥的中间。 顷刻间,那柄雪白剑身的飞剑已经到了陈朝眼前。 看似轻飘飘的一剑挥出。 一道剑气,撕裂雨幕,直接抹过一条小巷,横切而去,在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剑之前,一座小巷,好似在顷刻间便被切开。 世间所谓剑修杀力最强,果然不是名不虚传。 陈朝仰头向后倒去,腰腹发力,正好便看着那道剑光从自己眼前划过,然后一直横切而去,撕开一大片雨幕,撞碎在更远处的小巷石墙上,如同刀切豆腐一般,随意便将其切开。 这便是剑修。 陈朝避过这一剑倒是不难,可女子只是在他尚未直起身子之时便一跃而起,来到了陈朝上方,手中剑随意落下,看似轻飘飘的一剑,但在垂直下落的时候,无数剑气,也在同时汹涌下落。 那一剑是开始,之后这场大战,她要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只是这一剑落下,陈朝也只是腰身一扭,险之又险的躲过这必杀一剑,银丝锋利程度自然不必多说,落剑之后,剑锋插入地面深处,散发剑气,一样如同利剑,时时刻刻都在影响着陈朝。 女子冷笑一声,一剑不成,她并没有担忧什么,而是手中剑柄一转,剑锋朝着陈朝腰间而去,在地面横切而过,飞剑深入地面,却依旧轻易地将地面撕开一条口子。 剑气先行,早已经如同潮水一般开始拍打陈朝。 陈朝手中断刀往下一按,然后另外一只手近乎蛮横地一拳砸出,正对着那女子心口。 女子挑眉,手中银丝已经抹过,要赶在陈朝的拳头之前率先抹过陈朝的手臂。 那个悬在自己上方的女子其实和一般女子不同,至少对比起来姜树蝉来,要显得更为狠辣,在这个局面下,或许一般男子都会选择暂避锋芒,可也就是这个女子,非但没有,反倒是选择针锋相对。 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陈朝思考了很多东西,最后他还是选择一拳砸向女子心口。 他的拳头和那道剑光几乎是同时落下的。 女子被一拳砸中心口,闷哼一声,然后整个人摇晃起来,朝着身后倒飞出去,而与此同时,她手中的那柄银丝也抹过了陈朝的手臂。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在了陈朝的手臂上。 陈朝微微蹙眉。 剑气顺着伤口往里面涌去,只是片刻之后,浩荡气机瞬间将其逼了出去。 女子倒退数步,在远处站定,心口处已经凹陷下去了。剑修往往在很多时候被认为能够比肩武夫,但也只是比肩而已,真要遇到了那种真正将身躯打熬到了极致的武夫,还是会落在下风。 女子脸上忽然涌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只是刹那间又被她压下,体内窍穴不断涌出剑气,开始游动而到心口,为自己治伤。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抬头看向对面,陈朝站在那里,那只手臂只是留下了一条可见白骨的伤口,但却是没能如同女子所想那般。 她本来以为,那一剑不管如何都能斩开陈朝的手臂,却是没能想到到了此刻,也只是给陈朝留下了一道伤口而已。 眼前的这个少年武夫坚韧的身躯,出乎她的意料。 女子站在原地,思绪复杂,年少时候上山修行,师父说她天资不错,若只是修行,便有些浪费,便问她愿不愿意练剑,做一个剑修,只是剑道一途,女子前行本就不如男子顺畅,纵观修行史上,只怕是也没有多少所谓的女子剑仙,这条路看似坦荡,实际崎岖,可女子还是一往无前的迈入这条剑道之中。 只是吃过了苦,她在有所成就之后才明白其实这些,都是值得的,至少剑修杀力同境几乎无人能敌,不是假话。 只是今日,她占尽先机,却始终不能将对面的少年压制,这让她有些难受。 尤其是刚才,她都已经打定主意以伤换重伤了,但最后结局,还是不尽如人意。 女子挑眉,手中银丝一转,剑气激荡,再次分开雨幕,瓢泼大雨本来是天地之威,但在这条小巷里,却显得很是古怪,似乎根本没有人尊重这所谓的天地。 陈朝抬了抬头,看着那个提剑杀来的女子,不以为意。 既然对方打定主意要和他在这里厮杀,陈朝正好也想让她看看,到底什么才是武夫! 女子提剑横切,还是极为玄妙的一剑,如羚羊挂角,缥缈不已,那柄银丝真如同一条银蛇舞动,很难判断那剑尖的落点在何处。 陈朝不去看那柄注定看不清的银丝,而是微微眯眼,一拳砸出,刚刚才结痂的伤口,此刻再度崩开,鲜血顺着手臂流淌而下,坠入小巷地面。 银丝破开剑气而出,终于重新出现。 那一剑裹挟无边剑气,朝着陈朝的心口刺去,极为迅速,也极为突兀,一般人根本无法躲避。 陈朝同时一刀抹出。 …… …… 两人在小巷里的再次刀剑相撞,迸发出了一道磅礴气机,震碎周遭的雨珠的同时,两人也都倒飞出去,各自滑退数丈距离。 站定之后,女子一抬手,周遭的雨珠瞬间涌起,变成一柄柄水剑,朝着陈朝激射而来。 女子虽然只有一柄飞剑,但此刻无数水珠成剑,威势也极为吓人。 陈朝一拳砸碎飞剑,然后调整了片刻,双手握刀,用力一刀挥出! 一条极为厚重的刀罡骤然出现在小巷之中,足足有数十丈之长。 雨幕瞬间再被斩开,那些来势汹汹的飞剑,此刻遇到这道刀罡,开始轰然破碎,如同碎镜之声,不绝于耳。 一条小巷,声音不绝。 女子站在对面,看着那条刀罡,没有任何犹豫,全身剑气升腾而起,一道道凌厉剑气从周身而出,迎上那条刀罡。 世间修士之中,剑修能被提出来单独作为修行体系,而不是别的什么用刀的或是用枪的,自然有着让旁人无法否定的理由。 小巷里,如今杀机显露,几乎是没有任何掩饰。 陈朝大踏步朝前撞去,速度渐渐变得极快。 那些剑气在小巷之中构建出了一道屏障,无数剑气更是游离在小巷之中,充斥着一座天地。 天地之间,剑气大作。 陈朝倒握手中断刀,毫不犹豫地用身躯撞入雨幕。 剑气混合着雨水撕开他的衣衫。 只是刹那间,黑衫上便多出了数条口子,雨声中又混合起了刺啦的响声。 陈朝身上平添数道伤痕。 女子嘴唇颤抖,雨珠早已经落到她的头上,然后顺着脸庞一直下滑,嘴唇上也是如此,雨珠不断下坠,如同一颗颗断线的珠子。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她还是陈朝,都无法将多余的气机用在别处了。 陈朝感受着身上传来的痛楚,只是皱眉。 他依旧是在不断拉近和对方的距离。 百步。 五十步。 三十步。 然后一刀斩下! 女子仰起头,看着那要落下的一刀,脚尖一点,便朝着远处荡去。 断刀落下。 地面瞬间被撕裂开来! 一条裂痕蔓延而出,雨水瞬间灌入其中。 女子退去数丈之后,不退反进,松开手中的剑,那柄飞剑银丝微微颤鸣,急速撞出,带起一片剑光! 陈朝猛然抬头,看着那柄激射而来的飞剑,没有选择躲避,而是一刀挥出,重重的劈砍在那柄飞剑之上。 这已经是刀剑的不知道第几次相交。 断刀刀锋上有一片黑色脱落。 露出雪白清亮的刀身。 陈朝皱了皱眉,有些恍惚间的失神。 之前他一直以为这柄断刀是黑色的,后来在武试里,断刀刀身上出现了许多斑驳之处,他才意识到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可到了这会儿,刀锋上的黑色竟然脱落,这才露出的真容? 这一柄断刀,原来一直是被某种铁锈包裹住的? 此刻他倒是很想知道断刀原本到底是什么模样。 当初捡到这柄断刀的时候,他只是觉得这断刀很是锋利,只怕不弱于一般的飞剑,但哪里想过这些事情。 原来被铁锈包裹的断刀便如此锋利,那露出真容之后呢? 到底会是何等风景? …… …… 陈朝体内的气机涌动,从手臂而到那柄断刀。 片刻后,陈朝抖了抖手。 借着那柄银丝,不断相撞。 一直有黑色在不断掉落。 借着雨水冲刷,没要多久,那柄黑色的断刀,渐渐露出了真容。 清亮雪白的刀身比起之前要窄了一些,少了几分寻常,多了几分特别。 断刀忽然颤鸣起来。 陈朝微微眯眼。 他听出来了,那是一种畅快的意思。 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那种畅快。 也是被尘土藏了多年,这一天破土而出的畅快。 名剑有灵,能和剑主心意相通。 那么刀呢? 第一百七十久章 剑碎 低头看着这柄刀身雪白的断刀,陈朝伸出手指抹过刀锋,果不其然,手指上便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这种事情其实很不常见,陈朝的身躯经历过无数次的打熬,虽然说不上是无比坚韧无人可比,但是也是同境之中的佼佼者,哪里是一般的兵刃这么随意抹过便能留下伤口的。 在那些黑色掉落之前,陈朝其实也试过那柄断刀的锋利程度,但很显然,之前和现在比较起来,两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现如今的这柄断刀,只怕锋利坚韧程度要远胜之前。 飞剑在远处悬停,女子看了一眼陈朝手中的断刀,心念再动,飞剑再度撕开一片雨幕,涌出一片银光,带起一片剑气而来。 陈朝紧握断刀,迎了上去。 刀剑的再一次相交。 陈朝双手握住刀柄,猛然挥动,一刀再度斩出。 浑厚的刀罡再次撕裂地面,雨水惊得朝着两边而去。 女子脸色苍白,但还是御剑而动,银丝迎着刀罡而来,不惧任何风雨。 不管女子境界高低,此刻作为一个剑修,她的心气是有的。 一往无前。 再一次相交。 刀和剑的相撞。 女子脸色很快苍白起来。 她身躯骤然摇晃起来,然后吐出一大口鲜血。 雨幕之中,飞剑哀鸣一声,满是悲意。 “回来!” 女子冷喝一声。 那柄飞剑掠过半条小巷,只是和之前比较起来,则是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她的手中。 女子忍下心口的剧痛,低头去看了一眼那柄叫做银丝的飞剑,然后脸色便更加难看起来。 那柄剑身雪白的飞剑,在之前的相撞下,剑锋上已经出现了一道缺口,一条极为细密,可以说是微不可查的裂痕出现在了剑身之上。 女子和这柄银丝心意相通,此刻飞剑受损,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到,之前银丝和那柄断刀相撞,还算得上势均力敌,为什么就在那些黑色的铁锈掉落之后,断刀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要知道,她的这柄飞剑乃是从剑气山花了极大的代价带回来的,即便不是那座山中最为顶级的神兵,但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一柄来历不明的断刀可以比拟的。 可如今的现实是什么? 飞剑几乎要破碎了。 这说明了极大的差距。 听着飞剑颤鸣,女子有些心疼,但随即便是因此而生出的愤怒。 不过陈朝没有留给她太多愤怒的时间。 等到女子反应过来的时候,陈朝已经一跃而起,他如同山间最为灵敏的山猴,但又兼具无比野蛮的力量。 手中的断刀闪过无比雪白的刀光。 那片刀光极为耀眼,似乎能照亮这片天地! 女子握着飞剑,横于胸前。 断刀砸下! 一道极为强大磅礴的气机瞬间在这里炸开。 一道惊雷之声! 啪的一声。 那柄耗费重金,由剑气山耗费了无数心力铸造的飞剑,从中断开。 剑尖坠落而下,然后深入地面。 女子嘴角鲜血流淌,脸色苍白,虎口已经被震碎。 陈朝的刀停在她的眉间,锋利的刀锋已经将她的眉间划开一条口子。 鲜血顺着眉间一直滑落。 很快她的那张还算不错的脸上便有了一道长长地血痕。 雨水落到她的脸上,一张脸,此刻变得有些恐怖。 陈朝握着刀柄,没有继续下落。 女子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你果然很强。” 剑被刀斩开,不是刀太锋利,也不是剑太脆弱,而是别的原因。 是人比人更强。 陈朝收刀,鲜血顺着刀锋滴落,很快便全部掉落下去,刀身仍旧雪白。 “我本来就很强。” 陈朝收刀入鞘,转身便要走。 女子看着地面断掉的半截剑,眼里很是痛苦,不甘道:“我真的很不愿意相信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低声嘶吼起来,伸手抹过眉心的伤口,早已经是鲜血淋漓的眉心此刻鲜血更是不断涌出。 肉眼可见,一抹金光闪过,一柄金色的小剑在那眉心里面。 天地之间,剑气渐生。 如同入夏之时的一声蝉鸣,天地听闻! 剑鸣声不绝于耳,好似有一柄绝世凶剑就要破鞘而出。 陈朝皱起眉头。 手握住刀柄,气机勃发。 只是片刻,剑气再次消散。 那柄金色小剑轰然破碎,剑气如同一池春水泄地。 好像有蝉声响起,不过分外凄厉。 女子颓然地垂下双手,泪流满面。 她有些不敢相信,但更多的还是不能接受。 她自然是还有底牌的,眉心里蕴藏的那一柄金色小剑便是,只可惜,陈朝最后那一刀,将她最后的底牌也就一并斩没了。 那一刀最后便是停在眉心的,一刀斩碎了他眉心的那柄金色小剑。 那个少年武夫心思缜密到了如此地步,没有给她半点翻盘的机会。 “你到底是怎么知晓的?!” 女子有些癫狂,她此刻生机正在疯狂地流逝,但她还是不甘心。 陈朝不想说话,只是朝着小巷尽头走去。 女子一死,那气息自然消散,也就意味着这场在所有大人物眼皮子底下被默许的较量也是彻底结束了。 当然这胜者,还是陈朝。 这个从边陲之地走出来的少年,再度证明了一件事,他在武试夺魁,绝对没有半点所谓的运气。 他本就是一个少年天才。 …… …… 阁楼上,一只黄鸟落下。 矮小男人伸手,得到纸团。 他看了几眼,然后皱起眉头,轻声道:“一个女子剑修,多么难得啊,还是死在了这里。” 高大男人微笑不语,“剑修杀力无穷,我也不否认,但要是说剑修便定然是同境无敌,那就没有什么道理了,何况这个剑修远远说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存在。” “同样是女子剑修,书院那位,以后才真是前途无量。” 听着这话,矮小男子这才说道:“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好好的一个院长关门弟子,不去研习道法,偏偏喜欢练剑,难不成是真要去做一位女剑仙?” “有何不可?”高大男人看着矮小男人,笑眯眯道:“女子剑仙世上有几个?这再多一个,岂不是更好。” 矮小男子转移话题,问道:“那个少年赢了这一场,不去北境,只怕是真的只能要被按在神都了。” 这是很合理的猜测,夺了武试魁首,方外修士对于陈朝本就已经有了极大的恶意,如果陈朝不去北境,而是离开神都,他很有可能不明不白地死在某处。 “如果坐在那张龙椅上的是那个废帝,他自然会一辈子留在神都,但很可惜,不是。” 高大男人看着那将要停歇的大雨,眼神深邃。 …… …… 谢氏祠堂。 谢氏老祖走了出来,在屋檐下看着那场快要停歇的大雨。 那个雷打不动坐在祠堂前的老人看了他一眼。 “那少年或许有一天真能让谢氏大开中门,只是那一天,我只怕是看不到了。” 谢氏老祖看着祠堂里摆放着的那些牌位,视线一直下移,最后落到了那个空荡荡的地方。 那个地方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块新的牌位,是他的。 老人感慨道:“时间好像变得着急起来了。” 谢氏老祖说道:“其实不是时间着急,是我们着急起来了。” —— 很显然,今天不是一更了 第一百八十章 那把椅子 陈朝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回书院,那座小院门口,谢南渡等了他很久。 看到他回到这里,谢南渡伸手递过一张干净的布巾,陈朝接过,然后干脆利落地往上面吐了一大口鲜血。 看着被鲜血打湿的布巾,谢南渡不觉得意外,小巷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她在书院,但也很清楚。 陈朝吐出那口鲜血之后,整个人变得舒服了很多,他脸色有些发白,很明显也是受了伤。 在武试的时候,他便受了些伤,一直没有好,不过是影响不了他而已,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入宫,和那位尼姑一战,伤势更重,如今又是面临十几人的挑战,其实能活着回来,对于陈朝来说,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他受了伤,只怕那个女子剑修根本就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些什么伤势。 剑修可怕,但那女子剑修算不上可怕。 “她是个剑修,看着很不错。” 陈朝说得不错是御剑的法门,不是那个女子剑修的修为。 谢南渡自然知道陈朝在说些什么,点头道:“我以后会比她强很多。” 她虽然才开始练剑,但很显然,她的上限会比那个女子剑修要高得多。 陈朝将手里的布巾随手丢入一旁的火炉里,然后点燃了炉子,找来了两个红薯,开始烤红薯。 谢南渡走过来坐在陈朝对面的那张藤椅上。 陈朝有些怪异地看了一眼那张藤椅,挑眉道:“什么时候买的?” “就那天。” 那天是哪天,好像不太重要。 陈朝点点头,说道:“藤椅更软一些,这东西在渭州很流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神都居然也有卖的了。” 谢南渡说道:“神都是个很包容的地方。” 陈朝翻动着红薯,没有说话。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开门见山问道:“那位镇守使和你说了些什么?” 陈朝去找那位镇守使的事情,她自然知晓,也知道他们两人肯定谈了很多事情。 但具体是什么? 怕是只有这两个当事者才知道。 陈朝转移话题说道:“北境最近好像不太太平,有大仗要打。” 宋敛这位左卫指挥使都被调往了北境,其实早已经足以说明北境如今形势的严峻程度。 谢南渡说道:“的确有一场大战,只是结局应该不会太差。” 陈朝问道:“不是一直说我们是守势吗?” 谢南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陈朝也没有追问。 他只是想了想,然后便有了答案。 然后他有些感慨道:“我的这位叔父,真是了不起。” 这是这么久了,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称呼来称呼大梁皇帝。 谢南渡觉得有意外,但还是没有说什么,轻声道:“我猜肯定有人想要让你去北境,但是被你拒绝了。” 陈朝点点头道:“的确是这样。” “我很想去北境,但也不是这个时候。”谢南渡说道:“有人说年轻人需要磨炼才能成就一番事业,我觉得说得很对,但这个磨炼,我觉得不用那么着急,这个时候去那边,你真的很可能会死。” 陈朝笑着点头,“人生最应该做的事情,便是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合适的地方。” 谢南渡赞赏地点了点头,对这句话表示很赞同。 很快,她复而说道:“不过你也不会留在神都。”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意外,从镇守使府出来之后,那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但现在谢南渡既然开口询问,陈朝想了想,也知道有些事情她能猜到,也很是合理。 “我现在还是左卫的指挥使。” 陈朝说道:“不过做不了多久,就得离开。” 谢南渡问道:“去什么地方?” 陈朝不说话。 谢南渡挑了挑眉,知道了陈朝的意思。 不说话,就是没办法说。 “什么时候走?” 谢南渡看着他。 陈朝微微一笑,也是摇头。 谢南渡看着开始冒起热气的红薯,然后有些生气。 不过转瞬即逝。 她再换了一个话题,说道:“走之前,二皇子府上要去一趟。” 早在当初御宴的时候,二皇子便表露过要结交陈朝的心思,只是当时陈朝找了个理由婉拒了二皇子,然后一拖便拖了这么久。 到了如今,不管怎么说,都得去一趟。 毕竟二皇子对陈朝如何,都算是不错,即便是去答谢,也该去一趟。 陈朝苦恼道:“不过我还是不想去。” 卷入皇位之争,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这真正的世家大族一般都不会表态,不会轻易选择支持谁。 陈朝虽然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但也不想要让自己卷入这件事里。 “但肯定是要去的。” 陈朝叹了口气,笑着问道:“一起去吗?” 谢南渡摇头道:“我要去藏书楼那边看看书。” 万柳会结束之后,陈朝也好,谢南渡也好,其实要做的事情很多。 陈朝挑了挑眉,没有再说话。 ………… 二皇子府的邀请来得极快,就在日暮时分,二皇子府的马车来到了这里。 就在这座小院外。 陈朝走了出来。 管事很热情地迎了上来,微笑道:“见过陈指挥使。” 之前陈朝的指挥使三个字前还要加上一个副字,但如今,他是实打实的指挥使了。 不过这件事,现如今知道的人还不会太多。 陈朝点点头。 “殿下请陈指挥使在白鹤亭一聚。” 白鹤亭在神都西城,在白鹤湖中央,是一处极好的 管事微笑领着陈朝来到车厢前。 陈朝就要登上车厢。 远处忽然又响起了马蹄声。 一架马车忽然出现在了远处。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这里,笑着看向陈朝,微笑道:“陈指挥使,不知道今夜是否有空,大皇子殿下有请。” 听着这话,陈朝微微蹙眉,之前一直笑着的那位管事的笑容也僵住了。 他代表着二皇子,请陈朝赴宴,也已经算是表明态度了,整座神都,应该不会有太多人会发表什么反对的意见。 但是大皇子不同。 他的身份完全不输给二皇子,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要比二皇子更尊贵。 他是大皇子,是嫡子。 嫡长子。 在历代之中,嫡长子往往代表着一个呼之欲出的身份,那便是太子。 本朝皇帝陛下入主神都十三年,没有立储,所有人都还不清楚之后的太子会是谁,但是也会有些别的眉目让人可以判断皇帝陛下的想法。 比如大皇子的皇妃,是那位北境大将军的亲女。 所以大部分人也会觉得皇位会更偏向于大皇子。 陈朝之前苦恼的事情便是在两位皇子之间做出选择,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见到二皇子,这个选择便来了。 两个管事,两架马车,代表着两个选择。 “陈指挥使……” 眼见陈朝很久没有说话,有管事开口。 陈朝看向远处的那位管事,想了很久说道:“今日怎么都要先赴二皇子殿下的约,因为早在好些日子之前,便有过了约定……至于大皇子殿下,若是能等,下官晚些时候,定然登门致歉。” 这句话里的意思很深,但两位管事都是人精,哪里听不懂? 来自大皇子府的那位管事很快便笑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那小子便在白鹤亭外等。” 听着这么干脆的言语,陈朝一时间有些意外。 第一百八十一章 朋友和剑 马车在湖畔停下。 陈朝走了出来,二皇子也正好从亭中迎了出来,看起来很巧,但实际上里面的东西,陈朝很清楚,绝对不是他看到的那么简单。 二皇子很高兴看着陈朝,祝贺道:“陈指挥使这一次夺魁,的确为我们大梁朝长了脸,本宫也得代表大梁朝为陈指挥使致谢。” 陈朝笑了笑,说道:“下官也是大梁朝的武官,理应为大梁朝做些事情。” 二皇子肃穆道:“今夜不说这些,你我只是朋友,只是闲聊一番。” 陈朝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寒暄几句之后,两人来到了亭下。 一张石桌上,只有两壶酒,两个酒杯。 两人坐下之后,陈朝才打量起四周,不过很快便收回目光,他没有看到传言中很不错的景色,周遭没有游船,也没有别的什么行人,而很是安静,只有静谧的夜晚。 远处有些虫声响起,这是一个很寻常的夏夜。 二皇子微笑道:“陈指挥使这会儿想来有些难做。” 他开门见山,言语里有着毫不掩饰的东西。 陈朝有些意外。 二皇子为他倒了杯酒,推过酒杯,这才自己拿起的那一杯,喝了一口,赞叹道:“这壶酒有半个甲子的时间,在过去三十年里,它被深埋在地底,时间在赋予它很多东西,可一般人,却不明白。” 陈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感受着酒香在自己口腔里蔓延,说道:“殿下埋了多少年?” 这也是近乎于开门见山的问题,没有任何的遮掩。 二皇子笑道:“既然生于皇室,又是父皇的嫡子,有此想法,难道不正常?” 皇位之争,这一直以来都是一座王朝最要慎重对待的问题,因为一个不好,这桩事情便会波及整座朝堂,乃至整个天下,会让一座王朝从兴盛到衰落。 “陈指挥使来这里之前,皇兄的管事也来了,不过陈指挥使还是选了本宫,光是这点香火情,本宫便觉得今夜很是值得。” 二皇子说道:“过些时候陈指挥使去我皇兄府上,本宫不会在意。” 他眼神诚恳,一时间让陈朝看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陈朝很难去判断。 陈朝放下酒杯,皱了皱眉头,说道:“其实不管是殿下还是那位大皇子殿下,下官都很不想站队。” 藏着掖着不好,不如直白开口。 一切都会有个答案。 二皇子看着陈朝,问道:“之前在御宴之后,本宫不是第一个关注陈指挥使的?” 陈朝说道:“自然是。” 二皇子微笑道:“那你又知道本宫在背后为你做了些什么?” 陈朝摇摇头。 二皇子笑眯眯说道:“那些事情真要说出来,其实也不大,不过是本宫的一些心意。” 那些事情和那些礼物,都可以说是二皇子的心意。 看起来不管如何,陈朝都应该在选择里选择二皇子。陈朝默然无语。 二皇子忽然笑出了声。 “其实本宫今夜也不是来让陈指挥使站队的。” 二皇子再倒了一杯酒,说道:“本就是聊聊天,其实很简单的一件事。” 陈朝看着他,有些恍惚。 不太相信这个说法。 二皇子则是自顾自说道:“我大梁朝这么多年,万柳会夺魁的,你是第一个,不是轻视那个叫谢南渡的女子,只是文试和武试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情,所以你的存在,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你自己可能也感知到了,现在很多地方都在看着你,本宫即便想要让你站队,也一定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因为一旦做出这种事情来,便意味着本宫不识大体,本宫现在这么说,你相信了吗?” 二皇子喝着酒,随口说着些话,看着就像是真的在聊家常。 这样的态度,其实极好。 陈朝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其实这真的很难选。” 二皇子点头道:“本宫当然知道,这样的选择自然是最难的,最好便是不要选,你一定会成为我大梁朝的肱股之臣,以后大梁朝如何,说不定你的意见很重要,但现在,我们只是朋友那就可以了。” “不要想太多,本宫今夜找你来,只是想聊聊,顺便看看本宫能不能和你做朋友。” 二皇子微笑道:“和一个大梁朝未来的大人物做朋友,一定会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 …… 夜色漫长,藏书楼那边灯笼挂着,无数的夜明珠让一座藏书楼依旧亮如白昼,却没有几个学子在楼中看书,全因为之前的闹鬼一说,虽说后来书院已经站出来告诉过学子们,这样的事情纯粹是无稽之谈,但很显然没有人相信这样的话。 只有些胆子大些的学子会半夜继续来藏书楼读书,其余的学子,半夜是绝不想着再来此处了。 谢南渡在门口看了看那灯笼四周围绕的蚊虫,这才走了进去。 来到熟悉的书架前,她随手抽出一卷剑修之法,摊开,然后开始读书。 自从那夜在这里看过剑修之法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来过,因为万柳会的事情真的很重要,所以只能把练剑这件事搁置一番,但实际上她只是没来这边看看剑修之法,但实际关于练剑这件事,她一直没有停下。 如今她已经有了一柄飞剑,虽然只是木剑。 翻开那卷剑修之法,谢南渡却是很快便再度将其合拢。 她说要练剑的时候,其实没有人阻止过她,不管是北边的那位师兄还是院长都给了她很大的支持,但是,她好像还差些什么。 那些所谓的剑修经验有人会给她,剑修之法有人会给她,但是她差的那东西,好似还没有。 “你还差一柄剑。” 不知道什么时候,院长忽然出现在了这边。 这位书院院长随手在书架里抽出一卷剑修之法,然后头也不抬地说道:“一个剑修,最为重要的便是要有一柄剑,当然,如果也可以是两柄……甚至更多柄……” 院长说着话,微笑着抬头看向谢南渡,说道:“天底下的飞剑,只有剑气山的最好,可惜三年前,这一百年的那柄剑已经出炉,不然你倒是可以去试试。” 天监十一年,大梁朝发生了很多事情,其中一件便是那座剑气山的百年一剑已经出炉,被一个年轻剑修带走,那位剑修如今还没有什么名声,但既然能带走那柄叫做野草的名剑,很显然,要不了多久,他或许就要成为当世的另外一位剑仙。 谢南渡看着院长,认真行礼,说道:“弟子要去一趟剑气山。” 既然选择成为一名剑修,如今也走上了剑修一途,那么一定便需要一柄剑,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剑气山的剑最好,自然要去看看。 院长说道:“那帮人整天就想着要铸造出一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之剑,都是疯子,他们可不管你是书院还是什么院的弟子,若不给出足够的代价,他们是不会让你们带走任何一柄剑的。” 谢南渡皱眉道:“什么代价?” 她虽然也在书中看到过关于剑气山的记载,但是对于这座剑气山,她其实还是知之甚少。 院长眯着眼笑道:“数不胜数的天金钱,然后还得送上些他们没有的东西,至于没有的,自然便是能铸剑的东西,最后你还得欠下一个人情,这帮人,也就是这样,才让天底下的修士不敢对他们做些什么。” 只是铸剑,剑气山上或许会有天底下最好的铸剑师,但不见得会有真正惊才绝艳的剑修。 所以一座宗门如何存于世,哪里有那么简单的。 “先生开口,只怕已经有了准备。” 谢南渡看着眼前这个书院院长,对于这位院长,许多人才一接触或许会生出很诧异的感觉,但只有真正的深入了解之后,才会明白这位院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院长看着谢南渡,叹气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在书院,也不在谢氏。” 有些话,院长从来没有给谢南渡说过,今夜是个好机会,便想要说一说。 谢南渡看着院长问道:“先生没有想过那桩事情吗?” 她的眼神里有着极为清澈的感觉。 院长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要是没有想过,你的那位师兄也不会一直在北境战场。” 院长的七十二个弟子里,其实有相当一部分死在了北境。 谢南渡沉默不语。 “我深知那需要很多时间。” 院长感慨道:“但好像年轻人是最不愿意去熬的,熬着熬着心气没了,即便还没老,也就老了,那种感觉,其实我很能体会。” 放下手中的那一卷剑修之法,院长说道:“漠北是人族的心结,你觉得你要多少时间才能解决它?” 谢南渡摇摇头。 这件事怎么说得清楚。 院长说道:“我之前收你做弟子,其实想过将书院交托给你,让你成为书院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院长,这样的事情,想想便觉得有意思。” 院长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着很兴奋的神采,根本不像是开玩笑。 “可惜的是,你好像没什么兴趣。” 院长摇了摇头。 第一百八十二章 做个朋友有什么难? 谢南渡反驳道:“为什么会没有?” 她很认真,看着院长说道:“如果有意义,那么书院和谢氏我都要。” 这句话说得很寻常,但实际上这本来就不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谢氏家主和书院院长这两个身份,在大梁朝,都是很重要的身份。 院长说道:“如果真有这一天,大梁朝会怎么样,我都不敢想。” 院长很认真,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极大的事情,听到谢南渡这么说,对于院长来说,也是一件有些意外的事情。 谢氏和书院如果都在谢南渡手里,那么她一定会成为能够影响大梁朝朝局的重要人物,这样的人物,其实很容易变成某个极端。 无论是权倾朝野还是因为权力太大而被上位者猜忌,最后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权臣的下场一直不会太好。 谢南渡不在意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她心念微动,一抹剑气在她指间涌现出来,看起来很是锋利。 她真的是天生适合练剑的那一类人。 院长看着她,肃穆问道:“那桩事情一定要做?” 谢南渡看着院长,认真点了点头。 院长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在书架前走了几步,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这便离开了。 院长走得很快,这一次没有笑,要不然书院或许还会有些闹鬼的传说传出来。 谢南渡放下手中的书,沉默了很久,看了看北方。 …… …… 两壶酒喝得不快,但终归是要到了喝完的时候。 二皇子脸上有了些红晕,这位皇子殿下已经有了些醉意。 陈朝眼神清澈,他喝的酒也不少,但是却没有任何醉意,仍旧很清楚。 “有件事情,其实大家都没想清楚,本宫却是很清楚。” 二皇子眯起眼睛,轻声道:“那就是不管是陈指挥使你,还是说那位镇守使,抑或者是那位院长,那位北境大将军,站在这里,便不该被卷入所谓的皇位之争里。” 陈朝轻声道:“下官无法和这几位相提并论。” 院长也好,还是镇守使他们也好,那都是大梁朝真正的大人物,陈朝虽然如今已经有了些名声,但不管怎么看,都是不能够和这些人物一起被提及的。 二皇子摇摇头,反驳道:“不要看轻自己,哪怕自己真的很渺小,本宫不如父皇很多,此刻也只能仰望父皇,但本宫从来不会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不如父皇。” “殿下有大志向……”陈朝看着桌面上的酒杯,最后一杯酒已经喝完。 “你没有?” 二皇子看着陈朝,随口道:“你会是和我一样的人,我看得出来,所以我只是想要和你做个朋友,无关皇位,无关立储之争,也无关天下,即便有一天你会选择站在皇兄身边,我想我们都还可以做朋友。” 这是今夜,二皇子第一次自称我,而并非是本宫。 这好像不能说明什么,但实际上真的能说明一些事情。 或许在这一刻,陈朝和这位二皇子,真的放下了那些身份。 陈朝看着二皇子的眼睛,仿佛想要从那双已经有些迷离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下官告辞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站起身来,行礼告辞。 二皇子没有挽留,甚至没有起身。 今夜聊了一些,但其实还是不多,两人没有真正的敞开心扉,不是二皇子不愿意,而是陈朝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这位来自渭水的那个少年,没有给二皇子和他深入交流的机会。 离开白鹤亭,那架马车就在不远处等着。 那位管事笑着看着陈朝,说道:“陈指挥使,请。” 之前陈朝说要先去赴二皇子的宴,这位管事在没有通知那位大皇子殿下的情况下便做出了同意的决定,其实便已经让陈朝高看了一眼,如今再见他一面,陈朝主动问道:“不知道名讳?” 那管事摇头道:“姓周。” 陈朝点点头,也知道进退。 周管事看了陈朝一眼,随即微笑道:“殿下之前传过话来了,今夜太晚了,指挥使回去歇着吧,殿下今夜也就不叨扰指挥使了。” 说着话,他身后有几人捧着好些东西走了过来。 “这是殿下送给指挥使的礼物,请指挥使务必收下。” 周管事看着陈朝,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陈朝微微思考片刻,便明白了其中的东西,二皇子已经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如果大皇子是个笨人的话,那么他也不足以和二皇子较量。 陈朝说道:“太远,能送一程吗?” 听着这话,周管事有些怪异地看了陈朝一眼,随即便笑了起来。 他也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投桃报李的意思。 他很快掀开帘子,将陈朝迎了进来。 马车离开这里,朝着书院而去。 驾车的正是那位周管事。 他看着不太擅长驾车,但是这样的事情哪里又是看能够看出来的。 陈朝沉默了很久,忽然说道:“或许在离开神都之前,都无法去殿下府上了。” 周管事头也不转,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想来殿下能够理解的。” 陈朝说道:“多谢殿下体谅。” 周管事轻声道:“陈指挥使也要注意,有很多人都不想要看到陈指挥使就这么活下去。” 陈朝说道:“但想来我不会那么容易死。” 周管事听着车厢里传来的话,微笑点头道:“当然,殿下也不愿意陈指挥使就这么死去。” 陈朝沉默片刻,说道:“多谢殿下。”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了,不过每一次的意思都不一样。 周管事自然能听懂。 陈朝说道:“回来的时候,我会亲自去拜访殿下。” 周管事笑着摇头,说道:“其实见和不见没什么关系,只要有这个想法便好了。” 陈朝感慨道:“殿下有先生这样的人物,真是幸事。” 先生这个称呼,很是正式,并不是说是谁都能担得起来的。 周管事笑道:“若是殿下能结交陈指挥使这样的朋友,才是真正的幸事。” …… …… 马车从书院折返,回到了大皇子府邸前。 周管事从马车上跳下来,然后从侧门走了进去。 没过多久,周管事走过廊下,来到了书房前。 在书房门口停了片刻之后,他走了进去。 书房很简单,可以说是很素雅,里面只有一排书架,书架前有一张普通的书桌。 大皇子坐在那里,像是一座小山。 他很胖。 那张圆圆的脸上没有什么狠辣的意味,而是出人意料的宽厚。 传言当今皇帝陛下还是藩王的时候,便因为这位大皇子的身体不太好,所以便一直不喜欢,甚至还动了更换世子的想法,也是因为那位皇后娘娘坚决反对,才保住了世子之位,而后大梁皇帝入主神都,一直没有设立太子,只怕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或许之前只是因为皇后娘娘还在,如今皇后娘娘已经崩逝,一切都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大皇子坐在这里,也听得到那些声音,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在听着周管事说话。 今夜发生的那些事情,大皇子在听最后的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管事说完了发生的事情,然后开始讲自己对陈朝的看法。 他其实很不像是一个管事,而像是大皇子的幕僚,两人的关系又好像不止于此。 不知道多久,周管事说完了一切,然后看着大皇子。 大皇子揉了揉脸,然后端起一旁的热茶喝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这位陈指挥使倒是个很聪明的人,只是太聪明了,反倒是不好。” “依着小人看,这位陈指挥使虽然还只是个少年,但实际上进退有度,极为谨慎,表现出来的,只怕也是想让外人看到的。” 周管事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这样说起来,你对他的评价不错。” 大皇子放下茶碗,微笑道:“其实父皇对他的评……咳咳……价……也不错。” 周管事赶紧递上布巾。 大皇子捂着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持续了整整半刻钟。 半刻钟之后,他才将手中的布巾递了回去,然后有些疲倦地看着周管事。 “他既然已经这么选了,便由着他去,老二那边的心思我明白,我也不是一定要和他抢,不过是表达一个态度罢了。” 大皇子端起热茶喝了一口。 周管事赶紧拿起不远处的炉子上放着的铁壶,给大皇子添了些新的开水。 有些火星随即带起。 大皇子轻声道:“听说母后最后那些日子,见过他好几次,之前神都一直传言他其实是前朝的破落户后人,可母后哪里会看错,如果他真是前朝的破落户,母后不会见他第二次。” 周管事听到这里,便知道之后的事情不是自己能够听得了,于是他很快便退了出去,离开了书房。 皇室里的秘密,即便是他,也不愿意沾染。 因为一个不小心,就是要人头落地的。 大皇子自顾自喃喃道:“所以也能叫你一声弟弟吗?” 第一百八十三章 出城 最终还是没能去到那大皇子府邸的陈朝最后还是回到了书院,当时夜深,谢南渡却不在院子里。 陈朝觉得有些奇怪,但好在婢女柳叶在院中,看到陈朝大半夜出现在这里,她撇了撇嘴,但还是很快说道:“小姐去藏书楼读书了。” 书院的藏书楼是对书院的学子开放的,但是外人却不能进去,所以陈朝也就打消了过去的想法,摆了摆手之后,自顾自拿了两个红薯放到炉子上烤了起来。 这些日子在神都烤红薯烤了很多次,陈朝已经是驾轻就熟了,不过每次都是烤给那个少女吃,今夜还是第一次没那个少女坐在炉子前。 陈朝不去想那些事情,而是开始仔细想起这些日子在神都发生的那些事情,从他来到神都到现在,发生了很多事情,而那些事情倒是和自己息息相关的,在那些事情里,他做了很多,有没有过错,他需要好好复盘。 这种事情本来该是每一次做完了一件事便该做的事情,只是这些日子事情太多,让他现在才有了些空闲时间,开始做一次认认真真的复盘。 随着红薯的香气飘出,陈朝的心神已经完全陷了进去,从最开始来到神都开始,他想了很多,一直到最后和两位皇子之间的拉扯,失神之间,其实天已经亮了,谢南渡回到小院,看到两个烤糊的红薯,皱了皱眉,然后就在炉子前坐下,重新放上去两个红薯。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回过神来,有些疲倦地看向谢南渡。 谢南渡问道:“想了些什么?” 她也有些疲倦,毕竟看了一夜书,对于她来说,也是精神上的极大考验,而且那不是寻常的书,而是剑修之法,最是恼火。 陈朝开口说起自己想的那些事情,最后揉了揉脑袋,轻声说道:“今夜权当和你告别了。” 宋敛在离开神都之前,陈朝已经继任了左卫指挥使的官职,只是他也要很快离去,不过到时候会保留官职,同时会有新的官职加身。 什么时候离开神都,陈朝没有说,去什么地方,他也没有说。 谢南渡洒然笑道:“正好,我也要和你告别。” 陈朝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解。 谢南渡微笑道:“既然练剑,总要有一柄剑。” 陈朝听明白了,这是要去剑气山。 “祝愿你找到一柄好剑。” 陈朝笑了起来,同时翻动了炉子上的红薯。 谢南渡说道:“或许不止一柄。” 她是剑修,但却不是寻常的剑修,同时温养数柄飞剑,对于她来说,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陈朝故作讶异道:“以后大梁朝要多出一位女子剑仙了?” 谢南渡看着他笑道:“记得活着回来。” 说完这句话,她站了起来,朝着屋子里走去。 陈朝看着炉子上的红薯,喊道:“红薯还没吃。” “回来再吃。” 她没有转头,看起来很清淡的背影,陈朝没来由地便笑了笑。 他迎着晨光走了出去。 …… …… 左卫的衙门在某条街上,陈朝第一次来的时候,觉得这个地方真不错,看起来僻静,但实际上所处的位置极为重要,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左卫很快便能达到半座神都的任何地方。 翁泉陪着他走过衙门的各个角落,然后有些忍不住抱怨道:“大人马上就要走了,还来看个什么?!” 陈朝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些嫌弃道:“马上离开神都又怎么了,难道我离开了这里,就不是左卫的指挥使了?” 看了一眼陈朝腰间挂着的腰牌,翁泉欲言又止。 陈朝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等宋大人回来,我自然把椅子让出来,不过这会儿嘛,你赶紧带我去见那位副指挥使。” 按着左卫惯例,会有正副两位指挥使。 如今左卫的副指挥使是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名为林山。 林山朝着陈朝拱了拱手,对这位少年指挥使,他没有什么好脸色。 本来依着他的资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就该是左卫的副指挥使,但因为陈朝的出现,让他本该往前的仕途停滞不前,如今宋敛被调往北境,他本该坐上指挥使的位子,但很可惜,他前面还有一个少年武夫。 陈朝看着这位如今的左卫副指挥使,开门见山道:“不要讨厌我,因为你讨厌我,也不能改变什么。” 林山低着头,平静道:“下官不敢。”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陈朝也不去理会,只是说道:“我走之后,你便暂代指挥使一职。” 林山点头道:“必不负指挥使所托。” 陈朝笑眯眯道:“好好干,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后果是什么,想来你也知道。” 说完这句话,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山感受到了一股特别的感觉,但说不清楚。 陈朝很快便离开了左卫衙门。 翁泉在一旁陪着他,再次疑惑地问道:“大人有些莫名其妙?” 陈朝看着他摇头道:“没有任何事情是莫名其妙的,我要是你,就会花时间盯着那位,如果有什么异动,记得给那个姑娘说。” 翁泉不解道:“即便林副指挥使有问题,为什么要告诉那个姑娘?” 陈朝皱了皱眉,叹气道:“我记错了,那个姑娘到时候也要走,你还是就告诉你该告诉的人吧。” 左卫衙门的主官是他的顶头上司,如果那位主官出问题,那该去告诉谁?这个答案其实很简单。 翁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他最大的长处便是选择相信那些聪明人的判断,以前那个聪明人是宋敛,又是自己的舅舅,他自然会选择相信,如今这个聪明人是陈朝,他也会选择相信。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有些事情一定会发生,你可以好好看看。” 翁泉有些失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朝笑了笑,摇头道:“对了,别逞强,活着比什么都强。” …… …… 神都渐渐平静下来。 万柳会武试的事情已经过去,皇后娘娘崩逝之后的那些大事小事都结束了,人们已经将门口挂起来的白灯笼收起来重新换成了别的。 那家南街蜜枣铺子的伙计一直在等那个少女和那个少女,却没有等到。 陈朝处理完了一切的事情,便花费了很多时间在打熬身躯上,在神都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的修为其实比起来最开始,也要强大不少,如今再遇到那位宋长溪的话,他会再次战胜他,而且绝对不会有之前那么麻烦。 他距离苦海境还有一段距离要走,但是那段距离比起之前,其实要短得许多。 有很多人在看着自己。 陈朝很清楚。 …… …… 一驾马车从书院驶出,沿着湖畔离开之后,便朝着神都城门那边去,许多人都得到了消息,然后便沉默了。 马车是书院出去的,车厢里的那个少女身份他们也知道了,他们更是知道她要出城,去某个地方,但却不敢生出什么心思,因为那驾车的人是个书生。 一个寻常的书生。 一个寻常到不会有人觉得他寻常的书生。 魏序。 一位忘忧境的修士。 有他驾车,想来这一路上,都不会有什么人会对谢南渡生出什么心思来。 即便她才拿了文试魁首。 马车驶过长街,眼看着城门便在眼前,魏序才松了松缰绳,轻声说道:“其实说起来,我也有很久没有离开过神都了。” 神都的大人物都知道,魏序自从拜入院长门下之后,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跟随院长修行,很少离开院长身旁,如今离开神都,更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谢南渡说道:“师兄也该去多走走看看,对修行有好处。” 说完这句话,谢南渡马上补充道:“是先生说的。” 魏序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听到这句话,便只是笑了笑,转而问道:“师妹出城,即便牵动再多的目光,难道就真的没有人会去看他了吗?” “这是他要操心的事情,不是我。”谢南渡的声音传了出来,听着很寡淡,像是冲泡了很多次的茶水。 魏序笑着问道:“师妹这是生气了?” 谢南渡说道:“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魏序说道:“我也不知道。” 他读过很多书,但对男女之间那点事还是不太清楚。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掀起帘子,看向一旁。 这条长街很宽,宽得足以容纳两架马车并行,今夜她出城,大人物们知道,但一般的市井百姓却不知道,有车队此刻正在一旁缓缓而过,那是一个商队,载满了货物,看起来东西特别多,而且还有些杂,都是北边的特产,想来是要运到南方去卖的。 这一路上不见得太平,所以往往这样的商队都会请些修士同行。 不过大多都是武夫。 那些武夫骑着马,跟随着商队。 谢南渡看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便看到一辆载满货物的马车上,躺着一个黑衫少年,他正在朝着自己招手。 第一百八十四章 老卒 大人物们每日只需要考虑那些真正的大事便足够了,至于那些别的细微事情,他们不会感同身受。 就像是他们永远都无法想到,为了生计,会有人每日都要洗那么多衣服,也无法想到为了生计,在寒冬的天气,顶着寒冷,也会有人在街头卖炭为生。 所以即便是那些大人物知道那支商队冒着生命危险,从北往南要横跨大半个大梁朝只为挣些少得可怜的天金钱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有所谓的感同身受一说。 这一次南下,这支商队的目的地是苍州,这座州府和渭州相邻,更为靠北,从神都出发,到苍州州府大概也就是两个月的路程,这一路南下,一定会在半路上遇到妖物,所以按着商队以往的经验,他们早已经请了十余位武夫护卫,他们大多是从军中淘汰下来的老卒,身上有些修为,但大多天赋一般,年纪增长之后,又无太多军功,便不得不离开军伍,回到各自的籍贯之后,大多会选择为那些大户人家做个看家护院的护卫,有些老卒不愿意如此,便会选择接下一些护卫商队的活计,虽然这风险极大,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更愿意接受的事情。 至于那些商队为何会选择这些老卒,而不愿意选择那些明显修为更高的修士,便还是出于成本考虑。 做生意的商人,最为讲究的便是利益了。 为此他们甚至都能让自己陷入险地。 商队一路南下最开始的半月时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十几位有着行伍经验的武夫一路骑马南下,光是身上透露出来的气势,便让一般人不敢觊觎这支商队,至于妖物之流,或许是因为运气不错,当真是暂时没有遇到过。 一路南下,那几个武夫本就是常常走动,故而交情不浅,也是熟悉,根本就没有任何隔阂之感,反倒是那个身份不明的黑衣少年,好似一直游离于队伍之外,不远不近的,让那些出身军伍的老卒都颇有兴趣。 领头的那位老武夫名为韩虎,年纪已过五十,两鬓斑白,脸上满是沟壑,只是身形依旧魁梧,光看那张脸,其实说他是花甲之年也不为过,一路上韩虎其实一直都在关注那个身着黑衣的少年,只是本来谨小慎微惯了的老武夫在敏锐察觉到那黑衣少年不愿意和同行的其他武夫过多接触之后便放弃了要和他拉近关系的想法,但是半个月过来,眼瞅着前面路也就越来越不好走,他韩虎也不得不改变想法。 他打马走过,靠近那黑衫少年躺着的马车,和另外一个精壮的汉子对视一眼,那汉子自然轻轻拉住缰绳,往后退了退。 这样一来,商队前行的脚步不停,韩虎也已经临近了那个黑衫少年。 看了一眼那仰头躺在马车上闭着眼的黑衫少年,韩虎喉结耸动,张了张口,这才轻声喊道:“小兄弟。” 一个不近不远的称呼。 黑衫少年睁开眼睛,看着这个双鬓斑白,满面风霜的老武夫,其实光是这么近的距离,他就能够感受到对方体内的气机涌动,一呼一吸之间,倒也能发现老武夫的底子扎实,只是气机在路过其中一处窍穴的时候,会有些停滞,或许是年轻时候受过的暗伤,当时没有彻底的治好,也才导致了如今他不仅修为在几十年里没有前进半步,更是受这暗伤拖累。 想了想,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黑衫少年也就是仰起头,笑了笑。 韩虎原本想着这一次自己贸然开口,定然是要吃个闭门羹的,毕竟这个少年这半月来极少和旁人说话,可没想到自己真的开口之后,那少年会是这么个反应。 “韩老哥,我姓陈。” 短暂的思索之后,黑衫少年很快便开口。 黑衫少年,自然便是陈朝。 韩虎当下明了,轻声道:“韩虎,年纪长陈老弟几岁,不嫌弃的话,可以叫一声韩老哥。” 陈朝点点头,笑着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囊,仰起头喝了一口,看着这一幕,韩虎脸色好看许多,之前一直担心的事情,此刻已经放下不少。 抹过嘴之后,陈朝把水囊递回去,微笑道:“老哥有话,可以开门见山地说出来。” 韩虎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之前一直觉得老弟应该是出自某个将种府邸,家里至少有人在大梁朝某个军伍中做武官的,后来多看了老弟几眼,这才发现好像是自己看走眼了,老弟眼里有杀气,身上有血气妖气,这肯定是在战场上杀过妖的,难不成真是漠北那边回来的?” 韩虎境界不高,一双老眼还算是比较毒辣,能看得到陈朝身上得与众不同的东西。 陈朝摇了摇头,微笑道:“老哥说对了一半。” 眼见陈朝这句话戛然而止,韩虎自然也明白有些话是不好说的,故而很快便说起些别的。 两人的第一次交谈,其实说来说去,都没能说出几句心里话,就此便作罢。 而后韩虎打马往前,去和那商队首领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是没有再理会陈朝。 陈朝也不在意,只是躺在马车上,有些百无聊赖。 天边日头西斜,天色便有些暗了下去。 陈朝眯了眯眼,看了一眼官道两侧的山林,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果不其然,当夜他们便遭遇了一场妖物袭杀,数只妖物从山林里窜了出来,都是大梁朝很常见的那些妖物。 境界不高,但是数量极多。 打眼看去,整整有十数只。 那十数只的妖物冲了出来,韩虎一声厉喝,十数位武夫便迎了上去。 一场大战,在夜色里发生。 …… …… 那是一场说不上势均力敌,甚至于很快便是韩虎一方占据了上风,陈朝一拳将一只妖物一拳打碎的时候,韩虎那边便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 这场突如其来,但实际上在情理之中的一场妖物袭击,很快便结束了,除去有两个武夫受了轻微的伤势之外,其余人都安然无恙。 而后商队往前走了数里,在一处废弃颓败的山神庙里暂歇。 这同样是前朝修建的,如今无人修缮,已经破败不堪了。 众人简单收拾了一番庭院,就在这里暂歇。 院子里一下子便生起好几堆火。 再之后,担惊受怕的那些商旅本不敢睡觉,可熬到后半夜,确实是眼睛睁不开了,也就互相依靠着昏睡过去。 这一夜,武夫难免会多些慎重。 守夜的时候,两两一组,原本韩虎是没将陈朝算在其中的,但最后陈朝还是主动站起来,和韩虎一起守夜。 一脸疲倦的韩虎在火堆前咳嗽了几声,惊得火星溅起,然后才从腰间取出一个小葫芦,打开之后,他放在唇间喝了一口,然后脸色便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 眼看陈朝看向这边,他扬起手中的葫芦,摇晃说道:“不是什么好酒,不过喝的就是那个烧喉咙的感觉,试试?” 陈朝笑着接过来,喝了一口,脸色顿时憋得通红,强忍着没吐出来,咽了下去之后,这才有些自嘲道:“差点没吐出来。” 韩虎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道:“第一次喝都是这个样子,等以后喝惯了……咳咳……就会好很多。” 陈朝把那个酒葫芦又凑在唇边喝了一口,这一次很显然比之前好很多,只是脸色也有些微红。 这才把酒葫芦递回去,同时说道:“老哥年轻的时候受过伤吧……伤没好透彻,气机从窍穴-里过的时候,会微微有些疼,其实温养法子也不是没有……” 陈朝看着韩虎,开口说了很多,前些日子谢南渡在准备文试的时候,他陪着谢南渡看了许多的书,在那些书里,自然而然的便有不少关于温养身子的法子。 韩虎瞪大眼睛,很快便认真记下那些内容,最后满脸感激地看着陈朝,“是老哥小看老弟了。” 陈朝摆摆手,摇头道:“碰巧而已,老哥不必上心。” 韩虎压低声音,再度轻声问道:“老弟当真不是北边过来的?” 陈朝微笑着看向他,一句话都没说。 韩虎有些歉意一笑。 陈朝伸手放在火堆前烤了烤,轻声说道:“是不是北边过来的,有什么区别?” 韩虎摇头笑道:“不瞒老弟说,老哥当初也是北边的军中的,所以对那条长城上的兄弟们,哪怕没见过都分外亲切。” “就这么说,只要老弟是那边下来的,就甭管老弟现在是什么身份,老哥就能把性命都交给老弟,别人我不放心,可要是老弟是那个地方下来的,我放一万个心。” 韩虎眼神坚定,斩钉截铁,说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犹豫。 对于这样的老卒来说,其实这些年最难熬的不是生活,而是没了年轻时候要做的那些事情,便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有时候常常半夜惊醒,下意识便要去摸身旁的刀。 陈朝忽然问道:“那些日子里,很累吧。” 韩虎看了一眼陈朝。 “在那条长城上,虽说每天都说不定会死,可一想到身后有那么多人得守着,便再累都不觉得累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夜幕里的那只眼睛 陈朝往火堆里丢了块干柴,笑眯眯开口问道:“老哥,我一直听说北边那帮人才是大梁朝真正的武夫,怎么说?” 韩虎喝了口酒,微笑道:“这话真要说起来,倒也没错,没有谁能比北边城头上那帮家伙更能担得起武夫这个称呼了。” “之前我听说有个从渭州来的少年镇守使,在书院湖畔驳过无数书院学子,我虽然没到现场去看过,但光是听过了便觉得热血沸腾啊,说得真好,那些方外修士一口一个粗鄙武夫叫我们,但我们自己可不能这么叫自己,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怎么可能有别人看得起我们?” 韩虎说话的时候有些怒意,也有些快意,轻声道:“我还听说那位镇守使早些年便是在渭州那边杀妖,名声很好,是真正难得的好官,要说他算不算武夫,自然是算的,更何况他如今已经在万柳会上夺魁了,真为我们大梁朝增光!” “都说到这里了,为大梁朝贺!” 他举起酒葫芦,狠狠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水,然后便是忍不住地咳嗽起来,不过也没忘把酒葫芦丢过去,陈朝接过,也喝了一大口,嘟囔道:“这狗日的世道。” 韩虎一本正经地反驳道:“现如今这世道已经很好了,要是搁在前朝,哪里来的这么太平。” 刚才遭遇过妖物袭杀,此刻就在这里说世道太平,其实有些不太应景,但真要认真去想想,往前推几十上百年,也都没有如今这么好的世道了。 陈朝拍了拍手,笑道:“是我说错了。” 韩虎也不在意这些,只是想起之前的事情,问道:“看老弟这身修为,估摸着真是大家族走出来的?动作干净利索,可真不比北边那帮家伙差啊。” 陈朝笑着说道:“不大不小吧,算是有个不错的长辈,有些小成就。” 韩虎有些疑惑道:“那老弟这趟南下,只是为了单纯游历一番?” 陈朝点头笑道:“大梁朝的大好河山,走走看看,有意思。” 韩虎倒也没有怀疑,那些高门大户里的子弟,其实大多的想法和他们都不一样,他无法揣摩,自然也就没有答案。 之后两人一夜闲谈,加上之前那场妖物袭击,两人的关系又再次拉近不少。 天亮的时候,商队重新启程,陈朝照例是躺在那满是货物的马车上。 十数位武夫得了韩虎的招呼,对陈朝的态度也好了不少,实际上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们看过那夜陈朝出手,一拳便击穿一只妖物,可以说是极为蛮横,依着他们来看陈朝的血气浓郁程度,只怕是一个临近神藏境界的武夫。 至于别的,其实他们不敢多想,尤其是陈朝的年纪在这里摆着,若是他们想着陈朝越过那个境界,就不是他们该遇到的存在了。 陈朝只是躺在那满是货物的马车上,偏了偏头,看着很远的地方。 …… …… 商队继续南下,之后的半个月,又遭遇了大小的数次妖物袭击,但好在都能应付,只是有两个武夫运气有些差,被妖物所杀,商队首领脸色当即便难看了起来,倒不是因为觉得有人身死而愧疚,而是因为这有人一死,便要付出一笔不菲的抚恤金,抚恤金可比这一趟的佣金少不了多少,大把大把的天金钱拿出来,他们自然不会开心。 不过之前既然已经说好,即便肉疼他们还是将该拿的天金钱拿了出来,交给了韩虎。 作为这趟护卫的首领,韩虎的公信力是一次次护卫里积攒出来的,若不是如此,也不会有人放心将大把的天金钱交给他,毕竟这些人的妻儿,最后也就指着这笔天金钱过日子了。 找了个地方将这两人草草掩埋,韩虎将捡到的两颗石头放在坟头上,又将一葫芦酒都浇到了坟头上,然后蹲在坟前,轻声道:“等我回来,带你们回家。” 其余武夫都很是沉默,不言不语。 陈朝在堆满货物的马车上坐起身来,看着这边,有些沉默,他想起那两人不过才三十出头,虽说不是北边那边下来的,但也算是老卒,是有了旧伤才不得不退下来的存在,虽然境界不高,但还是极有血性,本来这次袭杀他们两人不会这样死去的,只是为了帮其中一个武夫挡刀,这才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事情,其实一直在发生,不过是到了今天才有人死去罢了。 简单的送行之后,商队继续启程,这一次大家脸上都再次凝重不少,没有了之前的放松。 韩虎的双鬓多出了好些白发,看着好似老了许多,这位从北边回来的老卒,其实外人不知道,只要同行的有人死去,他都会拿出自己的那份酬金补进去。 这一次,韩虎也注定是白走一趟了,只是老家伙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反倒是替那两人的家人担忧起来。 之后商队一连好几天都没有遇到什么东西,终于在一个黄昏时刻,看到了极远的地方有了一座小城,他们如今马上就要进入苍州境内,前面那座小城在他们的必经路线上,而且他们的确也很疲倦了,很想进去过一夜。 只是今夜无法走到那里面去了,在官道旁选了一处比较宽敞的空地,生起好多堆火。 疲倦的商人就此睡去,武夫们依旧是轮番守夜。 还是那火堆前,两人对坐。 韩虎有些疲倦地看着陈朝,认真说道:“你应该知道什么时候最危险。” 陈朝说道:“这一座城在前面,想着睡了一夜,明早一定能够入城,他们这会儿紧绷的神经肯定会放松下来,一旦这么放松下来了,那么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韩虎脸色凝重说道:“我早就感知到了不对劲,只是一种感觉,所以我一直都没有说,不知道老弟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 陈朝看着韩虎的眼睛,很是认真地说道:“你说得没有错。” “在黑夜里,一直都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至少已经是数日了。” 陈朝看着韩虎,很平静说道:“它在等我们最虚弱的时候。” 韩虎握了握手边的刀,有些紧张问道:“要不要把他们都叫起来?” 陈朝说道:“要是还境界差距太大,人再多也没什么用。”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好看 那双藏在黑夜里的眼睛,陈朝早就感受到了,他在渭州杀了几年妖,比韩虎更早感知到暗处的眼睛。 “大梁朝的妖物种类很多,但大多都境界不够,他们和北边的那些异种差太多,有很多甚至到了神藏境界之后,也不会说话,更无法化作人形,但它们却不蠢,嗜血的本能也不会变。” 陈朝很认真说道:“它等了很久,今夜是个很好的时机。” 韩虎忧心忡忡说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若是以往,作为一个不知道护卫过多少商队,见识过不知道多少妖物的老武夫来说,自然有自己的判断,但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他竟然是分外相信眼前的这个少年,在不知不觉间,就想要跟着少年的想法行事。 陈朝看着他,说道:“我其实杀过好些年的妖物,这些妖物,其实不论种类,一定会有一个共同的习性。” 韩虎试探道:“是狠辣?” 他虽然是北边的边军老卒,但实际上在那条长城上没待多久,更多时候也只是听着上头的指令,挥动手里的刀剑杀敌罢了,真要说起杀妖这件事,那他和陈朝比起来还差得很远,陈朝在山中杀妖,不知道经历多少生死,怎么都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比较的。 “是识时务。” 陈朝说道:“在大梁朝,看起来是作威作福,但实际上它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它们最明白欺软怕硬的道理,能够欺负的,肯定会狠狠欺负,那不敢欺负的,便自然什么都不敢做。” 韩虎说道:“所以它等了那么多天是在等什么?” 之前虽说是要找一个时机,但这会儿他已经不觉得是时机的问题了。 陈朝眯起眼说道:“我猜它肯定是受了伤,没有把握,但又放不下这么多血食,所以才会等这么久。” 韩虎犹豫片刻,又问道:“也就是说,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下,它是不会出手的?” 陈朝点头道:“但看起来它想要冒险的心超过了本能,所以它今夜才会让我们感知到它。” 韩虎有些疑惑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陈朝感慨道:“它故意露出气息,让我们都能感知到它,其实也是在看我们的反应,如果我们无动于衷,那么它一定会在今晚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把我们吃下去。” “虽然这样的事情不见得能成,但它如果下定决心要出手,那么肯定会有人死。” 陈朝揉了揉脸颊,看着被风吹动的火苗,说道:“又是个必须要选择的选择。” 说着话,他便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韩虎,笑道:“那老哥,今夜就告个别。” 韩虎皱起眉头,很快便明白了什么,摇头肃穆道:“这可不行,怎么也没有让你去送死的道理。” 陈朝说道:“如果是真的必定会死,我肯定马上就跑。” 韩虎还是摇头道:“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他提起身侧的刀,一脸坚定,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陈朝正要说话。 感觉那暗中的气息又弱了些,于是便更不着急了。 他看着火光,轻声说道:“或许会有什么意外。” …… …… 一驾马车,出了神都之后,一路南下,走走停停,半个月之后,才到了一条不宽不窄的渡口前停下,若是他们选择要改乘渡船,那么就要舍弃马车,不过南下的路也会快上不少,只是驾车的书生没有想法,坐车的那个少女,也没有这个想法。 马车停在渡口前,只是因为两人都想停一停。 这两人便是从神都离开的谢南渡和魏序。 魏序看着那条河,微笑道:“此河便叫灵江,一直到下流,有一条支流名为这符河,会汇入渭水。” 两人这一次要去剑气山,其实最佳的路线是沿着渭水而下,一路到尽头,再转而走陆路,便能见到那座剑修们最为在意的剑气山。 谢南渡说道:“当年陛下渡江一战,定鼎天下,其实便要改名的,只是后来折子被驳回,陛下没有同意。”天地更换,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其实这是历朝历代约定俗成的一桩事情,只是到了当今陛下这里,一切都好似不太一样。 魏序想起那位皇帝陛下,说道:“陛下是一个念旧的人。” 谢南渡赞同的点头道:“陛下的确很念旧。” 当初跟着大梁皇帝起兵的那些功臣,到了如今没有一个枉死的,所谓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没有发生在大梁朝。 “当初那位废帝若是还在,如今的天下不会这样,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陛下还是陛下,一座大梁朝,上下那么多人,同心的事情很少。” 魏序看着谢南渡问道:“他呢?他的身份好像不太是个秘密,从渭水来到神都,若只是个废物也就算了,可他明显不是,陛下不会杀他?其余人不会多想?” 这个问题藏在魏序心里很久了,但他一直没有问出来,是因为神都耳朵太多,有些事情,很容易被人听去。 谢南渡看着魏序,这才想起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眼前的师兄魏序,不仅只是她的师兄,还是魏氏的嫡子,而这里,也不是书院。 出了书院,出了神都,他们就不是简单的师兄妹那么简单的关系了。 谢南渡说道:“陛下的肚量好像并不是师兄想的那样,一点都不小。” 魏序看着谢南渡说道:“师妹很聪明,有些事情却没有去认真想过,有些时候想杀谁,会杀他,哪里是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的?” 天下大势,全然不能依着个人喜好来做。 大梁皇帝是个雄主,自然而然的也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如果陛下对他很放心,这个时候为什么要让他离开神都?” 魏序看着眼前的见面,很是平静。 谢南渡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但想了想之后,她摇了摇头。 魏序转过头,看向谢南渡。 谢南渡也看着魏序。 魏序没来由笑道:“师妹其实生得不是那么好看。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取剑的少女、杀妖的少年 谢南渡虽然在神都是以才女闻名的,但她其实是个美人。 最开始来到神都的时候还没有长开,但实际上已经很美了,如今过了大半年,早已经比之前要好看许多了。 说得上是真正的美人。 魏序说这种话,当然不是因为谢南渡真的不好看,只是在表达自己的立场。 谢南渡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只是说道:“师兄,我们之后走水路吧。” 魏序有些为难道:“那马车呢?那可是从书院带出来的。” “值多少钱,到时候记在先生账上。” 谢南渡微笑道:“想来先生也不会在意的。” 魏序想了想,没有反驳,只是走过去牵着缰绳,朝着人群过去,谢南渡转头看了一眼,发现魏序带着马车去到了那边的人群里,然后他开始很认真地和一个看着有些钱的家伙讲价。 隔得不远,谢南渡听得很清楚。 魏序这个神都最有名的书生很认真地劝那个家伙要买下马车,放弃乘船的想法,这让谢南渡没来由地想起了一个故事,把木梳卖给和尚。 这是藏书楼里某本杂记里记载的故事,很是荒诞,因为和尚没有头发,是根本不需要木梳的,但却有人真正的地偿所愿,真的将木梳卖给了一个和尚,如今魏序在这里,劝着那个将要乘船的人放弃乘船的想法,其实和那个故事是如出一辙的。 一样很是古怪。 但最后那个人成功了,魏序也成功了。 他拿到了天金钱,把马车卖给了那个人。 然后他回到了谢南渡身边。 一条大船,正好从远处缓缓而来,停在渡口处。 魏序带着谢南渡交钱上船,顺带着要了一间客房。 上船之后,谢南渡说道:“原来师兄也很会说话。” 魏序点头道:“既然在书院求学,其实会说话是很应该的事情,湖畔的辩论其实不是在说谁的道理更合适,而是看谁能够说服对方,当然讲道理这种事情一向和拳头挂钩,很多情况下,是根本不用讲道理的,只是你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我还是在和他讲道理。” 谢南渡说道:“这个世道很没道理。” 魏序笑道:“已经是很好的世道了。” 谢南渡说道:“所以我想这个世道变得更好,师兄好像却不做此想。” 魏序听着这话,微微蹙眉,这才轻声说道:“有些事情不是想便能去做,所处的位置不同,想的事情自然不同,做出的选择也不同,师妹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谢南渡摇头道:“师兄想那么多事情,做那么多选择,有没有过放弃那些身份,只是凭着本心去做过抉择?” 魏序沉默了一会儿,转而说道:“老师有个弟子一向不喜欢读书,但实际上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好好读书,继承老师的衣钵,因为书院院长这个位子,真是很不错的,那会儿就连老师自己,都会乐见其成看着他一点点往上走,然后有一天把书院交给他。” 院长平生所愿是收下七十二个弟子,效仿那位圣人,早期的魏序,其实在众多弟子里,根本不算是出彩的,那个他口中的弟子,才是那个最为被寄予厚望的。 “可惜,他喜欢练剑,喜欢杀妖,唯独不喜欢读书,所以他很早便去找了剑修之法,自己成了一个剑修,没要几年,便跑到北边去杀妖了。” 魏序说的那个弟子,自然就是给谢南渡解答剑道疑难的那位师兄。 “其实我很佩服他,因为他这样的选择,换作我来做,很难做得出来,可他就这么做了,而且一点都不后悔,当然了,后果是他从来都没有考虑的事情。” 魏序神情复杂说道:“我生于魏氏,很多事情无法选择,即便如今走到了这个境界,也很难。” 谢南渡看着他的脸,没有说什么。 谢氏和魏氏在大梁朝,从来都是对头。 他们的立场不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而是必须要站在对立面,要不然对大梁朝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魏序看着谢南渡,由衷称赞道:“其实师妹这样的心性,我也很是佩服。” 同样是出身高门大户,但谢南渡好像是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她要做的事情,便一定要去做。 这样的事情,很难发生在他们身上。 谢南渡摇头道:“事情哪里有那么难?” 魏序笑道:“没来由想起一句话,师妹肯定听过,猜猜?” 谢南渡看着他,“师兄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魏序听着这话,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或许真的是。” “除了老师,我还真没有见过所谓的真人,不过如今师妹好像再算一个。” 魏序莫名有些感慨。 谢南渡不说话。 渡船短暂的停靠之后开始缓缓而行,沿江而下,有修士从船头开始更换符箓,那些名为破水符的符箓,贴在渡船两侧,能让渡船提速不少,即便江面无风,也走得极快,这是修士手段,只是符箓消耗颇多,每到一个渡口便要重新更换符箓,代价颇高。 因此这渡船没要几日便入了渭水。 算是要穿过渭州境内。 谢南渡看着江面,安静了很久,轻声道:“想下去看看。” 魏序微微思索,便有了结果,说道:“他来自渭州,但真的是这样吗?” 陈朝的身份,如今知道的也只有寥寥几人而已,魏序虽然是魏氏嫡子,此刻也只是猜测,并没有真正确认的答案。 “不重要。” 谢南渡看着魏序,十分认真说道:“他的身份是什么不重要,身后站着什么人也不重要,我知道,他是和我一样的人。” 听着这话,魏序想起了在那座小天地里,自己在湖畔和那少年的对话。 当时其实如果不是自己,那少年估摸着真要在那座小天地里杀了宋长溪。 那是一定要闯出弥天大祸的事情。 但感觉那少年当时是真的敢这么做。 “野蛮生长的少年,真是很怪……的感觉。” 魏序伸手,天地之间雾气凝结,有些晶莹水珠悬在掌心,透明圆润,看着如同一颗颗珍珠,很是奇怪的景象。 谢南渡看着那些水珠,心念微起,那些水珠开始变化,魏序怪异地看了谢南渡一眼,也没有阻止,只是看着水珠变成一柄柄袖珍水剑,就这样悬停在自己掌心,而后剑气溢出,锋芒毕露。 即便是魏序这样的大修士,也感受得到那水剑里蕴含着的锋芒剑气。 微微有些刺痛。 “师妹真是天生适合练剑的胚子。” 魏序看着谢南渡说道:“其实我很不愿意和师妹成为对手。” 之前魏序说过,在书院便是师兄妹,但在书院外,却有不同。 谢南渡只是问道:“不知道这次可以去选几柄飞剑?” 魏序平静说道:“我倒是替师妹有些遗憾,若是早几年,或许可以去争一争那柄野草。” 天监十一年,剑气山这百年一剑已经出炉,那柄剑名为野草,被一个年轻剑修带走了,再想要一柄这样的好剑,便得再等几十年。 “剑是外物,终究还是要落在人上。” …… …… 渡船很快便来到了渭水下游,从某座小城穿过,那不是天青县。 但谢南渡站在船头看了很久。 那座寻常的小城叫什么,她暂时不清楚,但有一种感觉,仿佛某个少年在这里生活过很多年。 她没有选择下船去看看,而是就这么站在船头,等着渡船一直前行,最后来到渭水尽头,下船。 再次换了一驾马车,这两位师兄妹走了许久,最后看到了一座山。 一座很像是一柄剑的山。 魏序看着那座剑气森森的山,微笑道:“这便是剑气山了。” …… …… 剑气山是天下剑修心中的圣地。 这是很古怪的事情,因为这里并不是一座剑宗,也没有什么剑修可以修行的无上妙法,只有一群一心只为了铸剑而活着的匠人,或许他们不算是匠人,而是铸剑师。 这里有着世间最多的剑,最好的剑。 剑是一个剑修的根本,所以这里会成为世间剑修的圣地。 剑气山最为重要的地方叫做洗剑池,在洗剑池的后面,则是有一座剑炉,这里日夜都会有无数的铸剑师在这里铸剑,因此温度极高。 院长站在剑炉外和另外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并肩而立。 老人是这一代的剑气山山主,也是天底下最好的铸剑师。 他叫杨夫人。 这个名字很怪,很多人第一时间会觉得这个名字是个妇人,但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他的真名,并且不觉得奇怪。 “老匹夫,这么些年了,谁能想到你还有离开神都的一天?” 杨夫人看着院长,有些感慨。 作为院长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杨夫人是知道为什么院长轻易不离开神都的缘由的。 院长笑眯眯道:“走了这么远的路,不就是为了看看你这个故人嘛。” 杨夫人听到这话,立马便皱起眉头,他脸上的皱纹堆积了起来,看着就像是干裂的田地,纵横交错的沟壑,看着不是太好看。 “别这个样子,你这个老匹夫每次摆出这么贱兮兮的样子,老夫便有些担心。” 杨夫人皱眉道:“上次你这老匹夫来找我,便骗走了老夫山中的那柄破阵子。” 院长理所当然说道:“你那些飞剑放在山中有什么用?还不如就让它物尽其用,如今它在我那弟子手中,不知道杀了多少妖族,这不是好事?” 杨夫人冷笑一声。 “别把你们和大梁朝剥离地那么开,修士也好,我大梁朝也好,不都是一个人字?” 当初院长带着那个一定要练剑的弟子来到剑气山,带走了那柄飞剑的时候,其实羊夫子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两人的交情是在的。 “你那个关门弟子,当真是个练剑的好坯子?” 杨夫人有些不太愿意相信,书院谢南渡的名字,这些日子他也听了不少,他相信那个少女会是个修道的好苗子,但不愿意相信她也是一个练剑的好坯子。 院长正色道:“这一代的年轻人里,绝不会有别的女子比她更适合练剑。” 杨夫人冷笑道:“别怪我打击你,道门双壁里的那个女娃,也是个剑修。” 院长不以为然,“这个老夫自然知晓,多说无益,等她上山,你便知晓我所言非虚,你只管准备好她取剑下山的事情就是了。” 杨夫人脸色不太好看,其实不管他愿不愿意接受现实,院长既然风尘仆仆从神都而来,那么他一定会出一次血的。 “我山中飞剑,若是有和她契合的,可以让她带走一柄,不过这笔账,你这老匹夫要认!” 杨夫人倒也不是个油盐不进的人,很快便做出了让步。 院长笑眯眯看着杨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理应……不止一柄吧。” 杨夫人听着这话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些什么。 …… …… 谢南渡和魏序上山的时候,院长已经离开了剑气山,这位书院的院长,天下读书人的领袖,这一次离开神都,自然不只是为了帮他的那位关门弟子要些飞剑那么简单,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他要去更南方,见一个人。 谢南渡和魏序在山门前等待,看着眼前的一片密林,谢南渡和魏序都觉得有些惊奇。 剑气山他们是第一次来,发现和自己想象中的那座山差别很大,这里好像很普通,山门说不上恢宏,甚至都看不到山门后的山道,那是一条很是寻常的青石小路,石板的大小都不一样,看起来就是在山间随便找来的青石铺就。 剑气山真的不像是所谓的剑修的圣地,更像是一座很寻常的宗门,绝对说不上大。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两人打量着四周的时候,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从密林深处走了出来。 他沿着山道前行,来到山门处,看了一眼魏序,轻声道:“见过魏先生。” 魏序如今已经踏足忘忧境界,不管如何,都是需要尊重的,哪怕是剑气山,也绝不例外。 魏序微微点头,有些笑意。 这一次上山他们是来求剑的,姿态自然要放低一些。 “这位便是谢道友?” 中年男人看着谢南渡,不等谢南渡回答,便称赞道:“的确是一柄好剑。” 在他们这帮铸剑师眼里,天底下的万事万物,其实都可以是剑,他们是铸剑的,眼光极好,尤其是对于剑修,有着极为精准的认知,所以他一眼看去,便知道眼前的谢南渡是一柄极好的剑。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人。 她的来意,想来这位中年男人早已经知晓。 中年男人说道:“山主想和谢道友见一面。” 魏序微微一怔,他自然知晓那位山主便是鼎鼎大名的杨夫人,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铸剑师。 于是他看了谢南渡一眼。 谢南渡点了点头。 “魏先生稍候,但实际上魏先生既然不是剑修,不上山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句话看起来很友好,但实际上很直。 剑修们的性子很直,这些铸剑的铸剑师,看起来也不遑多让。 魏序没有多说,转身便朝着山下走去。 谢南渡则是跟着那人朝着山中走去。 杨夫人在剑池外等着她。 谢南渡来到了这里,有些失神。 眼前的景象,是一个极大极大的池子,在那些池子里,有无数柄剑立在其中,剑气森森,剑意盎然。 这便是剑气山的剑池,有着无数的飞剑。 这让任何一个剑修来到这里,只怕都会心神摇曳。 这满池飞剑,谁又能不心动? 谢南渡有些沉默,然后便感知到了数道剑意靠近自己。 剑修选择飞剑和飞剑选择剑修,都是相互的过程。 这就像是男子女子,总是会选择双向奔赴才会有未来。 谢南渡微微蹙眉,对其中数道剑意不太喜欢,于是挥了挥手。 天地之间,有风微起,吹动剑意而过。 有些哀伤的气息。 那是飞剑的悲意。 杨夫人作为剑气山主,虽然这里很多飞剑不是他亲手打造的,但他依旧能够感知到那些剑的情绪。 他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便了然。 不过是被拒绝了而已。 世上的事情,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哪里有你爱一个女子,那女子就一定要爱你的。 杨夫人招了招手,安抚了一番这些飞剑。 然后他看向那边的少女。 谢南渡站在剑池旁,看着那些飞剑。 剑池无水,但剑意激荡,便好似春水荡开。 站在剑池旁的少女发丝被风吹起,好像一朵在风里摇曳的花。 却不柔弱,自有坚韧。 天地之间,剑鸣声骤起。 好似蝉鸣声阵阵。 如今盛夏已经过去,有蝉声也是秋蝉。 不止一道。 杨夫人本来有很多话想说,但听到这些剑鸣声起了之后,便只剩下一声叹息,再不说话。 原来这个少女,果然如同院长所说的那样,是个很适合练剑的胚子。 只是这样的少女来了剑气山,自己又应下了那个院长的事情,那么山上会被带走多少剑? 这难道不是个痛苦的事情? 杨夫人眼神里情绪很是复杂。 …… …… 魏序朝着山下走去,脚步轻快,被拦着不上山这种事情,对别人而言或许会是大事,但对于他来说哪里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在书院里一向以安静著称,更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只是想着师妹在山上取剑,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要下山,所以魏序下山之后,只是在山脚停留,看了看四周,其实之前上山的时候,他便注意到这里有许多打铁铺子。 剑气山有着世间最好最多的飞剑,但并不是每一个剑修都能走上那座山拿到属于自己的飞剑,基于此,这些山脚的铁匠铺子应运而生,他们之中在剑气山脚铸剑,从来不说自己和剑气山有什么关系,剑气山也不会在意什么,但既然他们在这里铸剑,若是说他们和剑气山真的没有什么瓜葛,只怕也是没有人会相信。 许多没办法上山的剑修也会选择在这里碰碰运气。 那么多年过去,这里自然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魏序不是剑修,自然不会选择在这里去碰运气,他朝着某个打铁铺子走过去的原因是他在一处铁匠铺子的台子下看到了一卷旧书。 这里地面有些崎岖不平,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用什么来垫一垫。 这卷旧书自然而然便是其中之一。 魏序来到那个中年铁匠的身前,然后掏出之前卖了马车拿到的天金钱。 铁匠看着他问道:“客官要哪一柄剑?” 铁匠铺子里自然有很多剑,只是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而然也就不会有太贵。 魏序摇摇头,指了指那卷旧书,说道:“我要这本书。” 听着这话,铁匠重新打量了魏序一眼,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个书生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书卷气,加上他要的是书而不是剑,铁匠这才知道误会了,连忙说道:“客官要一本破书,用不着这么多钱。” 魏序说道:“那是孤本,应当是前朝那位宋大学士写的,就连书院的藏书楼都没有,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它。” 他这话说得很是坦荡,孤本和书院两个字,足以让铁匠加上好些价钱,他本来可以不说,那么说不定他花极少的钱便能得到那本书。 但他还是说了。 铁匠也不蠢,只是叹气道:“原来如此珍贵,我却一直拿它当作寻常的东西看待。” 说着话,他把那本书拿了起来,因为长期被压在那台子下,这本书显得很是破旧不堪。 他递给魏序,很认真说道:“先生是书院的先生?” 魏序点头又摇头,说道:“我只是一个书生,不过我的确在书院求学。” “先生的老师肯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铁匠感慨道:“那是个好地方,只是太远了,我这辈子只怕是没机会去看了。” 他只是个普通的铁匠,想要翻山越岭去到书院,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一路上妖物太多,对于他来说,只怕还没有走到书院,便会死掉。 魏序轻轻拂过那本旧书,轻声道:“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铁匠听着这话,很快摇头道:“书院虽好,但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好似没有一定要去的理由。” 魏序笑了笑,点头表示知晓,他不再说话,然后开始翻动手里的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只是没过多久,剑鸣声便从山上传了出来。 一道一道,不绝于耳。 魏序仰起头,铁匠铺子的温度太高,以至于空气里充满着热浪,此刻抬头一看,空气里好像是有着一层层的波浪。 但那并不能阻拦一位忘忧修士的目光,他仰起头,目光会落在极远处。 有铁匠惊异道:“是又有剑修上山取剑了?!” 在山下铸剑那么多年,他自然而然很清楚,剑鸣声传了出来,便代表着什么。 “只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声?!” 铁匠们纷纷抬头,有些不敢置信说道:“到底是来了多少剑修?!” 剑气山的飞剑认主,一向是有征兆的。 往往有飞剑被人从洗剑池带走,便一定会有剑鸣声响起,从无例外。 而且每一柄飞剑的剑鸣声都不一样。 当初那场浩荡的剑修集会,所有人都在等那柄叫做野草的百年一剑出世,当那柄野草真的出世之后,剑鸣声,传遍了方圆千里。 如今这些剑鸣声没有那么大,但是胜在多。 很多。 有几柄剑? 山中的铸剑师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所有人都看向了剑池那边。 山上来了些什么人,他们当然知道。 正是因为知晓,所以他们此时此刻才会有些吃惊。 那个少女在山上。 她到底要带走多少剑? …… …… 夜晚的风有些冷,哪怕是坐在火堆前。 但韩虎依旧很坚持地看着陈朝,再次重复道:“不管如何,这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他早年间是漠北那条长城上的边军士卒,最是知道一个道理,便是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自己的袍泽兄弟,更不可能让自己的袍泽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危险。 陈朝原本已经起身,但感受到那些气息变得淡了很多,这才重新坐下,就在火堆前,听着韩虎说话,他皱眉道:“何必要你们白白去送死。” 若是放在之前,他或许不会说这样的话,但到了现如今,他对韩虎也好,还是其余的那些武夫也好,已经有了一些感情。 尤其是对韩虎。 这个老武夫,是个实打实的好人。 陈朝甚至通过他,对北方的那支边军有了些好奇。 那是大梁朝二百余年一直放在最重要位置上的一支军伍,每年赋税,基本上一半都被放到了北方边境上,每一年都有无数精锐的士卒被挑选到北方,大梁朝培养的修士,也有很多被送到了北方。 若不是这样,大概也不会有大梁朝二百余年的太平时光。 陈朝看了一眼远处,那只眼睛还在暗处,但已经暗了不少。 但还是在。 如今已经到了后半夜。 陈朝看着火堆说道:“我曾经以为,天底下所有的事情,其实都应该自己去解决,不会有人会帮你。” 韩虎骤然听到这样的话,有些生气道:“在北边的时候,大家在一起,都是兄弟,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陈朝想了想,说道:“很有道理,我那个时候遇到一个姑娘的时候,其实就改变了想法。” 韩虎听着这话,忽然笑道:“那姑娘大概就是你喜欢的姑娘。” 陈朝没有反驳,点了点头,说道:“是我喜欢的姑娘。” 说话的时候他有些想念那个姑娘,毫不掩饰。 韩虎笑眯眯道:“既然有了喜欢的姑娘,就更不要轻易去想着要死这种事情,毕竟……活着不挺好?” 陈朝想了想,说道:“老哥说得有道理。” 韩虎点点头说道:“其实要死,也该是我们这样的老东西去死,让你们这样的少年活下来,毕竟过些年,你就肯定会比我强了不是吗?” 陈朝微笑问道:“如果有一天说一定要选择一个人去死,来保证另外一个人活下来,我们应该怎么选?” 韩虎听着这个问题,没有犹豫多久,火光照着他那张满是风霜的脸,他很认真地告诉陈朝,说道:“如果是我们两个人之间一定要选一个去死,那肯定是我去死。” 陈朝挑了挑眉,颇有兴致地说道:“老哥你知道我会怎么选吗?” 韩虎一脸疑惑,他怎么能够想到这个少年的心思。 “我会说,去你娘的,哪里有要别人去死,自己来活的道理,然后我们就去拼命,至于最后谁死了,那就是谁倒霉。” 听到这种话,韩虎骤然大笑,然后便忍不住地咳嗽起来,声音很大,震得那堆火好似被风吹动了一般。 但片刻之后,风真的吹起来了。 那堆火被狂风吹得快要熄灭了。 刺骨的寒意从林中涌来。 韩虎瞪大眼睛,然后很快便握住了刀,如今要发生什么,他当然也知道。 陈朝叹了口气,这是最为糟糕的局面,但还是发生了。 他伸手按住刀柄,大拇指开始不断地抚摸着刀柄。 那柄断刀如今比之前更锋利了。 他也比之前更强大了。 但是他此刻心里还是没有什么底气。 因为他很清楚,那藏在夜色里的恐怖妖物,似乎一定会在神藏境界之上。 自己战胜过苦海境的宋长溪,但不意味着能杀死一个苦海境的妖物。 湖畔那一战,宋长溪败了,但并不意味着宋长溪就比同是苦海境的妖物更强。 同境的妖物和同境的修士比较起来,只怕是会更加强大…… 韩虎抽出了刀。 那是一柄很锋利的直刀,这样的刀在大梁朝的边军中,已经流传了二百余年,每一年都由工部的工匠在研究妖族的构造之后,会对这种直刀做出改进,韩虎退出边军多年,这柄刀也是他当初带走的。 这柄刀不是边军里最新的样式,但却是韩虎相伴很多年的老伙计,是无论如何,不管怎么都无法丢弃的东西。 陈朝看着他的刀,也抽出了自己的刀。 那寻常的刀鞘里,会有一柄什么刀,其实是他们一直都好奇的,包括韩虎。 之前的几次妖物袭击,陈朝一直都没有拔刀,是因为不需要。 而如今这一次,大概是真的需要了。 所以韩虎在认真看着陈朝的动作,但当他看到陈朝拔出一柄断刀的时候,有些吃惊。 陈朝的那柄断刀只有正常直刀的一半,刀身雪白,寒气逼人,一眼看去,倒也就知道那是一柄好刀,但是很可惜,那是断的。 韩虎这样的武夫,除去平日里打熬筋骨之外,最爱的便是手中的刀了,看到陈朝那柄断刀,自然而然便会觉得有些可惜。 陈朝看了他一眼,感受到了他眼里的那些惋惜,有些无奈道:“我也想找个地方重铸一下,不过那个地方好像对刀没什么兴趣。” 陈朝说的那个地方自然是剑气山,那有着天底下最好的飞剑,有着最好的铸剑师。 其实最好的铸剑师,也很显然会铸造剑之外的东西。 不过剑气山怎么可能去铸造一柄刀? 这是说出去都会让人觉得十分可笑的事情。 陈朝揉了揉手腕。 “虽然但是,老哥其实不用掺和进来。” 说着话的时候,一道黑影终于从夜色里冲了出来,那双猩红的眼睛此刻分外可怕。 陈朝一步踏出,整个身躯骤然发力,然后朝着那道黑影撞了出去。 妖物的身躯向来都分外坚韧,一般的修士遇到妖物,绝对不会想着要和妖物如此距离地硬碰硬,但武夫却一直以来都是修士里的特别存在,打熬身躯是他们最常做的事情,既然如此,论起身躯的坚韧程度,自然也就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可即便是这样,和妖物选择用身躯硬抗,在韩虎看来,那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那团看不清楚的黑影张开大口,无数气浪涌出。 大风骤然而起。 陈朝手里紧紧握着那柄断刀,然后沉肩撞了上去。 一道剧烈的声音响起。 在韩虎惊愕的眼神中,那道黑影被重新撞回了密林里。 无数树木被撞碎,一棵棵大树在这里轰然倒下。 剧烈的声音惊醒了那些武夫。 但当他们抬头看去的时候。 夜色里没有什么能够看得清楚的。 韩虎没有犹豫,提着手里的刀,便朝着密林里跑了过去。 剩下的众人面面相觑,但很快,也各自拿起手中的兵刃追了上去。 他们或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韩虎冲了上去,他们也会跟着上去。 这便是信任。 无条件的信任。 这种信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的,是无数次的并肩而战中才得到的结果。 —— 终于我们迎来了武夫第一个大长章,近乎万字。 然后,明天开始恢复保底三章。 说一说读者群,群号:1013170526 第一百八十八章 苦战 天地之间,不只有黑白两种颜色,但一天却只是会分为黑夜和白天,在黑夜里的战斗,陈朝经历过很多很多次,有多凶险,他自然也是知晓。 这一次选择将这头未知的妖物拖入无边的黑暗里,其实有些鲁莽,但既然已经这样做了,又怎么能够停手? 那在神藏境界里无比坚韧的身躯,此时此刻撞入夜色里,也撞在另外一道无比坚硬的身躯上,那头藏在夜色里的妖物有着无比坚韧的身躯,即便是之前一时不察被陈朝撞着进入了密林里,此刻回过神来,便再也不会害怕。 随着一声怒喝,一条毛茸茸的手臂从夜色里探出,那只生着茂密毛发的拳头霸道至极地将身前的空气彻底抽离。 夜空里有雷声响起,接连不断。 那是空间被撕开的声音。 陈朝没有犹豫,手中的断刀在这个时候已经抹了出去,黑夜里,一抹清亮的刀光出现,撕破这片夜色。 那柄刀直直朝着那妖物的胸膛而去,夜色里短暂迸发的光亮能让陈朝看清那妖物的真容。 那是一个类似牛头的脑袋,一双猩红的眼睛里除去嗜血的意味之外,还有些狡黠的意味,而在那双猩红眼睛的深处,则是有一抹痛楚,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还极为顶着两只极为锋利的尖角,上面寒光闪烁,寒意逼人。 陈朝杀过很多妖物,但却不是认识所有的妖物,毕竟那些北方来的妖族,留在大梁朝之后,经过那么多年的繁衍,早已经衍生出了许多变种,很难有人所有妖物都能认识。 即便是陈朝这样杀妖杀了很多的武夫,也是如此。 他一刀斩出,抹过那妖物胸膛,断刀如今比之前更为锋利,只是轻轻触碰到那些毛发,便已经将其斩开,毛发断下,坠落到了地面。 那妖物一拳轰出,恐怖的气息逼迫着陈朝斩出的那一刀不等不往一侧偏去。 陈朝的手臂青筋毕露,却还是怎么无法让手中的断刀按着预定的轨迹朝着前面抹去,反倒是迅速一侧偏去,偏了许多。 断刀抹空了。 那头妖物一跃而起,很快便来到了半空中。 如同小山一般的身影拔地而起,便瞬间惊断数棵大树,随着轰隆隆的数道声音,那些大树轰然倒下,那妖物也折返身形,从天空落下,同时轰出一拳! 一道磅礴滚烫的气息从天空里落了下来。一个无比巨大的拳影出现在了夜空里,本就是漆黑一片的夜空,此刻又好似被什么东西给再次遮挡。 随着拳影落下,一圈一圈激荡的气息四散而去,那是无尽的涟漪,好似天地之间原本是一方无比平静的池塘,水面本就平静,但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起了一阵涟漪,让整座天地都动荡起来。 那些大树开始崩碎,树冠摇动,于是便有无数树叶落下,远远看去,便好似天地之间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纷飞的树叶落下,树木折断,急速朝着下方坠落,速度很快,比那个拳头更早来到地面。 那些树木近乎蛮横地朝着陈朝而来,带着重若千钧的力量。 尤其是当树木无比多的时候,看着那景象便是无比壮观。 陈朝握住那柄断刀,看着最先扑面而来的一场树雨,他一头黑发被风吹动,一身黑衫被狂风吹动贴在身上,并且猎猎作响。 巨大的压力让他挥刀都极为困难,他甚至此刻都很难站住,而是感觉到那股强大的气息正在压迫着他朝着地面跪下。 那头妖物的境界太高,绝不是简单的苦海境而已,他理应是苦海境顶端的强大存在,比当初的宋长溪不知道要强大多少。 陈朝虽然在离开神都之前便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却也没有破开那道壁垒,让自己进入苦海境里,成为年轻一代里真正最了不起的那几个天才之一。 眨眼间,那无数的树叶和树木已经将陈朝淹没,天地之间一片混乱,谁都无法在这里再次看到那个黑衫少年。 那头妖物的拳头在此刻也就要就此落下。 但在满天的碎屑里,陈朝撞了出来,一身黑衫又碎裂了好些,他握住那柄断刀,斩开了一片天地。 满天的狂风在这里卷起,原本安静的夜晚也不再安静。 那骄傲而坚韧的少年朝着天空而去,一把断刀在他掌心,开始不断地斩开天地。 …… …… 韩虎终于来了。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这位老武夫从外面追了进来,然后这才赶到这里,刚刚赶到这里,便看到了陈朝朝着天空而去,借着月色,他终于看到了那只巨大的妖物,这位老武夫微微蹙眉,然后没有任何犹豫,便怒吼道:“射!” 他身后的武夫们看到这一幕,原本还有些惊骇失神,但听到韩虎吼得这一嗓子之后,便没有任何犹豫地拿出背后背着的强弓。 他们原本也是军中老卒,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因此自然没有任何生涩之感。 韩虎也取出那张老弓,张弓搭箭,只是顷刻间,他的手臂骤然用力,那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拉满的大弓,此刻顿时如同满月。 拉满之后,羽箭瞬间射出! 破空而去。 身后武夫们也射出了这一箭。 无数支羽箭破空而去,带起风声。 韩虎没有犹豫,一箭射出之后,立马张弓搭箭,又是第二箭就在弦上,不得不发。 再之后,是第三箭。 不过随着每次张弓搭箭,韩虎体内的气机也在极度消耗,到了第四箭,他已经无法拉出满月,只有半月而已了。 射出这一箭之后,筋疲力尽的韩虎深吸一口气,体内气机本就枯竭,此刻再生新气。 韩虎拔出前面插在地面的刀,看着那些飞行的羽箭,眼里多是担忧。 …… …… 无数羽箭破空而起,没入了那片狂风之中,每一箭都是朝着那头妖物而去的,只是大多数羽箭并没有能够来到那妖物身前,便轰然断裂,只有韩虎的那几支羽箭才勉强闯过了狂风,涌入了其中。 只是随着越发临近那巨大的妖物,便越发缓慢。 终于,第一支羽箭来了。 那妖物此刻也不得不去看一眼那支羽箭。 他本来想要一拳砸碎那个少年,但此刻也不得伸手去握住韩虎的那一支箭。 那只毛茸茸的手捏碎了那支羽箭。 然后它随手一丢,羽箭被折断,坠落而下,但很快便被狂风卷起。 不过就是它的犹豫,给了陈朝很好的机会,他手里的断刀换了一条轨迹,朝着那妖物的头上抹去。 那头妖物侧身而过,躲过这无比凶险的一刀。 但同时有鲜血滴落。 陈朝看到了一道无比骇然的伤口。 就在那妖物的腋下。 那是它受伤的原因,也是它为什么会选择在黑夜里出手的理由。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人言 那只妖物的身上有着一道无比恐怖的伤口,仔细看去,像是被人用什么利器斩开的。 利器? 剑修的剑? 陈朝沉默片刻,想到了很多可能,但最后还是觉得那一道伤口就是某个剑修用剑在这头妖物上留下的,也正因为这一剑,导致这头妖物受了极重的伤,才不得不出手。 短暂的时间里,他的那一刀斩出,根本没有斩中那头妖物,反倒是被那头妖物找准机会,一拳重重砸在陈朝的胸膛上,磅礴的气机涌出,浩荡妖气瞬间弥漫而出,覆盖天地,让外面的数位武夫都根本看不清楚这里面的事情。 陈朝躲闪不及,被那妖物早有准备的一拳砸中胸膛,然后他整个人从空中跌落,正好便撞在那些被风卷起的断木上,那头妖物眼里闪过一抹讥讽,然后整个人不断地下落,追杀陈朝而去。 就在此刻,一道刀光破开滚滚妖气,杀将而来,那位老武夫近乎用一种必死的姿态迎上了这头妖物,为得便是给陈朝争取一线生机。 那头妖物面对这一刀,也不得不暂缓追杀陈朝,转而对上这老武夫,只是他毛茸茸的拳头一拳砸在韩虎的刀身上,那柄由工部用特殊材质锻造的长刀被震得嗡嗡直响,只一瞬间,韩虎的虎口便崩裂开来,鲜血顺着虎口流出。 只是忍着剧痛的老武夫韩虎此刻也没有松开那柄让他视如生命的佩刀,而是身躯向前,也撞了上去。 看到这一幕,那妖物冷哼一声,它虽然因为某种原因,而不得化为人形,但的确已经生出了灵智,跟一般的人类没有什么区别,看到韩虎几乎是复制陈朝之前的手段,它感觉到了无比地愤怒。 韩虎的身躯打熬这些年也极为的用心,只是因为年纪越来越大,所谓的年老体衰,气血衰败,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境界,这身躯哪里还说得上坚韧? 他甚至都没能撞上那妖物的身躯,便被那毛茸茸的手掌抓住手臂。 只是瞬间,韩虎便觉得一阵剧痛袭来。 原来那妖物毛茸茸的手掌里,生着无比锋利的利爪,此刻抓住韩虎的手臂,那些锋利的利爪便直接插入了韩虎的手臂之中,顷刻间便是血流如注。 在这剧痛下,韩虎几乎便要昏死过去。 妖物拉着他的手臂,一只手探了出来,按住韩虎的肩膀,同样微微用力,韩虎的整个肩膀便彻底碎裂,骨头碎开,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汗珠瞬间便堆满了韩虎的脑门。 那妖物冷笑一声,松开抓住韩虎手臂的那只手,韩虎见状,想要抬起手臂,此刻也发现那只手是全然不听自己使唤了。 那只手无力地颓着,看着很是凄惨。 那妖物亮出那带血的利爪,伸手朝着韩虎的心口而去。 传言世间有一种妖物名为食心魔,最喜食人心。 不知道眼前这妖物和那食心魔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如今的举动,倒是和那个食心魔如出一辙。 他锋利的利爪触碰到了韩虎胸膛,尚未没有什么动作,那韩虎的胸膛便被破开,鲜血顺着利爪流出,滴落下去。 那妖物微微用力,韩虎的脸色便越发难看起来,只是这位在北边不知道杀过多少妖族的老武夫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我闻到了你身上有我厌恶的味道,看起来你杀了很多我的族人。”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妖物却开始口吐人言,它讥讽道:“既然如此,我此刻杀你,吃了你的心,谁又能说些什么?” 修行多年,它虽然未能化作人形,但口吐人言却不是什么难事。 韩虎听到这些话语,也是咬牙冷笑道:“老子恨不得吃了你!” 这位老武夫在北境那些年,不知道见过多少妖物将自己的袍泽吃掉,对于妖族,他有着刻骨的恨意,根本无法抹去。 妖物冷笑道:“可惜如今还是我吃了你。” 它被那位剑修一剑斩中,几乎身死,好不容易逃出来,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的火,今夜发生的事情,更是让它觉得很是不满,那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少年武夫给了它一些麻烦,让它很是不高兴,尤其是看到了他手里的那柄断刀,同样的锋利,便更是让它想起了那柄微青的飞剑。 那也是天底下几乎最为锋利的飞剑之一? 念头生出,妖物甚至觉得此刻背后都还有些寒意。 它不在多想,伸手便要彻底将对方的心给挖出来。 利爪继续深入,可一抹刀光,又来了。 朝着它毛茸茸的手臂而来。 妖物仰起头,看到了那道黑色的身影。 片刻之后,它松开了手,韩虎感受到了片刻的自由,马上便握住了手中的刀,一刀挥出。 不过这一次,他的刀没能往前斩去,而是发现自己的衣领被人揪着,一直往后面不断拉去,那股巨力让他挣扎不得,更何况他此时此刻早已经是伤痕累累。 那个本来应该重伤坠落,再也动弹不得的少年此刻口鼻之间满是白雾,吞吐而出,将他的面容笼罩。 他体内的气机正在不断地生灭,疯狂的运转,这才能有源源不断的气机支撑着他。 韩虎被一直拖拽,最后被陈朝用力一扔,丢到了远处。 “接住他。” 陈朝随口喊了一声,那几位本来就没有靠近这边的武夫接住伤痕累累的韩虎。 然后有些担忧地看着这边。 其实那妖物之前展现出来的东西,已经证明并不是他们这些武夫能够比拟的。 如今他们在远处观战,其实也是很好的决定。 陈朝悬停在天空里,口中的白雾不断被他吞吐而出,如果仔细去看的话,还能看到那些白雾之中掺杂着一条条细微的血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口中的白雾这才消散。 陈朝看着眼前的妖物,手里的断刀开始微微颤动。 其实自从这柄断刀上面的黑色掉落之后,他这才发现自己和断刀之间有了联系。 很怪异的感觉。 —— 本来说要三更的,就发烧了,离谱的,所以这会儿已经十二点了,今天这更不算,至少再写五章。 如果做不到,我必倒立洗头。 第一百九十章 剑鸣 当初在那个诡异的地方看到那柄断刀的时候,陈朝没有想过什么,只是出于对危险的感知,迫切需要一些安全感,因此在看到这柄断刀之后,便随手将其捡了起来,而后这些年,他渐渐发现这柄断刀的不同之处,也就不得不去想很多事情。 最为重要的两件事,这柄断刀的主人到底是谁,以及这柄断刀到底是怎么断的。 那或许是一场极为惨烈的大战。 毫无疑问的是,能够拥有这样一柄断刀的那个男人,一定会在修行界的历史里留下他的名字,为此陈朝还去查过很多,但最后却依旧没有任何结果,甚至一丁点的消息都没有。 此刻思绪纷飞的陈朝收回思绪,握紧手中的断刀,原本颤动的断刀更是颤抖得厉害,断刀传递出来一种极为清晰的情绪,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是雀跃。 这种情绪从刀身上生出,然后通过刀柄传递到他的掌心,再跟着蔓延到整条手臂,让陈朝很清楚明白地感受到断刀的情绪。 陈朝微微低头,看了一眼。 远处已经泛起些白光,长夜终究要过去了,白昼马上便要来临,天地之间的黑白之说,便要从黑变成白。 妖物的一身毛发无风而动,他没有立即出手,而是悬停在天空里,吐出一道血雾,只是并未铺开而去,反倒是瞬间合拢,变成了一颗血色的珠子,妖物再次将其吞了进去,气息变得越发强大。 “你们这些人类,最是虚伪,到了这个时候,都还在隐藏实力?” 它明显感觉得到,眼前的陈朝如今气息比起来之前,又要强大几分,之前的少年已经足够难缠,如今的少年,则是更加难缠。 陈朝握着刀,倒也没急着马上出手,而是说道:“你要吃人,还说我虚伪,有什么道理?” 陈朝在神都已经证明过了自己在吵架这方面有着多么了不起的天赋,如今面对一个妖物,要吵架,根本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妖物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只是伸手,一棵在远处的大树拔地而起,涌向天际,之后更是枝丫瞬间断裂,树皮掉落,一棵巨大的树木不断缩小,最后变成了一杆木矛,等到那杆木矛落到那只毛茸茸的手中的时候,上面便多出了一层薄薄的银光。 陈朝看到这一幕之后,已经提着断刀斩出了一刀。 一刀雄浑的刀罡破开天地,直扑那妖物而去。 妖物不退不躲,一只手握住木矛,闪电般的便刺出一矛,刺破那片夜色,也刺破陈朝那条看似无比恐怖的刀罡,最后直面陈朝的胸膛,这一矛若是真能刺中陈朝的胸膛,想来就一定会重创他。 天地之间,有着极为尖锐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极为刺耳,听着便觉得谁好似将这天地刺破了一个巨大的洞。 陈朝和这妖物的境界相差了整整一个境界,按理说他根本无法招架,无法拦下这一矛,最好的选择,便是选择暂避锋芒,躲一躲。 但陈朝在长矛尚未来到他身前的时候,便早有准备,他提前做了反应,气机在体内奔腾,竟然是比之前更快了许多。 修士的气机流动,在某个境界里,几乎是确定的事情,除非他们会用特殊的法子改变气机的流动,要不然一个境界里的气机流动,绝不可能有太多别的变化。 而陈朝如今尚未破境,但体内的气机流动就已经比之前要胜过太多了。 黑夜渐消,陈朝双手握刀,选择了和对方硬碰硬,一刀便斩了出去。 那头妖物看着这一刀,毫无反应,只是冷笑一声,那杆木矛看似寻常,但自从那妖物在上面附上一道银芒之后,便变得无比的坚韧,看着很是不凡,陈朝挥刀的时候,他也只是继续伸出那长矛。 寒光闪过,明亮无比。 断刀落到了那条木矛上,然后便是响声传出,一阵阵荡开,断刀和木矛的一次次相撞,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波澜,但实际上却隐藏着极为恐怖的气息。 陈朝撤刀后退,那妖物握住手中木矛,然后一矛刺出,寒光闪过,直刺陈朝的后背。 它不太明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为什么陈朝要退,但既然对方退了,它便要刺出那一矛。 木矛去势极快,只是瞬间,便闪电般得到了陈朝后背,一矛刺出,没有遇到任何阻碍,陈朝的后背就此被它刺穿。 只是下一刻,那妖物的脸色便难看起来。 因为这一切,都太顺利了。 陈朝的身影骤然消散,化作流光而散开。 下一刻,陈朝骤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手中断刀猛然挥动,重重地落了下去。 砰的一声巨响—— 那条木矛很是诡异地出现在了断刀之前。 木矛的矛尖迸发出无尽的光芒,往前涌去,只是顷刻间便撞到了陈朝的胸膛。 在一声闷哼中,陈朝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摔落,然后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的胸膛出现了一道极深的伤口,血肉模糊,看着便让人觉得可怕。 那袭黑衫破碎,看着无比恐怖的伤口很深,好似已经刺穿他的身躯。 但片刻之后,那道伤口里便有白雾弥漫,从身躯深处钻出来,然后开始修复那个伤口,片刻之后,伤口仍在,只是没有了之前的那般血腥可怕。 天地之间的波动停歇,那些碎木也落了下来,一片狼藉之中,陈朝站了起来,仍旧是死死攥住那柄断刀。 妖物提着那条木矛也落了下来,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朝着陈朝走了过来,一步踏出的时候,地面便多出一条裂痕,一直蔓延而来。 陈朝看着它,脸色微微变得有些难看。 在交手的时候陈朝便已经明白,两者的差距很大,自己想要取胜的可能很小,甚至之前若不是韩虎,他此刻或许便已经死了。 …… …… “你不要在抵抗了,接受命运吧。” 妖物开口,声音洪亮,有些让人意外。 陈朝则是对它口里的命运两字表示着很奇妙的感觉,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想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该怎么杀死眼前的这个妖物。 是的,不管如今到底是陷入了什么样的困境,陈朝想的还是该怎么杀死它。 他的腋下有着一道极为恐怖的伤口,应该是它的弱点,但要怎么才能继续重创它呢? 要把刀落在那道伤口上,可那道伤口定然是它最脆弱的地方,自然会保护得很好,所以这件事极难。 陈朝转头看了一眼远处围观的那些武夫,沉默了一会儿。 韩虎已经重伤,根本就无法站起来,其余的武夫也自知不是对手,虽然很想出手,但很显然他们很清楚,这个时候冲过来不是一件好事,即便他们要出手,也应该是在陈朝最危险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再出手,或许能有些不错的结果。 陈朝伸手按在地面,鲜血顺着袖管流淌而出,最后落在地面,缓慢渗入地面,深入不知道多少。 他深吸一口气,那些手臂上的鲜血便缓缓停止流动,这是因为强大的身躯所以才能让伤口这么快的短暂修复,但始终不是根本。 那头妖物已经奔跑起来,头上那对利角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那好像是死亡的气息。 陈朝站起身来,准备迎接这一场不知道生死的大战。 就在这个时候,天地之间,忽然响起了一声……剑鸣! 第一百九十一章 霞光里的剑修 那道剑鸣声在晨光里生出,让人一听,便只觉得生机勃勃,甚至于带着无尽的希望。 那不是寻常的剑鸣声,那道剑鸣声充满了生机,就像是雨后的竹笋,才盛开的鲜花,以及那去年秋日里被野火焚烧的野草,如今终于在一场春雨之后,重新抽芽。 那妖物厉喝一声,没有任何犹豫,然后便将那条木矛朝着身后丢去,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远处狂奔而去,它不愿意在这里停留片刻,仿佛那道剑鸣声会是天地之间最为恐怖的东西,让它在听到之后,不敢在原地停留片刻。 陈朝原本有些失神,但看着那妖物离开,便很快想明白了些什么,不再犹豫,而是握着断刀便朝着那妖物斩去,磅礴的刀光落下,惊得四周的落叶纷飞。 那妖物本想就此退走,却没想到自己想要离开的时候偏偏有人不想它离开,不由得暴怒,但那声剑鸣一响,它也不愿意过多纠缠,只是反手一掌击出,那些妖气从它毛茸茸的爪子里涌出,朝着陈朝涌去,它只是想着逼退陈朝片刻,给自己争取一个能够完全离开的机会,所以这一掌可以说得上是极为随意。 滚滚妖气涌出,却遮不住那些晨光,也遮不住那一抹雪白的刀光。 妖物脸色难看,本就打算这么离去,可没有想到那一刀竟然如此凌厉,没有给它半点机会,到了此刻,它不得不转身,那只毛茸茸的手臂伸出,一拳砸在陈朝的断刀上,它很是急迫,知道此地不能久留,因此这一次出手,体内妖气喷涌而出,极为强悍的出手,以至于周遭的天地都变得安静了许多。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陈朝拧了拧手腕,断刀锋利的刀锋对上了那只毛茸茸的拳头。 他双手握刀,虎口崩裂,鲜血洒落,但仍旧不松开手,而是握着刀撞上了眼前的拳头。 无数毛发在遇到那柄断刀的时候,便直接断去,由此可见这柄断刀的锋利程度。 那妖物看着陈朝,感受着那柄断刀的锋芒,眼中闪过一抹忌惮,它不是害怕眼前的陈朝,而是害怕那声在远处生起的剑鸣,因为这会让它想起那个根本不想再想起的存在。 断刀抹过他的拳头,却始终没有落下,而是顺着手臂一路滑过,斩落无数的毛发。 妖物刹那间失神,但在此刻又瞬间回过神来,看到这柄抹过来的断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因为那柄断刀要去的地方,正好是它的那个伤口。 它此刻瞪大眼睛,另外一只手臂朝着陈朝的心口抓去,想要逼迫这个少年武夫收回那势在必得的一刀。 但很快,它便又听到了一声极为清冽的剑鸣声。 那道剑鸣声起于某处,谁也找不到真正的方向,可那妖物却是在顷刻间便听出了那剑鸣声里蕴含着的意味。 那是满满的杀机。 这道剑鸣声让它不得不失神片刻,可就是在这片刻,那妖物的腋下已经落下了一柄刀。 那柄断刀终于是落到了它的腋下。 锋利无比地断刀撞了上去,很快便斩开了那个原本便恐怖痛苦的伤口,顺带着将它的一条手臂彻底斩下。 “啊!” 随着一声痛呼,妖物倒退出去数步,眼神变得极为狠辣,看向陈朝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它一拳轰出,此刻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也不想着要就此离去,而是想要在这里将陈朝斩杀。 陷入疯狂的妖物是最好对付的,因为一旦他们陷入疯狂,便意味着它们绝对不可能再好好思考,不能好好思考的妖物,战斗力是绝对要下降不少的,但很显然,此刻眼前的这个妖物比起来陈朝要强大许多,所以即便是它陷入疯狂,陈朝也不见得能找到什么机会。 面对那妖物的折返身形,陈朝皱了皱眉。 一刀挥出,他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如今面对这疯狂的妖物,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可就在这个时候,天地之间,又有一声剑鸣响起。 这是第三次。 从最开始的剑鸣声响起,那妖物便显得很是害怕,第二道剑鸣声响起的时候,它为此失了心神,如今这第三声剑鸣,能让它做出什么举动呢? 妖物充耳不闻,似乎没有听到这声剑鸣。 或许是对于陈朝的恨意胜过了对于那声剑鸣的害怕,让它做出了别的举动。 它伸出那仅剩的那只爪子,朝着陈朝探去。 就在此刻,天地之间,有道声音忽然响起。 “咦?!” 那道声音有些好奇,好似是在疑惑,为什么剑鸣声响起之后,眼前的妖物居然对此没有任何的害怕。 …… …… 和那道声音响起一同出现的,是一抹青色。 从遥远的林中出现,掠过半空,然后只是瞬间,便在不远处停下。 那是……一柄飞剑! 一柄嗡嗡作响,颤鸣不已的飞剑。 那是一柄剑身微青的飞剑,造型古朴简单,但剑锋闪着让人觉得害怕的寒光。 铺天盖地的剑意从那柄飞剑身上散发了出去,弥漫了整个林间。 那柄飞剑悬停在那妖物眉心之前,剑尖抵着它的眉心,仿佛下一刻,便能穿透那妖物的脑袋,给它带来死亡。 那妖物看到这一幕,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自己眼前的这柄飞剑,对它来说,那是无比的熟悉。 早在之前,它便被这柄飞剑追杀了一夜。 如今又看到了。 那对于死亡的威胁让它瞬间清醒过来,然后便是陷入无尽的死亡恐惧里。 陈朝也看到了那柄飞剑,然后他有些费劲地转过头去,想要看看那柄飞剑的主人到底是谁。 转头的时候,陈朝只是看到了一片朝霞。 那是白昼正在向夜晚告别,告诉它如今天地暂时属于自己。 在漫天的朝霞里,有个一身青衫的年轻人,从那些霞光里走了出来,他的嘴里叼着一根野草,很是随意地来到这边。 陈朝看着他,觉得他不像是一个人,而是像一柄剑。 像是一柄尚未出鞘的剑。 第一百九十二章 野草剑主 那妖物也看到了那道身影,很想就此离去,却什么都不敢动,因为它知道,自己只要一动,眼前的这柄飞剑,就要在瞬间刺透自己的眉心,让自己彻底死去,自己如今已经重伤,哪里会是这个年轻剑修的对手。 “侥幸逃了一命,不赶紧有多远跑多远,却偏偏要在这里逗留,看起来,是真的不把我当回事啊!” 年轻剑修吐出那跟野草,若有所思盯着眼前的妖物,目光如剑,锋利无匹,似乎就在他的眼里,此刻也藏着一柄举世无双的剑,足以杀人。 妖物看着他,恐惧无比,很难说些什么。 年轻剑修看着它那个样子,微笑道:“既然没有什么想说的,那就别说了。” 随着这句话说出,剑鸣声骤起,那柄青色的飞剑瞬间朝着对面的妖物眉心撞去,这一剑若是真能刺透它的眉心,那便不管它再如何身躯坚韧,都逃不过死亡的结局。 没有人想死,也没有一个妖想死。 所以它喷出了一大口鲜血,那是蕴含着精血的一口鲜血,然后它朝着身后不断退去,一时间竟然被那飞剑的速度还要快。 年轻剑修看到这一幕,微笑道:“哪里这么好走。” 他心念继续控制那柄飞剑,在顷刻间便让飞剑的速度更快。 那柄青色飞剑如同驰骋在天地之间的一抹绿光,带着无尽的生机,但此刻却要给别人带去死亡。 这是很诡异的感觉,但却是此刻在切实发生的东西。 那妖物虽然选择了燃烧精血,但是时机却是很糟糕,这一会儿已经慢了,那年轻剑修既然来到了此处,飞剑已经再次锁定了它,它又是重伤,便再也没有什么可能离开。 飞剑抹过,天地之间,剑意盎然,无边剑气随即而动,一整座密林此刻都摇晃起来,那些飘落的树叶会在顷刻间便斩开,然后才坠落到地面。 看到这一幕,那些武夫眼睛瞬间便瞪得极大,看着很是恐惧, 飞剑逼近那妖物,妖物却突然转身,一拳猛然砸在那柄飞剑剑尖上,磅礴妖气在顷刻间便涌了出来,硬抗那满天剑气! 或许是它想明白了,不管如何逃都无法逃脱这柄飞剑的追杀,便不打算再逃,也或许是它有别的想法。 总之在那一拳砸出的时候,半边天空瞬间便陷入了黑暗里,但那柄飞剑只是绽放出了一道剑光,只是瞬间,便硬生生地破开了那漫天的黑暗,和那妖物的拳头相撞。 年轻剑修揉了揉脑袋,默念了一声。 飞剑剑气大作。 一柄飞剑,刺透那妖物的拳头,然后直接没入其中。天地之间的剑意紧随其后。 只是顷刻间,飞剑便撞入那妖物身躯,最后消失不见。 噗的一声—— 飞剑从那妖物身躯里再次出现,出现在不远处,又开始颤鸣。 只是仔细去看,那柄飞剑上竟然没有任何鲜血。 年轻剑修微微招手,飞剑重新回到他的身侧,悬停在一侧。 妖物轰然倒下,鲜血开始从那个伤口流淌而出,渗入大地。 天地之间,剑气尽数消除。 剑意也不见了踪迹。 天地复归平静。 陈朝看着那柄飞剑旁的年轻剑修,沉默不语。 之前在神都和那女子剑修交手,虽说还是赢了,但实际上就算是他也知道,那女子剑修虽然输给了他,但实际上剑修的杀力,的确是冠绝世间,若是有朝一日遇到真正了不起的剑修,那才是真正的考验。 后来离开神都一路南下,陈朝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这么快便碰到一位剑修。 而且好像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大剑修。 至于……会不会是剑仙,理应不会。 眼前的这位年轻剑修,也太年轻了。 这么一位年轻剑修,如果说他是一位剑仙,大概也不太可能。 但不管如何说,能够这么轻易地便斩杀一位苦海境的妖物,那么他至少也该是一位彼岸境的剑修? 那真说得上是大剑修。 很了不起的大剑修。 陈朝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手中的断刀没有归鞘,还是被他握在了手中,他对着那年轻剑修行礼,道谢道:“多谢道友。” 对方身为剑修,想来是来自方外宗门,那边的修士一向对武夫没有什么好感,若是换作别的时候,陈朝一定不会先说话,但如今对方既然都救过他的性命了,那么说上一句,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至于对方如何反应,他不担心。 如果对方还是对他表示厌恶,那么他也会识趣离开。 年轻剑修看着陈朝握住那柄断刀,来了些兴致,问道:“我如果想杀你,凭着你的修为,能做些什么?” 他又不笨,当然知道陈朝此刻还握着刀是什么意思。 陈朝见对方这么问了,想了想还是说道:“萍水相逢,自然要做些准备。” 年轻剑修见他这么坦荡,也是笑道:“倒是实诚。” “看你这个样子,大概我也能想到你的身份,是那个在万柳会上让一众方外修士都吃瘪的陈朝?” 年轻剑修笑眯眯道:“我在世间游历,如今碰到不少人都说那个提着断刀的少年武夫很威风,却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陈朝沉默不语,自己的身份暴露其实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自己这个年纪的这个境界,再加上这柄断刀,其实遮掩不了什么。 陈朝点头道:“在下陈朝。” 年轻剑修道:“还是坦荡。” “敢问道友大名?” 既然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份,那么其实陈朝也想知道眼前的这位年轻剑修身份。 这般年轻,便有这般修为的剑修,想来即便是在修行界里,都不多见。 这位只怕是那些大宗门里也都找不出几位的存在。 年轻剑修伸手指了指那柄青色飞剑,笑眯眯道:“按理说世间修士,见了此剑便知我名。” 陈朝一怔,随即认真去打量那柄飞剑,这才发现原来在这柄飞剑的剑柄旁边,镌刻着两个字。 是极为普通的两个字,仿佛是被人随意镌刻上去的。 陈朝看着这两个字,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念道:“野草?” 年轻剑修点头道:“正是!” 天监十一年发生过一件对于世间剑修来说都极为重要的事情,便是那座剑气山铸出了百年一剑,当时消息传出,无数剑修便争先恐后地登上了剑气山,当时在山中,无数剑修都盼望着能将那柄百年一剑带下山,但谁都没有成功。 直到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剑修登山。 那柄剑却忽然颤鸣,离开剑池,卷起无数剑气,落到了那位年轻剑修手中。 而后那年轻剑修带着那柄百年一剑下山,从此便很少有人找得到他的踪迹。 至于那柄百年一剑,便是叫做野草。 而那个年轻剑修的名字,好似叫做郁希夷。 陈朝看着他,脸色变得极为复杂,当初在天青县的时候,他曾对那郭溪几人编过一个瞎话,其实后来陈朝才知道那几人是把他随意编的瞎话当真了。 而让他们如此在意的,便是他们认为故事里的那个年轻剑修便是郁希夷。 陈朝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见到这位绝世剑道天才。 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和他相遇。 所以一时间,陈朝大概会觉得世界有些诡异,让他自己都想不通。 郁希夷收回那柄野草,将它放入剑鞘,然后随意地挂在腰间,随口道:“震惊归震惊,可不要生出什么别的什么不该有的情绪。” 第一百九十三章 话痨的剑修,讲理的少女 “我没有想到是你。” 陈朝有些感慨,他怎么会想到,自己在这里随便遇到的一个年轻剑修,就会是那个让无数年轻人都仰望,无数剑修都羡慕嫉妒的野草剑主。 郁希夷毫不在意说道:“我这一生要走那么多地方,我又那么有名,认识我的人定然不少,遇到我的人大概都会这么说,其实听得多了,我会真的觉得有些累。” 陈朝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怪,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便沉默了一会儿。 郁希夷看着陈朝说道:“我想和你聊聊。” 陈朝皱眉道:“我们有什么好聊的,难道你是个话痨?” 听着这话,郁希夷皱眉怒道:“你这是什么屁话,我是谁?我是随便见到一个少年便要想和他聊聊的人?” 陈朝无言以对,他看着眼前的郁希夷,总觉得有些古怪。 “别用那个眼神看我,我刚刚才救了你的命,我觉得你应该适当表示对我的尊重?” 郁希夷摆摆手,有些恼怒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我这样的人物,定然应该是孤高清冷的,像是我这样平易近人肯定不对,但我这个人生来便一向平易近人,即便是成为了了不起的剑修,但这种事情很难改变得好吗?” 陈朝点点头,再次重复道:“你果然是个话痨。” 这次不是猜测,而是事实。 郁希夷瞪着陈朝,眯着眼,天地间剑气忽生,但片刻之后,又尽数消散,郁希夷揉了揉脑袋,皱眉道:“甭管我是不是话痨,反正你得和我聊聊,讲讲万柳会上的事情,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夺魁的。” 郁希夷很好奇地看着陈朝,说道:“别说大梁朝了,就是你们之前的那座王朝,更之前的那一座王朝,都没有一个人在万柳会的武试上夺魁过。” …… …… 剑气山。 杨夫人站在剑池旁,叹了整整三口气。 有个中年汉子忍不住问道:“山主,那少女到底带了多少柄剑下山?” 他也是在剑气山那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山主这个样子,一整座剑气山飞剑无数,其实就算是被带走十柄八柄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哪里能让这位山主如此痛苦? 杨夫人看向中年汉子,痛苦摇头,“别问,再问老夫怕忍不住杀到书院把那老匹夫给宰了。” 中年汉子一脸疑惑,皱眉道:“那百年一剑都早早被人取下山了,难道山中还有能比肩这柄剑的被那少女带走了?” 有时候好奇心这种东西,越是让它不要生出,便越是会生出,就像是现在这样,中年汉子怎么能忍住不问。 杨夫人苦着脸,脸上的皱纹都被他挤了出来,他看着眼前的中年汉子说道:“我剑气山百年一剑,一千年便有十柄出炉之剑,每一柄百年之剑都会名震世间,但没有人多少人知道,剑炉那边在锻造这百年一剑的时候,都会锻造一柄伴生之剑,这伴生之剑大多会不如百年一剑,大部分会在那百年一剑出炉的时候断裂,但也会有些剑会得以幸存,这些剑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不弱于那百年一剑,只是没什么名气。” 杨夫人感慨道:“这些伴生之剑,偶尔会被上山的剑修带走,但大部分却还是留在了山上,到了野草出世的时候,山中共有九柄,但如今,一柄都没了。” 中年汉子听着这话,一脸的不可置信,那些伴生之剑或许不如那百年一剑,但这么多剑加起来,怎么都要比某一柄百年一剑更为可怕,可如今一夜之间,那些剑都被那少女带走了? “山主,你怎么能够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中年汉子无比愤怒,说道:“即便山主你欠着那位院长人情,也不该把这么多剑送出去!” 杨夫人冷哼一声,脸色难看,“你以为剑是我想送便能送出去的?” 那些伴生之剑大多极为古怪,因为它们诞生之初便是为了另外一柄剑而出现的,所以这些年那么多剑修上山,能够被它们选中的剑修寥寥无几,更何况是如今这个状况,如此多剑共同选择一个少女,那更是罕见。 “既然是剑选择的人,老夫即便想要阻止,又能怎么阻止?” 杨夫人感慨道:“老夫的眼光如何,暂且不去说,光是那老匹夫的眼光,又怎么会差?那少女以后只怕是真的能够成为百年难见的女子剑仙,到时候大概也是一件好事啊!” …… …… 上山的时候,是两个人,下山的时候,却只有谢南渡一个。 这位少女从剑气山上来到山脚,很快便在人群里看到了自己的那位师兄。 那位神都最为出名的书生此刻就在那边等着她。 谢南渡走了过去,对着魏序行礼。 魏序问道:“师妹如何?可有选到了心仪的飞剑?” 之前虽然是和那些铁匠一样他也听到了无数声剑鸣声,但魏序却不认为自己师妹会将剑气山一整座都搬空。 谢南渡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魏序也没有追问,只是问道:“既然取到了剑,师妹是要回神都?” 从神都离开,一路南下,来到这里,便是为了取一柄心仪的飞剑,如今事情已经办完,回到神都,倒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谢南渡却问道:“依着师兄你的想法,此刻是否回神都?” 魏序自幼在神都长大,很少有离开的事情发生,几次短暂的离开神都,都是跟着院长,如今好不容易的一场远行,按理说魏序会想着在外面多待一会儿时间才是。 “师妹若是想要再走走,那便走走,其实我回不回神都,倒也无妨。” 魏序也不是笨人,很快便看出了谢南渡的想法,开口说话的时候,便是让谢南渡不要多想。 谢南渡自然而然说道:“既然师兄不想那么快回去,那便陪我去一趟白鹿祖祠吧。” 大概大半年前,谢南渡从白鹿州的谢氏祖祠离开,一路北上,去到了神都,然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如今离开神都来到剑气山取剑,又有魏序这个忘忧境界的修士同行,她生出了要回去一趟的想法。 魏序想了想,点头道:“既然师妹相邀,那便去一趟,说起来师兄我也对白鹿谢氏心神向往许久了。” 神都魏氏和谢氏一直是朝堂上的两大对头,这么多年过去了,魏氏对于谢氏已经了解许多,但想要全面的了解谢氏,其实哪里能不去看看白鹿谢氏的祖祠? 谢南渡看了一眼魏序,什么都没有说。 有些事情,她怎么能不知晓。 但她不在意。 …… …… 白鹿谢氏是白鹿州最大的世家,这里没有魏氏的势力,自然也就没有别的势力能够和谢氏抗衡,在白鹿州,自然而然也就是谢氏的势力最大。 只是白鹿谢氏的风评一向极好。 许多年前,谢氏的第一位老祖去神都参加科举,高中榜首,却没有选择就此为官,而是之后进了书院,开始好好读书,最后便成了一代大儒,在数十年后,那位谢氏老祖离开神都,回到白鹿州,开设了学堂,开始讲学,从此半座白鹿州的读书人便都成了谢氏的门生。 就这般过了许多年,一代又一代的谢氏子弟重复着先祖的举动,然后世上便自然而然多出许多谢氏大儒,谢氏的根基也就此种下,到了前朝,白鹿谢氏,已经是白鹿州有数的大族了。 而后过了许多年,天下大乱,白鹿谢氏选择支持大梁太祖高皇帝,派遣了不少谢氏子弟前往效力,在定鼎天下之后,谢氏成了最大的功臣,因此便有了神都谢氏的开端。 而后神都谢氏一天天比一天天好了起来,成了可以抗衡魏氏的高门大族,而白鹿谢氏逐渐式微,变成了附庸,但即便如此,这座谢氏依旧是世间难得的大族,尤其是在白鹿州,没有人能动摇根基。 想要进入白鹿州,其实最为方便的便是乘船,由襄江而入鹿江,便可进入白鹿州境内,那条鹿江的下游,便是白鹿州的州府,而白鹿谢氏便在其中。 早在谢南渡决意早早回家的时候,白鹿谢氏便收到了消息。 几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祠堂旁的屋子里,都很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坐在主位上的老人才缓缓说道:“这女娃的性子其实没那么柔弱,看着只是个读书的性子,但实际上内心比谁都要坚韧,要不然也不会选择要去学剑,如今她取了剑而不回神都,自然便是冲着那桩事情回来的。” 提及那桩事,有人接话道:“那桩事情本来是神都那边的意思,我们不过是打个配合,就算是有错,也怪不得我们,再说了,她如今即便是院长的弟子,自己能掀起什么风浪?难道带一个外人,即便是个忘忧修士,难道就能让我们退让?” “这桩事情难道是谁强就行的道理?是在一个道理的理字上,我们不占理,那女娃占着这个字,依着她的性子,要不依不饶,那就是不依不饶,大家能说什么?!” —— 倒立洗头是了,今天四章,算是小小弥补,慢慢补吧……我好菜。 第一百九十四章 归家 如今在这屋子里坐着的老人大部分当中都是谢氏里德高望重的大儒,虽然在激烈的辩论,倒也没有谁会气急败坏地开始骂人。 坐在主位上的老人沉默了很久,听着这些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同宗说了很久,才拿起身侧的拐杖,轻轻地敲了敲地面,声音倒是不大,但其余人一下子便冷静下来,一座小屋子,变得有些沉默。 等到彻底安静下来,老人才缓缓说道:“那女娃在白鹿长了十几年,在座的大伙儿谁没教过她?难道真不明白她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听着这话,其余的老人都有些沉默,当年谢南渡很早便显露出来异于常人的心智,让白鹿谢氏视作这一代子弟里的佼佼者,故而之后自然倾尽全力培养,到她离开白鹿谢氏北上之前,这座宅子里的大儒只怕是都教过她些什么。 本来若是常人,有这份香火情在,只怕是再怎么闹也不会闹得太难堪,可说到底谢南渡不是常人,她选择在这个时候返回白鹿谢氏,便足以说明好些事情了。 “的确如此,只要是她不想做的事情,即便是拿她娘亲的性命来逼她,只怕是也没有什么用,更何况她娘亲早已经死了很多年。” 谢南渡的身世算不上好,除去出生在白鹿谢氏之外,她的爹娘早年间便相继故去,幼年时期自然也就会有些不太好的回忆,但好在是很早便展露出来了不同,才让她的少年时光没有那么凄惨。 有人皱眉道:“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即便她娘亲还活着,怎么能拿她娘亲来威胁她?谢中亭,你这些年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本来事情的讨论还很平和,但在某人开始提出以谢南渡的娘亲来威胁谢南渡之后,这里便有了两道截然相反的声音,很快便分外了两边,涌起了激烈的争吵。 坐在主位上的老人皱起眉头,微微带着怒意说道:“这种事情自然不可,白鹿谢氏丢不起这个脸,提都不要提!” 随着老人开口,场面安静了片刻,但很快那名为谢中亭的老人便忽然开口道:“如今这个事情难道家主不知道?可为什么家主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闭关?” “或许是巧合罢了。” “巧合,哪里有这么多巧合,依着我看便是家主不想出来说话,要不然哪里来的这些事情?!” “你难道想说家主还怕那样一个女娃?!” 眼见又要吵起来,坐在主位的老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还没有等到他说话,门外很快便有人跑了进来,是个中年管事模样的男人,他来到屋内,径直来到那老人前,低声道:“三老太爷,小姐已经到门前了。” 听着这话,屋子里又在顷刻间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老人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来就来吧。” …… …… 一条小木舟从鹿江上游到了下游,进入州府城中的时候,也没有人敢拦,谢南渡从来没有告诉谢氏自己将要返回,但既然她有了这个想法,白鹿谢氏哪里会不知晓,既然知晓,又哪能不做准备,在白鹿州没有任何人可以招惹谢氏,那么进入州府这种事情,便根本不是问题。 所以谢南渡得以站到如今谢氏的门口。 看着那块普通到了极致的匾额,谢南渡莫名觉得有些陌生。 那是当年白鹿老祖亲手所题,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一代大儒,自然不缺银钱,但在做匾额的时候,还是用了最普通的木料,其中的意思其实很清楚,但做长辈的能这么想,那后来的后辈能吗? 即便一代两代的后人能,那千秋万代之后的后人们能吗? 所以今天白鹿谢氏变得有些陌生,几乎是注定的事情。 离开白鹿谢氏的时候,谢南渡觉得这个地方很不错,书卷气很足,不管是长辈还是同辈,都显得很温和亲切,但离开之后,她知晓了好些事情,便觉得有些冷。 那种感觉和在神都谢氏那个地方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所以她开始对这个地方有些厌恶。 如果是去年的时候,她大概会觉得从此再不见便好,但她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好,所以这次南下,便顺便来了一趟。 从小舟上走了下来,魏序跟着她一起朝着侧门走去。 魏序是一位忘忧境的修士,境界高妙,在很多地方都会被尊敬甚至恭敬地对待,但是在白鹿谢氏,他还是没能让对方大开中门。 其中的原因魏序很清楚,换作别人或许会生气,但对于魏序来说,并不是大事,他只是想要走进去看看白鹿谢氏,能看看也就够了。 但很快他发现,原来自己真的只是看看。 “久闻魏先生大名,知晓魏先生是院长高徒,学问必是高妙,恰好我谢氏一门在学问上也有些研究,有幸得见魏先生,不知道是否能和魏先生闲谈几句?” 一个中年管事出现在门内,微笑地看着魏序,神情显得很真挚。 魏序转头看了一眼谢南渡。 眼见谢南渡没有什么反应,魏序这才轻声道:“既然相邀,那便请带路吧。” 魏序朝着远处走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谢南渡看着自己这位师兄离去,沉默了很久,她进入谢氏的大门的时候,便知道这里的这些人一定会做些什么,但没有想到,他们的反应那么快,也那么直接。 将魏序这位忘忧境修士带走,那么谢南渡即便想要在谢氏发难,也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环。 没有一个强大的修士在她身边保驾护航,即便是谢南渡想要做些什么,她又能做些什么? 谢南渡沉默而不言,只是看着一侧的婢女。 那婢女生得寻常,根本说不上什么美丽,但谢南渡却很熟悉。 因为在那些年没有离开谢氏的时候,眼前的婢女便是她的玩伴,两人一起长大,感情很好。 “小妹,你回来了!” 有个年轻人从远处走了过来,看着谢南渡热情的开口。 这个年轻男子叫做谢庆,在这一辈里,也就只有他和自己的关系最好。 一个是最好的婢女,一个则是最好的兄长,两人同时出现在这里,会说明些什么,还用说吗? 谢南渡看着两个人,开门见山说道:“如果还有些情谊,请不要开口。” 她说话向来很直,现在这么开口,倒也不是什么让人觉得奇怪的事情。 谢庆听着这话,脸色却有些难看,他此刻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他的本意,但他哪里能想到,眼前的这个小妹去了神都一趟,再回来之后,却依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于要比之前更为果断了一些。 婢女自然不敢再说话,便退到了一旁,谢庆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问道:“其实……就是想知道小妹这一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剑气山距离家里……好像还是挺远的。” 谢南渡从剑气山离开,回到神都和来到白鹿州谢氏,两边的路程相距,其实不小。 谢南渡看着谢庆,很认真地问道:“你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谢庆听着这个问题,有些无奈。 眼前的小妹,是真的不讲情面啊。 —— 下一章估计半夜里了,可以不用等,今天写的很慢。 第一百九十五章 情谊 谢庆和那个婢女出现在谢南渡身前,便是在提醒着这个少女,你出生在这里,即便这里做过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也要念着旧情。 这也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谢氏的态度,他们不想和眼前这位少女真正的闹翻,所以才在一开始并没有表露出太过强硬的态度,若是换了别的谢氏子弟,哪里会有这么好说话。 谢庆轻声道:“家主在闭关,小妹你这趟回来,看看便好?” 他是在提醒谢南渡,既然家主已经闭关了,那么不管她想要做什么,还是谢氏会给出什么样的应对,其实都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这一切等到那位家主出关来,都会有着改变,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谢南渡这次回来,的确很像是小孩子发脾气。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座比神都谢氏小很多的宅院,宅院深深,隐约可以听到些读书声,那是谢氏的学堂,整个白鹿州最好的教书先生都会在谢氏讲课。 听到那些读书声,谢南渡想起了些过往,然后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谢庆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妹在想什么,但他想了想,也是很快便跟了上去。 谢氏很多地方大概不是想去便能去的,但是去那边,很显然是不会有人拦着的。 …… …… 在谢氏的学堂里,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在认真讲课,坐在学堂里的稚童们则是在认真地听课,那些都是谢氏下一代的孩子,论起来辈分,只怕所有人都要叫谢南渡一声小姑。 谢南渡走到了这边,在学堂外驻足,听着那位老先生讲课,想了很多。 不多时,那位讲课的老先生便发现了她,然后是那些稚童也发现了她。 于是一时间有些安静。 稚童们看到过谢南渡的画像,自然知晓眼前站着的这位便是那位去到神都,然后被院长收为关门弟子的小姑。 谢氏对于子弟的培养极为严苛,尤其是对于这些心智还在发展的稚童。 谢南渡看着那些稚童,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庆跟在她身后,看了一眼那个婢女,然后便有些怪异地看着谢南渡,早些年他便觉得自己看不明白自己的这个小妹,那些年难得有些空闲时间,其余的兄妹会选择嬉戏玩闹,而她只会在窗前读书,累了便看看天空,从来不会和他们一起做别的事情,那个时候谢庆便觉得谢南渡很怪,这一次她从神都再回来之后,谢庆便更是感觉自己看不懂这个小妹了。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谢南渡忽然开口道:“有些麻烦。” 她这句话不是对那些稚童说的,也不是对那个老先生说的,而是对整个谢氏说的。 谢氏知道她来了,便给她设置了很多麻烦,为的便是要她知难而退,如今她说了这句话,岂不是自己也感受到了这种麻烦? 谢庆劝慰道:“其实有些事情也不着急,小妹再过些年,自然便好不少。” 谢南渡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说道:“所以还是要等到自己强大了,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谢庆皱了皱眉,苦笑道:“这样的事情倒没办法,好像都是这样的。” 谢南渡说道:“既然家主不想见我,那么便让三老太爷来见我吧。”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没有太多情绪,但是这话却说得很有分量,让三老太爷来见我。 在白鹿谢氏,三老太爷的权柄极大,算是第三号人物,一般的谢氏子弟面对这个老太爷,唯一能做的,自然是保持着自己的恭敬,但谢南渡没有,她这么随口一说,意思很明确。 “他如果不来见我,我便想见一见家主。” 这句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确,就像是 谢庆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些什么,很快便离开了这里,他要把谢南渡的想法传出去,至于那位三老太爷会怎么选,不是他能揣摩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中年管事来到学堂这边,看了谢南渡一眼,轻声道:“三老太爷不想见小姐,若是小姐只为了一件事而来,那么三老太爷向小姐表示歉意。” 能让那位三老太爷表示歉意,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如今的谢南渡只是看了看学堂,便让三老太爷低头,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谢南渡看着那个管事,沉默了很久,这才说道:“怎么解决?” 是的,她千里迢迢从剑气山而来,不是为了怀旧或是做些别的,只是为了解决这件事。 “三老太爷可以把相关的那些人都逐出谢氏,只是三老太爷也想说,即便这种事情再来一遍,谢氏也会这么选。” 中年管事看着谢南渡,神情很是认真。 谢南渡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如今那位三老太爷表现出来的意思便是他不觉得那件事自己做错了,而表示歉意只是因为现如今谢南渡站得足够高,有资格来对当初的事情表示自己的愤怒,而他们也会为此考虑,并且拿出自己的解决办法。 不过那件事,到底是什么? 谢南渡说道:“那些无趣的考验,真没有什么必要。” “但神都要看看小姐你会怎么应对,我们有些事情也不得不做。” 中年管事笑道:“万幸小姐还活着。” 谢南渡说道:“如果有牵扯的人全部都要被逐出谢氏,那么三老太爷呢?” 当初谢南渡从白鹿而到神都,其实谢氏可以派出更多强者护卫,那一路之上绝不可能出现任何意外,但却因为神都的某些原因,他们最后只派出了些境界不高的修士护卫,这便是为了考验一番谢南渡。 因为这个考验,神都谢氏最后欠了谢南渡一次,在陈朝要她帮忙的时候,谢南渡毫不犹豫地将那次用在了他身上。 白鹿谢氏作为这件事的另外一方,很显然也有歉意。 所以当谢南渡回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很是担忧。 当然不止是因为这件事。 还有别的。 那位家主也不是担心这件事而选择闭关。 可当整个谢氏都不愿意去提那件事的时候,谢南渡也就暂时只能处理这件事。 “小姐的这个要求很无理。” 中年管事有些无奈,虽然早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女不好对付,但没想到她竟然一点情面都不讲,怎么说那位三老太爷也是她的长辈,更是谢氏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她说动便能动? 她有什么底气? 是因为自己院长关门弟子的身份,还是她带着魏序? 谢南渡看着那中年管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看着他。 中年管事被谢南渡看得有些发毛,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还是没说话。 “我毕竟在谢氏长大,有些感情,便用在这里了。” 谢南渡想了很久,缓缓说道:“也就是这些了,所以后面的事情,不管你们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拒绝。” 中年管事皱眉道:“哪怕选的是小姐喜欢的,也是如此吗?” 听着这话,谢南渡自然而然便能够想起那个黑衫少年,她不知道他此刻在什么地方。 “这些事情,哪里需要你们操心。” …… …… 陈朝离开了那商队,转而和那位话痨剑修同行。 不过很快陈朝便得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郁希夷真的很年轻,他如今才不过二十出头,比陈朝大不了几岁,但很显然已经踏入彼岸境界,再往前面走一步,他便能被人称作剑仙。 这个世间的剑修有很多,但剑仙却很少。 眼前这位很容易成为下一位。 两人一路南下,聊了很多东西。 “那年你上山取剑,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当初剑气山的百年一剑出炉,震惊了整个世间,许多人对此都十分好奇,这等修行界里的大事,有朝一日遇到了正主,自然要问一问才好。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这位野草剑主,从始至终都没有对陈朝表露过自己一丝一毫的敌意。 他对大梁朝的武夫没有敌意。 对陈朝很是欣赏。 —— 说从昨天半夜写到现在好像也不太现实,不过很显然今天会多更几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 雨水郡外 上一个这么有分量的年轻修士,而且还不敌视大梁朝的修士是朱夏,那位万天宫的圣女,是道门两脉之一的最核心弟子,却天真烂漫,一心要吃遍神都的美食,而且和那些方外修士不同,她对于神都也好,大梁朝也好,从来没有什么鄙夷。 像是朱夏这样的人很少,有朱夏这样的身份还能如此的修士,更少。 如今又多了一个郁希夷,这位剑修,眼中很是清澈,没有任何杂质。 “那年我上山,然后取剑,之后下山。” 那场名动世间的取剑,郁希夷一句话便将其说透,轻飘飘的,倒是很像是他的性子。 陈朝等了很久,都没有得到下文,蹙了眉头,眼前这位年轻剑修,脾气真是古怪。 郁希夷看了陈朝一眼,笑眯眯问道:“我有个问题,你赢了宋长溪,夺了魁首,方外这一代的年轻修士里,很多人都会想要杀你,你不在神都好好待着,又为什么选择离开?” 陈朝随口说道:“我离开神都这种事情,哪里有那么多人知道,你不过是运气好,才能碰到我,别人哪里有这么好的运气。” 郁希夷听着这个说法,觉得有些意思。 “那你要去何方?” 郁希夷看着远处的群山,那里起了一道彩虹,只是很奇怪,因为之前没有下雨,突然出现这么一条彩虹,那不管是谁来看,都一定会觉得有些突兀。 陈朝说道:“这不是苍州?” 郁希夷皱眉道:“我当然知道这是苍州,可你要去苍州何处?” 陈朝摇摇头,他不准备告诉眼前这个剑修答案。 郁希夷看了看陈朝悬在腰间的刀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听说北边妖族和人族的大战开始了,我其实很想去北边看看,却又不太敢去。” 陈朝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怕我去了那个鬼地方,便再也不想离开,可依着我现在的身份和境界,会很快就死掉的。” 作为剑气山百年一剑野草剑主,郁希夷在年轻一代里的名声极大,那些北边的妖族,自然也会知道他的名字,他到了那条长城上,一定会成为妖族针对的那个人,成了妖族针对的那个人,也就意味着他会很难离开。 那么些妖族高手,会一直出手,直到最后杀死他。 陈朝感慨道:“这样说起来,的确应该迟一些再过去,或许一辈子都不去。” 方外修士们对于北方的妖族一向没有太多感触,很少有修士会主动去北方,去到那片苦寒之地杀妖。 郁希夷挑眉道:“你好像有些不满,觉得这种事情没有道理。” 陈朝没说话,他身体里虽然流着皇族的血,但正如同他之前所说,他不过是庶子,不管如何,这座天下,那张龙椅都不会属于自己,对于这些事情理应不会生出太多情绪,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想起了那个妇人。 他之前也没有想过那个妇人会那个样子。 于是他没有说话。 郁希夷想了想,很认真说道:“人间修士,对不起人间多矣。” …… …… 苍州在大梁朝南方,却有些荒凉之意,这座州府的气候算不上凉爽,不过好在已经入秋,倒是不太热。 两人一路闲谈,走走停停,陈朝虽然没有告诉郁希夷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但如果郁希夷一直跟着他,那么迟早有一天郁希夷会知道陈朝要到什么地方的,而对于郁希夷来说,他本就是选择游历世间,如果不着急去北方,那么就随便去什么地方。 “这些年我一直在杀妖,这柄野草看着寻常,但实际上脾气很倔,当初选了我,这些年我竟然都没能让它彻底服气,这真是让我很愤怒。” 郁希夷偶尔会谈些关于剑道的事情,但陈朝全然不感兴趣,他只是偶尔接话说道:“我有个朋友,应该会很喜欢听你说的这些。” “那个书院的女子?我听说她如今去剑气山了,好好一个姑娘,要做个剑修,到底是怎么想的,脑袋读书读傻了?” 为了吸引大部分人的目光,所以谢南渡离开神都这件事没有任何遮掩,所以消息传得很快,如今她在剑气山取剑的事情,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书院要再出一位剑修,这种事情也再也瞒不住了。 “小姑娘练什么剑?” 郁希夷随口说道:“倒是你,为什么是个武夫?” 陈朝这个年纪便这个境界,对于方外修士来说都能算是一流的天才,可也正因为这样,他的修行天赋普遍被认为很高,这样的天才往往修行别的都要比成为一介武夫来得好太多。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当初没有回答谢南渡,如今自然也不会回答这个才认识不久的剑修。 那件事是他自己心里的痛。 数日后,两人来到了一座城前。 这座郡城名为雨水城,其实就是雨水郡郡城所在,是建造在一座峡谷里的。 苍州的有十二个郡,有上下郡之说,上郡指的是那些疆域够大,地势不差的郡,再加上妖物侵扰较少,每年的赋税不少,在这个地方做官,自然轻松,故而便能称为上郡,而像是有些郡,一切都和其相反,便只能说得上是下郡。 雨水郡便是下郡,这座郡城地势太差,而且妖物出没的次数太多,一座郡城的规模,其实和一座县城没有什么区别,至于人口,甚至还及不上某些繁荣的县城。 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入夜,两人站在崖上,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其实很稀疏,不像是一座郡城应该有的。 天底下不是所有地方都像是天青县一样,百姓安居乐业,能够不被妖物侵扰,在大梁朝很多很多地方,百姓们的日子还是过得不是太好,这座雨水郡便是其中一处。 郁希夷仰起头,在四周他感受得到很浓郁的妖气。 野草微微颤鸣起来。 这柄飞剑杀妖太多,如今感受到了妖气,自然也有些兴奋。 郁希夷一把按住剑柄,将剑气收起,他的剑意太盛,若是任由剑气四处散去,那么这些妖物终究会四散而逃。 天下修士,道门雷法最克妖物,但剑修出了名的不讲道理,一把飞剑在手,一切斩了便是,对于妖物来说,对于剑修的恐惧更甚于那些擅长雷法的道门修士。 毕竟剑修虽然不克制妖物,但他不讲道理啊,出手狠辣,说杀也就杀了,哪里会有半点的犹豫。 陈朝说道:“今晚说不定那城里就有人被吃掉。” 郁希夷点头道:“说起来他们很惨,会被一辈子困在这里,根本不得而出。” 普通百姓,几乎世世代代都会在一个地方,除非有什么机遇之外,他们很少会离开生养自己的地方,一来是因为眷念旧土,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一旦离开城里,外面的世界则是更加危险,他们很有可能一出城便被那些外面的妖物给当作盘中餐。 毕竟能够花得起大笔的天金钱去请动那些修士的存在,还是很少很少。 陈朝按住刀柄,体内的气机开始流动起来,他开始调整呼吸。 郁希夷看着他,有些古怪问道:“你要杀妖?” 陈朝说道:“为什么不?” 他很快便想明白了郁希夷的想法,淡淡说道:“你觉得这些妖物很寻常,或许还不配你出剑,但是它们的存在,对于这些百姓来说便是极大的威胁。” 郁希夷挑了挑眉,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然后他有些愧疚。 他的剑很强,自然而然便会想着去斩杀他觉得值得去杀的妖物,这些年游历世间,他出剑杀妖,都是越杀越,哪里和这些一般的妖物计较过。 但实际上那些比较强的妖物很少出山以平民为食,反倒是那些境界一般的妖物,才是最好血食。 郁希夷微微一笑,轻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妖邪处斩妖邪?” 随着他开口,飞剑野草破鞘而出,带起一阵剑意。 天地之间,剑鸣声不绝于耳。 野草掠过半空,随着郁希夷的心意而动,因为境界实在是相差太大,他甚至于并没有任何的顾虑,只是散开剑识,便将周遭的妖物尽数笼罩。 天地之间,好似在顷刻间便多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圈,而在这个巨大的包围圈里,到处都是妖物在恐惧的四处奔跑,但无论它们如何想要离开,都会立马死在一道剑意之下。 那道剑意很是随性,但生机勃勃。 就像是一棵坚韧的野草。 郁希夷一边出剑,一边随口笑道:“我的剑道,其实也就是起于微末两字,要不然为何在上山取剑的时候,满山剑偏偏是它看中了我,其实它也知晓,我和它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陈朝没听到这些话,他只是看着眼前的郁希夷,有些好奇问道:“都说剑修杀力举世无双,别的修士就没办法取胜了?” 郁希夷看向陈朝,若有所思。 陈朝按住刀柄,咧了咧嘴,“剑修,果然风流。” 郁希夷听着这话,先是一怔,随即大笑不止。 陈朝看着眼前年轻剑修,不言不语。 第一百九十七章 好似风起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很快便有了结果。 在这峡谷四周的妖物,在一夜之间便被郁希夷杀得干干净净,想来雨水郡的百姓,会有一段的太平日子,至少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会少死些人,虽然他们已经剩不下多少人了。 闻着那些传出来的腥臭味道,陈朝才松开了刀柄,有些感慨,若是在天青县的时候,这些山野里的妖珠不知道是多好的东西,他一颗都不会错过,但是现在他早已经不缺天金钱,作为大梁朝重点栽培的对象,他所需的那一切东西,自然都会有人给他提供,镇守使府那边即便想要反悔,二皇子也好,还是大皇子也罢,只怕是都会毫不犹豫拿出陈朝需要的东西。 一夜的屠杀,有了结果之后,天便亮了,两人沿着山道而下,很快便进入了那座雨水郡里,这座郡城真的不算太大,城门口只有着两个无精打采的守卫,看到陈朝和郁希夷两张生面孔,根本都没有过问的想法。两人就这样走进这座郡城,映入眼帘的便是好些空荡荡的房子,这里一条长街,只怕是有半数的宅子里没人居住,整个郡城透露着的便只有冷清两个字。 有些宅子还是大门紧闭,有些则是大门半开,可以清楚看得到里面庭院里的那些杂草,一看就是知晓有许多年没有住人了。 两人随意闲逛了一些地方,发现一座雨水郡,只怕是这些年流失的百姓已经多达三分之二,便觉得有些触目惊心,虽然入城之前便已经有所准备,但看到这个结果,两人也觉得有些意外。 走了大半座郡城,在不远处发现一栋有些人影的酒楼,两人这才走入酒楼,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要了两壶酒,和一些简单的吃食。 “妖物遍布大梁朝各处,其实不知道有多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郁希夷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顾自说道:“你们的苦衷我也知晓,北方的形势那么艰难,大半国力都放在北方了,这国境里的妖物,无能为力,也能理解。” 陈朝端起酒杯,说道:“朝廷在竭力做到最好,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郁希夷看着陈朝欲言又止的样子,接过话来说道:“你还是想说,我们这样的方外修士,其实还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我们也能做些什么,人族的处境会更好。” 陈朝自顾自说道:“但我也同时很清楚地知晓,要让你们做些什么,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至少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这样,坐在山巅修行,人间疾苦,有什么好在意的?” 郁希夷点头道:“的确如此,众生在他们眼中,的确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修行大道在眼前,何来在意别的,即便是妖族,有你们在前面顶着也就好了,若是有一天你们顶不住了,那就再给妖族三万里疆域,等到这三万里都无法满足妖族,那就把大梁朝一半疆域划出去?等到这样都满足不了妖族,自然才有最后的方外修士出手,其实世上最冷血的便是我们了,开始修行之后,便什么都不在意了,包括自己原本的家?” 郁希夷感慨颇多,这些年游历世间,他看到的景象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修士们视人命如草芥,即便偶尔出手斩杀妖物,那也只是因为个人的所需,全然和天下无关。 陈朝早就知道这个年轻剑修是个话痨,却也没有想到郁希夷这个话痨的想法竟然是无比的正直,这在方外修士里,是很不常见的。 陈朝说道:“凭着你这想法,你就该成剑仙。” 郁希夷冷笑道:“别乱拍马屁。” 陈朝有些无奈,自己不过说了句实话,对方便这么看他,他也不能怎么办。 “这一代的年轻人里,道门那两位很了不起,实打实的天才,鹿鸣寺也有了一个很了不起的和尚,原本以为你们大梁朝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来的年轻人,但谁能想到,这才几年,就冒出来你们这一男一女,不过你们到底是年轻了些,要多花些时间。” 郁希夷笑眯眯道:“那位输给你的宋长溪,说是可以说是道门双壁之外的第一天才,但你知道他和那道门双壁差距有多大吗?” 陈朝有些茫然,他不知道郁希夷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 郁希夷看出了陈朝的想法,说道:“真要说起来,我也算是年轻一代里的其中一个,你比我小不了几岁,大家一见有缘,可以做个朋友,不过做我的朋友,可不能太差,不然那可没有什么意思。” 陈朝自顾自说道:“看起来你很是自恋,加上话痨,又长得寻常,我想很少有女子会喜欢你。” 这句话说得郁希夷眉头紧皱,但很快便反击道:“你的言语果然比你的刀更能杀人。” 陈朝冷哼一声,“要不压在神藏境界,你我打一架?看看你这位所谓的杀力无穷的剑修,这到底有什么本事。” 郁希夷微笑道:“我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赢了你又怎么的,难道告诉天下我郁希夷赢了一个神藏武夫,这件事可不值得怎么宣扬。”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想要反驳,但却莫名觉得对方说得有些道理。 即便自己已经在武试上夺魁,但说来说去,还是无法证明些什么,至少是无法证明自己比郁希夷更了不起的,所以郁希夷不管是赢还是输,对于陈朝来说,都不丢脸。 反倒是如果郁希夷输了,那么他才丢脸。 男人之间增进友谊的一种方式,也是特别有效的一种方式便是互相讥讽,很显然,眼前这两位已经都已经明白。 在闲谈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之间又增进了些感情。 “你还没有告诉我,这里是不是你最终的目的地?” 郁希夷眯着眼说道:“你不待在神都,偏偏来到这么远的南边,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陈朝理所当然地说道:“既然是你不知道的事情,那为什么还要主动告诉你?” “你要是没有事情做,其实就可以走了。” 陈朝摆摆手,开始下逐客令。 “这是你家开的酒楼?还是说这一座郡城归你管?你让我走我就得走?” 郁希夷挑着眉头,脸色有些不善,这位年轻剑修哪里管这些,靠在窗口便开始打量四周。 这栋酒楼估计已经是这座雨水郡里为数不多,硕果仅存的酒楼了,但二楼其实也只有两三桌人,正常按理来说,也不该如此冷清,但既然这一路走来,已经看到了城里的景象,此刻有这么一幕,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郁希夷有无趣地打了个哈欠。 他好像是有些困了,昨夜一夜杀妖,看起来简单,但对于他剑气的消耗……其实也不大。 他打哈欠,就是单纯的困了。 陈朝喝着那杯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郁希夷睡着了。 他发出轻微的鼾声。 陈朝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微微蹙眉。 …… …… 谢南渡离开谢氏,在门口站定,看了很久的那块匾额,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序缓缓从门中走了出来,这位来自神都的书生,一如往常,谁也不知道他在谢氏经历了什么,但看他的这个样子,理应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没有说话,只是走上了那条小木舟。 魏序站在木舟上,才有些感慨地开口问道:“师妹办完了想办的事情吗?” 木舟缓缓而行,这一次是逆流而上,一般这是不会发生的事情,但既然是魏序在这里,那自然不是太大的问题。 等到木舟远去,再也看不到谢氏的那处匾额,谢南渡才轻声开口道:“算是办成了一件,不过有些事情师兄也知道,此刻的我是有心无力。” 魏序微微点头,同样是出身世家大族,他哪里又不能明白谢南渡的想法和处境。 “师妹是女子,本就麻烦,好在性子如此,若是柔软一些,便更是糟糕了,联姻之类的事情,天底下向来没有考虑的一个问题,也是最没有道理的一件事。” 魏序看着水面,忽然想起了院长钓鱼的事情。 “那个问题倒也简单,便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魏序微笑道:“我拜在老师门下之前,家中也给我早就选好了要娶的女子,那女子不能说不好,温柔贤惠,又知书达理,其实真是天底下很难得的一个女子,只是她什么都好,不过是不喜二字而已。” 谢南渡好奇问道:“既然什么都很好,为何师兄又会不喜?难道只是因为不想要接受家中的安排吗?” 魏序摇头道:“同样是花,我喜欢一朵梨花,她却是一朵桃花,这有什么可以相提并论的?” 谢南渡点点头,自然明白其中的差别。 魏序说道:“但若是不拜入老师门下,或者说也只是拜在老师门下,无法走得更远,无非就是从这朵花换成了那朵花罢了。花很好,值得拿着过一辈子,只是不开心,仅此而已。” “师兄说话颇有禅意,只怕也是去鹿鸣寺修行过?” 谢南渡难得打趣开口,声音温和。 魏序看了一眼这位小师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看着江面,很是平静说道:“刚刚收到老师的信,老师如今也在南方。” 谢南渡蹙了蹙眉,“听说老师很少离开书院,到处游历。” 魏序点头道:“自然如此,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一件极大的事情,要不然老师也不会让我马上返回书院。” 书院在湖畔,那片湖却是在神都,按理来说不会有什么事情,因为神都还有那位皇帝陛下在。 谢南渡皱了皱眉,她有些想不清楚了。 魏序看着她说道:“听说陛下要御驾亲征了。” 听着这话,谢南渡有些恍惚。 …… …… 神都这些日子都不太平,说不太平,倒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太平,大概只是因为那位大梁皇帝在朝会上表露了自己要御驾亲征去北方的想法,然后朝臣们便炸开了。 早在之前,北边局势恶化,朝廷便抽了许多修士往北而去,原本以为就这般也就行了,但谁能想到,神都之后的几大建造局,对于军械的打造又提上了日程,许多各地的工匠被召入神都,连夜地打造那些北边需要的军械。 大梁朝立国两百余年,北方和妖族又不是打了一场,但最近半个甲子,其实妖族早就安稳了许多,小打小闹不断,哪里还有什么大事发生,但其实只有真正的大人物才看得出来,北边的妖族只是想要修养,等到他们觉得时机成熟,必然是要迸发出一场大战的。 原本人们以为那场大战会在十几年前大梁皇帝起兵夺位的时候发生,但却没有,反倒是又给了大梁朝十余年的休养生息,直到如今,才有了这场大战。 大战迸发,整个大梁朝其实都很紧张,但只要那条长城还在,没被妖族越过,其实一切都还不算是太糟糕,毕竟在神都有那位大梁皇帝在,谁又能翻起风浪。 可如今他们要面临的问题是那位大梁皇帝要御驾亲征,亲自前往北境。 这才是朝臣们担忧的事情。 大梁皇帝北上之后,神都谁来坐镇,如果神都乱了起来,那么整个大梁朝也会乱,那到时候不管北边是个什么情况,大梁朝内部便自然也要乱。 所以没人愿意大梁皇帝御驾亲征离开神都,因为神都除去他之外,没有人能镇得住。 可现在的问题是,书院院长不在。 在那位国师离开世间多年之后,大梁皇帝最信任的两个人便是皇后娘娘和书院院长了。 但如今皇后娘娘崩逝,院长离开是神都。 那么神都还有谁能够劝得动大梁皇帝? 很多人把目光投向了几座皇子的府邸,也有人看向了镇守使府。 但人们还是很担心。 神都的酒楼里,最近讨论得最多的便是这些事情。 “听说那位大皇子这些日子咳得厉害,他早些年便体弱,这些年一直没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当真活不了多久?” “若是那位殿下活不了多久,那么皇位便是二皇子的?可依着如今二皇子的能力,能镇得住这座神都吗?” “陛下加入当真要北行,那么谁来监国就是个大问题!” “可好像不管是谁来监国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同样都无法镇住神都。” “当下其实我更好奇的是陛下为什么非要北上,难道是因为皇后娘娘崩逝,让陛下有些弃世之念。” “说起来还是那位皇后娘娘若是还在,哪里会有这些事情,陛下最听娘娘的话……” 嘈杂的声音一直传出,不是一处,而是很多地方都是这样。 如今整个神都,都有一个疑问,就是皇帝陛下到底为什么要御驾亲征? 第一百九十八章 熟悉的少年 郁希夷睡着之后,没人说话,陈朝开始独自喝酒,有些思绪飘远,这座雨水郡在苍州境内也是很不起眼的一座小郡城,其实全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在大梁朝两百多年的历史里,这里没有出过一个名人或是名臣,即便是曾经有过某个家伙运气极好被那些方外修士看中并带到了山中修行,只怕是也不会再把自己当作此地的人氏。 所以一座雨水郡,说普通便是真的普通。 只是这个地方还有些不普通的地方其实外人不太知晓,就在此地北边八百里左右,有一座山名为崇明山,山中有道门长生道一脉的一座宗门,名为崇明宗。 这座宗门乃是苍州最大的两座宗门之一,一向有些名声,这一次万柳会,他们本也有名额,但是却没有派遣门下弟子前来,世人只当是他们一向以痴心观马首是瞻,但陈朝却知晓一些其中的缘由。 端着酒杯,陈朝眯了眯眼,正要再喝一口的时候,却发现酒水已经没了。 重新要了两壶酒,伙计无精打采端来酒水,酒楼里到了这会儿,总算是来了一些客人。 人多了起来,自然便会有些声音,喝酒不闲聊,那便没什么道理。 雨水郡地处偏僻,百姓们过得水深火热,但外界的消息到底还是能传入这座看似寻常的郡城里,如今他们开始谈论的便是神都传出来的消息,那位皇帝陛下要御驾亲征,远赴北境,亲自主持对妖族的战争。 其实说起这位皇帝陛下,早年间被封王在北边的时候,便掌握过一支军伍,多次出征平叛也好,剿灭乱匪也好,都做得极好,其实早在更早的时候,这位皇帝陛下便已经展露过自己极其不凡的军事才华,之后起兵夺位的时候,那位北境大将军因为要抵御妖族不得南下,但大梁朝内的其余名将可也是轮流挂帅和这位皇帝陛下对垒过的,但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战胜过这位皇帝陛下。 如今世人会说那位北境大将军才是大梁朝的第一名将,但实际上有很多人会想着,那位皇帝陛下才是大梁朝的第一名将。 既然如此,其实大梁皇帝御驾亲征来说,对于北边的战事是不会有什么糟糕的影响的,可问题在于,他若是北上,神都怎么办? 大皇子二皇子都算是极为不错的皇位继承者,但是年纪尚浅,威望不够,是不管如何做到大梁皇帝那样,能将神都完全看住的。 这是个很大的问题,而且没有解决的办法。 陈朝听着那些议论的声音,则是想着些别的事情,大梁皇帝想要御驾亲征,到底是为什么? 是因为北边的战事已经到了大梁皇帝不亲自北上便无法解决的焦灼程度?还是那位北境大将军出了什么问题? “你们那位皇帝陛下,是难得的雄主。” 不知道什么时候,郁希夷已经醒了,他揉了揉脑袋,疲倦一扫而光。 陈朝给他倒了一杯酒,说道:“那是自然。” 大梁皇帝的雄才大略,其实早就远超于那位灵宗皇帝,甚至可以和大梁的开国皇帝比肩,只是这些事情,人们知晓也就算了,却是不能拿出来说的。 就连大梁皇帝自己,也不能主动提及。 郁希夷说道:“其实我这一路走来,看到过很多糟糕的景象,但是这些糟糕的景象,比我在书上看到的那些,要好太多太多,这真的是个不错的世道,我甚至想要去见见这位忘忧武夫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陈朝面无表情说道:“很显然,即便是你成了剑仙,也不是陛下的敌手。” 大梁朝的忘忧武夫不多,大梁皇帝更是多年以来不曾出手,谁都不知道这位皇帝陛下修为如今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世间剑修最为骄傲,这位又是那百年一剑的剑主,自然会更骄傲,但此刻听着这样的话,他想了想,竟然是没有反驳,只是喃喃道:“你说得很对,我需要一些时间。” 他承认即便是成为一位忘忧剑修也不是大梁皇帝的对手,却不认为自己这一生都无法超越这位大梁皇帝,这是他的骄傲,也是剑修的骄傲。 陈朝眯着眼,忽然说道:“我在神都也碰到过剑修,但好像和你不一样。” 郁希夷皱眉道:“那些依附于各大宗门的剑修,怎能和我比?” 陈朝哦了一声,狡黠道:“果然如此。” 郁希夷皱起眉头,忽然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 陈朝笑而不语,这话本来就是试探。 世间剑修,其实也分两脉,心剑一脉和藏剑一脉。 心剑一脉当年没落,并入世间修行宗门之中,如今各大宗门里的剑修,都是此一脉的剑修。 就连那些以剑修为主的剑宗,也都是心剑一脉。 如今世间唯独只有一处是藏剑一脉,那便是剑宗。 没有任何前缀,那宗门便叫剑宗两字。 剑宗当年因为某件秘事,已然销声匿迹,这么些年之后,知道剑宗宗门所在之处的修士已经很少,剑宗弟子也只是偶有出现在世间,但几乎每次出现,都会是当世一等一的剑道天才。 郁希夷的来历一直被各大修行宗门猜测,但却没有人得到过结果,实在是因为他的行踪飘忽不定,自从取剑之后,偶有消息,也都是转瞬即逝而已。 “像是你这样的话痨,我觉着没什么人套不出你的话。” 陈朝打趣,对这位年轻剑修充满了好感。 郁希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倒也不是太生气,这种事情,本就是小事,之前恼怒,不过是因为眼前这个看着老实的家伙在套话而已。 咂了咂嘴之后,郁希夷刚要开口,便突然朝着窗外看了过去,窗外的街道上,一个少年正在努力地奔跑着,跌跌撞撞,可以看得出来那个满身泥土的小家伙已经跑了很久,如今是精疲力尽,很难坚持了。 如今的他,只怕只是靠着意志力在做最后的坚持。 就在这个关头,他看到了这家酒楼,没有任何犹豫的少年闪身便朝着酒楼里跑来,只是刚进入酒楼,一楼便响起数道谩骂声,很是尖锐,依稀听着应该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陈朝不由得想起了之前上楼之前遇到的那个中年掌柜,好像声音就是他传出来的。 随着谩骂声传出,那少年被人推回了长街上。 他绝望地看了一眼二楼,正好对上郁希夷和陈朝的目光。 陈朝能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一抹绝望和麻木以及藏在深处的微弱希望。 那种眼神他很是熟悉。 但对视不过是一闪而逝,少年转身便要朝着远处跑去,但一转身,便撞到了一道极为高大的身躯,然后直接便跌坐到了长街上。 数道身影出现在长街尽头。 有人漠然开口,“跑?还能跑到哪里去?!” 少年跌坐在地面,咬了咬牙,就要爬起来,但很快便被那人一脚踩在脑袋上,动弹不得。 远处的几人快步走了过来,看着这一幕,只是转头看向四周。 之前听见响声的百姓们原本已经探头出来,可在看到这些人之后,很快便又关门躲了回去。 那领头的那人对这些百姓的反应很是满意,冷笑一声之后,便吩咐道:“带回去吧。” 听着这话,马上便有人将那少年捆绑起来,就要带走。 就在这个时候。 郁希夷忽然开口,“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他问的当然是陈朝。 陈朝看着那长街上的几人,说道:“应该是修士,只是境界不高,那少年是个普通少年。” 郁希夷说道:“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吗?” 陈朝说道:“你是知道答案的。” 修士对这些寻常百姓,哪里有把他们当作人看过。 不过猪狗而已。 郁希夷说道:“所以你们很讨厌方外修士?” 陈朝摇头道:“也有例外的,比如我认识一个小姑娘,就很好。” “万天宫那位圣女,那个小姑娘我也见过,的确不错。” 郁希夷说道:“她是叫朱夏?” 陈朝默不作声。 郁希夷说道:“我没记错,你好像是大梁朝的武官,这种事情遇到了,你不管管?” 这样的事情,哪里是第一件?在这么个地方,即便是当地的镇守使,只怕也不愿意插手,毕竟一旦招惹了方外修士,问题便颇难。 但是郁希夷觉得陈朝不会这么想,毕竟他在天青县的时候,已经出手杀过炼气士。 那件事郁希夷也是知晓的。 陈朝还是没说话,只是在郁希夷说话的时候,他便已经朝着楼下走去。 酒楼的大门早就关了,掌柜守在门口,有些紧张。 陈朝看了他一眼。 掌柜咽了口口水,看了一眼陈朝腰间的刀,张了张口,“客官……” 陈朝没理会他,只是推开了门。 那些人正要走,便看到了一个黑衫少年。 陈朝很平静说道:“放开他。”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什么波动,但说话这件事本就很有力量。 那几人转过头来,看着这个黑衫少年。 第一百九十九章 沉默的大梁律 郁希夷在窗前看到这一幕,觉得有些意思。 他这样的剑修,如果想要杀人,那么只需要一个念头,便能让他们的人头和自己的躯体分开,但他却没有出剑。 因为没轮到他出手。 因为陈朝在。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陈朝出手是最合适的事情。 只是他很好奇,陈朝是要把这帮人打杀,还是……赶走。 陈朝已经来到了长街上,他看着那个少年,再次重复道:“放开他。” 听着这话,那些人的脸上有些很古怪的情绪,然后他们便笑了起来。 是有些意外,然后便是讥讽。 那些人看着陈朝,也觉得很有意思。 那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希望,但却在片刻便被他藏了起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有人寒声说道:“你是想死?” 陈朝没有去看那些人,只是看着那领头的那人,再次重复道:“放人。” 听着这话,长街上又响起了数道笑声,远处的百姓们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窗,但只有一条缝,透过那条缝,他们在偷偷的观望这条长街上的动静,他们都是胆大一些的大梁百姓,但他们的胆大也就仅限于此了,在这座偏僻的郡城,朝廷其实是很空泛的感知,郡守他们会害怕,但真正能做主的,却是这些修士。 这些修士要做些什么,哪里有人能够阻止? 长街上有些安静,安静地能听到酒楼里那些食客们紧张的呼吸声,他们有些埋怨起来那个黑衣少年,如果他们之后遭受牵连,他们会更恨他。 陈朝也能听到那些紧张的呼吸声,然后便有些沉默。 在天青县的时候,他见过郭溪因为个人生出的那些情绪便要杀了知县糜科,也见过那个道姑随意出手,拆去无数人的住处,全然不顾那些百姓的哀嚎,在神都,他也见过那些修士对大梁朝的修士没有任何尊重,但是天青县太偏僻,除去那个道姑和那几个炼气士之外,他待的那几年里,没有别的修士来到那里,加上妖物都被他杀了不少,所以百姓们还算活得不错。 但大梁朝别的地方是什么样? 陈朝有些沉默。 “不想死就滚开!” 那领头的男人看了一眼陈朝腰间的刀,虽说他感受不到陈朝身上的气息,但也不太想要节外生枝。 毕竟这趟出门,他只是为了抓这个少年回去,别的事情,他暂时还不想掺和。 陈朝不为所动,只是说道:“这里是雨水郡,是大梁朝的国境内,即便你们是修士,也要遵守大梁律,这个少年不管有什么错,都得交给大梁律来审理!” 当年签订的规矩里,说得很清楚,以至于当初陈朝杀那几个炼气士的时候,也是宋敛用这条规矩将陈朝从那道姑手上带走的。 当然,规矩是规矩,不讲规矩的人大有人在,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事情发生。 院长曾经在湖畔说过,最大的规矩是拳头。 拳头足够大的时候,对方才有可能坐下来听你讲道理。 “大梁律?” 那领头的男人冷笑一声。 立马便有人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朝着陈朝伸手抓去。 气机从掌心涌出,那人冷笑着伸手,眼里有着丝毫不用掩盖的轻蔑,自然轻蔑便是不重视的意思,不重视往往是没有好结果的。 所以下一刻,他的手便断了。 陈朝一拳砸在了那只手上,咔嚓一声,骨头便从衣袖里穿了出来,带着些鲜血,看着很是可怖。 那人还来不及痛呼,陈朝便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咔嚓一声,他的鼻梁便断了。 鲜血糊了一脸。 看着这一幕,郁希夷愣住了,片刻之后他有些感慨道:“真是个武夫。” 那些一直在窗缝和门缝里偷看的百姓们也愣住了,尤其是那掌柜的,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朝着外面看去,结果便看到了这样一幕,只是刹那间,他的脸色便变得极为难看,转过头来,他居然腿一软,便跌坐了下去。 那人倒了下去,不知道生死,其余几人见状便扑了上来。 然后片刻,随着几声巨响,好几蓬血花洒落,在天空泛起鲜红的波浪,然后等到那些血花落下,长街上便多了几树血梅。 没人叫得出来,长街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领头的男人脸色微变,他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看着陈朝,他皱眉道:“你是谁?!” 陈朝也看着他,说道:“你管我是谁。” 之前他说大梁律,这个男人不以为然,那本就是陈朝想得到的结果,所以他并不意外。 领头的男人蹙起眉头,张口道:“你知道我……” 声音戛然而止。 他想说很多话,但奈何眼前的少年不想听,所以他便说不出来。 他被一拳砸中胸口,然后便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在远处跌落,再也爬不起来。 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因为境界的差距,所以没有任何激烈的感觉。 长街里本来就很安静,如今则是变得更安静。那少年从一开始都没有说话,是因为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这会儿他终于反应过来,但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快跑。 “你快跑!” 少年的眼里满是泪花,然后咬着牙开口,声音很急迫。 他也曾经希望有人来救他,但是真当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他又很是担心陈朝的安危,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人背后站着的是什么样的存在。 陈朝不以为意。 郁希夷在窗前一直看着这一幕。 他从陈朝下楼之后便一直在看着,他也在想着陈朝要怎么做,他会想着会用他大梁朝武官的身份让那些人忌惮,但却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如此简单干脆,便开始做事。 大梁朝的武夫都是这般? 郁希夷没有和武夫打过交道,所以这会儿显得有些迷惑,但更多的却是觉得有意思。 真是很有意思。 眼前的这个少年比他所有见过的年轻人都有意思。 不过他很快便看向远处。 一片躁动之后,远处响起了许多脚步声。 数名身着灰色道袍的道人从远处的楼上掠过,脚尖轻点,然后落在了长街上。 这些道人穿着一样的道袍,看着便知道来自同一个地方,他们手里拿着拂尘,神色冷峻,气息不弱,就是不知道来自哪座道观。 他们在不远处停下,然后看着陈朝,面无表情。 更远处,有些穿着皂衣的汉子出现,腰间都悬着刀,他们踩着黑色的官靴,但是气息很微弱,都是才踏入修行的武夫,有的人甚至还不算是修士,只是体魄强健的普通人,这些人很显然应该是某座衙门的差役。 那些差役在两边站立,长街尽头,这才有了两道身影。 其中一道,身材矮胖,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官袍,一张圆脸上满是油腻的感觉,就是不知道那些油到底是从何而来? 到底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看到那道矮胖的身影,很多藏在门缝后面的百姓咬起了牙,很是愤怒。 他们又不是外人,自然认得出眼前的这个家伙便是本地的郡守大人。 从他们的情绪来判断,便知道这个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随着这位郡守大人出现,他身边又出现了一个青衣道人。 那个道人身材瘦削,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感,负手而立,气息沉稳,是个境界不低的修士。 “哪里来的狂徒?!” 随着那郡守的厉喝,长街的寂静瞬间便被打破。 第二百章 白纸 “哪里来的狂徒,竟然敢无视大梁律,当街杀人?!”郡守扯着嗓子厉声喝道。 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激动,还是因为本来就因为生得极胖,所以就只有一嗓子,便已经是脸色变得极为红润,然后开始大口喘着粗气。 看着极为滑稽。 “你若是还有些良知,此刻便应该早早束手就擒,听从发落,本官或许会对你从轻发落,不至于牵连他人!”郡守揉着心口,这一句话明显便不如之前那一句中气十足了,只是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立马便看向另外一边的那个青衣道人,脸上满是谄媚。 青衣道人面无表情,只是看向陈朝。 眼见自己这两句说出之后,对面的那个黑衣少年没有半点反应,郡守大人脸色难看,骂道:“还愣住干什么?还不将那家伙赶紧给我绑了?他要是敢反抗,就地杀了便是!” 听着他这话的差役们面面相觑,那边地上可是躺着那么多不知死活的仙师,足以证明这个看着寻常的黑衣少年一点都不寻常,他们这会儿要是冲上去,只怕不见得能绑了对面的这个黑衣少年,而是自己也成为那些不知死活的其中一个。 眼见自己驱使不了手下的差役,郡守大人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不过他倒也知道,自己手下的这帮人,平日里欺负一些普通百姓也就算了,真遇到什么硬茬子是肯定没办法的,他也就不再多说,而是硬着头皮看着一旁的青衣道人,低声道:“仙长,此人既然敢行凶,哪里会是一般人,只怕是下官麾下的这些人不是对手。” 郡守大人是大梁朝的命官,按理来说也只有对州府的官员会自称下官,这个青衣道人很显然并非是大梁朝有官身在的道人,理应不该这么对待的。 青衣道人看了郡守大人一眼,有些厌恶道:“这是在你的地盘,又是郡城里,出了这档子事情,你不给我们一个交代?” 郡守大人听着这话,脸上立马便冒出许多汗珠,这也就是在外面,若是没有旁人在,只怕是他早就跪下了,只是此刻这么多人看着,他总是要维护一些自己的形象的,要不然之后传出去,实在是不好听。 “仙长赎罪,下官手下尽是些酒囊饭袋,哪里是可以和仙师们相提并论的,还请仙师主持公道,将此狂徒擒拿。” 郡守大人汗如雨下,只怕是这位青衣道人再不放过他,他都得活活被吓死。 青衣道人倒也懒得和他计较,反倒是看向那边的陈朝,开口问道:“阁下是哪座宗门的道友?无缘无故杀我门人?” 听着这话,那些藏在门缝后面的百姓都觉得无耻,但此刻却又不敢说些什么。 他们屏气凝神,甚至连各自的门缝都拉小了些。 陈朝看着那位青衣道人,平静道:“倒也不算是无缘无故,他们在此地锁拿这少年,我恰好碰到,于是便让他们放人,那少年不管犯下什么大罪,理论上也有大梁律来审理,怎么能私自带走?” 青衣道人冷笑一声,说道:“这少年乃是我门下弟子,吃不得苦便偷偷下山,本座遣人将其带回山中,有何过错,反倒是道友好似一点道理不讲,这是擅杀我门人,真当我崇明道宗好欺负不是?!” 他这话说得极有水平,轻飘飘的便将所有责任都怪罪到了陈朝身上。 而且还将自家宗门搬了出来,崇明宗,那可是苍州境内数一数二的大宗,即便陈朝有些背景,也不见得是他招惹得起的存在。 郡守大人也附和道:“说得极是,那既然是仙门中的私事,什么大梁律不大梁律的,本官看反倒是你,这才不管不顾我大梁律,擅杀那么多仙师,其罪当诛!” 他铁定是选择要和那青衣道人站在一起的。 陈朝不以为意,说道:“既然你们说这少年是你们山中弟子,那可有凭证,我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气机波动,要不然我跟着你们去衙门看看,是否登记在案!” 依着当年的协定,方外修士宗门收弟子也好,还是将门下弟子逐出山门也好,都需要在就近的大梁镇守使衙门登记,不过这早就是一纸空文,不会有修行宗门当真遵守,也不会有大梁衙门对此斤斤计较。 所以不管怎么说,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青衣道人冷笑一声,“既然道友非要胡搅蛮缠,那本座便要看看道友有多少本事了。” 陈朝摆摆手,走了几步,替那个少年解开身上的绳索,这才说道:“事实如何,其实都能说清楚,不过大梁律真的不管用了?在长街上掳掠我大梁朝百姓,你这个郡守,不管不顾也就算了,还要帮着他们?” 郡守大人闻听此言,怒喝道:“大胆,血口喷人,污蔑本官,这明明是你行凶在先,如今还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像是你这样的人,难道就把我大梁律放在眼里了?大梁律里哪一条说过可以当街杀人了?!” 陈朝看着郡守大人,没有说话。 只是顷刻间,身前的那些躺在地上,本该死去的尸体,忽然开始咳嗽起来,一时间,长街变得极为嘈杂。 痛苦的咳嗽声不绝于耳,让郡守大人的脸色有些难看。 “依着大梁律,我不过是阻止他们行凶,也没杀人,该怎么办?” 陈朝看着那位郡守大人,也看着那位青衣道人。 早在之前杀过那几位炼气士之后,陈朝便好好研读过大梁律,知晓许多许多的事情,有些事情该如何处理,他记得很清楚。 他这般做,在大梁律里,根本构不成什么太大的罪名。 郡守大人虽然是当年的科考出身,但实际上这些年来早就把大梁律忘得一干二净,哪里还能说些什么。 一直在二楼的郁希夷看着长街,沉默了片刻,他在那些倒在地面的修士口鼻中看到了一抹白雾,他自然能想到,之前应该就是这些白雾才让这些家伙倒下类似于死亡的状态,只是他也有些疑惑。 那就是武夫不是出了名的只打熬体魄吗,什么时候眼前的这个少年,还会了别的手段? …… …… “什么大梁律?” 青衣道人冷笑一声,“在雨水郡,我就是大梁律!” 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废话了,眼前的少年,再如何厉害,最后杀了便是,难道死人还要和他讲大梁律? 陈朝叹气道:“这话真的好生嚣张,在我大梁朝,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是真的该死。” 青衣道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挥手。 那些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道人们便动了起来。 有人挥出拂尘,无数丝线瞬间便朝着陈朝涌来。 更有道人朝着陈朝掠来,衣袍纷飞,带起风声,很是恐怖。 陈朝脸色如常,只是将少年往后一拉,躲过那些侵扰的拂尘,然后往前一步踏出,手中断刀出鞘,锋利刀光斩向那些看似汹涌的丝线。 那道人脸色一变,便控制着这些丝线朝着陈朝的刀身上缠绕而去,可惜的是,当这些丝线和陈朝的断刀相遇的时候,便纷纷被斩断。 无数丝线坠落在地,看着就像是谁被斩断的发丝。 与此同时,已经有一个道人来到了陈朝身侧。 他一挥拂尘,另外一只手一掌拍出。 恐怖汹涌的气机从掌心涌出,朝着陈朝的脑袋拍去,但陈朝不躲不闪,只是朝着那道人撞去。 道人惊骇,哪里想过陈朝不躲也就算了,竟然还敢主动朝着自己撞来。 第二百零一章 青衣道人 噗的一声,那道人一口鲜血喷出,然后直接倒飞出去,撞碎了一家人的院墙,然后跌落在废墟之中,那边传来了一声惊呼,但很是急促,很快便没有了声响。 就在那院子里,有一对夫妇,妇人看着撞碎的院墙,看着那躺在废墟里的道人,很是惊骇,之前的惊叫,正是她发出来的,此刻她的嘴巴被身侧的男人死死按住,此刻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男人的手掌被她咬破,此刻有鲜血不断滴落。 男人也管不得疼痛,只是看着那个躺在废墟里奄奄一息的道人,眼中多是快意。 他甚至还在想要不要去找一把菜刀出来将这个家伙砍死在这里,但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有些事情,做了只怕是有很大的灾祸要惹在身上。 但被压迫得久了,他其实也很想反抗一番。 …… …… 长街上的战斗在继续。 陈朝拔刀出鞘之后,已经有两个道人已经到了他的身侧,撞飞一个之后,另外一个人的拂尘也朝着他的脑袋拍下,带着惊涛骇浪之威,很是恐怖,只是一抹刀光闪过之后,那道人的脖颈处便出现了一道血痕,鲜血不断朝着那里流淌而出,很快便沾染了他的道袍,他松开手中的拂尘,双手按住脖颈,眼里满是惊恐和不甘。 但片刻之后,他也像是一滩烂泥那样倒了下去。 陈朝不去看他,而是迎上了另外的两位道人,手中的断刀用力挥出,一条无比清冽的刀光涌出,在这里分开天地,一条长街,瞬间被撕裂,那个站在长街当中的道人此刻更是被一刀斩开,身躯瞬间分成两半,鲜血洒落。 场面很是血腥。 那个被扯到后面的少年看到这一幕,眼睛瞪得极大,他哪里能想到,眼前的黑衣少年,竟然有这么强大。 其实两人目测不过是同龄人而已。 陈朝朝着前面杀去,剩下的道人也跟着涌了上来。 之前他出刀杀人,已经彻底激怒了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修士,这会儿他们早已经忘记了什么恐惧,或者他们根本也没有什么恐惧,此刻只是想着将陈朝杀死在这里,为他们的同门报仇。 或许也不是为他们的同门报仇,而是只是觉得羞辱,所以想要结束这份屈辱。 在更远处,郡守大人看到这般惨烈的局面,哪里还说得出来什么话,他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一刻都不想停留,只是他此刻双腿发软,哪里是走得动道的。 身旁的差役倒是眼尖,一把便将郡守大人搀扶起来,他看得清楚,要是自己再不帮忙,只怕是等会儿这位郡守大人就要彻底跌坐下去,再也站不起来了。 郡守大人脸色煞白,看着这一幕,心惊胆战说道:“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杀神?!” 那差役的脸色也很是难看,看着自己身侧的这位郡守大人,“这下官哪里知道,不过看起来应当是有备而来,会不会是这些仙师的仇家?” 他的声音很轻,很怕被人听了过去,但哪里想得到那青衣道人的修为高妙,这点声音哪里能瞒得过他的耳朵? 他看了一眼那差役,一把便将其捏死在这里。 他随手一扔,那尸体撞碎一侧的院墙,跌落到里面的一口深井之中。 这一次没有半点声音。 那里面的百姓颤抖着没有敢说话。 没人搀扶的郡守再也支撑不住,很快便跌坐下去,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竟然是有些发紫。 一旁的差役们也不敢有任何动作,甚至想要往后退去,但是却不敢乱动,他们也很是害怕那青衣道人若是等会儿不高兴,拿他们出气。 这出气也就算了,无非是被打一顿,可现在的被那青衣道人抓住,只怕是要把自己的小命搭上去。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眼看着又有两个道人被陈朝一刀砍死,这青衣道人再也忍不住了。 他一步踏出,长街上风起云涌,他的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数张符箓被他随手丢出,那些符箓在悬空之后,猛然便迸发出一道道烈焰,瞬间便朝着陈朝涌去。 只是下一刻,一抹刀光抹过,在这大火之中,硬生生被斩开一条通道。 身穿黑衣的少年从里面撞了出来,然后来到了他身前。 青衣道人本来在丢出符箓之后,便在双手结印,要施展之后的手段,但此刻陈朝已经到了他身前,一拳砸出,直接让他的肩膀咔嚓一声,骨头就此碎去,双手结印的也自然而然的无法再施展。 忍着剧痛,青衣道人看着眼前的少年武夫,怒骂道:“哪里来的粗鄙武夫?!” 陈朝微笑着开口,说道:“不告诉你。” 说罢,他一刀拍在那青衣道人的太阳穴,只是瞬间便让这位养尊处优多年的道人觉得心神恍惚,无法再凝聚心神。 陈朝没有任何犹豫,之后一刀砸在他的另外一侧肩膀上,同样的声音在这里传出。 他这边的肩骨也碎了。 青衣道人吃痛,但还是很快举起手来,想要拍出一掌,但是动作极为缓慢,而起在他举手的时候,陈朝一拳又砸在他的心口,彻底将他的气机砸得散开。 青衣道人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变得极为虚弱,脸色更是难看。 陈朝这才缓慢收刀,按住他的脑袋,笑眯眯问道:“一个神藏修士,难道就这么没见过世面?”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其实便注定了结果,对方对他极为轻视,即便是认出了他的武夫身份,最后竟然都没有认真对待,既然如此,那么下场是什么,就很好判断了。 和一位武夫近身,他的下场当然不会太好,这是肯定的事情。 陈朝按着他的脑袋,问道:“你之前告诉我,在这雨水郡,你就是大梁律?” 此刻的青衣道人只是不断的吐出鲜血,哪里还能说些什么,他抬起头,眼里满是怨恨,但此刻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着很是凄惨。 陈朝看着他,笑了笑。 第二百零二章 其实我才是大梁律 这场战斗开始得极快,结束得也很快,那些来自崇明道宗的道人们全部都死了,只剩下这个青衣道人,如今还凄惨地活着。 烟尘这会儿生起,长街上站着的人都无比害怕,尤其是来自朝廷衙门的那些差役,此刻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全部都站在长街一侧,紧张得不行。 郡守大人本来就跌坐到了地面,早就站不起来了,这会儿看到这一幕,更是哪里还有勇气站起来,他恨不得就此晕过去,哪里敢去看这样的局面。 但是他也知道,如今自己定然是惹上了极大的祸端,即便等会儿那个黑衣少年不杀他,那崇明宗的修士难道不会将今日的事情迁怒到他身上?一想着那崇明宗的手段,郡守大人的脸色便更是难看,甚至都有了想死的心。 陈朝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身前的地面已经有了些湿润,顿觉有些嫌弃,转过头去,重新看着那个青衣道人。 青衣道人如今的状况更是凄惨,满脸都是鲜血,两条胳膊根本就抬不起来了,气机涣散,早就已经很难聚集,之前他其实还有很多手段没有施展出来,只是因为太过轻视陈朝,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快便败了。 陈朝的刀已经入鞘,但下一刻,他的双腿便断了。 他无法站立,只能跪在这个黑衫少年的面前。 鲜血不停地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滴落在地。 那些藏在门缝后面的百姓,看着这一幕,很是激动。 崇明宗的修士在雨水郡已经作威作福很多年,朝廷一直以来都不敢说些什么,他们被欺辱得很惨,如今终于来了人帮他们出气,他们自然开心。 郁希夷一直在二楼的窗旁看着这一幕,沉默了很久,这些修士对他来说,的确没有任何的威胁,但如果是他出剑,只怕做不到少年那么果敢,尤其是当他也是神藏境界的时候,只怕也不会那么快便解决战斗。 所以他想了很多事情,发现越发佩服那个黑衣少年,毕竟陈朝刚刚展现出来的东西,实在是难得。 他也想通了陈朝为什么能够在武试里战胜宋长溪。 生死之间,这个少年最清楚该如何选择。 陈朝此刻正在看着那个跪倒在他面前的青衣道人。 青衣道人如今不可谓不凄惨,但他的眼中还满是愤怒和怨毒,他盯着陈朝,说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竟然敢杀我们崇明宗的门人!” 崇明宗三个字的分量自然极大,这是道门长生道一脉里一座大宗,在苍州更是地位尊崇,一般人哪里敢招惹什么? 陈朝看着他,微笑道:“我都已经杀了,还能怎么办?” 青衣道人听着这话,脸色极为难看,他最不想看到的便是眼前少年这云淡风轻的样子,明明已经惹下滔天巨祸,却一如既往的淡然,这意味着什么?是真的有恃无恐? 这才是他最不想要见到的。 “别想那么多,反正你们死的也是名正言顺,触犯大梁律,可不是什么小事。” 陈朝轻飘飘地看向郡守大人,问道:“你说呢?” 郡守大人早就被吓破了胆子,这会儿哪里还敢说些什么,此刻形势不明,他不管是倒向哪一方,很显然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最应该做的便是静观其变,什么都不说,自然也是什么都不做。 但是他不经意的一瞥,又看到了那个黑衣少年的眼神,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冷漠和不加掩饰的杀意。 那是一双恐怖的眼睛。 郡守大人的脸色极为难看,张了张口,刚想要说些什么。 “大梁律?!” 青衣道人吐出一颗碎牙,癫狂道:“你如此杀人,竟然还敢说什么大梁律?!” 青衣道人无比愤怒,栽到这个黑衣少年身上也就算了,但他哪里想得到,眼前的少年竟然还要给他们安一桩罪名,以大梁律来说话,这对于他们来说,是最耻辱的事情。 一个方外修士死便死了,死后还要被背上触犯大梁律的罪名,这对于他们这些一直以来看不起俗世王朝的修士们来说,怎么能够接受? 那是莫大的耻辱。 陈朝看着青衣道人,很平静说道:“很多人都看到了,你杀了衙门的差役。”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那些差役。 那些差役下意识便看向远处的那具尸体,那的确是之前被这青衣道人杀死的。 而且那差役本身什么都没做,便遭受了这无端的灾祸, 看到那少年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差役们很快便点头,他们不知道陈朝的身份,但很清楚这会儿要是不点头,只怕是下场会很惨。 陈朝满意地收回目光,看向那个青衣道人,说道:“你无端杀了大梁朝的官差,依着大梁律,便是要被处死的。” 这一条也在当初的协定里,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其实从来也没有人在意,修士杀百姓也好,杀官吏也好,哪里是有人真正上过心? 青衣道人有些失神,但很快咬牙道:“那他们呢?!” 那些死在当场的道人,又是因为什么? 这的确是个问题。 在长街里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很快。 其实看起来很没有道理。 那个少年的身份没有被弄清楚,陈朝便出手了。 然后便是一场战斗,崇明宗的道人们便死了那么多。 这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 陈朝看着青衣道人,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好像是在想一个理由。 青衣道人跪在地面,看着自己的鲜血不断从伤口里流淌出来,一时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摇了摇头。 青衣道人正要开口讥讽一番,哪怕这会是他临死之前最后能说的一句话。 陈朝却没给他机会,只是掀开了黑袍,腰间吊着一块腰牌。 腰牌看着很寻常,但不寻常的是那上面镌刻着的几个大字。 雨水郡镇守使。 陈朝看着他,说道:“既然是妄图行刺本官,那你们还有什么不死的理由?” 这句话的音调有些大,所以响彻长街。 本官这个称呼,让那些在门后的百姓很振奋。 原来这个少年是朝廷的官吏。 青衣道人看着这块腰牌,脸色变得极为精彩。 陈朝扯下这块腰牌,举了起来。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雨水郡镇守使几个字。 郡守大人愣住了。 去年初春的时候,雨水郡镇守使死在任上,上报之后,州府那边便一直没有派遣新的镇守使过来,当时郡守大人想了想,觉得大概是没有人愿意来这个鬼地方,也就没有上心这件事。 一年时间过去,大概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件事。 谁都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陈朝来了。 他是新任的雨水郡镇守使。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郁希夷问他要不要出手的时候,他便起身来到长街上的缘由。 在自己管辖的郡城,看到有百姓被人掳掠,作为镇守使,过问是理所当然。 那些方外修士对他这位镇守使出手,自然也有不得不死的理由。 一切都很合理。 青衣道人沉默无比。 在宋敛去往北境之后,陈朝现在还是左卫的指挥使,但左卫指挥使这个官职虽然够高,但是管不了雨水郡的事情。 …… …… 陈朝看着他,说道:“之前你说你在雨水郡,就是大梁律,其实不对,在这种事情上,其实我才是大梁律。” 雨水郡镇守使负责的便是保境安民,维护一座郡城的太平,在这种事情上,真的要听他的。 大梁律是这么写的。 当初的协定也是这么写的。 陈朝也是这么做的。 第二百零三章 不新鲜的事情 青衣道人倒了下去,口中鲜血一直在流淌,他生机渐渐散去,最后变成了一具尸体。 差役们纷纷跪下,之前因为青衣道人的原因,他们不敢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如今青衣道人已经死了,他们自然也就只能跪下,对那个新任的雨水郡镇守使表示自己的尊敬。 郡守大人不需要跪,但是他此刻站不起来。 他为官多年,从来没有把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一心想的是如何往上爬,如何能保住自己的小命,此刻他想了很多,脸色在不断变化,因为他想起了自己之前说的话。 他对眼前的少年说了很多不好的话,但现在对方却告诉他,他是新任的镇守使,而且还这么年轻,很显然在朝中有着极深的背景,既然如此,自己得罪了这个少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陈朝看了郡守大人一眼,对于这个肥胖的家伙,他没有任何的好感。 不过他还是随口问道:“郡守大人,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郡守大人想了很久,脸色不断变化,最后才颤声说道:“下官所见,是那些崇明宗的歹人想要加害镇守使大人,所以才被镇守使大人毙于长街。” 陈朝揉了揉手腕,说道:“好像不够详细。” 郡守大人的脸色极为难看,很快便在脑海里重新组织了语言,小心翼翼说道:“是最开始崇明宗的歹人掳掠百姓,镇守使大人出面阻止,他们却是丧心病狂,竟然敢对镇守使大人出手,镇守使大人为了保护百姓,这才不得不出手杀了他们!” 虽然郡守大人和陈朝的官阶相等,但是他还是下意识用了下官两个字来自称。 陈朝看着他,很久没说话。 郡守大人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敢去看陈朝,低着头,汗水便不断从他的脸上跌落,他看了一眼已经死了却还睁着眼睛的青衣道人,脸色变得难看极了,他不敢说话,也悄悄移过了视线。 陈朝冷笑一声,说道:“郡守大人在这里多做几年官,怕是这些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 听着这话,郡守大人的头埋得更深了。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镇守使和郡守官职相当,但是对方的确没有管辖他的权力,可他看到了长街上发生的事情,哪里还会做这个想法。 他可从来没有听过有什么地方的镇守使敢当街杀修士的。 除去去年轰动神都的那桩事情之外。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黑衣少年,带着刀…… 郡守大人的脸色更差了,那个当初在渭州杀方外修士,最后被送到神都却没有死,反倒是在万柳会上武试夺魁的少年,好像便是这个打扮? 郡守大人的脸色难看得厉害。 如果是那位猛人的话,那么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只怕只要他一句话,别说是罢了自己的官职,就算是拿了自己的小命,自己又能怎么办?陈朝没空去想他在想什么,只是吩咐道:“将这些人的尸体全部带回镇守使衙门,好好看着,要是丢了,你们知道后果。” 差役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说些什么,今日的事情肯定是无法掩盖住的,这些山上仙师肯定会有特别的法子知晓这些人的死讯,到时候这桩事情怎么收场呢? 他们很是担心,但此刻却是什么话都不敢说,因为眼前的这个少年镇守使很显然更是凶悍,要不然也做不出在当街杀修士的事情。 更何况是这么多…… 陈朝没有理会他们,只是转身便朝着那少年走去。 少年还跌坐在地面,有些失神。 陈朝将他一把拉了起来。 少年看着这位同龄人,眼中有许多情绪。 “跟我走。” 陈朝丢下一句话,朝着酒楼走去。 酒楼的门是关着的,那个掌柜一直在这边看着长街上发生的事情,看到陈朝朝着酒楼走了过来,他颤颤巍巍地打开大门,然后下意识便要跪下。 “镇守使大人……” “跪什么?” 陈朝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用跪。” …… …… 重新回到二楼,酒客们早就已经离去,这里只剩下郁希夷。 陈朝带着那个少年在这里坐下,郁希夷开门见山问道:“所以你从一开始便是来这边上任的?” 陈朝把腰牌放在桌上,上面的几个大字很是显眼。 “那不然呢?” 早在神都和那位镇守使大人最后见的那一面,镇守使便给了他几条路去选择,北境陈朝不想去,留在神都他也不愿意,但最后一条路他却和那位镇守使一拍即合。 来苍州,到雨水郡担任镇守使。 郁希夷看了一眼那个少年,皱了皱眉,感慨道:“即便你是来这里上任的,但这样做,好像也有些太过了,一座崇明宗,可是真有一位忘忧修士坐镇的。” 作为道门长生道一脉的大道宗,崇明宗哪里是一般的小宗门可以比较的存在? 这座宗门中可是有许多大修士存在的。 陈朝说道:“我也有一位剑修朋友。” 郁希夷冷笑一声,“遇到那位忘忧修士,即便是我,也得马上跑。” “更何况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郁希夷笑眯眯道:“想来那位忘忧修士不会亲自出手,但是一般修士,只要是跨过了神藏境界……就算是你能够取胜,但是彼岸境界的修士呢?” 陈朝笑着说道:“在天青县的时候,那个彼岸境界的老婆娘想杀我,也没得手。” 郁希夷冷笑不已。 普通修士能够越过一个境界杀人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而且即便要做成这样的事情,也要天时地利一点差不得。 陈朝在雨水郡掀起风浪,很显然不是一件小事,要不了多久,他一定会付出代价。 陈朝说道:“要不了多久,他们一定会反应过来,不过我觉得,在这之前,你肯定会有兴趣想要和我一起听听故事。” 郁希夷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陈朝则是看向那个还是在惊恐中的少年,开口问道:“事情是怎么样的?”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怯生生问道:“你能帮我们吗?” 这句话里的我们。 意味着很多事情。 陈朝点头道:“自然。” 少年认真看着陈朝的眼睛,陈朝没有说话,但眼神却很坚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开始说起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 他是雨水郡本地人氏,自幼父母双亡,很多年前他便靠着乞讨为生,加上街坊们的帮助,他才活到如今,大了一些之后,他便常常在周遭的山林里捕猎,虽然那到处都有妖物出没,但是为了生活,他也没办法,到底是他运气好,所以过了那么多年,他也没死在那些妖物手中。 即便如此,也说不准哪天会死在某条阴暗的巷子里。 在这个世道,死人一点都不新鲜。 有那么几天,他在山中没有任何收获,已经很多天没有吃饭。 于是他便想到了一个去处。 大概在一年前,隶属于道门长生道门下的崇明宗便在雨水郡广招弟子,告示贴了满城,只是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能够成为那种仙师,更是眼睁睁看到过那么多普通百姓被那些所谓仙师欺辱的少年,更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所以才一直没有去试试。 可后来已经走投无路的少年,实在是没有了办法,这便试着报了名,却没想到真有那么幸运被选中,吃了几顿饱饭,过了两天这辈子都没过得舒坦日子,和一大堆同样活不下去,做着一飞冲天美梦的家伙一起带到崇明宗,崇明宗说是要传授一些入门的基础道法,看看他们是否能够修行,最开始的确是给了一段口诀,让他们修行。 只是那段口诀,有不少人根本都看不懂,大梁朝治下,读书人不少,但不识字的百姓更多。 看得懂的,也练不出个什么来, 最开始人人都还做着美梦,认为要不了多久,他们便能够踏入修行,成为那些普通百姓口中的仙师,再也不用害怕那些横行世间的妖魔,可只是过了两个月,事情便变得诡异起来。 每隔十天,所有人就都会被带入一个山洞里面,那里面满是白雾,而他们必须将那些修士提前放置的东西找到才能出来,白雾应该是有毒,即便是再健壮的人进入其中,也会不适,头晕脑花是轻的,稍重一些的是四肢无力,而最惨的便是进入其中便大口吐血的。 少年想起了那段痛苦的回忆,皱起眉头,脸色极为难看,眼里则满是恐惧,“每天都有人死,每天都有人死!” 第二百零四章 破境是件简单的事情 看得出来,少年对那段回忆,不想再过多的回忆。 郁希夷微微蹙眉,问道:“崇明宗那帮人是在修行什么邪法?” 这个世间的修士,流派繁杂,有很多邪道修士修行的道法因为太伤天和,不被修士们认可,便被定义为邪道法门,那些法门大多以什么生灵献祭,或者是以吸收别人的修为修行,总之不管怎么说,都不会被人接受,所以一些宗门,只能偷偷地修行,不能让外人知晓。 郁希夷听到这里,自然而然便把那崇明宗正在做的事情,当作是在研究邪法。 陈朝却没有什么反应,而是说道:“继续说下去。” 少年缓了缓神,继续说了起来。 他们这些没有修为,甚至没有修行资质的少年被骗着去了崇明宗,被骗着时不时便要进入那充满白雾的山洞中,很多人不适应,所以很快便会死去,而活着的人,则是可以得到一颗丹药用来弥补身体的损伤。 总之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处境都很糟糕。 活下来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死去,而那些死去的少年,便会被随意找个地方掩埋。 对于外人来说,崇明宗或许是修行的道场,但对于他们来说,大概不是。 是的,对于他们来说,那是炼狱,那是死亡的深渊。 少年也知道,如果继续待下去,那么他肯定会在某天死在那山洞里,所以在某个夜晚,他和几个少年商量了一番,然后便选择了当夜趁着夜色逃跑,但是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少年,哪里是说逃跑便能够逃跑的? 那天夜晚,和他一起跑的那些少年,很快便被抓到,被处死,而只有他侥幸跑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 得益于他从小便在那山林之中讨生活的缘由,所以他没能被抓回去,而是在山林之中跑了一夜,最后竟然是凭借着几个妖物阴差阳错地帮忙,他甩掉了那些崇明宗的修士,跑回到了雨水郡。 只是他哪里能想得到,那些修士哪里会放过他,毕竟他带着那个秘密,是怎么都不可能能够离开的。 所以在今日,他被再次抓到,要带回崇明宗。 只是遇到了陈朝。 少年说到这里,忽然很是激动地拉住陈朝的手,不停晃动,“大人,你一定要帮我们,一定要帮我们……” 看着少年眼中的绝望以及藏在更深处的希望,陈朝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给了少年脖子一下。 少年顿时便昏死过去。 趴在了桌上。 陈朝看了看郁希夷。 郁希夷说道:“我好像惹上麻烦了。” 依着那个少年说的那些话,那自然是崇明宗的大秘密,作为知情者,陈朝肯定是要被崇明宗追杀的,而郁希夷也逃不过。 陈朝无所谓说道:“反正我是本地的镇守使,我又跑不掉。” 他看出了郁希夷在想些什么。 郁希夷有些怪异道:“怎么你个神藏境界的武夫,对此好像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 陈朝笑眯眯道:“谁说我还是神藏境界?” 听着这话,郁希夷才注意到,这个少年的气息已然有些不同,之前因为在想别的事情,所以他没有在意,但是此刻他看得清楚,陈朝的气息的确是不同了。 他破境了…… 长街一战,看着简单,但谁也没有想到,陈朝竟然能够凭着那一战就破开了神藏境界的门槛,进入了苦海境界。 这个境界,是当初宋长溪的境界。 可宋长溪一直以来都是道门的天才,修行多年,又有无数的天才地宝和名师指导,才能这么年轻便踏足苦海境,但眼前的少年走得是最为艰难的武夫一途,是那么多修行之路里最为艰难的一条路,按理说,他不该走得那么快。 但陈朝却还是跨过了那道门槛,而且是这么不经意间。 陈朝平静道:“你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艰辛。” 一次次地打熬身躯,那每次都经受着旁人无法经受的痛苦。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根本无法像他一样坚持下来,只有他,一次又一次的坚持,最后才有了如今的结果。 之前和那妖物交手的时候,他便有所得,之后他便一直在等这一天。 而这一天,正好便在和那青衣道人交手的时候终于来了。 他如今,当真算得上是年轻一代里的真正的天才了。 郁希夷有些感慨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怪胎?” 陈朝很是谦虚地挥了挥手,说道:“我不过是个武夫。” 郁希夷说道:“即便是苦海境,也无济于事。” 陈朝点头道:“我当然知道了,不过想来遇到这种事情,你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郁希夷皱了皱眉头,没有急着说话。 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其实陈朝已经摸清楚了郁希夷的性子,他虽然话痨,虽然骄傲,但的确是一个很正直的人,既然知晓了崇明宗在做这种事情,他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但那位忘忧境的修士,真的很难对付。” 郁希夷的剑道修为在年轻一代里自然无人能出其右,但他毕竟还是个年轻修士,哪里是那位忘忧强者的对手。 陈朝说道:“是很难对付。” 崇明宗的那位忘忧修士,是如今崇明宗的宗主,道号铁云。 外人称呼他为铁云真人。 在道门一脉里,这位铁云真人名声不小,尤其是在苍州,几乎没有敌手。 这个世上能战胜他的修士不多。 每一个都该是忘忧强者。 更何况除去他之外,崇明宗还有许多强者。 郁希夷问道:“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会反应过来?” 陈朝理所当然道:“要是我的话,得知消息过后,今夜便要来杀人。” “一位所谓的雨水郡镇守使,即便是再如何背景极大,都没关心,反正杀了就杀了,那些秘密自然便会被淹没,谁都无法得到真正的答案。” 陈朝说道:“今夜月黑风高,真会是杀人的好时机。” …… …… 崇明宗坐落在那座崇明山中。 有着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的建筑。 作为道门长生道一脉下的大宗之一,崇明宗的地位不低。 在山顶处,有一座观星台,铁云真人常年在此修行。 崇明宗的道法有些特殊,是吸收星辰修行,所以铁云真人一直以来都会在这里修行,这座观星台是特殊打造的,有凝聚星辰的功效。 早在那青衣道人死在雨水郡的时候,崇明宗的那座大殿里一盏长命灯熄灭,他们便知道了结果。 一袭灰色道袍的道人来到这里,看着那盘坐在观星台上的背影,轻声禀道:“宗主,流水死在了雨水郡。” 道人说话的时候也有些疑惑,在苍州境内,按理说不可能有任何人胆敢做这样的事情,可事实就是这么摆在了他们面前。 铁云真人没有起身,听着这话,他只是冷笑道:“他本就是个废物,一个少年都看不住,结果追出去反倒是被人杀了。” “山下传回来的消息,是那座雨水郡来了新的镇守使,是他动的手。” 道人补充道:“是个武夫。” 铁云真人忽然笑了起来,声音极冷,“什么时候大梁朝那帮粗鄙武夫敢做这样的事情了?” 第二百零五章 一页纸 在苍州,崇明宗的地位一直尊崇,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哪里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道人自然也觉得这样的事情太过离奇,但却无法说些什么。 铁云真人漠然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个少年身上有很多秘密,不能流传出去,所以该怎么做,你知道。” 道人点头,轻声道:“今夜我便让人去杀了他们。” “别再蠢了,若是再失手,你们也不要回来了,那桩事情不能让外人知道,不然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是知道的。” 铁云真人有些厌恶地说道:“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就像是你们这样的蠢货,为什么还能修行。” 铁云真人的厌恶情绪没有任何掩饰。 道人不敢再说什么,躬身便退去,他要亲自下山一趟,去主持今夜的那场袭杀。 观星台再次安静下来。 铁云真人站了起来,转身朝着山中走去。 他生得极为高大,身材更是健硕,其实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一个道士,反倒是更像武夫。 他沉默在林中走着,却没有任何声音。 观星台已经是这座山中最高的地方,他此刻要去的地方,应该是向山下走去,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快便到了一条隐秘的山道前,没走几步,这里有了一面石壁。 铁云真人站在石壁前,沉默了很久,然后伸手,在石壁上某处按了一下,然后石壁便荡开涟漪,出现了一个小洞,仔细一看,那应该是个锁眼。 铁云真人从怀里拿出一把铁钥匙放入其中,微微转动,石壁忽然轰隆隆响了起来,然后石壁朝着两边而开,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洞口。 正好一人高。 铁云真人没有任何犹豫,拔出钥匙,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石壁缓缓合拢,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缝隙。 铁云真人消失在了这里,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那个幽深的洞里,一直有着崇明宗最大的秘密,只有历代宗主才有资格知晓。 铁云真人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很震撼。 因为在洞中的石壁上,镌刻着许多道法,那些道法不是属于崇明宗的,而是历代宗主通过各种方式从那些别的宗门里偷来的东西,甚至有些道法,还是不惜灭人满门夺来的。 每一门道法,都有着一个很血腥或是阴暗的故事,这是崇明宗的最大秘密,也是最大的丑恶。 若是以前,铁云真人都会走得很慢,因为他需要将那些道法记在脑子里,但或许是因为他已经走过了太多次,将那些道法彻底都记住了,也或许是因为他如今根本就看不起那些道法,所以他没有片刻停留,而是走得很快,便来到了石洞里面。 这里布置很是寻常,只有一张蒲团,而在蒲团之上会有一个洞口,上面会落下一束光。 夜晚降临的时候,这里便会有大片大片的星光洒落,是最适合修行的地方。 是的,观星台并不是最适合修行的地方,这里才是。 看着那个蒲团,铁云真人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伸手将那个蒲团拿开。 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那是一页纸。 一页泛着金光的纸张。 其实仔细看去,那泛着金光的不是纸张本身,而是上面的文字。 很显然,这些文字应该是金砂书写的,但即便是金砂,也不应该闪烁着金光。 而且除去这些金光之外,还有着极为恐怖的气息从那纸张中透露出来。 那意味着当初书写这张纸的修士一定是个境界极为玄妙的强者,才能这么多年过去了,气息犹存。 “不,不是忘忧境。” 铁云真人拿起那张泛着金光的纸张,盘坐到了那个蒲团之上,自言自语道:“如果是忘忧境,过了无数年,为何我也会觉得那么恐怖?” 同样都是忘忧境,即便有高低之分,但铁云真人却不认为一个忘忧境至强者书写的纸张过了那么多年,也还是会让他一个忘忧境都觉得恐怖。 “或许是仙人的手笔。” 铁云真人看着手里的纸张,眼睛很是酸痛,但心里却是极为激动。 自从得到这张金色的纸张之后,他便一直在钻研上面记载的东西,那不是道法,好像只是某个人留下的某些话,但因为那人的境界太强大,所以铁云真人能够从其中获益不少,他如今的境界有所增长,也得益于这张纸。 但或许真是因为境界的差距,即便是他,这段时间钻研下来,他也只是看了短短的一行字,他每次最多只能看数个字,便不得不休息许久。 可越是这样,他便越是兴奋。 也越是想要得到之后的东西。 这张纸上绝对蕴含着大秘密。 而且很显然,从内容上看,这张纸前后都会还有某些记载,得到所有的纸张,铁云真人或许便能得知一个大秘密。 “或许是上古的秘密,或许是某门已经失去流传的道法,那或许便是仙人之法!” 铁云真人看着眼前的纸张,即便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但还是无比激动。 普通修士都以为忘忧境便是修行得尽头,但其实只有他们这些忘忧修士才明白,在忘忧境之上,很有可能就还有着别的境界。 那层境界,或许便是真正的仙人之境。 那是无数忘忧修士都想踏足的境界。 对于道门来说,尤其如此,无数年前,因为修行理念的不同,道门分化为长生道和太平道,太平道对于长生一说,并不关心,向来比较闲散,而长生道一脉,则是对于长生之说一直在苦苦追求,只是一直都没有所得。 崇明宗作为长生道一脉的道宗,自然所求和其余长生道的道宗都相同。 “即便没有答案,我只要得到了全部的纸张,全部都看下去,我的境界一定会有极大的进展。” 铁云真人默默想着,光是这些时日看着这一页纸张,他已经感受到了自己体内多年没有增长的气机如今已经好似老树逢春再发新芽,有了进步,这对于他来说,自然是极为重要的大事。 即便是没有所谓的仙人秘密,长生之法,他也肯定会通过那些纸张,得到无穷的好处。 “痴心观?有朝一日,我崇明宗才会是这世间道门的道首!” 铁云真人笑了起来,眼里有着无数向往的情绪。 但随即他的眼中也闪过一抹担忧之色。 这纸张的秘密,和那少年身上的秘密其实紧密相关,若是那个少年将消息走漏了出去,绝不是好事。 本来这些年里,一切都进展得无比顺利,可因为那些愚蠢的家伙硬生生也出了些事情。 “蠢货,要是真耽误了我的事情,全部都得死!” 铁云真人握住纸张,看着头顶的洞口,眼里的凶狠丝毫不加掩饰。 第二百零六章 我觉得你是个稳妥的少年 离开了观星台的道人一路下山,最后来到了一片竹海之中。 这里早就有数位紫衣道人在这里等着他。 崇明宗的修士身上道袍的颜色有着严格的划分,除去一些地位尊崇的修士可以随意穿着之外,其余的修士都得严格遵守。 比如现在,这些穿着紫色道袍的道人便都是崇明宗的苦海境修士。 道人看着这些同门,轻声说了些自己的布置,紫衣道人们没有说话,只是点头,对于这个布置他们没有任何意见,只会遵从。 道人很是满意,但却没有立即离开这里。 直到竹海深处,有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出来。 看到那道身影,道人们赶紧便低下了头,神态越发恭敬。 道人无动于衷。 “师兄,杀一个雨水郡镇守使,一个粗鄙武夫,需要如此的兴师动众?!” 一道讥讽的声音响起,来自那道身影,听嗓音应该是一个年轻男子。 等到他来到这边,人们这才发现,来人真的是一个年轻道人,穿着一袭雪白的道袍,他生得极为英俊,仪态不凡。 道人转过头,看着这个年轻道人,微微蹙眉,道:“这是宗主的意思,你与我同去。” 年轻道人摇头冷笑道:“哪里需要这么多人,我一人前去,便将那镇守使和那少年的头颅带回来,不用大费周章。” 听着年轻道人的这句话,那些紫衣道人不敢有任何的反驳,毕竟这年轻道人的身份实在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道人却是说道:“这是宗主的意思,林师弟,怎么也要好好想想。” 年轻道人眯了眯眼,没有着急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灿烂一笑,说道:“既然是师父的意思,那自然理应遵从。” 原来这年轻道人,竟然是那位铁云真人的弟子。 铁云真人成为崇明宗宗主之后,便潜心修行,即便是宗门大小事务,也多是交由别人打理,至于门下弟子,不算早年间收的那几位,眼前的这个年轻道人便是唯一一个。 年轻道人的天资远胜于铁云真人别的弟子,所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是不出意外,铁云真人仙逝之后,这位年轻道人,就定然会是崇明宗的宗主,有此一想,他们哪里还会主动去招惹他。 也就是道人这样的辈分不低,资历不浅的老人,可以说上几句了。但说起来,道人其实也不愿意去开口,只是之前他从观星台离开,可是很清楚那位宗主的心情的,他不敢将这桩事情办砸了,要不然代价比招惹这位年轻道人还要大。 “这一次是宗主的死命令,无需留手,一拥而上,杀了那人便是。” 道人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语气渐渐变得生硬起来,“有句话我要先告诉你们,这桩事情没办成,大家都活不了。” 众人听着这话,皆是肃穆,点头称是。 年轻道人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 …… 雨水郡的镇守使衙门坐落在东城的宁溪街尽头,这里原本还算是繁华,周遭住着的都是显贵人家,其实也可以理解,既然雨水郡本身就不太平,那么越是靠近眼前的镇守使衙门,就越是安稳,可自从上一任镇守使死在任上之后,这里的百姓便纷纷搬离,如今宅院还在,只是空无一人,杂草丛生。 陈朝作为新任镇守使上任,来到这座衙门的第一件事,便是让那些差役将这座衙门上下彻底清扫了一番,在漫天烟尘里,他和郁希夷两人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看着对面那座已经能隔着院墙看到的野草,可想而知那野草如今有多高,那里又有多少时候没有人居住了。 郁希夷指着那座宅院,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有些事情当真是这样,不去亲眼看看,光是听说,永远无法有着清楚的认知。” 陈朝当然知道他是在说什么,大梁朝的百姓疾苦,哪里只是发生在一座雨水郡的。 大梁朝的这辽阔疆域,数座州府,无数郡县,更有无数百姓,有多少人能够不提心吊胆过每一天? 大概真的很少很少。 郁希夷说道:“所以真的不怕?” 眼见陈朝不说话,郁希夷换了个话题,说道:“那位铁云真人就在那座山中,虽然传言他潜心修行,不问世事,但若是他要出手,从崇明山过来,不过是片刻的事情,到时候我或许还能跑,你可真跑不了。” 陈朝皱眉道:“你好歹也是一个剑修,就不能有些骨气,怎么动不动便说要跑的事情?” 郁希夷破口骂道:“一个忘忧修士,你觉得有那么好招惹的!” 陈朝无所谓道:“反正事情都已经做了,怕什么,大不了被他弄死。” 郁希夷有些无语,以他对陈朝的了解,当然很清楚眼前的少年是个很惜命的家伙,但他偶尔说的那些屁话,让他真是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觉得你有后手。” 郁希夷同样很明白,眼前的少年绝对不是个莽撞的人,要做的事情,好像一直以来都会有他自己的准备,就像是之前在长街杀人,不也证明了这点? 陈朝一脸迷茫问道:“我哪里来的后手?” 郁希夷懒得和他在这里说这些,开门见山问道:“之前那个少年讲故事的时候,你没有半点惊讶,是为什么?” 陈朝面无表情道:“我惊讶了。” 郁希夷摇摇头,“不对……” 他想到了什么,有些话在嗓子眼了,要说出口。 陈朝却看了看天空。 这会儿天色渐晚,已经快要入夜。 身后的一座衙门,如今差役全部离去,空空荡荡,平添了一些恐怖的意味。 毕竟这周遭,到处都是荒废的庭院。 陈朝站起身,朝着里面走去,笑道:“走吧,一起等死?” 郁希夷冷笑一声,没有理会陈朝,而是纵身一跃,来到对面庭院的房顶上,然后躺下便开始睡觉。 陈朝喊道:“别睡得太死,等会儿我真死了怎么办?” “像是你这样满口瞎话的少年,死了也就死了,不值当伤心。” 郁希夷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空,若有所思。 陈朝笑骂道:“我要是死了,你一个人难道不觉得无趣?” “人间那么大,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有的是。” 郁希夷摆摆手,不再理会陈朝。 陈朝转身走进衙门内。 这座镇守使衙门,正好便是大梁朝最小的镇守使衙门,大梁朝的镇守使,可以到县,但一座县城里却没有镇守使衙门。 陈朝当初做天青县镇守使的时候,就只有自己的一座小院,最早些时候,他常常夜晚出门,在那些阴暗的角落藏着,然后便会突然出手,将那些来到县城里的妖物斩杀。 今夜他自然也要藏起来。 来多少人他不知道,所以他做了很多准备。 看了一眼那才打扫干净的大堂,陈朝有些惋惜说道:“要没了。” 第二百零七章 人生处处是埋伏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或许是因为老天爷也明白今夜要发生大事,故而月亮被它藏在了云层后面,看也看不到。 一阵秋风吹起,数道身影出现在镇守使衙门里。 为首的自然是那个道人。 站在院子里,道人看了一眼四周,神识顺带着便散发了出去。 年轻道人在他身后,看着这明显是才打扫的院子,冷笑道:“果然是个傻子,觉得自己身后有大梁朝撑腰便了不起?做了这样的事情,难道还想着要在这里安心做这个镇守使,真是可笑!” 道人微微蹙眉,想要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他有些讶异,看着这打扫过的镇守使衙门,他想着很多事情,大概是觉得既然镇守使衙门已经扫过,那么那个少年便是下定决心不会离开的,理应还在附近,只是他神识散开,却又找不到那少年的踪迹。 “你们各自去找,两人一组,小心为上。” 道人很是谨慎,带来的紫衣道人全部都是苦海境,两人联手,理应便不会出什么事情。 紫衣道人们纷纷点头,然后各自结对离去,开始去搜寻这座镇守使衙门的各处地方,院子里便只剩下年轻道人和这个道人。 年轻道人看了一眼大堂,收回目光,平静道:“师兄,有些话还是少说为妙。” 道人看了他一眼,一点都不奇怪,仿佛是早就知道这个年轻道人要说这些话,他只是淡淡回应道:“我不是宗主的弟子,宗主之位,我也没有想法,其实若是可以,我此刻便想去世间云游,哪里会和你争什么,这次对你这般,也不过是宗主的严令,我不得不遵从,也不想你误了大事,我和你想的不一样,你想做宗主,可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道人开诚布公的谈话,让年轻道人有些意外,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也是一脸真挚说道:“师兄在山中威望颇高,若是能助我一臂之力,等我坐上宗主之位,师兄在山中,还用担心什么?” 一座崇明宗,虽说年轻道人成为下任宗主的可能十分之大,但说来说去,也不是必然的事情,毕竟在他头上,还有数位师兄,那些人的天赋或许不如他,但是毕竟修行的时间太久,境界不低。 其中还是有那么一两位师兄对他的威胁颇大,若是眼前的道人肯出手,那对于年轻道人来说,的确是好事。 道人摇头道:“这种事情我不想掺和进来,我同样也不会帮他们。” 道人深知这陷入传位风波有多麻烦,因此根本不想掺和进来,他只想找个理由云游世间,若是有可能,便再也不回到崇明宗。 年轻道人还想再说些什么,道人已经走进了那间大堂里。 大堂里的布置很是简单,只有一张木桌,而且看漆面也知道掉漆严重,已经有些时日了。 道人看了一眼木桌,很快便发现在那张木桌上有张纸。 道人微微蹙眉,只是动念,一道玄光便在身前出现,璀璨无比。 借着那道玄光,道人拿起那张纸,上面只有两个字,欢迎。 道人挑了挑眉,同时感到了一股燥意。 不知道为什么,那张纸竟然燃烧起来。 道人随手丢下,其实即便是拿在手中,依着这些微末的火,也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但他还是将其丢了下去,他有些失神,大概是在思考为什么那个少年会写下这两个字。 是的,虽然没有见过那个少年的字迹,但是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两个字便是那个少年的手笔。 因为他在那两个字里看到了嚣张的意味。 一个能当街杀死崇明宗的修士,事后并没有逃走的少年,自然是会嚣张的。 只是这种嚣张,在某种程度,甚至也可以说是愚蠢。 那真是个愚蠢的少年。 道人想着很多东西,便有些失神。 虽然说在下山的时候,他便已经说过一定要完成这件事,但实际上他对于这个少年,还是会有些轻视,毕竟两人的差距太大了。 通过之前的消息来看,陈朝不过是个神藏武夫,最多也就是个才跨过苦海的武夫,这样的家伙,哪里值得多用心? 道人摇了摇头,有些不解。 但他没有注意到,就在那张燃烧的纸张落下的时候,地面也被短暂照亮,原来地面有一滩黑乎乎的东西,看着像是某种油。 带着火星的纸张落下,整个地面便燃烧起来。 轰隆一声,整个大堂瞬间燃烧起来。 道人置身于火海之中,却显得很是镇定,他看着周遭被燃烧的一切,更是不太理解为什么会有这场火。 那个少年的布置是为了什么? 难道就是想要试试,这么一场大火,能不能将一个彼岸境界的修士烧死? 道人摇了摇头,朝着门前走去。 这些普通的火焰,别说能不能伤到他,只怕是就连是他的道袍都不能被烧起来。 他还是没有注意到,就在他朝着外面走去的时候,那张木桌也燃烧起来。 火势很大,一张木桌早就被燃烧起来,理应这是很寻常的一场大火,但此刻却突然有两道恐怖的气息在木桌下生出。 那木桌底下,一直以来都有两张符箓! 那是两张火符。 道人微微蹙眉,他也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炙热,他猛然转身,看到了大火里的两条火龙! …… …… 大堂里的火光,外面院子里自然能看得很是清楚,但年轻道人却没有去查看的想法,他只是冷冷看着这一幕,想着如果这场大火能烧死里面的那个道人,那么就将他烧死吧。 一个不能为自己所用的家伙,就算是活着,又有什么用? 所以既然如此,你不如死了去。 只是他也很清楚,自己这位师兄也不是寻常人物,只怕是一场大火也让他无法彻底死去。 年轻道人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可惜。 可就在这个时候,东边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年轻道人皱了皱眉,身形骤然消散,下一次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到了东边某处,然后他便看到了一具尸体,此刻就安安静静的躺在自己脚下。 那是个穿着紫衣的道人。 很显然,是从山下带下来的道人之一。 他死了。 年轻道人看了一眼周遭的情况,没有发现第二具尸体,皱了皱眉,然后寒声骂道:“真是蠢货。” 道人已经死了,此刻根本就不能再说话,自然也就无法反驳什么,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肯定会有很多话想说。 年轻道人眯了眯眼,蹲了下去,认真看了看那紫衣道人身上的伤口,那是被利器破开的胸膛,一刀毙命,即便是对手,年轻道人也不得不夸赞一番这个出手的少年很是果敢。 站起身来,年轻道人微笑道:“有点意思,用刀的武夫?” 然后他朝着门外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第二道惨叫声也响了起来。 年轻道人身形再度消散。 他在院子里看到一道尸体。 又是个紫衣道人。 “我看到他了!” 有人高声喊着,与此同时,便是一道磅礴气机轰出,正好击中一座屋子的房梁。 那看着结实的房梁瞬间被击断,然后一整座屋子瞬间开始倒塌,只是瞬间,便成了一片废墟。 听到声音的紫衣道人们纷纷来到这里,各自占据一个方位,成就了包围的局面。 人人都严阵以待。 下一刻,一道身影从废墟里冲了出来,但只是顷刻间,便被数道气机轰到身上。 噗的一声,那道身影瞬间炸开。 年轻道人皱眉。 “是假的!” 有人猛然反应过来,大声叫喊。 但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一处房檐下,一道迅捷的身影掠出,手中一抹刀光闪过,径直斩向那背对着自己的一个紫衣道人。 年轻道人脚尖一点,迅速掠向那道身影。 但还是晚了一步。 那紫衣道人反应不及,然后便被一刀捅穿后背,当场身死。 但与此同时,年轻道人已经到了那道身影身后,一掌击出。 带起风声。 可那道身影却是在瞬间便再横刀在前。 年轻道人的一掌拍在了刀身上,那柄断刀便瞬间震动不已。 那道身影自然便是陈朝。 只是此刻被一掌击中的陈朝不得不往后退去,跌落到院中。 其余的几位紫衣道人瞬间便围了上来。 与此同时,那位道人也从大火之中掠了出来。 他如今的样子算不上还好,眉毛已经被烧了一半,就连身上的那件道袍也有了些破损。 有些凄惨,但显然并不是不能接受。 道人看向那个已经被围在院子里的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第二百零八章 联手 “确实有点意思。”年轻道人看着陈朝,第一个开口。 之前他也和那道人一样,对这个少年很是轻视,觉得他应该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应该很快便被他们斩杀,但今夜发生的这些事情,彻底便让他们改变了想法,眼前的少年根本没有如同他们预料中的那样,而是连续杀了好几位紫衣道人,这才被他们逼着进入绝境。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年轻道人看着眼前的陈朝,说道:“这个年纪的苦海武夫,真是不常见。” 如果陈朝不是武夫,而是一位来历不明的苦海修士,他只怕是也会忌惮不已。 因为能在这个年纪便有这份修为的人物,哪里会简单? 一定会是某个大宗门的天才弟子,要不然绝对不可能会这般。 只是很可惜,眼前的少年,真的就是一个武夫。 年轻道人松了口气。 “杀了人,还不走,真当我崇明宗好欺负?” 年轻道人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朝。 陈朝着提着那柄断刀,之前和年轻道人短暂交手,他便已经感受到了,对面的境界虽然是在彼岸境界,但更像是靠着无数的天材地宝堆上去的境界,根本不像是自己苦修的境界,要不然之前的那一次交手,他只怕要吃更多亏。 实际上年轻道人本身的确是天赋极好,可太过年轻,和自己的几个师兄差距颇大,为了那宗主之位,他花了很多时间,做了很多努力,也难免的剑走偏锋。 陈朝淡然道:“本官是雨水郡的镇守使,朝廷的命官,你们这些方外修士,竟然胆大到刺杀本官,真是罪不容诛。” 年轻道人微笑道:“你该不会觉得你这个身份,就能吓到我们?” 他忽然觉得有些怪异,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是不是有些傻,“这个年纪的苦海武夫,我要是你们那位皇帝陛下,自然是要把你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着,哪里舍得让你来这里。” 说这话的时候,那道人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便皱了皱眉。 大梁朝的武夫有很多人,但是如同陈朝这般,在这个年龄便是这个境界的,那是很罕见的存在。 而很显然,像是陈朝这样罕见的存在不会有多少。 那么眼前的这个少年,身份便跃然纸上了。 道人皱眉道:“你便是陈朝?” 陈朝的身份其实很有辨识,黑衫断刀,外加上有这么一个境界,哪里还猜不出来? 听到陈朝的名字,那年轻道人也来了一些兴趣,看着陈朝,感慨道:“原来你便是那个武试夺魁的少年。” 这一届万柳会在神都举行,然后便有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结局,去参加万柳会的修士们带着羞辱而回,于是陈朝的名字,便传遍了整个修行界,所有人都知道了陈朝的名字。 崇明宗虽然没有去参加这一届的万柳会,但他们自然而然也是知晓这些事情的。 陈朝坦然道:“本官便是陈朝。” 他面对两位彼岸境的修士,以及一众苦海境的修士,好似丝毫不为所动,很是淡然。 年轻道人说道:“那这样说起来,那些家伙死在你手上,倒也不是很冤枉的事情了,不过你就算是武试的魁首,也会死在这里。” 陈朝说道:“依着大梁律,你们要杀我,我便能杀了你们。” 大梁律三个字早在之前便一直被陈朝提起,但实际上真正的大人物也不会在意这三个字,或许是说,不在意如今能说出这三个字的陈朝。 大梁律就像是一把木刀,在方外修士们看来没有任何的危险。 但某一天,拿着那把木刀的人变成了大梁皇帝那样恐怖的存在,那么这把木刀别说是木刀,就是一张普通的白纸,也会是很恐怖的东西。 “你知道,大梁律这三个字是世间最可笑的规则,你们自己甚至都不能遵守,更何况是想要用来约束我们?” 年轻道人摇摇头,说道:“唯一有用的规矩是拳头,比如你如今若是一个忘忧武夫,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一定会很认真地去听,然后摆出最为恭敬的态度,甚至我可以马上跪下去,亲吻你的脚尖。” 陈朝说道:“这样太恶心。” 年轻道人笑了起来,“但想来我说我能放过你,只要你亲吻我的脚尖,你也不会去做。” 陈朝没有否认,只是说道:“我不觉得我会死,我反倒是觉得你会死。”年轻道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道人皱眉道:“不要废话了。” 他已经等了很久,有些不安,此刻实在是不想等了。 陈朝微笑道:“不要担心,我没有什么后手了,只是……有个朋友……” 话音未落。 一道剑鸣声骤然响起。 道人脸色微变。 年轻道人也有了一些反应。 一柄青色飞剑,骤然抹过一个紫衣道人的心口。 一闪而逝,只有剑气洒落。 那个紫衣道人倒下。 飞剑很快便穿过第二个紫衣道人的心口。 道人看着那柄飞剑,然后开始寻找操控飞剑的剑修在何处。 只是不等他反应过来,陈朝动了。 他等了很久,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 手中的断刀被他直接丢出,与此同时,他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便飞了出去,极快! 年轻道人只觉得眼前一抹寒光闪过,然后便看到陈朝朝着他撞了过来。 说到底,他也是崇明宗里真正的天才,即便是走了些歪路,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看着陈朝朝着自己撞来,他双手拦在身前,汹涌的气机从掌心喷涌而出。 那柄断刀被击中,眼看着便要坠落下去。 就在断刀落下的瞬间,一只手握住了刀柄。 陈朝握住断刀,借着前冲的势头,然后用力一挥! 一条一丈宽的刀罡轰然撞去! 与此同时,在房顶上的郁希夷站了起来。 这位年轻剑修看着自己的那柄飞剑,轻声道:“回来。” 野草听到剑主召唤,微微颤鸣,有些不甘之意。 郁希夷皱了皱眉,骂道:“真是不听话的家伙!” 他脚尖一点,掠向院中。 —— 发现自己不说要更多少的时候,还能更点,一说就铁定更不了…… 有月票的大兄弟来几张 第二百零九章 你咬我啊 飞剑不愿意归来,这种情况在一般的剑修身上不会出现,飞剑的主人一般会拥有飞剑全部的掌控权,只需要一个念头,飞剑便能回到自己身侧,但郁希夷眼前的这柄飞剑不同,乃是剑气山的百年一剑,充满灵性,早已经通灵,郁希夷当初取剑成功,不是自己看中了那柄飞剑,而是那柄飞剑选择了自己。 当初的选择,不过是那柄飞剑的心意,但不意味着它便在当初选择剑主的那一刻便臣服郁希夷了,所以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其实郁希夷和它,还是在磨合。 此刻这柄飞剑展露出了自己的心意,郁希夷没有任何犹豫,自然一跃而起,落到院中,握住那柄青色飞剑,皱眉道:“老实点。” 随着言语,郁希夷一剑挥出,浩荡剑气瞬间撕开一片气机,朝着那些紫衣道人而去。 噗呲一声,一位紫衣道人被一剑斩开,变成两半,其余的紫衣道人四散而开,没有谁愿意在这里对上这位年轻剑修。 “你是谁?!” 看着这一幕,道人脸色难看,皱眉道:“这是我崇明宗的私事,道友莫要干预!” 只是一剑,便能剑斩境界在苦海境的紫衣道人,眼前的年轻剑修什么境界不好说,但至少是在彼岸境界。 彼岸境界的剑修,又这么年轻,那定然是大宗门的弟子,道人自然要好生对待,大意不得,一旦大意,说不定便要出大事。 可那位年轻剑修对他说话充耳不闻,一剑斩开一位紫衣道人之后,手中野草颤鸣,一剑递出,剑气溢出,一条极为耀眼的剑光瞬间涌出,道人狼狈躲开,那道剑光落在他身后的石墙上,那道石墙瞬间裂开,分成两半,然后轰然倒塌。 烟尘四起。 所谓剑修杀力最大,这种话,并不虚假。 “我是来杀人的,废话什么?” 郁希夷手中野草剑鸣声大作,险些遮挡了他说话的声音。 郁希夷有些不满,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再次出剑,剑气激荡。 作为剑宗……甚至是整个世间这一代最了不起的剑道天才,郁希夷的剑道修为绝对不低,面对眼前的这位道人,他应对起来应该不会太费劲。 与此同时,陈朝握住那柄断刀,已经来到了那年轻道人的身前。 一条刀罡没能将这年轻道人重伤,但撕开了他的道袍。 年轻道人感到有些羞辱,但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和做些什么,那个黑衣少年便已经来到了他身前,两人相距不过数尺。 陈朝挥刀斩下,那柄断刀带着凛凛刀光,很是恐怖。 但年轻道人只是伸手按在刀背之上,便将这柄断刀朝着地面按去,那股巨力犹如万斤之重,陈朝顿时便觉得有些站立不稳,整个人都朝着前面倒去,年轻道人只是漠然看着陈朝,他这一手卸力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手段,但是极为有用,就在他运转一门道法于掌心,接着便要轰出的当口,眼前一黑,便看到那黑衣少年竟然屈肘朝着自己的头颅砸来。 年轻道人一怔,有些意外,但下意识还是双手撑出,拦下陈朝的铁肘。 原本以为自己的境界要比对面的少年更为强大,这一下他无论如何都承受得起,却是没有想到才一交手,他便止不住的朝着后面滑去。 眼前这少年的体魄,远要比他想象的要可怕。 他这一退,原本的后手就根本施展不出来了。 只是陈朝却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屈肘无法将眼前的年轻道人气机击溃,但紧接着,他蓄势待发的一拳又砸了出来。 这一拳击出的时候,风声涌动,周遭的空间都被压迫,更为主要的是,这一拳击出的时候,年轻道人正是处于避无可避的状态,他只能硬生生扛下。 年轻道人脸色有些难看,但容不得他去想什么,此刻陈朝的拳头已经到了胸前。 他双手叠在胸前,护住了心口。 他不相信陈朝这么个境界的武夫,会有多强大,即便他再如何去走歪路,境界再怎么是空中楼阁,但也要比眼前的少年高出一个境界。 所以不管如何,他都不相信眼前的少年会一拳重伤自己。 陈朝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只是一拳砸向了对方的心口。 汹涌的气机从拳头里涌了出来。 年轻道人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难看,因为他在这道气机里感受到了毁灭的意味,平添了几分害怕,犹豫片刻,他脸色煞白,但是身形消散,出现在了远处。 他腰间的一块玉佩,在这里轰然碎去,坠落下去。 这是他用来保命的法器,原本以为今夜肯定是用不到了,但却没有想到,如今还是用到了。 陈朝一拳扑空,倒也不觉得太过意外,眼前的年轻道人既然境界比他高,那想要战胜他,就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他也没有想到,眼前的年轻道人竟然在一开始便用出这等法器,只是害怕他的拳头。 陈朝摇了摇头,笑道:“既然这么怕死,那你就一定会死。” …… …… 郁希夷提剑和御剑,其实在很多时候并不相同,至少在现在来说,是不一样的。 道人面对眼前这个年轻剑修,有些忌惮,他下山的时候想过变数,却没有想到变数来得那么突然,此刻眼前的郁希夷,到底是哪家宗门的弟子? 只是郁希夷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他的剑很锋利,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 郁希夷虽然是个话痨,但那只是他的性格,不能代表他这个人的全部。 他认真的时候,真的是很可怕很无情地一个剑修。 道人看着自己胸前已经被那一剑撕开的口子,脸色变得难看不已。 那一剑,自己躲得很狼狈,差点便被对面的年轻剑修重创。 而这样的事情,他深知之后一定会再次发生,于是便有些担忧。 他担忧的自然是自己的未来,会不会就在今天便没有了结果。 但是他也没有答案。 因为他看到了一抹剑光。 …… …… 年轻道人不敢再让陈朝靠近自己,只是不管他如何出手,对面的少年却一直没被他击中。 “你们这群蠢货,还不出手,看着做什么?!” 年轻道人有些气急败坏地开口。 那些紫衣道人早就被吓破了胆子,之前那郁希夷出剑,他们便已经生出了畏惧,虽然此刻那位年轻剑修面对的是那道人,他们也没敢上去帮忙,如今年轻道人开口,他们已经知道不能再等,几人很快便朝着陈朝而去。 如今在这里出手的两个人,郁希夷给他们的威胁自然要更为可怕,此刻出手帮助那个道人将郁希夷制服其实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他们因为很多原因,都不敢去接近那位年轻剑修,所以此刻只能朝着陈朝而去。 很快,几人便已经来到了陈朝身前,然后漠然地开始出手。 几位紫衣道人联手,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景象。 之前是陈朝偷袭算计他们,所以他们之间才会有那么多人死在了陈朝身上,但从现在开始,却有不同,因为一切都光明正大。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但也不是特别难的事情。 陈朝躲过那些紫衣道人们的第一波截杀,那年轻道人便已经到了他身前不远处,他卷起道袍,恐怖的气息抹过,最后凝结而成一只巨大的手掌,从天而落。 磅礴无比的雷声轰隆隆响起。 天地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道门修士,向来手段颇多,之前不过是因为陈朝来得太快,所以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才有些狼狈,如今有人拖住陈朝,年轻道人自然而然便要施展那些他的道法。 他眯着眼看向眼前的陈朝,想着很多事情,但最后想的,其实还是有些快意。 他会将这个黑衫少年在这里杀死。 但下一刻,他便看到了陈朝嘴角的笑意。 年轻道人愣了愣,有些失神,他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笑。 但下一刻,他也明白了。 因为他感到了后背的刺痛。 那是一柄飞剑带来的锋芒之意。 他感到有些害怕,于是便想要转身去看看,只是没有谁会给他这个机会,那柄飞剑很是轻松的便穿透了他的身躯。 带着颤鸣。 郁希夷有些嫌弃的声音响起,“老子可是剑修,下不为例!”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清楚,这种偷袭的事情,他干得不高兴。 陈朝理所当然道:“要杀人,就别在意这些,况且他们人还这么多,我们才两个人,怎么出手都不为过。” 年轻道人听着这些话,意识逐渐涣散,他的体魄远远说不上坚韧,自然也就挡不住那柄剑气山耗费百年心血打造的那柄飞剑。 飞剑穿心而过,他自然也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的身躯轰然倒下。 最后的意识才明白了原来对方等的就是自己将那些紫衣道人尽数的派遣出去。 只是他此刻也不能说出什么话来了。 他已经死了。 道人看着这一幕,脸色有些难看。 紫衣道人们的心更是很凉。 …… …… 眼前的年轻道人乃是宗主的弟子,是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代宗主的人物,今晚却死在了这里,那么后果是什么…… 宗主会如何去想这件事? 年轻道人们脸色很是不好看,想着这种事情,他们自然很是清楚那位崇明宗宗主的性子和行事风格,一旦知道了这件事,必然会降下雷霆之怒,到时候他们这群人,一个都跑不了。 想到这里,他们不由得全部都转头看向那位道人。 道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郁希夷之前收剑,他这才得以歇一口气,但哪里想得到,对方收剑不是因为气机枯竭,想要换气,而是因为他要出剑杀人。 杀的不是自己,但既然杀了那个年轻道人,之后杀他又有多难? 道人沉默片刻,猛然大喝道:“赶紧出手,将这两人杀了,要不然宗主怎么可能放过我们?!” 他的声音很大,摄人心魄。 紫衣道人们身躯一震,没有犹豫,便朝着陈朝和郁希夷围了过去。 在这个时候,他们哪里能想那么多,只是想着既然是道人开口,那其中必定会些道理,他们照做就是。 就在这个时候,道人忽然朝着远处掠去,速度极快,竟然在片刻间便只是剩下了一道残影。 风声呼啸。 郁希夷看了一眼陈朝,用眼神询问,要不要追。 陈朝也看了一眼郁希夷,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郁希夷不再犹豫,瞬间和野草再次心神相通。 没了那道人之后,这些紫衣道人根本没有什么可忌惮的,更何况在看到道人离去之后,他们哪里还有什么再战之心,因此没用多久,便被郁希夷的剑斩了。 很快,这里便只是剩下一片尸体。 郁希夷收剑,鲜血顺着剑身掉落,落入地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柄飞剑如今雪白无比,上面没有任何鲜血残留。 这位年轻剑修看向陈朝,问道:“为什么不追?” 陈朝想了想,微笑道:“为什么要追?” “为什么?他走了,这里的事情就不算是完全解决,说不定明天还有下次。” 郁希夷想了想,摇头道:“所以不管他走没走,明天都会有下一批。” 陈朝着赞赏道:“郁道友,脑子果然好使。” 这话虽然是夸赞,但不管怎么听起来都像是暗讽,郁希夷皱了皱眉,开门见山说道:“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 “那道人自然是来杀我们的,所以有仇,要是能不付出多少代价就把他杀了,我肯定不让他走,但很显然杀了他付出不小的代价,所以杀了他不划算,再说了,估摸着他也不用我们去追,他这会儿估摸着是不敢返回崇明宗的,而崇明宗也肯定会找到他。” 陈朝揉了揉太阳穴,今夜的确是有些累了。 “其实我说这么多,就一个意思,就是事情还没结束,我要做的事情,和他今夜死不死没有什么关系。” 陈朝看着他。 “我有个很大胆的想法,不知道你会不会想着和我一起去做一做?” 郁希夷皱起眉头,没有在第一时间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了那远处天幕,此刻天要亮了,有些晨光已经等不及地要来到这片昏暗的世界里。 给这昏暗的世界带来光明,这本来就是它每天都在做的事情。 郁希夷说道:“既然是大胆的想法,怎么也得说说。” 陈朝不拐弯抹角,直白道:“既然他们来杀过我们一次,那我也去找找他们的麻烦。” 郁希夷皱眉道:“你是说,你要去崇明宗?” 陈朝点头,验证了郁希夷的猜想。 郁希夷有些震惊,没有想到陈朝的想法竟然这么可怕。 要去崇明宗。 那里可是有一位恐怖的忘忧修士。 他此刻或许会觉得事情还不大,所以不会亲自出手,但是谁能想到,或者说谁能判断他在之后不会觉得这件事太大,然后自己亲自出手呢? 如果他是亲自出手了,那么不管是陈朝还是郁希夷,还能做些什么? 那可是一位忘忧修士,哪里是一般人可以轻易撼动的。 陈朝说道:“我一位雨水郡镇守使,堂堂的朝廷武官,这帮人竟然都敢来袭杀,这种事情,换作是你,你能忍?” 郁希夷面无表情道:“既然对面是一位忘忧修士,还有一座宗门,我只是这个境界,那我即便不想忍,也只能忍。” “不过过些日子,我一定会将那座破宗门斩开,让他变成两半。” 郁希夷是剑修,有剑修的骄傲,但是却从来不傻,如果他傻,大概也怎么都不可能活到现在。 毕竟他的仇家也有很多。 陈朝没说话。 郁希夷忽然说道:“你不是傻子。” 陈朝点头,理所当然道:“我当然不是傻子。” “我们知道了那个秘密,崇明宗会一直追杀我们。” 郁希夷说道:“我是剑修,可以跑路,你是本地的镇守使,却无法跑。” 陈朝说道:“的确,按着大梁律,我既然如今是雨水郡的镇守使,那么我就不能私自地离开雨水郡的范围,这是我的职责。” 郁希夷皱眉道:“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你能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 陈朝不说话。 “不过你既然不是傻子,那么就走一趟。” 郁希夷揉了揉脑袋。 陈朝看着晨光,微笑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 …… …… 院长一路南行,在离开剑气山之后,他去了很多地方,待了些日子,最后在一片晚霞里来到了白鹿谢氏。 他在门前等了等,然后谢氏有头有脸的人物们便纷纷聚集。 “他来了,我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他是个读书人,应该会讲道理的。” “可不一定,我听说他这个读书人,是出了名的不讲道理,只看拳头大小。” “放屁,他要是不讲道理,怎么做这个天下读书人的领袖?” “别急着去争,他来了,我们到底要不要开中门……” “这是个好问题,要不然去问问家主?” “家主在闭关,你这傻子。” “就他都来了,难道家主不出关?” “家主明显是要躲,或许他早就知道这个老匹夫要来,要不然为什么会在那个女娃来的时候,便选了闭关,按理来说,家主是肯定不会害怕那个女娃的。” …… …… 白鹿谢氏的中门缓缓打开,吱吱呀呀的声音传了很远,自然便惊动了一座州府,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无数人很快便聚集而来,看着那正在打开的中门,以及站在门口的黑发男人,他们在努力地思考那个人的身份,想着那个人到底有多了不起,才能让白鹿谢氏大开中门迎接。 只是他们很快便有了结果。 消息传了出来。 人们更加震惊。 院长竟然从神都离开,来到了这里。 要知道那位院长是很少会离开神都的,每一次离开神都,只怕都要惊动无数人,这一次他离开的消息,也早就传了出来,但没有人会想到他会来到谢氏。 白鹿谢氏虽然是历代出了不少大儒,这真正的世家大族,但是在院长面前,又有什么意义? 这位可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 “院长大人,请入门。”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走了出来,不是谢氏的管事,而是谢氏的一位权柄极重的人物,他亲自迎接院长,到底也是说明了谢氏对于这位书院院长的重视程度。 当然也是很想这位院长早日进入门里,免得在这外面闹出什么事情来。 “那老匹夫呢?” 院长朝着谢氏走去,看了一眼那上面的牌匾。 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不满,院长在入门的时候,还皱了皱眉头。 进入大门里面,便有人赶紧来将这大门关闭。 那白发苍苍的谢氏老人苦笑一声,他自然知道院长所说的老匹夫便是当代谢氏的家主。 其实外人很少有人知晓,当年这位谢氏老祖也曾在书院求学,那会儿院长也不过是从南方而去的一个寻常学子,甚至最开始连书院都没能进去,好不容易拜入上代院长的门下之后,由于很多原因,其实院长也没有多少朋友。 但那位谢氏家主算是一位。 “家主已经闭关多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关。” 老人在心底默默叹气,他也不得不服气,这位家主原来早早便知晓了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才早在那个时候便选择闭关躲人。 “那老匹夫觉得自己辈分大,又都是姓谢,所以便能欺负一个丫头,可我都来了,他能怎么躲?” 院长看了一眼那个老人,笑着说道:“你现在便去告诉他,如果他不出来见我,那么我就把你们这个谢氏祖祠拆了,把你们历代祖宗的牌位拿去当火烧。” 老人一怔,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这种话无疑是在挑战整个谢氏,旁人即便要说,也没有这个本事,但却是在院长口里说出来的却有不得不当真。 老人声音微寒,说道:“院长大人,这种话只怕是不能随便说的。” 院长无所谓道:“我就是说了,你咬我啊。” —— 长章节,一章更比三章强 第二百一十章 这样那样的读书人 来到别人的祖祠,当着别人的面说要拆了别人的宅子,将他家的祖宗牌位全部都烧掉,这种嚣张的行径,自然不会是第一次发生,但哪里有人能想得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院长身上。 毕竟这位书院的院长,不仅是一位忘忧修士,还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儒教一脉真正的掌舵者。 白发苍苍的老人苦笑不已,招了招手,将脸色有些难看的同宗驱散,这才低声说道:“院长大人,这桩事情,没得商量?” 要是有可能,他自然也不愿意在这里陪着眼前的院长发疯,但如今家长已经早早躲了起来,一座谢氏大宅,只怕是没有几个人会选择这会儿来见院长,实际上他们也想不到,院长这会儿怎么会来到这里,虽然他们已经猜到了院长的目的。 院长笑眯眯看着对方,说道:“如果你觉得你说话能算数,那我就和你掰扯掰扯?” 听着这话,老人如芒刺背,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如果说之前院长说要烧掉祖宗牌位,他只是觉得有些生气,这会儿便是彻底不想招惹上这尊瘟神了。 世人只当这个老匹夫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是德高望重的书院院长,可只有少部分人才知道,这位院长到底是个什么性子的家伙,而白鹿谢氏得益于家主那层关系,尤其是这位老人更是和家主还算亲近,自然便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内幕。 当初一场宴会上,那位白鹿谢氏家主,便笑着说起过院长这个人其实是上代院长的弟子中脾气最为暴躁的一个,脾气极差,虽说同样是读了无数书,可以说得上是一个读书人,依旧如此,很是古怪。 “那老匹夫的口头禅极有意思,说是论起来读书讲道理,你反正怎么都比不过我,那就干脆不要读书讲道理了,咱们来打一架试试?你们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 这句话是当初白鹿谢氏家主的原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满脸无奈,很难让人不去想当初这位家主是不是就是和院长打过一架。 只怕结果,对于谢氏家主来说,不是太好。 “院长大人稍候,我去请家主出关。” 一咬牙,老人便已经开口,院长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么今天这事情,就没有那么好解决了,毕竟这位可不是那位女娃,对谢氏没什么香火情,也不是三两句就能打发的。 “把那老匹夫叫起来,我倒是要亲自问问他,怎么这么不要脸,就因为我那弟子也姓谢,所以他就能这么不要脸地胁迫她?” 老人充耳不闻,快步离开,只是这句话他是肯定不会告知那位谢氏家主的。 不过没走出去几步,不远处一道人影汇聚,一个满头白发的灰袍老人出现,有些无奈地看向这边仍旧是个中年人模样的院长,叹气道:“你这老匹夫,到底还是来了。” 此人便是白鹿谢氏家主,大儒谢宣。 院长瞥了这个满头白发的老家伙一眼,冷哼道:“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你这老家伙什么时候就死了,我总得来看你最后一面不是?” 听着这话,谢宣脸色如常,相交多年,他哪里不知道眼前这老匹夫的脾气,对他嘴臭的毛病,也不是太在意,只是淡然说道:“再过二十年,都不见得能死,说不定比你这老匹夫还要多活几年。” “我老?” 院长甩了甩自己的一头黑发,满是挑衅。 其实两人本就是同代人,年龄差距也不大,谢氏家主若是愿意,也可以一头黑发示人,不过终究是两人想法不同罢了。 “爽快一点,说一说怎么赔偿我那弟子?” 院长开门见山,不愿意在这里拐弯抹角地说些什么别的。 谢氏家主坦然道:“将我这白鹿谢氏交给她,行不行?” 院长微微蹙眉,片刻之后讥讽道:“白鹿谢氏,如今有个什么意思?” 这两百余年过后,神都谢氏已经成为整座大梁朝可以和魏氏相提并论的顶级世家,而反观白鹿谢氏,虽说在白鹿州还是一等一的大家族,但是放在整个大梁朝,至少和神都谢氏比较起来,就真的差得很多。 谢南渡有望于要成为神都谢氏的下一任家主,又怎么会在意白鹿谢氏? 谢氏家主问道:“你真觉得我白鹿谢氏就此没落无救了?” 他一双眼睛都看着院长,好似院长要是回答得不如人意,他便要立刻出手。 院长皱了皱眉,说道:“说起来你们这两个谢字虽然我看着都没那么顺眼,但你们到底还有些书卷气,没那么讨厌。” 谢氏家主微微一笑,“到底从一开始便是读书人出身,总得有些不同的地方。” 院长板着脸问道:“你们现在还算是读书人吗?!” 谢氏家主仍旧微笑道:“当年书院求学的氛围我如今还记得清楚,你这老匹夫不过出身寒微,从遥远南方而来,按理说是根本没可能成为下任院长的,但最后那么多人里,不也是你最后这个脾气糟糕的年轻人,做了院长?” 院长反驳道:“那是你眼瞎,看不到我身上得好。” 当初那一代人里,其实到了如今,已经剩下不了几个了,要是没有这份情意在,只怕是院长也不会这么客气。 谢氏家主感慨道:“是真的没剩下几个了。” 院长默不作声。 “那桩事情,那丫头自己有想法,我也很难做些什么,之所以摆出这个样子来,其实是有些着急。” 谢氏家主看着院长,微笑道:“也想借着这桩事做些我想做的事情。” 院长冷笑道:“你要借刀,我没什么意见,但是那丫头是我的弟子,所以你还是得赔!” 谢氏家主淡然道:“我说了,整个谢氏还不够?” 院长不说话。 “白鹿谢氏的分量是真的轻了些,不过……” 他话只是说了一半,然后转头笑道:“老匹夫,我这宅子里还有个好苗子,要不要看看,或许真看得上,然后把他带回书院?” 院长摇头,这便是拒绝了,至于缘由,他没有说。 院长说道:“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你到底把那丫头当作什么?” 顿了顿,院长又难得认真说道:“你谢宣当年在书院求学的时候,老师便说过你身上有书卷气,若是一心在读书上,或许学问会成为当世第一,若是一心修行,忘忧境也不是难事,但是你要两件事都做,就差点意思,我不知道老师说得对不对,我只是想问问你这家伙,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你还是当初我在神都见过的那个少年吗?” 提及那位前代院长,谢氏家主眉头微微皱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他始终没有回答院长的问题。 院长已经明白了什么,感慨道:“只做个书生是很难的事情。” “前些日子刚好有个书生来过这里。” 谢氏家主是在说魏序,那位出身魏氏的年轻人,踏入了白鹿谢氏的宅子里,虽然他没有出来见他,但发生了些什么,他很清楚。 “他姓魏,也很难只做一个书生。” 谢氏家主微笑道:“你已经帮谢氏教出了一个大敌。” 院长看着他,挑眉道:“谁敢怪我?不服,来咬我啊!” 这已经不是院长第一次说这种话,但即便到了现在,他依旧是理直气壮,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他本来就没什么错。 作为一个读书人,教书育人自然是他该做的事情。 在书院那座学堂前,一直挂着一块匾额,上面也就只是寻常写了四个字。 有教无类。 第二百一十一章 熟悉的地方 谢氏家主有些无奈。 但更多的还是习以为常。 当初在书院求学的时候,他已经是很清楚眼前的老匹夫是个什么性子了,那是一急起来连那位前代院长都敢骂的,如今他做了院长,天底下再也没有谁能管他,那自然也就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骂谁也就骂谁了。 院长揉了揉眉毛,早就知道今日无法改变眼前这老家伙的心思的他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我就一个要求,让那丫头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事情,你要说这一点都无法答应我,那么我今天怎么都要拆你半座祖祠。” 谢氏家主微笑点头道:“老匹夫,你要想清楚,在她是你的弟子之前,她姓谢已经姓了几十年,而且很显然,还要继续姓下去。” 院长冷笑道:“现在这个当口,我还真担心你这老家伙对这种事情已经彻底不上心了。” 谢氏家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而说道:“下一局?” 院长冷哼一声,摆手拒绝道:“你真觉得我从神都大老远过来,就只是为了找你?” 他一路南下,自然还有别的事情要做,那桩事情很重要,他已经做了一些,来到这里,可以说得上只是路过。 “从剑气山离开,然后在南边晃悠了一圈,最后来到这里,真要说你这老匹夫是专门过来的,倒也不那么合理。” 谢氏家主倒也不觉得院长在骗他。 院长不想再废话,转身便要走。 他进入谢氏的时候,是开的中门,此刻他要离去,自然又会是在中门。 “记得脸色好看些,要不然外面的那些眼睛不知道又要看到了些什么,又要多想些什么。” 谢氏家主开口说话,声音里满是无奈的意思。 院长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 …… 崇明宗距离雨水郡也不算是太远,不过数百里的路程,对于修士来说,一日足够了。 郁希夷和陈朝杀了崇明宗的好些修士,此刻还要上门去问罪,这若是放在别处,如果陈朝的修为足够高,官职足够大崇明宗足够弱小,那一切都是合理的,但很显然的是崇明宗也不是想象之中的那种小宗门,而陈朝也不是大修士,大梁律对于崇明宗来说,自然而然没有任何作用。 郁希夷虽然相信陈朝自己早就有准备,但一路朝着那崇明宗走去,他也会有些没底气,只是他这个性子,既然已经答应了陈朝,那就决计没有任何反悔的可能。 在晨光里,两人前行,速度不慢,竟然在小半个时辰之后,便能遥遥看到那座崇明宗的山中楼阁了。 直到此刻,郁希夷才是真正相信眼前的少年是当真要去做这样的事情。 算不上孤身,但也只是两个年轻人要去闯一座道门的大宗? 再加上这山上有一位忘忧修士坐镇? 郁希夷有些好奇于这个少年的底气来自什么地方。 眼瞅着便要上山,陈朝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郁希夷,笑眯眯问道:“是不是后悔了?这会儿反悔其实还来得及,你是剑修,御剑逃跑,是不是很擅长?况且我在这里,你想走,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虽说明知道这些话有八成是打趣,但郁希夷还是皱起眉头,有些不满。 陈朝说道:“那位铁云真人虽然不见得在我们一开始登山便不管不顾地出手将我们打杀,可退一万步说,他真要这么办,那我即便有那么多后手,施展不出来,是不是很是可惜。” 郁希夷说道:“你这会儿再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 陈朝一本正经说道:“那不是给你提前说好嘛,免得等你死了,在下面埋怨我。” “真被你连累死了,我在下面每天都得追着砍你十八遍。” 郁希夷自然是针锋相对。 陈朝不再废话,而是正式登山。 大概是这座崇明宗上下都不会想到陈朝有胆子会亲自来到崇明宗,故而上山的路上,他们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陈朝走得很慢,直到快要到山门前,才遇到了两个镇守山门的道人。 “止步!” 那是两个穿着寻常的青色道衣的道人,有些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陈朝和郁希夷。 崇明宗是苍州的大宗门,平日里自然没有人敢到崇明宗撒野,所以在之前,在山门看到了外人,也不会在意,不过最近山上传来了些不好的消息,让他们也会有些紧张和警惕,要不然他们哪里会这样做。 “你们是谁?” 两个道人看着这两个年轻人,有些狐疑地打量着他们,一个黑衫少年,腰间悬刀,另外一个青衫年轻人,虽然没带什么,但怎么看起来那年轻人身上都有一股特别的气息流露出来,好似一柄锋利的剑? 难道是一个剑修? 那两个道人境界低微,根本看不透郁希夷,但此刻还是认真打量着郁希夷,而陈朝,自然而然也就是被他们忽略了。 陈朝也不在意。 郁希夷看了一眼陈朝,然后主动开口说道:“家师乃是铁云真人的好友,我这趟出门云游到此,特地让我来拜访铁云真人。” 郁希夷是知道铁云真人如今都在闭关,这才随口一说,也是试探如今铁云真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在闭关。 “宗主在闭关,只怕是见不得你了。” 有道人松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郁希夷有些遗憾道:“真是不巧,只是不知道真人何时出关?这趟出门,家师让在下务必是要见他一面,不知道是否有这个机会。” 那道人正要开口,突然皱起眉头。 因为眼前本来结伴而来的两个人,此刻就只是剩下郁希夷一个了,他正要下意识地四处寻找一番,有刀鞘敲击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眼前一黑,顿时便晕了过去。 另外一个道人也是如此。 两人都倒在了山道上。 陈朝说道:“走。” 郁希夷点点头,依着这两个道人的境界,他要是出剑,自然也就是一剑杀之,但他也不是嗜杀之人,这些道人不过在山中也是个寻常的喽啰,只怕也没有做过恶,杀了做什么? 两人沿着山道一路往上而去,不过在走了一小截路的时候,陈朝便领着郁希夷朝着密林深处而去,在一片林中,两人看到一条十分隐秘的小路,杂草丛生,只怕是很多年没有人打理过了。 这是否也说明这条小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大概是这样的。 郁希夷低声感慨道:“你果然是来过这里。” 之前他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如今总算是有了一个确切的答案。 是的,陈朝肯定是来过这里,现在他无比确定。 陈朝看着郁希夷,没有说话,只是拨开草丛,朝着山中走去。 郁希夷走在他身后,皱眉道:“到了现在,你还觉得我不能知道这个事情吗?” 陈朝头也不转地说道:“别说了,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你是不是崇明宗的弃徒?这一次上山,是要拿回属于你的宗主之位?”郁希夷不依不饶,缓慢开口,好奇的意思很是明确。 陈朝有些无语,但还是很快问道:“你到底是在哪里看的这些故事?”郁希夷冷哼道:“你们大梁朝的读书人不都喜欢写这样的故事吗?我闲来无事的时候,也自然会看一看。” 陈朝沉默不言,大梁朝的读书人里的确是有很多人会很喜欢写这样的故事。 “你想错了。” 陈朝摇摇头,最后只说出来这样一句话。 郁希夷哦了一声,说道:“那真相是什么,你也不告诉我?” 陈朝重复道:“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人沿着这条鲜为人知的小路一直上山,很快便看远处有一片楼阁耸立,还有不少的道人在那边出没。 陈朝看了一眼,继续朝着前面走去,他们如今走的那条小路隐秘非凡,陈朝很确定,整座崇明宗,只怕是也没有三五个人会知道。 甚至于是整座崇明宗都没人知道的一条路。 于是两人一路上山,畅通无阻,没有任何阻碍,很快便离开了密林,来到了一处高台前。 那座高台立于山顶,很是宽大,地面镌刻着无数的繁星,花纹古怪,看起来很是特别。 原来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地便来到了山顶。 看到那镌刻着无数繁星的高台,郁希夷沉默片刻,便说道:“这便是观星台,据说那位铁云真人每日便在此处苦修,因为崇明宗的修行之法和星辰有关,但今天他怎么没在这里?” 都说那位铁云真人在闭关修行,但既然这观星台是最好的修行之地,他怎么会不在这里? 郁希夷感慨之后,再度感慨道:“你知道的这条路能直接来到此等地方,岂不是说要是有什么人知道这条路,想要做些什么,一座崇明山都不会有任何防备?” 虽说郁希夷对覆灭崇明山这样的事情一点都不在意,但是也不得不感慨一番。 陈朝说道:“还好他不在这里修行,要不然咱们就得死在这里了。” 郁希夷在陈朝说话的时候便一直在盯着他看,发现他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担忧的神色,这才怒道:“你觉得我很好骗?” 陈朝嗯了一声。 郁希夷大怒不已。 陈朝却没有理会他,而是朝着前面走去,又是一条隐秘小路。 郁希夷没什么想说的,只是跟着走了进去。 没要多久,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又往高处走了些,要知道观星台已经是崇明山的最高处了,再往前面走去,居然还有更高处,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一定是崇明宗最为紧要的地方。 郁希夷再度说道:“你肯定是崇明宗的弃徒,要不然怎么会知道这里?!” 陈朝只说了一句话,便让郁希夷哑口无言,“我如果是崇明宗的弃徒,那他们怎么可能不认识我?” 是啊,之前的年轻道人也好,还是那些紫衣道人也好,也都没有表示认识陈朝,如果陈朝真的曾经在崇明宗修行,那么他们断然不可能不认识陈朝。 郁希夷微微蹙眉,竟然发现自己反驳不了陈朝的话。 “带你去个好地方,运气要是好的话,估摸着我们会找到不少好东西。” 陈朝笑着开口,然后一路前行,来到了一块石壁前。 郁希夷跟着他一路来到这里,也看到这块光滑的石壁。 然后陈朝回忆了很久,才按动了一番石壁,然后便出现一个锁眼。 郁希夷说道:“这需要钥匙。” 陈朝点头道:“我知道。” 然后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把钥匙。 郁希夷愣住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一个剑修和一页张的故事 崇明宗有一座专门用来放置长命灯的大殿。 那些长命灯所在的大殿,有专人看守,每日巡查数遍,若是出现了长命灯熄灭的情况,一定会在最快的时间被他们发现,然后禀告上去。 晨光生出的时候,今日负责寻常的道人照例在殿内巡查,有些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番,大殿里密密麻麻的长命灯布局早就在他眼里,很是清楚,哪里会漏掉哪怕一盏? 只是很快,他的脸色便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因为在一排长命灯里,他发现了数盏长命灯熄灭了,依着那摆放的位子来看,这些长命灯代表着的那些道人,在崇明宗内,境界和地位都不低。 道人很快便记录了下来,然后一直往前看去,在更远处的地方,看到了数盏特别的长命灯。 那些长命灯都是特别的,因为它们的主人,都是那位铁云真人的弟子。 “这是……” 道人一下子跌坐到了地面,脸色煞白。 …… …… 数位身穿黄紫道袍的道人,很快来到了那盏熄灭的长命灯前,沉默许久,有人看了一眼一盏没有熄灭的长命灯,这才开口道:“黄曳没有死,是被擒了?” 另外有人摇头道:“黄曳的境界最高,即便是要被擒也不会是他,他做了别的事情。” 黄曳便是这一次带着那些紫衣道人和年轻道人下山的那个道人。 那人没有把话说清楚,但是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黄曳一向谨慎,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只怕林师弟的死,和他无关,至于他如今为何不回山……” 那黄紫道人欲言又止,有些沉默。 其实其余人都知道了,黄曳不回山,是不敢回山。 那位宗主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在山中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晓? 但知道又能说些什么? “两位师弟,去把黄曳带回来吧,陈师弟,你和我一起去禀报宗主。” 有人很快便做了决定,他在山中颇有威望,说话自然会有人听。 两位黄紫道人抱拳,很快离开,想要将那黄曳带回来,他们自有秘法,黄曳想要安然地离去,是很难的一件事。 即便这个时候,黄曳已经离去很久了。 但他们还是有法子追上他。 “不好了,有人闯山!”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然后守山弟子被击晕的事情,传了出来。 一名黄紫道人皱眉道:“山门大阵没有被触发,那人还没上山?只是击晕守山弟子之后,便下了山?” 这种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可山门大阵没有被触发,便意味着山中此刻应该没有外人才是。 “难道是黄曳?” 有人提出疑问,如果是黄曳,他大可以大摇大摆上山,哪里需要做这些事情?如果是害怕自己回山的事情被人知晓,那么他为什么要上山呢? 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 “让人去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事情,一定都要有个结果。” “我们赶紧去禀报宗主,山上的事情,总得需要宗主来做决定,况且这事情事关林师弟。” …… …… 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不管是陈朝决意来到这座崇明宗,还是那条隐秘的小路,这一切都让郁希夷很是意外,他早已经认定陈朝和崇明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没有想到,他给人的惊喜更是不止于此。 那把钥匙被他拿出来的时候,郁希夷更是怔住了。 眼前的那石壁,怎么看都会是崇明宗最为紧要的地方,但他哪里想得到,就是这么隐秘的地方,陈朝竟然都会有一把能够开启的钥匙。 “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郁希夷很是肃穆开口,声音变得有些冷。 今日发生的这些事情,让他觉得很古怪,他很想知道真相。 陈朝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然后说道:“等会儿就告诉你。” 看着陈朝伸手就要将钥匙放入其中,郁希夷忽然说道:“等一等,这等隐秘的存在,会不会有什么守卫。” 这里既然很有可能是崇明宗最为隐秘的存在,那么有守卫这种事情,应当是很合理的。 陈朝摇头道:“如果那个人没有骗我的话,那么这个地方只有崇明宗宗主才会知晓。” 郁希夷脸色微白,说道:“你想我死?” 陈朝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想法,说道:“我觉得铁云真人这会儿不应该在这里。” “可能?” 郁希夷挑眉道:“你这是拿着我们的性命去打赌?” 陈朝笑了笑,“放心,我肯定是会比你更怕死的。” 说完这句话,他把钥匙插入了锁眼之中,然后轻轻扭动。 随着一声响动,石壁朝着两边分开,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洞口。 陈朝走了进去,郁希夷也走了进去。 走进去的一瞬间,郁希夷便握住了那柄飞剑野草,在握住那柄飞剑的时候,他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些。 人类对于未知,总是会有一些不同的害怕。 陈朝虽然胸有成竹,但还是握住了断刀的刀柄。 一路往前走去,两人很快便看到了石壁上镌刻着的那些道法。 郁希夷停下脚步,读了一些之后,忽然皱眉。 “怎么了?” 陈朝看到了他的表情,然后又看了一眼石壁,发现那是一篇名为玄乌大法的修行之法,便忍不住问道。 “这是玄乌宗的秘法,当初玄乌宗莫名其妙被灭,事情闹得很大,方外修行界都在查到底是谁灭了玄乌宗,但始终没有结果,不过人们很清楚,玄乌宗被灭,估计不是因为玄乌宗和什么人结仇,而是玄乌宗的秘法被人觊觎,现在看来,当初的那桩事情,只怕和崇明宗脱不了干系。” 郁希夷神情严肃,虽然剑宗早已经归隐,几乎不掺和修行界里的一切事情,但这些在修行界里都在流传的事情,他自然还是知晓的。 陈朝嗯了一声,开始默默去记那篇修行之法。 “你记这些道法做什么?” 郁希夷看了陈朝一眼,然后朝着前面走去,其实他和陈朝一样,陈朝是武夫,他是剑修,这些道法对于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郁希夷在看过之后,便没有再做别的什么,如果换做别的修士来到这里,只怕是会耗费许多精力去将这些道法记下。 陈朝虽然也在记,但他却不是为了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脸色有些发白地走了过来。 郁希夷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陈朝在短时间内记住了那么多东西,对于他来说,也是挑战。 毕竟他不是谢南渡那样的妖孽。 郁希夷来到一排书架前,随意翻看了一下,便说道:“这些是崇明宗的道法,你要是愿意背,这里的都可以背。” 更远处有许多大箱子摆放在那边,里面透着阵阵异香,理应是很多灵药存放在那边。 说完这句话,郁希夷其实有些失望,这些东西对于别的修士来说或许会是很大的诱惑,但是对于他来说,就绝对不是,他作为一个剑修,对于那些道法没有任何兴趣,那些道法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至于这些灵药,大概也是如此。 陈朝看着那些灵药,眯起眼睛。 两人很快便来到那块蒲团前,郁希夷很快便抬头看向了那个洞口,那个洞口很是幽深,天光会从那个地方落下来。 “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那位铁云真人只怕是闭关的地方就在这里,只是为什么他现在没在?” 郁希夷看着陈朝,在他看来,陈朝如今是知晓一切关于崇明宗的事情。 陈朝笑着说道:“合理推测,崇明宗的修行既然是和星辰有关,那么这位传说中的铁云真人,不应该在夜晚才出现这个地方?” 郁希夷皱眉道:“这个答案在我看来,很不合理。” 那位铁云真人既然是传言中一直都在闭关,几乎和崇明宗的别的弟子没有交集,那么想来即便是夜晚修行,那么白天的时候,他也大概会在这个地方。 陈朝点头道:“好吧,我承认,是有人告诉我的。” 郁希夷问道:“是谁?” 陈朝说道:“是一个对崇明宗很熟悉的人。” 郁希夷不悦道:“说人话。” 陈朝无所谓地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蒲团上,或许是太用力的缘故,在他坐下的同时,一张纸从蒲团底下飘了出来。 那是一张闪烁着金光的纸张,如今便飘了起来。 郁希夷看着那张纸,微微蹙眉,作为剑修,他对其他气息的感知,是要远胜于一般的修士的。 他明显感受得到那张纸上的气息,有些可怕。 郁希夷来了兴趣,然后伸手握住那一张纸。 拿到了眼前。 片刻后,一道气息溢出,郁希夷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 陈朝问道:“如何?” 郁希夷没有理会他,而是双目如剑,朝着那一页纸刺了出去。 面对这注定不一般的纸张,郁希夷在第一次交锋的落了下风,但却没让他生出任何畏惧。 他是剑修,面对强敌,自然是要出剑的。 这是作为剑修的骄傲。 第二百一十三章 讲个故事给你听 郁希夷自然不知道这一页纸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要是他知道就连铁云真人这样的人物也会只能看几行字便要休息的话,大概……还是会想着出剑。 他有一柄极为骄傲的剑,他也是个极为骄傲的剑修。 若无这点相同之处,只怕他也不会能让那柄极为骄傲的野草认主。 只是骄傲在境界的差距面前,始终是没有什么用。 就连铁云真人也会在这样的差距面前自感不如,就算郁希夷是何等天才,但始终也还只是一个尚未踏足忘忧境的剑修,当他出剑的那一刻,结果便已经注定了。 噗的一声,郁希夷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苍白。 他颓然地坐在地面,整个人受了些不轻的伤势。 陈朝看向郁希夷手里的那一页纸。 郁希夷随手丢出,纸张飘到了陈朝身边,陈朝也伸手握住。 “别说我没有提醒你,这一页纸张有些古怪,不要试图去……挑衅它!” 郁希夷脸色难看地开口,陈朝的境界更不如他,他不想相同的事情,在这里再次发生。 陈朝皱了皱眉头,视线落到了那一页上,金色的文字此刻大放光明,无比璀璨。 陈朝只是看到第一个字之后,便觉得双目刺痛,泪流不止。 他迅速移开双目,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他怀疑自己如果这么一直看着,那么自己的双眼说不定真的会瞎。 那一页纸上有着一股很是特别的气息,强大而恐怖,就这么将那一页纸拿在手里的时候,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一旦想要去阅读那一页的内容,便一定会遭遇很恐怖的事情。 比如刚才陈朝遭遇的那些。 陈朝松开那页纸张,开始揉着仍旧刺痛的双眼,那页纸缓缓飘落,就像是从树上飘落的落叶一样。 无比寻常。 但是陈朝很清楚,那绝对不寻常。 “这一页纸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陈朝看向郁希夷,想要知道他的看法。 郁希夷此刻的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那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陈朝不甘心的追问。 郁希夷没好气说道:“我忙着和写这些字的那个家伙交手,哪里知道他到底写了些什么!” 正如郁希夷所说的那样,之前他是都在和那写出这一页纸的那人交手,哪里去关注过纸张上到底是写了什么。 “那家伙境界极高,而且脾气不太好,要是能见到他,我……” 郁希夷本想说些什么狠话,但想了想,依着自己如今的境界,肯定也做不了什么,便觉得有愤怒,不再放狠话,只是想着迟早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个家伙,并且将这个家伙狠狠揍一顿,用来报今天的仇。 陈朝看向那块蒲团,心想这页纸怎么看来都会比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值钱,为什么会被人随意放在蒲团下? 难道蒲团也是好东西?陈朝微微眯眼。 “我觉得这蒲团也是好东西,见者有份,这两件东西,我们一人一件?” 陈朝看向郁希夷,提出想法。 “这里要是有本不错的剑经,我就拿了,反正你一个武夫,拿来也没用,但你看这些东西和剑修有关吗?我拿这些玩意做什么?” 郁希夷翻了个白眼,已经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陈朝看向他,有些错愕道:“这一页纸,也不要?” 郁希夷嫌弃道:“他又不是练剑的,境界再高又怎么样?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是练剑的,老子迟早有一天也会超过他!” 陈朝感慨道:“你真的是个很让人无语的家伙,不过你这样的态度我很欣赏,至少东西是留给我了。” 他收起那一页纸,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上面有什么秘密,但总有一天是会知道的。 “老子这东西可不是白让出去的,赶紧把之前没说完的话告诉老子。” 郁希夷缓缓站了起来,刚刚的伤势虽然不轻,但不至于让他就一直这样。 陈朝看着郁希夷,想了想,说道:“铁云真人即位到现在,其实不到十年。” 郁希夷点点头,这种事情他是知道的。 “所以他是如何从那位前代崇明宗宗主手中将这宗主之位拿过来的,这个过程,没有人知道。” 陈朝想了想,认真说道:“但是我知道。” 郁希夷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朝便继续说道:“或许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郁希夷说道:“这种故事,我就很有兴趣听。” “崇明宗前代宗主青竹真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这位忘忧境修士却收了好些不错的弟子,天赋和境界都不错,其中最为了不起的弟子叫做陈石,他的天赋和心性,都是那一代弟子里最了不起的存在,更为主要的是,他还是个好人。” “崇明宗没有什么好人,但陈石绝对算一个,他至少把人当作人看,这样的人若是有朝一日成了崇明宗的宗主,或许崇明宗就会好很多,只是很可惜他没能成为宗主,这个故事得从铁云真人上山说起。” 青竹真人收了很多弟子,但他却不会因为弟子够多,便停止收弟子这件事。 因此便有了铁云真人,铁云真人上山前,不过是一家农户的儿子,被青竹真人看中天赋之后,青竹真人便将豢养的妖物放出,将他的父母给吃了,然后自己出手,将那妖物击毙,这样一来,铁云真人自然对其感恩戴德,之后青竹真人收他为徒,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不过上山之后,因为青竹真人修行到了紧要的时候,便将铁云真人交给了陈石。 “陈石如果不是一个好人的话,那么铁云真人说不定在那个时候就死了,要不然就是修行走火入魔,从此变成废人,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再次发生,其实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陈朝看着郁希夷,说道:“可惜他是个好人。” 因为陈石是个好人,所以他对铁云真人没有藏私,传授了自己的一切。 铁云真人本就天赋极好,在那个时候,也打下了极好的基础。 过了些年,青竹真人还是没有出关,陈石忍了好几年,终于忍不住了,于是便告知了铁云真人真相,他的父母是被青竹真人所杀。 可那个时候的铁云真人早已经沉浸在修行里无法自拔,自然知道如果自己对青竹真人不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于是他知晓之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心底对于青竹真人的感恩也一点都没有了。 他开始想着以后如何弄死青竹真人,成为崇明宗的下一任宗主。 郁希夷听到这里,有些感慨。 之后的那些年里,铁云真人开始对自己的同门师兄弟们出手,他本就聪明,又谋划了那么多年,在他自己坚持不懈地努力下,自然很快便成功了,青竹真人的弟子们很多都无故亡故。 最后只是剩下陈石和铁云真人。 “陈石看着自己的那个师弟做出了那么多事,自然痛心疾首,而铁云真人对于自己这位师兄也很是敬重,毕竟陈石对他,真的是很不错。” 陈朝感慨道:“但即便如此,在宗主之位和这份情谊前,铁云真人还是选择了前者。” 郁希夷说道:“所以他杀了陈石?” 陈朝说道:“后来他甚至还杀了青竹真人,就此成为了崇明宗的宗主。” 故事到这里,好像就讲完了。 郁希夷说道:“好像中间有很多内容被你隐去了。” 陈朝说道:“那自然是另外一个故事。” 郁希夷皱起眉头,说道:“故事讲一半,晚上睡觉是要尿床的。” 陈朝没理会他,只是走到一侧,看了看那些书,这才说道:“那个故事,其实不该这会儿讲。” “青竹真人说闭关其实是托词,他不是闭关了,他是在崇明山中发现了一个秘密,那个秘密很大,也足以让青竹真人放弃一切,全身心地将精力放在那个秘密上。” 陈朝说道:“和那个少年有关。” 他说的那个少年,自然便是之前在雨水郡见到的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被追杀,然后被陈朝救下,于是便有了那个故事的开始。 郁希夷想起了那个少年所说的白雾,问道:“和那邪法有关?” “难道这崇明宗很多年前是什么魔教祖庭?” 陈朝摇头,对于郁希夷的问题,他给予了否定的答案。 “那天你问我,为什么听了那个少年的故事,没有觉得任何的惊讶?” 陈朝看向郁希夷。 郁希夷说道:“不只是那个,甚至还有你知道这条隐秘的小路,知道这个地方。” 陈朝说道:“知道那条隐秘的小路,是因为我当初就是从那条小路离开的这座山,知道这个地方和我讲的那个故事,则是因为我捡到过两封遗书,其中一封,是青竹真人写的,另外一封则是陈石写的。” “那两封遗书里,告诉了我一切关于崇明宗的秘密。” 陈朝想了想,说道:“或许这个时候,其中一个秘密,已经传出去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此山乱 “那两封遗书上的具体内容到底是什么?” 虽然陈朝已经开始讲这个故事,但郁希夷还是觉得有些疑惑。 陈朝说道:“陈石的那封遗书里,记下了铁云真人在那些年做的事情,只是对他为何是怎么死的,他并没有说清楚。” 沉默了片刻,陈朝好像是在回忆那封遗书上的内容,他这才缓缓说道:“最后他说,这是一个应该被毁灭的地方……” 听着这话的郁希夷也沉默了,作为一座宗门的弟子,只怕再对宗门绝望都说不出这样的话。 “这里或许还有更多的黑暗,我还不知道。” 郁希夷神情有些复杂。 陈朝说道:“你当然不知道。” 郁希夷说道:“你不告诉我,我自然不知道。” 陈朝说道:“当年青竹真人无意间在崇明山中找到了一处地方,那个地方或许是一座上古宗门的遗迹,只是那个地方到处都是白雾,所有修士进入其中都会修为丧失,和常人无异,而且白雾会不断地入侵修士的身体,每进入其中一段时间,他们便不得不从里面离开,不然即便是修士,也会坚持不住。” 郁希夷再次想起那个少年说的那些话,有些沉默。 “但那上古遗迹里,有重宝,或许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郁希夷想了想,轻声说道:“崇明宗的修士们不愿意涉险,才选择找一些本就没有踏足修行的少年进入其中探寻?” 陈朝说道:“说对了一半,之所以找那些不曾修行过的少年,是因为他们在多年的研究后得出的结论,没有修行过的少年,比已经修行过的修士能在里面待更久的时间,但他们毕竟是寻常的少年,一次次进入其中,总是受不了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死一些人。” 陈朝指了指远处,那里有一座山峰,挡住了两人的视线,他说道:“那些死去的人,就会被埋在那个地方,一个大坑,无数人都埋在一起,血肉融在一起,白骨混在一起,谁也无法分清楚谁是谁。” 郁希夷说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这里真的是很邪恶的一个地方,也是一个应该被毁灭的地方。” 陈朝忽然说道:“所以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 郁希夷看着他,不言不语。 “那个少年的故事我听过,不是在遗书里。” 陈朝看着郁希夷,微笑道:“那个故事发生在我的身上。” 郁希夷恍然大悟道:“那两封遗书都是你在那上古遗迹里找到的?” 陈朝点了点头,当初那青竹真人被铁云真人偷袭重伤,逃不到别处去,便只好进入了那片上古遗迹里,他在里面将铁云真人的罪证全部写了出来,当然不是为了以后谁能发现这遗书而替他报仇,而是想要有朝一日有人能将铁云真人杀死,替他报仇。 所以他不仅留下了那封遗书,甚至还留下了那把多出来的钥匙。 青竹真人十分想要报仇。 至于陈石,当时进入那片遗迹里,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些写下遗书的时间。 后来他们的长命灯熄灭,铁云真人便是真正地放心了。 郁希夷说道:“我听说你在渭州的天青县做了好几年的镇守使。” 陈朝说道:“应该是两年多。” 他知道郁希夷想说什么,天监十一年,渭州大水,他正好便住在渭水畔,家中被淹没,难以为生,便不得不离开渭州,来到了苍州。 一路艰难,最后到了这个地方。 雨水郡他不是第一次来,他比那个少年更早看到那张贴的告示,他比他还要艰难,所以在那个时候,他没有什么犹豫的想法,便进入了崇明宗。 然后他经历了和那个少年经历过的故事。 陈朝说道:“后来我离开了这里,现在我又回来了。” 郁希夷说道:“对于这座崇明宗,很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曾经被这座宗门害过,那么回来是为了什么呢? 郁希夷明白很多。 陈朝没有说话。 …… …… 那位年轻道人死于雨水郡那位镇守使手中的事情还是传了出来,一座山中,上下修士尽皆哗然,别说崇明宗是长生道门一脉里的有数大宗之一,即便是一座寻常的修行宗门,按理来说都理应不是一个大梁朝的武官可以挑衅的,更何况若是大梁朝有那么硬气,哪里会在雨水郡那位镇守使死于任上之后,一直没有新的镇守使继任。 雨水郡上一任镇守使是如何死的,旁人不知道,可以以一句简单地死于任上来概括,但是对于崇明山来说,那位镇守使是为什么而死,他们很清楚。 他们早已经将雨水郡视作自己崇明山的私产。 但哪里想到,如今宗主最为疼爱的那位弟子,如今便是恰好死在雨水郡镇守使的手里。 不过他们随即便想到,这桩事情一旦闹大,那位常年闭关不出的宗主定然是要过问了,既然有这样一位忘忧境的强大修士在,那么一切事情自然都会迎刃而解。 “那人胆敢害我山中弟子,定然要将其折磨致死才是,反正后山那边,那么大一个坑,到时候把他也丢进去。” 山中,有崇明宗弟子忍不住开口,声音里满是寒意,另外有弟子也在这边附和着。 “理应如此,只是大梁朝如今万柳会文武都夺魁之后,难道真生出些不该生出的想法来了?” 有道人讥笑道:“不过是运气,哪里敢生出什么想法,一群山上修士都看不起的粗鄙武夫,能掀起什么风浪?” 听着这话,山中顿时生出了好些讥笑之声,很是响亮。 有个年轻道人从这里走过,听着这些声音,有些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接着便有些悲伤说道:“林师弟如此天纵英才,竟然死在了一个粗鄙武夫手里,真是让人心痛。” 听着声音,众人循声看去,很快便纷纷行礼,“盛师叔。” 眼前这年轻道人,名为盛迎风,也是那位铁云真人的弟子,之前那位年轻道人风头正盛,所有人都觉得那位年轻道人能成为这崇明宗的下一任宗主,但谁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而如今那位年轻道人已经死去,盛迎风便成了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宗主的人物。 如今他出现在这里,众人自然不敢怠慢。 盛迎风悲伤道:“等师尊出关,我定然要去请命,亲自为师弟报仇。” 看着眼前的这位盛师叔如此伤心,那些道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一时间山间很是沉默。这种沉默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很快,便有声音从山中传来。 “宗主出关了!” 那声音有些激动,但更多的却还是害怕,那位宗主这一次出关是必然的事情,但是其实不见得有多少道人愿意看到他出关来,毕竟他的脾气一向不好,可以说得上是残酷无情,山中弟子对这位宗主,少有敬爱,多是畏惧,往日铁云真人闭关便闭关了,他们不用看着那位宗主修行,自然对他们来说,也算是轻松,但如今,铁云真人出关,对于他们来说,头顶便是多出一片黑云。 只是事情已经如此,道人们纷纷行礼,低下头表示对于那位宗主的敬畏。 一道身影,缓慢在远处凝结,铁云真人出现在了这里。 “参见宗主!” 道人们纷纷开口。 年轻道人被杀,黄曳逃走,这些事情算是不小,他这位宗主自然要来解决,至于所说的闭关这种事情,其实找个地方不见人,也能说是闭关,哪里会那么难。 平日里他不出现,只是不想出现,如果他想要出来让所有人看到,哪里又有那么难。 铁云真人看向那不断赶来的黄紫道人,冷声道:“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为何不最先便想着将那位杀人的武夫杀了,黄曳的去处,有那么重要?” 铁云真人的声音很冷,就像是山间最为阴冷的风。 有黄紫道人硬着头皮说道:“已经去过雨水郡了,那镇守使没了踪迹,好像是朝着咱们山中而来了。” “在他身边还有一位剑修,境界不低,我查过了尸体,那些弟子大多是被那柄锋利无比地飞剑穿透身躯的,不知道那剑修出身哪座宗门,我们尚没有查清楚。” 他们投鼠忌器,不是因为害怕那位镇守使,其实陈朝身边的那位剑修,才是他们在意的存在。 众所周知,剑修的杀力之大,冠绝世间,一个来历不明的剑修,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铁云真人冷笑道:“不用找了,那两个人已经来了,他们没有想过掩盖,守山的弟子就给你随意丢在山道一侧,他们还害怕什么?既然他们都不害怕了,你们不把他们找出来杀了,还在想什么?” “可山门大阵没有被触发,那两人在山中,怎么去找?” 有黄紫道人硬着头皮开口,有些心虚。 铁云真人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那黄紫道人,沉默了很久。 黄紫道人被看得有些发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开始有冷汗滴落。 “你们这群废物,有人挑衅,上了这座山,你们却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难道上山的是两个忘忧境修士?” 铁云真人的声音微寒,让人不寒而栗。 黄紫道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冷汗一直往下流淌。 不知道过了多久。 山道上忽然又响起一道声音,“启禀宗主,有客人上山!” 铁云真人转过头去,看向来到这里的那个道人。 如果那个道人没有给他一个合理的答案,那么他或许下一刻便会死去,即便不是死去,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那道人硬着头皮,轻声道:“是来自痴心观的客人。” 第二百一十五章 皎皎云间月 道门一直以来都有两脉传承,长生道和太平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两脉一直以来都是旗鼓相当,但在很多年前,长生道开始逐渐占据上风,稳稳压着太平道一脉,而如今,长生道一脉的道首便是痴心观,从某种程度来说,痴心观完全可以说是如今道门最大的一座宗门,是整个道门真正的领袖。 崇明宗身为长生道一脉的道宗,对于痴心观的感情很是复杂,一方面崇明宗一直以来想要越过这道门领袖,自己成为这道门的领袖,但这个梦想注定漫长,至少是需要数十年乃至百年时光去实现的,在实现之前,面对痴心观,依旧只能保持尊敬。 “是哪位真人来了?” 铁云真人沉默了很久,这才缓慢开口,声音微冷,但语气还是软了下来。 面对痴心观来人,铁云真人也要表示尊重,即便是明面上的。 “那是个年轻人,身材修长,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道袍,头上别着一根寻常的木钗,只是头发有些白,看着有些憔悴。” 那道人努力回忆自己在山门处看到的那个年轻道人模样,然后很详细地都说了出来,他主要是害怕自己有什么遗漏,惹怒了这位宗主。 铁云真人微微蹙眉,认真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清楚那痴心观里有哪位真人是如此打扮的,至于所谓的年轻人,他不是太在意,道门真人大多驻颜有术,有些超过百岁的道门大真人,看起来容貌也和寻常的年轻人差不多。 “可有说道号?” 铁云真人有些没底,这个时候痴心观的道士上山,意味着什么,可不太好说。 那道人努力想了想,很快说道:“他说他叫云间月。” 这是个很古怪的名字,道人说起来的时候也觉得很是古怪。 怎么有人叫这个名字? 但铁云真人却有些沉默,没有说话。 道门里那些真正大真人名字都极为古怪,取这么个名字又有什么奇怪的,真正让他沉默的,却是云间月的身份。 在年轻一代的修士里,有很多人的名字早就已经传遍世间,比如之前在神都去参加万柳会的宋长溪,便是一直被认为是道门双壁之外最强的道门年轻人,更比如梁诏也是散修里的佼佼者,除此之外,还有几位剑修的名字也很响亮。 但有些人是不一样的。 提及年轻剑修,谁都不敢说带走野草的剑修郁希夷会比其他人弱小,而提及道门天才,谁都无法略过那道门双壁。 那才是道门这一代年轻人里最了不起的人物。 而最为恐怖的,是这两人都出自同一座道观,是同一个师父教导出来的一对师姐弟。 师姐名为叶之华,师弟便叫做云间月。 两人身上便肩负着道门年轻一代的荣光。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 铁云真人作为这崇明宗的宗主,自然会知晓道门双壁的名字,只是他不明白,这个时候,这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虽然只是个年轻人,但在痴心观里,地位只怕是比很多二代弟子还要高。 如今他出现在这里,只怕也是代表着痴心观而来。 “既是道友,自然要请。” 铁云真人的脸色有些难看。 …… …… 崇明山的山门外,年轻的道士穿着一身暗红道袍,头发用一根寻常木钗随意地固定起来,其实那一头长发并非完全白了,只是在原本的黑发中生出了许多白发,黑白交错,看着倒也不算是违和。 他不过是耗费了些气血,才导致如此,想来等到养好了身子,自然便会全部都回转变成黑色。 他便是云间月。 道门双壁之一。 云间月站在山道上,看着这座山,神情平淡。 他原本正在暮云大泽那边追杀一头境界不低的妖物,正在鏖战之时,收到了观主的讯息,便只好多耗费了心力,解决了那头妖物,这才马不停蹄地赶来崇明宗。 想起观主信中所说之事,云间月微微蹙眉。 崇明宗在苍州这么些年,一直都算是安分守己,谁又能知晓,原来他们还有如此想法? 山中很快便来了一位黄紫道人。 “云道友,宗主请道友大殿相见。” 那黄紫说话的时候,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云间月,对于这闻名天下的道门双壁,黄紫道人也有颇多好奇。 不过这第一眼所见,他便注意到这个年轻道士身上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说不清楚的气息在流转,那好似便是传说中的道韵。 这种道韵,只有修士在修行某种大道时候,到达了天人相通的境界,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些道门大真人,举手投足之间会有这样的道韵倒是不足为奇,可是眼前的这位云间月,为什么也会有? 这是很让人意外的事情。 云间月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跟着眼前的黄紫道人一路上山。 山道安静,清风拂过,吹得云间月的鬓发微微而动,更显他有些出尘之意。 铁云真人在那座大殿里等着这位道门天才。 黄紫道人退走,云间月淡然地跨过门槛,进入大殿之中,然后取了三支香,在道祖的塑像之前拜了拜。 期间在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铁云真人就站在一旁,但是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看着。 做完这一切,云间月才看向铁云真人,想了想,行了一个晚辈礼。 云间月的名声很大,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铁云真人的名声很大,但论起来辈分,天下道门同宗,他还要叫铁云真人一声师叔。 铁云真人看着这位容貌说不上多好看,但多看几眼便莫名觉得舒服的年轻人,有些感慨道:“痴心观有你,哪里是旁宗及得上的?” 这是他由衷地感慨,崇明宗一直都想要超过痴心观,但光说起这二代弟子来,就是把崇明宗的所有人都绑在一起,都及不上这一个云间月,更让人绝望的则是,痴心观里除去云间月之外,还有一个叶之华。 云间月平静回应道:“真人缪赞。” 铁云真人回过神来,看着这位早就已经名动世间的年轻人,缓缓说道:“观主可有什么法旨带来?” 他知道,云间月不会随便来到崇明宗,所以一上来他便开门见山。 对于那位痴心观的观主,铁云真人即便自认这些年自己进步不小,但也不敢说真的有资格去挑战他。 那是道门里最恐怖的存在,哪里是一般修士可以随便挑衅的。 云间月摇头道:“晚辈在外面云游,只是收到观主的信,晚辈便只好来看看。” “信上说了什么?!” 铁云真人看着云间月,有些激动。 云间月看着铁云真人,平静道:“观主让我来问问真人,做这些事情,是否会怕报应?” 铁云真人听着这话,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再看向眼前的云间月的时候,眼神深处多出了一抹杀意,更深处,则是一抹害怕。 云间月继续说道:“上古遗迹既然已经发现,真人却不将其公之于众,这点私心,观主能理解,只是为何真人又要让那么多寻常少年去死?” 听到这里,铁云真人彻底明白了,那桩事情,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漏了消息。 他看着云间月,杀心大起。 云间月也转头看向他,双眼之中,没有太多情绪,无比镇定。 一整座大殿,忽然变得分外恐怖。 属于忘忧境修士的强大威压瞬间在这里释放出来,一整座大殿变得无比可怕。 若是换作别的年轻修士,只怕在瞬间便要变得极为惊慌,但云间月却没有如此,他只是看着铁云真人,一颗道心,无比镇定。 面对那如同海浪拍岸一般的威压,云间月很是镇定,身前一片涟漪荡起,便将铁云真人的威压消弭于无形之中。 铁云真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在顷刻间的愤怒之后,他很快便想明白了很多东西,于是便开始变得有些沉默。 威压散去,铁云真人说道:“观主还说了些什么?” 云间月没有急着说话。 他看着铁云真人说道:“山中已经有了外人。” 铁云真人脸色又变得有些难看,他不知道这桩事情又是怎么传出去的,但很显然,如今事情已经流传出去了,他只能去想解决的办法。 云间月没有说话,只是转身朝着大殿外走去。 铁云真人看着那修长的背影,脸色一直变化,但最后,他都没有出手,而只是看着。 只是看着。 杀一个云间月,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云间月再怎么了不起,他再如何不堪,两人之间都有极大的差距,这种差距无法弥补,自然也就是想要杀了,那便杀了,无非是多耗费多少心力的事情。 可杀了他之后呢? 那位痴心观观主亲至? 那到时候,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铁云真人这个时候,没来由地便想起了自己的那一页纸。 若是自己能早早就得到它,早早便能参悟上面的内容,那么或许今日他就能随意地杀了云间月。 至于那位痴心观主,无非就是和他战一场,又如何? - 还有一章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三个年轻人 云间月离开那座大殿,然后便朝着山中走去,看到这一幕的道人们想要拦住他,但不知道为何,都没有做出什么举动来,只是目视着这位道门天才离开大殿,消失在山中。 “快去禀报宗主。” 有道人开口。 但很快便被其余道人阻止,“他既然上了山,一举一动都在宗主的眼里,我们又何必做些什么?”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因此一下子便没人开口,山道上变得很安静。 盛迎风看着那道消失在山中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 云间月走在崇明山中,很是随意,他并没有来过这座崇明宗,所以他根本不会有什么目的,如今这随意走着,也就是跟随本心的决定,他也不知道山中的外人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去刻意找人。 但当他在山中走着的时候,好似便融入了进去。 他随着自己的念头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来到了一条杂乱的小路前。 看着那被压倒过的野草,看着那留下的脚印,云间月皱了皱眉,沿着那条小路便走了过去。 …… …… 陈朝和郁希夷离开了那处洞穴,拔出钥匙之后,陈朝才说道:“那处上古遗迹被崇明宗发现了那么久,肯定有些好东西是被他们找到的,这一页纸或许是其中最重要的东西,只是别的东西,肯定放在别处。” 郁希夷想了想,说道:“那地方是铁云真人的清修之地,那页纸只怕也是他在一直参悟,不过现在被你带走了,他知道之后,或许很想杀了你。” 他这番话自然有些打趣的意味。 陈朝笑道:“即便要杀人,也是早在之前便想着要杀我了,这会儿应该不止是要杀我,还得把我锉骨扬灰。” 郁希夷说道:“那的确是得赶紧下山,等这老家伙反应过来,我们都得死。” 陈朝摇头道:“我可没有想过这种事情,只是这会儿的确还是不能让他发现了我们。” 说完这句话,陈朝朝着那条小路走去,郁希夷跟在他的身后。 很快,两人都停下了脚步。因为眼前出现了一个年轻道士。 一个穿着暗红色道袍的年轻道士。 他看着很憔悴。 郁希夷皱了皱眉。 陈朝按住了刀柄。 三个人都站在这里,一时间没有谁开口说话。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三个人的想法都很不相同,此刻郁希夷所想,是自己如果唤出飞剑,说不定能在顷刻间便要了对面的性命,但他又觉得,对面这个道士很不普通,他好像没办法在顷刻间便要了他的性命。 至于陈朝只是想着,等会儿自己出手,再加上郁希夷,对面再了不起也无法扛下。 而云间月,只是在想眼前两人的身份。 片刻之后,云间月说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便是陈朝。” 黑衫断刀,一个武夫,这样的特征,只怕是天底下没有别人比陈朝更好辨别了。 陈朝忽然说道:“你不是崇明宗的道士?” “云间月。” 云间月自报家门,没有任何的遮掩,好似对他来说,也不需要任何的遮掩。 陈朝还没说话,郁希夷抢先开口说道:“道门双壁?” 云间月转头看向那个青衫年轻人,只是一瞬间,他便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道锋利无比的剑意。 他行走世间多年,云游过很多地方,自然也见过很多人,对于剑修,他也算是熟悉,但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年轻剑修,有着如此剑意的。 沉默了很久,云间月说道:“你是野草剑主?” 天监十一年的那桩大事,云间月虽然不是剑修,但也很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郁希夷微微一笑,“剑宗,郁希夷。” 云间月听着这话,再度沉默片刻,这才说道:“原来真是剑宗的道友,不过倒也正常,若不是剑宗道友,如何会有这么不凡?” 能让这位道门里真正意义上的天才说出这夸赞的话语,自然是不容易的。 “其实我们应该见过面。” 云间月看着郁希夷说道:“一年前在黄龙州,那片平原上,我见过一具妖物尸体,伤口很深,应当是被道友所杀。” 郁希夷微微蹙眉,想起了一年前发生的事情,那年他正好便在黄龙州杀妖,就在那片平原上,他也看到过死于道门道法下的妖物。 “原来那个时候你也在。” 郁希夷皱了皱眉,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桩事情。 云间月点了点头,那段时间他们没有见过面,但都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说是见面倒也不错。 郁希夷笑了笑,“你的境界比起那年,提升了不少。” 云间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向陈朝,眼里有些好奇。 陈朝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两人的境界相差不小,但他却不觉得害怕,如果在面对同代人的时候都要害怕,那不是陈朝的性子。 “神都的万柳会我没有去参加,原本以为宋长溪怎么都会在武试夺魁的。” 云间月说道:“去年我还见过他,他如今的境界不低,却还是输了。” 陈朝平静道:“一切都有可能,他不够强,自然会输。” “你那个时候还没有破境,应该还是个神藏武夫。” 云间月感慨道:“你真的有些强。” 他说得有些强,是他对于陈朝的称赞,但也仅此而已。 他不认为陈朝能比他更强,所以只说了有些强。 “我很强。” 陈朝说话的时候,手一直都在刀柄上,如果有什么问题,他会马上拔出那柄断刀。 云间月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说道:“我一直以为大梁朝这一代里最出彩的那几个武夫都在北境,但现在看来,你或许比他们更出彩,不过你还需要些时间。” 他说的话很是客观。 郁希夷懒得去听这些废话,说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云间月看向陈朝,说道:“这个问题只怕是要问他。” 陈朝点头道:“的确是因为我。” 郁希夷没来由地想起了之前的对话。 之前陈朝说有个秘密传出去了。 原来便是落在这里? 第二百一十七章 还有无数人 雨水郡,阴云密布。 一场大雨眼看着便要瞬息而至。 看着这天气,雨水郡的很多百姓都默默走出房门,将自己挂在外面的衣物收起来。 “那是什么?!” 忽然,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那是在雨水郡里的百姓,他们仰起头,看着天上的乌云忽然被撕开,一条七彩彩虹出现在云海里,落在远处。 不等他们得到答案,远处的云海里,也有斑斓的光点出现,这一次,他们看清楚了,那是数道身影,就在云海之间,宛如神人。 百姓们脸色大变,没有任何犹豫,便选择将自己的衣物抱起,有的人甚至连衣物都不要了,他们转身回屋,紧闭房门,不敢再多看一眼! 云海里出现的那些身影,当然不是传说中的仙人,而是方外的大修士们。 这些大修士,平日里在山中修行,极少出山,行走世间,但如今他们却来到了这里,很显然这里有大事发生。 那些百姓不敢去看,其实即便去看,也不见得能认出那些大修士的身份,更不会知晓他们来自哪座宗门。 但实际上,这些大修士都是名震世间的存在。 如果他们能看到那朵在云海里盛开的白色莲花,便知道那一定是佛门里的某位大和尚来了。 而像是这样了不起的人物,今日却也来了不止一位。 那片黑云被无数道流光撕碎,看着哪里还有半点要下雨的意思。 他们来自各处,如今齐聚此地,要前往那座崇明山。 在所有人都不敢去看天上那些强大的身影的时候,一间藏在巷子里偏僻的小酒馆,被人一把推开。 一个走走停停,好似漫无目的中年男人开口嚷道:“那高粱酒还有没有?” 听着这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坐在柜台后老态龙钟的酒馆掌柜的缓缓睁开眼睛,那些堆满了的皱纹,这才舒展了一些,但依旧是目光浑浊的老人,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也是看不清了。 “谁啊?!” 他的声音很老,就像是酒馆里的桌椅板凳一样,经历了无数岁月,也就变得斑驳苍老。 中年男人笑骂道:“你这高粱酒那么难喝,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除我之外还有第二个人喜欢?” 老掌柜顿时笑了起来,听着这话,他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赶紧颤颤巍巍去打了一大碗高粱酒,端了过来,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中年男人,他马上便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不老呢?!” 手里的酒碗摇晃,不少酒水都洒落而出,还好中年男人眼疾手快,夺过酒碗,将那些洒落的高粱酒给接了回来,这才喝了一口,酒水的味道一如往常,中年男人咂咂嘴,笑眯眯道:“怎么能不老,只是喝了你这酒,人要老得慢些。” 老掌柜回过神来,只是自顾自笑了笑,说道:“我也想明白了,你这家伙估摸着就不是普通人,我也不管你是什么人,反正喜欢喝我这高粱酒就是了,我这是祖传的手艺,不知道为什么,传到我手里就好像有些不对,这些别的酒卖得都不错,可就是这酒,就你一个人爱喝。” 中年男人微笑不语,只是默默喝酒。 “总归是有一二十年没来了,怎么这会儿又想着来看看?不要说馋我这碗高粱酒,每次都只喝一碗,我可不相信。” 老掌柜满脸皱纹堆起,谁也看不明白他到底是在生气,还是没有。 中年男人笑了笑,看着已经喝了一半的酒碗,说道:“是路过,也不算路过,想看看的,但这会儿又没了兴趣,所以喝了你这碗酒之后,我就得回去了。” 老掌柜疑惑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我见了你这么多次,硬生生是没猜出来。” 中年男人微笑道:“教书先生。” 老掌柜皱了皱眉,“不太像,你和我见过的教书先生都不一样,没那股子味道。” 中年男人来了兴趣,饶有兴致问道:“那你说说,我怎么才能像是你说的那些教书先生一样?” “不好说。”老掌柜歪着头,自己给自己也打了一碗高粱酒,喝了之后微微蹙眉,果然是滋味不行。 中年男人一笑置之。 老掌柜也没说话,只是自己逼着自己把剩下的半碗酒都给喝了下去。 中年男人也喝完了自己剩下的半碗酒,笑着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 铁云真人从大殿里走了出去,没看见那位道门天才,但他知道他还在这座山里。 云间月的出现,会让他很谨慎的考虑,他自然不是害怕云间月,而是害怕云间月身后的那位观主。 那位道门里最恐怖的存在之一。 “去找,把那些人找出来。” 铁云真人朝着那些道人说了这句话,便自顾自朝着山中走去,看他的样子,是要去观星台那边? 但其实不然。 铁云真人走过观星台,来到了那石壁前,确认左右无人之后,他拿出了怀里的钥匙,将机关打开,然后将钥匙插了进去。 石壁缓缓朝着两边分开,露出了那个幽深的洞口。 铁云真人走了进去。 然后石壁合拢,再也看不到任何痕迹。 很快,铁云真人的脸色微变,因为他在这里面感受到了别的气息。 有一抹剑气。这些年都是他一个人在这里出入,很清楚这里绝不可能有外人,即便有人能发现这里,但也绝对没有进入其中的可能。 那用来打开石壁上的钥匙,只有一把,一直都在他的手上,根本不可能有别人接触过。 而且最为紧要的是,整个崇明宗并没有任何剑修。 铁云真人心头升起些不好的预感,他看向某处,原本摆放着无数灵药的地方,此刻已经空空如也。 那些都是崇明宗里的一些天材地宝,但对铁云真人来说,并不是太重要的东西,他最在意的,是那一页被他放在蒲团下面的纸张。 他走了数步,来到那蒲团前。 然后铁云真人的脸色变得极其阴沉。 因为他已经完全可以看得出来,眼前的蒲团已经被人移动过。 那也就是说…… 铁云真人一拂袖,蒲团四散裂开,却除去满眼烟尘之外,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那一页纸,不见了。 铁云真人的心跌到了谷底。 …… …… 三个年轻人站在那条隐秘的小路上,说了很多话。 云间月问道:“你们是要下山?” 郁希夷瞥了他一眼,说道:“你看不出来?” 陈朝却摇了摇头,说道:“既然道友已经来了,那么我也就不走了。” 陈朝上山的目的还没有达到,之前下山只是为了暂避锋芒,从来没有想过就此作罢,他的目的可从来不是在这里带走那些所谓的天材地宝。 云间月感慨道:“崇明宗是道门的一座大宗,自有传承,无数年间遇到过很多风雨,但此次风雨极大,让我觉得意外的,是风雨出自你手。” 陈朝说道:“做了错事,便要付出代价,这个道理不管是放在什么地方,都一样。” “可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云间月看着陈朝的眼睛,好像要从这个少年的眼睛里看到他想要做的那些事情,陈朝没有选择躲避,眼神很是坚定。 陈朝没有说话。 下一刻,山间忽然有风起。 一道如同惊雷的怒喝之声,从天空传来。 “贼子纳命来!” 一整座崇明山,忽然震动起来了。 一股磅礴无比的威压,从天上落下,那条小路上的野草,瞬间折断,匍匐在地上,看着很是凄惨。 铁云真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天空里,一身道袍卷动,看着很是高大。 漫天的杀机,充斥在周遭的一切里。 第二百一十八章 如果真要面对死亡 那道身影其实说不上多么强大,可那位铁云真人的境界太高,远超陈朝和郁希夷,所以此刻自然给人一种特别强大的感觉。 云间月感受到了那漫天的杀机,但却不觉得可怕,因为铁云真人的目标从来都不在他的身上,但他此刻也在思考,是什么让那位铁云真人如此愤怒?即便郁希夷和陈朝闯山这件事不小,让崇明宗丢脸,可铁云真人何至于亲自出手,而且那些真实存在的杀机,哪里是假的? 郁希夷可不管这位铁云真人是在想什么,只是顷刻间,一声剑鸣响彻天际,那柄青色的飞剑离鞘而出,卷起滔天剑气,朝着天幕杀了过去。 这位剑修虽然之前在那洞府里受了些伤,但骨子里的骄傲此刻却掩盖不住,既然此刻已经被铁云真人盯上,那便再战一场就是,至于结果如何,有什么好想的?! 那柄出自剑气山的飞剑锋利无匹,再加上如今操控这柄飞剑的剑修境界也实在是说不上低,因此撕开那片气机封锁不是问题,飞剑很快便涌了出去,青色飞剑以一种极为决绝的姿态撞向了那位铁云真人。 如今的铁云真人很是愤怒,因为在那柄飞剑起势的时候,他便感知到了郁希夷身上的剑意正好便是他之前在洞府里发现的那抹剑意,两者同源,没有任何区别。 也就是说,眼前这位年轻剑修,就肯定是之前进入过那洞府里的剑修。 那么那一页纸,只怕也就在他身上。 想到这点,铁云真人就格外的愤怒,出手的时候,哪里还有半点的收敛。 一位忘忧修士的倾力出手,意味着什么? 或许此刻只有郁希夷才知晓。 那天地之间的一切压力,此刻都落在他的身上。 野草不断颤鸣,但却不是害怕,只是兴奋,这柄飞剑从来不会害怕,在面对更强的敌手的时候,它有的只是更为激动。 郁希夷一头青丝随风而动,一身青衫更是猎猎作响。 天地之间,满是恐怖的气息。 铁云真人漠然看着那柄来到身前的飞剑,没有说话,只是挥手,道袍卷动,飞剑和道袍相撞,剑气瞬间便被强大的气机撕碎,飞剑摇晃不已,但还是固执地朝着前面刺去。 铁云真人默不作声,只是看着那柄飞剑刺向自己的道袍,然后漠然看向郁希夷,飞剑一直在努力朝着前面刺去,但还是徒劳无功,剑身渐渐弯曲,成就一个特别诡异的弧度。 郁希夷脸色变得很是苍白,一道鲜血从唇间涌了出来。 铁云真人面无表情,只是微微动念,那柄飞剑瞬间绷直,但也被击飞出去,化作一道剑光,斩断了不少树木,这也就是这柄飞剑实在是坚韧,要是换作别的飞剑,只怕早就断开了。 看着这一幕,铁云真人微微蹙眉,想到了些什么,但他依旧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手,朝着郁希夷压去。 就在此刻,一抹刀光出现在了这里。 和之前郁希夷的飞剑相比,这抹刀光显得要弱小许多,铁云真人甚至都不用特意去管,只是一挥袖,那抹刀光就彻底消散,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但驱散了那一抹刀光,更多的刀光却又来了。 铁云真人低头一看,发现了那个黑衫少年,以及他手里的断刀。 “杀我门人,还敢上山,不知死活!” 只是一眼,铁云真人便认出了陈朝,这位雨水郡的镇守使,杀了他最疼爱的弟子,虽然他没有太伤心,但也觉得有些耻辱,而且既然郁希夷出入过那座洞府,眼前的少年怎么又会脱得了干系? 恐怖的气息不断飘落,铁云真人多年苦修的境界此刻终于展露出来,云间月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在那封观主写给他的信里,说这位崇明宗主天赋虽好,但是困于心境,早已经是寸步难行,但如今这位铁云真人展露出来的东西,却又是在告诉他,观主的认知不对。 云间月看着铁云真人,想到了那上古遗迹的事情。 这位崇明宗主定然是在那里有所得。 陈朝这位刚踏足苦海境的武夫,哪里是那位忘忧修士的对手,对方不过随意一出手,陈朝便觉得自己的身躯好像是要裂开了一样,好在他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打熬自己的身躯,虽说踏足苦海境的时间还很短,但实际上他的体魄比那些踏入苦海境多年的武夫还要强大。 所以在这位忘忧强者的强大威势之下,陈朝只是脸色苍白,身躯并未遭受太可怕的伤害。 “嗯?” 铁云真人看了一眼陈朝,发现那个少年没有如同自己所想得那般倒地身亡,便觉得有些意外,这第二次出手,他上了心。 一位忘忧修士当真决定不要脸面杀人的时候,可不是一件简单轻松的事情。 “真人不可!” 云间月感受到了那漫天的杀意,出言阻止。 眼前的两人,一位是大梁朝的看重的少年,另外一位,则是剑宗弟子,若是都死在了这里,后果只怕是不小。 尤其是剑宗,那是痴心观观主提及都觉得有些棘手的地方。 藏于人间无数年,但依旧能在世间剑修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的剑宗,没有太多人能招惹得起。 只是这个时候铁云真人哪里会去听云间月的,只是很快出手,强大的杀机席卷而去。 郁希夷面无表情,野草已经重新回到他的视线里。 陈朝脸色苍白,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陈朝在神都见过镇守使,见过院长,也见过那位皇帝陛下。 这三人都是大梁朝最了不起的修士,都是忘忧境的至强者,但三人却从来没有给过他这样的感受,眼前的铁云真人自然在境界里要远不如那三个强者,但是他的杀机却是那三位没有展露出来过的。 陈朝是第一次切身感受这样的杀机,浑身都不太舒适。 就在铁云真人再度出手的时候,郁希夷的剑又动了,他这一次亲自握住了那柄野草,然后朝着高空那道身影而去,锋利的剑气足以斩开那些拦路的气机,但很显然却无法斩开那位铁云道人的身躯。 铁云真人冷哼一声,郁希夷便被一道气息击落,然后坠落到了地面。 山上烟尘四起。 这位剑宗弟子,生死不知。 陈朝的脸色无比难看,即便有郁希夷为他争取的时间,但他也做不了什么。 境界的差距,让他很是无力。 但陈朝没准备放弃,他手中的断刀紧紧握住,口鼻之间开始弥漫出一些带着金丝的白雾,看着很是古怪,如果铁云真人此刻都在认真看着陈朝的话,就一定会震惊,但很显然他即便第二次出手已经比之前要认真许多,可依旧没有太多认真的情绪。 一位忘忧境要杀一位苦海境,如果这都需要认真的话,那么他就真的可以说是个废物了。 所以铁云真人没有注意到陈朝的异常,自然也没能杀死他。 那道恐怖气息散去,陈朝依旧站在原地,脸色苍白。 他浑身都在颤抖,身上的骨头断了好几处,浑身上下出现了很多伤口,鲜血在那些伤口处不断流出,但他没有死,也没有跪下。 他还是站着的。 铁云真人看到了这一幕,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可事实能够接受,难道就不做些什么了? 连续两次出手都没能杀死一个苦海境的年轻人,对于铁云真人来说,那不是一件能够接受的事情。 但两次不行,那第三次自然要倾力出手。 所以铁云真人之后的那次出手,便一定会倾力出手。 哪怕倾力出手会有些可笑。 对方毕竟只是一个苦海境。 但铁云真人还是出手了。 那是属于无忧强者的一击。 倾力出手下,陈朝有什么理由能活下去? 郁希夷没了再战之力,云间月不会为了他而出手,即便是他要出手,也不见得能取胜。 所以陈朝或许只有死亡这一条路可以走。 他不怕死。 但也不想死。 所以他不会死。 …… …… 一个男人,来到了那座崇明山外。 今天会有很多人来到这里,他们的目的都相同,便是要上山,但最早来的还是他。 不是他起身的地方离崇明山最近,而是他走得够早,够快,所以他在所有人都没有来到这座山的时候,便抢先来了。 看了一眼山中,男人朝着前面一步踏出。 那只是很寻常的一步。 但一整座崇明山,此刻都摇晃起来。 那是很恐怖的一步。 男人面无表情。 但眉间有些快意。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天底下没有新鲜事 铁云真人最强大的手段已经用了出来,他不相信在自己的手段下,那个少年还有什么活下来的可能,不过他还是看着陈朝,避免还有什么意外发生。 果不其然,意外还是发生了。 整座崇明山,此刻忽然摇晃起来,铁云真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仰起头,因为他感受到了那座山门大阵,此刻居然已经开始破碎。 崇明宗乃是道门的大宗,传承无数年,山门大阵这等东西,不知道有多么坚不可摧,别说是破碎,就算是损坏,只怕也不是一个两个忘忧境能够做到的,可现如今的事实便是如此,如今的山门大阵,果真是在破碎。 铁云真人感觉到了可怕的气息,想要抬头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可抬头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只黑色的官靴。 那是大梁朝武官的标配,黑色的官靴,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此刻官靴落下,代表着的是无与伦比的实力,以及对于崇明宗的蔑视。 普天之下,有多少大梁朝的武官可以不把崇明山放在眼里? 有多少人敢这般如同撕破脸一样对崇明宗做这些事情? 来人到底是谁? 铁云真人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会是崇明宗有史以来最为耻辱的一天。 被人踏破山门大阵,这不管怎么看,都是极为糟糕的事情。 随着一阵如同镜碎的声音之后,整座崇明宗的山门大阵也碎了。 那只官靴也落了下来。 铁云真人出手了。 他的身侧蓦然出现无数的星辰环绕,一颗颗星辰无比璀璨,环绕身侧,随着铁云真人心念微动,星辰朝着天空而去,迎上那只巨大的黑色官靴! 但下一刻,黑色官靴加快落下,星辰纷纷破碎,洒落一地星光。 那是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那代表着官靴主人决然的态度和意志。 铁云真人脸色煞白,在第一次交手里,他便已经感受到了自己和那官靴主人的差距,他的脸色很是难看,但却没有什么办法。 他刻苦修行多年,又得到了那一页纸,在忘忧境里有了些新的感悟,但说起来始终没有往前走多远,在忘忧境内,很多人他及不上,这是事实,也是无法改变的事情。 此刻他已经想到了答案。 大梁朝的武官,能有这份境界的,只怕不会超过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一直在北境,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此人,必然就是另外一个。 铁云真人退出数十丈,然后那只官靴便落了下来。 整座崇明山烟尘四起。 等到烟尘散去,一个男人出现在了陈朝身侧。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官袍,踩着一双黑色的官靴,给人的感受很是可怕,就像是一座高山,不管有什么样的风雨,都无法将他撼动。 他的脸如同刀削的一般,看着很是生硬。 一眼看去,血气如渊。 云间月只是在瞬间,便猜到了眼前男人的身份。 铁云真人站在远处,也自然知道了。 大梁朝最强大的武官,只有两个人。 北境的那位大将军不会离开北境,那么眼前这位便只能是那位镇守使。 一位忘忧武夫! 方外修士再如何看不起武夫,但在面对这位忘忧武夫的时候,也都要表示自己的敬重。 云间月拱手行礼,“见过镇守使大人。” 镇守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很快又回到了不远处的铁云真人身上。 铁云真人神情复杂,没有说话。 “铁云,你容门下弟子欺辱我大梁百姓,擅杀我雨水郡镇守使,而后又想袭杀新任镇守使,你把我大梁律,放在了何处?你将当初在神都所立的协定,又放在了何处?!” 镇守使站在山中,率先开口,声音冷淡,但其中的铁血意味,却是谁都听得出来。 铁云真人听着这话,脸色有些不太自然,淡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镇守使冷笑一声,漠然道:“事到如今,还要如此?那本镇守使便先拆了你的崇明山,再来和你讲大梁律!” 说着话,镇守使便朝着前面走了一步,只是这一步,一座崇明山便瞬间摇晃起来了,远处的山峰甚至开始崩塌。 看到这一幕,云间月的脸色有些难看,武夫走到忘忧境之后,便成了方外修士都需要忌惮的存在,到了这一步的武夫,虽然仍旧不通道法,也不用道法了,他们的身躯便会是世上最坚韧的法器。 这样的武夫,发起疯来,至少会相对于两位忘忧境修士的战力。 “你若不是先找到了我山门大阵的阵眼,难道能这么轻易入我崇明山?!” 铁云真人想起一桩事情,眼里满是怨恨。 山门大阵的阵眼存在极为隐秘,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知晓的,只是陈朝既然有着那位青竹真人的遗书,自然也就顺带着将阵眼找到并且将其破坏了。 青竹真人只是想要报仇,他对于以后的崇明宗会是什么样子,一点都不担心,整个崇明宗的秘密都被他写在了那封遗书里。 镇守使没有那么多话要说,他一步踏出,再度踩塌了一座山峰,然后一步便来到了铁云真人身前,一拳砸出。 那看似寻常的一拳,但在挥出的时候,整个附近的空间都遭受不了,开始破碎。 铁云真人身前浮现出无数颗细微的星辰,散发出淡蓝色的幽光,朝着镇守使而去。 拳头和星辰的相遇,没有持续太久时间。 只是顷刻间,星辰破碎,拳头穿过了那布下无数星辰的空间里,最后落到了对面的心口。 铁云真人朝着后面退去,身形极快。 到了他这个境界,想要往后退去,那便没有什么能够拦得住他。可惜他身前的镇守使更快,所以最后拳头还是落在了他的心口处。 一道无比响亮的声音。 那如同惊雷响彻四野。 铁云真人往后退去,鲜血从嘴角溢出。 镇守使回到原地,一把抓起陈朝,磅礴的气机从他的肩膀从涌了进去。 断掉的骨头,在此刻尽数重塑。 陈朝感觉到了无比剧烈的疼痛,但很显然镇守使不是太在意他的感受。 “还撑得住?” 镇守使看了一眼陈朝手里握住的断刀,摇头道:“有些碍事,我早说了让你换一柄。” 陈朝咧了咧嘴,没有说话。 脸色苍白的铁云真人受了极重的伤,这本是在他的地盘,他怎么都不该遭受这样的结果的。 “你们擅闯我崇明山,可又有什么道理?!” 铁云真人怒视着镇守使。 镇守使面无表情,“如今发生了什么,大家又知道些什么,只怕你也清楚,别说我今日不打招呼来到崇明宗,就算本镇守使将你这座山拆了,断了你的传承,你又能说些什么?!” 听着这话,云间月的脸色有些不太寻常,这些年方外修士一直对于大梁朝没有什么尊重的态度,大梁朝也没有什么反应,这本就是这么多年一直以来都在发生的事情,没有人觉得这事情会变化,所有人都觉得故事会一直这样写,但谁能想到,在这些年里,一切都在变化。 可以说变化的开始是陈朝先杀那几位炼气士,但实际上这样的事情不过早晚要发生,只要大梁朝不愿意还像是曾经那样活,那么一切都会有变化,不会有什么例外。 铁云真人阴沉着脸,到了现在,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他们认为隐秘的事情,早已经传了出去,不止是痴心观知道,如今大梁朝也知道了,而也不仅是大梁朝知道,只怕整个世间都知道了。 想到这里,铁云真人心如死灰。 他担心的也同样不是崇明宗的存亡,而是那片上古遗迹,他还没有找到更多的东西,如今便要戛然而止了? 他有些不甘。 他抬起头来,看向云间月,问道:“观主会来吗?” 修行界里的事情,没有真正的黑白,只不过都是权衡和利益,甚至这种话还能放在整个世间去说。 如今能救他,也有能力救他的人,是那位痴心观的观主。 他是道门的领袖,如果肯说些话,肯做些事情,就一定会有用。 云间月看着他,没有说话。 其实也不用说话。 他来了,观主没有来,其实能说明很多事情。 铁云真人说道:“我原本以为观主只是会慢一点。” 慢一点,也是迟早会来的。 但很显然,那不是慢一点。 云间月说道:“真人惹得事情太大。” 第二百二十章 大梁朝的态度 铁云真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云间月。 其实他早就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痴心观知晓了这件事,派遣云间月来看看,其实哪里是为了帮他,只是为了更早知晓那些秘密,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好处,至于帮他这件事,哪里会是痴心观要去做的事情? 崇明宗的野望,痴心观难道不知道? “此事并非我一个人做出来的,我的师父青竹真人在前,我不过是顺着他做些事情,况且不过是死些寻常少年,我有什么错?” 铁云真人看着镇守使,试图说服这个人。 痴心观想要的很简单,他也知道,只要自己给的东西足够多,便能改变很多事情,所以他只用说服镇守使。 他代表着大梁朝。 镇守使没有接话,只是看向陈朝,问道:“好像差点就要死了?” 陈朝说道:“我也没有想到大人你这么慢,不是一切都说好的吗?” 从离开神都之前的最后一次谈话里,一切计划都是他和镇守使制定的,一切细节陈朝都敲定了,但其实最后冒险上山这种事情,陈朝最开始不愿意答应,但后来也是因为出于对这位镇守使的信任,才有了如今的事情,之前若是镇守使慢来哪怕一步,他都会死在这里,想着这件事,陈朝其实也会觉得有些后怕。 镇守使微笑道:“也不算慢了,一切事情都有些偏差,不过结果还是好的,你觉得我舍得你死?” 陈朝默默点头。 镇守使不以为意,转移话题说道:“这家伙不要脸了,开始试图讲价,我这个人杀人擅长,讲价不太擅长,要不你去讲?” 陈朝想了想,点了点头。 于是他往前走了一步。 铁云真人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眼里都是恨意。 他也想明白了,让整个崇明山处境变成如今这个样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陈朝看着他,说道:“杀了无数师兄弟,又逼死了对自己最好的师兄,然后对师父下杀手,你这个人做得恶还不够多吗?” 第一句话,便让铁云真人脸色大变,当初他做的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确认了知道这些事情的人们,完全已经死去,不会有任何人会知晓,但眼前的少年为什么会知道? “你在说什么?!” 铁云真人的脸色铁青,他看着陈朝,就像是一只随时要吃人的猛兽。 陈朝不为所动,只是继续说道:“这当然是你们山中的事情,即便是再发生一万次,我们能怎么办呢?除去说你一句该死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只是你既然掳掠我大梁朝的百姓,那就真的该死了。” 陈朝眯着眼,一字一句说道:“你的罪很大,罪无可赦,那就不要赦!” 听着这话,镇守使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云间月则是很复杂的看向陈朝,他知晓的事情不多,但是大概也明白了些什么,眼前的陈朝,一定会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对崇明宗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 “这便是大梁朝的态度?” 铁云真人还是不死心,看向了镇守使。 镇守使看着铁云真人,平静说道:“本镇守使从神都千里迢迢而来,你以为就是只为了对你网开一面的?我大梁朝这么多百姓受辱,本官此次来,是为他们讨个公道!” 如今神都的局势如何,即便是方外修士们都知晓一些,镇守使从神都离开,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仔细想想,当初谢南渡离开神都取剑,人们便把目光放在了她身上,但实际上那一天同时出城的还有陈朝,所以他来到雨水郡这件事,很是隐秘,没有多少人知道。 而大梁皇帝要御驾亲征这件事,是否又是假的?只是让人觉得神都很乱,镇守使在这种情况下无法抽身离开? 还有那位云游到了剑气山和白鹿谢氏,根本没有遮掩行踪的院长大人,也是这个计划里的一部分? 如果都是这样,大梁朝布下的这个局,耗费了如此多的精力,那是为了要得到什么? 铁云真人想不明白,他只是在看着陈朝,眼里有一抹意动越来越明显。 …… …… 中年男人离了那家小酒铺之前,被老掌柜拉着手臂说了很多话,大概意思是老掌柜自己的时间剩不下多少了,这一次分开肯定也就没有下一次了,高粱酒的手艺他落下了,儿子孙子们也不喜欢,不愿意再捡起来,所以他就想把那方子交给他。 “不知道怎么的,我总是觉得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酿酒这种事情,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很难,但对你来说,我觉得那不是一件难事,以后你说不定能酿出所有人都喜欢的高粱酒。” 中年男人听着这话,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就算酿得出来,难道就是世上最好喝的高粱酒了?其实喜欢喝高粱酒的人有很多,世上好喝的高粱酒有那么多,我们又何必苦苦去做这种事情,现在这酒的味道特别,才是真的不同。” 天地之间,有着无数相似的花,但花和花总是不同的,何必去学某一朵,自己绽放才是最好的事情。 老掌柜沉默了很久,这才说道:“到了这会儿,我才相信你真的是个教书先生了。” 中年男人说道:“在神都有一座很大的书院,我是那座书院的院长。” 以前院长从来没有告诉过老掌柜自己的身份,但到了如今,他觉得可以说一说了。 不过老掌柜只是哦了一声,轻声说道:“你真是个了不起的读书人。” 他这么老了,即便是听说过那座书院,但又哪里会相信眼前时不时来这里喝一碗高粱酒的家伙会是那个院长。 院长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很好,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挥手告别,他很快便离开了这间小酒铺子。 一步踏出,再出现的时候,院长已经到了崇明山外。 在天边的那朵雪白莲花忽然在空中一停,院长身前便多出了一个白眉僧人。 他双手合十,对院长行礼,“见过院长。” 院长看着他,笑道:“好像是有些年没见了。” 白眉僧人点头道:“上次见面还是和师兄一起在神都云游。”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院长还不是院长,不过是个穷酸读书人,那位大梁皇帝还不是皇帝陛下,只是一位皇子,至于他口中的那位师兄,则是鹿鸣寺这么多年以来最不愿意提及的黑衣僧人。 “当初师兄在神都和陛下相遇,便不愿意离开,说是在陛下身上看到了人族的未来,我比较愚钝,至今都无法理解师兄为何要做那样的事情。” 白眉老僧说道:“想来过了这么多年,院长能为我解释一二了。” 院长看着他,淡然道:“看看如今的世道,难道还有比这个更具有说服力的答案?” 白眉老僧微微蹙眉,两抹白眉在空中飘浮,看着很是怪异,他想了很久,轻声道:“那位废帝陛下仁义,治国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对于北边,只怕没有那么好,而即便治国再不错,只怕百姓们都还是这般,如今这位陛下是雄主,就连低头都不太乐意,更别说跪着去活,但是否太过了些,过犹不及这个道理,只怕院长比我更清楚。” 院长摇头道:“跪着活,没这个道理,低头这件事,太长了也会累,人族的未来在谁的身上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大梁朝需要这样一位陛下,这也是当初为什么国师选择他,为何选择留在神都的缘由。” 白眉老僧看了一眼那座崇明山,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微感慨道:“原来今天的事情,不过是你们想要对整个方外修士说些话。” 院长笑道:“准确来说,那是一个少年想要报仇,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故事。” 那年渭州大水,住在渭水畔的少年不得不离开生活那么多年的地方,一路上他经历了无数苦难,最后来到了苍州,然后便被崇明宗骗到了山中,遭遇了更为恐怖的事情,他差点死在了那座山里,所以当他离开那座山的时候,除去高兴和激动之外,便是想着有朝一日他要回到这里,为当初的自己报仇。 白眉老僧自然也听过那个名字,说道:“武试魁首,一个少年武夫,身上还有别的秘密吗?” 院长默不作声,只是看着云海里的那些流光。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 …… 铁云真人知道了事情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看着云间月,说道:“观主是个虚伪的人。” 云间月也看着铁云真人,没有反驳这句话,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旁人在说这样的话,作为痴心观的弟子,他本来该说些什么的,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大梁律一直都是很可笑的东西。” 铁云真人看着镇守使,脸上的表情很是生硬,然后有一抹讥笑从他的脸上生了出来。 镇守使说道:“它的存在,倒也不是用来被取笑的。” 说着话,镇守使朝着前面走去,然后这座山的山峰又塌了两座。 山中到处都是惊呼声,那些弟子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此刻连铁云真人的踪迹都找不到,哪里会知晓发生了什么。 铁云真人讥讽道:“今天大梁律能落到我身上,但它会落到观主身上吗?会落到那些别的强大修士身上吗?” 镇守使没有说话,他只是来到了铁云真人身前,磅礴血气在这里毫不掩饰地涌了出来。 按着大梁律,铁云真人还是需要带到神都去受审的,但很显然,他不会允许自己去到那个地方,所以这一战不可避免,而最后一定会有一个人会死去。 铁云真人不是镇守使得对手,但他还是出手了。 磅礴的星辰之力涌出,让山中到处都是幽暗的星光,他修行了很多年,虽说也修为停滞了很多年,但同是一位忘忧修士,他不觉得自己毫无反抗的能力。 镇守使没有去管那些星光,他是一位纯粹武夫,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他只是出拳,一拳一拳地砸碎那些星光,然后来到了铁云真人面前,那些洒落的星光也极为锋利,就像是散落的利刃一般,足以割破很多人的身躯,但是镇守使却不在意,那些星光落下,甚至没能割开他的衣袍。 他是当世最强的几位武夫之一,体魄之坚韧,很少有人能够比较,别说是这些星光,只怕便是让一般的剑修用飞剑来刺,他的身躯身上只怕是也不会有什么伤口。 铁云真人看到了那道如同山岳一般的身躯,知道自己断然不是他的对手。 他也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这种感觉是之前他带给陈朝的,如今又被人带给了自己。 铁云真人暴喝一声,星光大作,更为强大的气息从他身躯里涌了出来。 此刻的铁云真人像是一颗璀璨的星辰,正在发光。 镇守使如山一般的身躯,此刻也笼罩不住那颗正在发光的星辰。 但他还是一拳砸了出去。 那蕴含着镇守使毕生修为的一拳极为恐怖,但落下之时,便只是陷入一团星光之中,镇守使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片刻后,星光消散。 铁云真人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陈朝身前。 他带着重伤之躯,求来了一个机会。 一个短暂的机会。 他要带着眼前的少年,一起走向死亡。 “去死吧!” 铁云真人冷冷地看着陈朝,此刻的他,就像是来自深渊的恶魔。 第二百二十一章 那不止是一页纸 苦海境和忘忧境,中间横着一个彼岸境。 那是宛如天堑一般的修行壁垒,在这个世上从来没有有过苦海境战胜忘忧境的事情发生,两者相差太远,即便有无数的法器手段,也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好在陈朝现在要做的不是如何战胜铁云真人,而只是在他的手下活下去,仅此而已。 在修行界的历史里,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苦海境的修士从忘忧境的强者手下逃脱的事情,只有寥寥数件,而那些做成了这样的事情的年轻人,在往后的岁月里,无一不成为当时的大人物。 陈朝已经证明过自己的不凡,但如今他也能做到吗? 紧紧握住断刀,陈朝没有任何犹豫,体内气机蓬勃流动,加速流转起来,修士们在每个境界的气机流动速度几乎固定,但陈朝此刻体内的气机,又诡异地加速流动起来。 口鼻之间的白雾缓慢溢出,带着金色的丝线,看着便有些特别。 铁云真人催动一颗星辰,掌心里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他虽然身受重伤,但此刻还是将毕生修为都拿了出来,这一击完全是他最强大的手段,甚至于还会是他没有过的状态,在明知必死的前提下,铁云真人竟然隐隐又往前面走了一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生死之间便能参悟更多? 可惜一切都是晚了,在铁云真人选择要将陈朝打杀在这里开始,他即便再往前走了一步,也晚了。 因为在他杀死陈朝的时候,势必会被身后的镇守使一拳打穿。 而镇守使虽说宁愿此刻放弃打杀铁云真人的想法而搭救陈朝,但很显然,他此刻没有这个能力,不管如何,他都会慢一步,他没有修士的那么多手段,此刻无法在这顷刻间来到陈朝身前。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忧虑,同样有些愤怒,当着他的面杀一个他最看好的年轻人,这自然是给他的极大耻辱。 镇守使双眼锋利如刀,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么此刻铁云真人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 陈朝不知道此刻镇守使在想什么,他只是认真看着铁云真人,在那颗星辰出现在他身前不远处的时候,他选择了拔刀,那柄断刀在瞬间被他拔出刀鞘,带着一抹雪白刀光,撞向那颗星辰。 那颗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星辰带着死亡的讯息,看似寻常,但其间暗流涌动,很是可怕,再加上两人的境界差距,所以这一刀,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 那锋利的刀锋没能斩开那颗星辰,只是斩下一些细微的碎屑。 而那些碎屑同样是锋利无比,在落下之时,也都落在陈朝的手臂上,很快便割开了他的皮肤,让鲜血流淌了出来。 有的碎屑甚至还钻入了他的身体里,沿着他的血管朝着身体更里面而去,要落到他身体深处,若是往常,陈朝说不定便要找个机会将这些碎屑全部都逼出去,但是如今他没有这个时间,但其实在他的身体里,经脉之中的那些气机里,早就涌出一道白雾包裹了那些深入他身体里的碎屑,在顷刻间便将其碾碎,然后彻底将其消亡。 但无论那些进入身体里的碎屑是否会被消除,都不是此刻的紧要事情。 他正面临着又一次的生死考验。 他唯一的优势是之前镇守使将他的那些伤势修复了许多,而对面如今是个重伤的忘忧境。 天平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抹平,更无法倾斜,所以陈朝现在的处境依旧危险。 那颗星辰压迫感十足,只是片刻之后,陈朝就再也握不住那柄断刀,虎口被撕裂之后,断刀朝着远处飞去,连续穿透数棵大树,最后结结实实的钉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只露出刀柄。 铁云真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已经到了身前。 那颗星辰将他的脸照亮,让他看起来更加可怕。 陈朝此刻已经没了刀,面对这忘忧境强大修士的倾力一击,要怎么应对? “我不知道你此刻是否和我一样害怕,死亡当然是很恐怖的东西。” 铁云真人漠然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即便是杀了陈朝,马上自己也会面临死亡,说这番话的时候,便有些感慨的意味。 陈朝看着铁云真人,看着他被星辰照亮的脸,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死亡的滋味,因为我不会死。” 说着话,他的指尖忽然出现了一页纸。 那页纸上沾了很多鲜血,但鲜血却没能将纸张打湿,而是一点点滴落,而纸张本身,则是有着一行行金色的小字,看着很是不凡。 看到这一页纸的瞬间,铁云真人变得无比愤怒,“原来是你这个贼子?!” 铁云真人今日如此失态的原因其实最根本还是因为那一页纸失窃的事情,之前他只是以为是郁希夷偷走了那页纸,故而对郁希夷出手的时候毫不留情,如今这才发现原来偷拿那一页纸的是陈朝。 他自然更加愤怒。 同时他也觉得自己选择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选择结束陈朝的生命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但陈朝并不想死。 他将那一页纸拿在手中,正对着铁云真人。 当初郁希夷挑衅这一页纸,然后便受了重伤。 那么铁云真人呢? 那颗星辰已经压了过来。 忘忧境强者的恐怖威势已经碾压而来,谁都无法躲避。 那一页纸忽然挣脱了陈朝的手,就这么漂浮在他的身前,然后一道道恐怖的气息从那些金色的文字上涌了出去。 铁云真人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看着这一幕的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颗星辰已经撞了上去。 无数的气息已经从那一页纸上涌了出去,迎上了那颗星辰。 …… …… 很多年前,那些被他们看做蝼蚁的少年从那片遗迹里探索归来,带回来好些不错的法器,其中一个瘦弱的少年畏惧地拿出了一张写满金色文字的纸张,负责接收这些东西的道人看都没有看一眼,便将其随意丢到了那些东西里,而那个少年也因为太过虚弱,当天便死了。 之后那些东西送到了铁云真人面前,铁云真人看了一眼,那些法器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他想要的是上古的修行之法,想要的是真正的长生之道,所以他拿起了那一页纸。 看了一眼,然后便被上面强大的气息给震撼住了。 他认定这一定是上古的大人物手书,他只要看清楚这上面写就的内容,那么他就一定能有所得,所以之后的很多年,他一直都在钻研上面的东西,为此他花了很多的时间,也得到了很多好处,至少他的境界修为,又往前走了一步。 但这一页纸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他也不知晓。 但他很清楚,写下这页纸上文字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可以匹敌的。 可如今,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他的那颗星辰,也和那一页纸对上了。 …… …… 恐怖到了极致的气息从那页纸上涌了出来,那是来自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一道气息,如今依旧强大。 陈朝看着眼前的星辰,仿佛在其中看到了一道伟岸的背影,那个强大存在立在那里,很是淡然,云淡风轻。 但想来每一个当事者都不会觉得那道背影是真的很淡然。 铁云真人的眼里出现了极为恐惧的情绪,那颗星辰在瞬间被粉碎,碎屑洒落一地。 铁云真人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一道鲜血从他的嘴角流淌出来,他绝望地后退数步,但还是没有死去。 那一页纸上的气息其实极为有分寸,对世上的修士没有任何杀心,之前郁希夷挑衅,它便给出相应的回应,只是让郁希夷受伤,并没有要他的性命,如今面对那颗星辰,也只是将其粉碎,顺带着伤了铁云真人,也没有要他的性命。 但世间一定会有要他性命的人。 比如陈朝,也比如镇守使…… 镇守使已经一拳砸到了他的后背。 铁云真人被这一拳砸碎了体内的所有生机,但他好像没有什么痛苦的神情,他的眼睛很迷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他之前到底看到了些什么。 第二百二十二章 所谓坐地分赃 铁云真人倒了下去,生机散去,一位忘忧强者,就此死去。 那是崇明宗的宗主,是道门的一位真人,但还是死了,死在镇守使的手上。 但他的确有不得不死的理由,不管是之前掳掠那些大梁朝的百姓,还是肆意杀害雨水郡的前任镇守使,或是派人刺杀陈朝这位现任镇守使,每一条,在暗地里做都可以,但一旦放在明处,便是怎么都不可以的事情。 更何况,这天底下的事情,不是只看对错的,利益如何,代价如何,都是很重要的因数。 云间月看着那倒下的尸体,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方外修士们想要阻止大梁朝出手杀人,有的是办法,但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不是因为他们什么都做不了,而是不做这件事,会得到更多的东西。 比如现在,山外一定会有各大宗门的大人物,他们早就可以来到这座山中,可他们只是在山外,根本没有想要进来的想法。 他们也在等这个结果。 等到大梁朝解决这个事情。 然后他们才会来到这里。 镇守使看了一眼云间月,招了招手,那柄断刀破空而至,镇守使一点,正好便落入陈朝的刀鞘里。 陈朝收好那张坠落下来的纸张,这才去查看郁希夷的伤势。 这位年轻剑修,伤势可要比他重太多太多了。 郁希夷艰难站起来,脸色很是难看,微微动念,野草掠过,落在他的身侧,看着也有些没有精气神,瞥了一眼那边的尸体,郁希夷皱眉道:“杀他干嘛?” 陈朝面无表情道:“他不死,我就得死了。” 之前什么样的情形,郁希夷可能不知道,但陈朝哪里能不知道,要是自己不做些什么,这会儿就该郁希夷帮他烧纸了。 郁希夷皱眉道:“我的意思是,你杀了他,那我杀谁?” 陈朝仰起头,皱眉道:“你要能杀他的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十年,最多十年,我就能宰了他。” 郁希夷眉间有一抹晦暗,但转瞬即逝,他对自己很有信心,相信踏足忘忧境界,也就是十年的光景。 陈朝默不作声,要是别人,他八成不会相信,但要是眼前这位,他倒是不会怀疑。 陈朝拍了拍胸脯,笑道:“有桩事情倒是要感谢你,要不是你不要那页纸,我可能就死了,算你救过我一命。” 郁希夷嫌弃道:“这种破事,别套在我身上,恶心。” 陈朝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是有些无奈。 “走了。” 郁希夷收回野草,脸色好看了些,就要道别。 陈朝皱眉道:“很显然这里等会儿就会有大机缘,你不再看看?” 郁希夷虽然是孑然一身,这会儿注定也不会有师门长辈来到这边,但是依着他和陈朝的这份关系,之后哪里能不分到些什么东西? 郁希夷知道陈朝说的是那上古遗迹的事情,沉默了片刻,问道:“那片上古遗迹是一座上古的剑宗?” 陈朝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那我留在这里干什么?” 郁希夷一脸理所当然,然后云淡风轻的转身。 之前在那洞府里的时候,看到那么多天材地宝,再加上这一页来历不明,但注定不是凡物的纸,都没能让他动心,如今这什么所谓的上古遗迹,当然也不能让这位年轻剑修有什么别的看法。 “你的伤?” 陈朝还是有些担心。 “死不了。” 郁希夷皱了皱眉,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此下山。 镇守使看到郁希夷离开,这才开口说道:“这剑修,看着顺眼。” 方外修士和大梁朝修士互相不对付这早已经是双方都默认的事情,难得有现在这样的说法。 陈朝点头,他也很赞同,和郁希夷的这一路,他对于这个年轻剑修的了解多了不少,到底也是觉得郁希夷真的不错。 可以深交。 镇守使笑了笑,没有再多说话,而是看向前方。 那位铁云真人死了,看起来事情结束了,但事情并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铁云真人死去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来,山中道人大多惊慌失措,唯有那位盛迎风在悲痛之中透着些喜悦。 “是谁杀了师尊,我定然要讨个公道!” 他的声音微颤,透着些别的意思。 但很快他就说不出口了,因为眼前的天空里,一道道威压出现,一抹一抹的流光出现,那些强大的气息尽数笼罩一座崇明山。 感受着那些强大的气息,盛迎风站在风里,有些凌乱,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崇明山为什么会来这么多大人物,他只是知晓,如果师尊的死和那些人有关,那么不管是他还是谁,只怕都无法做些什么。 再一想起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盛迎风的脸上便没有了半点血色。 好在那些大人物正在天空里,没有落下来的意思,但即便是这样,也给山中道人,带来了极大的恐怖。 “各位道友,入大殿一叙。” 镇守使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位大梁朝的绝世武夫不知道何时来到了大殿之前,立在那里的身躯显得分外伟岸,即便是面对那半空中的大人物,他也一点都不害怕。 云里有声音传了出来,“镇守使大人,就这么杀了铁云真人,只怕不太合乎大梁律吧?!” 那道声音如同雷声,有些严厉,隐隐中甚至还透露着一些怒意。 镇守使面无表情,平静道:“那铁云真人要杀我大梁官员,怎能姑息?!” “那镇守使大人无故踏碎崇明山山门大阵,又是作何道理?” 云层里不断有声音传出,很明显不是一个人,但他们都藏在云里,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发声。 镇守使冷笑道:“崇明宗擅杀雨水郡上任镇守使,掳掠我大梁百姓,罪证确凿,还要什么道理?” 罪证这个东西,其实是最没有用的,在有实力的时候,自然全部都能说清楚,在没有实力的时候,即便再清楚的东西,也不会有人去看。 果然,在镇守使说出这句话之后,云里沉默了,没有人说话,对于这桩事情,其实哪里藏得住。 “即便如此,镇守使大人只怕也太过了些。” 这已经是示弱地表现了。 镇守使没有说话,到了这会儿,其实已经不用说话了。 “请诸位道友入大殿一叙。” 这里不是大梁朝的任何一座衙门,但此刻镇守使如此开口,没有任何人敢说些什么,所有人都很沉默,道人们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敢说些什么,听着这些大人物的对话,他们当然知道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已经被人知晓了。 那些事情只要拿在阳光下来晒,就一定会出大问题。 镇守使朝着大殿里面走了过去,没有道人敢阻拦。 陈朝看了一眼,然后又转头看向别处。 云间月便站在远处。 一个青衣道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到了他的身侧。 云间月看了他一眼,认真行礼,“见过师叔。” 这一次观主自然不会亲自前来,但痴心观不能不来人,眼前的道人便是代表。 这么大的事情,哪里会只让云间月一个年轻人来主持。 青衣道人点点头,问道:“可有所得?” 云间月想了想,开始说起自己在山中的见闻,从最开始遇到陈朝和郁希夷开始,一直说到最后镇守使一拳打死那位铁云真人。 “那个少年武夫,果真有这么了不起?” 青衣道人对别的都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对陈朝却有些想法,“之前宋长溪败了,观里便去查了查他的消息,发现这个人很有意思,虽说看似在渭水畔长大,但好似不是这么简单。” 云间月说道:“我观此人,也不寻常,年纪虽小,但是却极为镇静,一般同龄人,怎么都及不上他,在战斗中更是如此,听说他在渭州杀过两年妖,只怕便是那个时候磨砺出来的。” 青衣道人感慨道:“不错,理应是这样了,这几年大梁朝人才辈出,又遇上一位雄主,这个世道,没那么寻常了。” 云间月微微蹙眉,没有接过这个话题,而是转而问道:“师叔,我可以下山了吗?” 他上山是因为观主的一封信,但观主在信里,并没有说之后的安排。 青衣道人摇头道:“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你稍微等一等,事情有了结果,我会告诉你的。” 云间月点头,不再多言。 青衣道人这才朝着大殿那边走去。 很快,他便来到了大殿里。 看到这位青衣道人,早先进入大殿的修士们,纷纷起身相迎,有同是道门一脉的修士更是笑着开口,“见过道兄。” 青衣道人本就是一位境界高妙的大真人,加上又出自痴心观,哪里会有人敢对他轻视。 因此场间很快便是一片笑声响起。 只有镇守使,一直坐在主位,很是平静。 等到场间安静了些,镇守使才开口道:“既然真人来了,那便可以开始了。” 青衣道人微笑道:“让镇守使大人久等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的情绪都藏得很深。 镇守使看着青衣道人,青衣道人也看着他。 场间的人虽然不少,但真正说得上话的,其实也就寥寥几人,在这寥寥几人里,眼前这位青衣道人代表着道门,自然话语权极重。 在某种角度上甚至可以说,眼前这位青衣道人可以代表着修行界,而镇守使便是代表着大梁朝。 两人之间,只怕又会有些什么事情产生。 在角落里,有个白眉老僧忽然起身,脸上满是悲悯,“老衲刚才闻听山中多是冤魂哭泣之声,实在不忍,想去超度一番。” 镇守使看向这位鹿鸣寺的僧人,点了点头。 大梁朝和鹿鸣寺的关系一向不错,加上这位白眉老僧又是那位国师的师弟,镇守使自然没有任何阻止的想法。 只是想起那位国师,镇守使的脸上也出现了些感伤。 第二百二十三章 观掌识人 白眉老僧从大殿里走出来,正好便看到等在远处的陈朝。 陈朝主动迎了上去,说道:“大师请跟我来。” 山中有冤魂的惨叫声,是白眉老僧的佛法精湛,境界高妙,旁人是无法知晓那些冤魂在什么地方的,但陈朝知道,因为那一年,他挖了很多坑。 那些人里,有很多都是和他一起从渭州逃难而来的少年,全部都被骗到了这座山中,最后除去他,全部都死了。 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朝着后山走去,陈朝的心情有些沉重。 当初从这里逃出去之后,陈朝所想所做,便是有朝一日要回到这里,做些事情。 至少要为那些死去的同伴做些事情。 白眉老僧跟在陈朝的身后,看着这个少年的背影,没来由的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和当初他在神都见过的那个年轻皇子一模一样。 这个少年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他不知道,但他很清楚,那位年轻皇子后来过了好些年,然后便变成了一位很了不起的皇帝陛下。 那便是如今的大梁皇帝陛下。 路再长,也终究会有走完的那一天,更何况这里的路本来就不算长,白眉老僧没有说话,两人便只是沉默。 “大师,到了。” 陈朝站在一片空地前,这里是崇明山的后山,眼前的这片看似普通的土地却是寸草不生,土壤也有些黑。 白眉老僧忽然叹了口气。 陈朝也明白这个道理。 草木想要生长,自然需要些肥沃的土壤,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尸体也是肥料的一种,有尸体深埋于地下,草木理应会生得更为茂盛,但若是可这片土地下若是有太多太多的尸体,便有过犹不及的道理,所以自然草木便无法生长,这里会看着如同光秃秃的一片,草木不生,便是说明这地下会有很多尸体。 白眉老僧站在这里,双手合十,有些悲悯的低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然后他缓缓坐下,双腿盘坐,僧袍垂地,然后开始念起往生的经文。 随着白眉老僧开始念诵起经文,他的嘴里便会吐出一个个绽放着佛光的繁琐文字,那些繁琐文字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认识,是最开始那位用白马托着经书而回的僧人在遥远的佛土带回来的,那只是传说,至于佛土在何处,如今已经不可考究。 如今这些来源于那遥远佛土的文字,如今只有不多的僧人才能完全明白看懂,而毫无疑问的是,只要能看懂那些来自遥远佛土经文的僧人,都注定是佛门里的高僧。 随着那些闪烁着佛光的繁琐文字,一个个出现在天地间,陈朝也听到了一些呻吟声,那些声音很是奇怪,就像是一个被困了很久的人,有朝一日终于得到了解脱,然后发出了一阵心满意足的呻吟声。 片刻之后,天地之间,到处都是呻吟声响起,一道一道,就在陈朝耳畔。 白眉老僧安静地念诵着经文,这个时候的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佛光,宛如一尊真正的佛。像是这样的僧人,或许也是真正的佛。 不知道过了多久,佛光尽数散去,那些声音消散,白眉老僧睁开眼睛,看向陈朝,有些悲悯说道:“其实所谓往生超度也没什么用,这里的怨气太重,人死之后,神魂很难离开,一旦逗留太久,就连投胎的机会都没了,三灾六劫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他们如今连经受三宅六劫的机会都没有,那便是更可怕的,只是驱散怨气,不至于让他们残存的神魂继续被困在这里,也不至于在这里很多年后生出怨灵。” 白眉老僧虽然是看着陈朝说的话,但更多的意思仿佛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陈朝没有回答,因为他觉着这位白眉老僧没有对他说话。 白眉老僧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沉默了片刻的老僧说道:“有故人对你的评价很不错。” 陈朝不知道白眉老僧的身份,只知道他出自鹿鸣寺,不仅佛法还是境界都颇高,除此之外,并未有过别的了解,但既然眼前的白眉老僧是出身鹿鸣寺,和大梁朝有旧,那陈朝也就只好去回答这个问题,“大师缪赞。” 白眉老僧摇头道:“我的那位故人站得很高,比老衲更高,所以他说的话,老衲是相信的。” 他自然听得出来陈朝是在恭维。 只是他这么一说起来,陈朝反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白眉老僧微笑道:“老衲能观掌识人,不知道你是否能让老衲看看?” 陈朝犹豫片刻,还是半信半疑。 白眉老僧只是微笑看着他。 或许是因为好奇,也或许是因为白眉老僧刚才的超度之举,让陈朝生出无数好感,陈朝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走了上去,伸出了右手。 白眉老僧温声提醒道:“是左手。” 陈朝有些尴尬的收回手,这才伸出了另外一只手。 白眉老僧笑了笑,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指,一滴金黄色的鲜血从他的指尖滴落,落在陈朝的掌心。 陈朝愣了愣,有些失神,他在书院的时候,跟着谢南渡看了好些典籍,上面也有说过道门真人,佛门高僧,都是修行到忘忧境才会有的称呼,而道门在真人之上还会有大真人的称呼一说,想要拥有大真人称呼,便除去境界高深,道法精妙之外,还得是一位在道门里威望不低的存在,就像当初,那位万天宫的大真人,也就是圣女朱夏的师父,才是真正的大真人。 而佛门的称呼便更是简单,高僧便能概括,只是同样是高僧,体内的鲜血能否变成这金黄之色,又是有着极大的区别,眼前的白眉老僧体内鲜血已经转化为金黄,虽然还隐约能看到那血液里的鲜红,但很显然这位白眉老僧,已经在忘忧境界里走了很远,距离真正的大造化,只剩下半步而已。 陈朝默默看着这一幕,然后把所有的震惊都给吞到了肚子里,他看着眼前的那滴金色血液落到自己的掌心,然后缓慢顺着自己的手掌纹路朝着四面八方而去,如同一条条蛟龙。 白眉老僧微笑道:“不要担心,还是对你有些好处。”佛门高僧的鲜血,虽然只有一滴,那也不算是寻常了。 看着那些鲜血侵入自己的身体里,陈朝脸色微变,因为此刻他体内的那些白雾在顷刻间便发生了剧烈的反应,开始将那些鲜血逼迫而出,让侵入他身体里的那些鲜血,又顺着纹路被逼了出来。 看着那重新浮现在陈朝掌心表面的鲜血。 白眉老僧当然知晓有些什么怪异,但还只是摇头道:“缘份未到,可惜了。” 那滴鲜血是他特意逼迫出来的,最后却还是浪费了。 陈朝默不作声,他能感受到那是体内的白雾作怪,但他也不能说出来。 白眉老僧看着他尚未没有收回去的手掌,有些感慨道:“老衲的修为不到,看不清这些东西,若是施主有心,可以来一趟鹿鸣寺,寺中有位前辈,想来能给予施主答案?” 陈朝问道:“敢问大师,我要什么答案?” 之前白眉老僧说观掌识人,他不知道他要看什么,如今他又这样说,陈朝自然很困惑。 白眉老僧看着陈朝,问道:“施主难道没有什么想要知晓的东西?” 陈朝有些沉默,看着白眉老僧的他,眼中有些很是复杂的情绪。 “什么都会有答案?” 陈朝想了想,轻声问道。 白眉老僧摇摇头,微笑道:“或许有些事情,施主也不用问,因为自己内心便会有答案。” 陈朝笑了笑,没有回答。 白眉老僧说道:“不管如何,也想请施主去鹿鸣寺坐坐。” 鹿鸣寺作为佛门的佛首存在,其实这些年来,一直都十分的低调,世间的事情,几乎都是不管不顾的,根本不会主动邀请什么人进入鹿鸣寺里。 陈朝沉默了很久,点了点头。 既然没有规定时间,那就其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什么时候去不都行? 白眉老僧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但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朝着大殿那边走去。 陈朝跟在他的身后,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 …… 大殿里的讨论不会因为白眉老僧离开而停止,毕竟真正说话管用的,还是那位青衣道人和镇守使。 镇守使看着四周,平静道:“崇明山不该再存在,这便是朝廷的要求,余下的那些弟子可以好好去查,若是罪过比较轻的,便废了一身修为,驱逐下山便是,罪过大的,送到神都,好好审审。” 听着这话,好几位在角落里旁听的崇明宗道人脸色难看,在铁云真人死去之后,他们原本以为一切的追责都会停止,但哪里想得到,镇守使如今这一开口,便还是要去将一座崇明宗都牵扯在内。 这让他们很是害怕,不得不看了看周遭的几位道门道人,希冀这些同道帮帮自己。 只是却没有人理会他们。 这让他们感觉到了无比地绝望。 第二百二十四章 吵架这件事很擅长 青衣道人没有说话,但自然有其他修士开口说道:“崇明宗乃是我道门大宗,有无数年的底蕴历史,怎么能说不存在便让其不存在?!” 那是道门的意志,换句话说,那会是痴心观的意志,但是青衣道人却没有说话。 镇守使看着那人,没有说话。 他代表着大梁朝,但四周一众修士,其实都是代表着方外修士,一个人去对一群人,再加上他这位镇守使本就不善言辞,所以镇守使不打算说话,他在等一个人。 不多时,大殿外响起了声音,是个少年的声音,“崇明宗这么多年,一直掳掠大梁百姓,那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百姓死在他们手上,那些人命怎么算?” 一个黑衣少年走了进来,正是陈朝。 镇守使吵架的功夫不够,他更擅长打架和杀人,所以自然闭嘴,但眼前的陈朝,真的很适合吵架,不管是最开始在刑部的大堂上,还是之后在书院的南湖湖畔,陈朝都展现过自己很会吵架这件事。 镇守使没亲自见过,但有耳闻,所以他在等陈朝来吵架。 看着进入场间的少年,很多人都知道他是那个万柳会的武试魁首,但他毕竟是个少年,就算是取得一些成就,他们这些真正的大人物,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至少一定会轻视他。 听着陈朝开口,那位道人也不再说话,而是冷哼一声,坐了回去,他到底也是觉得陈朝没有资格和他对话。 片刻之后,有个灰袍道人站了起来,平静道:“不过是些寻常百姓,哪里值得上心?” 他说话的时候很寻常,神情更是寻常,自然觉得是说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其实在场很多人都皱了皱眉,尤其是那位青衣道人和那位白眉老僧。 陈朝眯着眼睛,看向那位境界比他自然要高的灰袍道人,质问道:“敢问道长,当初一出生,便在山中,是一位修士?” 那灰袍道人蹙了蹙眉,不知道陈朝为什么会问这样的话,但还是很快说道:“贫道修行也是数岁的事情了,承蒙师长看重,被带入仙山修行,如今才有所得。” 陈朝面无表情道:“依着道长这么说,在修行之前,不过也是寻常百姓了。” 灰袍道人刚要说话,陈朝便抢先说道:“那道长有没有想过,这些全数被他们害死在山后的,都是少年,他们之中有多少人以后会成为修士,有多少人会成为极为了不起的人物?这些人如何能说是普通百姓?” 陈朝目光灼灼,看着那灰袍道人,双眼如刀。 灰袍道人感到有些不舒服,但还是拂袖道:“你这是诡辩,他们都死了,你随口胡诌,说什么那便是什么,你若是说他们之中全部未来都会是忘忧修士,诸位道友能有什么办法查证?!” 他这话说得也极为有水平,既然陈朝来假设,那他自然也可以。 陈朝冷笑道:“那依着道长所说,无法查证,他们就该所有都一辈子是普通百姓了,所以他们的死活就不重要是吗?” 灰袍道人冷哼一声,“你除非能给我证据,要不然你不管说些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陈朝没有急着说话,之前对方说普通百姓的死活不需要在意,所以他开始刻意引导对方,用有修行潜质来让对面赞同,但很显然,对面已经赞同了这个说法,只是他同样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若是没有什么可以证明的,那何来这么多废话?” 灰袍道人胜券在握,觉得既然这些少年全部都死了,自然也就不会有任何的证据,所谓的人死不能复生这件事,哪里都是管用的。 果然,陈朝一直在沉默。 看到陈朝沉默,隐约觉得这件事或许不对的修士们,此刻也没有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开口,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自然有。” 陈朝看着眼前的灰袍道人,一字一句说道:“当初,那么多被骗到这里的少年里,其中有一个人离开了这里。” 灰袍道人脸色微变,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人呢,现在在哪里?” 陈朝很平静道:“那个少年从这里离开之后,开始了修行,在大半年前,他在天青县杀了好几个想要夺取大梁朝龙脉的炼气士,而后他去到神都,参加万柳会他击败了宋长溪,武试夺魁,再后来,他来到这里,把崇明山的阴谋揭露出来,如今他便站在你面前,和你说着所谓的道理。” 灰袍道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又不蠢,自然明白陈朝说的便是自己,这个少年早在武试上证明过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天才,而他竟然又是曾经被骗到崇明宗的少年之一,那么他之前说的一切事情都有了佐证,灰袍道人此刻如果还要说些什么,那么陈朝都可以用自己来举例,那么那群所谓的寻常百姓,其实到了此刻开始,都已经可以说不寻常。 陈朝要是说在那群少年里有很多自己天资更高的少年,那他又能说什么? 灰袍道人沉默无言,其余想说话的修士,此刻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几个代表着崇明宗的道人,脸色难看地看着陈朝,到了这会儿他们才知道,原来崇明宗今日之耻,原来是在两三年前便已经注定了,那个少年,早在那个时候,便已经决意要在某天归来报仇了。 想到这里,他们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那是漏网之鱼,实在是怪他们太不谨慎了。 有人说道:“你这不过是偶然的事情,哪里能够佐证什么?” 那人虽然开口,但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他的心虚。 他这是很没有底气的事情。 陈朝没有理会他,只是说道:“我从来没有认为有修行潜质的人能比不能修行的百姓的性命更值钱,在朝廷的眼中,他们都是大梁的百姓,既然被害,便要讨回公道,这个道理,只怕各位都没有办法反驳。” 灰袍道人之前所说的那些话,本来就不太妥,有些事情放在心里没关系,但要是说出来,尤其是当着镇守使这样的大梁朝官员说出来,便不是很合适。 陈朝盯着灰袍道人,想要看看他要说些什么。 灰袍道人脸色难看,一句话都无法说出来。 其余的修士们也在深思。 他们修行多年,境界或许能比陈朝更高,但要说起吵架,只怕是绑到一块,都不是陈朝的对手。 “够了。”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响起,正好是那位青衣道人。 他此刻开口,既是选择后退半步,也是给那灰袍道人一个台阶下。 灰袍道人冷哼一声,这才坐下,陈朝也是看着那道青色的背影。 青衣道人看向镇守使,温声道:“崇明宗毕竟存在多年,即便犯下大错,但道统只怕是还要存续,山中并非所有人都恶,留下那些没有犯过大错的修士,让他们重建崇明宗,只怕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听着青衣道人这么说,崇明宗的几位道人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虽说青衣道人这也算默认了之前镇守使提出的说法,不过也替崇明宗保住了道统。 镇守使想了想,说道:“既然是这般,倒也无妨,不过这建宗之地,便不要在崇明山了,换个地方吧。” 崇明宗不在崇明山,便好似大梁朝的都城从神都变作别的地方一样,而崇明宗一旦动迁,这座山铁定要被大梁朝收回,那么对于崇明宗,一定会是极大的耻辱。 当然,这种耻辱和比较起来直接将道统毁去相比,还是轻了许多。 崇明宗的几个道人没有说话,到了如今,他们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谁来动刀,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只是这一次镇守使一开口,反对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有些嘈杂。 他们不关注这崇明宗还在不在,关注的其实是崇明宗不在之后,这山中的上古遗迹,会属于谁? 甚至于他们今日来到这里,也都是为了这件事。 陈朝很是沉默,看着那些有些激动的修士,脸上没有情绪,那些都算是方外的大人物,但此刻却都如同小丑一般。 他们的真实目的不会说出来,装得道貌岸然,实在是让人觉得很是恶心。 镇守使没有去听那些声音,只是看着青衣道人。 眼前的这位道人来自痴心观,修为最高,威望最高,说话最是管用。 白眉老僧又默默叹气,然后双手合十,不发一言,他们身在方外,但实际上因为某个人的缘故,所以便和大梁朝的交情不浅,所以此刻很难发表什么想法。 青衣道人看着镇守使,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道:“镇守使大人,在古往今来,没有一座世俗王朝做过这样的事情。” 他好似在陈述一个事实,但实际上不是。 那是威胁。 以前没有过,现在有了,那代价是什么? 镇守使不喜欢吵架,也不会吵架,但不意味着他是个笨人,听不出弦外之音。 他看着青衣道人,微笑道:“前些日子万柳会上,是这个小家伙夺魁,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第二百二十五章 论局 万柳会上,文试武试的魁首都是大梁朝的修士,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是第一次,更何况是在这一届改革的万柳会上。 那是方外修士的耻辱,但却是大梁朝无上的荣光。 镇守使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意有所指。 青衣道人看了一眼那边的陈朝,平静道:“大梁朝有了两位天才修士,可喜可贺,只可惜只有两位。” 依旧是唇枪舌剑。 镇守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两个也就够了,不过的确不止两个。” 不等青衣道人说话,镇守使继续说道:“就好像如今的事情,如果没有那个小家伙,你和我会坐在这里吗?” 青衣道人想起之前陈朝说的那些话,说道:“能从这里走出去,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的确有些了不起。” 他们这样的大人物去看这样的事情,自然觉得极为简单,但难得却是切身处地从当时的陈朝身上去看这样的事情,但很显然青衣道人便是这么想的。 两人明明是在很寻常的对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陈朝还是那些就在四周的修士,如今都已经听不太清楚两人交谈, 这是大修士之间的手段,不是一般人可以知晓的。 青衣道人沉默片刻,说道:“即便崇明山要搬离此地,有些事情都还要好好商议,新的宗门地址在何处,由谁来做新的宗主,难道都要大梁朝来决定?” 镇守使冷笑道:“既然这里没有外人,道友便有什么说什么吧。” 青衣道人淡淡道:“崇明宗的新宗地址,需要痴心观来选。” 镇守使问道:“道友这么说,考虑过别的道友如何想?” 青衣道人微笑道:“痴心观行事,何须向别人解释?” 这句话很是不讲理,但痴心观作为道门道首,这样说话,自然有这样说话的资格。 镇守使不言不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确定眼前的青衣道人不会再把事情摊开说清楚,镇守使这才开门见山道:“崇明宗已经是一颗弃子,摆在什么地方都不重要,那处上古遗迹,怎么处理,以后由谁来管,才是重要的。” 青衣道人微笑不语,虽然他本来就是这个想法,但也肯定不会自己开口明说的。 痴心观和别的宗门不同,自然不会做出什么愚蠢的举动。 镇守使说道:“退一万步说,这座山让你们这些方外修士拿去,你们如何分?” 青衣道人依旧很平静说道:“世间自然有些道理要遵守,想来这不是什么问题。” 镇守使冷哼一声,“终究是个麻烦事情,还不如就留在我们手上。” 青衣道人看着镇守使,沉默了很久,这才问道:“北边还在打仗,你们是真的什么都不怕了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镇守使便沉默了,如今大梁朝的处境本来就是这么个处境,北边的妖邪王庭的妖族大军在和大梁朝交手,大梁朝即便想要在南方对这些方外修士做些什么,难免都会有些底气不足。 本来选择在内外树敌这种事情就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们那位皇帝陛下,雄才大略,但当真就是个没脑子的?” 青衣道人微笑道:“我觉得不见得,所以有些什么,便说些什么,有什么条件说说便是,有什么不能谈的?” 到了这会儿,两个人的谈话才终于走到了正轨上,虽然看起来是青衣道人率先开口的,但实际上是镇守使先做出了让步。 “那上古遗迹的归属只怕要谈很久,不是一天两天便能够说清楚的,既然如此,我们便先来谈谈别的事情,如今他们都来了,事情总归要有个交代的。” 镇守使开口,青衣道人便只是点头,“善。” 这一点他不否认。 “据我们得到的消息,那座上古遗迹里,所有进入的修士都会丧失修为,所以他们才会选择用那么多少年的性命去填。” 修士们最害怕的是自然便是曾经拥有的东西又丢失掉,把修为从他们身体里抽走这件事,自然会引来他们极大的恐惧,不过真正的问题却不应该是这个,而是别的。 修士在那片满是白雾的诡异之地里撑不了多少时间,甚至还比不上从来没有修行过的普通人。 “到底还是有些时间的。” 青衣道人看了镇守使一眼,平静道:“青云仙府。” 青云仙府是很多年前方外修士们所发现的一座上古遗迹,因为那应该是一座名为青云宗的宗门所在,所以才以青云仙府来命名,当初发现那一处上古遗迹的时候,是一个三流的小宗门,所以秘密没能守住,很快便让别的修行宗门知晓,那一次也讨论了很久,那些来自各地的修士,险些在那里大打出手,但最后还是达成协议,那处上古遗迹由一些大宗门共同持有,然后由他们每年决定开启时间,制定规则,让其余宗门的修士一起去探索,只是很多年前,那处青云仙府所有地方几乎都被探索完了,便渐渐消失在了世人的视野里。 如今青衣道人提出青云仙府的意思,意思很明确,就是崇明宗的这处上古遗迹也应当如此去做。 镇守使自然听得出来这其中的意思,没有反对。 这一处上古遗迹被他们知晓,这些修士都是冲着这个来的,但毕竟都是大人物,自然不会亲身涉险,这样不符合大人物的身份。 “可以。” 镇守使看着青衣道人,平静道:“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去谈。” …… …… 镇守使和青衣道人的谈话很快便结束了。 这只是两人初步达成的共识,但总算是大梁朝和方外修士们的一次共识,至少这件事有了初步的解决方案。 青衣道人朝着另外的一个道人说了些什么,然后便有些疲倦的起身,离开了大殿里。 云间月还在门外。 青衣道人微笑看着他,说了些话,然后问道:“要不要让你叶师姐也过来?” 道门双壁,云间月已经到了这里,如今居然还要问问另外一位要不要来,可以说青衣道人很是慎重。 云间月问道:“师叔很担心?” 青衣道人摇头道:“既然那片白雾里不能动用修为,自然武夫更占优势。” 他的话没有明说,但整个世间都知道,所有的修士里,武夫的体魄最强大,而方外的那些修士里,武夫的数量是根本不如大梁朝的。 至于强大的武夫,更是不如大梁朝。 云间月摇头道:“既然他能以武夫之身胜过宋长溪,那么,我为何不能以修士之身,胜过他?” 云间月一直以来,都是一个骄傲的人,他的骄傲,不会体现在举动之中,但那是他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况且作为当世最了不起的年轻人之一,他也完全有骄傲的资格。 万柳会他没去,是因为他觉得那样的比试,没有任何意思,他倘若到了那个地方,便注定会夺魁,但如今这有一个机会就在眼前,他不会选择退避。 青衣道人赞扬道:“理应如此,既是我道门弟子,便该有这份自信。” 云间月顿了顿,有些遗憾道:“可惜师姐如今正在闭关,若不是如此,见见师姐,倒也无妨。” 青衣道人看了云间月一眼,忍不住提醒道:“大道之上,这一切的情欲纠缠,都对修行并无裨益。” 修士们有相当一部分人会选择一个道侣,将自己的血脉留下,但不管是道侣还是自己的子嗣,其实对于那些修士来说,都不是很紧要的事情,很少有人对此极为牵挂,但云间月不同,整个痴心观都知道,这位道门天才对于那位叶师姐,情根深种,无法自已。 云间月微笑道:“师姐便是我的道心,透彻无比。” 青衣道人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倒也说不出什么来,这种事情,其实他也明白,哪里是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让对方放弃或是什么别的。 …… …… 镇守使从那座大殿里走出来的时候,陈朝正坐在一棵树下,百无聊赖的看着那些蚂蚁搬家。 镇守使一屁股坐在他身侧,陪着他看了几眼,然后漫不经心说起之前在大殿里和青衣道人的对话。 陈朝目不转睛,但是主动开口说道:“崇明山朝廷是收不回来的,最好的结果,便是朝廷和方外共同持有,不过很显然,方外的大宗门很多,他们之间也需要权衡,所以名义上这座山会是我们的。” 镇守使眯着眼睛,也有些愤怒道:“如果不是朝廷在北方打仗,这里我们不会让。” 果然还是这个原因。 陈朝看着镇守使,问道:“北方的战事到底如何了,陛下……当真要远征?” 镇守使看着陈朝,想了想,摇头道:“陛下虽然有朝一日真的会出现在北境,但很显然不是这一战。” 陈朝说道:“皇子们还无法撑起来大梁朝,神都缺了陛下不可。” 镇守使点头道:“没有陛下坐镇,那么问题会非常大。” “但是那位大将军,真的很老了。” 镇守使看着陈朝,神情变得有些凝重,他虽然和那位北境大将军一样,都被称为大梁朝最强大的武夫之一,但是两人之间,其实差着辈分,镇守使要比那位北境大将军小半个辈分。 “他撑不了太久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秘密 崇明宗的事情,其实一直以来都很简单,取舍而已,方外修士们最喜欢做了,而且他们往往也会做得很好,就像是他们在过往的那些年一直做的那样。 镇守使离开了崇明山,回到了神都,而神都那边的官员来了,领头的是陈朝见过的熟人,那位天御院的副院长,他对陈朝微微一笑,没有什么不好的表现,或许对于他来说,即便陈朝在当初拒绝了他,但是他依旧对于这个少年没有恶感,不过藏在他那张胖脸上里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想来也没人看得清楚。 青衣道人也离开这里,返回痴心观,不过随即痴心观那边便有别的道人过来。 很多大人物都离开了,比如那位鹿鸣寺的白眉老僧,也比如很多别的人物。 有些事情谈好了,有的事情还没有开始谈,不同的事情需要有不同的人去谈,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大梁朝和方外的商讨还在继续。 最开始有结果的,崇明宗的新宗地址,被安定在了苍州境内的一座名为浮云山的地方,那座浮云山不算是什么名山,根本不是太适合用来作为山门所在,但是这是方外修士和大梁朝共同的决意,而崇明山根本没有任何的权利做些什么,只能被动地接受。 而在这件事之前,那些被困在山中的少年终于被放了出来,然后由大梁朝的官员将他们带着下山,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是苍州的本地人,但其实在上山之前便过得极惨,如今即便被放出来,也很少有人觉得很高兴,他们有些麻木,或者不叫麻木,叫绝望? 陈朝站在山道上,看着那些跟着人下山的少年们,沉默了很久,云间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边,说道:“他们最终的归宿是什么?你们会怎么安置他们?” 陈朝转过头来,看着云间月说道:“会问问他们想要做什么,给钱也好,还是做别的也好,尽量会满足他们,他们自然不幸,但是比起那些已经死去的家伙,其实已经很是幸运了,当然我这样说不是要他们就此觉得这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他们本来就该好好活着的,但这个世道,好好活着真的很难。” 云间月默不作声,只是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不算普通的少年。 “你在山中修行,平日里所有需求都能被满足,所以你不会明白在整个世间,一定会有人还挣扎在淤泥里,向往着光明。” 陈朝说道:“我们这些武夫,也活在淤泥里,好不容易看到一抹光,便想要抓住,可你们哪里会理解我们,只会说我们这些武夫不该修行,不该说自己也是修士。” 云间月看着陈朝的眼睛,自然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不会是抱怨这么简单,他如今这样说,肯定有自己的诉求。 陈朝说道:“我不觉得武夫有什么不好。” 云间月平静道:“所以你想借着这个机会,赢我一次,然后告诉世间,武夫也很了不起?” 陈朝说道:“武夫的了不起,不用我去说,已经证明过了,北境那么多人,难道他们不了不起?” 提及那些在北边杀妖的武夫,云间月沉默了,他没有急着说话,早些年游历世间,他便想着去北边看看,只是因为很多事情,他一直都没有能成行。 “我赞同你的说法,那些武夫很了不起,但是很显然,天底下的人不都是我这样的想法,所以我的看法,没有太多意义。” 人类对于事物认知,一直都会有一个普遍看法,在这个普遍看法里,自然是不是所有人的观念都一样,但会有大部分人的观念都相同。 云间月不是那些多数的人,他有自己的看法。 陈朝看着他,说道:“你在那里面遇到我,不会有任何的胜算。” 云间月也看着他,不知道陈朝想要表达什么的他,只是说道:“我不觉得真有这么难。” “不过这或许是你这一生唯一有可能击败我的机会。”云间月承认陈朝是个天才,但是他自己也是天才,他的年纪要比陈朝更大一些,然后他修行的年月,更比陈朝久,他的天赋也不会比陈朝差,说来说去,其实便是一个道理,那就是两人如今站在一条大道的不同位置上,陈朝在他后面,即便是一直和他保持着同等的前进速度,也永远不会追上云间月。 陈朝说道:“你很骄傲,我也有一个骄傲的朋友。” 他说的当然是谢南渡,谢南渡的确是陈朝见过最骄傲的少女,但她的骄傲,却一点都不讨厌,或许那是天才的通病,云间月也很骄傲、 “其实你也很骄傲。” 云间月说道:“但我会在你最骄傲的地方击碎你的骄傲。” 说完这句话,他不准备再说话,而是转身离开了这里。 在那片所谓的遗迹里,不能动用身上的道法,修为变得没有了作用,那么武夫的体魄便成了陈朝最为大的优势,也是他最大的骄傲,云间月这么说,也是对陈朝的挑衅。 或许那不是挑衅。 而是约战。 对于云间月这样的当世天才来说,约战这种事情,只是会发生在他们同等的人物身上。 陈朝不是这一代年轻天才里最佼佼的几个人。 云间月却还是郑重对待了他。 陈朝低着头,有些白雾从口鼻里涌了出来,轻声喃喃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这么自信呢?” 只是不管因为什么,陈朝都不会害怕。 他甚至很期待。 那上古遗迹里,有很多秘密。 他一直都想要知道。 那柄断刀的秘密。 那些白雾的秘密。 还有那个……女子的秘密。 第二百二十七章 那些扑朔迷离的未来 谈判一直以来都不是一件很快便能够完成的事情,所以来自神都的官员们和来自痴心观以及很多别处的宗门代表,整日里都在崇明山中谈论各种细节。 其实与其说是谈,不如说是吵。 大人物们不会吵架,也不愿意把自己的精力放在吵架上面,每个宗门都会有一批会吵架,也愿意吵架的家伙。 所以这种事情,会吵架的家伙们,一直会去吵,只是当大家都会吵架的时候,那么这件事就更难达成共识,更得吵架。 陈朝没精力去管那些事情,在和云间月说过那番话之后,他便回到了雨水郡城里,虽说如今吵架的这件事一定会持续很久,但是大方向已经定了,那就是年轻的修士们会代表着各自的宗门,在崇明山进行一番较量,因为是第一次,很多宗门除去收集消息之外,其实还在考量一件事,那就是那片上古遗迹里,到底有多少危险。 若是太过危险,将门下的天才弟子派遣进去,出了问题,谁又能负责? 所以这注定会是一个很麻烦的过程。 这需要时间。 陈朝现在也很需要时间。 他从崇明山回到雨水郡之后,第一时间便回到了镇守使衙门里,依着大梁律,他如无不要,不能离开这座衙门,当然之前去崇明山,不在此列。 镇守使衙门重新修缮过了,那座被烧过的大堂被重新修建,只是隐约间还是能在一些细节里看到燃烧过的痕迹。 时间实在是太短了,能有现在的样子,已经很了不起了。 站在干净整洁的院子里,陈朝皱了皱眉。 远处,差役们看着他,眼里有些敬畏和敬佩。 之前在长街上发生的事情,他们都知晓了。 但他们的情绪还是让陈朝察觉到了不对。 “怎么了?” 听着这话,这才有差役走了过来,对着陈朝说了些什么。 陈朝眉头渐渐舒展,原来在他回来之前,朝廷的人已经先来过了,他们在雨水郡做了好些事情,其中最为紧要的便是免了那位郡守大人的官职,在新的郡守来到雨水郡之前,整座雨水郡,所有的一切,都由陈朝说了算,镇守使一脉一直是独立于朝廷官员体系之外的存在,按着以往的惯例,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镇守使都无法掺和地方政务的,这一次虽然是镇守使亲至,但想要做成这样的事情,朝中自然也有许多要考虑的。 但不管怎么说,都已经做成了。 “大人,要不要将郡里的大小官员找来说些事情?” 那差役看着陈朝,满眼都是敬佩,眼前的陈朝虽然年纪尚浅,但是之前做的那些事情,他们全部都看在眼里,很是佩服。 陈朝皱眉道:“又不是让我在这地方待十年八年,做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 听着这话,差役的眼里的神采有些黯淡,其余的差役也是如此,雨水郡这些年,外有妖物侵扰,内有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百姓深受其害,好不容易盼来一位不害怕那些方外修士的好官,他们自然不愿意他离开,如今听着陈朝这样说,自然伤心。 陈朝看了他们一眼,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皱眉道:“我在这里待得太久,反倒是麻烦,如今这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反倒是不会再有什么人敢做些什么,以后你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这是定然的事情,以后崇明山会有无数双眼睛看着,顺带着也就会将整个雨水郡也都看着,到时候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这个道理就像是当初陈朝一定要去神都,一定要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一样。一模一样。 阳光无法照耀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但是当自己主动出现在阳光下的时候,那么不管是谁,都需要好好考虑那颗太阳了。 是的,没有人会在意你在什么地方,只是会在意那颗太阳是否能看到你。 对于方外修士来说,雨水郡最开始在阴暗之处,所以崇明宗便能那么肆意的去做些什么,但一旦雨水郡来到了阳光下,无数人就要去考虑做那些事情会不会付出更大的代价,所以以后雨水郡的日子也不见得会过得很好,但至少都会比现在更好。 差役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眼里都有了些泪花。 能过上好日子,便是他们唯一的诉求。 陈朝摆摆手,没有理会他们,只是转身便走入了院子里。 怎么治理一座郡城,他没有什么经验,但既然没有什么经验,那么就不要去尝试着做这些事情,一切照旧就好了。 郡守大人都被免了官职,送到了神都受审,剩下的那些官员,虽然还没有定罪,如今战战兢兢,哪里还敢不好好做些事情,弥补一些自己之前的过错。 所以未来的一段时间,一定会是太平的日子。 陈朝来到后院,这里早就有人准备好了一切。 他将随身携带的那些灵药拿了出来,其中很多都是崇明宗找到的,这些东西都算是崇明宗里很好的东西,仔细一想,陈朝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打熬身躯这样的事情了。 从神都出来,一路南下,至少是三个月的时光没好好打熬身躯了。 如今这些日子,他需要把落下的都补起来,尤其是在踏入苦海境之后,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他要在苦海境里都保证自己的身躯足够坚韧,那么就一定要下苦功夫。 这是他的立身之本。 …… …… 院长原本打算在雨水郡喝过那碗高粱酒,见过那个白眉老僧之后便折返身形返回神都,但走了一步,却又在半道上遇到了那个白眉老僧,那朵洁白的莲花从天上消散,白眉老僧落了下来。 前面正好有一座凉亭,于是院长没有任何犹豫,就此走了进去,看着眼前风景,不言不语。 白眉老僧紧跟其后,走了进来,开门见山道:“我见过那个少年了,但却更是疑惑了。” 院长皱了皱眉头,“就是一个还不错的小家伙,有什么好疑惑的?” “他的体内有异常,前面一片晦暗,我看不到一点点未来。” 白眉老僧的白眉飘了起来,看着就像是两条长长的白线。 院长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也看不到?” 院长是个读书人,知道很多事情,他自然知道鹿鸣寺的存在时间其实比当世很多修行宗门的时间都要长远,那座寺庙里的高僧,向来都有观掌识人的本事,前世今生虽说不见得能看清,但过去和未来,自然能看到些。 院长问道:“到底有什么古怪。” 白眉老僧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只怕是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院长想了想之前在神都和陈朝的那一次见面,想了很久,然后说道:“其实也不是很特别的一个少年,不过有些倔强而已。”白眉老僧看着眼前的院长,说道:“和您相交那么多年了,难道不能告诉我一些东西吗?” 白眉老僧说道:“我请他去寺中看看,请一位前辈再看看。” 院长皱了皱眉,有些意外说道:“那老和尚还活着?” 听着这个说法,白眉老僧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即便是和院长有不浅的交情,但是他对有人这么称呼他的那位老僧,也是很不满意的事情。 院长感慨道:“前几年我就听说那老……僧快要圆寂了,结果都是假的?” “前辈佛法精深,自然能多活些时日。”白眉老僧说起那位老僧的时候,眼中许多钦佩之意,他轻声提醒道:“您还是客气一些,毕竟前辈当初也对师兄指点过,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些事情。” 听着这话,院长没有说什么,那位大梁朝的国师,如今早已经故去的人物,一直被称为妖僧,虽然鹿鸣寺和大梁朝交情不浅,但对于这件事,却一直含糊其辞,师承这种事情,更是没太多人知晓。 但依着如今白眉老僧的说法,那就是他口中的那位师兄,虽说也有名义上的师父,但实际上却是那位前辈的弟子,一身佛法也好,还是修为也好,亦或是别的,都是那位前辈传下的。 院长说道:“看起来我还得去一趟别的地方。” 白眉老僧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他的眼睛里有着很多问题。 院长说道:“他是皇族血脉。” 这个秘密,是大梁皇帝告诉他的,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白眉老僧皱了皱眉,这才想起之前看到那个少年的时候,怪不得觉得和那位皇帝陛下有些相似之处。 “是先太子的血脉?” 在经历过那段时光的老人们,往往不会提及那位废帝,而是会去提那位废帝的父亲,从来没有做过大梁皇帝的先太子,那是灵宗皇帝最喜欢的子嗣,若是不早亡,如今这座天下,不会是大梁皇帝的。 “当初大火,那位废帝难道有了金蝉脱壳的法子?” 白眉老僧很快摇头,反驳道:“既然是师兄当时也在,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管别人对于那位大梁国师怎么看,对于白眉老僧来说,那位师兄就一直是他最为钦佩的人,他无条件的相信他。 “是另外一个,庶子。” 院长摇了摇头,说完这句话,便不准备再开口。 白眉老僧担忧说道:“只怕这件事是瞒不住的。” 虽然如今这件事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但很显然,这些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一旦这件事被世上很多人都知道了之后,便一定会出现什么问题。 “大梁朝还是有很多问题,狂风之中的船,再大,也会有摇晃的时候。” 白眉老僧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没有去为大梁朝想什么事情,他只是想起了自己的那位师兄,想起了他为了大梁朝做的那些事情,便觉得有些愁苦。 院长冷笑一声,说道:“何必自扰?” “前路如何,走到那边去看看便好了。” 院长摇了摇头,从凉亭里离开了,不过却没有北上。 他再度南下。 有些事情,说起来不担心,但怎么能够不担心? 第二百二十八章 此间的风雨 渭州和苍州相邻,天监十一年的那场大水,让无数的渭水畔灾民离开渭州,而他们离开渭州,要去的地方,能去的地方,可去的地方,只有苍州。 只是即便从渭州来到苍州,也没有多少灾民最后活了下来。 陈朝只是个例外。 一个无法被复制的故事。 所以其实在那座大殿里,陈朝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没有多少意义,因为天底下不会有第二个陈朝,也不会有同样的故事。 熟悉的故事不是同样的故事。 很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但这个世上很多时候都在发生熟悉和相同的故事。 想着这件事,院长南下的步伐快了些,只是半天不到,他便进入了渭州境内,然后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站在一处渡口,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百姓们从他身侧走过,没有一个人认出他。 当然世上不会真有人会去想,自己在一处寻常的渡口就能碰到天下读书人的领袖,那位书院院长。 …… …… 天青县这大半年来其实也还算太平,虽说走了一位很不错的镇守使,但很快新的镇守使便来到了这里,那是个很寻常的武夫,境界算不上高,但还算不错,恪尽职守,加上这周遭的确再也没有什么妖物的原因,所以天青县真的还算太平。 卖布的还是继续在卖布,卖酒的还是在卖酒,那个邋遢的汉子还是那么邋遢。 周枸杞这大半年的话少了很多,大概是因为住在对门的那个少年是真的离开了,一整条桃花巷子里没有什么人再和他吵架,自家婆娘又是个不喜欢吵架喜欢动手的,所以他这些日子过得有些无趣。 无趣的时候,便会显得有些颓唐,周枸杞坐在家门口的门槛上,忽然觉得有些烦躁,便随口朝着里面喊道:“我要出一趟远门!” 里面很快便有了回应,是一个妇人的声音,“不许去!” 周枸杞皱起眉头,烦躁说道:“我还没有说去干什么。” 妇人从屋子里走出来,越过庭院,来到门后,有些蛮不讲理道:“反正不能去!” 这大半年,妇人其实清瘦了很多,哪里还有当初的粗壮身躯,竟然都已经能够隐约看到腰了。 周枸杞没有转头,只是坚持道:“这些年什么事情都听你的,这一次能不能听一次我的?!” 听着这话,妇人马上便哭了起来,声音不大,好像是害怕被旁人听去了一样,但周枸杞离着她这么近,哪里听不到。 “哭个什么玩意儿,你要是不高兴,打我一顿?” 周枸杞靠在门框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妇人站在门后,哽咽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一直让着我,就是为了有一天要走的时候心安理得,你早就想到这一天了,是不是!” 过去这些年,街坊们所有人都说周枸杞窝囊,但只怕没有人比眼前的这个妇人更清楚自己的丈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装出来的懦弱和软弱,其实都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到他真实的自己。 但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哪里有发现不了的。 周枸杞皱眉道:“你在说什么屁话。” 妇人满脸泪水,很是伤心说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没你聪明,但我不傻,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 妇人在门后喊着,声音渐渐变得有些大。 “小声些,这么大的声音,难道真想让人听了去?” 周枸杞挥了挥手,但很快明白这样没有意义,便转过身来,看着这个相伴十几年的妇人,这些日子他自然也知道对方心里有些想法,要不然也不可能就这样消瘦下去,但实际上眼前的妇人当然是不算难看的,尤其是瘦下来之后,眉目之间有好几分清秀的味道,甚至因为出身偏远,她的身上更有一种自然的感觉,看着很是顺眼。 周枸杞看着满脸泪水的妇人,想要说些话,但最后到底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微微叹气。 妇人怔怔看着他,然后只是轻声问道:“你能带上我吗?” “我知道你出门之后就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你一定要出门,肯定就有出门的理由,那我不拦着你,你带着我一起出门就很好了啊。” 妇人的眼里满是祈求的神情,过去的那些年,眼前的男人一直让着她,她也越发过分,其实也是为了看看他到底能退到什么地步,没有女人天生脾气便不好,也没有男人天生便窝囊,说来说去,反正就是想要看看他到底要忍到什么地步。 周枸杞看着她,不言不语。 “还是不行吗?” 妇人的声音里有些失望,渐渐小了不少。 “当然不行,你走了谁来看家?” 周枸杞理所当然道:“谁告诉你我要出远门的,我去那边看看卖酒的那个老板娘不行?老子等会儿回来吃晚饭不行?” 妇人看着他,依旧是泪流满面。 周枸杞变得有些烦躁,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但片刻之后,他便看到眼前的妇人开始抬手去擦眼睛里的泪水。 看到这一幕,周枸杞一怔,随即有些意外。 “有人来了。” 妇人压低声音,往门内藏了藏。 这是多好的女子,不管和自家男人怎么吵架,都还是会知道护着自家男人的面子。 周枸杞嘟囔一句,“哪里有什么人?” 这条桃花巷,他们这一户便已经是最里面了,之前陈朝还在的时候,还有人会到这小巷最深处,但这会儿,是怎么都不该有的。 结果等到周枸杞转身,然后便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缓缓朝着小巷深处走来。 周枸杞蓦然一惊,然后整个人都呆立在原地,沉默不语。 大概是真的说不出话来,而不是什么都不想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小巷太安静,或者是那妇人已经擦干了眼泪,这会儿才探出头来,看着那个已经快要走到门口的中年男人,她觉得有些怪,明明那个中年男人看着年纪比眼前的自家男人也大不了多少,他还是会觉得眼前的中年男人应该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才是。 中年男人走到门前,没有去理会呆立在门前的周枸杞,而是看向那个妇人,笑着说道:“累了,能歇歇脚吗?” 妇人一怔,随即看向周枸杞。 但周枸杞还是一动不动,片刻之后,他才苦笑道:“去煮饭,把那块腊肉拿下来,再抓只鸡,炖了。我去年买的茶叶拿出来,泡壶茶。” 妇人顿了顿,哦了一声,赶紧转身进去做准备。 中年男人走到庭院里,坐在妇人搬出来的一条长凳前,自言自语说道:“偏僻小城,挺安静,也用不着读书,更没有先生打板子,也没有什么修士?就是说,想讲道理便讲道理,不想讲道理的时候,便谁都得认这个道理?” 中年男人的声音有些淡,像是山间的清风吹过,总之听着很是顺耳。 但周枸杞却不觉得。 院子里渐渐飘起香气,是腊肉和鸡汤的味道。 中年男人抽了抽鼻子,有些满意说道:“媳妇儿还不错,就是胖了些。” 周枸杞沉默着不说话,心想您要是早些来,估计就不会只说是胖了些了。 中年男人皱起眉头,说道:“就打算这么一辈子不见我,不说话?” 话都说到这里了,周枸杞自然不能再次的装聋作哑,他看向眼前的中年男人,然后便跪了下去,认真说道:“拜见老师。” 在周枸杞跪下的时候,妇人正好走了出来,看着这一幕,她震惊到了极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她还是想要过来一起跪下,只是她还没走过来,那中年男人便转头对她笑道:“去看着锅里,别把菜炒糊了。” 妇人这才想起还有这种事情,赶紧转身,很快便重新回到了灶房里。 中年男人自然就是那位院长,但想来不管是谁都想不到,眼前的周枸杞,也是院长的弟子。 院长只有七十二个弟子,换句话说,在这个世上的读书人里,只有七十二个人有幸能够拜在院长的门下,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弟子听说老师终于得偿所愿,收了小师妹,说起来小师妹当初弟子还见过……” 周枸杞刚刚开口,然后便想起了当初第一次和谢南渡见面的景象,觉得有些尴尬,便没好往下面说去。 院长冷笑一声,“像是你们这些家伙,非觉得天底下除去书院之外都是好地方,到处跑什么,就不担心我这个做先生的什么时候死了,你们连最后一面都看不着?” 周枸杞苦笑不已,有些气势不足地开口说道:“老师的身体,只怕没那么弱。” 看了眼前这个满口黄牙,早已经不像是个读书人的弟子,院长转移话题问道:“这次跟我回神都?” 周枸杞挠挠头,憨笑着说道:“弟子听说神都如今也很乱,陛下在准备北伐,苍州那边也出了一些事情,这会儿回去,岂不是给老师添乱。” 院长无所谓道:“那些麻烦永远也处理不完,多一桩又如何,虱子多了不怕咬。” 周枸杞看了一眼那灶房里冒出的炊烟,沉默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院长看着他,忽然问道:“那件事呢,查得如何了?” …… …… 院长走过很多地方,没有急着回到神都,但魏序和谢南渡,一路北上,便已经到了神都。 站在城门口,一架书院的马车早就已经停在这里等了很久,马夫看到这两人,很快便迎了上来,“魏先生,谢先生。” 虽然谢南渡还年少,但既然是院长的弟子,便是和魏序一个辈分,被称为先生倒也不算是太过分。 魏序微微点头,问了问如今神都的情况,马夫自然不是普通的马夫,即便他是普通的马夫,也不是寻常的马夫,总之他很快便将如今神都发生的大小事情都给说了一遍。 如今神都没有大事,如果发生在苍州的那件事不算的话,如今神都最大的事情便是陛下想要亲征而大臣们不同意的事情,这桩事的背后还掀起了些别的波澜,比如说朝中隐隐有大臣在两位皇子之间站位的事情。 只要有选择,那么就一定会牵扯到那些真正的大家族,魏氏和谢氏都是其中的大家族,自然也逃不过,魏序摇摇头,倒是也没有真正的放在心里,既然陛下还没走,那么一切都还算是没有真正落下。 挥了挥手,那马夫自然离去,魏序便对谢南渡说了些话。 回到神都,两人的关系便自然只是师兄妹,无比亲密。 谢南渡想了想,走进了车厢里。 魏序自然开始驾车,往书院而去。 天底下没有多少人敢让一位忘忧修士来做马夫,换句话说,忘忧修士会做马夫,但也要看为谁做马夫,就像是魏序,之前那些日子一直在为院长驾车,那么便没人能说什么。 当然,如今为谢南渡驾车,也没有人可以说什么。 马车很快到了书院的那座小院前停下,谢南渡走出车厢,魏序驾着车离去。 婢女柳叶很快便听到了一些声音,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看到是谢南渡,很高兴说道:“小姐,你回来了!” 谢南渡点点头,便要走进这座小院,但很快便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她转过身,发现来人是谢令。 从城门处到书院小院,谢南渡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但这一点时间足以让谢氏知晓了,他们知晓之后,自然也会做出反应,眼前的谢令来到这里,自然也代表着谢氏的意志。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等着他开口。 谢令原本准备了好多寒暄的话要说,但看到眼前的少女这样,就明白了自己准备的那些言语没有任何作用,也就开门见山说道:“苍州的事情,想来你也知晓了。” 谢南渡点点头,更为直接地拒绝道:“我不会去。” 谢令一怔,有些恍惚。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虽说现在大梁朝和方外修士们还处于在商谈具体条件的阶段,但有些事情,他们这些人物怎么能够不提前知晓,并做些准备。 谢令说道:“那处上古遗迹,怎么都不是寻常地方,你真的不去看看,况且他在那边……” 他自然知晓这些内幕,如今这么说,倒是不知晓是什么意思,故意的还是别的什么意思,都不太好说。 谢南渡说道:“取剑回来之后,我要养剑,没有时间。” 在剑气山带回来那么多的飞剑,虽说已经证明了谢南渡是实打实的剑道天才,可即便是剑道天才,养剑这种事情也是要下苦功夫,更何况谢南渡的本命飞剑,不是一柄,而是九柄。 可以这么说,如今的谢南渡,或许不是世上杀力最为强大的剑修,也不是天赋最高的剑修,但一定是拥有本命飞剑最多的剑修,整整九柄飞剑,整个剑修的历史上,只怕都找不出第二个人吧? 谢令虽然和眼前的谢南渡没有太多交集,但是也算是知晓这位名义上的妹妹是什么性子,既然她做了决定,那么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 “既然如此,我便要回去复命了。” 谢令眉间有些喜色,既然谢南渡不要这个机会,那么家族很显然就会全力支持自己,能够去那种地方探寻,只怕怎么也会是对修为极有帮助的,所以谢令没有理由不高兴。 谢南渡没有说什么,转身便朝着院中走了过去,柳叶轻轻关上了门。 谢令看了一眼院门,想着这位少女的性子,摇了摇头,即便是再天赋过人又如何,既然是女子,又是这般不懂做些表面功夫,哪里会是什么好事? 只是他一想起谢南渡如今是院长的关门弟子,便忍不住有些嫉妒,然后叹了口气。 沿着湖畔离去,正好在不远处又看到一道身影。 黄直。 那位之前对谢南渡表达过自己的爱意,但始终没有结果的书院学子。 谢令满眼都是厌恶虽然对谢南渡他也很厌恶,但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家中的女子,需要嫁给黄直这样的家伙。 黄直认识谢令,见到这位谢氏子弟之后,很快便拱手行礼,对他极为尊敬。 谢令面无表情地朝着远处走去。 黄直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然后继续朝着前面走去,来到那座小院附近,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一直往前,不过步伐很明显便放慢了些,不远处有几声讥笑传来,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黄直很是沉默,他自然知道那些人嘲讽的就是他。 他本来该再也不出现在这边,再也不去奢望再见谢南渡一面,但他内心深处的那些东西,却一直在告诉他,他要来看看,多想再见她一面,哪怕就是一眼也好。 黄直叹了口气,知道那扇门不会为他而开,他落寞朝着远处走去,轻声喃喃道:“陈朝,我不会让你娶到她的!” 他的眼神很是坚定,声音也压得极低,但很显然,他心里,此刻有无数的情绪正在那边爆发。 …… …… 朝会结束之后,镇守使入宫,在那片湖畔见到了大梁皇帝。 这些日子据说那位大梁皇帝想要御驾亲征的想法极为强烈,被朝臣们阻止之后,便自然闷闷不乐,这些日子没有一个朝臣得以被这位皇帝陛下召入宫中单独觐见,可如今镇守使见到这位大梁皇帝之后,却发现这位皇帝陛下,没有任何外界传言的郁闷之感,而是饶有兴致地在这边赏景。 “不用兜兜转转,觉着朕怎么都会不开心?” 大梁皇帝双鬓多了好些白发,如今的他,和前些时候的自己比较起来,眉间少了一抹柔和,多了好些生硬的感觉。 镇守使笑道:“如今神都把这桩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无数修士都看着,陛下难道不想装一装?” 也就只有这些大人物才真的明白若是大梁皇帝下定决心要往北边去,那么不管是朝臣们,还是别的什么,绑在一起,都无法阻拦他的。 大梁皇帝说道:“你是说咱们身侧会有人看着?” 这话说出来便有些可笑,这两位毕竟是当世最了不起的两位武夫之一,这里又是深宫,哪里会有什么外人能够将两人的谈话都听了去。 镇守使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和那位院长一样,他和大梁皇帝的交情是有的,故而不用那么多君臣礼仪。 “那个少年做得不错,光是做了这些事情,其实做个州府的镇守使就也没有什么关系。” 大梁皇帝看向镇守使。 镇守使苦着脸说道:“那小子这把年纪,便要执掌一州,陛下,这样的事情,可不能这般。” 大梁皇帝开门见山道:“前些日子战报送来了,北方那场大战,远比你我要想得焦灼,不过朕花了那么多年去打造边军,也是足以让妖族明白,人族如今,不是他们的口粮了。” 镇守使欲言又止。 大梁皇帝笑道:“随着那封战报送来的,还有那位大将军的信,他说要是把那少年送到北边去,最多半个甲子,就还朕一个北境大将军,一位忘忧武夫。” 镇守使当即脸色便变得有些难看,他瞪大眼睛,看着大梁皇帝说道:“陛下,这万万不可!” 他一口回绝。 大梁皇帝说道:“朕在回信里也是这么说的,想要人,朕说了不算,让他先把你说服,所以估摸着要不了多久,第二封信就该送到你府上了。” 镇守使松了口气,仍旧是有些心有余悸说道:“那老匹夫活不了太久了,要是不要脸起来,臣还真不知道怎么应付他。” 大梁皇帝默不作声,看着湖面的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又再次开口,轻声道:“北边的战事这一次应该分不出胜负,但会持续很久。” 镇守使感慨道:“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陛下还在担忧什么?” 人族和妖族的战争,过往的那么多年以来,人族一直落在下风,即便是大梁朝建立之后,形势有些变化,但也没有如今这般好过,大梁皇帝虽然还是没能做成什么事情,但很显然,他在人族千年以来的帝王里,也足以排得上号,但很显然,即便如此,眼前的大梁皇帝,还是会不太满意。 大梁皇帝说道:“那位大将军坚持不了几年了,而这场战争,不会在几年之后便悄然结束,再也不发生。” 到了如今,大梁朝之所以有底气去面对北方的妖族,不止是因为大梁朝的国力在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处于一个蒸蒸日上的状态,也不是因为他们拥有一位很了不起的大梁皇帝,和一支训练有素的边军,更因为他们也有一位很了不起的统帅。 “以后的事情很麻烦,朕有朝一日会不得不出现在北方。” 大梁皇帝转而笑道:“不过这场仗应该会打得不错。” “那个小家伙在崇明山,应该不会让朕失望,你告诉他,不要害怕什么,什么道门双壁,什么方外天才,有什么好怕的。” 大梁皇帝平静而又坚定说道:“反正他们都觉得朕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便让他们去想吧!” —— 长章节,一章比三章强 第二百二十九章 商议 雨水郡太平了好些日子,那些犯事的官员没敢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陈朝这些日子则是除去在打熬身躯之外,唯一做的事情便是在半夜离开镇守使衙门前往四周杀妖,杀妖这件事,他做过很多次,所以自然熟悉,好几次下来,郡城周围的妖物本来之前已经被郁希夷的飞剑斩杀大半,如今他不过查漏补缺,如今也差不多清剿干净。 不过虽说陈朝如今的修为要比之前更为强大,但毕竟在雨水郡里待不了多长时间,想要把雨水郡的上下一切都处理得清清楚楚,还是会不太容易。 不过既然做了这本地的镇守使,那便要做些事情就是了。 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崇明山上的谈判,终于落下了帷幕。 来自各大宗门的代表,终于在此刻,敲定了那些该谈的内容,定下了基调,而后各方代表在那边签订协定,便算是一切都尘埃落定。 那位天御院来到镇守使衙门的时候,陈朝刚好结束一次打熬身躯,洗了个澡之后,穿上衣衫,便在大堂里见到了这位见过一面的天御院副院长。 他还是那般富家翁的样子,只是眼里有些掩盖不住的疲倦,这些日子的唇枪舌剑,对这位副院长来说,也是极大的精神消耗。 “陈镇守使,又见面了。” 虽说此刻陈朝还是左卫的指挥使,但毕竟只是暂代,而雨水郡镇守使,才是陈朝真正的官职,虽然很显然他在这雨水郡任上也做不了太久的镇守使,但称呼的时候,这位副院长还是选择了后者。 陈朝拱手还礼,之前和天御院闹得不太愉快,但此刻很显然两人都不会主动去提及这些事情。 天御院副院长笑道:“之前听闻此事是陈镇守使一力促成,还不敢相信,而后知晓了些详细内幕,这才生出敬佩来,陈镇守使如此的少年英才,当初我天御院错过了,是真的有些遗憾。” 陈朝说道:“都是为朝廷效力,不分在哪个衙门。” 天御院副院长点头道:“的确如此,陈镇守使看得透彻。” 陈朝嗯了一声,随即又和这位天御院副院长说了些闲话,无非都是一些恭维的话。 “陈镇守使离开神都的时候,都还只是一个神藏武夫,如今再见,便已经踏足苦海境了,当真是了不起。” 又是轻飘飘不要钱的夸赞。 天御院副院长笑了笑,终于说到了正题,“这一次的谈判,定下了以后崇明山由道门痴心观在内的十座宗门和朝廷共同持有,各自都要派遣强者来此镇守。” 这是大的方向,之前镇守使和痴心观的那个青衣道人便达成的共识,只是后来的细节则是他们去商谈的。 陈朝点了点头,他早就已经知晓,朝廷想要收回这座崇明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至少是彻底收回是不可能的。 仿佛知道陈朝在想些什么,天御院副院长点头道:“但名义上是属于朝廷的。” 陈朝摇头道:“名义上那些修士都还是大梁朝的子民。” 名义这个东西是没有什么用的,因为所有的协议,都一定要建立在绝对的实力上,要不然都不会有什么意义。 天御院副院长看着这座新修的大堂,微笑道:“终究是有些说法,名义上是也还好,有一天人们不认账的时候,也能博个出师有名。” 陈朝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个道理,便点了点头,轻声道:“受教了。”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朝廷要让这位天御院副院长来到这里了,他的确是很适合和方外修士打交道的家伙。 “如今敲定的事情是一年一次各大宗门组织年轻弟子进入其中探寻,至于名额,第一年,只有上限,依着宗门大小,朝廷如今还是有十人。” 天御院副院长缓缓说起来结果,但还是满是忧虑说道:“之后我们还派遣修士进去看过了,不容乐观,即便是彼岸境的修士,进去都撑不过半天。” 只是半天,那些彼岸境的修士,进入其中之后,便坚持不住,会觉得四肢无力,头晕眼花,渐渐便会脱力而死。 陈朝点头道:“即便是那些少年,最多也无法在里面支撑三日,而且境界越高,限制越大。”天御院副院长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十人如何选?” 陈朝有些意外地看向这位副院长。 “神都那边传来的消息便是,若是有什么疑惑,便可以来问陈镇守使,甚至这十人名单,也可以由陈镇守使来做决定。” 天御院副院长笑着看着陈朝,眼神里有很多情绪,最开始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即便是他也有些吃惊,他哪里想得到,神都那边竟然对他有那么高的期望,他作为天御院的副院长,自然很清楚,陈朝即便是在镇守使一脉里被那位镇守使大人看重,但想要在整个朝堂上有影响,还是不太容易。 可是这一次神都传来的消息里,已经指明了这一点,便只怕不是一个镇守使就能做成的。 那位皇帝陛下,只怕是对这个少年,也有着极大的期望。 陈朝沉思片刻,说道:“修士在白雾里无法动用修为,武夫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但若是挑选十位武夫,只怕也很难让所有人满意。” 天御院副院长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会有很多不满的声音。” 大梁朝虽然有很多武夫,但不见得只有武夫。 陈朝苦笑道:“所以选人这种事情,还是一桩不太好做的差事。” 天御院副院长笑了笑,倒也没有难为陈朝,而是说道:“陈镇守使大可放心,只需要说说那白雾,之后的选择,自然有人操心,不过这十人之中,必定会有陈镇守使一席之地。” 陈朝作为进入过那片上古遗迹的修士,他进入其中,会有极大的把握。 “这一次不存在什么比试,无非是共同探索,各取所需,这是第一次,各方都还在探索中。” 天御院副院长看着陈朝说道:“但若是有些什么所得,需要上报朝廷。” 他说话的时候很认真,眼里的情绪很明确,不容更改。 —— 后面其实还有几千字来着,但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断,就先断在这里吧,晚上应该没有了。 第二百三十章 齐聚 所有关乎上古的东西,都是各大宗门包括一座世俗王朝极为看重的,因为上古这个词汇,在很多时候,便代表着久远的时间,如今世间道统存续最久的宗门是鹿鸣寺,这座佛门里的佛首存世多少年,很少有人说得清楚,但再多,也不过千年时光,至于道门痴心观的存在时间,便更短,而人们对于千年之前的历史,几乎就没有任何的了解,一切都只能通过那些上古时期的宗门遗迹里发掘的东西去了解上古的历史。 通过那些东西,他们才能知道千年前,甚至数千年前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所以这些上古遗迹,尤其是大宗门的上古遗迹,一直是很重要的事情。 若只是一处普通的洞府,只怕痴心观在内的这些宗门也不会这么急躁地来到这里,想要分一杯羹。 陈朝叹了口气,“看起来当初还是没有考虑周全。” 天御院副院长说道:“那不是陈镇守使的问题,这种事情注定无法瞒住所有人,能做这样的事情,要做这样的事情,最后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 “上古遗迹,方外修士们看得很重,传言中这些上古的宗门里有着区别于当今的修行之法,很是不凡,也有传言在千年之前的强者,比如今的强者要强大很多,但终究都只是传说,想要得到答案,便只能自己去看看,所以各大宗门也好,还是朝廷也好,都极为重视,若不是这里的特殊性,只怕朝廷那边还要派遣出忘忧境的大修士亲自进入其中。” 天御院副院长说道:“崇明宗的弟子们交代,那个地方应该是极大,他们探索了这么多年,只怕还是只在外围。” 陈朝点点头,作为进入过那上古遗迹里的修士,他自然知道那里面有多恐怖,当初他误入那个地方,都险些死在了里面,而且那更里面,定然还会有更为强大可怕的东西。 “凶险很大,进去十人,若是要深入其中,或许一个都出不来。” 陈朝很是严肃地说道:“若只是在外围探索,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天御院副院长脸色有些凝重,这一次来找陈朝,也就是为了了解遗迹里的事情。 “这点在和方外修士们的商谈中已经有过结果,修士们进入其中之后,生死自负。” 探索遗迹这种事情,除去要去应对遗迹里本身便存在的危险,自然也还要去应对,到时候的凶险更大。 天御院副院长看向陈朝,说道:“神都那边的意思是,不管如何,你都得活着出来。” …… ……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未来的日子里,陈朝没有再离开镇守使衙门,新来的郡守已经到了,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面白无须,看着就像是个寻常的书生。 不过陈朝看着他,便觉得他有些熟悉,看着那人外貌,他隐约觉得对方有些熟悉感。 郡守大人自报家门,“本官魏行,来自神都,见过陈镇守使。” 陈朝看着他,很快便明白了,此人定然是出自神都魏氏,他不由得一怔,雨水郡如今是很紧要的地方,想来不止一只眼睛盯着这个地方,魏氏和谢氏相争,两边都要发力,理应是两方都不可能有人来到这里,要来的应该是两家之外的第三者,可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居然是魏氏的子弟,而且没有半点掩饰,就是魏氏本族。 魏氏在朝中的力量,出乎他的意料。 陈朝看着他,问道:“新任的镇守使呢,怎么没有和魏大人一起来?” 朝廷除去派遣新的郡守过来之外,自然也派遣了新的镇守使,毕竟陈朝马上便要进入那片上古遗迹里,到时候会出什么样的事情,还不好说。 魏行摇了摇头,“吏部没有告知本官。” 陈朝没有说话。 魏行笑道:“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应该是这几日了。” 陈朝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如今神都如何了?” 离开神都那么久,很多消息其实陈朝都没有主动去打听过,所以对于神都的现状,他知道的不是太清楚,他只是听说那位皇帝陛下要御驾亲征,被朝臣们拦了下来,神都的气氛一下子有些微妙,既然这位郡守是来自神都,那么便正好问一问。 魏行看了陈朝一眼,想了想,倒也没有隐瞒什么,把如今神都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情说了说。 陈朝微微蹙眉。 “陈镇守使在此间事情结束之后,便要返回神都?” 魏行看似寻常地问了问,神情自然。 陈朝眯着眼,笑道:“说不定也无法活着走出来,就此死在那片上古遗迹里,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魏行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他隐约觉得眼前的少年话里有话,但却不能明说。 “镇守使大人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魏行微微一笑,语调轻松。 陈朝却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空。 天穹之上,已经有数道流光划过,在目光尽头,甚至能看到一条大船在天上掠过。 “那是……” 魏行看着那条大船,有些激动,更多的是不解。 他出身魏氏,但却没有修行的资质,只能读书,用功做文章。 “是仙舟,是一种法器。” 陈朝看着天空,神情很是复杂。 …… …… 好些日子前,那些修士知道崇明山藏着一处上古遗迹的时候,便争先恐后地来了,那个时候天空也有无数道流光,代表着好些大人物,其间甚至还有好些无忧境的强者,如今还是相同的流光,但来的却不是那些大人物。 是各大宗门的年轻修士们。 他们来了。 从很遥远的地方,来到了如今的崇明山。 那条仙舟上的年轻修士最多,来自各大宗门。 是道门一脉的仙舟。 准确来说,应该是长生道一脉的道门年轻修士们。 “到了!” “听说云师兄早就来了这边,一直听闻云师兄的名字,如今终于要得见了。” “可惜是听说叶师姐仍在闭关,不然道门双壁,这一次都可以得见了。” “倒是真可惜,不过有云师兄在,想来这一次我道门又将熠熠生辉,夺得头筹,可惜的是并未有什么榜单设立,不然就该看我们道门力压其余道统了。” “只是……那白雾里无法动用修为,只怕是武夫更加占优才是……” 仙舟里的道门修士议论着,无比的热烈,道门作为如今修士里最为强盛的一脉,他们自然有自己的自信,更何况这一次不仅是他们,还有号称道门双壁之一的云间月。 只是很快便有人说道:“我听说这一次,那个大梁朝的少年武夫也在。” 他们都来自方外各处,消息极为灵通,自然知道很多事情。 “万柳会的那个魁首?” 有人皱起眉头,脸色不太自然,说道:“说起来当初万柳会武试改革,他占了好些便宜,如今这一次,他又因为武夫之身,又要占些便宜,真是运气不错。” 对于陈朝万柳会夺魁,有好些人都不太满意,这桩事情完全是让他们这些方外修士丢了脸面。 “其实也不是这样,他不还是光明正大打败了宋……” “闭嘴!” 有人轻声开口,但只是说到一半,便被打断。 那是那位修士的同门师兄,此刻正一脸严肃地看着眼前的师弟,压低声音道:“别胡说,宋师兄还在……” 果不其然,在船头那边,有一道修长身影,此刻便立在那里,飘飘宛如仙人,正是道门这一脉里,除去道门双壁之外最年轻的天才,宋长溪。 他修为高深,听着这边说话,便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这边,淡然道:“输了便是输了,哪里有什么别的理由去找?” 他很淡然,对当初的那场大战,没有任何的遮掩,直白道:“他是个很难缠的对手,如无必要,不要主动招惹他。” 有人看着他,有些不解问道:“难道当初那一战,不是他用了下作的手段?” 这个修士没有去过神都,也没有参加过万柳会,对于当初发生的那些故事并不清楚,只是听过传闻,自然而然便对陈朝夺魁这件事很不满意,至少在他看来,陈朝夺魁,完全是因为运气和大梁朝那边的手段。 宋长溪看着那个年轻修士,认出他是某座宗门的弟子,沉默片刻,他摇头道:“没有。”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打破了眼前这个年轻修士的所有幻想。 一时间,这船上的修士们,都有些恍惚,谁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 推荐一个女频好朋友作者的作品《与你同在冰尖起舞》纵横可看。 第二百三十一章 麻烦 陈朝的名字虽然现在在那些大人物的耳朵里,还是很寻常,没有太多人会记得他,但在那些年轻修士之间,陈朝的名字也已经很是响亮了,只不过这名声是骂名。 他在万柳会夺魁,然后声名鹊起,但在方外修士里,所有人都在流传他在武试夺魁是用的下三滥的手段,所以名声一向不好,而且那些方外修士不知道在心里想过很多次等到再见到那个粗鄙武夫要如何折辱他。 可如今宋长溪这么说,反倒是让他们冷静下来了,难道那个粗鄙武夫真有过人之处? 宋长溪没有理会他们在想什么,只是等到仙舟落下,他便朝着前面走了过去,在山中的一棵树下,看到了一身暗红色道袍的年轻道士。 那个道士一头有些花白的头发如今已经渐渐转黑,没有之前那么憔悴。 正是云间月。 同为道门的天才,宋长溪自然认识云间月,或者说,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越过这位道门天才,但随着这么多年的时间推移,宋长溪越发的明白,想要越过这个道门天才,真的是很难的一件事。 云间月看着宋长溪,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变化,微笑道:“又有进步,不错。” 宋长溪看向眼前的云间月,说道:“所以想再来试试。” 对那些寻常修士的时候,宋长溪自然而然的不会说出自己的想法,但对云间月,他却没有什么想要隐藏的,很是直白。 云间月想了想,说道:“那真不是个寻常的少年,你当初败给他,看起来不是偶然。” 这是当着面揭伤疤的事情,若是换作别人,想来肯定是要生气的,但宋长溪却点了点头,更是坦然道:“当初在湖畔一战,若不是代价太大,他只怕已经杀了我。” 那一战,足以说得上是惊心动魄,若是真有旁观者,陈朝的名声想来也不会那么糟糕。 以神藏境界面对苦海境,宋长溪没有能够取胜,而且反倒是险些丧命,这种事情,说出去很少有人会相信。 云间月说道:“如今他已经踏足苦海境。” 听着这话,宋长溪沉默了片刻,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但很快便释然了,直到如今,如果他还是连这点心境都没有,那么来这里是为什么呢? “他的天赋不低,就是不知道为何只是选择做一介武夫,若是修行道法,只怕进展更快。” 宋长溪眼神之中有些疑惑,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为什么陈朝会选择成为一个武夫。 云间月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想了想,这才轻声说道:“这一次,你最好不要去挑衅他。” 之前在仙舟上的那些事情,云间月也知晓,虽说宋长溪已经劝告了那些修士,但云间月还是担心宋长溪自己会做些什么。 “若是遇到了,只能一战。” 宋长溪眉目之间有些战意,很是明确。 云间月摇了摇头,在那片遗迹里不能动用修为,那么纯粹的肉身比拼,宋长溪全然不会是那位少年武夫的对手。 宋长溪说道:“我不怕死。” 云间月笑道:“这种死法很不值。” …… …… 年轻的修士们来到崇明山,便说明距离探索上古遗迹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不过在这之前,以大梁朝和痴心观为首的各大势力还是将各大宗门的修士们都安排妥当,好在崇明宗原本建造的那些建筑没有被损坏。 还是足以容纳这些年轻修士。 年轻修士们已经得到了消息,很多人在开始做准备。 但也有很多人,则是在想另外的事情。 “听说那位少年武夫如今是雨水郡的镇守使。” “那他就应该在雨水郡。” “你的意思是?” “我不相信他真能那么了不起,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战胜宋长溪!” 好些修士在这里聚集,其中有一位身材高大的炼气士冷声道:“他竟然敢杀我炼气士一脉,真是胆大妄为!” 此人乃是北地炼气士一脉里的某位年轻天才,对于陈朝最开始在天青县杀了几位炼气士的事情耿耿于怀,当初万柳会开始的时候,他因为闭关错过了,如今出关,知道在这里可以见到陈朝,他便是冲着陈朝来的。 “诸位,有人随我同去吗?看看我如何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粗鄙武夫!” 炼气士朗声大笑,很多人都能听到。 很快,便有数道声音响应。 好些年轻修士都要跟着这位炼气士一起前往雨水郡去找陈朝。 “不用了。” 突然,一道声音在远处响起来。 那炼气士一怔,微微蹙眉,循声看去,结果便看到一道黑色的残影朝着自己奔来,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炼气士很快便反应过来,一道气息在他身后涌出,天地之间,一尊数丈的法相出现,那尊法相出现之后,朝着那道撞来的黑影便一拳轰出。 这是炼气士一脉几乎所有人都会得一门道法,驱灵术。 那尊法相一拳轰出,强大的气息从这里散开,便起了一阵大风,让周遭的年轻修士纷纷朝着远处掠去,怕被这突然间的交手波及。 狂风拂过,远处的树木都摇曳起来。 大风吹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 等到众人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一个黑衫少年出现在了那尊法相之前,双拳轰出,硬生生地和那尊法相对了一拳。 看着体型相差极大的两人,似乎结果早已经注定。 但下一刻,那尊看着极为可怕的法相的双臂轰然炸开,然后所有人都能看到那法相的身上出现了一条条的裂痕朝着四周裂开,如同碎瓷。 那炼气士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敢置信的退后数步,脸色顿然变得煞白。 他和那尊法相心神相通,法相受损,自然而然,他的身体也遭遇了极大的伤势。 “你是谁?!” 站定之后,炼气士心有余悸开口询问。 他不知道这个黑衫少年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更没有想到这个少年为什么这么恐怖,他花费无数心神去养起来的一尊法相,就这么被对方破开了,虽然不至于就此被毁去,但这样近乎蛮横地将他的法相破开,也会让他元气大伤,至少有数年的光阴是白费了。 黑衫少年站在原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炼气士,笑眯眯道:“我听说你要去找我的麻烦,我觉得这件事很麻烦,所以就免了麻烦。” 看着那个貌似人畜无害的少年,看着那已经破碎的法相,年轻修士们有些失神,不太敢相信,眼前的少年武夫不是传言中是用下三滥的手段取胜的吗? 为什么如今展现出来的实力,如此可怕? 那炼气士展现出来的境界,一看便是苦海境的实力,那唤出来的法相,更是要隐隐比那炼气士本身强大一些,可在眼前的少年是硬生生面对这尊法相一拳轰出,将其打碎的。 这样恐怖的境界和战力,在场有多少人敢说对上他之后可以取胜? 年轻修士们有些沉默,之前那个炼气士更是一言不发。 在那些年轻炼气士里,有好些参加过万柳会的年轻修士,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景象,但如今依旧是很震撼。 之前他们和很多人一样,同样是觉得陈朝在武试夺魁一定有猫腻,可是到了此刻,他们却不敢说些什么了,眼前的炼气士虽说不是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但想要一拳之间便战胜他,却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修士们默默无言,有的人想要说话,但想起来这个武夫不但能够将那法相一拳打碎,就连骂人的功力也不是他们这些常年修行的修士能够比较的。 于是场间很是沉默。 云间月和宋长溪站在远处,也遥遥看着这一幕。 宋长溪沉默片刻,这才说道:“他果然和之前有了些变化。” 云间月也有些沉默,说道:“就不仅是和你上次见他不同了,就和我上一次见他,也有些不同。” 云间月和陈朝上次见面,也就是崇明山的铁云真人死去的时候,这才相隔多久,他已经能够明确感受得到,眼前的少年武夫和之前见面的那一次也有了极大的不同,至少他的气息变得更为雄浑了。 这个发现让云间月不由得蹙了蹙眉,但很快他又不在意地舒展开来。 宋长溪说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之前云间月便提醒过眼前的宋长溪,在那片上古遗迹里,不要主动去招惹陈朝,当时宋长溪并没有太过在意,但如今一看,他却不得不在意了,因为眼前的少年,实在是成长得太快了。 在那片上古遗迹里,不能动用修为,陈朝的武夫身份本就占优,如今他又有进展,宋长溪自然担忧。 云间月默不作声,只是看了一眼远处。 随着他的目光朝着远方而去,一阵钟声在这里响起,由远及近,久久不散。 在很多时候,钟声都是很庄严地宣告。 诸如在万柳会武试结束之后,那响起的钟声,不仅宣告了万柳会的结束,顺带着还宣告了那位皇后娘娘生命的终结。 那钟声让神都沉默了很久,让那位皇帝陛下伤心了更久。 但如今这道钟声响起,不会有任何人死去,这只是那些山间的大人物在传递一个消息,那便是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 自然是关于上古遗迹的事情,此刻便要开始了。 随着钟声响起的,还有一道淡漠的声音。 “诸位道友请至后山……” 听着这话,年轻修士们的眼中的露出好些兴奋的神采,他们原本便不愿意在这里逗留,如今听到这道声音,自然很快离开,朝着后山而去。 只是顷刻间,这里的修士们便走了一大半。 陈朝没着急动,他只是看了一眼那个炼气士。 然后他的目光落到远处,那边站着的两个道士此刻也看着他。 碰巧两个道士他都见过。 …… …… 崇明山的后山很大,山峰极多,层峦叠嶂,景色很美。 在最北方的那座山峰名为大名峰,乃是诸峰之首。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这座山峰一直承载了很多,诸如像是崇明山的百年庆典这类的事情,一直都会在这座山峰上举行,但很少有人会知道,在这座山峰的暗处,却连通着一片特别的存在。 那便是之前崇明宗的宗主发现的那片上古遗迹。 随着钟声而来的年轻修士们在山顶驻足。 在远处有一片白雾。 第二百三十二章 进去 那片白雾就这么横在众人面前,看着很是寻常,没有任何的不同之处。 但来到这里的年轻修士们早就得到了很多消息,知晓很多内幕,自然知道那片白雾并不是那上古遗迹的入口,而是崇明宗前些年用秘法从那片上古遗迹里带回来的白雾,他们将这里布置成这样,然后便抓来那些少年,让他们在这里进出,培养他们对于白雾的耐受性。 陈朝来得很迟,这条路他却很熟悉,看到那片白雾的时候,便更熟悉。 “为防有人有什么异常,在进入那片上古遗迹之前,便在这白雾里待上半日,若是没有异常,方可等到进入上古遗迹的资格,在这半日之间,若是有人受不了,时刻可以离开,只是离开,便被视作放弃资格。” 一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落到了众人的耳朵里,所有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一道身影出现在远处,就在那片白雾之前,静静立在那边,看着众人。 人们很快便认出了那人的身份,知晓那人是一位极为出名的野修,名为远游客,远游客的境界又是极高,已经半只脚迈入了传说中的忘忧境界,在方外修士里也有极高的声望。 此人行踪飘忽不定,一般人很难找到他,而且他是出了名的随性,几乎从来不掺和进任何势力的争斗里,好些宗门想要拉拢他,但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结果。 如今他出现在这里,主持这一次的探索上古遗迹,不知道那些邀请他而来的宗门付出了什么代价。 有了这位远游客的主持,那些来参与探索上古遗迹的年轻修士,有序地进入那片白雾之中,很快,除去陈朝之外,所有人都已经进去了。 远游客在远处看着陈朝,正要说些什么,一位大梁朝的官员在他身侧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便收回了视线,没有说什么。 陈朝来到一棵树下,静静等着。 …… ……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年轻修士从那片白雾里走了出来,他的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往前走来的时候看着很是虚弱,一出白雾便跌到了地上,好在很快便有人来到他身边,将他搀扶起来,然后另外有人拿着一个小的玉瓶,将里面的丹药倒出来,就着清水送入了他的嘴里。 那种丹药名为清心丹,乃是他们这些时日根据崇明宗原本炼制的丹药来炼制的新药,加入了好些不错的灵药,其药力效果要比原本崇明宗炼制的丹药要好太多,能够极大地稳固他们的神魂。 那年轻修士吃下那颗丹药之后,脸色好看了许多,但还是站不起来,很快便被人抬走。 很快,白雾里开始接连有年轻修士走出来,几乎每一个走出来的年轻修士都是脸色苍白,脚步轻浮,此刻的他们就像是真正的普通人,没有任何的修为,甚至比普通人还要不如。 还没到一半时间,便有一部分修士被淘汰,在白雾外的那些宗门长辈,看着自家的弟子这么不堪用,脸色都不会太好看。 虽然这一次探索上古遗迹不存在什么比拼的说法,但是他们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也足以让他们身后的宗门蒙羞。 远游客漠然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任何想法,对所有的年轻人也都生不出什么喜恶。 他被请到这里来,自然是各大宗门相互制衡的手段,他唯一需要做的便是保持着足够的中立,不让自己倒向某一方,那才是他需要做的事情。 半日时间缓缓而过,不知道有多少修士提前离开,最后被送走,但怎么算着,此刻那白雾里还有差不多百余人。 只是谁都不知道,最后半日的期限到了之后,那百余人还能剩下多少。 随着那道钟声响起。 远游客伸手一挥,那些在白雾外的年轻修士全部被人带走,他们的脸上有很多情绪,不甘和恼怒,遗憾和失望,还有悔恨…… 自己没有把握住那机会。 “我不服!”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是那位来自北方的炼气士,之前他和陈朝有过较量,一拳被陈朝将自己的法相打碎,然后自己便受了些伤,他对自己很是自信,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受伤,那么自己定然不会在半日之前便无法支撑,他将这一切都怪在陈朝身上,顺带着也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炼气士看着远游客喊道:“我要不是受伤了,我一定撑得过!” 远游客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陈朝,没说什么,就是再次招手。 “且慢,我这弟子在进入这片白雾之前,便受了些伤,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如今他也撑过了大半时间,道友不考虑一番其中缘由?!” 那是那位炼气士的师尊,在北地也是一位威望颇高的修士,他看着陈朝,面无表情说道:“总归要有些说道。” 陈朝迎上那个修士的目光,没有说话。 炼气士指着陈朝说道:“他为什么不用参加!” 远游客脸色不变,只是看着那两个抬着人的管事,面无表情。 他的眼神里只有一个意思,很容易便能被人读懂。 那抬着这位炼气士的两人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只是抬着炼气士便朝着远处走去。 如今这些事情全部都由那位远游客主持,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即便是别的修士也没有任何资格对他的决定干涉,这本就是各大宗门共同商定的结果。 “你?!” 那位威望不低的炼气士看着远游客,脸色很是难看,就算最后的结果是这样,其实他也不是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的本来便不是这个,而是这远游客对他的态度,那根本就没有给他留下半点的面子,这样的态度,对于他来说,是怎么都没办法接受的事情。 他脸色铁青,却也无法说些什么,只好拂袖而去。 …… …… 从白雾里走出来的年轻修士越来越多,他们已经获得了进入白雾里面的资格,这其中大部分人走出来的状态都要比之前的那些人好太多太多。 当然也还有少部分人,是强撑着走出来的,他们不愿意放弃进入那上古遗迹里的机会,但依着他们的状态,他们只怕之后也就只是能在那片上古遗迹里待上半日左右,其实这没有太多的意义。 宋长溪在众人之后走了出来,这位道门天才很平静地走了出来,脸色寻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只是在走出来之后,他深深看了一眼远处的陈朝。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暗红色的身影出现。 云间月从那片白雾里走了出来。 他站在白雾前,看着那边树下的陈朝。 两人对视一眼,都各自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情绪。 宋长溪此刻看着这两人,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这一次白雾里的探索,只怕最后真的会变成那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交手。 别的人,只怕都会变成看客。 只是身为道门双壁之一的云间月,能够取胜吗? 宋长溪也有些怀疑。 “暂歇一个时辰,每人一瓶清心丹,到了白雾里,便生死自负,死在里面都怪不得谁。” 远游客的声音响了起来,还是有些淡漠,这本就是他的性子,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的写照。 陈朝收回自己的目光,默默朝着远处走去。 他没有在这里看到过太多熟悉的面孔,除去宋长溪之外,也就还有几个之前在万柳会上见过,只是这几个人,陈朝都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他原本以为那个少女会从神都来到这里,那个叫朱夏的少女,也会从那座山中来到这里。 但都没有。 陈朝笑了笑,不是太在意。 第二百三十三章 重游故地 云间月和宋长溪朝着远处走去,这两位道门天才并肩而立,有很多人都看向他们,但宋长溪很清楚,自己如今根本就没有资格能和眼前这位道门双壁之一并肩,所以走了几步,他便停了停,让出了半个身位,以示自己对于眼前的云间月的尊重。 “倒也不用如此。” 云间月没有转头,自顾自说道:“好生修行,道心无碍,总有一天会站在最高处。” 宋长溪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看着云间月问道:“我听说叶师姐的境界更高?” 同为道门一脉,能有这样的称呼,实在是可以说得上理所当然,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宋长溪并没有这样叫过云间月。 提及那个女子,云间月的脸上肉眼可见的多出了些笑意,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痴心观里上下都知道这位云师兄对那位叶师姐有不加掩饰的爱意,但在痴心观之外,却没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她比我先入道门,天赋又不比我差,自然境界更高。” 云间月很是坦然,丝毫没有因为这种事情而觉得难以启齿。 就……自己喜欢的女子,境界比自己高,比自己更厉害这种事情,又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宋长溪很明白这句话的分量,知道对于云间月这样骄傲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又意味着什么,便沉默了片刻。 云间月看了宋长溪一眼,发现这个人肯定是想错了,但他想了想,却没有说些什么。 宋长溪很快回过神来,说道:“有一天我会追上你们的。” 云间月说道:“多去走一走,看一看,比留在山中更重要。” …… …… 一众年轻的修士们朝着那座大名峰深处走去,在更深处的地方,有一片白雾横在众人面前。 这才是真正的上古遗迹入口。 那个里面,有着很多关于历史的秘密,那是每个宗门的修士都想要知道的,任何人对于未知,几乎都先是害怕,然后便是想要迫切地想要知晓答案,知晓历史,掌握历史,甚至是利用历史,这些都是他们想要做的事情。 “若是撑不住,沿着来路归去是最好的选择,别的忠告我也不能再给你们,只能祝愿你们好运。” 远游客站在这片真正的白雾之前,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让开了身子。 那些丹药早就发了下去,那些该说的话也都说了,远游客不打算再废话。 年轻的修士们带着期待,开始朝着白雾里面走去,有的人很着急,甚至还小跑了几步,那个入口极大,倒也不存在任何拥挤的意思。 很多人转头看了一眼各自的长辈,在长辈的殷勤鼓励之中,朝着前面走了过去。 很快便没入白雾之中。 云间月朝着陈朝走过来,就这么站在他身侧。 陈朝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云间月很平静说道:“之前出手,看起来很冒失,其实是想要告诉他们,你很不好惹。” 陈朝没有什么被点破心思的表情,只是理所当然说道:“这群人若是都来找我的麻烦,虽然我不怕麻烦,但总不能全部都杀了,所以最好的选择,还是只能让他们都远离我,免得麻烦。” 若是别人说这样的话,云间月会嗤之以鼻,但陈朝这么说,他却是赞赏点头,“他们若是找你的麻烦,当然是不明智的事情。” 在不能动用修为的上古遗迹里,陈朝这样的武夫,占尽优势。 陈朝说道:“看起来你很想在里面找我的麻烦。” 云间月微笑道:“之前宋长溪告诉我一句话,我觉得有些道理。” “请说。” 陈朝看向眼前的云间月,眼里没有什么厌恶,之前他便知道,真正的天才,是绝对绝对不会如同那些寻常的修士一样,对世上别的人生出轻视之心。 “如果遇到,自然要战一场。” 云间月说完这句话,不待陈朝回答,便自顾自朝着前方走去,很快便有年轻修士让开道路,将他如同众星拱月一般护着走了进去。 看着这个做派,陈朝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莫名觉得有些孤独。 虽然在很多年前,他都是一个人,而且这一个人的生活也过了很多年,但在去到神都之后,便好像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了。 不过不喜欢还是要压在心底,陈朝看了一眼腰间的断刀,也朝着前面走了过去。 他其实也有些感慨,因为这个地方的确不是第一次来,但他同样不想这是最后一次来。 …… …… 吃了一顿腊肉和喝了五大碗鸡汤,院长剔了剔牙,有些不满说道:“腊肉和青椒一起炒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怎么能够不加蒜苗?那炖鸡汤的时间长了点,真当我是老人家,牙齿这点东西都咬不动?” 那妇人这些年一直没被人说过重话,这会儿忽然被人嫌弃饭菜不好吃,一时间有些委屈,那双眼睛里就要泛起水雾,但一想到,眼前的这个男人的身份是自家男人的老师,便生生憋了回去。 院长看了妇人一眼,倒是眼中有些赞赏的意味,“虽说女子性子的确是要柔弱些,但动不动便哭这种事情,自然而然是最好都不要有。” 妇人默默点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院长说道:“不就是担心这个家伙以后不要你了?倒是也不用担心,虽然这家伙当初差点有了一桩不错的婚事,但毕竟是当初了,现在既然娶了你,就得好好和你过日子,不过你还是太胖了些,得减减。” 听着院长话语里的那些过往,周枸杞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眼中却是缅怀的神色,那桩不错的婚事,是真的很不错。 院长看到了他眼中的缅怀神色,不满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也有些生气道:“饭也吃了,我要走了,你这小子跟不跟我回神都?!” 周枸杞摇摇头,指了指那个妇人,说道:“就是个乡野村妇,去了神都也住不惯,何必这么麻烦?” 院长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弟子说的不过是些托词,脸色便变得有些难看,骂道:“不愿意去便不愿意去,你这逆徒,真是白教你一场!” 周枸杞硬着头皮说道:“老师得偿所愿能收到小师妹,那自然是幸事,我等弟子无用,是给老师丢脸了。” 院长看着周枸杞,不悦道:“你以为你那师妹是个省油的灯?好好的书不读,偏偏要选择去做一个剑修,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去北边厮杀一番,就像是那个家伙一样,即便她留在神都,将书院丢给她,也就无非是两个极端。” 周枸杞笑道:“师妹有大气魄,当初第一次见面弟子便知晓了。” “马后炮。” 院长面无表情地抬头朝着对面看出去,院门没关,他们又在院中,这一眼看去,自然能看到对面的那座小院紧闭的院门。 周枸杞顺着自家老师的目光看过去,幽幽道:“当初那个炼气士老婆娘来找这小子的麻烦,把他家都拆了,后来还是弟子花钱帮他修缮的,老师再见到他,记得帮弟子要些钱……” 听着这话,妇人便觉得有些肉疼,那会儿周枸杞说要拿钱去帮对面的那小子修房子的时候,她其实不太情愿,那少年好是好,但怎么来看,都不该帮到这个份上,更何况,那小子还会不会回来都还两说。 这会儿花钱去帮这小家伙修房子,以后是不是白花了都说不定。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院长冷笑一声,懒得理会这汉子的这些废话,而是想了想,这才说道:“你查的事情,可以继续去查,我其实不该来找你,虽说我已经很是小心,但难保我身上没有眼睛。” 听着这话,周枸杞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很是小心? 您老人家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这叫很是小心? 院长看着他的表情,挑眉道:“你有意见?” 周枸杞忙不迭摇头。 “朝廷上下很多鬼,你偏偏又要去动最大的那一个,到时候你是真的要把这天下都摇一摇,其实我都有些担心。” 院长叹气道:“我他娘的当初收这么多弟子做什么,一个两人,谁让我省心了?!” 即便是他,也没有想过自己当初想要效仿那位儒家圣人收徒七十二,却没有想到这七十二个弟子里,却有好些奇葩。 那位非要做一个剑修在北境厮杀的家伙是这样,这位非要在这里做这件事的家伙也是这样。 周枸杞揉着眉头,轻声道:“不管怎么说,仇总是要报的,老师不也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院长骂道:“说起来这个我就生气,当初在书院,你这小子最是喜欢歪解圣人典籍,什么朝闻道夕死可矣,当初你是怎么说的?”周枸杞弱弱道:“早上知道去你家的路,晚上你就得死。” 院长忍着怒意,继续说道:“君子不重则不威?” “君子动手就需要下重手,否则无法树立威信。”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你学我的武功不学我的思想就会迷惘,你学我的思想不学我的武功就会被人打死。” 院长面无表情。 周枸杞低声说道:“说不定当初那位圣人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被误传了?” 院长冷笑几声,“当初我是真该把院长之位传给你的!” 周枸杞默不作声。 他就算是真傻,也知道这会儿自家先生是在说反话。 院长起身,就是要走的意思。 周枸杞连忙起身相送。 院长来到门口,看了一眼那个妇人,微笑道:“别担心。” 他好像很多话没有说,但又好像很多话都说了。 妇人莫名觉得有些安心。 周枸杞送院长出门。 然后转身回来,关上院门。 妇人这才压低声音问道:“我做菜真有这么难吃吗?” 周枸杞皱眉道:“听他放屁做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很紧张地看向门口那边,很怕那个离开的老师再度破门而入。 看着自家男人这个样子,妇人觉得有些好笑,但实际上觉得有些开心。 天底下的女人,哪一个不希望自己被自己的夫君护着呢? 只是两个人都没发现,就在对面的房顶上,院长负手而立,看着对面的夫妇,满脸微笑。 …… …… 再度走进那满是白雾的地方,扑面而来的便是熟悉感,陈朝自然不会说自己很怀念这种感觉,当初被带到这里,经历了那么多,那是痛苦的回忆,他宁愿没有经历过,但是既然已经经历过了,也无法说些什么。 看着眼前数丈的光景,陈朝很沉默地将腰间的断刀抽出,握在手中,然后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布袋,在地面捡起好些碎石,丢入袋子里,然后这才将那个布袋捆在腰间,朝着前面走去。 这些准备本来在进来之前便能够准备,但是他却不想太招摇。 和数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眼前的这片上古遗迹,依旧浓雾萦绕,依旧只能看到身前数丈的光景,而且陈朝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是境界高深的修士,还是寻常人,在这遗迹里都不会有什么不同,全部都一样。 陈朝想了想,想了想数年前的那条路,然后便转身朝着那边走去。 这片上古遗迹很是荒凉,周遭没有什么树木,只有些很坚硬的土地,至于存活的生物,更是没有。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陈朝在一棵树桩前停下。 那棵树桩很大,数着上面的年轮,至少便知晓这棵树已经有了数百年的时光。 只是在很多年前,它便被人斩断了。 不知道是谁。 陈朝看着这熟悉的树桩,沉默了一会儿,确定没有走错,然后弯下腰,开始用手中的断刀去挖这棵树桩旁的一处地方。 片刻之后,一件东西在他眼前呈现。 那是一个古朴的小鼎。 当年他在这里面找到的器物之一,便是这座小鼎,只是他却没敢将其带到身上。 小鼎通体都是青绿色的,上面有着许多古老的花纹……不,那不是花纹,而是文字。 那是上古的文字,和从佛土传来的梵文一样,都是很久远的文字,只是那些梵文如今还有人懂,只怕这上古文字,根本已经没人可懂了。 陈朝沉默,将其收起,然后继续朝着预定的方向走去。 只不过片刻之后,陈朝便停了下来,因为他在身前看到了一具尸体。 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 大概已经死了好几个月。 容貌也看不清了。 但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少年。 陈朝看着这具尸体,沉默了很久。 因为他想起了另外一个少年。 第二百三十四章 浓雾里 关于崇明宗的故事,看似是从那个雨水郡的少年开始的,但实际上要比那个时候更早,是数年前,而在数年前,那个故事的开始,也是一个少年。 不止一个少年。 或许是一群少年。 其实是两个少年。 陈朝蹲下去,开始认真地去挖坑,一边挖,就一边想到了一个有些好笑的少年。 可惜那个少年已经死了。 陈朝摇摇头,将悲伤的情绪从自己的脑子里丢出去,这才挖好了一个深坑,将那个少年的尸体拖入其中,埋了进去。 “也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什么亲人,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陈朝草草掩埋了那具尸体,站了起来,继续朝着远处走了出去。 手中依旧拿着那把断刀。 继续朝着前面走去,陈朝想起很多事情,当年第一次被逼着走进这个地方的时候,面对一切未知的白雾,他也无比害怕,那些时候,每次走进白雾里,他都在想自己有没有可能再活着出去,那会儿他们只是普通的少年,每次进入白雾里,时间久了些,便会感到无比的虚弱,那些白雾看着寻常,但实际上定然不寻常,每次能从这里面活着离开,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几次下来,他的身体已经无比虚弱。 记得那天,吃了崇明宗发下的丹药,但陈朝还是脸色苍白,浑身上下都没有几分力气,但即便这样,明日还是要再次进入那白雾里,那会儿的陈朝很绝望,知道自己这么走进去,就绝对无法再活着出来,从渭州一路来到苍州,他吃了很多苦,有很多次差点活不下去,他面对过很多次绝望,但那一次他觉得是最后一次。 “喏,拿去。” 绝望的陈朝抬起头来,那阴冷的房间里,壮硕的少年把自己的丹药分出一半递给陈朝,然后不等陈朝反应过来,便将那半颗丹药塞到了陈朝的嘴巴里,这才自顾自说道:“我注意你很久了,都是渭州人吧?听你的口音反正是,我叫王良,也是从渭州逃难来的,现在这里的渭州人不多了,权当因为这个我才帮你。” 陈朝囫囵吞下那半颗丹药,觉得身体好了不少,这才问道:“那你呢,怎么办?” “你看我这身体,不比你的好?你担心什么。” 叫做王良的少年戳了戳自己的胸膛,哈哈大笑。 往后的日子里,他们成了朋友,每次进入白雾里的时候,也总是有意无意地走在一起。 记得那是最后一次在白雾遗迹里同行。 王良忽然很认真说道:“小陈,我肯定要死了。” 陈朝当时很震惊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王良捂住口鼻,片刻之后,有黑色的血从里面流了出来,看着很是可怕,他一把擦干,然后说道:“每个人承受的范围是不同的,我那天听到他们说,如果一天开始流出这种黑血,那就肯定没救了。” 陈朝有些伤心地低下头去,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他没有别的朋友,有且只有眼前的这一个。 “小陈,别伤心,你得努力活下去,如果有一天你能从这里离开的话,记得一定要替我报仇,杀光那些坏道士!” 王良的眼睛里闪烁着凶狠,但那些凶狠,在这个时候,却显得苍白和可笑。 陈朝却用力地点点头,“要是有这么一天,我肯定帮你报仇,把那些坏道士都杀了!” 王良很满意地点点头,但转而便很担忧道:“你这么瘦弱,肯定也活不了多久,但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这样才能帮我报仇,帮你自己报仇啊。” 陈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用力地点头。 而后他们在白雾里待了很久,最后王良是真的没能走出这片白雾,他在一棵枯树下躺着,嘴里开始不断冒出黑血,他含糊张口,“真……疼啊!” 而陈朝就这么蹲在他身边,想要用手去按住他的嘴巴,不让那些黑色的血流出来,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始终没有伸手。 “小陈……其实帮不帮我报仇没关系的……活下去……才最重要……” 王良艰难地转头,看着眼前的清瘦少年,眼里有很多情绪,是不舍和眷念,那些情绪当然不是对陈朝的,或者换句话说,那些情绪不是只对陈朝的,而是他对这个世界的。 他也是个少年,才活了那么十几年,自然想要一直活下去。 但哪里有那么容易。 渭州大水,无数人都遭难,活不下来,那场大水,一直被认为是大梁朝这些年处理的最为缓慢而糟糕的一件事,虽然那个时候,北边也有战事,由不得那位大梁皇帝做选择,但在之后的应对里,那些该送到渭州的粮食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很多时间,虽说之后因为那桩事情,有无数官员掉了脑袋,引发了一场地震,但是对于那些灾民来说,死多少人,都不重要,因为那些粮食来得太迟,所以他们有很多人已经被饿死了,更多的灾民流离失所。 能够活着来到苍州的他们,说是幸运,倒也不见得是真的幸运。 不过幸运也好,不幸运也好,这样的日子总算是要结束了。 “我会帮你报仇的。” 陈朝看着王良,很坚定地开口,“我一定会!” “我好想埋在家门口的那棵枣树下啊,只是大水把它冲没了吧……” “我好想回家。” 王良的眼神开始涣散,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 每一个临死之人都想回家,死也要死在家中,但他们哪里还有家呢? 没有了。 那场大水毁掉了很多人的家。 王良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陈朝,然后吐出最后的血,就此闭上了眼睛。 一个少年死去,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于另外一个少年来说,或许便是老天爷给他的世界再添一抹阴云。 陈朝坐在这里,哭了很久很久。 后来他开始徒手挖坑,花费了很多时间,才挖出一个深坑,将眼前的少年埋了进去。 “我带不走你了,我要是把你的尸体带出去,他们会把你丢在那个地方,你肯定也不愿意,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 …… 陈朝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那个少年费力地将另外一个少年埋入其中,然后他看到他开始哭,哭得撕心裂肺…… 他摇了摇头,眼前的场景就此散去,周遭再没有什么特别,白雾依旧飘在四处,就好像是做了一个梦。 那不是梦,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或许也是一个梦。 陈朝沉默地朝着前面走去,当初他答应王良的事情已经办到了,崇明宗虽然还在,但是崇明山已经不是他们的,未来也不会有同样的少年死在这里了,如今他重新进入这里,不是为了再看看王良,而是为了另外的秘密。 吐出口鼻里的白雾,陈朝很快便到了第二具尸体,然后是第三具,第四具。 这些都是最近才死在这里,没有人处理的尸体。 陈朝挖了一个个的深坑,埋下了一个个已经死去的少年。 落叶归根也好,入土为安也好,都是很多人一直无法去改变的东西,这样的事情蔓延了百年千年,谁又能说不在意便不在意? 武夫和修士们或许最大的不同便是武夫依旧会觉得自己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而修士则是会认为自己已经是非人的存在。 陈朝没有去想那么多,他想着挖坑和埋下他们,只是因为自己也是他们之中的一个,而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当他再度埋下一具尸体的时候,陈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伸手朝着腰间的袋子探去。 远处数十丈开外,他发现了两道身影。 然后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同是道门一脉,我们何必如此,汤道友,此物乃是我先发现的,你何必来抢夺?!” “道友此言差矣,此物明明是我先发现的,道友你又何来强夺?” 一道声音随即响起,语气颇为平淡,他是将之前那人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陈朝朝着前面走了几步,而后便见远处白雾散去,前面有一棵枯死的大树,有两位身着道袍的年轻修士站在那棵大树的两头,两人身上的道袍大致相同,只有些颜色上细微的差别。 并非是出自同门。 两人之间,那率先说话的年轻道士出自长生道一脉的古松观,名为游升,这座道观并不是什么大宗门,门下的弟子不多,那位观主也不过是个彼岸初境的修士,只不过因为是长生道一脉,背靠痴心观这棵大树,这些年来,倒也没有出过什么事情。 而之后才说话的那位,则是出自太平道一脉,乃是长青观的弟子,名为汤禾,长青观比古松观要大许多,门下强者也更多,乃是太平道一脉的大宗门,所以在面对那位古松观的弟子如此开口的时候,丝毫不惧。 游升冷笑一声,“平日里你们太平道的道士在世间散布谣言,说什么只有你们太平道一脉才是道门正统,我们长生道一脉却是失了本心,一个个道貌岸然的样子,那会儿只是一听便觉得恶心,现如今总算是见识到你们这帮家伙的恶心之处。” 汤禾身材修长,颇有些风度,但比起那位同样以姿态闻名的宋长溪,便要差了很多,听着游升这么说,他倒是也不生气,只是淡然说道:“在这里面,可不管什么长生道太平道,漫说你不是痴心观的弟子,即便你是,又如何?” 游升脸色不变,只是没有立即说话,在外面,作为长生道一脉,别的修士怕是不敢对他做些什么,但如今在这里面,哪里还会有人管这些。 “道友在外面境界或许会更高,但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游升淡漠开口,说道:“除非道友像那些粗鄙武夫一样,平日里也爱打熬自己的身躯,要不然我还真想不到道友会如何取胜。” 说着话,他一伸手,便拿出了一柄桃木剑。 只是片刻,他便一步踏出,一剑挥了出去,无比凌厉。 汤禾皱眉,手中突然也出现了一柄法剑,横在胸前,拦下了这无比凶险的一剑。 天底下不是只有剑修,才会剑法,他们这些道门修士,也同样会在入门之后,有一套各自的剑法,只是因为他们体内没有剑气,很难拥有剑修的杀力。 不过如今对方也没有修为,自然而然比较剑法,也不必在意什么。 两人都已经没了修为,但不管怎么看,都会比一般的寻常人更强,一剑挥出,隐隐会带起风声,斩开周遭的白雾。 不过没有修为之后,靠着这些剑法,两人想要分出胜负,就势必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不过到底是那些普通人眼中的仙师,这两人交手,也隐约带着些特别的意味。 陈朝在不远处看着,没了修为之后,他不用怎么刻意去遮掩自己,只要对方无法看到他,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的存在。 只是正当陈朝要朝着远处走去的时候,突然一道声音在他的身前响起,“谁?!” 第二百三十五章 山中野道 陈朝一怔,随即手中的碎石便被他扔出,如同两道寒星,破开白雾,分别落到了两个方向。 一声轻微的痛呼在其中一道方向传来,另外一边则是有极为清脆的响声,陈朝很清楚,那是那颗碎石和刀剑相撞的声音。 下一刻,两柄剑,一左一右从白雾里刺来,两个道士之前还是对手,但此刻联手起来,却显得无比的熟悉,就像是吃住在一起很多年一样。 两人都是道门弟子,那些剑法其实大差不差,基本相差不了多少,此刻一时起意的联手,竟然也没有任何破绽和生涩感。 若是换做别人,只怕是会在他们两人顷刻间的合击之下便丢了性命。 可陈朝最擅长的便是在生死之间去求那一线生机,在那两个道士的两剑真正合拢之前,他便朝着一刀荡开其中一柄剑,撕开一条缺口。 两柄剑在空中相遇,然后便迸发出一连串的火花。 两个道士相互对视一眼,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这合击不是临时起意,甚至于之前在那边相遇的时候,两人便已经通过秘法知晓了这边陈朝的存在,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对视一眼,便已经看到了各自眼中的那些复杂而又不复杂的情绪。 只是在很短的时间里,他们便做出了决定。 不过结局很显然,没有如他们所愿。 两人的合击,没能在第一时间杀死那个武夫,然后便各自撤剑,只是还没有站定,一道黑色身影猛然便撞向游升,他本想出剑,但在瞬息间改了想法,变成横剑在胸前,并且不断朝着身后退去。 另外那边的汤禾同时想要出手,但下一刻,眼前便闪过数道寒星,朝着他的脑袋而来。 他抬剑,很快便将其中的一颗斩开,这才发现原来那不是什么寒星,而是几颗碎石而已。 只是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对面的那位年轻道士已经被陈朝撞飞出去,像是断线的风筝,重重跌落。 “你……” 汤禾瞪大眼睛,但还没有说出什么来,陈朝便已经欺身而上,一拳砸出。 那近乎蛮横,不讲任何道理的打法,让汤禾觉得有些意外,但他还是很快出剑,朝着那看着并不粗壮的手臂斩去,只是他的剑没能落下,陈朝的拳头忽然落到了他的手腕上,那犹如千钧之力的一拳不紧不慢的砸下,他感到一阵剧痛,手中法剑再也握不住,就这样松开手掌。 他是道门修士,精通道法,但却对打熬身躯没有过任何的上心,在面对陈朝这样的武夫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的优势。 汤禾朝着远处退去,有些踉跄,但却没有躲过陈朝的下一拳。 陈朝的第二拳,来势极快,在电光火石之间,汤禾就只是看到眼前有了一道残影,然后心口便被重重击中,身形摇晃。 下一刻,陈朝想要趁势而上,将眼前的汤禾轰杀,但脚下生根,竟然无法朝着前面再挪动,哪怕分毫。 低头一看,地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生出些树根,死死缠住陈朝的脚踝。 陈朝微微蹙眉,浑身肌肉绷起,下一刻,他猛然用力,将自己的双脚硬生生拔起,那深入土壤的树根,此刻被他用力扯起,而后踩碎。 这一幕,落在汤禾眼里,便让他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陈朝却没打算和他废话,来到他身前之后,只是抬手,那柄断刀便放到了他的脖颈上,下一刻,陈朝缓缓拉动手中的断刀,一条血线在这个道士的脖颈之间出现。 因为剧痛,汤禾的脸渐渐变得扭曲,他捂着自己的脖子,那些鲜血却还是从他的指缝里涌了出来,一点点滴落。 他的眼睛里充满着不可置信,仿佛无法相信陈朝真的会杀他。 虽说这一次探索上古遗迹,规则便是没有规则,所有人都要以活着走出来为唯一的目的,但不管是汤禾还是游升都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身为道门修士,竟然真有人胆敢出手杀他们。 而且杀人的这位,一言不发。 他的心中好似根本就没有在意过他们的身份,这一切事情都很简单。 你们要杀我,那我就杀了你们。 陈朝看着汤禾倒下去,一言不发。 然后他蹲下身去,在他的身上摸索了一番,找到一枚破碎的铜镜。 再之后,他开始挖坑。 …… …… 白雾之前,那位负责主持此次白雾之行的远游客正在闭目养神,但片刻之后,他猛然睁开眼睛,看向远处,同时眼中出现了一抹疑惑。 但只是片刻,他的身形消散,再度出现的时候,便已经了山间。 崇明山自然是一块很适合修行的风水宝地,要不然当年的崇明祖师也不会选择将山门立在此处。 山中一条小溪,是从山石之中流淌而出,分外清澈,无比甘甜。 如今的小溪一侧,有个中年道人坐在一块石头上,双脚泡在溪水中,身侧随意摆放着自己的鞋袜。 远游客来到这里,看到了这一幕,同样也看到了那身着灰色道袍的中年道人,脸色微变。 “……” 远游客微微开口,但却在自己张口之后,并无声音传出,那些声音尚未从自己的嘴里说出去,便已经消散在天地之间,谁也听不到。 然后他便皱了皱眉头,只是当他再看向眼前的时候,却发现四周的一切,骤然静止。 那条缓缓流淌的小溪没有再流动,四周不再有风起,天地一切,此刻都变得很是安静。 这是绝对的静止。 远游客深陷于这片静止的天地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然,即便他想说,如果那个人不愿意听,那么什么话也都说不出口。 已经半只脚踏足那个玄妙的境界的远游客自然听过关于那个境界的许多传言,但那些传言里,也说过一些东西,在那个忘忧境里,走到最后面,堪称大自在,大自在的修士,能够藏身于天地之间,甚至能影响一方天地。 世间的忘忧修士不算少,但真正能踏足到这个境界的修士,只怕真的不多。 眼前的这个中年道人是其中哪一位?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中年道人忽然开口,声音清澈,犹如山泉流动,“远游客,看似自在,但实际上心中牵挂太多,你这般再修行一甲子,只怕也很难踏足忘忧境界,忘忧忘忧,根本两字,是忘忧,是心境,而不是别的什么。” 中年道人好似只是随口一说,便直接点破了远游客心中最大的秘密,他一直止步不前,始终没能成为一位真正的忘忧修士,便是因为他的心中还有许多牵挂,许多东西都放不下。 “前辈是?” 远游客忍不住开口,此刻声音倒是传了出去。 中年道人看着眼前的远游客,平静道:“我来自痴心观。” 远游客一怔,随即脸色大变,片刻之后,这才恢复心情,轻声道:“原来是观主。” 中年道人摇了摇头,直接便否认道:“贫道并非是观主师兄。” 他虽然没有直白说出自己的身份,但是这一句话,已经差不多将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 出自痴心观,又是那位观主的师弟,眼前这位道人,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即便是痴心观也不会有太多的这样强者。 远游客带着些歉意说道:“原来是掌律真人。” 中年道人这次没有反驳,只是默认了这个称呼。 “痴心观已有修士到场,为何又能惊动掌律真人?” 远游客看向眼前的中年道人,脸色有些凝重,对于这位远游客来说,这位自然是修行界里的大人物,而且还是那些大人物里最为重要的几人之一,这样的人物,别说是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再大的事情,只怕都不会离开各自宗门,但今日他却偏偏在这里碰到了他,这让远游客不得不生出很多想法。 中年道人说道:“贫道此来崇明山,观主并不知晓。” 忽有风起,随着话音而落。 远游客听懂了,于是便开始沉默。 中年道人没有表露什么别的情绪,但那句话里便蕴含着很多意思。 远游客皱眉道:“掌律真人如此境界,如同天上的流云,飘落何处,谁也难见。” 他的话里有些特别的意思,想来眼前的中年道人听得明白。 中年道人看着他,自然明白远游客的意思。 “我此来崇明山,你要知晓,别人却不能知晓。” 中年道人再度开口,到底是没有再兜圈子,变得有些直白。 远游客问道:“为何?” 中年道人微微一笑,没有说些什么,远游客则是眉头皱起,脸色难看。 正如他所说,眼前这位境界如此高妙,想要去哪里自然便能够去哪里,根本就用不着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更不用谁帮他守住秘密。 但他刻意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么多人请在下来主持这桩事情,晚辈便要将其做好才是。”远游客沉默了很久,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中年道人摇头道:“你想得太多,没有什么意义。” 第二百三十六章 雾前事 中年道人飘然而去,溪水复归流淌,远游客站在原地,沉默许久。 他不明白最后那中年道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明白,像是这样的大人物想要做些什么事情,他是根本没有办法阻拦,更没有能力做些什么的。 想起当初那些人邀请他来的时候的那些说辞,远游客惆怅一笑,离开了这里,他不打算把今天的事情去告诉什么人,只是难免会有些惆怅。 回到那片白雾前,有个脸色愁苦的老人迎了上来,有些疑惑问道:“道兄去了何处?” 远游客摇摇头,不发一言,只是问道:“何事?” 虽然这个老人没有明说,但他的表情已经暴露了很多东西,眼前的远游客自然能看出来。 “那白雾里死了很多人。” 老人皱起眉头,轻声道:“很多人不太满意。” 远游客看了一眼天空,忽然发现原来此刻已经入夜,漫天繁星都在天上,看着如同一只只璀璨的眼睛看着大地。 他收回视线,平静说道:“之前的规则便是如此,生死自负,一切都说清楚之后,谁又能说些什么?”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很显然会出些问题。” 老人也是一个散修,为了公平公正,被请来主持这次遗迹的修士,都是散修,他们和那些大宗门没有关系,也和大梁朝没有关系,他们唯一会有关系的,便是彼此之间。 远游客原本还坚信那些说法,但想着之前经历的事情,便皱了皱眉头,问道:“是哪些事情?” 老人很快说道:“最开始闹的是古松观和长青观的道士,但现在,事情好像更大了些,好些道门宗派都有些愤怒。” 远游客挑起眉头,淡漠道:“道门?难道还有什么人敢对道门的修士动手?”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苦笑。 远游客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 …… 吵架这种事情,不管是在市井小民之间,还是在那些修行有成的大人物之间,都是一定会发生的,如今白雾之前,各派的代表齐聚,已经吵了起来,他们作为方外的大修士,各自宗门自然都有秘法去探查到各自宗门里的弟子生死,之前古松观和长青观的弟子死在遗迹里,便给他们带来了一层阴影,那两个年轻道士,各自属于各自的道门一脉,他们一直都是敌人,或者说,他们一直以来都是竞争的关系。 道门两脉,谁也不服谁,即便太平道这些年渐渐微弱,也是如此。 所以最开始爆发的争吵,便是两边的修士,互相指责,在他们看来,除去自己道门一脉,对面那一脉,都不是什么好人。 本来这种事情都没有什么证据,之前两方不过阴阳怪气互相说上几句,可随着死去的道门弟子越来越多,长生道和太平道两脉的修士,便自然而然生出了很多想法,人心这个东西,从来都经不起猜测,所以很快,双方都默认了这桩事情,于是便吵了很久。 其余宗门的弟子也有人死在了那里面,但是看着道门那般激烈的争吵,他们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很不明白,到底是谁在杀道门的弟子。 他们各自心里自然都知道一些事情,他们在各自的弟子进入那片上古遗迹里的时候便给各自的弟子打了招呼,不要做那些事情。 那些事情是什么事情? 当然是不要招惹道门的弟子。 不管是长生道一脉还是太平道一脉,都不要招惹。 天下修士那么多,流派更多,但道门却一直都是最为重要的那一支。 天下修士,半出道门。 在更远处。 痴心观在那个青衣道人回去之后,再过来的人叫做宁归,他并未踏足忘忧境界,只是一位彼岸修士,平日里一直都在为痴心观打理这些俗事,而万天宫作为太平道一脉的道首,自然也派了人来,来的那位道人名为莫应。 听着那边的争吵,两人都微微蹙眉,作为在场真正的大人物,他们自然知道争吵是无用的。 宁归道人沉默了很久,主动问道:“听闻那位老真人寿数已尽,剩不下什么,马上要驾鹤而去了。” 其实说是询问,这句话更像是一句陈述,就是在描绘一个简单的事实。 这个世上天天都有寻常百姓死去,修士们虽然活得更长,但同样也会死去。 万天宫即便是道门大宗,也不会例外。 一定会有修士会死去。 但人和人是不同的,这一点所有人都知晓。 莫应自然知道眼前的这位在想些什么,明白他说的是那位大真人。 道门大真人是很少的存在,在万天宫也找不到几个。 “老真人身体康健,只怕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莫应道人微笑开口,看不出任何异样。 宁归道人说道:“老真人有了传承自然是好事,只是今日那位圣女为何没来?” 莫应道人摇头道:“圣女自然有别的事情要做,这等事情,哪里需要亲自前来。” 虽说方外修士们都知道这上古遗迹对于他们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但所有人都很清楚,这头一次,不过是试探,想要有个结果,只怕还是需要在之后各家修士多花时间,去好好研究。 宁归道人几次试探,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倒也不生气,仿佛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莫应道人看了他好几眼,这才认真说道:“那白雾里在发生些什么事情,道友怎么看?” 宁归道人看了莫应道人一眼,沉默片刻,说道:“道门弟子死伤这么多,本就不该,但纵观方外,又有谁敢对我道门弟子下手?只怕是那遗迹里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之前得到的消息,外围没有什么东西,崇明宗早已经花费了无数时间去探索,理应不会有什么问题。” 莫应道人微微开口,有些担忧。 宁归道人冷笑道:“这帮家伙要是有用,哪里会有自己的宗门都被人端了?” 莫应道人说道:“说起来那位铁云真人做了这么久的崇明宗掌教,想来也该有不少从上古遗迹里找到的法器之流?” 宁归道人脸色有些难看,看了莫应道人一眼,轻声道:“我们来得有些迟,早些时候那位镇守使亲自来了。” 痴心观虽然在道门的地位尊崇,当时也有一位真人来到了崇明山外,但因为很多原因,当时他们都没有进入崇明山中,只派遣了云间月一个弟子进入山中。 说到底,云间月只是个年轻道士。 “这次大梁朝得了不少好处,真是让人……很难接受。” 宁归道人皱起眉头,很是不满。 不过这一次,莫应道人却没有回应,上次万柳会之后,万天宫和大梁朝的关系便变得有些微妙,如今山中还有很多声音在,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那桩事情好像是那位老真人一力促成的,但那位老真人如今寿数已尽,这些事情,难道就没有变数? 莫应有些担忧,眉头皱起,很是苦恼。 他十分敬重那位老真人,可有些事情,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宁归真人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远处忽然有人开口,惊讶道:“戚真死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路过一座座坟 听到戚真这个名字,不管是莫应道人还是宁归道人都沉默了,两人对视一眼,都凝重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朝着白雾前走去,那边早就有好些人聚集起来,在当中的那个道人身材高大,手中有一盏已经熄灭的油灯,他的脸色有些难看,眼里深处则是有些显而易见的伤心。 之前道门死了那么多年轻修士,这里虽然在争吵,但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可如今却不一样了,因为如今死的那个年轻修士,身份不同。 戚真,那是祥云观的弟子,祥云观是长生道一脉里的大宗门,其间甚至要比崇明宗还要大,而戚真更是潜龙榜上的天才,在如今进入遗迹里的那些道门天才里,戚真比不上宋长溪和云间月,但是他的确会是第三号人物,这样的天才,在那里面,很难被人杀死。 换句话说,戚真的死,很有可能是遗迹里的什么存在。 “怎么回事,之前崇明宗不是说外围没有什么危险吗?!” 那道人脸色难看,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却是看着宁归道人说的。 虽说崇明宗之前传出的消息是这般,如今主持这件事的也不是痴心观的修士,可事情既然发生了,作为道门的弟子,眼前的道人也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痴心观。 “说不定是因为外围早就被崇明宗探索完了,他们眼见没有什么好看的,便深入其中,去了更深处区域。” 有人开口,算是替宁归道人解围,也是替那个道人解围。 毕竟那道人此刻再如何悲愤,也不该对痴心观说些什么。 那道人很快便回过神来,看向这边,情绪平复了很多。 宁归道人这才开口说道:“既然之前说过,进入其中生死自负,那便是应该如此,漫说是戚真,即便是云间月死了,我痴心观也不会说些什么。” 听到云间月的名字,人们沉默地想着,若是那个年轻天才真的死在里面,道门双壁剩下独壁,只怕隔天痴心观便要倾巢而出,来将那片遗迹踏平。 所以没有人对宁归道人的话当真,只是有人问道:“莫应道友,只怕那些年轻人心志不坚,会在里面逗留太久,各家道友也有些担心。” 那人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说得清楚了。 莫应道人看了一眼宁归道人,后者也看了他一眼,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眼中的情绪都很复杂。 “远游道友?” 片刻之后,宁归道人看向了一边,那个地方,远游客站了很久,一直都没有说话。 各家宗派的事情,他管不了,他也不知道那遗迹里面有些什么,所以最开始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说话,他只是很沉默,一直沉默。 如今有人看着他,要让他给出答案,他也再也无法沉默,只能开口。 “是诸位请我来主持探索遗迹的事情,之前已经说得清楚,进入遗迹之后,生死自负,他们能不能走出来,是他们的事情,诸位若是还要讲规矩,那便等着,若是不讲规矩,在下之后就此离去了。” 远游客的声音很淡,有些无力,大概他也明白,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要做些什么,便能够做些什么的。 “还等什么?说不定那群年轻人此刻正在遭遇什么极大的问题,我们若是不做些什么,只怕到时候一个都不可能走出来。” 有修士开口,他门下的年轻修士已经死了好几个,他现在对探索遗迹没有什么想法,只是不想让自己门下的所有人都死在里面,故而开口,情绪很是激动。 远游客看了他一眼,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也是没有开口。 “对,现在只怕已经不适合那些年轻人独自在里面了,我们应该进去看看!” “看看?恕我直言,诸位道友进去和不进去有什么区别?难道诸位道友修为通天,进入其中还能保持着修为?” 远游客平静开口,说道:“其实诸位道友进入其中,也没有什么用,该如何,还是如何。” 他这话毕竟是实话,众人即便想要反驳,也都无法说出什么来。 他们此刻进入其中,也不能保证自己还拥有修为,若是不能拥有修为,自己进去能有什么效用? 除非他们有解决那些白雾的办法,能让修为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经验更丰富? 其实说起来也是可笑,大部分的修士平日里都是在自己山中修行,哪里会有什么所谓的经验,他们和年轻修士没有什么区别。 宁归道人看了众人一眼,没有说些什么。 莫应道人感慨道:“既然如此,那便再等等吧,想来年轻人之间,也会有了不得的存在,在这里面不至于什么都做不出来。” 他这话众人也听明白了,说来说去,道门双壁之一的云间月还在里面,有他在,他们便相信至少事情没有那么糟糕。 …… …… 云间月的确觉得很糟糕。 自从走入这片遗迹之后,云间月一瞬间便觉得有些有太适应,自从年幼时起开始修行,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在变强,身体里的力量他能感受到,这会带给他极大的安心,但从最开始进入白雾里适应开始,他便觉得有些不太好。 那种感觉不太好。 什么感觉? 大概是力量短暂离开自己身体的不适感? 不,是害怕。 为什么会害怕? 是因为如今的自己,会比寻常百姓强一些,但真要遇到一个有修为的修士,想要杀了他,只怕是会易如反掌。 这不禁让云间月想到了那些寻常百姓。 那些生活在这个世间最底层的存在。 虽然很多时候,修士们都会宣扬修士和寻常百姓不是同样的存在,但从某个方面来说,其实寻常的百姓和修士们都一样,都是人。 比如现在,当身体里的修为被抽离了之后,云间月便感受不到和寻常百姓的区别了。 他摇了摇头,把那些情绪彻底甩出脑海,然后看向前方的那片原野。 一条小河一直通向远方,但碍于白雾,云间月看不到太清楚的远处。 但有那条小河,也就够了。 他沿着那条河朝着前面走去,这片原野有着很多野草,但草也是灰色的,和白雾相比,看起来很黑,反正很是怪异,很是不搭。 云间月只是沉默地走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河边停下,然后蹲了下去,伸手在清澈的河水里摸了摸,便从其中抽出一截断矛。 看着这截手中的断矛,云间月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今世间的修士,很少有人会用长矛,只怕也就只有北方的那些武夫才会如此了。 但在这片上古遗迹里会有断矛,便说明在上古,这些宗门里便有武夫的存在了。 这个发现倒是没办法让云间月兴奋什么,他只是捡起断矛,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又过了不久,他又停了下来。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不是因为他在这里又捡到了些什么,而是他看到了很多东西。 在前面的原野上,有密密麻麻的坟墓。 一座一座,挨得很近。 云间月只是看了几眼,便推算出这里至少有着数百座坟墓。 这里面埋着的,只怕都是那些上古遗迹里曾经的修士。 云间月没有再往前走去,而是站在原地想了很久。 白雾里他只能看到十数丈的光景,但他记得很清楚,自己一直都在外围行走,来路他也记得清清楚楚,可眼前这原野也好,坟墓也罢,如果真是在外围,那么崇明宗一定会早就发现了,发现了会做些什么? 说一句不太好听的,自然是掘坟。 对于修士们来说,死后虽然不会像是寻常百姓那般有很多陪葬品,但往往也会有修士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带入坟墓里。 对于修士来说,最珍贵的东西,都不会是凡物。 这里这么多坟墓,若是有耐心一座座掘过去,一定会得到想要得到的。 云间月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他的手里有一截断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甚至可以被人当作一把锄头,用来掘坟,其实不错。 这或许是上天的意思,要让他掘坟。 但是云间月不想去做那样的事情。 于是他便朝着前面走了出去,穿过那些坟墓,要去更远处。 第二百三十八章 掘坟 就在云间月朝着前面走去的时候,有个年轻修士来到这里,他在河边捡到了一把白玉打造的锄头,有些小巧,应该是用来种植灵药的药锄。 捡到那药锄的时候,那个年轻修士觉得没有什么,因为手中的药锄虽然精致,但却不是什么法器,根本没有什么用,但谁能想到当他拿起这药锄往前走到这里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一排排的坟墓。 看着这些坟墓,看着自己手里的药锄,那个年轻修士有些激动地笑了起来,手里的药锄在他看来,就是上天给他的启示。 “天若给我,我不拿,那便是罪过!” 年轻修士笑着开口,于是开始做一件云间月会觉得很不耻的事情。 掘坟。 掘坟这种事情,在很多时候都会被视作不耻,但有些时候,这种事情还是会发生,因为利益两个字,往往在很多时候都会越过人性,让人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年轻修士开始极为迅速地开始掘坟,他手里的药锄挥舞的极快,开始去挖那些很多年都没有人动过的坟墓。 坟头的土很紧实,想要挖开是很耗费力气的事情,但他毕竟是个修士,即便没有修为,也都是一个修士,自然要比普通人更强,力气更大,也更有耐力,再说了,好不容易碰到这样的地方,他自然更是兴奋,挥动锄头的速度极快。 没要多久,他便看到了一具黑色的棺材,就藏在土里。 那棺材也不是凡物,这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却丝毫没有被岁月腐蚀,还是很完整。 年轻修士很是兴奋,这上古遗迹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至少也是千年时光,这棺材是千年不腐,自然也是好东西,换句话说,这棺材既然都是好东西,那么埋葬在这棺材里的那个修士以及他带到棺材里的东西,又会是什么? 年轻修士眼里充满了兴奋的神采,只是他还没有将棺材打开。 第二个修士来了。 那也是一个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年轻修士,他脸色有些苍白,进入这片上古遗迹很久了,早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此刻身躯摇晃,快要站不住了。 不过在看到这些坟墓之后,他的眼里也有了些神采。 最开始来到这里的年轻修士听到动静,抬头看了看身后的那个年轻修士,眼里有些漠然的情绪。 那个后来的修士看着他,直白说道:“你一个人也掘不完。” 年轻修士想了想,说道:“你去那边。” 那个修士点了点头,问道:“你有没有什么东西?” 年轻修士摇了摇头。 那个修士也没说什么,只是拿出一件法器,去了远处就开始掘坟。 掘坟这种事情,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他们自然也没做过,但他们都是修士,学习能力自然比一般人都强,故而要不了多久,便都熟悉了,一旦熟悉了,自然而然便更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里又来了一个修士。 然后是更多的修士。 有十余个修士都来到了这里。 他们不约而同都开始找到一座坟墓开始掘坟。 他们不是云间月,没有那么云间月的心性,面对这些上古修士的坟墓,他们无法抵御其间的诱惑。 …… …… 最开始来到这里的修士已经挖开了坟墓,也撬开了那具棺材,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棺材里有一具白骨,白骨上盖着些破烂的白布,看起来就是传说中的裹尸布,只是过了这么多年,这裹尸布也破损了,时光的力量终究是伟大的,很多人和事物都无法抵御。 年轻修士探出头来,看着这里面的东西,然后在那裹尸布旁看到了数件小巧的法器,其中甚至有个铃铛,过了那么多年,还冒着幽幽的绿光。 时光的力量自然伟大,有些法器品阶不高,熬不过漫长的岁月,但是很显然,有的法器可以。 那个铃铛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看着古朴中透着特别,那是一股久远的气息,足以证明这个铃铛的不凡。 年轻修士伸出手去,拿起那个铃铛,眼里有些藏不住的激动和欣喜,掘坟给他带来的糟糕情绪,此刻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他沉浸在喜悦之中,加上早已经没了修为,哪里想得到,此刻身后便有个年轻修士悄悄靠近。 那人脸色苍白,脚步有些轻浮,一眼看去,便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再不离开这片遗迹,只怕是再也离不开了。 可他进来这么久,什么都没有找到,也什么都没有得到,就此离开,他一点都不会开心,准确来说,那是不甘。 所以他做了一个很胆大的决定。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剑,那短剑上闪烁着寒光,是很多修士都会随身带着的短剑,平日里用来切割灵药,其实很是好用。 当然,所有的刀剑,最好用的,都是用来杀人。 只是片刻,他便来到了那个年轻修士的身后,然后很迅捷地捅了出去。 短剑接触到那年轻修士的后腰,没有半点阻碍,因为那短剑真的很锋利,也因为没了修为,那个修士无法察觉到身后有人,更没有气机来护着自己,当然,年轻修士没有发现身后有人,是因为他的注意力全然被眼前的那个铃铛占据了。 所以他才根本没办法回过神来,知晓身后有些什么。 那短剑刺入了他的身体里,从胸前冒出锋利的剑尖。 年轻修士吃痛,刚想要叫喊一声,但发现自己的口鼻很快便被人死死捂住。 那个看着无比虚弱的修士,此刻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了巨大的力气,死死按着眼前的年轻修士的嘴巴,不让他发出半点声音来。 这里自然不止这么一个修士,可是其他修士此时此刻都在认真地掘坟,哪里有人会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些什么。 那个脸色苍白的修士,将手中的短剑不断抽出,然后再插入,一次又一次。 那些血花在这里洒落,就像是真正的花朵,但绝对说不上美丽。 这是一场无耻的偷袭,如果发生在外面,这个修士一定会被人唾骂,但此刻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发现他在做什么,自然也就没有人会指责他。 甚至于即便有人发现,只怕也没有精力去管他,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掘坟这件事虽然不光彩,但此刻谁能够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个年轻修士就这么死了。 他的鲜血洒了很多,其中有很大部分是被洒落到那棺材里的。 他的眼睛还睁着,在这种时候,用死不瞑目来形容他,其实再合适不过。 他的手松开,手里的铃铛朝着下方落去,一些气流穿过那铃铛之间,带起些细微的响声。 大人物死去的时候,往往会用钟声去宣告这件事。 铃铛其实就是小一些的钟。 那修士眼疾手快,去握住那不断下坠的铃铛,顺势将它握紧,然后也顺手将眼前的年轻修士推到了那棺材里面。 做完这一切之后,那修士没有逗留,转身便要走。 他的反应很迅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只要他走得足够快,那么就不会有人知道他做过什么。 他很快便把那铃铛藏在了自己的怀里,却还是没有注意到,铃铛上早就沾满了鲜血。 他的眼里有些恐惧,但是很快便被兴奋掩盖。 他的眼里深处有些血。 不知道是之前沾染的,还是自己的。 他的衣袍上那些鲜血,则很显然是对方身上。 那具尸体还在不断流出鲜血,很快便铺满了棺材的底部,黑色的棺材里,那些鲜血便看着也像是黑的。 那破烂的裹尸布已经被鲜血染透了。 看着更是诡异。 第二百三十九章 糟糕的事情一直都是人性 诡异的从来不是已经发生过的事物,而是人心。 修士们埋头掘着自己面前的坟,很少有人关注别的地方。 是的,在掘坟这种事情上,很多人都不会分心。 所以没有人注意到那边那座被掘开的坟。 忽然间,有声惊喜的叫声传了出来,很是兴奋。 但很快这道叫声便戛然而止。 那喊叫的修士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说话。 之前不过是一时失态,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又在做些什么事情,如果真那么激动,那么这件事就肯定会被别人知道,被人知道自己找到了好东西,那是很糟糕的事情。 所以他想清楚了这件事,闭上了嘴巴,可事实上却还是晚了些。 已经有数人抬头,看了这边一眼,但其中也有人很快埋下头去,埋头下去不是为了继续掘坟,而是为了拿些东西。 掘坟的过程就像是去一个未知的地方去见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以前只是通过书信有过联系,所以见了面,是失望还是绝望,亦或是满意,都说不准。 但既然隔壁的家伙发出了高兴的叫声,便说明他见到的那个人还不错。 对未知比较起来,那个已经有了结果的人,知道好坏的人,自然更有吸引力。 所以很快,很快便有人生出心思。 袭杀来得很快,那个之前发出声音的修士没有准备,很快便被杀了。 鲜血同样流入了那棺材里,他找到的法器也被人带走。 这片坟地不断有修士过来,虽然还有无数的坟墓可以去掘,但是好像有人找到了捷径。 或许有人已经在想,如果我把发现这里的所有修士们都杀了,那么我是不是便能独占一切? 但一个人是完不成那些事情的。 好在很多修士出自同门,如今在这里聚集,便不是一个人。 那些人对视一眼,然后开始动手。 有人注意到了,却没有说些什么,而是看向各自的同伴。 他们在外面是很不错的修士,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如今他们当然也不想做什么坏事,可是别人要做坏事,自己出手将他们拦下来,这岂不是很合理的事情? 自然合理。 少些人,总归是好事。 掘坟可以说是为了探查上古的秘密,在这里出手制止他们做恶事,但在交手的过程中,出些事情,也是合理的。 事情拿出去说,谁又能说些什么? 于是一场混战,便毫无征兆地在这里爆发了。 或许从来都说不上毫无征兆。 各派的修士纷纷出手,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法器,他们此刻没了修为,但身体的反应力和力量也好,都要比寻常的普通人大太多,即便是一拳砸去,只要砸中对方,也会让人很难受。 仅仅是过了片刻,便有人开始流血,这片陵园,开始变成了他们的陵园。 白雾在这里飘着,人们在这里互相杀着。 没有人说话,谁都知道这样的事情很不好,但所有人都不在意。 不断有人在这里倒下,不断有人死去。 在这里死去的弟子里,很多都是道门的修士,而杀死他们的,也都是道门的修士。 白雾之前的那些修士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在杀人,但肯定想不到这样的结果。 “别杀我,我是古松观的弟子!” 有人被逼到了绝境,有些害怕地说出来了自己的师承,希望能够活下去,但是等来的却是不好的结果。 有人拿着法器,朝着他的脑袋砸了下去,然后他便死了。 “古松观又如何?我早就看你们这些长生道的家伙不顺眼了……” 声音再次戛然而止,因为在他身后,有人拿着法器也砸了上来,直接一下子便将他砸飞出去。 那个穿着灰色道袍的年轻道士看着他,眼里都是漠然,“我也早就看你们这些太平道的家伙不顺眼了。” 道门两脉,一向不和,这又不是什么寻常人不知道的事情了,两方一直在争道门所谓的正统,但若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便要生死相向,其实不然,不过今日的事情,哪里是因为这个才生出来的? 这是其中的一个理由,但不是全部的理由。 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一个理由。 但杀人一定会有理由,不是用来说服别人,而是用来说服自己。 …… …… 那片陵园变成了真正的陵园,鲜血到处都在流淌,不断有人倒下去,但大概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些鲜血一直朝着地面渗了下去,然后便没入更深处。 血会渗入土地深处,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这么快,便不正常。 但没有人会注意到,因为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哪里会去在意那些事情。 白雾还是在,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便变成了红色。 是血色。 那些鲜血很大部分渗入大地,但是也会有很少一部分,慢慢地腾空,涌入天空,融入那些白雾里。 白雾变成了血雾。 这里看着更诡异了。 但厮杀并没有停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道身影也来到了这里,那是个身材修长,气态不凡的年轻道士。 是宋长溪。 他来到这里,看到了这一幕,脸色忽然便难看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宋长溪骤然一声清喝,虽说此刻并没有修为,但他底气十足,这一道声音也是极大,竟然在短暂之间便震慑了众人的心神。 所有人一瞬间的恍惚失神,纷纷转头,便看到了出现在远处的宋长溪。 “宋师兄!” 有人惊喜开口,那人是长生道一脉的年轻修士,看到宋长溪,自然便觉得亲切,但一想到自己如今在做的事情,随即便羞愧地低下头去。 更多人则是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长溪环顾四周,看到了那些被掘开的坟墓,脸色微变,再度开口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在场的修士里,大部分是道门弟子,更大部分是长生道一脉的道门弟子,宋长溪在年轻一代里的威望极高,即便不是同门,但是同宗同脉,自然也有呵斥的资格。 所以那些道门弟子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但他虽然这么问,可现场的事情,他已经猜到了。 “关你屁事!” 有人开口,声音极大,很不客气。 那人不是道门弟子,此刻只是看着宋长溪,冷声道:“你以为是在外面,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 宋长溪被公认为除去道门双壁之外的最天才的年轻天才,平日里无数人仰望,但同样也会有无数人嫉妒,嫉妒这种情绪,往日里藏得太久,总有一天会爆发出来,而当这样的情绪爆发出来的时候,往往会不太在意后果。 “他不过和我们一样,都没了修为,怕他做什么,他要是敢掺和,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确了。 听着他这么说,许多道门的弟子眉间都透着一抹烦躁,但仔细去看,他们的眉间,或许还有别的想法。 嫉妒宋长溪的修士,可不止道门之外的弟子,道门里的弟子,也不见得对这位宋长溪有什么好感。 宋长溪看着这些平日里都没有过交集的修士,然后把目光落到了那个说话的修士身上,冷声说道:“你在说什么?” 从宋长溪出现在这里开始,他便一直在问,你们在做什么,你在说什么…… 但他的情绪从来没有现在这么糟糕过。 “让你们来探索上古遗迹,除去锻炼的意思之外,还有便是为了弄清楚世间的历史,看看山谷是否有另外的修行之法,可你们在做什么?你们身为大派弟子,受人敬重,竟然做出了这等掘坟的事情,不觉得恶心?!” 宋长溪是真有些生气,这件事终究会传出去,到时候肯定遭人笑话。 尤其是他在这里还没有看到大梁朝的年轻修士,便更是觉得如此了。 他们会成为大梁朝的笑柄,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糟糕的事情了。 道门弟子们听到这话,脸色更加羞愧,有些人却不以为然,旁人做的事情,他们为何又做不得? 宋长溪沉声道:“我道门一脉,长生道的弟子,就此停手,随我离开!” 他管不了别人,实际上连同门之外的其余修士,若是不想听他说些什么,那么自己也没有办法,但他毕竟在道门中有些威望,这么说话,自然也有其道理。 他便是要用自己的威望,来做些事情。 一片沉默之后,有些修士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在东南方向,也有道门弟子想要走出来,但他的衣袖却被人拉了拉。 那道门弟子转头,发现是自家师弟,他微微蹙眉,问道:“做什么?” 那道门弟子沉默片刻,轻声说道:“他又不是痴心观的弟子,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听他的?” 第二百四十章 一群鬼 宋长溪出自一座三流的小宗门,在道门长生道一脉的年轻一代里,他被说成除去道门双壁之外的第三人,所以很多道门弟子,便能称呼他一声宋师兄,但说起来,他背后的宗门其实不大,根本达不到让人忌惮的层次。 在场许多道门弟子的出身都要比他好太多。 其实之前那道门弟子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掩饰什么,故而很多人,其实都听到了。 那好似是无意的一句话,但实在能点醒很多人,宋长溪只是个寻常宗门的弟子,即便有些威望,又能如何? 场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准确来说,是有些沉默。 毕竟不是痴心观的弟子。 我们不听你的,你又能怎么样? 出了这里,你能报复什么? 在这里,你没有修为,又能做什么? 这恐怕是很多人此刻的心声。 威望这个东西,在很多时候,不是建立在品性上的,而是建立在实力上的,没有实力作为支撑,那么便一文不值。 “那终究是……” 那个道门弟子还是有些犹豫。 但在他身后的师弟,很快便说道:“师父说的话,师兄可还记得?” 听着那话,那位道门弟子怔住了,他作为此次本门的负责人,在进入遗迹之前,的确是被师父面授机宜过,想起师父那张沧桑的脸,和满脸的期待,他脸色的神情变幻许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不打算继续往前走去。 做出这样选择的年轻修士们还有很多。 “真是多管闲事!” 随着一道声音响起,打破了这里的平静,那位不是道门弟子,自然也不用听宋长溪说些什么,他只是有些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有道门弟子怒斥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这般和宋师兄说话?!” “你又是什么狗东西?真把自己当作他的狗了?!” 同样有人针锋相对,冷笑不已。 “怎么了?你们这群混账,还敢挑衅我们道门不成?” “道门如何?你们没了修为,以为此刻还是在外面,就可以颐指气使?” “哼,道门如何不需要你们来评判,但你们今日这般,就得去死!” “真是狂妄,你以为你们道门真的了不起?” 场间争吵声骤然响起,然后越来越激烈,然后之前停歇的战斗,马上就开始了。 或许他们一直都没想着停手,如今不过是想要找个理由再次动手而已,反正只是片刻,这里便又再次战成一团。 宋长溪看着这一幕,脸色难看,刚要开口,一道寒光忽然在自己面门前出现。 他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一道身影已经到了他身前,那人一拳砸出,竟然还能带起风声。 那体魄实在是坚韧,哪里是一般人能够比较的。 是个武夫? 宋长溪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陈朝。 在进入这片上古遗迹里的所有人中,陈朝很显然会是最强大的那个武夫,而且他的武夫身份,在这里会占尽优势,但宋长溪和他交过手,只是瞬间,便能够判断出来,眼前的这位,并不是陈朝。 他侧身躲过那气势磅礴的一拳,而后一掌拍在对方的胸膛上。 没了修为,但这一掌也极为磅礴,那些道门的弟子,只怕根本没有可能接下,但是对方只是身躯摇晃片刻,甚至都没有朝着后面退去哪怕一步。 宋长溪感受到了手掌处传来的阵痛,脸色微微变得有些难看。 只是容不得他去想什么,很快,便有了第二人在这里出手,那人手里拿着一柄法剑,用的是道门的剑诀,但却没有穿道袍。 宋长溪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什么,他自然知道。 那就是道门里,也有人想要他死。 他不知道那是长生道一脉还是太平道一脉的,但不管是哪一脉,此刻在这里出手,自然都是想要他死的。 为什么? 他的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疑问。 两人联手,或许来自两个阵营,但是他们现在的目的都一样,就是要杀死宋长溪,但宋长溪若是那么好杀,那么他就不可能是那位除去道门双壁之外的第三人了。 他躲过那道凌厉剑光,屈指弹在剑身之上,然后朝着身后荡开,如同一阵清风,轻而易举地便朝着远处荡开,避开两人的夹击。 他随手取出一张符箓,悬在半空,一拂袖,符箓之中骤然涌出无数条金色丝线,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形成了一个类似于牢笼的存在,将那两人分别困在其中。 没有修为,不代表着这些天才没有别的手段。 有些符箓,是全然不用气机催动的,只需要拿出来。 宋长溪落到远处,只是还没站定,便有一掌朝着他的胸膛而来。 宋长溪微微蹙眉,避过这一掌,然后眼里有些不解的意思。 这难道是针对自己的一场杀局? 宋长溪自认自己这一生,行事处事都无愧于心,从来没有在背后算计过谁,身为道门天才的他,平日里谁对他都是笑脸,可他哪里知晓,在暗处,他们在想些什么。 宋长溪默默深吸一口气,面对这样连绵不断的杀局,他不害怕,只是疑惑。 这个世间到底怎么了? …… …… 战斗一直在继续,宋长溪此刻的处境也变得有些狼狈,但却没有那么糟糕。 他当然想不到,是因为嫉妒,所以那些人要对他出手,那些平日里藏在心里最深处的东西,此刻弥漫出来,好似是这些白雾引动的,但实际上不是,而是他们本来便有的,只是换了一个环境,有了释放的理由,所以他们变得很疯狂。 这个时候的他们,其实和野兽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些飘荡的血雾看着很诡异,所以当那个少年来到这里的时候,第一件事做的便是嫌弃地挥了挥手,只是他没能驱散那些血雾,他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很快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在远处看了看那些正在战斗的修士,然后便沉默地朝着远去走去。 他自然能够想明白这里发生了些什么,所谓人性的考验,这里看着惨烈,但实际上在他眼里,还是有些不值一提,他早已经见过比这里更为真实的人性。 那场大水里,那些灾民饿的时候,会寻找周围的一切去吃,草根树叶…… 等到这些都吃完之后,灾民便不是灾民了。 他们那个时候已经不配称为人了。 只是站着的野兽。 陈朝摇了摇头,快步朝着远处走去,要越过这片陵园,虽然他也对这片陵园很感兴趣,但是他此时此刻,最想要去的地方,是之前去过的地方。 可惜他迷路了。 当初也是误打误撞进入的那个地方,虽然最后他很用心去记住了那条路,但很显然,他还是没记住。 所以他也来到了这里。 他不想掺和这些修士们的事情,他只想离开。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还是被发现了。 一张符箓拦在了他身前。 有个眼睛通红的道士大喝一声,“是那个粗鄙武夫!” 随着他开口,无数粒光从那张符箓中射了出来。 那些气息说不上恐怖,但陈朝此刻体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一缕的气机存在。 但他还是朝着前面跑了过去。 那个眼睛通红的年轻道人猩红的眼里满是疯狂的意味,之前掘坟,而后杀人,再到如今地看到陈朝,他已经无法去思考什么了,他只想杀了眼前的陈朝。 只是很显然,他没有这个能力。 陈朝来到他身前,躲过了那张看着便不强的符箓,然后一拳朝着他的脑袋砸了过去。 修士们不会打熬身躯,哪里受得了这一拳? 陈朝简单干脆地在一拳之后,扭断了他的脖子,然后朝着远处丢去。 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那些人眼中大多都有一片猩红,看着不像人。 像是鬼。 陈朝看着这群人,微微眯眼,“想杀我?” 不等他们回答。 他缓慢拔出腰间的断刀,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说道:“来试试。” —— 不出意外还有的,月票是时候上一上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下山虎 进入这片遗迹之前,陈朝故意出手,和一个炼气士交手,以最为不讲道理的方式战胜了那个炼气士。 当时他的想法其实很是简单,就是为了之后做准备,在之前以这种姿态出手,就是为了震慑这些修士,让他们在这片上古遗迹里别对他生出什么心思,但是很显然,这一招还是失策了,人心这个东西,陈朝还是没有彻底看透。 进入了这片遗迹之后,陈朝遭遇了不止一次的袭杀,一路走来,他不止一次遭遇袭杀,第一次是那古松观和长青观的两个道士联手,那两人被他干脆利索的打杀,之后才是一次又一次的袭杀。 对于他这个大梁朝的武夫,方外修士们在外面是除去鄙夷之外还有忌惮和害怕,但是在这里面,他们有一个想法是很明显的,那就是武夫打熬体魄固然比一般的修士更强,但若是几人联手,他们也不认为自己没有一战之力。 虽说最后事实证明,他们都错了,但错了的人,很难有机会告诉这些活着的人什么经验和忠告。 现在这里的修士不会知道陈朝杀了多少人,也不会知道那些曾经想要想杀他的人是个什么下场,即便那具尸体还在那个地方。 “即便他是个武夫,也只有一个人!” 短暂的安静之后,在陈朝说出那句来试试之后,终于有人开口了,那人先是嫌弃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这才大声喊道:“我们一起上,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 武夫的体魄举世无双,在这白雾里,陈朝占尽优势,或许就是云间月出手,也不是他的对手,但正如他所说,不管如何,陈朝都只有一个人,一个人能做什么呢? 在大梁朝之前的历史里,人族和妖族有过无数次大战,更久远的岁月里,那座王朝中曾经出现过一位绝世武夫,在北方和妖族大战,不知道斩杀过多少妖族,甚至还杀过数位大妖,他的强大,在那史册里,任何人读到,都会觉得这份历史充满了沉重和悲壮。 那位绝世武夫很强大,但再强大,也不过是一个人,他最后被无数妖族生生用性命将其留在了那座战场上。 这么了不起的人物也会死,也会被无数人用性命去堆到死,陈朝不过是个如今修为都没有的武夫,如果又不会被他们堆到死? “对,如果还让此人活着,那便是我们修行界的耻辱!” 在天青县杀炼气士,在万柳会夺魁,在崇明山弄出那么多动静,他们对于陈朝,一直都没有好感,这位大梁朝的少年武夫,一直都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但是因为很多原因,他们即便觉得陈朝很该死,但是他们也没有那个机会去杀他,但如今有了这么机会,没有人会放过。 “杀了他!” 有人很是直白,他的眼睛是红的,他手里的法器还沾着鲜血,此刻正在不断地朝着下面滴落,在地面摔得粉碎。 “对,杀了他!” “他该死!” “杀了他!” 嘈杂的声音在这里响起,很是古怪的气氛蔓延开来,愤怒看似来的很合理,但却是很无端。 陈朝做了那么多让他们这些炼气士丢脸的事情,所以他们愤怒,他们很多人虽然不认识那被杀死的郭溪等人,没有去参加万柳会,没有被陈朝亲手击败,他们也不是崇明宗的弟子,但不影响他们生出的愤怒。 但实际上,还是无端。 因为陈朝最开始杀人,是因为郭溪他们想杀他,之后在万柳会夺魁,也是正大光明,他每一个想要杀的人,都是那个人先对他生出杀意,至于崇明宗的事情,则更是很有道理,因为那是深仇大恨,不可不报。 至于现在,进入白雾里,陈朝没有妄杀过一个人,但不管是谁,都无法对他指责什么,所以那些想要杀他的想法,陈朝不会接受。 没有道理。 但这个世界很多时候,都不用讲道理。 不讲道理的时候,刀就成了最好的东西。 陈朝握紧手中的刀,微微吐出一口气,他看向站在远处的宋长溪,问道:“你也想要杀我吗?” 宋长溪抬起头,对上陈朝的视线,他微微蹙眉,在陈朝没有出现之前,他是那些人想要杀的对象。 如今他们想要杀的对象,却换成了陈朝。 在武试的时候,在湖畔,陈朝对魏序说过,如果今天放过了宋长溪,或许有一天,宋长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如果只有你和我,我会和你一战,生死自负。” 宋长溪看着陈朝,平静说道:“但如今,我不会出手,算是还你在湖畔手下留情的情分。” 陈朝勾起嘴角,“只怕这点报答太少。” 宋长溪听着这话,沉默很久,他觉得陈朝说得不错,手下留情,放过的是他的性命,此刻他不管做些什么事情,其实都不足以报答那情分,除非他也救陈朝一命。 这才是真正的对等。 但宋长溪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身在方外,有很多事情去需要考虑。 所以他没有说什么,转身便朝着远处走去,就此离去。 有些修士看着宋长溪,眼里闪过一抹遗憾,但此刻也注定不会有什么人会去做什么,因为没有任何人找出的什么理由。 宋长溪走了。 有人动了。 一场大战,在这里开始了。 一个修士率先冲了出来,他的身形和其他的修士有些差别,显得很是魁梧,很显然,这位修士平日里在修行的时候,也在打熬身躯,论起身躯坚韧程度,他已经超过了大部分的修士。 他率先冲了出来,身后好几个修士便手里捏起符箓,准备施展。 更远处的修士,也是拿起法器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陈朝握住断刀,没有任何犹豫,当着那个修士便一刀斩了下去。 没了修为,但靠着强大的体魄,陈朝这一刀也极为迅速,只是在瞬息间便朝着那修士的头颅斩去,但并没有能够落下,那修士身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磨盘大小的八卦镜,拦在了陈朝的断刀之前。 锋利的刀锋划过那面八卦镜。 带起无数的火光。 健壮修士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朝着自己压来,他咬了咬牙,然后双手的经脉都鼓起,想要硬扛下这一刀。 但随着刀锋落下,那面八卦镜就此裂开。 健壮修士脸色大变,怎么都没有想到那柄断刀竟然有这么锋利,他手中的八卦镜也是师门精心淬炼,耗费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才打造出来的法器,可在那柄断刀面前,却是如同纸糊的一般,这让他很是意外。 那柄来历不明的断刀,实在是太过诡异。 陈朝懒得理会这些,一刀势尽,在那个健壮修士还在失神的时候,一拳便朝着那面八卦镜砸去。 没有了修为催动,这面八卦镜,除去坚韧一些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意义。 一拳砸开八卦镜,那健壮修士的心口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然后他脸色苍白的倒退数步,只觉得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在疼。 陈朝面无表情,再度一拳砸出。 砰然一声,对方没有飞出去,反倒是被他扯住衣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符箓也催动起来。 这片血雾,短暂的被各种光彩照亮。 陈朝开始朝着前面跑去,身前的修士身体,成为了他的盾牌。 无数的光彩都落到那修士的后背。 疼痛让他的脸变得很是扭曲。 但很快,便什么情绪都没了。 因为他死了。 陈朝微微用力,将尸体丢了出去。 然后他如同一头下山的猛虎,坠入羊群之间。 第二百四十二章 白骨大军 当陈朝来到人群中的时候,大多数的修士,第一反应,还是错愕。 就在他们错愕的时候,陈朝已经出手了,手中的断刀很快便抹过了其中一个修士的胸口,带起一大片血花。 以后的事情会怎么样,其实根本不需要去考虑,出了这片遗迹,那些方外修士会怎么想,也不重要,现在要做的事情,其实只有活下去,因为担心别的事情而束手束脚,最后死在这里,那才是愚蠢的事情。 陈朝一拳砸向一个反应过来的修士,那一拳砸在他的肩膀,顿时便传来一阵骨裂的声音,然后那修士便自然而然的倒飞出去,坠入人群之中。 不是陈朝自负,这些修士整日里都在各自的宗门里修行,平日里想的最多,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苦修,哪里去经历过实战,生死之间,更是没有经历过,可以说他们根本就不会杀人,也根本不会打架。 怎么样用最少的力气去创造最多的战果,那是陈朝过去那几年一直在考虑的事情,而这些修士只怕是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 所以陈朝看着他们的反应,便好似一个成年壮汉看着稚童一般。 陈朝随手扯过一个重伤的修士,拦在身前,刚好便让那修士承受了来自其他修士的重击。 那法器拍在修士的头上,顿时鲜血便流了出来。 陈朝松开手,那修士瘫软的倒了下去,就像是一滩烂泥。 他死在其他修士手里,但这笔账最后也肯定会算在陈朝身上。 陈朝不在意,只是侧身躲过险之又险的袭杀,然后一把捏住那人的手腕,一用力,那腕骨自然碎掉。 那人痛哼一声,但另外一只手握拳又朝着陈朝的头颅砸了过去。 陈朝伸出左手,和他对了一拳,闷哼一声,那人的手骨碎裂,有些白骨刺破血肉露了出来,看着很是凄惨。 “怎么会?”那人有些失神,更是不解,因为他也是武夫。 他平日里也在认真的打熬自己的身躯,他知道自己无法修行那些道法,在宗门里也被人看不起,所以一直以来都在认真的刻苦修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走得更远,不说被人敬佩,总归是要被人敬畏才是。 因为如此,所以他才对自己很是自信,想着即便不如眼前这个大梁朝的武夫,也应该不至于如此。 可他哪里想得到,就是简单的对了一拳,自己便败了。 败得如此的简单直接。 陈朝眼里有些厌恶,这是他第一次明显的露出自己的情绪。 这种情绪和当初在书院湖畔骂那些学子的时候一样。 同样是武夫,同样是被那些方外修士看不起,为什么还要替那些人卖命? 陈朝没有多想,一拳砸出去之后,另外一只手握住断刀,干脆的将另外一个修士的脑袋斩了下来。 鲜血洒出,落到了很多人的脸上。 血腥味在这里蔓延。 无数人的脸上都沾上了鲜血,但他们不在意,因为他们的眼睛,早就是红的。 陈朝皱了皱眉,以雷霆手段杀了数人之后,他有些意外,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看到想要的结果。 那些修士没有退去,甚至没有犹豫。 他们前仆后继的朝着自己杀了过来。 陈朝觉得有些不对。 人性是疯狂的,但人性也是懦弱的。 当他们发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一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之后,他们一定会生出畏惧的心,一旦他们开始畏惧,那么他们就会退缩。 可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忽然都变成了悍不畏死的家伙。 陈朝注意到他们的眼睛里都弥漫着血丝,看着就如同一张血色的蜘网。 不太对。 陈朝一脚踢飞一个修士,然后开始寻找退走的机会。 他不是那个绝世武夫,这些修士,也不是那些妖族。 但如果继续这么下去,他的下场或许会和那位绝世武夫一样,死在这里,血肉被其分食。 …… …… 无数人都在朝着陈朝涌去,却没有人注意到,那些棺材里,那些裹尸布上的鲜血渐渐消失。 血是不会凭空消失的,它们只会朝着下面涌去,裹尸布裹住的是那些已经成了白骨的尸体,如今那些白骨沾染了鲜血,也吸收了那些鲜血。忽然,一具棺材里,一只骨爪忽然攀上了棺材! 然后是第二只。 片刻之后,一具白骨坐了起来。 那具白骨看着远处,头骨里有两团幽绿的光彩,看着就像是一双来自地狱的眼睛。 片刻之后,那具白骨站了起来,从棺材里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无数座坟墓里,无数具白骨都爬了起来,他们全部眼中都有着一对幽绿的光芒,他们纷纷走出棺材里。 那些还没有被掘开的坟墓,此刻也都纷纷裂开,一条条裂缝,无端生出。 无数白骨从那些坟墓里爬了出来。 然后整片陵园都摇晃起来。 无数裹着裹尸布的白骨同时发出一阵令人觉得牙酸的叫声! “桀——” 一片陵园,地面不断破开,地面开始有些什么东西冒了出来。 陈朝第一个发现那边的异样,看着这一幕,他的脸色凝重了许多。 之前看到这些修士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但此刻他是真的感到了有些害怕。 那些白骨身上透着让他都觉得恐怖的气息。 那是无数上古强者的尸体,虽然不知道他们如今会如何,但是此刻一定不同寻常。 很快,那些东西冒出来了。 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一把把锈迹斑斑的战剑,从地面冒了出来。 那些战剑破损严重,有的甚至都根本不能称为剑了,只是铁条,可即便如此,也有肃杀的气息在这里蔓延而去。 整座陵园,都蔓延着肃杀的气息。 无数的白骨都几乎同时的握住了一柄战剑的剑柄。 那些白骨死死攥住那些战剑,然后缓缓将其拔了出来。 一声声剑鸣传了出来。 那些剑鸣声很是悲戚,让人听了也觉得十分压抑。 修士们都痴痴看着这一幕,心神摇曳。 陈朝第一个回过神来,头也不回的开始朝着远处奔去。 第二百四十三章 碑中陵园 无数的白骨握住手中的战剑,肃穆地站在原地,看着同一个地方。 他们不说话,也不会说话。 陵园里,很是安静。 修士们痴痴看着那些立起来的白骨,看着他们手里的战剑,没来由地便觉得那些白骨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大军,或许在上古时期,那些宗门里并非想如今这些宗门一样,是以师收徒这样存在的,而是像如今的世俗王朝那般,会组建一支大军。 修士们眼睛里的血色并没有褪去,他们此刻只是看着那些白骨大军,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有一具白骨提着战剑从队伍里走了出来,来到了一个修士身前,举起了手里的战剑,一剑将其头颅砍了下来。 那把看着已经不知道腐朽了多少年的战剑,在此刻却显得无比地锋利,仿佛只是轻轻地挥动,便砍下了那个修士的头颅。 那颗头颅在地面滚动起来,像是一颗圆滚滚的球。 然后那具白骨发出了极为晦涩的音节,根本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人们这才如梦初醒,恍然回神。 “快走!” 有修士大喝一声,转身便朝着外围跑去。 但还是晚了片刻,那些白骨提着战剑朝着人群而来,眼中的幽绿光芒此刻显得无比的可怕,就像是来自深渊的恶灵! 这里一下子嘈杂起来,白骨大军四散而出,提着战剑朝着这些修士而去,带着死亡的味道。 这片陵园忽然起了风,无比的刺骨寒冷,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 一个修士撞上了身前的白骨,慌乱之中他祭出一张符箓,只是顷刻间,那指间的符箓便燃烧起来,一条火龙在这里凭空生出,朝着那具白骨咆哮而出,只是顷刻间便将其淹没,只是火焰还没有熄灭,那具白骨便从烈焰里走了出来。 那道符箓,对它而言,没有任何的作用。 烈火能烧死人,但如果他早已经死了呢? 那具白骨从烈焰里走出来,然后举起手中还带着火焰的战剑朝着那个修士的头颅砍了下去。 那些火焰触碰到修士的身躯,首先便发出一阵呲呲的声音,而后便是些皮毛被烤焦的味道,很是难闻。 如果仔细去看,还能发现那脖子处还有些油从断口处冒了出来。 在那些白骨大军杀人的时候,有的修士已经捏碎了手中的各种用来保命的法器,朝着远处遁去。 但就在此刻,随着那站在中间的那具白骨忽然拿起手中的战剑重重的插入地面,一道道狂暴的气息忽然涌出,在陵园边界,忽然震动起来,一条裂痕就在那里生出,极为迅速地在陵园边界撑开一条缺口,那条裂痕,正好把整个陵园都包裹起来,然后裂痕里,一块块巨大的石碑冒出,以极为疯狂的速度向上蔓延。 …… …… 陈朝本就是第一个发觉不对的人,他朝着远处跑去的时候,那些白骨还没动,但没了修为的他即便肉身再强大,也终究跑不了多快,所以当他到了陵园边界的时候,那些石碑已经从那条裂缝里冒了出来,无数巨大的石碑,从地底涌出,如同一座座墓碑? 难怪之前那些坟墓都没有墓碑。 陈朝来不及多想,手中断刀朝着那巨大的石碑上便砍了上去。 断刀的来历他并不清楚,但自从上面的黑色物质掉落,露出断刀本来的锋芒之后,这柄断刀便几乎没有和别的什么法器相碰撞之中落在下风,甚至陈朝觉得自己手里的这柄断刀还要比一般剑修的飞剑更为锋利,当时看到郁希夷的那柄飞剑野草的时候,他甚至都存了和那柄飞剑比一比的心思。 这是这一次,断刀和石碑相撞,竟然没能在上面留下任何一道痕迹,随着火星四溅,陈朝的虎口被震得生疼。 虽然是没有修为状态下的一刀,但是依着这柄断刀的锋利程度,还是没能在那石碑上留下任何一道痕迹,很足以说明问题。 陈朝眼睁睁看着那些石碑朝着天上涌去,有些无奈。 没了修为,他根本无法从这里越过去,而且他也有预感,即便自己能够来到那石碑顶部,只怕也根本无法离开这里。 陈朝蹙了蹙眉,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陈朝猛然转身,一柄腐朽的战剑已经朝着他的头顶劈来! 那柄战剑上面的铁锈甚至还在挥动的时候一直往下掉落,陈朝已经闻到了腐朽的味道。 空气里的味道很是难闻。 陈朝举起断刀,和那柄战剑相撞! 没有剧烈的响声,只有一阵簌簌的声音,无数的铁锈朝着下方掉落! 那些坠落的铁锈被风吹起,朝着陈朝扑面而来! 陈朝卷起衣袖,朝着那些铁锈卷去,但袖口很快便被撕开,一口袖口,破碎开来,变成了一条条的布条。 但好在断刀这一次没有落在下风,竟然还是荡开了那柄战剑。 陈朝也不犹豫,往前踏出一步,一刀砍向那具白骨的头颅。 那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头骨转了转头,但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刀。断刀从中间劈砍而下,头骨被锋利的断刀斩开,然后那两抹幽绿便就此消散,再也不见。 头颅被斩开之后,那具白骨也就此散开,变成一地的白骨。 那腐朽的战剑也跟着落下,碎了一地,变成了真正的铁锈。 陈朝深吸一口气,低头去看了一眼握刀的那只手,虎口已经被震碎,鲜血正在缓缓流出。 刚才一刀斩下的时候,看似顺利,但实际上费了极大的力气,以现在没有修为的状态,如果不能离开这里,只怕是一定会力竭死在这里。 那个绝世武夫的故事,一定会在这里上演,不过这一次,陈朝和那位绝世武夫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他一定会有很多和他一起死的人。 …… …… 惨叫声一直都有,而且愈演愈烈。 那些修士不是陈朝,没有无双的体魄,也没有锋利的断刀,在面对这些白骨的时候,他们没有太多应对的手段。 所以他们很快便死了。 一声声惨叫,在这里不断出现。 又不断消散。 这或许不是陵园,而是真的地狱。 修士里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反抗的能力,一些出自大宗门的修士自有宗门秘法,在不断施展那些可以不动用修为就有极大的威力的法器,而那些小宗门的修士便要惨许多。 在这一刻,性命很不值钱,修士间的差距,宗门的差距,在这一刻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有好些白骨被那些修士用各种方式摧毁,然后变成了一地的白骨。 其实他们本就该长埋在地底,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尘世间。 可要怪便怪这些修士,将他们从坟中掘起,让他们重新来到人间。 如果他们知晓结局会是这样,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他们当初的举动。 答案不见得是肯定的。 修士们和那些白骨厮杀,陈朝在很远处看着那边的战局,期间他又在打碎好几具白骨,然后抽空观察着什么。 很快,他便发现了问题。 在那些坟墓之中,有一具看似寻常的白骨,并没有加入战局,他在原地站着,不时发出些难以听懂的音节,随着他发出那些特殊的音节,战场上的白骨就相应有些举动。 陈朝明白了,这具白骨,便是这支白骨大军的领袖。 换句话说,要解决当下的困境,只怕便要先解决他。 第二百四十四章 还是有些不同 就在那座陵园出大问题的时候,一个中年道人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白雾里面。 他是痴心观的掌律真人,也是痴心观的第二号人物,是真正道门大真人,整个道门里,辈分比他高的修士屈指可数,境界比他高的人更少,他是这世间真正的大人物,但即便是他,在进入白雾的时候,也皱了皱眉。 这些白雾很古怪。 寻常的修士进入其中,修为尽数都会失去,变成寻常的凡人,崇明宗发现这上古遗迹的时候,便派很多人进去探查过,其中甚至有上代的崇明宗掌教,但即便是他,进入其中,也会修为尽数失去。 中年道人进来的时候,顿时便察觉不到了身体里的所有气机,他修行多年,境界高妙,精通各种道法,但此刻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阻止这样的事情? 但他始终不是寻常的修士。 他很快拿出一把油纸伞,撑起之后,周遭的白雾便好似被什么东西压迫着朝着四周散去,很是古怪。 而撑起这把油纸伞的时候,中年道人也觉得好了很多。 他朝着白雾里走去,神态寻常,就像是踏青一般。 但其实如果有人看到他手里的那把油纸伞,或许会生出很多复杂的情绪。 痴心观作为道门道首的存在,底蕴悠长,观中自然有无数惊天动地的法器,如今那道人手中的一把,便是其中之一。 那困扰着无数修士的白雾,在油纸伞面前,只怕也要短暂地低头。 “这兴许是一座上古大阵,只是阵眼在何处?”中年道人朝着白雾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低语。 白雾的存在,崇明宗花了很多年都没有找到来由,但在这中年道人眼里,只是一眼,便好似知晓了这些白雾的前世今生。 这便是痴心观和崇明宗最大的不同。 中年道人撑着伞在白雾深处走着,很快便来到一片山崖之上,眼前有一片山谷,山谷里的白雾更多,让他也看不真切。 “不是这里。” 这里的白雾更为浓郁,若是换作别人,只怕一定会认为这里便是那座大阵的阵眼所在之处,但是中年道人很清楚,这不是。 他转身朝着远处走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便又来到了一片绝壁前。 那片绝壁上刻着一段经文,只是文字并非现在世上流传的文字,中年道人回忆起曾经看过的梵文佛经,发现并非同一种文字,又想起许多自己在痴心观里看到过的道法典籍,想起那些文字,也发现并非其中一种。 中年道人喃喃道:“不是。” 得出结论之后,中年道人微微一笑,一张白纸漂浮到了空中,他看着那些绝壁上的文字,有好些朱砂出现在了天地间,他伸手蘸了一些,然后指尖开始在空中划过,然后白纸上便出现了很多文字,那些文字正好便是绝壁上的那些。 很快,白纸上便满写满了文字。 中年道人伸手夹住那张白纸,身形一闪而逝。 原来在这片白雾里,他也还有修为。 …… …… 陵园里的修士死得越来越多,如今已经剩不下多少。 剩下来的修士都是那些大宗门的弟子,他们靠着那些宗门里的法器,还在苦苦支撑。 陈朝已经悄无声息地朝着最中央的那具白骨走去,但很快他便被发现了。 那具白骨看着陈朝,然后便发出了极为晦涩难懂的音节。 但这一次,陈朝听懂了。 是拦住他的意思。 数具白骨,马上便围了上来。 他们手里握着战剑,朝着陈朝劈砍下来。 陈朝没有和他们缠斗的意思,他近乎蛮横的撞开一具白骨,然后继续朝着前面跑去。 白骨被撞开,陈朝也感到很疼,但他没有停下。 “拦住他们,如果你们不想死的话!” 陈朝大喝一声,头也不回地继续朝着前面跑去。 他说的话,自然是对还活着的那些修士说的,虽然现在已经死了很多修士,虽然他们也撑得很辛苦,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死去,但此刻听到这样的话,他们也来了些精神。 他们知道陈朝要做什么,他们也知道这样做或许是唯一的生机。 但问题是……陈朝不是他们的仇人吗? 很多时候,仇人和仇人之间,也是会变成朋友的。 那句话说得很好,天底下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只是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用在这里。 但的确有修士动了。 在那些白骨朝着陈朝追去的时候,那个修士扔出了数道青色符箓,瞬间便有无数的藤蔓从那些符箓里生出,然后朝着那些白骨缠绕而去。 这些藤蔓不见得能困住那些白骨,但至少能够拖一些时间。 而后瞬息间,又有数位修士丢出了符箓或是法器,用各自的法子为陈朝清路。 他们要保证眼前的少年武夫能够走到那具白骨身前。 他们不是突然回心转意,只是都不想死。 做事情一定会有目的,之前掘坟是,想要杀死陈朝也是,如今出手帮陈朝也是。 陈朝算错过事情,但是这次,他没有错。 他一刀斩开一具白骨,终于来到了那具看似寻常的白骨身前。 只是来到这里他要耗费了很多,如今他的精神很不好,脸色极为苍白。 白雾不仅能够压制这些修士的境界,还有别的功效。 他们根本不能在里面久待,在这里的修士们,每一刻的自己,都会比上一刻的自己更弱。 陈朝毫不犹豫地将那瓶丹药全部都倒入了嘴里,竟然是嚼也不嚼的吞入肚里。 死了很多人,多出很多丹药,陈朝拿了很多,所以他不担心,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吃再多也没用,只怕他此刻吃的就不是一瓶丹药,而是无数瓶了。 他的状态好了些,想来是那些药物起了作用,但陈朝以及紧紧蹙着眉头。 因为眼前的那具白骨,只是在静静看着他,没有动手,也没有逃跑。 别的那些白骨陈朝都能打碎,他们不算太恐怖,眼前的白骨若是和他们相同,那么下场也会相同。 可他没有动,便是在告诉陈朝,他们不同。 陈朝看着他眼中幽绿的光芒,然后便沉默了下来。 因为他在那些幽绿的光芒里看到了人类的情绪。 仔细说起来,这些白骨的确是人类,至少曾经是。 陈朝很认真地说道:“他们有罪,但我没有。” 了解陈朝的人,应该不多,但如果是那位很了不起的少女在这里,就一定会知道,陈朝这会儿选择没有直接出手,而是开口,便是没有把握。 若是有把握,他不会浪费半点时间,出刀也好,出拳也好,那才是他最该做的事情。 那具白骨看着他,幽绿的光芒里有了些情绪。 好像是淡淡的嘲讽。 陈朝看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你们没有什么不同。 陈朝说道:“他们掘坟,我没有,我只是路过。” 那具白骨眼中的情绪没有变化。 陈朝便不说话了。 既然说不通,那就不用说了。 他握住那柄断刀,用力朝着前面斩了下去。 他不愿意放自己离去,那么为了活命,就只能把他打碎。 或者是杀了他。 即便他已经死过一次。 为什么不能再死一次? 第二百四十五章 腐朽的剑前有一页纸 修士们不用刀,用刀的应该大多数都是武夫,天底下用刀最厉害的,大概会是北境那位大将军,但是很显然他不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最会用刀的人是陈朝,这个事实那些修士知道,并且接受,所以在陈朝去做那件事的时候,他们选择了配合。 会用刀便意味着会杀人,陈朝的确是他们之间,最会杀人的那个人。 那柄断刀也绝对会是世上最锋利的刀之一。 刀落了下去,握着刀的那只手很稳。 陈朝隐隐有些兴奋,此刻他虽然没有修为,但是这一刀,他忽然觉得会是自己目前挥出的最完美的一刀。 如果有修为在身上,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一刀能够让一个彼岸境的修士受重伤。 眼前的白骨是什么修为,没有人知晓。 他此刻也没有躲这一刀,只是举起了自己的剑。 他手中的那柄战剑和其余那些白骨手中的战剑没有什么区别,同样是腐朽不堪,甚至他手里的那柄战剑,还要比他们的战剑更加的腐朽,那柄剑看着就像是一块陈旧的铁条,剑鄂甚至都已经没了。 但他举起剑的时候,便挡下了这一刀。 没有什么剧烈的声音响起。 刀剑相撞,铁锈渐落。 陈朝却皱起眉头,脸色再次变得苍白。 一股力量从那柄铁剑上传了出来,朝着他压迫而来,如同潮水一般剧烈,拍打着他的整个身躯。 上衣忽然碎了。 那件黑色的衣衫,出现了很多口子,仿佛在一瞬间,陈朝便被无数的剑划过身躯。 他的身上开始出现很多细微的口子,鲜血开始不受控制地弥漫出来。 陈朝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剑气,他却没理由地觉得眼前的那具白骨,理应是一位剑修。 陈朝到如今,也才见过三位剑修,只和其中一位交过手。 在神都见的那个女子剑修,是他第一次和剑修交手。 而郁希夷是他见过最厉害的剑修。 如今这具白骨或许是第四个。 陈朝脸上忽然涌出一股不正常的潮红,然后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那些鲜血在空中绽放,如同一朵朵血色的花。 陈朝却没有退。 他手中的断刀还放在那柄腐朽的剑上,但他的另外一只手,已经握拳,朝着那白骨的头颅砸了出去。 生死之间,没有任何留手。 能够最快杀死对方的手段,才是最好的手段。 可不仅是他有两只手,对面的白骨也有。 在陈朝握拳砸出去的时候,白骨也摊开了手掌,迎上了这一拳。 没有修为的陈朝这一拳同样势大力沉,是朝着那白骨的头颅而去的,但最后却落到了它的手掌上。 拳掌相交,陈朝的拳头被它紧紧握住。 掌心有无数的锋芒涌出,落在陈朝的拳头上。 之前陈朝和那个武夫对了一拳,那武夫的拳头便碎了,如今陈朝和那白骨也算是对了一拳,陈朝的拳头也碎了。 但碎了和碎了却是还有不同。 陈朝的拳头碎了,是被剑斩碎的。 那只手掌里也没有剑意和剑气之类的东西,但陈朝很确信自己的拳头是被剑斩碎的。 他也确认了眼前这具白骨是一个剑修。 拳头外表没有什么问题,但是陈朝的骨头碎了,自然便再也握不住,于是便摊开,和那白骨的骨爪相贴。 这是很诡异而又带着些微妙的景象。 陈朝自然知道,他其实觉得很凶险。 尤其是现在。 拳头是手臂的末端,当拳头碎掉,那么接下来便是手臂,手臂碎掉之后呢? 那就是整个身躯。 陈朝不想死,所以他用力收回了自己的手。 那具白骨没有握紧他的手,任由他收了回去,其实仔细看看,在他的眼里,还有些赞赏的意味。 大概是因为陈朝在拳头碎裂的时候,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拳头碎了虽然很疼,但是陈朝每次打熬身躯的疼痛会比这个疼痛更疼痛。 所以他没有什么反应。 陈朝的刀随即收了回来,只是收到一半,他又挥了下来。 那具白骨举着剑,不为所动。 刀斩在剑上,铁锈会落下,但剑不会断,他也不会输。 更不会死。 想到这里,那具白骨忽然有些感伤。 他其实早就死了。 …… …… 那些藤蔓不能一直困着那些白骨,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所以当那些白骨挣脱的时候,那个修士只是痛苦地叹了口气,他能做的事情不多,仅此而已了。 他并不担心陈朝的生死,只是会担心自己会什么时候死去。 他此刻眼中有些懊恼,大概是觉得掘坟之后,就应该马上离去的,只要走得够快,应该就不会有什么事情。 就像是之前离开的宋长溪一样。 其余修士的手段也都失效了,很多具白骨朝着陈朝涌了过去,他们的压力反倒是小了些。 如果可以离开的话,他们只怕会选择在第一时间离开,而不会去管陈朝的生死。 但很显然,他们也走不了。 那些没有文字的石碑极其高大坚固,他们无法将其击碎,自然也爬不上去,更无法离开。 他们会死在陵园里。 但好在陵园是一座陵园,死在这里,大概是不幸里的大幸。 只是没有人帮他们挖坑,并且埋下。 如果可以的话,那里倒是有些棺材。 想到这里的修士们都很绝望,他们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最放不下的事情。 人性再不堪,这会儿大概也都没有那么糟糕。 …… …… 剑修从来骄傲,即便是死去的剑修。 陈朝忽然说道:“按理来说,这应该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他想通了这点,然后便说了这句话,便是要看看那眼前的白骨怎么反应。 那具白骨果然发出一声怪异的音节,让那些涌过来的白骨都停了下来。 他是剑修,虽然已经死去,但还是骄傲。 陈朝的刀再度压在了那柄剑上。 然后他的虎口便再度崩开了,鲜血继续流淌。 那具白骨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很清楚,也很直白。 “你无法战胜我。” 陈朝读懂了那些情绪,没有反驳,只是说道:“我杀过很多妖,它们有时候在占据上风的时候也会这么说,往往他们这么说的时候,就一定会死在我刀下。” 那具白骨咧开嘴笑了笑,虽然并没有声音。 陈朝再度斩下一刀。 那具白骨觉得有些无趣,看着那些落下的铁锈,他决定不再陪着这个少年再浪费时间,于是便收回了剑,刺了出去。 铁剑如今已经锈了,他已经死了,但剑依旧还是能杀人。 他准备杀了这个少年。 剑刺了出去,带起一些风。 不过却被那柄断刀挡住了。 无数铁锈簌簌地落了下去,看着就像是灰尘。 他看着那柄断刀,感觉有些熟悉,但一下子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到过。 死后他很多东西都记不起来,这一次如果不是那些鲜血,他根本不会再次短暂地重归人间。 但这些都不重要。 人死了被人掘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连一些正派的修士都看不过去,比如云间月。 更何况他还是受害者。 所以他开始愤怒起来,脑海里便想起了一些事情。 一道剑气,从他的剑尖处生出。 这才是剑修! 陈朝离得这么近,自然也感受到了这剑气,只是陈朝却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眼中反倒是有些兴奋。 那具白骨也看到了,于是便有些疑惑。 为什么会兴奋? 他不知道,但剑此刻已经刺出去了。 陈朝忽然松开了刀柄。 在这么危险的时候,他放弃了用断刀和那具白骨一战的打算,而是做了别的选择。 那柄腐朽的铁剑已经到了他的心口前。 带着死亡气息的剑气仿佛要将陈朝带向深渊。 …… …… 剑尖没能落到陈朝的心口。 因为一页纸忽然出现在了这里。 它飘在陈朝的身前。 那柄剑想要刺穿陈朝,便必然得先刺穿这一页纸。 如果是普通的一页纸,那么那柄剑再不锋利,想来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问题是,那是寻常的纸吗? 那是一页写满了文字的纸。 那些字是金色的。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一场浩荡的战斗 那页纸飘在两个人身前,无风而动,像是湖面荡开的涟漪。 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在陈朝听来是最好听的声音,如听仙乐。 他一刀一刀地斩出,不是为了取胜,事实上也很难取胜,因为没有修为,怎么都无法应对眼前的这具白骨,而他从一开始便要做的便是激这具白骨主动对他出手,不管是劈还是砍,或者是刺,只要他出手那就够了。 那页纸已经证明过了很多东西。 郁希夷第一次见到这页纸的时候,挑衅了一番,然后便被这页纸上的气息伤了。 铁云真人和镇守使一战,在最为困难的时候,他也想着要带着陈朝一起走向死亡的阴影里,但最后当他来到陈朝身前的时候,蓄势待发的一击落到这页纸上的时候,这页纸也给了他一个答案。 铁云真人因此重伤。 这一页纸的来历就连铁云真人都不知晓,他唯一知晓的是这应该是一位上古强者的手书,那位强者在手书的时候留下了自己的气息,于是这一页纸便成了极为不凡的存在。 这一页纸来自这上古遗迹,如今遇到了同样是上古遗迹里的白骨,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很快便会有结果。 那柄腐朽的剑迸发出滔天的剑气,剑尖的光华无比绚烂,那具白骨大概也感受到了那页纸的不凡,但此刻已经很难收手,即便可以收手,大抵他也不会收手,这便是剑修的骄傲,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 于是他倾力出剑,真正递出的无上杀力的一剑。 剑气从剑身上涌出,那柄腐朽的剑微微颤鸣,和之前才出现的时候的剑鸣声并不相同,而是一种欢快的情绪。 随着剑身震动,那些铁锈不断下落,如同洒落的剑气一般。 天地之间,亦有剑鸣之声响起。 那些白骨手中的战剑同样颤鸣起来,此为相和。 这具白骨如今的境界不好说,但很显然在很多年前,他还活着的时候,一定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剑修。 甚至可能是一位剑仙! …… …… 千言万语说不尽。 剑尖终于落到了那一页满是金色文字的纸张上面。 一瞬间,无数金光在这里迸发而出,耀眼的金光照耀了整座陵园。 大放光明! 那些血雾,那些阴暗,好似在此刻,都被这些金光照耀。 污秽尽除。 恐怖的气息在这里生出,从纸张里涌出! 那具白骨握剑的手紧了紧。 那两团幽绿的光芒里,有着兴奋的情绪。 之前他看到陈朝的眼中有这样的情绪,很是不解,后来他明白了,如今他眼中也有这样的情绪,他很高兴。 他是剑修,最渴望的事情便是遇到一个对手,去好生战一场。 生前的时候他没有遇到,一直有些遗憾,但谁能想到,在死后,他遇到了。 哪怕对面的那个所谓对手,也不是活物。 但怎么能不兴奋? 那两团幽绿之间,除去兴奋之外,还有别的情绪。 那是渴望。 是剑的,也是他的。 滔天的剑气生出,震动了一整座陵园。 陈朝距离那些剑气生出的地方最近,感受最为剧烈,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这样恐怖的剑气,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他所见的剑修里,郁希夷的剑道修为最高,但他的那些剑气和眼前的这具白骨比较起来,根本就没有可比之处,眼前的这具白骨所展露出来的剑气,实在是太多太恐怖。 这是一位剑仙! 陈朝几乎要睁不开眼睛,透过那漫天的剑气去看,仿佛看到了一个容貌寻常,穿着也是寻常的中年男人坐在自己面前,而他的膝间,便横着一柄普通的铁剑。 那或许是那具白骨生前的容貌,看着很是无奇,没有任何剑仙风采。 但他或许真的是一位剑仙。 剑仙的强大,能够斩碎许多修士,一剑便能断人生死,但很显然,眼前的这一页纸,准确来说,是写一页纸的那一位,可不怕什么剑仙。 那些恐怖的气息很快便和那滔天恐怖的剑气相撞。 整座陵园里的白雾都被撕扯,变成一条一条的,那是那些剑气在这里横行,在这里肆意游走所造成的异象,而那些恐怖的气息便如同一阵大风,直接将这些白雾都吹散了。 这是两大强者的相遇,虽然都不在他们的最佳状态下,但既然相遇,便要一战,既然相遇,便不能不战。 只是铁云真人已经用生命却验证了一个结果,那就是如果自己不能跨越忘忧境界,那么便无法战胜这一页纸上的存在。 那书写这页纸的存在,至少肯定是忘忧境界之上,但走了多远,谁也不知道。 滔天的剑气和那疯狂的气息相撞,在陵园里的四处游荡,那些在远处的修士,此刻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许多人纷纷拿出法器,将自己挡起来,但下一刻,便听到了一道道奇怪的声音,仿佛是什么东西正在被切割。 直到有人的衣袍被割开,身体上出现细微的伤口,他们这才发现,原来是剑气。 那具白骨出剑,没有针对他们,但光是溢出的剑气,便足以让他们这些没有修为的修士受伤。 有人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些高大石碑,然后便看到就连那些石碑之上,都有了无数深浅不一的剑痕。 之前陈朝的刀无法将其留下半点痕迹,足以说明那些石碑的坚韧,但坚韧从来都是相对的。 只要你的刀或者剑足够锋利,那么再坚韧的事物都有被切开的可能。 这些剑气代表着那具白骨多年的苦修。 但这么肆意的剑气,会惹怒那页纸。 一道更为汹涌,更为恐怖的气息从那一页纸里涌了出来,硬生生将周遭的剑气瞬间搅碎,然后剿灭。 那柄腐朽的剑颤抖得厉害,无数的铁锈坠落下来,但是却没能落到地面便被搅碎,便变成了极为细微的尘土。 那具白骨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握剑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人的骨头和骨头之间有血肉相连,但只有白骨的时候,便只是依靠着一种特别微妙的气息连接在一起的。 此刻气息不稳,两根手骨竟然便上下跳动起来,看着很是好笑。 但没有谁笑得出来。 因为在这一刻,这些剑气和那一页纸上的恐怖气息开始到了最为紧要的关头,双方无数次纠缠,然后在这里撕碎一起,狂躁的气机朝着四周散开。 如同一场雪崩! —— 这章短点,但还有(虽然每次都说了还有都没有,但这次真的有) 第二百四十七章 蝼蚁的反抗 浩荡而恐怖的气息在这座陵园里生出,朝着四周压迫而去,疯狂肆掠。 那些巨大无比,看着无比坚固的石碑开始摇晃起来,被这些恐怖的气机撞来撞去之后,便再也无法坚持了。 修士们看着这一幕,开始狂喜起来。 石碑挡着他们的去路,如今石碑要倒了,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只是石碑什么时候会倒下,会破碎,谁也说不准。 …… …… 陈朝距离那处战场最近,自然便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好在是那页纸在自己身前,已经替他挡下了那些疯狂的剑气,要不然此刻陈朝只怕早就被那些疯狂而暴躁的剑气撕开,拥有一个最为痛苦的死法。 但那些白骨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在两大强者交手的当下,他们成了最先遭殃的存在,恐怖的气机落在他们身上,便轻易撕碎了他们的身体。 那几具白骨举起手中的战剑,想要抵抗,但面对这些恐怖的气息,他们没能挣扎,战剑很快断去,他们整个身体,都在那恐怖的旋涡里变成了齑粉。 陈朝脸色煞白,感受着天地之间的气息,他不禁想到,如果这是真正存在的两大强者交手,只怕顷刻间便要将这座陵园打穿。 忘忧境的强者恐怖他见识过。 但和这样的存在比较起来,真的不是一个层级。 忘忧境之上,真的有更强大的境界! 这样的存在,在上古时期,也是凤毛麟角,还是说,多如牛毛? 陈朝略微有些失神。 但那场战斗其实已经快要进行到了尾声。 那具白骨身前或许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大剑仙,或许也跨过了忘忧境,成了更为强大的存在,但是在面对这页纸上的气息,却还是落在了下风。 那柄腐朽的剑没能刺穿那页看似寻常的纸,剑尖处的剑气渐渐开始衰弱,剑光也不再璀璨,变得无比地黯淡。 那具白骨眼里的幽绿光芒里多出了好些情绪,有些震惊,有些不解,但更多的却是释然。 他身前是剑修,自然骄傲,不管遇到谁,都会想着去战一场,但不管是谁,战一场便战一场,难道还能保证每一次都能取胜? 既然不能,那自然要输。 那具白骨摇了摇头,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就此认输! 那些散在天地之间的剑气,此时此刻,终究还是全部汇聚而来,聚于剑尖! 那是他的最后一搏。 那页纸也感受到了对方的想法,于是更强大的气息从纸上涌了出来。 这一幕,让陈朝看得目瞪口呆。 如果说之前的势均力敌让人感受到那页纸的主人和这具白骨其实境界相差不大,那么此刻涌出的气息便是在证明,那一页纸的主人并没有尽全力,更没有所谓的招架不住的说法。 它尚未尽出全力。 在陈朝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那具白骨也明白了。 他这一次是真的明白了。 明白自己和那一页纸的主人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他那双幽绿的眼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时间有些涣散。 最后一剑,他已经递出,结果如何,其实不重要。 两道恐怖的气息在这里相互撞击,而后又朝着四周散去,那些本来就摇摇欲坠的高大石碑终于被这些恐怖气息轰破,一道道石碑,就此倒下,烟尘四起。 “快跑!” 修士们一直都在等这个机会,蓄势待发,此刻看到这个机会,哪里会放过。 他们拼了命地朝着远处跑去,根本再也不管别的事情。 很快,修士们便进入了烟尘中,如无意外,大多数人都会朝着遗迹出口而去,不愿意再探寻什么。 而在这里的战斗,也终于分出胜负。 那齐聚于剑尖的剑气此刻彻底被撕碎,那柄腐朽的剑此刻骤然崩碎。 剑尖先碎,而后便是剑身,再之后,便是剑柄。 白骨朝着远处倒飞出去。 那道恐怖的气息还是和之前一般,只分胜负,不分生死! 那具白骨朝着远处倒去,满天的恐怖气息已经渐敛。 陈朝却再次握住了断刀,朝着前面大踏步撞去。 那具白骨的剑气涣散,其实也没有了再战之力,但他不会死,因为那一页纸的主人并没有杀人的想法。 不管是最开始的郁希夷还是之后的铁云真人,都没能激发这一页纸的杀意,即便他们再如何挑衅,那一页纸都只是应对,而没有别的想法。 但陈朝需要那具白骨去死。 无关恩怨这种事情,只为了安心。 说起来,也有恩怨。 那白骨曾想杀他,那么他就一定得在有机会得时候清楚这个隐患,这才是最应该做的事情。 断刀朝着那头骨劈砍下去,这一次那白骨有些愤怒,他身为剑修,和人交手,不敌对方,那不是什么愤怒的事情,可在这一战之后,却有这么一个蝼蚁敢对自己出手,这才是让他愤怒的事情。 于是他抬起手掌,想要挡下这一刀。 只是手掌的确抬起来了,那骨爪惨白,看着很是瘆人。 断刀抹过他的骨爪,便一刀斩了下来! 那具白骨眼里有些疑惑,然后很快便变成自嘲,那些依靠鲜血短暂积蓄的剑气全部被那一页纸斩碎之后,他哪里还有什么能力可以和眼前的少年一战? 所以眼前他视作的蝼蚁,是真的可以将他咬死。 他有些感慨,更多的是觉得很离谱。 “不要觉得这种事情很荒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你想不到的事情!” 陈朝没来由地说了句话,他大概是看明白了那两团幽绿里的意思。 放在以往,杀人便是杀人,陈朝半句话都不会多说,但这一次,不一样。 “即便你已经死过一次,我也要让你再死一次!” 随着话音落下,一抹清亮的刀光也随即出现。 断刀斩向了那头骨之上,发出了极为剧烈的一声巨响! 砰—— 那具白骨的身躯坚韧程度和别的白骨相比较起来,并不相同,这一刀下去,没能斩开那颗头骨。 剧烈的相撞,反倒是让陈朝的手臂震得发疼,险些便要握不住那柄断刀。 那结痂的虎口,再次崩开。 那对幽绿的光芒看着他,传达出来了一个意思。 “蝼蚁就是蝼蚁,在飞向天空之前,一直都是蝼蚁。” 陈朝不以为意,只是冷冷看着他,然后忽然张口,吸入一大片的白雾,之后口鼻之间,有其他的白雾弥漫而出,那些白雾里,甚至还带着金丝。 看着这一幕,那具白骨愣住了,有些失神,更多不解。 短暂地获得了一丝修为的陈朝深吸一口气。 再次斩出一刀! 咔嚓一声…… 头骨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你怎么……” 那具白骨的眼里有着无比疑惑的神情。 但很快,那条裂痕便从头骨顶端蔓延而出,继而分开了整颗头骨。 轰然一声,那颗头骨裂开了。 两团幽绿的光芒,朝着两边滚去,掉落在地。 情绪渐渐消亡,最后便什么都剩不下了。 那具白骨也散落在地,变成一根根骨头。 一地白骨。 陈朝倒了上去。 有些失神地看着四周的白雾。 那一页有着无数金色文字的纸张被风吹过,然后缓缓飘落,正好落在陈朝的心口上。 像是一张秋天的落叶,显得有些孤独。 陈朝说不出话来,只是觉得有些疲倦,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只是手里仍旧紧紧握着那柄断刀。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过往的白雾,火海里的皇城 闭上眼睛,眼前却不是一片黑暗,而是火光冲天,眼前骤然出现了一座高大的城池,红墙碧瓦,富丽堂皇,那是世俗里最为尊贵的地方,位于天底下最大的雄城之中,那是大梁王朝的皇城。 但此刻,皇城燃烧起来,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一整座皇城,到处都在燃烧,如果不早些控制,只怕真的是一座皇城都会变成火海。 无数的宫人在其间奔走,呼喊着走水了之类的言语。 那座尊贵的大殿已经燃烧起来,年轻的皇帝坐在大殿之前,看着那些奔走的宫人,看着他们脸上惊慌的神色,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只是坐在那大殿前,任由背后火光冲天,自己却不为所动。 那年轻的皇帝生得不算是英俊,但眉目之间自有气度,那是皇族的气魄,是与生俱来的气态,但要是仔细去看的话,便能发现,在眉目之间,这位年轻的皇帝和陈朝多多少少会有些相似之处。 忽然间,有个年迈的太监来到他身前,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些急迫和担忧,“陛下,叛军已到城外,马上便要入城了,趁着这会儿皇宫生乱,陛下赶紧走吧。” 老太监跪在年轻的皇帝面前,满脸担忧,“老奴受先太子大恩,愿护着陛下出宫。” 听着先太子几个字,年轻皇帝微微蹙眉,然后只是摇了摇头。 老太监满脸愁容,就要再次开口,但年轻的皇帝却开口反问道:“公公以为,这场大火是谁放的?” 老太监一怔,他本已经猜测到这场大火的起因便是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自己,但如今他却这么一问,反倒是让他有些疑惑。 年轻皇帝微笑道:“自然是朕自己放的。” 老太监默不作声,但看了一眼眼前的浓烟滚滚,只觉得有些生寒,叛军已经到了城外,放这么一场大火惹起混乱,然后杀个身形相仿的宫中侍卫,套上帝袍,往火海里一丢,自然有用,能蒙混过那位藩王的眼睛,但是眼前的陛下又何至于将那位皇后娘娘以及小皇子都推入火海之中?难道只是为了让那位藩王相信? “公公觉得朕是个狠心的人?” 年轻皇帝好似发笑,但却没有笑意。 “陛下素来仁厚,怎会如此?” 老太监此刻已经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年轻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皇考当年素来疼爱父亲,可惜父亲死在了皇考之前,皇考悲痛,故而越过诸位叔父,将皇位传给了朕,可朕才做了几年皇帝?祖宗基业就这么丢了,皇考给朕的天下也就这么丢了,如此朕有面目偷生,当初高祖皇帝所言君王死社稷,虽说并不适合此刻,但不管如何,朕都没脸面再去苟活,妻儿先走一步,朕自当相随。” 年轻皇帝的脸上无比淡然,没有任何的愤慨之意,他看着老太监,忽然问道:“公公,可否能帮朕给四叔传句话?” 那位如今起兵的藩王是灵宗皇帝的第四子,自然也就是他的四叔。 老太监轻声道:“请陛下吩咐。” 年轻皇帝笑了笑,缓缓起身,说道:“那便请告诉四叔,他今日夺了朕的天下,又怎么知道他日不会有人去夺了他的天下?” …… …… 年轻皇帝起身,朝着火海而去,老太监转身离去,带着这位年轻皇帝的最后旨意。 年轻皇帝一步步朝着火海而去,脚步缓慢,只是走了些距离之后,感受着浑身上下传来的热意,他缓缓转头,看向一侧人群之中抱着孩子的妇人,沉默片刻,说道:“带他走吧。” “一个庶子,犯得着去死吗?” 言语很淡,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年轻皇帝摇摇头,不再说话,只是沉默朝着火海走去。 很快,他便踏入火海之中,那身帝袍,开始燃烧起来,是不一样的火光。 妇人看着这一幕,精神恍惚,很久之后,她才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孩子,眼里满是疼爱。 还有不舍。 那个孩子,便是陈朝。 当时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娘亲眼中的情绪是什么意思,但现在他倒是明白了。 娘亲自从嫁给那位先太子,也就是他的父亲之后,早已经把自己视作那座府邸里的一部分,自然对那位年轻皇帝,也视作自己的儿子,只是那位年轻皇帝也好,还是那位先太子正妃,如今的太后也好,都从来没有把她和她这怀里的儿子当作过一家人。 所以她现在还是会把自己当作一家人去死,但却不愿意自己的这个儿子也跟着去死。 看着自己的娘亲,陈朝忽然很想哭,在过后的很多年里,他其实不记得这些事情的,直到那一天。 他被逼着来到白雾里,误打误撞来到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看到了那晶莹剔透的棺椁。 还有棺材里的…… …… …… 那是一个过去那几年里,时时都会梦到的景象。 在那条用白玉铺就的道路尽头,有着一具晶莹剔透的棺椁,那棺椁四周刻着晦涩难懂的字符,而棺椁里,则是躺着一个少女。 在梦境里,陈朝有着自己的意识,能够做很多选择,但不管他做些什么都可以,可一旦试图去看那个少女的眼睛,便会看到一颗无比明亮和炙热的火球。 而每当这个时候,他便一定会惊醒。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真正看到那颗火球的时候,陈朝便觉得身体里的某个地方好像被人打通了一般,他一下便想起了幼年时候的所有事情,经历过的一切,好像是被谁藏起来的秘密,那好像是一封信,然后被他拆开。 他能想起幼年的时候,睁开眼睛看到的那个宽厚男人眼中的喜爱,也能想起那些日子里那位兄长看向他的漠然和眼底的嫌弃。 他让娘亲把自己带走,不是他好心,只是他觉得,自己身为庶出,根本没这个资格。 陈朝脑海里的场景不断变化,最后,他又来到了那棺椁之前。 看着那晶莹剔透的棺椁,陈朝沉默了很久,然后他俯下身去看向那个棺椁里的少女。 少女在棺椁里若隐若现,自己根本看不清楚。 只有在看向她眼睛的时候。 陈朝的视线不断上移,而后终于落到了那个少女的脸上。 还是看不清楚那张脸,但他也不是想要去看那张脸。 他想看到的,是那双眼睛。 陈朝看了下去。 出现了! 那颗明亮无比,炽热的火球。 出现了。 …… …… 陈朝猛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浑身都是汗水。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一页从自己心口滑落的那一页纸。 伸手捡起,重新收好。 陈朝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断刀。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不是梦,不过是发生过的事情,想起了而已。 回过神来,陈朝缓缓起身,看了一眼周遭。 那支白骨大军已经荡然无存,四周只有满地的白骨和尸体,那些修士死了很多。 更远处,那条裂缝之前,高大的石碑已经倒塌,成了一片废墟。 活着的修士已经离开了。 陈朝朝着远处走去,他要去的地方,还没有去。 他想要知道的秘密,还不知道。 —— 皇宫大火,年轻的皇帝在滔天火海之前看着别国军队入城,是仙朝第一版的开头,只是可惜最后没能呈现出来,在这里算是弥补一下,当然两本书绝对没有关系,历史背景我用的是明太宗朱棣的靖难之役,很明显,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大背景是这样,当然也不可能一直按着史书上的发展写,我一直觉得把历史写进玄幻仙侠小说里,是一个很不错的事情,虽然我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作者。 当然了,今晚还有。 第二百四十九章 雾里三五处 远游客一直都在那白雾里,但他的日子不是太好过,因为随着那些修士的大量死亡,很多宗门的修士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亲自进去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着那些嘈杂的声音,远游客皱了皱眉。 那个老人来到远游客身边,压低声音道:“如今事情只怕是压不住了,道兄如何想?” 远游客被邀请来主持此次大事,但说起来他也不过是个傀儡,在这种大事面前,他的话根本没有什么用,若是之前,他还能坚持,但如今,其实即便是他都会有些动摇。 他又想起了之前痴心观的那个掌律真人,那位真人已经来到山中,虽然还是不知道踪迹,只怕现在已经进入了遗迹中。 想了想,远游客主动朝着那边走去,宁归道人和莫应道人就在那边站着,看着这边的争吵,这两位气度沉稳,自然没有掺和进去。 看着远游客走来,宁归道人主动开口道:“辛苦远游道友了。” 痴心观虽然是道门第一大宗,但不见得时时刻刻嚣张跋扈不近人情。 莫应道人脸上也有些歉意,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远游客开门见山道:“两位道友当下如何看,如今里面死伤严重,只怕是真有些不为外人知晓的事情发生,各宗派的道友有些担忧,都在情理之中。” 宁归道人笑了笑,只是说道:“敢问莫应道友,若是万天宫派遣修士进入其中,有多少人还能保住修为?” 同是道门大宗,宁归道人自然知道像是万天宫这些地方也一定会有什么法器能让进入遗迹的修士保证修为,不过这样的东西大多数都是镇山之宝,不会太多,万天宫是否已经给门下弟子赐下,也不好说。 进入一个忘忧境,还是进入一个彼岸境? 里面发生什么事情,能不能解决,这都是问题。 莫应道人沉默片刻,说道:“都是门下弟子,里面发生的事情,的确也需要一个答案。” 宁归道人说道:“此刻进去,那遗迹何处有事端,也不好说。” 那片白雾实在是诡异,很多秘法在里面都无法施展,除去能够阻断他们的修为之外,其余很多东西,其实他们都很是有阻断作用的,就像是他们其实早就在各自的弟子身上放下了可以联系得法器,但此刻也完全联系不了。 远游客沉默不语,这两位道人的态度看似没有什么分歧,但实际上两个人都没有说出什么实际的话语,没有决断。 “远游道友,有些事情还需要再看看,至于那些别的道友的担心,我们自然也理解。” 宁归道人欲言又止,有些为难。 莫应道人一言不发。 远游客没有说话,他已经明白两个人的顾虑。 只是里面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远游客也是真的很想知道。 …… …… 陵园外围的石碑倒塌,变成一片废墟,里面更是尸横遍野,白骨满地,这个地方,真的看着很像是真正的地狱。 好在总是有修士从这里逃了出去,没有全部都死在这里。 撑着油纸伞的中年道人飘然而至,来到陵园外围,在伞面下的那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来到那些倒塌的石碑前,伸手抹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奇特的地方,于是便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进入这片遗迹之后,他已经走了很多地方,却始终没有太多所得,此刻出现在这里,也是感受到了这里的不同。 他很快进入陵园内,于是便看到了满地的尸骸和白骨。 那些尸骸,只是通过身上的装扮他就知晓大多数是道门的弟子。 再看那些被掘开的坟墓,他更是知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作为道门大真人,对于所谓人心,他看得很清楚。 中年道人修行多年,境界高妙,早就不会因为这些东西而心境波动,因此只是看了一眼之后,中年道人便收回目光,看向远处,神情平淡,伸出手指,有些风从指间抹过,落在某处。 中年道人轻声道:“有过一场大战。” 依着他的境界,虽然不能完全知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有两人在这里交手的事情,他还是知晓。 “是一位剑仙?” 中年道人微微蹙眉,他在空气里感受到了残余的剑气,但是很颓败。 “败了。” 中年道人很快便得出了结论,然后便对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都笑了起来,剑修修行到了忘忧境,便可称为剑仙,和道门真人的称呼相当,若是还能往前走一步,一样能在前面加上一个大字。 世上如今的大剑仙很是罕见,整个世间只怕也不过三两位,所以中年道人不觉得这位剑仙会是大剑仙之流。 若真的是大剑仙,即便是他,都没有把握取胜。 那样的剑仙,太恐怖。 大剑仙之流,这一百年,其实世间也没有见到过了。 不知道那位久未露面的剑宗之主,会不会是此等境界。 “另外一道气息太过陌生,不像是世间的修行流派,那是谁?” 在痴心观里,他通读道藏,知道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世间一切的修行流派,他多少都有涉猎,虽然说不上精通,但是至少能够看得出来。 中年道人站在那堆白骨前,感受着那些残留不多的气息,在思考很多事情。 最后他还是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弯下腰去捡起那分成两半的头骨。 看着上面的裂痕,中年道人笑了笑。 下一刻,他的身形再度一闪而逝。 …… …… 云间月一直都在朝着前面走,他路过陵园的时候没有停留,所以没有被波及,当那些白骨在陵园里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更远的地方,那条小河没有尽头,他便沿着小河一直走。 不知道多久,他终于来到了原野的尽头,这里已经是遗迹里的很深处了。 小河从这里坠落下去,变成了很小的瀑布,身前便是一处山谷。 听着那些水声,云间月忽然觉得自己体内开始有一丝气机生出了。 这里在遗迹深处,反倒是不太压制境界了? 云间月微微蹙眉,对于这个发现,有些意外。 —— 今天就七更了 第二百五十章 月光下的花 进入遗迹之后,所有修士的修为境界都要被压制,所有人都在这里面举步维艰,甚至有很大的一部分人是靠着那些丹药才能坚持下来的。 但谁能想到,越是往这里面走去,那压制着修为的白雾,便好似在渐渐失去效用。 云间月站在崖上,看着谷底,在想很多事情。 他能从遗迹边缘一直走到这里,难道最开始崇明宗的那些修士便不能得到这些消息?要知道,他这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那想来崇明宗的那些修士,来到这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那既然这般,为何就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出来。 铁云真人死去之后,崇明宗上下都已经吓破胆,他们就根本上不敢有丝毫隐瞒,更何况他出自痴心观,更应该知道一切。 但他还是没有听过类似的消息。 想到这里,云间月摇了摇头,其间一定有什么问题,如果不是那崇明宗的问题,便是这上古遗迹的问题,但实际上他更为偏向这片遗迹一些。 或许这片遗迹有一个周期,到了某个时候,便有白雾变淡的说法?抑或是从来没有修士能够来到过这里。 云间月想了很久,最后没能想出个结果,但他并不纠结,已经来到这里,已经做了这么多事情,很多事情既然无法得到结果,那么便顺其自然。 他看了看那谷底,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便沿着崖边走着,好似是在找一条能够来到谷底的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果然出现了一条陡峭的山路,那条山路太过陡峭,若是一般人,想要从这里走下去,大概一定会从崖上摔下去,然后尸骨无存。 但云间月不是一般人。 他朝着山路一直往下,发现上面的青苔有了厚厚一层,便有些感慨,大概是觉得这里应该是很多年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但很快他便有些失神。 随即脸色变得很凝重。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那便是眼前这些青苔是绿色的。 这在外面是很寻常的事情,谁都不会上心,但是在这里面却不一样,反倒是很特别。 因为一路走来,这片上古遗迹给人的感觉都是昏沉和晦暗的,哪里有这么明亮的颜色? 青色的青苔在外面随处可见,但在这里,却代表着生机。 这和整片上古遗迹格格不入,这很反常,让云间月很是沉默,想到了很多东西。 反常的事情太多了,就一定会代表着什么。 …… …… 陈朝从那处陵园离开,也沿着那条小河一路前行,只是走了大半距离之后,没有来到崖前,他们换了个方向,朝着东南方向折去,一边走,他将瓶中的丹药一颗颗丢进嘴里,细细咀嚼,想要让这些丹药充分发挥其药效。 他自己的那一瓶自然早就吃了,不过当时死了那么多的修士,那么多丹药都还没吃完,他自然不会放过,若不是因为别的法器什么的此刻带走很棘手,说不定陈朝便连那些法器都带走了。 一路往前,陈朝其实自己也很迷茫,当初在白雾里,他也是误打误撞跑进去的那个地方,之后离开虽然有意去记一些东西,可这片遗迹实在是太大了,他很难再次找到那个地方。 但他唯一明白的是,那个地方一定在遗迹深处,那个少女的身份也绝对不会简单。 只是要怎么再次找到她,是个很难的事情。 陈朝有些漫无目的,只是这么走着,不知道走了多远,他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事情,便抬起了脑袋,他看着前方,然后开始吐气。 修士们体内的气机有新旧之说,当旧气已尽的时候,新气自然而生,只是换气的时候,往往便是一个修士最为虚弱的时候,陈朝好几次和人对战,便都是瞅准这样的机会,战胜过很多人,但他此刻吐气不是为了换气,而是别的想法。 那些吐出的气里有些白雾。 白雾里有些金丝。 陈朝身上的秘密从来不少,从最开始他的身份,到为何能够修行,又为何能修行得那么快,都是秘密。 这些白雾便是秘密。 有无数人都进入过白雾里,但都没有得到过任何好处,他们在白雾里待的时间到了某个阶段,便一定会让自己的身躯遭受重创,那些死在崇明山或是死在这遗迹里的少年便是明证,白雾给他们带来的,只有恐怖和糟糕,没有任何好的东西。 可陈朝不同,他进入白雾里之后,在那晶莹剔透的棺椁上学到过一门道法。 是不是道法,陈朝甚至自己都无法判断,因为除去修行之后身体里出现无数的白雾之外,能够在自己打熬筋骨的时候减轻疼痛之外,他根本没有发现那些白雾还有什么别的作用,但实际上那白雾其实肯定还有别的作用。 要不然最后那白骨剑仙在看到白雾的时候,也不会那么惊骇。 陈朝其实当时也注意到了那白骨的异常,后来仔细想想,便发现除去那些在自己体内的白雾之外,不会有别的。 这些天地之间飘荡的白雾和他体内的白雾不同,但其中却有着无数的联系。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跟着白雾的指引,去找那个少女? 陈朝想通了这一点,便逼出了体内的白雾,那些白雾从口鼻而出,带着金丝,然后脱离了口鼻,在陈朝面前缓缓游荡。 陈朝没有修为,根本无法控制这些白雾,只能看着。 那团白雾缓缓飘荡,看着就像是一片在风里的落叶。 这一幕,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的那一页纸。 崇明宗派人在这里面探索了很多年,只怕是唯有那一页纸才是最了不起的发现,只是上下弟子都不知道,只在铁云真人一人手里,仔细参悟。 陈朝想起当年。 那年他从棺椁存放的地方离开,一路朝着外面跑去,哪里知道出路在什么地方,反正最后跑来跑去,就误打误撞碰到了一具尸骨,看到了尸骨旁的钥匙和那封遗书。 那是一个死人的愤怒,他只是想要报仇,对于自己曾经修行过很多年的宗门没有任何想法,所以崇明宗后来不得不将宗门地址迁到别处,其实都是因为那位前代掌教。 他是个恶人,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可陈朝在后来,又看到了一个好人的遗书,他的诉求和那位一样,但他只是觉得崇明宗太恶,不应该再存在。 陈朝收回心神,想着善恶这种事情,哪里那么简单,又不是黑白。 就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团白雾开始朝着远处飘去,还是像落叶,但此刻的落叶却有了轨迹。 那团白雾朝着远处飘去,陈朝便跟着走了去。 他握住那柄断刀,想着这柄断刀也是在路边随便捡的。 …… …… 云间月从山路一路往下,最后便落到了谷底,在这里,他看到了郁郁葱葱的树木,有的树木很大,几乎是数人环抱才能将其抱住,这便是活了无数年的意思。 可惜的是这树木很寻常,不是什么灵药,要不然这么长久的岁月堆积下来,这即便是最为寻常的灵药,也一定会变成罕见的上品。 可惜没有。 云间月朝着前面走去,穿过丛林,然后便来到了一片湖前。 那片湖极为宽广,湖面波光粼粼,很是好看。 在湖畔有一片芦苇荡,芦苇随风而动,更是很好的景色。 站在这里,云间月看着美景,想着那个笑起来便如同花开的女子,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很快。 他在湖畔发现一朵白花。 那是寻常而又不寻常的白花。 寻常是因为这朵白花生在湖畔,却不是什么灵药,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不寻常的则是这朵白花生在湖畔,却不该生在当世。 云间月在痴心观读过很多典籍,看过一本关于花的书,上面记载了世上所有的花,却没有这朵白花。 他不知道这花叫什么。 知道这花应该是生在上古,然后一直活着,如果没有人对它做些什么,它会一直活着。 云间月伸出了手,将其折了下来。 然后他取出一个透明的琉璃瓶子,将那朵白花放了进去。 看着这朵白花,云间月很高兴。 他要把它带回去,给师姐看看。 想到这里,他很是高兴,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里的气机流动,比之前又更顺畅和多了些。 这里对于修为的压制,少了很多。 云间月抬头看了看天空。 看到了一轮明月。 原来这会儿还是深夜。 之前白雾太浓,即便是他,都无法看到真正的天空,但这里白雾散去很多,他便能看到了。 他很喜欢月光,或许是因为他的名字里也有个月字的缘故? 但其实不是。 只是因为他坚信,当自己在看月的时候,那个喜欢的女子也在看月的话,那么两人无论相隔多远,都是在一起的。 月亮只有一个。 云间月低头,喃喃自语,“我心如月。” —— 会写很多关于花的东西的,在仙侠里写言情,也是很不错的事情。 第二百五十一章 那座世间的观 陈朝跟着那团白雾一直往前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便有了些绿意。 白雾散了些。 陈朝看着前面的山林,看着那一眼看去便能够看到的绿意,确信这里的白雾比外面的白雾要少很多,便满足地点了点头,有些高兴。 云间月没有来过这里面,只能猜测一些,但陈朝却来过,很清楚那少女所在之处,白雾便没有这么浓郁,所以这里一定会是核心的地方。 只是这遗迹里的核心区域只怕也不小,陈朝想要找到那个地方,也不见得容易。 那团白雾散去,再也看不到。 陈朝知道它的使命已经就是到这里了,再怎么想要这些白雾做些什么也没有用了,接下来的事情,其实要靠运气。 不过他深吸一口气之后,便笑了起来。 之前云间月发现自己在这里境界便恢复了一些,陈朝如今在这里,自然也发现自己的境界也恢复了一些。 或许是这里的白雾少了些,也或许是别的原因,但不管如何,只要是能够让境界恢复了一些,那便是很好的事情。 有了些境界,陈朝有了些底气,但也会有些担忧。 虽说他早说过要胜过云间月,但这位道门天才毕竟是当世真正的天才人物,在这一代的年轻人里,他足以排进前三,陈朝比他要小几岁,少修行很多年,又只是武夫,两者差距很大,若都拥有境界的时候,只怕很难取胜。 陈朝当时看中的是遗迹里无法动用修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认为不管对方有什么样的手段,自己都能取胜。 但现在,有了修为境界,那就要两说。 云间月的境界早在数年前便已经来到了苦海巅峰,距离彼岸境界,不过一步之遥。 他如今的境界,其实去一些小宗门,都能坐到极高的位子,若是再往前走一步,甚至会是那些宗门里的宗主之流。 陈朝不是害怕,反倒是有些兴奋,他只是觉得,打一场也没关系,即便是胜负不好说。 他想着那些事情,从林中走过,看着那些参天巨树,看着那些如今已经很是罕见的草木,也有些感触。 岁月这个东西,往往很容易在一些具体的事物上去感受,比如某些人脸上渐渐生出的皱纹,某些生长了很多年而没有被砍伐的树木。 以及不断增长的境界。 这上古遗迹深处,只怕很多年来都没有几个人来过,很多年前的陈朝,应该是第一个? 陈朝懒得去想这些,他只知道,在过去的无数年里,这里应该很少会有人出现。 在无尽的岁月里,这片区域就安安静静地存在,任由岁月在这里缓缓而过,百年千年。 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所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也就千余年。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存在的历史不止千年,佛宗里那些从佛土里传来的经文便可以作为证明,但是那些经文如何传来,具体是哪一年由谁带来,却没有人能够说清楚。 说来说去,他们都知道在他们所知的历史尽头还有历史。 这些上古遗迹也是其中的证明之一。 没有任何一家宗门记载过有这样一座上古遗迹,世俗王朝的史书也没有相应的内容,这些上古遗迹,全部都是机缘巧合之下发现的。 那么上古遗迹不过是某些上古宗门覆灭后留下的东西。 那么他们又是因为什么而覆灭呢? 这是所有修士……不,至少是那些大人物想要知道的答案。 他们对于历史,一直很有兴趣。 …… …… 大梁王朝名义上统治着整个世界南方,和妖族形成对峙,但实际上在国境里,有很多地方,大梁王朝根本就不能涉足,而在那些地方,无一不是各大宗门的所在。 方外修士,方外宗门,方外修行界,一直都是人族真正的主宰者。 而在由修士组成的世界里,有些地方一定会是特殊的。 大梁朝的南方,有一座小镇,名为古溪镇,这座小镇很小,而且距离郡城更远,有很多人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只觉得这个地方便是世外桃源。 有很多人甚至慕名而来,想要留在这里,但都没能行。 大梁朝的神都之外,绝大多数地方的百姓都过得很难,因为这个世间有很多妖物,那些妖物吃人,他们只是普通百姓,无法相抗,只能寄托于大梁朝的镇守使上,但不是每一个镇守使都和陈朝一样,雨水郡的例子很多。 当然,也有别的可能,若是恰好有一座修行宗门坐落在某个郡城或是县城边上,那宗门里的修士又不愿意周遭有妖物出没,那么百姓们便自然而然不用担心妖物出现,但不用担心妖物之后,便不得不担忧另外的事情。 那就是修士们。 在某种角度来说,修士们和妖物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妖物要吃人,修士们看不惯也会随意杀人。 人命到底是如同草芥,众生也不过猪狗。 在他们的眼里,普通人便可以随便杀,想杀便杀。 陈朝一直在提的大梁律,很多时候,其实只是白纸,没有任何作用。 不过这里是例外的。这里生活着一群道士。 一群不太喜欢妖物,也不太喜欢凡尘的道士。 因为不太喜欢妖物,所以他们将方圆数千里的妖物全部都杀了一遍,最开始做这件事的事情虽然有些麻烦,但好在那座道观里的道士真的很强,虽然不多,但强大的道士多做些事情便好了。 所以很多年前,那些道士便将方圆数千里的妖物杀干净了,这许多年里,也没有太多新的妖物出现在这方圆数千里之间。 便更不可能在那座道观眼皮子底下的古溪镇来吃人。 于是这里的百姓一直都没有遭受过妖物的侵扰。 至于那些道士,最开始每天上山下山,想着的是那观中的修行大道,无数典籍,哪里会有心情去理会那些寻常百姓,所以这里也没有百姓被他们无端所杀的事情。 他们不是好人,但他们做的事情对于这些寻常百姓来说,就是好事。 所以在最初的那些时光里,道士们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便成了那些百姓感激的人,之后家家都开始对那些道士感激涕零,长此以往,那些山上的道士即便再是无感,但想着随意杀人,也是做不出来了。 所以在后面的那些日子里,这座古溪镇便成了真正的好地方,有那座道观看着,他们过得很是舒坦。 那座道观便在古溪镇的那条小溪起源处。 古溪镇的由来,是那山中流出的小溪。 那条小溪没有名字,那座山也没有名字,小溪从山中而生,然后缓缓流淌而下。 而那条小溪的存在,那座山中道观的存在,要比古溪镇早得多,比大梁朝存在的时间都早得多。 那是真正的底蕴。 是的,如今世上绝对没有任何一个道士敢在这座道观前谈底蕴两个字。 这座道观的名字很是奇怪。 痴心痴心。 这本来应该是存在于那些话本小说里东西,那些女子,因为男子而痴心。 而道门修士,最为讲究的便是要远离红尘,男女情爱虽然不是彻底要断绝才好,但是也是讳莫如深,很少有人会去沾染。 但这座道观就叫痴心观。 当年那个创立此道观的道人,不知道因何原因,便将这座道观命名为痴心。 那个时候道观寻常,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情,而后这道观成为了世间最了不起的道观,便没有人再敢说什么。 在道门中,没有人敢轻视。 因为这座道观不仅存在的时间最久,也有着道门里最强大的道士。 第二百五十二章 好看的观主,崖上的师姐 所有来过痴心观的修士,都会生出很多感慨。 因为没有人会想到,那座名震世间的道观,会是那样寻常且又普通。 痴心观很小,因为那座山本就不大。 但也太小了些。 那座道观不仅小,甚至说得上是简陋。 简陋到所有人都想不到,这就是痴心观。 道门最神圣的地方,只是深山里的一座破道观? 在这里生活的道士们不会这么想。 因为在那座简陋的道观里,有着当世最多的道门典籍,最多的道法,当然也有着最好的老师。 既然如此,在这里修行那便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已经如此好了,就不要奢求更好。 更何况那些富丽堂皇的大殿有什么用,那些精美的道袍有什么用? 住在那些富丽堂皇的大殿里,自己的修为便能提升不少?穿着那些精美的道袍便能让自己的修行速度加快?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神都的那座皇城,只怕便会挤满了修士。 痴心观是一个特别的地方,但说起来也不特别。 这是很怪的事情。 更奇怪的其实不是这件事。 而是那个人。 痴心观的那位观主。 是个很奇怪的人。 书院院长是个很奇怪的人,很多人不觉得那位院长像读书人,但如果他们见到过那位观主,才会觉得他才是天底下最不像是道士的道士。 他不喜欢穿道袍,也不喜欢去那座楼里看道门典籍,他每日在山中赏景,遇到有问题的观中道士,他心情好的是便讲一讲那些道门典籍上没有的东西,若是心情不好,他便不做理会,即便那是他最喜欢的弟子,也是如此。 他会在那座小镇里行走,偶尔兴致来了,便选择游历世间,他像是个游客,在这天地之间。 仿佛远游客的名字更适合他。 但观主真的生得很好看,比那位书院院长要更好看。 他的眉目如画,五官俊朗,身材修长,这便是他更不像是道士的一点。 据说前代观主便是第一眼看到这位观主便觉得他生得无比好看,才动了心思,不管不顾地要收他为徒。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谁能不爱? 但谁都没想过,那么好看的娃娃,而后那么好看的少年道士,再之后那么好看的青年道士。 最后真的能成为道门的大真人。 如果他不是痴心观的观主,那么一定会有很多人想要明里暗里找他去做道侣。 实际上因为他是痴心观的观主,也有很多人想要做他的道侣。 不过作为道门大真人,又是痴心观的观主,所以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他。 也没有太多人有资格做他的道侣。 所以这些年,没有人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黄昏的时候,晚霞渐生,观主站在那座道观的庭中看着远处的晚霞,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便开口道:“之华还在闭关?” 观主身侧没人,但既然开口了,便有道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来到这位观主身前,轻声道:“那丫头闭关冲击彼岸境已经有些时日,还不知道情况。” 当时宋长溪曾经问过云间月,那位叶师姐的境界比你更高?云间月坦然回答,自然如此。 道门双壁是外界对痴心观这两个年轻天才的称谓,指的便是这对师姐弟。 观主微笑道:“之华心无旁骛,这道门槛,什么时候迈过去不过是时间问题,反倒是云间月那个小家伙,什么时候能够走到这里,还不好说,他对之华的感情太深,又求而不得,虽说他好似自己不在意,但真能不在意吗?” 那道士说道:“男女情欲很是复杂,云间月年纪尚浅,只怕真的难以自持。” 观主笑了笑,也不是太在意,微笑道:“他自己也知晓,即便放不下,他也在想别的法子往前走,要不然这些年,也不会选择在世间游历,不过有件事我始终不太明白。” 那道士有些吃惊,然后不可思议问道:“这个世上还有观主您不明白的事情?” 观主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我又不是天上的仙人,自然有我不明白的事情。” 道士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很快便调整过来,认真问道:“那不知道观主您不明白什么事情。” 观主很是认真地看着眼前的道士,说道:“我不明白云间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之华的。” 云间月喜欢叶之华这件事,如今是痴心观上下无数人都知道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位道门双壁之一,对于另外一位道门双壁之一,自己的师姐,无比的爱慕。 只是如今观主这么一问,那道士也是骤然想起这件事。 所有人都知道云间月喜欢叶之华,但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谁也不知道。 观主微微笑道:“这两个小家伙,都很奇怪。” 道士还没来得及说话,观主忽然淡然道:“掌律下山去了。” 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道士一怔,随即说道:“掌律真人前些日子说要闭关,此刻应该在后山闭关?” 这本来是痴心观上下都知道的事情,但既然如今观主这么说,那么他也就觉得有些疑惑,掌律真人如果不在山上,那么是何时下山的?去了什么地方。 观主看着远处晚霞,平静道:“他这个人,一向不怎么听话,可不听别人的话也就算了,不听我的话,便有些不好。” 听到这里,道士更是不敢说话了,掌律真人是道门的大真人,在整个道门,乃至整个世间,只怕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对他发号施令,可眼前的这位,毕竟是观主,是那位掌律真人的师兄。 师兄的话,怎么能不听? 观主平静道:“他一向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有些手段,能瞒得过所有人,但实际上这很愚蠢,麻烦你等他回来的时候告诉他,他做的那些事情我很不高兴,让他以后不要做。” 这句话还是客气,但谁都能听得出来观主有些生气。 道士点头,但还是很紧张,和眼前的观主交谈可以自在一些,但是在那位掌律真人的面前,可没有那么轻松了。 这一对师兄弟,这出自同门,境界差距不大,但实际上性情差距极大。 …… …… 痴心观的后山有一片断崖,这里极难攀登,依着痴心观的门规,在山中修行,如无必要,不许动用修为,因此有能力爬到这里的道士很少。 此刻崖边站着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青色的道袍,一头青丝就这么随意地披在脑后。 她生得很好看,柳叶的眉毛,樱桃的小口,还有白净的小脸。 只是她的表情很平静,仿佛一张极美的画硬生生被人藏了起来。 如果她笑起来的话,理应会很好很多。 但整座痴心观,没有人看到过她笑。 依着山中的传言,这位叶师姐先天生下来的时候便出了岔子,虽然修行的天赋极高,但是好像也伤了别的地方,好像情绪极为淡漠,根本不会笑。 …… …… “叶师姐又到那崖上去了,不知道在看什么。” “或许是在参悟什么大道,我听说叶师姐距离彼岸境界,一步之遥。” “应该是半步,毕竟师姐要比师兄厉害一些,只是这么厉害的师姐,却不会笑,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师兄其实私下里问过很多人,但没有过答案。” “我猜师姐一定要在最高兴的时候才能笑出来,不过那是什么时候?” “会不会师兄说喜欢师姐的时候?” “可现在观里所有人都知道师兄喜欢师姐。” “但是师兄没说。” “是啊,真不知道为什么师兄不告诉师姐呢?” —— 直到28号都是每天两更,都会白天两更一起发出来,所以大家不用熬夜等。 第二百五十三章 庙里的僧人,湖畔的年轻人 方外很多修士都参与进了崇明宗的事情里,鹿鸣寺当时也派出了一个白眉老僧,但在解决那个问题之后,白眉老僧回到鹿鸣寺,却没有寺中的僧人前往那座崇明山。 这是什么原因? 因为鹿鸣寺的年轻僧人们很少,这种世间的事情,他们也很少参与,关于上古遗迹和那段没有人知道的历史,旁人或许会很想知道什么,但对于鹿鸣寺来说,便不见得。 这座古寺存在的时间太长,长到比痴心观更长。 若不是鹿鸣寺足够低调,只怕如今最风光的修行流派就不是道门的那些修士了。 白眉老僧回到寺中,平静穿过庭院,从后门离开,开始登山,一路上碰到的僧人停下纷纷向他行礼,老僧微微点头,越过这些僧人,继续往前。 鹿鸣寺藏于深山,平日里也不会容许外人来到寺中,收徒传承这种事情,也大约随缘,山中僧人下山而游,碰到有慧根的便问问他愿不愿意来此地修行,若是不愿意,便也作罢,从不强求,因此一直以来便显得极为清净,尤其是后山,更无什么人回来到这里。 在半山腰,有一间很小的庙。 白眉老僧来到庙前,虔诚的行礼参拜之后,这才走进庙中。 庙里供奉着佛像,只是用泥来捏的,上面没有彩绘,更没有什么金箔,看着很寻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在那佛像前,盘坐着一个老僧,他穿着落满了灰尘的僧袍,两条眉毛竟然比这白眉老僧都还要长,从眉间一直蔓延到地面,看着就像是两条垂落的藤蔓。 很是奇怪的感觉,老僧像是一尊塑像,没有什么生机。 他的眉毛上也满是灰尘,有着无数岁月的痕迹。 他活了多少年? 只怕这个答案没有人能给出来,除去老僧本人。 白眉老僧在老僧面前坐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说道:“弟子依着您的意思去看了那个少年,没有发现他和师兄有什么联系。” 此刻老僧口中的师兄,自然便是当年那位离开鹿鸣寺便要去将天地都改变的黑衣僧人,他和白眉老僧一起去到神都,看到了那个很不错的藩王,然后自家师兄便大胆地说了一句,小僧要送你一顶白帽子。 于是人间便有了之后的故事。 先太子亡故,诸多藩王对皇位都虎视眈眈,当时朝局有些乱,他和师兄便住在那位藩王的府邸里。 有一日,那位藩王前来询问,我已是诸多藩王里最为了不起的一个,太子亡故,我是否便是新太子。 依着他来看,既然如此,那自然便理应如此,可是当初的师兄却不会这么想,而是笑了起来,师兄说,那位灵宗皇帝不会将皇位传下给藩王里的任何一个。 当时那位还不是大梁皇帝的藩王问为何,师兄只是摇摇头。 果然,过了没多久,灵宗皇帝便下旨立那位先太子的嫡长子为皇长孙,这便是定了天下的归属。 后来那一夜,藩王再次前来询问,师兄才告诉他缘由。 先太子病故,却还是留下了一家子嗣,若是让某位藩王做上了皇帝,那么如何去面对那曾经做过太子一家,只怕便要心生想法,而后便自然要大开杀戒,反倒是如果让那皇长孙做了皇帝,藩王们都是他的叔叔,依着皇叔的身份,反倒是能够护着他们的安稳。 当时藩王幡然大悟,从此便对师兄有了新的认知。 可当时师兄却说,那皇长孙看着仁厚,但实际上伪善,他做了皇帝,藩王们没有好下场。 话虽然这么说,可当时灵宗皇帝还活着,没人能做什么,于是便等了些年,看着灵宗皇帝死去,诸位藩王分封到各地,那位皇长孙坐上了龙椅,再之后,便是削藩的开始。 白眉老僧在那些年里一直没做什么,他只是整日跟着自己师兄,看着他说话,听着他讲故事,却发现好似天下大势,一切的事情都在他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切,也知晓了一切,没有任何的意外,那位灵宗皇帝是如何想,这座天下该如何发展,无一遗漏。 自己的师兄,好像是看破了世间一切的人心。 再之后,他看着师兄和那位藩王起兵,以八百人开始,换了整个天下。 自己师兄也成了大梁朝的国师。 之后白眉老僧返回鹿鸣寺,过了些年,他又再次去神都,去看自己师兄。 那个时候自己师兄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很是枯瘦,像是一只鬼。 “其实我对他们来说,本来就是一只鬼。” 当时那个行将就木的老僧看着自己的师弟,微笑道:“他们有一天会惹出事情来的,不过我也有手段应付他们。” 那是自己师兄最后说的话,到了那个时候,他还是没有去想别的,还是在为那座王朝想事情。 到底是为什么,才让师兄一辈子都对那座王朝念念不忘,对那个天下如此上心? 白眉老僧想到如今,也没有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的老僧。 已经很久了,老僧始终什么都没说。 他好像早就死去了。 但白眉老僧还是在等。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老僧才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眼睛里,满是浑浊。 那是岁月的痕迹,是每个人都无法抹去的东西。 老僧看着眼前的白眉老僧,有些费力说道:“我不过是活得长了些,但并非意味着我便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你那位师兄学了我的本事,又要比我聪明太多,他做了什么准备,我只怕是很难看清楚,更何况我现在真的越来越瞎了。” 人老之后,耳聋眼花,很容易招人嫌弃。 白眉老僧看着他,说道:“您总是有办法的。” 老僧笑了笑,只是声音不太好听,有些干,像是两块枯木在这里摩擦发出的声音,“我虽然还是有些能耐,但总要见见他之后才知晓,不过我对此不抱什么希望,因为我很清楚,即便是见到他,如果你那位师兄真有布置,那么我也看不清什么。” “你的那位师兄,真是我最好的弟子。” 那么无数年过去,来到这座小庙的鹿鸣寺僧人很多,但能让老僧睁开眼睛和他说说话的,其实很少,能让他教他些东西的,便更少,但毫无疑问,能够让他教了东西的那些僧人,都成为很了不起的存在。 但他最喜欢的那个弟子,就是那位国师。 “那你呢?这一生到底在想要做些什么?” 老僧那双浑浊的眼睛落在了白眉老僧的脸上。 老僧此刻显得很是愁苦。 …… …… 穿过丛林,会来到什么地方? 陈朝不知道,但他快要知道了。 因为前面的林中的树木越来越少,这便意味着陈朝便要走到尽头。 那条小河的尽头是断崖,这片丛林的尽头,便是一片湖。 此刻月光洒落湖面,波光粼粼,很是好看。 只是陈朝没能见到那朵白花,因为他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他只是看到了那个站在湖畔的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也转过头来,看着陈朝。 两人对视一眼,云间月主动开口说道:“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陈朝点头说道:“我也没有想到。” 第二百五十四章 动手之前总要说些什么吧 两个年轻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年轻人,在进入遗迹之前便说要有一战,但是他们在何时会相见,在什么地方相遇,这些事情,全部都不是他们两人能够知晓的。 但如今相遇了,是否要一战? 陈朝看着云间月,手中的断刀握得更紧了些。 云间月看着陈朝,平静道:“此处压制境界没有那么恐怖,你不是我的敌手。” 终究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年轻天才之一,他自然有自己的骄傲。 陈朝笑着说道:“你的境界松动了,我的自然也是,大家都是苦海境,不过一个往前走得多些,一个在后面一些,但说到底都是苦海境。” 云间月想了想,发现陈朝说的话有些道理,然后便问道:“那就打一打?” 陈朝却摇了摇头,说道:“反正迟早要打,不如等一会儿,而且我有些伤,你赢得不光彩。” 云间月这才发现陈朝的脸色有些苍白,想来便是受了些伤,他有些疑惑,在这遗迹里,谁能伤得了陈朝? “你们道门,有些不要脸,不过他们给我带来的问题不大。” 陈朝仿佛是知晓云间月在想些什么,便笑了笑,然后轻描淡写地开口。 云间月已经明白了些什么。 “你这个人虽然有些傲,但看着比那些家伙要清醒很多,我以前还以为世间的修士全部都是郭溪之流,不过想想也是,像是那样的傻子,怎么可能成为天才,真正的天才,反倒是就该如你一样。” 陈朝难得夸奖了一番云间月,往嘴里丢了一颗丹药,缓慢咀嚼。 云间月平静道:“我倒是从来没有看不起过你们这些武夫,那位镇守使,还有你们的那位皇帝陛下,都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痴心观距离那座古溪镇如此之近,却从来不滥杀百姓,除去因为那些百姓是真心感激他们的之外,还有一个特别的原因,便是他们认为自己修士坐在山巅。 修士和修士的认知是不一样的,别的修士坐在山巅,觉得凡俗里的一切都抬手可杀,没有什么值得上心的,但痴心观的道士们同样坐在山巅,但却对整个凡俗没有喜恶,只要他们不做什么,他们自然也不会做些什么。 像是修士们,其实面对凡俗,最好的便是不管不问,也不去看,那便是最好。 但很可惜修士们做不到。 “当然,你也很了不起。” 云间月轻声开口,声音平和。 夸赞这个东西要看是谁说出来,依着云间月的身份说出来,那自然便是真的了不起。 陈朝忽然问道:“你过往那些年,到底是怎么修行的?” 云间月皱了皱眉,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但想了想之后,还是说道:“幼年上山,便开始通读山中道法,师长让我去观中看看,看有什么道法感兴趣,我带回来一本,他便给我讲一本,我若是听了不觉得喜欢,便不去修行,转而去修行别的道法,而后挑选到了喜欢地道法,便一直开始修行,前几年修行停滞,我便出山云游世间,看到有妖物便杀妖物。” 云间月的修行堪称简单,这位道门天才,本来就是应该如此简单。 陈朝问道:“在这条路上,难道你没有遇到什么问题,没有过什么门槛?” 这些问题,对于一般的修士来说,不见得是好回答的,但是对于云间月来说,却没有什么,他坦然道:“最开始在看那些道法的时候自然也有问题,不过后来多看了几眼,也就明白了其中道理,只是最大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修行上的问题,是心的问题。” 陈朝很敏锐地问道:“是个女子?” 云间月有些好奇地转过头,看向陈朝。 痴心观的事情,应该是没有流传出去,即便是流传出去了,知道的人也肯定很少,这些人里,绝对不会有陈朝的存在。 云间月坦然点头,喜欢一个女子,不丢脸,尤其是喜欢一个那么好的女子,更是不丢脸。 这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观中有位师姐,姓叶,我很喜欢她,但我不知道她是否喜欢我。” 云间月有些惆怅,他这些话其实和很多人说过,那些人听了这话,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往往都会表示同情,但没有人会给他答案,或许是因为身份地位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别的缘由。 陈朝感慨道:“谁能想到道门双壁之间居然还有这种关系?” 既然云间月都说得清楚了,那么陈朝自然也能想到,那位所谓的叶师姐,便是道门双壁里的另外一个人了,他之前一直认为,大多数的修士每日都是刻苦修行,绝对不会去想这些事情,尤其是像是云间月这样的存在,更是如此。 但很显然,他想错了。 云间月平静道:“这有什么?” 陈朝点点头,“喜欢一个女子,这的确没有什么,不过我没有想到,你喜欢一个女子,竟然会这么蠢。” 听到蠢字,云间月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但随即还是问道:“如何说?” 陈朝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算是明白一些,毕竟之前忽悠过宋敛。 “喜欢一个人,你不是应该告诉她吗?” 陈朝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些理所当然。 云间月有些疑惑,“观里所有人都知道,师姐她自然也知道。” 陈朝说道:“我还知道你比我境界更高,很难战胜,我不还是要和你一战?” 陈朝的话很简单,很直接,也很有深意。 不去战怎么知道结果如何,即便在战之前,好似所有人都会猜到事情会怎么发展,但还是那句话,不去战,怎么知道最后的结果。 天底下的事情,一眼能看到的,也不是事实。 真正的答案,都要去做了才知道。 你喜欢一个女子,便要去问问,他如何回你,才是答案。 云间月恍然大悟,过去那些年里,他表达过对师姐的喜欢,然后整座痴心观便都知道,他以为师姐也喜欢,故而便没有直白去问,但师姐一直都没有什么反应,他便认为师姐是不喜欢他的,既然师姐不喜欢,那他还能如何? 他还是很喜欢师姐,但却什么都做不了。 但现在来看,其实喜欢师姐,便要告诉师姐。 如果不告诉师姐,那么又怎么能够得到师姐的回应? 云间月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豁然开朗,心境通明,竟然又好像要往前面走一步。 他已经到了苦海巅峰,再往前面走去,那便是彼岸境界。 但好在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没有往前踏出去。 陈朝有些嫉妒说道:“你们这些真正的天才,真的很没有道理,就听了这些屁话竟然便有些感悟,真的很扯淡。” 云间月看向陈朝,这一次他的眼睛里满是感激。 陈朝说道:“战一场吧。” 云间月说道:“我可以不和你打。” 听了陈朝的话,他豁然开朗,才有了进展,按理来说,自然是要报恩的。 但陈朝却看着他说道:“我要和你打,你这会儿已经很强了,再拖一会儿,你会更强,到时候我可能就再没有一点胜算。” 听到这里,云间月点点头,明白了这个道理。 于是他笑道:“我不会杀了你的。” 也是报恩。 恩情也是情分。 陈朝想了想,说道:“你好像也不是很讨厌,所以我也不准备杀了你。” 第二百五十五章 我们来看看人心 陈朝虽然是很多方外的年轻修士憎恶的对象,但实际上却不是云间月讨厌的,所以他们一开始,便没有那种天然的敌对情绪,两人要交手,会因为很多原因,但绝对不是因为单纯的某个人想要杀死某个人。 只是简单分出胜负。 云间月笑着说道:“如果真要分出生死,今天也绝对会是你要死去,因为我还得活着回去见师姐,告诉她这件事。” 在陈朝这里得到了他一直都不太清楚的答案,但却没有做那件事,云间月自然不会想这么死去,修士们有时候说牵挂是很可怕的情绪,但在很多时候,又说牵挂是很有用的东西。 陈朝说道:“其实我也喜欢一个女子。” “是那位书院的剑修?” 书院的剑修不多,但如今名声最大的,一定是那个少女。 云间月说道:“她读了很多书,想来是个很温和的人,但她开始练剑,我觉得她又不是一个温和的人,我虽然没有见过她,但我知道她是不如我师姐的。” 陈朝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完全和一个傻子一样。” 云间月没有反驳,在自己心里,最喜欢的女子最好,这有什么问题? 陈朝说道:“我不想和你再说废话了。” 云间月说道:“打过之后,输的人就此离去?” 陈朝皱了皱眉,但还是点头道:“离去便离去。” 云间月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个说法。 陈朝吞下最后一颗丹药,之前受伤,此刻已经调息得差不多了,开始调动体内的那些气机,白雾在他的身体里缓缓流淌,那些不多的气机像是难得的雨水此刻开始复苏干涸的田地。 那是特别的感觉,有些舒服。 主要是久违了。 陈朝其实觉得自己会落在不败的境地下,如果云间月会选择杀他的话,那一页纸会在关键的时候救下他的性命。 但看起来云间月不会生出那个想法。 他要平静些。 …… …… 在经历了苦苦的煎熬和等待之后,那片白雾里,终于有修士走了出来。 那是个年轻修士,满脸都是血污,看着无比虚弱,但即便再虚弱,他还是从那个地方走出来了,他拖着疲倦的身子,艰难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走出来,他便看到了一群修士在远处看着他。 有人很快问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便有人附和,焦急问道:“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那年轻修士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在场的修士,想着那些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他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忽然眼前一黑,就此昏死过去。 在白雾里,他将身体里的力量都消耗干净了,能够走出来,也是因为强大无比的意志力,如今终于走了出来,自然也就无法坚持了。 随着他倒下去,马上便有修士走了出来,拉起他,手掌落到他的心口,一道道气机涌入了那个年轻修士的身体里。 但片刻之后,他却摇了摇头,皱眉道:“他的伤势太重,一时半会醒不了。” 他们虽然是修行有成的大人物,但很多东西也没有办法。 远游客在远处看着,没有说话。 宁归真人和莫应真人对视一眼,宁归真人说道:“他的眼里有些惧意,想来是遇到了什么无法理解和接受的事情,这片上古遗迹不像是我们想得那么简单。” 莫应真人点头说道:“的确如此,不过真相不会藏太久,他不过个是个天资寻常的小家伙。” 这句话里有很多意思,宁归真人听得清楚。 能够活着离开白雾里的修士不止一个,这只是第一个而已。 果不其然,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年轻修士从那白雾里走了出来,虽然大部分人在走出来的一瞬间,便和那个修士一样就此倒下,但是也有很多修士虚弱地睁着眼睛。 于是在人们的询问下,他们开始讲故事。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讲故事,也不是所有人的故事都讲得很好,但只要那个故事是真实的,即便是枯燥和无趣,也会有人听下去。 掘坟的事情他们也说了,但缘由很多,有的人是因为宗门的期待,所以便不得不掘坟,有的人则是因为为了探索上古的秘密,所以不得不掘坟。 还有的人是因为各种理由,但最后的理由,都是不得不。 没有人是主动去掘坟的。 没有人是为了私欲去掘坟的。 没有。 他们都是好人。 修士们很沉默,没有人去质问什么。 有些事情自然不用说。 保持沉默不是什么难事。 “当时那些白骨全部都活了过来,在疯狂地杀人,我们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有些事情他们没有提,比如之前他们想要杀死宋长溪的事情,也比如之后他们联手对付陈朝的事情。 都没有人说。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保持了默契。 “既然那些石碑那么坚固,最后又是怎么倒塌的?” 有修士抓住故事里的漏洞,看着那些年轻人问道。 那个故事里真实的答案应该是陈朝怀里的那一页纸相关,但当时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情,那个时候他们只是发现陵园里有无比恐怖的气息在生出,在那个空间里肆掠,没有人去关注过陈朝,更没有人知晓那恐怖的气息来源于陈朝。 他们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不会有这样的答案出现。 所以故事讲到这里,并不完全,但大概已经清楚。 “远游道兄,既然里面有这样的事情,难道还不让我们进去?” 那些修士看着远游客,再度开始施压。 里面的修士已经死了很多,活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死去。 远游客没有回答他们,只是看向那两位道人,说道:“两位道友怎么看?” 他到了此刻,已经彻底对于这些修士死心,既然那些东西丢来丢去,他不如就丢到这两个人身上。 宁归道人和莫应道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宁归道人沉默了很久,摇头道:“既然这样的事情事先便说好了,何来反悔的说法,规矩已经定下,便要遵守才是。” 他的声音很淡,但让人听着却不是那么淡,他有自己的态度,而在某些时候,他的态度便代表着痴心观的态度。 莫应道人皱了皱眉,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说。 …… …… 在更远处,大梁朝的官员们站在树荫下,听着那边的声音,其中有个清瘦的官员讥讽道:“痴心观的道士,居然也是这般道貌岸然的家伙。” 在那些人争吵和谈论的时候,都没有人问过朝廷这边的意见,他们也没有去掺和这件事。 “我不太明白他们怎么想,但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镇守使那边的消息很明确,那便是一切都相信那个少年。” 负责这件事的官员微笑道:“我知道很多人都不相信他,但在万柳会之前,就有人相信他吗?” 第二百五十六章 古往今来皆如此 中年道人撑着伞在遗迹里走着,沉默无比。 他的身侧一直有一张白纸,在不断的出现朱红色的痕迹,那些是他留下的痕迹,可以让他知晓他去过什么地方,到时候转身回去的时候,不会迷路。 但实际上这样的大人物,从来都不是担忧迷路这种事情。 他不过是不想重复去去过的地方,所以才有了这些手段。 但这片遗迹太大,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什么时候才会有结果。 他要找的东西,他至今都没有找到。 除去那些文字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收获。 这一次他借着闭关的说法离开痴心观,但他也很清楚,这个手段,瞒不了自己那位师兄太久,所以最好要早些回去,如果能早些,那便要早一些。 只是很快他便遇到了些麻烦。 他从原野里消失,来到了一片山间,在山间有一片丘陵,丘陵之间,竟然有一头巨大的妖物。 那是一头长相凶恶的妖物,如同小山一般,浑身上下都是鳞片,那些鳞片上,闪烁着五彩的光华。 至于它的头颅,则是要显得正常许多,就好似寻常的水牛。 他或许就只是一头水牛,不过是上古时期的水牛。 中年道人站在这头妖物身前,查看着他是否还活着,但没有感受到生机,于是他变得有些失望,如果眼前的水牛真的还活着,那么带给他的,或许更好。 活了这么多年的妖物,只怕不会弱小。 但是面对他这样道门大真人,意义也不大。 中年道人认真想着那些记载妖物的册子,将那些和眼前的妖物相似的妖物都想了想,发现没有任何一种妖物和眼前的妖物有关联。 这应该是上古的异种,但经历了那么多年,如今早就已经再也不再,消亡了。 这是很离谱的事情。 倒也不见得真的离谱。 从上古到现在,无数的东西都在改变,有些妖物生出来,有些妖物消失,也是正常的事情。 中年道人沉默了很久,最后决定伸手去将那妖物身上的鳞片拿下一块来,看看到底有什么用。 不过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那妖物巨大的身体同时,那如同小山一般的妖身,却在此刻摇晃起来了。 中年道人脸色微变,朝着远处飘走,最后落到了远处,距离那妖物有了一段距离。 他沉默看着那妖物,神情还是很淡然。 他感受到了那妖物的生机,但却不害怕。 也是。 世上的修士,只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够修到他这样的境界,道门大真人,还需要害怕什么? 于是他一直等着,等着那妖物骤然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有些迷茫。 中年道人平静道:“无数年的沧海桑田,想来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这是谁留下的手段,竟然能让你沉睡这么多年。” 妖物听懂了他的言语,却不知道其中的意思。 中年道人并不废话,只是说道:“要么彻底沉睡,要么跟我离开。” 中年道人将自己的气息放了些出来,虽然在这里他无法全力施展什么,但是一些气息的泄露,便足以让对方知道他的可怖之处。 妖物感受到了那些恐怖的气息,知道了眼前的这个人类的可怕,于是赶紧趴下。 他沉睡了很多年,有很多事情都已经忘记了,但这种恐惧,却是它一直刻在灵魂深处的,很难遗忘。 强大的人类,在很多时候,都是最为恐怖的存在。 妖物无情,以生灵为食,但强大的人类,却甚至比妖物更无情。 有些乖巧的叫唤了一声。 “哞!” 中年道人轻声笑道:“原来还是头牛。” “变得小些。” 那头妖物渐渐变小,隐去了那些鳞片,最后真的好像是一头青牛。 中年道人坐了上去,看着远方说道:“带我去该去的地方。” …… …… 两个人站在湖畔,没有多说话,便已经开始出手。 如今已经恢复了些修为的云间月指尖溢出一丝紫色的电弧,神情淡然,两人交手,他还是决定用雷法作为开端,道门万千道法里,雷法是修士们修行的最多的道法,虽说普遍,但杀力强大,一些修行雷法到了深处的存在,甚至可以比拟剑修的杀力。 云间月作为痴心观最为了不起的年轻天才之一,对于雷法,自然修行了多年。 仔细去看他指尖的那些电弧,虽然没有之前宋长溪的强大,但隐约之间还是透露着一股更为恐怖的意味。 宋长溪的强大是因为境界,而云间月的恐怖则在于他对于雷法的领悟。 两人虽然都是年轻一代里的天才,但差距真的不小。 陈朝看着天边开始翻涌起来的雷云,有些烦躁说道:“怎么搞来搞去,都是这一套。” 云间月没说话,只是一挥手,指尖的电弧便从指尖溢了出去,云里忽然有一道紫电无端落下,将湖面炸开。 陈朝在那紫电落下的同时开始前奔,一场大战,就此展开! 当初在那片湖畔,宋长溪以天地雷池和陈朝一战,最终结果是不敌,而现如今,云间月以紫电开始,但却只是开始,那条紫电落下之后,他的五指之间,便到处都是紫色的雷电,那些电弧不断蔓延出去,他用力挥动,无数的紫电在这里炸开,砰然作响! 远远看去,此刻的云间月被雷电照耀的极为明亮,真像是一轮云间的月亮。 那些紫电从他的身前涌出,爬满了一地,而且还在继续朝着远处而去,弥漫整个湖畔。 光是这个手段,便证明云间月要比宋长溪强大太多了。 他将身前铺满雷电,那么便没有人能靠近他,既然无法靠近他,又如何战胜他? 陈朝不是修士,只是武夫。 武夫没有别的手段。 这个问题的确很棘手,陈朝看着那蔓延而来的雷电的时候,沉默了片刻。 云间月虽然不想杀他,但是一出手便展现出了道门真正天才的风采,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但如果就是这样便想让他放弃的话,那还是低估他这个武夫了。 无数的紫电在这里爬着,陈朝体内的气机翻腾涌出,只是顷刻间便顺着经脉而到手臂,再之后,他的整只手臂竟然肉眼可见的变得有些大了起来。 那些青筋在皮肤下面鼓起,看着便像是一条条游动的小蛇。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 而后在那些雷电来到身前瞬间,几乎是同时一拳砸出。 那些积蓄起来的气机此刻喷涌而出,从拳头处绽放,无数的气机瞬间涌出! 此刻的陈朝虽然已经不能说是一位苦海境的武夫,但很显然,对面的这位,也不是一位苦海境的修士。 既然如此,为何没有取胜的机会? …… …… 狂躁的气机撞向那些雷电,天地间猛然便有数道声音响起,如同春雷! 那本该铺满湖畔的雷电被迫朝着两侧而去,在中间留下了一道一人宽的空间。 有些雷电落到水中,瞬间便惊起无数地水花! 陈朝沿着那唯一的路朝着这边奔来! 云间月看着这一幕,眼里有些笑意。 第二百五十七章 湖畔磨刀 和陈朝的这一战,虽然说是不涉及生死,但是云间月没有任何留手的想法。 在陈朝朝着他奔过来的时候,他心念一动,那些朝着两侧而去的雷电骤然涌起,带起满天的雷声,竟然宛如一条条雷蛇朝着陈朝环绕而去,无数雷电,将陈朝直接困在其中,看着是在这里构建了紫色的雷电囚笼,将其困在其中。 云间月对于雷法的修行便要远胜于一般的道门修士,即便是宋长溪,在雷法一途上,也要逊色云间月好几分。 他对于那些紫色雷电的控制,游刃有余。 陈朝看着这一幕,默不作声,只是出刀。 那柄断刀握在手中,锋利的刀锋瞬间抹过相邻的一条紫色的雷电,那条紫电原本如同一条绷直的紫线,但如今却是被拉出一个极为夸张的弧度,紫电落在那柄断刀上,落下数道电弧,却没能将那柄断刀损害分毫。 这柄断刀来历不明,但异常坚韧,早已经证明过了,其坚韧程度不比一般的飞剑差。 陈朝猛然用力,那弧度极为夸张的电弧终究也还是到了临界点,再也无法再继续延伸,云间月身躯猛然一颤,一股巨力从指尖出现,他微微蹙眉,那些紫电虽说如今已经构建成了牢笼,但说来说去,最初的源头,都还是在云间月的指尖。 陈朝的断刀没能在第一时间斩断那条紫电,是因为那条紫电来源于云间月,但那条紫电被陈朝以巨力拉扯,最后结果其实也就两个,要么是云间月被拉扯过来,要么就是那条紫电就此崩碎。 论起来修为道法,云间月自然远胜于陈朝,但是如今陈朝却将道法的比拼变成了两人的力量相较,一下子便将最熟悉的比较放在了陈朝最擅长的地方。 云间月并不纠结,片刻只是便主动卸去那指尖的雷法。 天地间,紫电消散。 他身形不再摇晃,远处的陈朝在紫电破碎的顷刻间,便已经朝着他冲了过来。 两人交手,尤其是当自己一方陷入被动,更是境界不如敌手的时候,其实一切的机会,一切的战机都是转瞬即逝的,若不抓住,在顷刻间便会有更糟糕的结果出现。 所以陈朝会在顷刻间提刀而来,越过那不算短暂的距离。 云间月撤去雷法之后,若是换做一般修士,定然会有一个换气的时间,云间月不能免俗,自然也有,但是他换气的时间却要比一般人短太多太多,几乎没人能看出其中的微末衔接。 天地之间,风声呼啸。 在陈朝脚下,骤然有一道水龙卷从湖畔出现,涌向天空。 陈朝脸色微变,没有任何的犹豫,只是重重地一脚踏出! 那道尚未成形的水龙卷在顷刻间便被踏碎,地面更是出现一个深坑。 而后连续数步,地面每当出现水龙卷的时候,陈朝都会在那水龙卷没能成行之前一脚踏碎。 刹那间,两人的距离,再度拉近不少。 云间月的两门道法好像都是刚施展出来,然后便瞬间破碎,并无作用,但陈朝其实很清楚,眼前的云间月,任何一次的出手,都没有尽全力,若是他想要以一门道法和陈朝死磕,结果不会是现在这般。 而此刻的云间月,反倒好像是在以陈朝为磨刀石,去走最后一段路。 渡过苦海,便能看到彼岸。 苦海境的修士修行,大概便是在那深不见底,不知道彼岸在何方的苦海里一直朝着前面而去,脚下的小舟飘荡而行,却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一片苦海,苦得修士的七情六欲,彼岸之前,难行难渡。 无数的修士在苦海境之前,修行得极快,但有可能一旦踏入这个境界,便会修行极为缓慢。 七情六欲,无数虚妄,最是让人牵挂,最是能牵扯人心。 这苦海境与其说是一个境界,倒不如说是问心之旅。 云间月在苦海境里倒是没有遇到什么所谓的困难,这位痴心观的年轻天才,和其他的修士不同,别的修士在苦海境的时候,每次打坐修行,只怕都会在脑海里涌出那些贪念妄念,但是云间月脑子里,却只是一片空明。 他是天生适合修行的修士。 他已经看到了彼岸,就在前方。 只是最后的这段路,云间月还得需要做些努力。 在之后的短暂时间里,云间月至少使用出了十数门道法,他有些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去管对面的陈朝到底是个什么反应。 半晌之后,他才回过神来,看着有些灰头土脸,但仍旧在不断推进距离的陈朝,摇头说道:“武夫和修士交手,实在是有些吃亏,即便是之后可以御空,但没有道法依仗的武夫,面对这些道法,依然棘手。”剑修也好,还是普通修士也好,道法动辄相隔数十丈便能施展,威力极大,可武夫即便到了更高的境界,可以凭借体魄而御空,拉近双方距离,但在拉近的过程中,无论是剑修的飞剑,还是修士的道法,都很有可能让武夫遭受重创。 陈朝抹去刀锋上的道法气机残留,然后咧嘴笑道:“其实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我一旦能近你的身,你这单薄的身子,能禁得起我几拳?” 云间月问道:“你觉得你有机会吗?” 陈朝微微一笑,说道:“依着你的意思,过往的那些年里,我遇到一个修士,便得死一次?” 云间月沉默片刻,笑道:“有理。” 陈朝不说话,只是撕下一截衣摆,将刀柄和自己的手掌紧紧缠绕在一起,之前为了破开那些道法,陈朝其实耗费不少。 此刻身体里气机空荡,有些难以为继。 只是看云间月还看着很是淡然。 两人之间的高下早就已经分别。 云间月忽然说道:“即便如此,我觉得生死之间,你仍有三成机会重伤我,两成机会和我同归于尽,一成机会能杀我,但你也会重伤。” 陈朝摇了摇头,对此并不赞同。 “你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生死之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陈朝看着云间月说道:“我觉得在真正的生死之间,我至少有四成的机会杀你。” 别的话陈朝没有多说,但是云间月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杀人的机会有四成,那么重伤他的概率自然更高,同归于尽便更不用说。 云间月没有反驳,只是摊开手,微笑道:“来试试?” 随着这句话说出,就在身侧,那片大湖,湖水骤然炸开,无数的水龙卷在湖面出现,看着便好似一根又一根的通天水柱。 景象骇人。 陈朝看着这一幕,有些沉默。 随着他气机的消耗,他也感受到了这里的白雾正在逐渐消散,对于修为的压制,自然也就越来越少。 陈朝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体内生出的那些气机,觉得有些安心。 两人境界差距,在此刻无法被抹平,但对于陈朝来说,没什么影响。 第二百五十八章 我何求长生 云间月立在湖畔,天地之间异象生出,无数水龙卷立于天地之间,分外的恐怖。 云间月缓缓升空,如同一尊神祇飘荡在天地之间,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朝,平静道:“天地之间,有风有云,道法万千,谁都无法完全看透,但只要懂其中一些,便自然会有莫大的可怕。” 陈朝仰着头,看着这位道门天才,平静说道:“你这样子和当初的宋长溪,真是一模一样。” 当初也是在湖畔,宋长溪用无数雷电构建出一方雷池,天地之间,到处都是雷电,想要将陈朝斩杀在其中,如今云间月立于天地之间,便好似当初的宋长溪。 陈朝握紧断刀,摇头道:“当初要不是魏先生,他便死了,今天你运气好,不管有没有魏先生,你都不会死。” 云间月没有说话,他只是飘到了湖面中央,此刻没有了那些诡异的白雾压制,眼前的云间月真正有了苦海境的修为,而且是苦海境巅峰的境界,哪里是一般修士能够比肩的? 陈朝这位苦海武夫,面对一个一只脚都踏足彼岸境界的道门修士,能做些什么? 好像是什么都无法去做。 陈朝笑了笑,不在意这些事情,握紧断刀的他体内气机滚动,一道刀罡生于湖畔,如同一条水龙,朝着湖中的那些水龙卷而去。 云间月伸手,一条水龙卷好似直接被他从湖中拔起,握在掌心,而后重重挥动,如同一根无比巨大的棒子,狠狠砸下! 天地之间,无数的水花四散而去,如同一场大雨。 此刻若是仔细去看,便能看到就连那片大湖,也是肉眼可见的水位下降不少。 陈朝在那根水柱做成的巨大的棒子落下之时,那一道刀罡也撞了上去。 水柱和刀罡相撞,无数水花四散而开,涌向四面八方。 这一次,人间真有一场大雨。 陈朝弃刀不用,身形瞬间紧绷,而后便是一拳砸出,那些强大而可怕的气机从手臂处顺着经脉朝着拳头汇聚而去,只是顷刻间,便从拳头绽放。 迎上了那些四散而来的湖水。 那一拳砸去,拳罡硬生生压着那些湖水朝着两侧而去,没能落在陈朝的身上。 湖水不是湖水,是那云间月气机的具体体现,落到身上后果如何,陈朝很是清楚。 云间月脸色不变,但在那道水龙卷消散在天地之间,他双手摊开,那些湖中的水龙卷,纷纷朝着天空涌去,最后如同一道道神河,在天上掠过,朝着陈朝而来。 云间月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即便是他,此刻也会觉得很是艰难,这同时运转这门道法,让这么多水龙卷朝着陈朝而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陈朝反握断刀,大踏步而来,在那些神河撞到他之前,他先一步跨出,来到了他们身前。 然后他没有任何犹豫,便撞入其中。 身躯坚韧。 陈朝脸色不变,眼里便只有笑意。 …… …… 片刻之后,一道道水花破碎,湖畔忽然多出一道裂痕,无数湖水都顺着那道裂痕流了进去。 陈朝的身影出现在了湖畔,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云间月还是飘在半空,他也脸色变得有些苍白,面对眼前的这位少年武夫,他也没有想到那些水龙卷竟然没能将陈朝彻底击败。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间月从半空上落了下来,来到湖畔,看着陈朝说道:“好似没有什么打下去的必要了。” 陈朝摇了摇头,说道:“还没结束。” 云间月皱眉道:“非逼着要用生死之战的态度来和你打?” 陈朝笑了笑,说道:“我一直在说,真要是生死之战,你不是我的敌手。” 云间月淡然道:“也不见得。” 他再次摊开手,那些天空里落下的湖水,此刻又朝着天空而去,不过一次,在这位苦海境修士的全力施展下,是一整座湖水都被卷起朝着天空而去,和之前不同,之前那些湖水涌向天空之后,是变成了一条条的河水,但此刻却是一整座湖水,在天空飘荡。 好似半空中骤然出现一座湖水。 陈朝仰着脑袋,感慨道:“真是花里胡哨啊!” 云间月充耳不闻,只是平静说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陈朝听着他这么一说,皱了皱眉,说道:“你是在说,这湖水里,没有一条鱼?” 这一片遗迹里,有参天巨木,也有无数年不曾见过的山花野果,但是却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让人觉得很奇怪。 陈朝想了想,想起了在那片陵园里的那些白骨。 这片上古遗迹里,到处都透着死亡的气息。 云间月摇头道:“其实不然,树木也是生机,那朵花自然也是?” “什么花?” 陈朝有些恍惚,他可没有看到什么花。 云间月笑道:“那是一朵开在我心上的花。” 陈朝皱起眉头,问道:“你在说什么屁话?!” 云间月没有理会他,只是那飘在半空的湖水,此刻骤然变化形状,竟然在顷刻间便变成了一朵极大的花。 那是晶莹剔透的一朵花,无比巨大的一朵花! 陈朝仰着头看着那朵花,刚要开口。 然后那朵花便变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 那女子穿着道袍,看不清面容,但只觉得很是不同,就像是一朵花。 陈朝还要说话,便皱起眉头。 因为就在此时此刻,眼前的云间月,肉眼可见地不同了。 他的气息不断往上爬去,竟然是在顷刻间便已经越过了那道门槛,来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破境了。 在这么个诡异的地方,云间月的境界不再被压制,谁都没有想到,不再被压制境界的云间月,最后还能往前走了一步。 陈朝喃喃道:“这还怎么打?” 光是苦海境界的云间月便那么难打,如今踏入彼岸境界的他,更是如此。 云间月没有听到这句话。 他看着那个湖水生出的女子,满心欢喜。 这便是他的大道。 不知道是否可证长生。 但却能让他无比高兴。 “我何求长生?”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不胜便是败 之前云间月便有可能往前走去,但是他最后在关键的时候便止住了往前走的想法,破境一说,尤其是苦海境到彼岸境界,哪里有那么容易。 浩荡苦海,从其中而过,而到彼岸,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所以即便是云间月,也会觉得这桩事要好好去准备,但到了如今,他忽然心有感触,看着那满天湖水,看着那朵花,看着那个人。 自然而然便走出了那一步。 从苦海而到彼岸。 云间月走得无比自然。 他看着那湖水而成的女子,沉默了很久,只是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道刀光从天边划过,斩碎那女子像,然后满天的湖水便落了下来,就好像下了一场大雨。 云间月转过头来,看着陈朝,神情平淡,皱眉道:“你以为这样,便能够激怒我?” 陈朝摇摇头,说道:“我也没有想到这种事情,我只是有些不太高兴。” 云间月微微思索,便明白了陈朝的想法,说道:“既然已经破境,就此罢手便是,你不是不如我,不过是比我晚修行几年。” 如今两人境界已经不同,相差一个大境界,想要再战,已经不容易。 换句话说,便是陈朝现在根本就没有可能再和眼前的云间月一战了。 境界差距,让两人之间,有了一道很难越过的天堑。 陈朝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我还可以挣扎一下。” 云间月也是摇头,说道:“何必呢?” 此刻他虽然境界还没有完全稳住,但始终是越过了新的台阶,成了彼岸境的修士,整个年轻一代里,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和他相提并论了。 陈朝虽然也能说是天才,但是和眼前的云间月相比,不管如何,总是会差些什么。 是因为年纪,也会因为修行的时间还太短。 陈朝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他仍旧握着刀,意思便是不言而喻。 云间月不明白这个意思,但他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于是他朝着陈朝走了过去,很快两人的距离便已经相隔不过数丈,他遥遥一指点出,一道璀璨的光芒起于他的指尖,如同一道彩虹,但有着极为磅礴的气息,那是不属于苦海境的气息。 他施展出来这个,便是为了告诉陈朝,两人之间,一定会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但那道七彩虹光在快要遇到陈朝的时候,便碰到了一道刀光。 那道清亮的刀光出现在天地之间,和那道虹光相遇,云间月不用去想便都知道应该是个什么结果,所以他根本没有去看,只是漠然站在原地,等着最后的结果。 但片刻后,刀光消散了,连带着虹光也消散了。 陈朝便来到了他的身前。 抬手便是一刀。 锋利的刀锋贴着云间月的胸膛而过,云间月的道袍上忽然迸发一片涟漪,在那断刀落下的当口,直接便将其锋芒拦在了道袍之外。 云间月的这一身道袍乃是祭炼过的法器,衣不染尘,自然也很难被斩开。 那一刀落下,便好似落在一团棉花上了一般,没有受力点,自然而然也就很难将其中斩开。 若是换做一般人,只怕早就有些慌张了,但陈朝没有,他往前一步踏出,整个人的身子便撞在了那云间月的身躯上。 云间月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太好看,虽然他已经破开那个境界,成了彼岸境界的强大存在,但是身躯的坚韧程度其实提升不大,再加上之前消耗太多,此刻面对陈朝的这一撞,他的体内,甚至有些气机在不断涣散。 武夫的身躯坚韧,这个时候云间月才淋漓尽致地感受到了。 他想到这里,便立马要退去,原本以为相隔一个境界之后,他一道虹光便能让对方失去所有想要再出手的想法,但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来了这般举动,既然如此,他自然而然地也要做些什么才是。 往后退去,但身前也出现了无数道气机屏障,拦下陈朝。 数道刀光几乎是同时生出,一刀刀斩出,只是顷刻间便将之后的那些气机屏障斩碎,那些气机瞬间消散,在天地之间,大概是谁都看不到了。 云间月一直没能甩脱陈朝。 陈朝笑道:“我早说过,让我近身,你会觉得很糟糕。” 云间月看着陈朝一拳砸下,双手绽放道门秘法在这里相抗,不过因为时间太短,那道门秘法在这里生出的同时便被那一拳蕴含着的强大气机直接碾碎,云间月皱眉之后,不得不重新施展其他道法,掌心出现一幅小的八卦图,在这里拦下一切。 陈朝一拳不成,倒也没有在意,复而选择朝着云间月的天灵盖拍去。 浩瀚气机藏于掌心,恐怖异常。 云间月皱眉道:“你们武夫果真还是有存在的道理。” 陈朝摇摇头,大笑道:“不是我们武夫,只是我,换做另外一个同境武夫,我不知道会不会还有这样的结果。” 这句话说得何其自负,但很显然,陈朝现在有这个自负的资本。 下一刻,他一拳便砸到了云间月的额头上。 云间月脸色难看,额头处瞬间便出现了一道猩红痕迹。 之前在那一拳落下的时候,他明明已经耗费了不少心力去拦截,但最后还是听到那些气机不断破碎,这让他有些疑惑,两人境界差距如此,为何对方能够在这细微的地方以近乎碾压的姿态胜他? 云间月不太明白,但好在那一拳之下,虽然是破开了他的气机屏障,但最后落下的时候,余力已经不多,根本就没办法将他最后的身体屏障击破,只是在额头上落下一道猩红而已,对于他身躯的损伤却是不大。 云间月拨开陈朝的拳头,脸色渐渐严肃起来,破境之后,他本以为这场比斗就可以到此落下帷幕,却不曾想到被陈朝近身之后,便变得如此糟糕,他不由得想着若是之前便和陈朝遇上,结局如何? 只怕不动用那些符箓秘法的前提下,自己没有什么胜算。 想到这点,云间月有了些火气。陈朝偏偏还在火上浇油,“生气归生气,要是真要想着杀人,那可就没有什么道理了!” 生死之间的厮杀,陈朝很清楚最需要的是冷静,其次便是要将对方置于不冷静之处,也就只有这样,才能让胜利的太平倾向自己这一方。 正如同他所说,云间月即便再天才,再了不起,但始终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定会有纰漏,就从他破境之后,便更骄傲更轻视自己开始,这一场大战,便不见得陈朝会输了。 破境之后,心态变化,反倒是让陈朝找到破绽。 如今两人身躯始终相隔不超过一丈,云间月即便想要再次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但陈朝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以苦海境,胜过你这位道门天才,传出去比当初在湖畔战胜宋长溪要更了不起。” 陈朝哈哈大笑,攻势凌厉,在顷刻间便挥出了无数拳,每一拳都逼着云间月要在极短的时间里给出应对之法,根本无暇再去做别的什么事情。 和宋长溪一战,陈朝是以神藏境界取胜,那会儿宋长溪便已经是苦海境了,如今他要是再以苦海境胜过眼前已经踏足彼岸境界的云间月,那意味着他在面对道门两大天才的时候,都能战而胜之,传出去自然轰动世间! “哪里这么容易。” 云间月的语气变得很是淡然,虽然在面对那一拳拳砸下来的拳头的时候他仍旧有些应对麻烦,但他也不在意,几道秘法施展完成之后,身前出现了一道有着无数繁复花纹的屏障,结结实实地落在自己身前。 陈朝面不改色地一拳砸出,结果气机激荡,在这里散去,却没能再触碰到云间月的身躯。 云间月微微一笑,正要说话。 一道清亮的刀光却骤然出现! 猛然一刀,将其斩开! 陈朝闪身而入,一刀再次斩向眼前的云间月。 那件道袍再起涟漪,还是能拦下陈朝这一刀。 不过本就没想着能将云间月斩杀的陈朝,一刀之后,接着是沉肩一撞,便将云间月的身躯撞飞出去,跌入此刻已经没有任何湖水的湖底。 陈朝看了一眼,没有停留,而是朝着云间月掠了过去,大战尚未结束,虽然已经将云间月击飞,但不代表着这位道门天才便会就此认输,然后退出此地。 出身道门,又是如今一等一的天才,陈朝知道他肯定还有压箱底的手段。 陈朝在湖畔踩出一个深坑,体内气机翻腾,那些白雾瞬间便从自己的口鼻之中涌了出来。 那些白雾里,甚至还有一条条的金丝。 云间月脸色苍白地立在湖底,看着这一幕,神情平静,他自然还有无数的手段没有施展。 那些观中的符箓或是秘法,也都没有施展。 只是他也不打算施展。 跨过这么个境界之后,若是还要施展这些,那便已经是败了。 是的。 不是同境,不胜便是败。 第二百六十章 诡异的白雾 湖水化作雨水,还在天空不断下落,此刻的湖底,自然便是只剩下的一片湿润的土地。 那是肥沃的湖底沉泥。 云间月被撞着在湖底拖出了两条长长的沟壑,而后他这才在湖底停下,不过只是瞬间,他的双脚便离开地面,脚尖在那些淤泥上悬空,那双原本沾满了淤泥的布鞋,鞋面上的淤泥此刻更是不断下落,坠入湖底。 陈朝紧接着撞向云间月身躯,云间月不躲不闪,只是和陈朝在这里相撞之后,他的身躯摇晃,朝着不远处再度荡出数丈距离,看着就像是一片在风中的落叶。 不过气机尽数都被云间月卸去,他倒也没有显得很狼狈。 陈朝双脚深入淤泥里,和眼前的云间月对视。 看着飘在那些淤泥上的云间月,陈朝说道:“我们最大的不同,你知道吗?” 云间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飘着的身体,皱眉道:“你是说……” “你和那些修士不同,会选择游历世间,但实际上你和他们没有太根本的区别,你依旧飘着,没有落下来过。”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终于说了一句心里话,“你们这些修士天赋不错,但要是真丢在那些妖物堆积的山中,境界相当的情况下,你一定活不下来。” 云间月若有所思,说道:“是因为我飘在半空?”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便从半空落了下来,落在了淤泥之上,但还是没有陷进去。 他像是一片羽毛,落在上面,没有陷入其中,但还是落到了淤泥之上。 陈朝摇了摇头。 云间月明白了这个道理,便又飘了起来,说道:“修士和寻常百姓本就不同,为何非要一样?” 陈朝微笑道:“鸡同鸭讲,没有结果。” 云间月也笑了起来,指尖又开始绽放一道道璀璨的光华。 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他自然还要战。 陈朝握紧断刀,这一次没有再次往前面奔去,而是认真地再看了看不远处眼前的云间月,一道清亮刀光,骤然出现在天地之间! 随着刀光出现,一条横在天地之间的刀罡缓缓出现,那断刀上的刀气骤然暴涨数十倍,远远看去,便好似陈朝握住了一柄长达十数丈的长刀,然后猛然挥下。 干涸湖底,此刻顷刻间便被分开,那无数淤泥都朝着两边而去,在中间生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眼前的云间月看着那道来势汹汹的刀罡,即便是之前落在下风,他此刻也只是盯着那道刀罡,没有任何的躲避想法。 之前他便想过,既然不是同境,那么不胜便是败,但实际上面对境界不如自己的陈朝,若是他还要躲,那也是极大的耻辱。 云间月不在意所谓的耻辱,但两人交手,他也不想以太多手段去应对,那么即便取胜,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一挥袖,天上雷云之间,又有雷声滚滚。 道门修士这得天独厚可以和剑修相较杀力的手段,让不少修士都觉得麻烦,应对起来甚至在某些时候还要比那剑修飞剑更为难缠。 云间月心念微动,轻吐一个去字,天上便有一道如同数人合抱粗细的紫雷落下。 那道紫雷来势汹汹,犹如天罚,在落下之时,甚至会将周遭的空间都压迫得扭曲起来。 陈朝仰着头看着那道从天落下的紫雷,神情自若。 修士和武夫最大的区别其实不是那所谓的不能动用道法,往更深处去想,实际上是修士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动用天地之力,但是武夫却只能依靠自己,自己体内的气机便是唯一依仗,一旦气机耗尽,便只有等死。 而修士在动用天地之力的时候,只会耗费更少的气机。 不过陈朝并不在意这样的区别,既然选择成为武夫,那么这条路即便是再难,也要坚持走下去。 那道紫雷落下,和刀罡相撞,没有任何意外地将那浩瀚的刀罡崩碎,陈朝仰起头,咧开嘴,有些挑衅地看着那天上紫雷。 和方外修士交手以来,陈朝其实和道门的修士交手次数最多,最开始在御宴上的何夷,之后在武试上的宋长溪,直到如今在这里遇到云间月,都是道门修士,而且一个比一个强,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云间月知晓陈朝的想法,倒也没有犹豫,心念微动,第二道紫雷骤然落下。 那天地之威,让人觉得分外的可怕。 陈朝躲过那道天雷袭杀,但湖底瞬间便被击出一个极大的深坑。 深不见底。 陈朝一步越过,第二道紫雷同时落下。 伴随着远处的雷声。 还有之前的湖水仍旧还在下落。 这便是一个极为自然的雷雨天气了。 只是天底下没有一道如此汹涌恐怖的紫雷。 面对这方雷池。 陈朝最终还是被一道紫雷击中,整个身躯顿时被天雷带着朝着湖底而去,坠入深坑之中,再也不见。 云间月在半空沉默了很久,这才缓慢落下,来到这个深坑之前,静静站立。 天地之间,雷声依旧,但在云间月来看,却还是无比安静。 不多时,他往后面退了一步。 就在他退后的那一步之时,一道刀光正好落在那个地方。 衣衫褴褛的陈朝骤然从深坑之中掠了出来,此刻的少年武夫,身上黑衣碎开大半,身躯上的伤口便骤然可见,那些新伤老伤,如同老树盘根,盘根错节,看着很是特别和古怪。 但这只是在云间月眼中而已,若是换了别人,不见得会如此。 “我听闻你曾在天青县做过几年镇守使,原本以为你不过是在那边耗费过些时间,但是真没想到,你是真踏踏实实杀了几年的妖物。” 云间月眯起眼睛,说道:“很了不起。” 陈朝根本没有理睬他,屈肘便砸在云间月的肩膀上,与此同时,手中断刀斩出,直面云间月的脑袋。 云间月看着这一幕,也没有任何的慌张,只是指尖再度涌出数道光华,瞬息间便化作无数条金色丝线,将陈朝的断刀缠绕,那柄刀锋极为锋利,刀身则是无比雪白清亮的断刀被金丝缠绕的断刀,看着却有些别的意思,很是璀璨。 陈朝一振刀身,刀气溢出,想要斩断那云间月随手施展的那些金丝,但却没能将其斩断。 陈朝不得不收回伸出的那只手,但金丝紧紧缠绕着刀锋,陈朝收手,也不过是绷直那些金丝。 最后云间月指尖的金丝绷直,陈朝手臂青筋鼓起,两人对峙。 不过一向以体魄为重,要碾压其余修士的武夫此刻却没有将云间月拉扯过来,此刻的云间月像是脚下生根,一动不动。 这位道门修士,难道要在武夫最擅长的地方击败武夫? “不是体魄占优,还是道法,我气机枯竭之前,你大概除去将那些金丝扯断之外,没有别的可能挣脱,除非这把刀你也不要了。” 云间月想了想,说道:“那些金丝也和我相连,大概也得等我气机枯竭的时候,你才有可能。” 陈朝面无表情,看着云间月也觉得有些麻烦。 这一战他其实除去之前最开始的时候,之后便一直落在下风,这有境界的差距,也有云间月并非是一般修士的缘由。 “我即便会输,也不会认输。” 陈朝看着云间月,摇了摇头。 云间月认真问道:“如果是生死之战,到了这会儿我说你只要认输我就会放过你,你怎么办?” 陈朝毫不犹豫说道:“自然是认输。” 云间月哑然失笑,“原来还是觉得我不会杀你,才会这般。” “打不过就认输,再去修行几年,再来打过,若是运气好,还没死,就再去修行几年,再来打过,要是运气再打不过,就再来。” 陈朝理所当然道:“只要是活着,那么就有很多可能,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只有死了才是最糟糕的事情。” 陈朝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想法,要不然他也不会在渭州大水之后坚持着活下来,也不会在镇守使让他去选去北境的时候果断便拒绝了这件事。 陈朝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活着,当然是最重要的,但现在不是生死之战,我倒是可以试试别的。” 云间月看着他,有些不解。 但与此同时,他便看到陈朝的口鼻之中,有了些白雾溢出。 看到这一幕,他有些失神。 之前他好似有很多次都隐隐约约看到过什么,但却一直都不太确定,但此时此刻,却是真真切切看到了。 “你身上果然有很多秘密。” 云间月淡然一笑。 陈朝的脸色却有些凝重。 他是有些手段,但此刻口鼻之间有白雾溢出,却不是他想做的事情。 更为让他觉得诡异的是此时此刻,那些被天雷落下而形成的深坑里,此刻也有白雾溢出。 本来白雾已经变得极为稀少的此刻,如今白雾越来越多,云间月明显感觉自己的境界又再次被压制。 那些金丝黯淡了下去。 陈朝挑了挑眉,虽然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对他来说,好像是好事。 —— 明天三更保证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大道很长 陈朝用力,扯断那些金丝,然后看着断刀刀锋之上的金丝渐渐消散,最终归于平静。 金丝消散在天地之间,再也看不到,那些不断涌起的白雾,却渐渐再度充斥在天地之间。 陈朝看着云间月,没有立即出手,哪怕到了这会儿,整个局势已经很是偏向自己了。 云间月说道:“这片上古遗迹里到底有些什么?” 他知道陈朝进入过这个地方,故而才有此问。 陈朝却没有给他答案,只是说道:“这会儿要是再开始打,我的胜算要大很多。” 云间月摇头道:“道门无数手段,我都没有施展出来,真要打起来,你不见得真能取胜。” 陈朝挑了挑眉,知道这是实话,故而没有反驳。 不过云间月很快便有风度地说道:“不过既然越过你一个境界,要是这样还不要脸地把那些手段都用出来,才是真的不要脸。” 陈朝对此只是笑了笑,随口说道:“说来说去,如果你和我真是有生死大仇,那么不要脸我也得在这里杀了你。” 云间月听着这话,没有去反驳或是赞同,只是认真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说道:“都是在山里杀妖学来的?” 陈朝看着云间月,笑眯眯说道:“那些妖物可没那么多心眼,第一次只要双方都结下仇怨了,哪里还有第二次的时候,就得是当天,两个人有一个,铁定离不开山中。” 在大梁朝的寻常百姓眼里,不管是那些妖物还是修士,都是很可怕的存在,但若是真要他们去选择只面对其中一种,他们大概都会选择去面对那些妖物,而并非那些修士,妖物或许听不懂人言,但也只是吃人,修士们听得懂人言,却也不只是吃人。 人心比天底下的一切,都要可怕。 云间月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他自然听得懂那句话里的意思。 片刻之后,那些诡异的白雾越来越多,甚至都要远超之前在遗迹外围的白雾浓度。 云间月伸手拿出一张符箓捏碎,淡淡涟漪散开,将两人都包裹起来,阻挡了大部分的浓雾涌来,但在涟漪之外,仍旧有丝丝缕缕的浓雾缓慢透入其中。 云间月皱眉道:“这个地方看起来不能久待,你走不走?” 没了修为,凭借着那张符箓,或许能暂时阻断白雾对于他们的侵扰,但长久下去,断然无法坚持。 所以云间月准备离开了。 这趟遗迹之行,他并没有找到什么,但既然凭着这一趟走到了彼岸境界,那便是有极大的收获,痴心观里上下都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至于陈朝,既然之前有些恩情,那么现在一起离开,也不是什么大事,云间月不是那些寻常的修士,不会觉得陈朝活着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其实即便陈朝有朝一日成了一位忘忧武夫,成了像是大梁皇帝那样的存在,只怕对于道门来说也不是太重要的事情。 一个强者,无法改变世间的格局。 如今的天下为何是现在这样,那也不是一朝一夕而成的。 道门无数年的底蕴,足以支撑着他们有底气去对世间很多事情做出属于自己的决定。 在很多时候,道门可以不计任何后果。 因为后果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太重要。 身为痴心观的弟子,云间月自然有这份底气去做这些事情。 陈朝看着眼前的涟漪,沉默了很久,方才说道:“剩下的架,下次再打。” 云间月顿了顿,笑道:“既然如此,便算平手。” 他的境界更高,说平手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就算是说自己败了。 “没打完便没打完,说什么平手不平手的。” 陈朝看了云间月一眼,摇了摇头。 云间月淡然道:“一时的胜负并不重要,大道很长,还有很多机会。”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一步踏出,直接便从屏障里走了出来。 落入了白雾之中。 他没有转头,独自一个人朝着前面走去,那些还没有完全汇入湖底的湖水打湿了他的头发。 云间月看了他几眼,没有再说话,转身便走,朝着来时路而回去。 两人之前关于过生死的谈话好似还飘荡在半空,久久不散。 在凶险之间,云间月不用去选择,不用拿生命去做赌注。 陈朝在别的地方会选择往后退去,但是现在不行,这片白雾里,这个遗迹里,一直一直都有自己想要再去找的东西。 …… …… 云间月朝着来时路而归去,一路上白雾已经肉眼可见的增多,这种浓郁程度,比起来之前看到的,要多很多很多,这让云间月感到有些难受,强如他,在这白雾里待的时间太久了,也会觉得无比难受。 拿出一颗丹药吃下,感觉好了些,云间月朝着前面走去。 白雾太多,此刻他只能看到眼前不足十数丈的距离。 只是忽然间,白雾散开,一头青牛从白雾里走了出来。 云间月注意到,在这头青牛的鼻子上套着一个金色的鼻环,上面有些繁杂的花纹,像是某本道门典籍上的字符,不过更让他意外的,则是在这青牛背上,此刻端坐着一个中年道人。 “师叔。” 云间月有些意外,失声开口。 眼前这位中年道人,正是痴心观的那位掌律真人,是一位道门的大真人。是痴心观里的第二号人物,是仅次于观主的存在。 这样的人物,即便是云间月这样的身份,也要对他保持敬重,而且是最高的敬重。 因此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行了礼。 只是到了此刻云间月都不太明白,为什么能在这里看到这位掌律真人,自己离开痴心观的时候,这位掌律真人还在闭关,怎么如今便到了此处? 中年道人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好似是看透了云间月的想法,他居高临下看着云间月,平静说道:“渡过苦海,方才可以说是修士了,若是渡不过苦海,始终都还是个寻常人,说不得什么了不起。” 他一眼便看透了云间月的境界,倒也没有太多赞赏,只是寻常。 毕竟作为一位道门大真人,他站得极高,看得极远,自然不会因为一些寻常的风景而显得激动。 “此地有些问题,你才破境,境界不稳,回观中待一段时间,好生修行,别再想那些东西。” 中年道人伸手拿出一张黄色的符箓,随手丢出。 白雾中骤然出现一条笔直的大道,两侧白雾直接被逼退很远,根本再也无法合拢。 云间月忽然抬头,看着那位掌律真人,认真问道:“师叔所说的那些东西,是什么东西?” 中年道人很淡然地看了云间月一眼,云间月脸色瞬间便苍白了几分。 “你师父好像没有将你教好,有些天赋,便不知道尊师重道几个字如何写了?” 中年道人收回目光,没有再说话,座下的青牛则是有些同情地看了云间月一眼,心想你们人类果然是天底下最不讲情面的东西。 “天才这个东西,外界觉得很了不起,但在观里,即便找不到十个八个,三五个所谓的天才,还是能找到的。” 中年道人看着云间月,虽然没有明说,但有些意思,却很清楚。 那就是偌大的一个痴心观,一定会有别的年轻天才,云间月的存在,并不是唯一的。 云间月虽说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坚定,不过他不再说话,只是行礼,而后转身沿着那符箓所开的大道朝着外面走去。 中年道人看着云间月的背影,眼里没有什么情绪。 青牛不合时宜的哞了一声。 中年道人漠然看向那两个牛角,平静道:“他好歹还能叫我一声师叔,你这个畜生和我有什么关联?若还是不能找到我想要的,你也就别想着活了。” 说话的时候,中年道人极为冷漠,杀意丝毫不加掩饰。 青牛也感受到了那些杀意,它皮糙肉厚,不能被那些杀意怎么样,但还是会觉得有些委屈。 我睡了那么多年,沧海桑田都过去了,我哪里知道那些当年的东西是放在什么地方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 白墙之后 遗迹里已经没有几个年轻修士了。 那些各大宗门的修士,大多数死在了那片陵园里,活着离开的那些人,也早早便离开了这片遗迹,回到了外面,至于剩下不多的修士更是在感知到浓雾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之后,也选择了离开。 他们没有云间月那么好的运气,没有自家长辈来到这里,所以很多人其实死在了遗迹里。 那些白雾是杀人的利器,侵入修士的身体便是它们的手段,之前不过是个缓慢的过程,但如今随着白雾越来越多,这些白雾也就越来越可怕。 修士们分得清楚轻重,自然选择离开。 云间月虽然深入其中,但有那中年道人的符箓帮助,离开的时候竟然比许多人都更快,他从白雾里走出,瞬间便有无数道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看着这位道门天才有些苍白的脸,修士们心里想着原来即便是这样的人物,也在白雾里坚持地极为困难。 只是很快,远游客便在看了云间月几眼之后感慨道:“恭贺小友,再进一步。” 云间月听到这话,赶紧还礼,虽然在踏足彼岸境界之后,他的境界和眼前的这位远游客便几乎是持平了,但两人之间,辈分仍旧还有差距,所以仍旧行礼。 随着远游客开口,众人赶紧看向云间月,不多时,便有些赞叹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 这位道门双壁之一,之前便已经是苦海境巅峰的天才,不知道多少修士想要将云间月纳入自己门下,让其成为自己门下的修士,但痴心观的年轻弟子,他们不敢抢,也不会去抢。 这如今云间月再往前面走了一步,他们便不只是想要拥有云间月了。 这意味着痴心观这一代,又有了扛得起痴心观未来的人物了。 一座宗门,想要长盛不衰,首要的便是有着长久的底蕴,山门内要有一个镇得住当下的至强者,要有一群能够拿得出手的强者,那便能让山门稳固,在这之外,其实那些年轻修士都是锦上添花的存在,但想要千秋万代,便一定要在当下这位强者死去之前拥有一个能镇得住的强者,一个真正的天才,不需要年轻作为前缀的,能在山门里的至强者死去之前接的过来这宗门基业。 云间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夸赞之声,皱了皱眉。 他没有说话,沉默片刻,便朝着痴心观修士们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 宁归道人一脸赞赏地看向云间月,主动说道:“这趟回去,观主想来会很高兴。” 云间月看了一眼左右,轻声道:“可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归道人一怔,之前出来的那些修士已经说了些里面的情况,但其实即便是他,也都还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些什么。 “白雾多了起来,或许是某个周期到了,或许有重宝也说不定,只是对于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不是太友好。”宁归道人微微摇头,轻声道:“你不要担心什么,里面的事情,会搞清楚的。” “师叔已经进去了,观主知道吗?” 云间月看向宁归道人,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大人物的行踪,本来不该是他这样的一个年轻弟子去问的,但是看到那个中年道人的时候,云间月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好,所以还是开口了。 宁归道人一怔,疑惑道:“是哪位真人?!” 有资格能被云间月叫一声师叔的,便不可能是寻常的修士,即便是在痴心观里,也应该是大人物。 云间月说道:“掌律真人。” 听到这四个字,宁归道人的脸色一下子便变了,他有些不敢置信问道:“是掌律真人?!” 掌律真人在痴心观是个什么存在,他自然知道,那是不折不扣的大人物,即便是寻常时候,他也很难在那痴心观里见他一面,之前更是听说这等大人物在闭关冲击更为高远的境界,却不曾想到,他根本没有在痴心观中,而是从痴心观来到了这里。 “他怎么会在这里?!” 宁归道人看着云间月,有些不太理解。 这样的大人物,一举一动,可都要引发无数的事情。 云间月轻声道:“我原本以为你应该知晓,但如今来看,只怕连观中都不知晓。” 那位掌律真人,云间月一向对他就只有敬重而无其他,如今这么一问,也是出于某些方面的考虑。 宁归道人摇头道:“想来不管如何,观主都会知道这些事情,漫说是整个痴心观,就连天下发生的大事,都该在观主眼中。” 对于那位痴心观观主,整个痴心观的道士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极为钦佩,在极致的钦佩下,甚至便有极致的崇拜和完全信任。 云间月说道:“我就此回山。”宁归道人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虽然辈分更高,但对云间月这样的年轻天才,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约束力,对方愿意好好对他说话,那已经极好。 云间月忽然问道:“师姐还在闭关?” 宁归道人笑了笑,“出山的时候,听说她还是在闭关,但却不是生死关了,偶尔会在崖畔看景。” 世间的修士闭关修行,往往都有所谓的生死关和寻常闭关之分,若是生死关,那么便意味着不管如何都不会在破关而出之前出现在世间,而往往生死关对于一个修士的考验都算是十分严峻的,即便是一等一的天才,都很有可能说死便死。 云间月微笑道:“我走在师姐之前了。” 宁归道人点了点头,叶之华之前的境界一直要比云间月高上一些,但其实也很有限,如今云间月得了大机缘,从苦海境走到了彼岸境界,这就不管是什么说法,也定然要比那女子境界更高了。 念及这位年轻天才在观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宁归道人沉默片刻,想着竟然喜欢一个女子真的不会影响修行。 早知道这般,当初在看到那位师妹的时候,表露情意就好了。 只可惜人生从来没有如果。 …… …… 湖水从天上落下来,渐渐汇成一条条的溪流,朝着湖底重新流去,但由于那些深坑,便怎么都无法再次将那片湖填满,那些湖水涌入那些深坑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其填满,也或许是一辈子都无法填满。 中年道人骑着青牛来到湖畔,看着那些深坑,这位撑着油纸伞的中年道人看向湖底,看着那之前大战留下的痕迹,眼里没有什么情绪,他自然能想到这大战痕迹是之前陈朝和云间月留下的,但他同样又明白,在那场交手里,云间月没能取胜。 “一个境界的差距,还是不能胜,这样的人,师兄还将他看作天才,未免有些眼瞎。” 中年道人淡然开口,随手一招,在湖底淤泥里,有一截什么东西从淤泥里露了出来,冒着一些淡淡地幽光。 等到那东西身上的淤泥掉落之后,才露出真容,是断掉的法器,原本应该是个降魔杵。 看着上面锋利的切口,中年道人淡然道:“当初的来犯之敌中有位修为惊天的剑仙,还是佛门修士才是来犯之敌?” 不等青牛反应,中年道人淡然道:“上古时期,你们这些宗门,难道不分修行流派,武夫剑修也好,佛释道三家也好,都能在一座山门里坐而论道?” 中年道人摇摇头,他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那么一群修行理念和修行方式不同的修士,怎么能够共存? 那岂不是一锅大杂烩? 前些年佛释道三家曾经举行过类似于辩论的大会,本意是想要三家修士找个地方,好好地研究和融合一下三家的修行理念,但最后的结果很是糟糕,鸡同鸭讲,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那所谓的辩论大会,在要不了多久便草草结束,再也不举办。 中年道人出身痴心观,从小有最好的道门典籍研读,有名师指导,一路走得极快,很快便学有所成,而后他开始涉猎其余修行流派的修行之法,但总觉得不太合适。 当初他修行的时候,虽然不愿意在世间抛头露面,但实际上比当时那些所谓的年轻天才不知道要强多少,也正是因为他的太过低调,等到他之后成为痴心观的掌律真人的时候,还在修行界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而真正让这位中年道人在世间站稳脚跟的事情则是他曾和一位早年间便声名大噪的邪道巨擘有过一战,那位邪道巨擘早年间便已经是忘忧境界的强大人物,只是因为修行的秘法过于残忍,才一直被正道追杀,但也因为修为境界太过强大,所以他在世间流窜多年,也根本没能有人将其击毙。 直到后来这位掌律真人遇到那位邪道巨擘,两人大战数日,最后移平数座山峰,这一战结束,传遍世间,对于这位掌律真人,便再也没有人胆敢多说些什么了。 就即便是他这样的天才强者,也会觉得修行流派之间会有壁垒,根本无法接受一众不同流派的修士在一起修行的事情。 青牛不知道这个中年道人在想些什么,此刻的它只是看着这断掉的降魔杵,眼里有些感伤。 它睡了很多年,但在很多年前他清醒的时候,见过很多人,那会儿还有个和尚会经常来找它,一坐便是一下午,那个时候,他的腰间便是别着这个降魔杵。 如今降魔杵断掉了,那个和尚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年。 想到这里,青牛有些伤心的哞了一声。 中年道人低头看了一眼这头青牛,平静道:“想起了不该想起的,别急着感伤,要是你再找不到那处地方,我就送你去和他相见。” 青牛突然委屈道:“他都死了那么多年,我就算是现在死了,又怎么能和他见面?” 它之前从来没有说过话,但这不代表着他说不出话来,不会说话。 中年道人没有看它,但有些气息流露,其中意思已经很是明显。 青牛感受到了,破罐子破摔道:“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就算是这会儿死了也没关系,反正我的山门都灭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中年道人淡漠道:“睡了好些年也算是活着?” 青牛哞了一声,不满道:“可你要我去做这种事情,我要是做了,那我还是人吗?!” “你只是头牛,而且那地方已经破了多年,你的那些熟识,还有半个活着?” 中年道人平淡道:“前尘往事,放不下,留念什么呢?” 青牛没有说话,只是哞了一声。 “我看你还有几分慧根,等此间事了跟我回山便是,观中修行,你少说还能活好些年。” 中年道人端坐在青牛背上,缓缓开口。 “不去不去,当初他们就是这么骗我的,天知道我在这地方困了多少年!” 青牛一脸后怕,有好些话它其实也想说出来,只是不太敢说出来,毕竟一说出来,便不知道这个道人会怎么想,会不会动怒将它撕成碎片。 仿佛是看出了青牛的想法,中年道人说道:“我若是时刻都想杀人,那个少年武夫还能走得出去吗?” “对了,除去那具白骨之外,在这里到底有没有剑仙人物?” 中年道人没来由地想起了那道气息,便觉得有些好奇。 听着这话,青牛也没来由想起一个人,便觉得毛骨悚然。 它的那些毛发也十分坚硬,尤其是竖起来的时候,只是坐在它身上的中年道人却没有什么反应,他感受到了青牛的情绪,但没有说话。 …… …… 陈朝朝着某处坚定往前,白雾越来越多,但他却没有不适的感觉,但实际上最开始他便是这般了,除去和别的修士一样无法动用修为之外,别的其实和别的修士不同,他从来都没有不适感,在白雾里行走,他不用耗费过多的力气,其中缘由,陈朝其实早就明白了。 那些白雾在几年前便已经钻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和自己的身体共存了那么多年,等到自己再度回来的时候,那自然而然也就无法再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损伤了。 所以如今即便白雾再多,陈朝也都不是太担心自己死在白雾的手里,不过在这里面,他很有必要去想白雾里隐藏着的危险。 但那处要去的地方,他还是要去。 他甚至都已经听到了呼唤。 自己的心底甚至也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呼喊,想要陈朝靠近那个地方,去到那个地方,找到那个地方。 陈朝没有犹豫,他感受到了数年前的那种感觉。 于是他一路朝着前面走去,穿过了密林,走过了小溪,在一片原野里继续前行。 这些地方都是他之前没有来过,也自然没有见过的景象,这片遗迹再度刷新了他的认知。 实在是太大了。 这不可能是一座山的大小。 陈朝甚至觉得这山门是藏在某座阵法里的东西,在外面来看,不过就是一处后山,但在里面,空间极大。 这样的阵法,想要布置下来,只怕也定然要是一等一的阵法大家,而运转阵法所用的那些东西,只怕也是普通寻常人无法接受的,即便是当世的大宗门,也该掂量掂量。 但那宗门灭亡无数年了,为何阵法还在运转? 难道那山门里蕴含着的资源,足以让这阵法运转千年万年? 或者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法器,有的只是一个空间法器。 如果是个空间法器,那定然是重宝。 因为当世没有哪一家宗门有着这样拥有这么广阔空间的法器。 陈朝想着那些事情,一直朝前走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原野走到了尽头,有一道白雾横在身前,浓郁到了极致,陈朝根本无法透过白雾去看到里面其实有些什么。 那些白雾堆积得太多,像是在这里有一道实质的白墙。 看着这一幕,陈朝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朝着白墙撞了上去。 白雾没有散开,但陈朝撞了进去。 只是下一刻,陈朝便傻眼了,因为映入眼帘的东西,真的超乎他的想象。 白雾后面是一座山。 此刻的陈朝,便站在山脚。 第二百六十三章 戎山宗 眼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神山。 一道高大的山门立在山脚,上面镌刻着无数晦涩玄妙的符文,那些符文都并非是当世的文字,但隐隐之中,有些特别的气息从那道山门中涌出,特别玄妙,而在山门一侧,则是有着一块一人高的大石,上面有几个大字。 那几个大字也不是当世的文字,但隐约能够分辨上面的文字。 戎山宗。 原来这处上古遗迹便是当年那座名为戎山宗的宗门所在之处。 陈朝抬头看去,从山门之处开始,便有一条青石铺就的山道一直朝着山中而去,深入云雾而不见踪迹。 远处的山间彩云环绕,无数阁楼藏在云雾之间,若隐若现,隐约之间还能听到一些大道之音在这里响起。 这里仿佛是真的仙境,甚至好似神国。 同那些白雾环绕的地方比起来,这座戎山宗的山门,真的会有天壤之别。 看着眼前这座巨大无比的神山,陈朝又想起了之前去过的陵园,见过的那些白骨,如果这才是这座戎山宗的真正山门的话,那么之前那些陵园也好,还是走过的湖畔和原野也好,很明显也属于这座山门的一部分,但那一定会是最外围的区域。 光是这些,其实这座戎山宗的宗门便已经极大了,甚至比当世任何一座宗门都要大,或许这也可以从侧面来证明这座戎山宗在很多年前便是当时的大宗,说不定曾经也是宗门强者辈出,天下慑服。 可就是这样一座上古宗门,既然如此强大,又为什么会被覆灭? 从此处山门来看,还算是保存地完好,根本和骤然覆灭没有什么关系。 陈朝有满心疑问,他本来以为自己被指引着来到这里是能够再次看到那个少女,却不承想自己是来到这座山门前。 这里不是那个少女所在的地方。 陈朝沉默了片刻,吐出了一口白雾,那些白雾瞬间在这里消散,一点痕迹都看不到。 好似这些白雾根本不能在这里存在一样。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便朝着山门里走了过去。 既然都来了,自然要看看。 迈入山门之中,陈朝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如果说之前在白雾之中只是压制着自己的境界的话,那么在进入这山门之后,便不只是压制着自己的境界那么简单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肩膀上忽然压下了一块巨石,让他往上走每一步,都比往常更难。 但好在除去这个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不适感。 陈朝微微蹙眉,身上的压力对他来说暂时算不上什么问题,他的身躯打熬过无数次,哪里是这点压力便能摧毁的。 沿着山道一路往上,这座神山真容,他想要好好看看。 山道两侧有着无数花草,都散发着无比美妙的香气,那些香气只是让人这么一闻,吸入鼻腔之后,便觉得浑身上下都舒服极了。 这些应该是某种药草,但因为存在的时间太长,已经变成了不弱于仙草的存在。 陈朝很想弯下腰采一些带走,但想了想,还是决定等会儿下山的时候再来做这样的事情。 他一直朝着山中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前面出现了一方古泉,就在山道一侧,一方小小的山泉,无比清澈,在泉水上漂浮着一些落叶。 “这是什么泉水?怎么还有如此浓郁的香气?” 之前便闻着那些药草便觉得浑身上下都舒服得不得了,如今再闻着眼前的泉水香气,陈朝便知道这泉水也肯定不凡。 这座戎山宗的山门所在,这口古泉定然不凡。 陈朝没有犹豫,趴下去之后便大口喝了起来。 这一方古泉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此刻陈趴到上面很快便将其全部都喝进了肚子里。 修士们很难被毒素毒死,更何况像是陈朝这样身躯坚韧的武夫,平日里更是几乎不惧怕任何的毒素,此刻面对这口古泉,陈朝也不害怕。 大口喝完古泉,陈朝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觉得身体里有些暖洋洋的感觉,精神更加充沛了而已。 陈朝看了一眼这口古泉,发现在泉眼处,还在有泉水不停地冒出,便皱了皱眉,知晓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倒也不是太失落,只是沉默片刻之后,便继续朝着山中走去。 沿着山道而行,越来越高,但身上的压力却没有任何加强的感觉,山道两旁的药草实在是太过芳香,反倒是能让人忘记疲倦,没要多久,陈朝便沿着石阶走到了尽头。 他来到了一片无比广阔的广场之前,在广场的尽头,便有一座宏伟的宫殿,那座宫殿很高,也很恢宏,是由一块块巨大的石块堆积而成的,整座宫殿都给人一种历史的厚重和沧桑感,但因为那座宫殿也很高,在宫殿的上半部分,被彩云遮挡,看着便好似一座修建在云端的宫殿。 而更让陈朝觉得失神的,是在那广场之上,盘坐着无数的修士。 是的,陈朝一眼便能看出,那些人就是修士。 那是无数的修士,在广场之上盘坐着,全部都紧闭双眼,没有一丝生机从他们的身体里流泻·出来,他们仿佛已经死去很多年,也仿佛并没有死去,只是陷入了苦修之中,微风吹过,他们的发丝甚至还在飘荡,有些人的衣摆,甚至都还在微微摇晃。但整个广场无比的寂静,没有一点生气。 陈朝感觉到了很诡异的气氛。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在告诉他,在万古之前的某一天,这些修士相约在此苦修,但随着他们入定之后,便再也没能醒过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才能让这么多人死得悄无声息,没有一点准备? 仿佛当年那个时候,不过有人看了这里一眼,一挥手,所有修士便都就此死去,所以才能让这些建筑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保持着当初的模样。 陈朝站在这里,感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种无声的压迫,比天底下任何一个忘忧修士都要可怕,甚至于那本就是越过忘忧境界的强大存在,哪里是一般的修士。 他想起天监十一年的其中一条传说,瀛洲出现过所谓的仙人,虽说之后没有一个人看到真正的仙人风采,但既然有这个传说,便说明有这个可能。 难道天底下真的存在仙人? 要不然如何解释这个? 陈朝思考了很多,但最后还是朝着前面走去,很快便来到了广场之上,来到一尊盘坐在这里的修士身前蹲下,仔细观察。 这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修士,身材婀娜,看不出年龄,此刻紧闭双目,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修行的时候遇到了什么问题,一时间有些东西没有想通,这会儿还在思考。 陈朝没有伸手去触碰她,之前在陵园里的事情仿佛还在自己的眼前,那些修士便是因为为了那些法器而掘坟,最后大部分人都死在了那里,那个时候若不是因为陈朝在,只怕是这些修士到了最后也都不会逃出那个地方。 对于历史,他们没有敬畏的心,便一定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陈朝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是看了几眼之后,他便起身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这广场上盘坐的修士里男女老少都有,他甚至在某个地方看到了两个如同他一般大小的少年,全部都紧闭双眼,神情平淡。 这两个少年盘坐的地方在广场的中心,肯定便是这座宗门里的年轻天才,有这个待遇,哪里是寻常人能够比较的。 可惜也化作了历史的尘埃,除去这具还在的身体之外,便没有了任何痕迹。 陈朝很快来到这广场的尽头,那座宫殿之前。 那是一座同样高大的宫殿,如今殿门紧闭,看着便像是一个沉睡的巨人,静静立在这里。 门前同样有着两个盘坐的修士,同样紧闭双眼,但看着穿着,却像是道门的修士打扮。 之前在这广场上的无数修士,穿着都有不同,各种修行流派都有,甚至陈朝还能在一些修士的身前看到他们的飞剑。 剑放在膝盖上,大概还是在养剑。 陈朝收回自己的一切思绪,将自己的目光落到那宫殿前面的大门上,门上同样有着无数复杂的花纹,但这一次并不繁琐,其中很多是一幅幅图案,在那些图案里,其实是记载这座戎山宗的发展,从最开始的建立宗门,到后来的外地入侵,修士们奋起反抗,其中甚至还有妖族的影子,但也被这些修士给抵挡过去,在那些图案里,这座戎山宗当年经历了不少的风雨,而那些修士之所以选择将那些发生过的大事镌刻下来,恐怕也就是想让自己的这些后人将其记住,不要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陈朝将这些图案看过去,大概便知道了这座戎山宗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最后一幅图案,却有些残缺。 那幅图案在大门的左侧,只是镌刻到了一半,隐约可见有一柄飞剑,而一个背对着所有人的修士。 那个修士应该是飞剑的主人,那柄飞剑在半空盘旋,剑尖对着的,便是那残缺的另外半幅图。 那图里到底有什么? 陈朝微微蹙眉,他隐约觉得那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可现在却看不到。 这不应该是当初还在镌刻便遭遇了不可抵抗的因数而放弃,至少在真正的灭亡来之前,他们便已经放弃了镌刻后面半幅图的想法。 陈朝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幅残缺的图案,但只是刚伸出手,便感受到了一股锋芒之意,手指被割开一条口子,然后便有鲜血不断地溢出。 那图案之上还有着锋芒剑意,即便隔了这么多年,依旧可怕。 陈朝收回手,很快便止住鲜血。 他没有犹豫,心里有一道声音一直都在催促着他打开殿门,去看看这座大殿里到底有些什么。 他伸出手,放到了殿门前。 这殿门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来制造的,无比特别,看着非金非玉,更不是石头。 只是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费力,只是轻轻推动,随着吱呀一声,大殿殿门开始缓缓被人推开,没有任何的灰尘下落,仿佛这座殿门在上一刻,都还有着人认真打扫。 无数年的沧海桑田,也好像不过是一瞬间的故事,只是发生在昨日,也只会发生在昨日。 殿门缓缓而开,一片温和的光出现在陈朝眼中。 那座大殿高耸入云,但谁能想到,就在最上面的地方,却是一片琉璃,因此大殿里面,一直都如同白昼一样,根本没有任何遮掩之感。 陈朝看着那座大殿,第一的感觉便是大。 一处无比广阔的大殿! 一眼看去,甚至这座大殿还要比外面的广场还大。 光是以单座大殿来比的话,只怕就连神都的皇城里,也没有哪一座大殿能够比得上,再换句话来说,这样的宗门大殿,只怕是痴心观在内的一众方外修士宗门都不见得能够比拟。 戎山宗在多年以前,一定是一座极大的宗门。 陈朝踏入大殿,看着里面的布置,有些失神。 很快,他便朝着大殿里更深处走去,肉眼便可见,在大殿那边有一条长长地通道,不知道是通往什么地方的,但陈朝觉得,在那个地方,或许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只是到了这会儿,即便是他,都已经几乎快忘记了自己身上好似还背着重物一般。 …… …… 白雾之前,青牛缓缓而来,看到那白墙,青牛这才停下脚步,犹豫片刻,才缓缓说道:“真人您要找的地方,便是这里了。” 坐在它背后的中年道人看了一眼那浓郁到极致的白雾,问道:“白雾之后,还有白雾?” 青牛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说,但它想了想之后,还是开口道:“这些白雾是戎山宗当年的阵法,起初只是为了掩盖宗门所在,毕竟一座大宗,也不应该太过招摇,但谁都没有想到,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看起来应该是阵法被打乱了,至于阵眼在什么地方,真人您别看我,我是真不知道,我当年充其量就是个守山的妖兽,甚至还不是最强的那个,所以这些辛秘我是真的不知道。” 它有些担忧地看了背后的中年道人一眼,只是那颗硕大牛头转动起来显得很是可爱,有些憨憨的意味。 “不过眼前的白雾之后,便是戎山宗真正的宗门,理应是没有白雾了,不过过去那么多年,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甚至我都不知道这么一座宗门是怎么被毁灭的,当初我不过睡了一觉,谁能想到这一睁开眼,便过了这么多年……” 每次提起这个,青牛便觉得有些委屈,自己当初虽然是被这些人骗着上山的,但实际上后来他发现这些人倒也不是太坏,而且它除去不能离开这里之外,别的其他时候,不管是那药圃里的灵药还是瓜果,都可以随便吃,待遇其实根本不算是差。 但这样的日子它还没过几年,便因为贪食一颗灵果而沉睡,再次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了那个中年道人。 那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强大气息的道人,而且他的身上还有一股让它觉得无比害怕的气息。 “真人,上山之后,我带你先去药圃,那里的灵药如果还没有枯死的话,至少已经是仙药了。” 青牛眼里放光,灵药的打理自然麻烦,有些灵药很是娇贵,需要修士上心打理,一个不好,便有可能让灵药枯萎死去,但有些灵药反倒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种下去便让它自己生长即可,药效会随着药龄的增长而增长,等到了无数年之后,自然而然便很是了不起。 仙药两个字,如今在世间已经很难找到了,各大宗门或许会有一两颗仙药种子,或是正在培育的仙药,但大部分宗门的仙药只怕是都还在生长阶段,没有完全成熟,换句话说,仙药的生长需要漫长的岁月,即便那些修士在无尽岁月之前便将其种下,在无尽岁月之后,即便成熟了,只怕也会被那些宗门里的大人物采摘食用,很难保存留到后面。 中年道人如今已经走到大自在境界,在忘忧境修士里,他都是特别的存在,再想往前走去,便不是太容易了。 如果能够借助仙药的存在,只怕才能突破桎梏,踏出崭新的一步。 如今青牛所说的仙药,自然而然便能让中年道人心动。 中年道人深深看了一眼青牛,平静道:“不要生出什么别的心思,找到了,自然亏待不了你。” 青牛嗯了一声,有些谄媚道:“真人您自然是享用仙药,到时候我只需要些果子解渴就是了。” 中年道人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座下的青牛一眼。 青牛不再废话,而是朝着白雾走去,两个牛角仿佛挑开了帘子,终于进入了白雾之中。 中年道人还是举着自己的油纸伞,但一来到山脚,他的脸色便有些难看。 青牛感受到了中年道人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小心翼翼问道:“真人您怎么了?” 撑着油纸伞的中年道人看向眼前的那座神山,没有立即说话,只是沉默。 青牛轻声道:“真人?” 中年道人回过神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 然后他轻声道:“走。” 他仍旧举着油纸伞,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青牛哞了一声,有些欢快,这里它来过很多次,如今它又再次来到了这里,好似时间也不太长,就只是它睡了一觉,然后醒了,便再次来到这里而已。 不过在它踏上山道的时候,注意到山道两侧的药草,便更是欢快起来。 它低下头去咬那些药草,就像是一头普通的青牛一样。 就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黄牛也好,青牛也好,都是要吃草的。 哪怕草是不同的。 不过这一幕要是让陈朝看到,他一定会很后悔。 第二百六十四章 皎皎云间月,灼灼叶中华 牛要吃草这种事情,总是天经地义的,哪怕那头牛已经早就不是寻常的青牛,吃得也不是寻常的草。 中年道人看了一眼山道,平静道:“这里的灵草有药圃那边的好?” 正啃着一株药草的青牛哼唧了一声,含糊道:“要是放在以前,那肯定没有,但是现在可不一样,这些药草不知道多少年了,那还能是一般的药草?” 中年道人漠然道:“再不错,也比不上那药圃里的东西。” 听着这话,青牛一脸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还是真人有慧根,也是,这路边的药草,哪里比得上那药圃里正经种下的东西。” 中年道人倒也不计较这青牛言语里的问题,只是指了指山顶,问道:“那座大殿,便是这戎山宗的宗门大殿?” 青牛摇摇头,轻声感慨道:“我也不知道,真人,您知道的,像是我这样的妖兽,是没什么地位的,这座大殿我也没去过,不过真人您真知灼见,肯定能知晓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中年道人微微蹙眉,想了片刻,说道:“去那处药圃。” 他不在这里多耽误时间,主要还是得去找到那药圃。 倘若那药圃里有仙药,那就是最紧要的地方。 青牛嗯了一声,小跑起来,没有朝着那座大殿而去,而是沿着远处的山道,绕着山腰去了另外一侧。 很快,两人便穿过了茂密的林子,来到了一片花海里。 “真人,那药圃是重地,平日里为了防止一般的修士在那边乱来,是有一座阵法的,当然了,过了这么多年,不见得这阵法是不是还在,但是如果还在……想来依着真人的境界,也肯定不会在意的,毕竟真人这样的人物,哪里会在意这些……” 青牛讨好般地笑了笑,在那五颜六色的花海里走着,有些感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了,这片花海竟然也还没有什么变化。” 中年道人神情平静,对这些言语全然不理会,只是看着花海尽头。 这片花海好像很长,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 青牛慢悠悠向前,心情有些放松。 不知道过了多久,中年道人才抬起头,缓缓开口说道:“能走到尽头吗?” 青牛听着这话,有些紧张地仰起头问道:“真人您这是在说什么?” 中年道人一双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抬头看着某处,说道:“这座大阵好似很简陋。” 青牛绷紧身躯,有些不解问道:“真人您说有大阵?” 中年道人没有理会它,只是丢出一张紫色的符箓,看着符箓飘荡起来,朝着远处而去,如同一张风中落叶,却一直都没有下落,而是朝着远处一直飘荡而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便消失在花海里。 “真人您这是什么手段?” 青牛有些好奇地问道。 中年道人平静道:“小手段,只是若是你还要耍什么心思,我便真要杀了你,让你和这座不知道多少年前便没了的戎山宗一起葬入历史的尘埃里。” 青牛听着这话,沉默了很久,最后不再往前走去,而是在某处停下,牛蹄在地面刨出一个小坑,才缓缓说道:“真人到了这里面,还能杀人吗?” 它的声音很轻,但内容却极重,落下之后,花海里的那些花仿佛都安静下来了。 中年道人还是盘坐在它的背上,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它说的这些话,而是依旧淡然。 青牛忽然不耐烦的哞了一声,后腿用力一蹬,开始在花海里奔跑起来,不少鲜花此刻都被它践碎,看着极为凄惨,一地都是踩碎的花瓣。 但坐在它背上的中年道人除去道袍被风带起之外,没有什么别的分别。 他很平静,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青牛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了。 背上的道人还在背上,它却没有了什么力气。 “真人……果然很无耻。” 它想起了一些事情,看到了自己的鼻环。 中年道人说道:“我不想杀你,你之后不想去观中也无妨,只是在此间,你得带我去该去的地方,也不要生出心思要杀我,你不过是头畜生,想那么多做什么,人心是你能算计的?” 青牛有些委屈,但还是选择趴在地面,不再动弹。 “真人,您还是杀了我吧。” 青牛吐着舌头,这会儿看着就像是一条狗。 中年道人说道:“灵药对你没诱惑力?” 青牛不说话。 中年道人平静道:“一头牛而已,讲这么多情谊做什么。” 青牛叹气道:“真人,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个和尚对我挺好的,我虽然是头牛,但也是头好牛。” 中年道人摇了摇头,将那之前找到的降魔杵丢出来,然后从青牛身上走了下来,站在花海里,这位境界高妙的道人平淡道:“再想想,我再给你一刻钟,我不欣赏你的所谓情谊,我只要一个结果。” 看着那断掉的降魔杵,想起那个和尚,青牛沉默了很久,然后一口将其吞到了肚子里。 “真人……你其实是个好人。” 中年道人没理会他,只是朝着前面走去。 “真人这里的阵法,我也解不开,我也不知道阵眼在什么地方,这真的不怪我,我当年在山中没有什么地位,他们都把我当作是一头牛。” “你本来就是一头牛。” “真人,我不能是妖吗?” “一头妖牛。” “真人你这么会说话,没有什么朋友吧?” “我不需要朋友。” “真人,你能活到现在,真的全凭实力。” …… …… 在那座破旧的道观里,生得好看的观主看着那片晚霞,平静道:“我那个师弟,实在是太骄傲了,从小便觉得自己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所以不觉得世上有什么人可以做他的朋友,这样的认知让他在这些年里,一直都没有朋友。” 在他身后的道士听着这话,有些奇怪道:“可掌律真人的朋友,不该有观主您吗?” 观主摇摇头,淡然道:“我只是他的师兄,师父只是他的师父,你们只是他的后辈。” 这句话说得很有意思,但意思不深,自然那道士都能够听懂。 “那掌律真人这些年活下来,还真的有些苦。” 那道士有些感慨,轻声道:“无人可以和掌律真人说些真心话,那么肯定憋得慌。” 观主说道:“他大概也不在意,他一心在大道上,想要在某日走到前所未有的境界,所以这些年修行极为刻苦,走到忘忧境,又踏入大自在境界,然后他停下了脚步。” 那道士有些犹豫,想要问问为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 观主轻声道:“大自在之后的境界,这千年以来,有谁走过去了?” “那境界是否存在都不见得好说,他不得不停下,能是什么事情,不过他哪里甘心呢?像是他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想输,自然也就想要再往前走去,这些年他一直借着闭关而云游世间,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懒得理会他。” 观主轻声说道:“他只是把我当师兄,我又怎么能不把他当作师弟。” 道士笑道:“观主您真是个好人。” 观主笑了笑,转移话题问道:“云间月那小子这一次破开境界,便是一位彼岸境界的强者了,之华如今还没破境吧?” 那道士点点头,轻声说道:“是的,叶之华在崖畔看了好多天的景,看起来并没有踏出那一步。” 观主说道:“这两个人,现在再见面的时候,就很有趣了。” 道士皱眉道:“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云间月难道会因为破境之后,便有不同。” 观主有些不耐烦,然后随手便给这道士脑袋上一巴掌,这才说道:“云间月那小子是因为想明白了些事情,才破境走到了这里,你当他是因为什么才破的境?” 道士有些委屈道:“就想通了些事情,就能渡过苦海?” 观主感慨道:“这便是天才啊,你当什么是天才,不过我还见过更天才的。” 道士静静听着。 “当初我那师弟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将观主之位传给我,所以一直很苦恼,所以在苦海里熬了些时日,但后来他很快便走过苦海,来到了彼岸,你当他是想通了?他想通个屁,就是强行熬过去的,就是到了现在,他都想不通为什么观主是我不是他。” 观主啧啧道:“不过我也想不通。” 听着这话,道士扯了扯嘴角,这话在他听来,便是很没有道理的话,像是观主这样的人,哪里会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会是观主。 他这么说,就是不要脸! 观主知道这家伙在想些什么,倒也不在意,只是看了看远处。 一道轻微的声音忽然在山中响起。 是渺渺大道之音。 有人的声音在山中响起,“云师兄回山了!”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山中一下子便欢快起来,无数的声音响起,尽数都是赞叹和欢呼声。 道士听着这声音,感慨道:“云间月那家伙还是很招人喜欢。” 观主笑道:“招不招别人喜欢我想他肯定不在意,他在意的应该是招不招之华那丫头喜欢。” 道士笑眯眯道:“依着观主您的意思,今朝便是好事要发生?” 观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身形一闪而逝。 …… …… 云间月脸色苍白地出现在山脚,山道上便早已经有不少道士在这里等着了。 这些都是同代的师弟师妹们,都是痴心观的道士,都是来迎接他的。 “恭贺云师兄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踏足彼岸境界!” 山道上的痴心观道士们大笑着开口,声音欢快,听着便觉得欢喜。 云间月朝着山道走去,笑着点头,轻声道:“诸位师弟师妹好生修行,有朝一日也会如此。” 有和他关系相近的弟子开口问道:“云师兄,这趟出门,可有什么经历要和我们讲讲?” 云间月早些日子便云游世间,其实早在万柳会之前,大概也有两三年时光了,自然不只是在那崇明山的经历而已。 云间月点点头,随口便说起追杀一头妖物的经历,这两三年里,他杀了许多为祸人间的妖物,自然不是为了那些百姓,但这样的事情却还是事实。 他一路朝着前面走去,一直有人在开口说话。 “云师兄,在崇明山到底是有什么东西,这一次观中都没派几个人过去,就是因为云师兄就在那边。” “云师兄,渡过苦海走到彼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过程,能不能仔细说说?” “云师兄……” 在山道上,声音此起彼伏,云间月微笑着给出所有答案,但就在快走到山道尽头,踏入那座破旧道观的时候,他忽然停下,看着身侧的一个道士问道:“师姐呢?” 云间月是这一代痴心观弟子里最出彩的两人之一,但却不是大师兄,在这一代的弟子里,有不少弟子都是他的师兄师姐。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口中的师姐只能是那个人。 那位叶师姐。 所以一时间,很多人都笑了起来。 “师姐这些日子常常会在黄昏时刻在崖畔看景,不知道今日会不会在那边,云师兄要过去看看?” 那道士脸上有一抹好奇的神色,当然更多的还是打趣。 不过没人会想着云间月点头,毕竟在痴心观里,上下无数人都知道云间月喜欢叶之华,但他们也都知道那位叶师姐好似对这位云师兄没有什么兴趣。 这两个人的关系,说也说不清。 “既然回山,自然要去看看师姐的。” 出人意料的是云间月还是点了点头。 好些弟子都有些错愕,但随即又笑了起来,想着这位师兄大概是也就在一旁远处看看,和往常一样。 云间月却没有理会这些想法,而是径直朝着崖畔而去。 好些弟子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感慨不已。 “云师兄和叶师姐,明明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道门双壁,两人要是结为道侣,自然是极好的事情,就是不知道叶师姐到底是什么想法,是全然对世间的男女之事不感兴趣,还是说就是不喜欢云师兄。” “可别这么说,要是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也就算了,要是真的就是不喜欢云师兄,那云师兄得多伤心啊。” “是啊,云师兄这么好的男人,叶师姐都不喜欢,真不知道叶师姐到底会喜欢谁?” “啊,要是云师兄喜欢我的话,我命都能给他。” “不要脸,云师兄明明喜欢我!” “才不是,是喜欢我!” 一群女弟子忽然争论起来,整个山道都叽叽喳喳的,像是有一群欢快的鸟儿。 其余男弟子听着嘈杂的争论,心想怪不得很多师长都不愿意找道侣,宁愿孤独一生,这些女子如此吵闹,哪里有什么好的? 所以云师兄喜欢叶师姐,是因为叶师姐话少不吵闹? 原来如此。 想通这一点的年轻道士们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找道侣,便要找那种话少的女子,要不然此生便再也不找道侣! …… …… 云间月来到崖底,站在一棵青树下,静静看着崖畔那边。 如今那边晚霞映照半边天幕,残阳如血,很是好看。 只是很可惜,那个女子并没有出现在这里,那片崖畔空空荡荡,此刻没有人。 那个女子没有出现在那里。 云间月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但却没有离去。 他可以等着。 是的。 这会儿那个女子没有出现在那里,不代表着之后她也不会出现在那里。 晚霞走了有月光。 月色也很好看。 云间月站了一会儿,身边忽然出现一道身影,是个很好看的中年道士。 “观主。” 云间月连忙行礼,很是认真。 对这位痴心观观主,没有人敢轻视。 毕竟整个道门,无数修士,面对他,都要毕恭毕敬地叫上一声观主。 观主看了他一眼,笑眯眯问道:“还是准备在这里等,看看那丫头?” 云间月摇摇头,说道:“不仅是看看。” 观主有些意外,啧啧道:“所以真是想通了,不怕失望?” 云间月苦笑道:“既然有期望,自然是害怕失望的,不过不去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观主赞赏看了云间月一眼,笑道:“既然有此想法,那么彼岸便不是终点,想来要不了多久,观中便能多出一个忘忧修士。” 云间月点了点头,作为天才,他如果连这点自信都没有,那也就不配被称为天才了。 “掌律真人……” 虽说之前已经让宁归道人传讯回来了,但是云间月还是不放心,想要说些什么。 观主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世上的事情我不可能全知,但观中的事情,我自然知晓,他也没隐藏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 云间月微微蹙眉,有些担忧道:“掌律师叔到底是在做什么?” 观主摇摇头,示意这件事不用再说,转移话题道:“这次回山,多待些时日,才入彼岸,境界需要稳固,没事便不要出山了。” 云间月轻声道:“出海那件事,观主您已经有了人选?” 观主笑道:“那桩事情我有定论,你不必担心,痴心观不能输,但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需要你去做,那实在是太无趣了。” 提及输赢,云间月忽然有些为难,但很快就坦然说起和陈朝的那一战,两人交手,未分胜负,但在境界不同的时候,这不分胜负,其实便是输了。 观主毫不在意,说道:“大梁朝蛰伏这么多年,自然有很多地方是很了不起的,那位在神都的皇帝陛下,即便是我,也很难说能够稳胜他。” 听到这话,云间月真的是有些震惊,他一直把眼前的观主看成是自己心中最强大的人物,在世间所有修士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谁能够比他更强。 观主看着云间月,便知道他的想法,淡然道:“哪里有所谓举世无敌的说法,不去说那位大梁皇帝,便是那位一直没有踪迹的剑宗之主,便容易对付?一位走到忘忧尽头的大剑仙,到底有多恐怖,你难道真的知道?” 世间剑修两脉,剑宗作为日渐凋零的那一脉,如今可没有多少人知晓那宗门里到底有多少恐怖的剑修,也自然不知道那位剑宗之主又是何等境界。 “我曾在年轻的时候和他有过一战,和你一般,未分胜负,走到如今,他是什么境界,我已经不知道,但一位大剑仙发起疯要杀人,我不见得能拦住。” 观主感慨道:“这个世上啊,规则定下便定下了,大家都还在讲规则,是因为违背规则的代价太大,可要是有朝一日,大家都对这所谓的规则不在意,或是就非得发疯,你能怎么办?按住他可不容易。” 云间月沉默片刻,轻声道:“可那位大梁皇帝,不过一介武夫,为何观主也没把握?” 观主看着他,没好气笑道:“你们这些家伙,平日里一口一个粗鄙武夫地叫着,就真当是武夫真的粗鄙了?崇明山那一战,没看到那位镇守使的可怕?” 这样一说起来,云间月马上便想起来了,之前在崇明山,那位镇守使打杀那位铁云真人,还真是没耗费多少工夫。 “其实为什么要对这些武夫有这么多恶意,北方三千里的那条长城上,要不是有他们,咱们的日子过得能这么舒心?大梁朝的强大,方外好些修士会担忧,但若不够强大,才有得我们忙的。” 观主揉了揉额头,今天说了好些话,他其实有些倦,但有些话,是一定要告诉这些年轻人的,因为没有人会一直活着,当有一天他们死去的时候,这座道观也好,这个道门也罢,还是这个天下,都要给他们。 云间月认真道:“谢观主教诲。” 观主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万天宫那帮人,已经和大梁朝有了关联,太平道这些年也渐渐有了些枯木逢春的意思,那个小姑娘虽然年少,不见得以后不会了不起,很麻烦,这些麻烦,你得好好去看着,以后都解决了才是,至于那个少年武夫,很有意思。” 云间月只是沉默,等到片刻之后,他刚想开口,便看到崖畔那边有个女子走了出来。 观主笑了笑,消散开来。 云间月站在青树下,仰头而观。 那女子没有看他,只是看着远去的残霞,此刻天色已经快要暗下去了。 云间月看了许久,脸上满是笑容。 他自然不是在笑别的,只是看着那女子便觉得欢喜。 在那上古遗迹里,在那湖畔,他看着那个女子,很是高兴。 那些女子都是她。 想了很久,云间月忽然朝着前面走去。 远处一直都有些年轻弟子,在看着这边,很多年前,云间月便一直站在那棵青树下看着叶之华,但很多年过去了,叶之华知道云间月一直都在,却一直都没有什么反应,云间月也一直没有朝着前面走去。 但谁能想到,到了如今,云间月却离了那棵青树。 “云师兄今日要做些什么?” “云师兄动了!” “云师兄当真动了!” 随着几道惊呼声传出,数道身影离开这里,将这个消息传遍了整座痴心观。 不多时,更多的身影来到这边,就在这里看着。 “这一次云游,云师兄开窍了?” “什么云师兄开窍了?他的心意大家都知道好吧,他这会儿是想要做个了断?” “我看不见得,或许就只是想要做个了断。” “云师兄啊,说不定要失望的!” 崖下忽然聚集了很多人,不少人在这里开口,虽然隔得很远,但是声音还是传了过来,飘到了云间月的耳朵里。 云间月不在意这些事情,他只是沿着山道往上,走了不久,便来到了那崖上,离着叶之华,便只有数丈距离。 然后云间月停下,看着那些残留的晚霞。 崖下无数人此刻都仰着头看着他们。 叶之华没有转身,她只是看着远处的残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两人是道门双壁,在很多年前便已经是道门有名的年轻天才,很多年前,便有无数人把这两人看做是天作之合,就连痴心观里的那些长辈,都觉得要是这两人结成道侣,那么生下的孩子也是很了不起的天才。所以很多人都想他们走到一起,但事情哪里这么简单。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之间仍旧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发生,师姐还是师姐,师弟依旧是师弟。 云间月再有想法,面对这样的叶之华,也说不出什么来。 但如今好像是不同了。 眼前的云间月大概是觉得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没有什么意义,要在这会儿做些别的事情了。 但叶之华会接受吗? 会有很好的结果吗? 所有人都不知道。 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个结果。 观主站在远处,身侧早就多出了好些面容沧桑的老道士,这些都是痴心观这一代或是上一代的道士,有些人甚至连观主都要叫一声师叔。 “看起来这个小娃娃要去飞蛾扑火一次,然后会不会就此道心碎去?” 有个面容沧桑,满头白发的老道士担忧道:“这个娃娃平日里因为喜欢那个女娃娃而显得道心坚定,可偏偏那个女娃娃便是他内心最为脆弱柔弱的地方,真要是捅破窗户纸,没有好结果,不见得他会接受这个结果,道心碎一地,也是有可能的事情,我观中这么个天才就此陨落,你这观主可做得不好。” 那老道士有些生气,声音微颤,虽然是训斥,但还是不温不火。 观主有些无奈道:“师叔,这年轻人的事情,便让年轻人自己去解决,我等能做些什么?” 老道士冷哼一声,“你是观主,那娃娃说不定便有可能是下一个观主,就这么折了,你能接受,我可不能。” 另外也有道士帮腔道:“的确是这般,咱们痴心观虽然现在还是道首,但不能不未雨绸缪,万天宫也好,还是别的宗门也好,不是对我们虎视眈眈?就拿崇明宗来说,一个二流宗门,也敢觊觎道首之位,真是不知死活!” “我痴心观这一次什么都没做,但崇明宗便已经覆灭,想来他们也是知晓了轻重,以后不敢生出心思了。” “李师兄此言差矣,他们不过是会更小心一些,哪里会说从此便不再做些什么动作,这种之后藏在暗处的手段,其实才更是麻烦。” “反正不管怎么说,云间月这个娃娃道心不能崩,若是真被拒绝了,到时候你们这几个老家伙都得去开导一番!” 有老道士冷哼道:“开导?如何开导?你们这群人年轻的时候有过道侣?喜欢过女子?都是一心苦修的家伙,能搞得清楚其中的事情?” “说起道侣这件事,这不还站着一个?老子可还记得,当年为了那桩破事,差点把痴心观拆了一半,把整个修行界都惊动一半!” 说起这个,观主觉得有些不自在,赶忙开口说道:“各位师叔,事情哪里就这么糟糕了?说不定会是好的结果,我们拭目以待便是,哪里需要在这里担忧?” “我不管,反正你得负责把这颗幼苗好好护着,要是没了,老子就弹劾你,重选观主!” 那老道士一脸理所应当,好似重选观主这种事情,是说来便要来的。 观主一脸无奈,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作为痴心观观主,他在道门也好,还是整个方外也好,都受人敬重,但外人哪里知道,正是因为这痴心观底蕴深厚,无数强者,前代甚至更前代的师长们都不见得已经离世,虽说他们不说都能比眼前的观主更强,但是他们辈分在这里摆着,观主的身份可压不住。 观主苦笑着摇头,“师叔们平日里苦修,今日何来在这里浪费时间,依着我的想法,师叔们赶紧再回去吧,莫要耽误这大好时光?” “苦修什么?” 一个白眉飘荡的老道士穿着灰色道袍,面容愁苦,“走不过那个境界,我也没几日可活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件趣事,还不能看看?” 听着这话,那些辈分极高的道士们都沉默了,不再说话。 生死从来都是大事,哪怕他们辈分再高,能看的道门典籍再多,若是自己不能破开那个境界,之后自然也是要身死道消的,他们活了那么多年,或许还能活些年,但总是会死的。 这是谁都无法说清楚的事情。 观主也轻声道:“陈师叔,既然到了这般,何不云游世间一番,山中风景看够了,世间风景难道不去看看?” 那白眉老道士漠然道:“真到了那一日,我自然回去北边看看,找个大妖打上一架,最好能把他随便带走,也算是我修道一生,为这世间人族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观主不再说话,此刻除去沉默之外,再无别的法子。 这里一下子很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放到了那边。 …… …… 云间月沉默了很久。 看着那朝思暮想,日日夜夜都想着的女子,一直没有开口,也没有向前。 此刻残霞已经不存,远处的天幕上,明月渐渐出现。 那明月在云中浮现,看着很是好看。 叶之华还是没有转身。 她的确是在看景。 即便那么多人都在看她。 云间月深吸一口气,忽然开口道:“师姐。” 他的声音很轻,如同山间的风,清澈的月。 叶之华没有转身,更没有理会。 这样的事情,云间月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第一次应该是他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开口,但叶之华却没有理会他。 那会儿那个清冷的女子,便住到了他的心里。 住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这般,云间月觉得有些糟糕。 于是他又再次开口,声音大了些。 “师姐!” 叶之华还是没有转身,但是微风已经起了,吹动她的发丝,那些青丝在风中微微而动,看着就像是云间月看不懂的情丝。 云间月往前走了两步,距离叶之华更近了些。 崖下的年轻弟子们紧张起来。 如今云间月来到这里,来到叶之华身后,已经是这么多年没有过的事情了。 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云间月将两人的距离拉到不足一丈,此刻叶之华要是转身,就一定能够看到云间月额头的汗珠,以及他有些微微颤抖的手。 天地之间,能让云间月紧张到这个样子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位女子了。 “师姐。” 这是云间月第三次开口,声音变得有些清脆,但好似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变得随和了些。 但还是很温柔。 叶之华终于转身,看到了云间月。 同为道门双壁,两人自然相识,只是这么多年,叶之华对云间月也没有说过什么话。 实际上她对整个世间,也都没有说过什么话。 她看着云间月,眉眼之间没有什么情绪,但也不显得漠然。 云间月笑了起来,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朵白花。 那朵白花被装在琉璃瓶子里,此刻不仅没有枯萎,反倒是在月光的照耀下,变得更为好看。 “我看到了这朵花,觉得这朵花很好看,于是便想带回来给师姐。” 云间月温声开口说道:“十六岁的时候,我在观中见到师姐,觉得师姐也很好看,我很欢喜,于是便想一直看着师姐。” 这两句话都表达同样的意思,我想做些什么,我要做些什么。 叶之华看着那朵白花,有些好奇。 那朵白花很好看,她在世间没有看到过。 云间月继续说道:“而后那些年,观中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师姐,但师姐没有什么反应。” 叶之华听着这话,把目光从那琉璃瓶子上移开,看向云间月。 云间月生得不丑,甚至很好看,加上他的气态,其实说是谪仙一样的人物也不为过,宋长溪一直被说成道门年轻一代里,极有姿态的存在,但实际上在云间月面前,也要黯淡几分。 云间月和白花相比,很难说谁更好看。 “后来我想,师姐不说,没有反应,那便是不喜欢,那便是拒绝,但我没觉得什么不好,师姐可以不喜欢我,我还是可以喜欢师姐,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对错,我无法强求师姐,师姐也没办法阻止我喜欢师姐。” 山风吹过,云间月额头上的汗水已经干了。 此刻他一点都不紧张。 “我这趟出门,这才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喜欢师姐是要告诉师姐的,师姐喜不喜欢我,也是要给我一个答案的,全凭着自己去猜,那是不好的事情。” 云间月笑了起来,说道:“所以我这趟回到观中,来见师姐,便是想要师姐给我一个答案,喜欢和不喜欢,总要有一个。” 说到这里,其实该说的话差不多也就说完了。 现如今该轮到叶之华开口了。 但这位在观中一直清冷闻名的女子,却没有立即开口。 崖下的那些年轻弟子们把这些话听得很是清楚,便很是错愕。 他们没有想过,原来云师兄这一趟回山,不只是看看叶之华,他是真的有那么多话要去说。 叶之华看着云间月,说道:“我以为你还要蠢很多年。” 云间月苦笑不已,也有些慌张,他哪里想得到自己这师姐一开口,居然是说这个。 他想过师姐会有的一万种反应,但没想到是这个。 “想要知道答案,便去问,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居然想了这么多年,其实说你悟性不错,我是觉得有些奇怪的。” 叶之华很平淡,看着云间月,说道:“不过还不算晚。” 云间月激动起来。 这话的意思,大概不是拒绝? 但好似也没有同意。 “花很好看,我收下了。” 叶之华看着云间月,意思很明确。 云间月赶紧将那琉璃瓶子递过去。 但叶之华只是微微蹙眉,并没有伸手去接。 她看着云间月,说道:“拿去洗洗。” 云间月有些错愕。 叶之华平淡道:“你也去洗洗,换身衣服。” —— 来了,久违的万字章节,七夕快乐,谈恋爱啊谈恋爱! 第二百六十五章 我们终将化作尘土 今夜的月色不错,那轮明月在云间出现,月光洒落大地,一座痴心观,都熠熠生辉,仿佛披上了一层轻纱。 在崖下的那些年轻弟子,听到了叶之华之前说的那些话,他们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开口说道:“我好像听到叶师姐说话了,她没有拒绝?” “不也没有答应吗?”有女弟子有些不满,看着崖畔,心想这么好的云师兄,果然还是自己无法染指的人。 “师妹这话就有些酸了,这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师姐没有拒绝,那可不就是答应了吗?” 有男弟子感慨道:“原来叶师姐一直以来都没有拒绝云师兄的心思,那他们这么多年,还真是有些浪费了光阴。” 那被人呛声了的女弟子冷哼一声,转身便走,根本没有辩论的心思。 那刚开口的年轻弟子看到这一幕,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师妹会这么就生气了,不过很快在他身边,便有弟子碰了碰他的肩膀,小声道:“师兄,赶紧去哄哄,师妹你都敢欺负,当心明日师父便让师兄你下山云游。” 那弟子疑惑道:“我也没说什么啊?” 听着这话,周围忽然响起了好几声笑声,气氛还是很欢乐。 其实痴心观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这里没有别人所想的那般森严,而是十分随口,一点都不像是道门道首应该有的样子。 观主站在远处,看到了云间月转身离去,大概便是去换衣服了,这才心有余悸地转头,看向在场的几位老道士,轻声道:“各位师叔,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可还满意?” 几个老道士冷哼一声,对这个结局还算比较满意,至少云间月的道心没有就此崩碎,但也很快便有老道士开口说道:“这两人以后若是结为道侣,最好也不要影响修行,不然我们还是要找你的麻烦。” 观主皱眉,有些不解道:“这之后的事情与我何干?” “你不是观主?观中的事情,不该你负责?” 几个老道士异口同声,倒也没有多说,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自顾自离开。 最后只剩下那个白眉老道士站在此处,看着那边崖畔,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着许多缅怀的情绪,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年少,朝气蓬勃,那个时候自己也有喜欢的女子,也有女子喜欢自己。 只是过了那么多年,那些曾经和自己有关联的女子,早就化作黄土,甚至于别的亲朋好友,如今也早就死去很多年了。 大道之行,很多人选择不找道侣,选择早早便和尘世间断开联系,便也是担心这一点,自己活得越长,便越是孤寂。 观主看向这位观中的长辈,轻声道:“师叔节哀。” 这种感觉他自然也能体会,大道之行,走到最后,反正都是要分开的,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便不开始。 没有开始,便没有结束。 不去种下那颗种子,便不用看到花枯萎的那一天。 白眉老道士笑眯眯说道:“太平道那帮人往日里便是用这话来说咱们的,他们认为经历才是必需的事情,至于结果如何,其实不重要,不管结果好坏,至少你要先开始,就像是那小子一样,憋了那么多年,这会儿才忽然想通,其实就有些像是太平道那帮道士了。” 好似是知道观主在想些什么,老道士开口说话的时候,意有所指。 观主微笑道:“其实两脉不只是修行理念的不同,要不然早就合流了。” 道门如今自然还是世上最强大的修行流派,但太平道和长生道却一直都是分割的状态,若是有朝一日两脉合流,那其实才是最强大的道门。 白眉老道士收回视线,然后转身,缓慢朝着山下走去。 观主在原地看着,没有说话。 之前老道士说最后的时光一定会世间走走,但观主其实也看出来了,这一次出关,这位师叔便已经是寿元不多了,大概也没有多久可活了,此刻下山倒也是印证了自己的看法。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些伤感。 他犹记得当初上山,便是这位师叔在山门前等他,带他一起上山。 道门修士,尤其是长生道一脉的道门修士,只怕是人人都知道一句道门前代大真人留下的诗词,“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可长生长生,到底又在何方? …… …… 云间月换了一身月白道袍,洗好了那个琉璃瓶,这才重新来到崖畔。 叶之华坐在那块大石头上,两条大长腿就在崖畔一晃一晃的,看着像是摆动的秋千。 云间月鼓起勇气,来到叶之华身侧坐下,然后递出那个琉璃瓶,叶之华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将那瓶子接过,然后这才将其打开,取出那朵白花。 月光洒落在白花上,看着有些特别的美好。 “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说。” 叶之华看着那朵白花,随意开口。 云间月本来正准备说话,听到这句话,又有些紧张起来,手心满是汗水。 叶之华有些嫌弃地递过去一张白手帕,说道:“擦一擦。” 云间月接过来之后,仔仔细细将手都擦了一遍,这才后知后觉说道:“原来师姐有些洁癖。” 叶之华点点头道:“是有一些,但还好。” 云间月没说话。 叶之华皱了皱眉,说道:“说话。” 云间月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有些茫然。 “之前在山道上说了那么多,此刻在我面前便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叶之华看了一眼天上的那轮明月。 云间月问道:“师姐也想听那些故事吗?” 叶之华平淡道:“我自从上山之后,便再也没有下过山,世间那么多事情,我自然也想知道。” 云间月哦了一声,很快便笑了起来,轻轻开口,说起自己这些年的那些经历。 云游世间这种事情,很少有修士会去做,因为在他们看来,修行是很美妙的事情,何必浪费那些时间在世间去走。 云间月说道:“我去过南海,出海之后,看到大梁朝的那些渔民在深海打捞我们修行所用的那些东西,每天都会有人死,但每天都会有新的人出海,师姐觉得这样的事情我们是否有错?” 叶之华微微蹙眉,对于云间月要说的,她想过很多,但却没有想到云间月最后却是在说这个。 “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事,很正常。” 叶之华摇摇头,把目光从这朵白花上移开,然后才看向云间月,平静道:“你想做的事情,也不见得能成,便是这个道理。” 云间月脸颊有些红,心想我都没有说我要做什么事情,怎么你好似就知道一样。 叶之华说道:“你比我快了一步。” 云间月自然知道叶之华说的是自己在破境上,比她快了些。 他也知道师姐同样是个很骄傲的人,正想着要怎么去解释这样的事情,但想了想,却摇了摇头。 “师姐,我一直想告诉你,其实我的天赋要比你更高些。” 云间月很是认真,看着叶之华说道:“如果不是这些年我这桩事情想不通,大概早就已经破境了,哪里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叶之华没有笑,她也只是看着云间月,说道:“之前那么多年不敢说些话,现在便好像是关不上那道门,一股脑要说很多?” 云间月点头道:“这些年一直以为师姐不喜欢我,自然便有很多话想要给师姐说但一直没说。” 叶之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云间月那些千言万语,此刻便都堵在了嘴边。 “云间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你告诉我你喜欢我,但我还是说我不喜欢你,你会怎么样?道心是否会破碎?” 听着这话,云间月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这样的结局他自然想过,这是最糟糕的结局,如果自己说了喜欢之后,还是被拒绝了,自己会怎么办。 “大概真的会很伤心,但是道心破碎这件事,应该不会,喜欢师姐是我的事情,师姐不喜欢我,那也是师姐的事情,即便师姐拒绝我之后,我也可以继续喜欢师姐,这样一辈子,也没关心。” 云间月说话的时候其实有些忧伤,他其实也很伤心,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不得很多年都伤心? 叶之华摇头道:“没出息。” “我要是你,我会去想,我云间月这么了不起,是道门这一代里最了不起的年轻人,我喜欢你,你却不喜欢我,那是你的损失,犯得着伤心吗?” 叶之华神情平淡,看不出来她此刻的所思所想。 云间月皱眉道:“师姐会这么想,但我不是师姐,我反正就不这么想。” 他这会儿有些赌气,看着就像是个小孩子。 就像是当初他在观中的时候,听到什么不好的话,便要和人辩论一番,那会儿观里的年轻道士们都觉得这个师弟脾气太倔,觉得他之后不见得有什么成就,于是那些本就比他更大的道士便会捉弄他。 “那会儿和人吵架,超不过便只有哭鼻子,在那条小溪旁,很吵。” 叶之华看着云间月,皱眉道:“我那会儿也觉得你没出息。” 云间月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轻声道:“原来那会儿师姐都知道。” 叶之华没说话。 云间月忽然说道:“后来是师姐?” 那会儿他受了欺负,本来也不是大事,他也没告诉师长们,但之后很快便没有师兄们再欺负他,原本他觉得这或许是某位师长知道了这件事,这才开口阻止,但此刻想来,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 应该是眼前的这位师姐才是。 叶之华没有反驳,平静道:“不过是觉得你太吵,你还是个孩子,总不能解决你,解决不了,自然也就只能解决他们了。” 云间月嘟囔道:“可师姐那会儿不也是个少女?” 叶之华比他大不了多少,那会儿自然也还小,不如那些师兄的年纪大,境界高。 叶之华没有细说,只是淡淡道:“解决他们从来都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云间月哦了一声,刚要开口,这才发现自己想要问的什么事情,对面的师姐已经回答过了。 于是他只是沉默。 不过片刻之后,云间月又笑了起来,“原来师姐那会儿开始便已经关注我了。” 叶之华没有反驳,只是拿着那朵白花,静静看着他。云间月被她看得有些恍惚,很久之后,才轻声喊道:“师姐。” 叶之华淡淡嗯了一声。 云间月又问道:“师姐真的不会笑吗?” 叶之华摇摇头。 云间月皱眉问道:“那为什么没有看到师姐笑过?” 叶之华反问道:“你觉得这么多年,我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开心的?”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山中修行,过些年便破一次境,对于别的修士来说,修行多年,在某个境界前终于撕开那道屏障,跨入其中,自然是值得开心的事情,但对于叶之华来说,那些事情,不过就是寻常的事情,哪里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寻常而已。 至于别的,师长的奖赏也好,还是某一门道法自己融会贯通了也好,都是寻常事情,也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云间月变得有些惆怅,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师姐到底会因为什么而开心。” 叶之华看着他,没有急着说话,只是过了很久,才轻声道:“你变得有出息的时候。” 云间月下意识哦了一声,然后后知后觉地便笑了起来。 他的眼睛里有光,一下子便绽放了。 叶之华看着他,忽然觉得此刻眼前的这个年轻道士的眼睛才是世间最美的景色。 云间月忽然开口,笑着说道:“师姐,我很喜欢你!” 叶之华没回答。 云间月又说道:“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叶之华还是没说话。 云间月不再说话,就是这么看着对方,等着他想要的答案。 叶之华过了很久,才说道:“知道了。” 云间月不太满意。 叶之华不想理会这个烦人的师弟。 云间月有些失落,委委屈屈,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兽。 叶之华微微蹙眉。 云间月轻声道:“师姐……”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听着便有些黏人,更多的好似便是撒娇。 这真是很奇怪的事情,要是有其他修士知晓这位道门天才会这个样子,只怕是要惊掉下巴。 但叶之华无动于衷,始终没有开口,说出那个云间月想要的答案。 叶之华看了他几眼,感受得到这家伙失落的情绪。 “别看了。” 她忽然淡然开口,但一双眸子却是看着那轮明月。 但崖下的那些年轻弟子便已经感受到了一股特别的气息,知晓叶之华的那句话是对他们说的。 年轻弟子们很快起身,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这边一眼,然后打了个哈哈,纷纷离去。 云师兄很好说话,脾气不错,他们大概还敢和他开玩笑,说几句无关轻重的话,但这位叶师姐可不是这样的人,她清冷的性子,在观中可是出了名的。 “观主。” 叶之华又开口。 在整个痴心观里,大概不会有太多人敢这么开口对观主说话。 那位一直在远处看戏的观主揉了揉额头,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境界高妙,如果一直都在这里,叶之华是不会知道他的存在的。 不过既然那个丫头已经开口,观主也就摸了摸鼻子,身形消散。 崖畔这边,已然无人。 叶之华这才收回视线。 云间月还是在等那个答案,虽然他已经知道好似等不到了,但还是想要坚持一下。 可叶之华无动于衷。 云间月彻底失望,再也不做期盼。 但下一刻,他忽然感觉自己的手心好似多了一块冷玉。 那种感觉很特别,他甚至忍不住地去用手指蹭了蹭。 然后他便听到一道轻微的鼻音。 他正要低头去看看,一道声音就在这里响起,“别看。” 云间月错愕地抬起头。 但他已经明白了。 是叶之华牵起了他的手。 但很快,一道有些嫌弃的声音又再度响起,“没出息,紧张什么,出这么多汗……” …… …… 南湖之畔,书院小院。 回到神都之后的谢南渡,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很少,几乎便是每日往返于藏书楼和小院,白日出门,深夜而归,那座藏书楼里其实没有太多剑修之法,看了那么些日子之后,也差不多看完了。 剑修们的修行之法,每个人都不同,谢南渡大概便是走的观千剑之法而修一门剑道的路子,她甚至尝试过同修数门剑修之法,用来御使那么多不同的飞剑,但后来想了想,她还是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今夜回到小院那边,婢女柳叶很快便迎了上来,递给谢南渡一封信。 谢南渡看也不看,只是平淡道:“师兄的信又来了?” 这些日子,她和北边的那位师兄信来信往很多,虽然很多次都是她写信过去,很久才会得到回复。 其实光是北边回信的频率,她便知道那场大战如今打得很是艰难。 那位师兄从来不在信中提及这些事情,谢南渡也从来不问。 如今距离上一封回信,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柳叶摇摇头,轻声道:“不是,小姐,这信是从雨水郡来的。” 雨水郡? 谢南渡微微蹙眉,很快想起原来是那个家伙。 她接过信来,坐到了那张椅子上,随口说道:“烤两个红薯吧。” 柳叶嗯了一声,便要去拿红薯。 谢南渡想了想,忽然又说道:“算了,我自己来烤。” 她坐到炉子前,抽出信封里的信纸。 这是陈朝在进入那片遗迹之前写的信,不是太长。 柳叶开始生火,但同时也在关注自己小姐的神情,这些日子小姐很忙,没有去掺和神都里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看似全心全意都放在修行上,但实际上她也能看得出来,小姐空下来的时候,其实是真的不太开心。 这至少精神不太好。 很快,谢南渡便看完了那封信,揉了揉掌心。 火炉的火也生了起来。 她拿起那两个红薯,放在炉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刻的天空繁星点点,已经入夜。 魏序站在湖畔,看着那片星光洒落湖中,沉默许久。 忽然湖畔响起些脚步声,他方才转头,看向来人。 那人恭敬对魏序行礼,轻声道:“魏先生。” 魏序微微点头,没有多说。 那人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魏序,如今神都上下,谁都知道这个看似寻常的书生很不寻常,他既然是有求于他,自然而然便不敢放肆。 实际上即便没有什么请求,光是魏序忘忧境修士的身份,他们便更不敢做些什么。 魏序沉默了很久,然后朝着湖畔走去,走得并不算太快。 那人跟上,走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说道:“先前已经问过魏先生,是魏先生有意,我才敢来到这里,如今先生见了我,总要说些什么话才是,要不然我无法交代。” 魏序点头道:“我自然知道,只是你们难道不觉得,在书院里谈这些事情,会有些糟糕?” 那人早有准备,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铃铛,那是青铜所铸,看着很是古朴,很是寻常,就像是这个书生一样。 但谁都清楚,所谓的寻常,其实根本不寻常,不管是书生,还是这个铃铛。 魏序感受到周遭的气息隔绝,感慨道:“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们还真是有些明白。” “但老师此刻还在书院,哪里说得上安全?” 魏序摇了摇头。 那人轻声道:“院长此刻理应在闭关,一路南行,院长大人理应是有些感触,如今归来,自然有些想法。” 魏序没有说话。 那人继续自顾自说道:“院长这样的人物再强大,也总归有日会离开尘世,若是以前,魏先生自然是最好的继承人,但如今可不同了,院长收了谢氏的少女,谢氏和魏氏,这之间的东西,魏先生难道不知道?” 魏序平静道:“我和师妹,只要是在这书院一天,便自然是一天的师兄妹。” 那人不以为意,早就知道这样的答案无法打动魏序,随即便开口笑道:“若只是这谢氏的少女,想来魏先生您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她毕竟年幼,而院长年高。” 魏序不说话。 “可院长这次南行,似乎不只是见过那些老朋友,当初神都有个读书人,同样是院长门下,而后却不得不离开神都,魏先生肯定还记得。” 那人看着魏序,很是淡然。 世人都知道院长效仿前贤,一生只愿意收徒七十二人,这七十二人里,魏序自然也是极为靠前的存在,但却除去他之外,别的弟子也不是对他毫无威胁。 魏序问道:“老师去见了他?” 那人点头,平静道:“一点不错,据我所知,当初院长对他的期望,只怕是不比对魏先生少,如今院长南行,再去见他一面,是什么意思,难道魏先生不知道?” 魏序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湖面,眉头微微蹙起。 那人继续说道:“魏先生这样的人物,常年侍奉在院长身侧,又早早踏足那个境界,理应是书院下一代的院长才是,若是这个位置最后要给别人,那反倒是让人不可接受的事情。” “老师自然有自己的决断,我何必多忧。” 魏序还是很平静,看着好像是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实际上很多年前,院长便赞扬过眼前的魏序,说他每逢大事有静气,这性子很是难得。 那人直白道:“其实魏先生清楚,若是不担心,哪里有我们的这一次见面。” 魏序没有说话。 那人也不说话。 谈判这种事情,其实说得多的那一方一定会陷入被动,魏序沉默寡言,又未必不是存的这种心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序才缓缓说道:“说一说。” 那人露出些微笑,他自然知道魏序最后是要说这句话的。 他们耗费了那么多精力,可不是为了就和魏序白白说些闲话的。 “我们会全力帮魏先生坐上这书院院长的位子,但在那桩事情上,先生也得帮忙,这座天下,可从来都不是某一家的,大家推选他坐上皇位,不是让他的后人来打压我们,也不是让他做现在这种事情的。” 那人感慨道:“前朝与士大夫共天下,是个什么结局,魏先生想来很清楚,再更前朝有人与读书人共天下,是什么结局,魏先生读过史书,也很清楚。只是连我也觉得奇怪,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竟然异想天开到了这个地步,选择这么做,可没有人会接受。” 魏序轻声道:“与世家大族共天下,这二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人点头赞许道:“是这个道理,这是规矩,规矩便是要遵守的,谁想改这个规矩,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大梁王朝当初之所以定鼎天下,除去抓住了时机之外,自然也离不开那些世家大族的支持,而后很多年,大梁朝自然也是投桃报李,一直是和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共天下的,但如今,局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就无法接受了。 魏序说道:“其实有时候变一变,大概也没有什么问题。” 那人听着这话,微微蹙眉,然后讥笑道:“魏先生若是个寻常读书人,说这种话,大概真没有什么问题,但魏先生既然出身魏氏,那么说这些话,便是不妥。” 魏氏,那是大梁朝唯一能够和谢氏平分秋色的世家大族。 魏序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湖面。 …… …… 书院深夜,一片安静,除去藏书楼那边有些光亮,其他地方一片漆黑。 院长走出住处,仰头看着满天繁星。 今夜的星光很足,分外明亮。 甚至能够比肩明月。 修行到了忘忧境界的修士,其实多多少少都有些观星的本事,院长看着那遥远的星辰之间,看着那颗如今无比明亮星星,有些感伤。 他自然知道那颗星星如今意味着什么。 那是自己的老友。 那位万天宫的道门大真人。 两人相识多年,之前已经见了最后一面,虽然也知道他会在不久的将来死去,但真看到这一天的时候,也是很感伤。 修行他这个境界,虽说可说踏足大自在,但实际上,没有得到长生,也就是说不上自在,如今这般便是这个道理,那个家伙要死了。 院长收回视线,想起很多往事,最后摇了摇头。 随着岁月不断地抹过,无数的好友自然会先后离去,这是天地至理,他也无法违抗。 不过老死已经是极好的事情,同他比较起来,之前那个黑衣僧人的死法,其实很有些糟糕。 他本就该再活很多年的。 该活到现在,甚至要死在他后头。 但他还是死了,死在自己的前头。 院长有些感慨,然后便看向了那边湖畔,神情变得有些怪异。 但很快他的神情也变得自然起来。 他摇了摇头,神都这个地方,一向会有很多事情发生,不管是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会看到,这一点根本不会改变。 “怎么选,都在你的心里,最后是不是选错,这又怪得了谁呢?” …… …… 溪山之上,星光洒落一座溪山。 无数万天宫的道士都出现在了山中,不管是闭关的还是没闭关的,此刻都看着后山某处的一座小道观。 在那边,有个少女蹲在道观外哭泣,她很伤心,眼泪一直滴落,好些道士在不远处看着,都觉得很心疼,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谁都知道,这会儿不管是谁,不管谁用她最喜欢的吃食去哄她,都哄不好她。 因为这会儿的伤心,对于少女来说,是最伤心的事情。 道士们在这里等着。 有个中年道人忽然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道观门口,看着那里面,问道:“老真人不肯再见我们一面?即便不见我们,但圣女如此伤心,怎么也要再见一面才是吧?” 道观门口站着两个道士,听着这话,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老真人有言在先,说是今夜只见宫主一人,若是宫主不能破关而出,那便谁都不见。” 那中年道人沉默了片刻,咬了咬牙,就要往里面走去,这等大事,他实在是不能接受,怎么都要到那位老真人面前去再听些教诲。 “干什么?” 一道威严的声音骤然生起,一个面容寻常,但浑身上下却透着肃穆的道士忽然出现这里,看向这边,脸色难看道:“你们连老真人最后的愿望都不管了?” “宫主!” 看到这位道士出现这里,人们纷纷见礼。 万天宫宫主却没有理会,匆匆破关而出的他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是遭受了不少的反噬,但既然是山中有如此大事,他哪里又会在意,越过众人,他很快便踏入那座小道观里。 来到其间,看到了院中坐着的枯瘦老道士。 那便是那位道门大真人,也是如今万天宫里辈分最高的存在。 早些时候去神都,他还算是有些精神,但如今气血枯竭衰败,早就如同一截枯木了。 万天宫真人来到他身前,认真行礼,叫了一声老真人。 老真人看了他一眼,有些慈爱,然后伸出了枯瘦的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一道道精纯的气机便涌入了他的身躯里。 万天宫宫主的脸色顿时变得好看许多,他看着这位老真人,有些不忍道:“老真人何必如此,我这小伤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老真人收回手掌,缓缓开口说道:“反正都是快要死去的人了,最后能做些什么,便做些什么吧。” 万天宫宫主蹲在老真人身前,轻声道:“弟子聆听老真人教诲。” 老真人看着他,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些眷恋,他很快说道:“我这一次去神都,做了那桩事情,不是想让万天宫卷入其中,也不是为了这道统考虑,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思。” 这一次他去往神都,亲自去见那位书院院长,很多万天宫的道士只是以为他去访友,其实很少有人知道,他去那边,是为了做一桩事情。 万天宫宫主点点头,轻声道:“弟子虽然不解,但既然是老真人的想法,便定然遵守,真人大智慧,有朝一日,弟子总会明白。” 老真人笑了笑,摇了摇头道:“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作为万天宫的宫主,你理应是要做个有主见的家伙,其实即便是你驳我,我也觉得很好,总之是要有自己的想法。” 万天宫宫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是沉默。 老真人说道:“大梁朝积蓄很多年,要掀起风浪,在这片巨浪之中,万天宫有机遇,太平道是否振兴,万天宫是否能做那道门道首,这些都是你们这些家伙要操心的事情,我不管了,我做这些,只是遵从本心,如今事情做完了,我还得厚着脸皮求你一件事。” 万天宫宫主自然明白那是什么事情,点点头,轻声道:“圣女自然会好生教导。” 老真人摇摇头,缓缓道:“那丫头是个真人,其实不要让她去做些什么,我丢下一颗种子,也不过是浇水了而已,之后如何,让她自己去走,她一定会开出一朵世间罕见的花,她开花的时候,万天宫便不会出什么事情,你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好了。” 万天宫宫主一怔,随即用力点头。 老真人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好似已经极为费力。 万天宫宫主自然也是看出来老真人如今是真的油尽灯枯,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要不要再见圣女最后一面?” 万天宫宫主有些不忍心说道:“毕竟师徒一场,如今这般别离,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老真人没说话,只是看着天空,那片夜空里,繁星点点,有传说每一个死去的忘忧修士,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 “倘若传说是真的,那么我一直都在,一直都看着那丫头……” 老真人艰难地开口,轻声道:“只是我宁愿传说是假的,我就此消失在世间,仿佛没来过一般,其实也是极好的事情。” 万天宫宫主轻声道:“老真人境界高远,弟子不能及。” 老真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片夜空,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里有了些迷惘的情绪。 他修行多年,不知道看过多少的典籍,知道多少事情,按理说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还如此迷惘的了,可看他这个样子,分明此刻也还是不清楚一些事情。 而且那些事情,好像是在此刻才突然生出的。 这难道便是生死之间的明悟。 老真人张了张口,有些艰难开口,吐出了一个字。 “天……” 万天宫宫主微微蹙眉,隐约觉得这个字有些不凡,但天又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老真人,问道:“老真人,这是……”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已经感受不到老真人的气息了。 他故去了。 万天宫宫主眼里满是悲伤。 这位道门大真人死去,对于万天宫来说,是很难接受的事情。 不多时,钟声响起。 溪山可闻。 道观外的道士们先是一怔,随即也伤心地低下头去。 这位道门大真人一直以来便品行高洁,很难有人找到他的什么问题,故而在整个道门里都威望颇高。 但如今,终究是化作尘土了。 朱夏还是蹲在道观门口,看着地面。 那些钟声她也听到了。 地面早就多出了一滩泪水。 她的眼泪一直都在流。 那位道门大真人,对于别人来说,是值得尊敬的长辈,但对于朱夏来说,那是亲切的师长,是她这些年,觉得最亲切的人。 但此刻也走了。 朱夏很伤心。 那种伤心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哭不出声音来。 于是她便更伤心了。 眼泪越来越多,她便越来越伤心。 然后她委屈地低下头,继续有泪水滚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夏才轻轻开口,声音沙哑,“师父,很好吃呀。” 第二百六十六章 悟道台 9wg0ofwoed1avhwkrhwyiefes6g6tvhsmoig/qwfijjwpgm4xrc5lcvygop1jtkfmmph8f3wd3fk 6rq+bz5gkiqi/imyxrvajj91qtpcgxl7r8bulf/wh67vmmc4glldn4+q7o359puhgkrkadhdi efldxwjporkeap07mm4cwvcawusmcfje5xjre2q5zdflst5ung/yv3ztvjjqctzx66pqqcuxf/2q zwf5mdca/zvj5m18/vjgcjis7x4fhkwpfrzoj0b28vxhp7nvkrmyeotywpjtka+32s9ru/g5pat8 i32bfwv7zlhpnelchg+prl/hyjvn7p9w72xpcryzlgswmlemfyiq4icluy5igoo37yvziyxcj91q kyzw/4dvnw/rqimc+ez9doee/o1vzwzjfvo33yfq5dxwaxbulz197gpwrzcw+kuoz9fxhrjxvpc4 ognt0+khew6zuhdmdwlgg4t5j9nvyp6ounzdpbttyqvgst4atusedupqobaxwsjwwjoxu+a8tifn +j9sammsqgjzsrk/glwd6ddknbcvtpzafdmjgqnqwqtkuum5fa0kynu/mmij6a6ldtkwzaqhjazd eg2sr0+u82uvziilbynkhtu33yzjq/66asfukkjcyr0llc0w0vpggsoegg4k++rvdhrqitlq11tc gqjrepx/auhrvukhucihaueuuzb08uekkfcsfq5zqwvgqesopz01sriawbnyphllontii/gwowg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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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看着陈朝,微笑道:“你看我身上有一点死气吗?” 眼前的男子说话的时候,有无尽的生机勃发,整个人生机勃勃,哪里有半点的死气? 这种恐怖的生机,只能说明眼前的这个男子修行境界很高,同时岁数应该还不算大,在漫长的岁月里,他还处于极为年轻的状态。 戎山宗已经被覆灭无数年,可眼前这个修士竟然还这般年轻且强大,那么他的境界到底有多恐怖? 陈朝不敢去想。 但他却不敢怀疑眼前的男子真的死去了,因为他身上的勃发的生机,实在是太过恐怖,根本无法作伪。 “前辈活了多久?” 陈朝强忍下自己的惊骇,同时有些警惕地打量四方,好让自己随时做出正确的选择。 男子淡然道:“我也不知道多少年了,一直苦修,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大概便是这意思,无尽的岁月枯坐,真是有些寂寞。” 陈朝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问道:“前辈既然还活着,可知道那戎山宗是如何覆灭的?” 男子听到这句话,眼睛里出现了好些伤感,轻声道:“那个时候我在闭关,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我醒来之时,一座宗门,所有同门都死去了。” 男子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对我戎山宗下此毒手,但我戎山宗里强者辈出,多少的无上强者,居然还是被人灭了宗门,那出手之人,到底是谁?!” 男子眼里有些困惑,对于这样的事情,即便是他,都是想不通,一座偌大的宗门,竟然被人如此悄无声息地便灭了宗。 陈朝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浓,问道:“前辈破关而出之后,难道就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男子看了陈朝一眼,淡漠道:“在何处修行不是修行,况且既然那人之前灭过我戎山宗,那么说不定有朝一日他还会再来,我便在此等他,看他再来,我便杀了他。” 他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有些冷,就像是冬天的头一场雪,虽说寒冷,但不算是刺骨,只是有些洁白之意。 只是同着这句话一起说出的时候,是他体内的无尽生机涌出,如同一阵大风,吹得周遭的一切摇曳不停。 陈朝轻声道:“原来如此。” 眼前的男子当年在戎山宗被灭之时,是在修行,故而逃过一劫,但逃过一劫之后,并没有害怕,而是在出关之后一直留在这里,在等那个当初出手的强者再次来到这里,然后和他一战。 这样的气态,果真不凡。 果然不愧是绝世强者! 男子平静道:“可惜我等了那么些年,他还是没来。” 那么多年这几个字,其实便蕴含着无数年的无尽岁月,根本不是这几个字能够表现出来的。 陈朝沉默下来,看着眼前的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 男子却是看向他,微笑道:“当年我戎山宗上下强者辈出,无数典籍是其依仗,那些修行之法,现在若是传出去,只怕每一门都是了不起的存在,我观你有缘,你若是肯陪我下一局,我便将那藏书阁所在之地告诉你,也算这戎山宗有了个传承。” 说着话,男子身前便多出一方棋盘,一黑一白的棋子出现在这里。 他的言语里,有着绝大部分修士都无法拒绝的东西,那些道法的确如他所说,每一门都是无上存在,而且对于当世的修士来说,这些都是上古道法,一点都不寻常。 陈朝却还是摇了摇头,“那些道法是上古文字,晚辈不认识。” 男子笑了起来,声音里有些恍然,“我戎山宗的道法需要认识上面的文字?哪里有这么复杂。” 陈朝又说道:“晚辈是武夫,不能修行道法,而且我也不会下棋。” 这一次,男子怔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朝,说道:“你听谁说的武夫不可修行道法?!” 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陈朝才有些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男子。 当世的修士一直以来都有一个普遍的共识,那就是武夫能够修行已经是上天的施舍,因此武夫修行的过程极为艰难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和一般修士不同,无法修行道法也是如此。 可依着当下的这个男子的意思,那便是武夫无法修行道法这件事,并不合理。 要真是这样, 男子冷笑道:“过了这么多些年,武夫到底为什么被称为武夫,便已经没人知晓了吗?” …… …… 中年道人抬起头来,说道:“两棵仙药,一棵已经离开此地,找不到踪迹,另外的那棵,应该还在这里。” 青牛看着眼前的中年道人,说道:“真人真是了不起。” 中年道人微微蹙眉,视线穿过那些杂草,摇头感慨道:“也不见得能找到它,仙药者和仙字沾边,即便是忘忧修士,也无法说找到它便能找到它。” 青牛皱眉道:“依着真人之能,也没有办法?” 中年道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转身朝着药圃外走去。 那两棵仙药在成长过程中,已经将周遭的那些寻常药草生机夺去,如今这药圃里,到处都是杂草,根本没有药草的存在,所以在这里,已经根本没有再留下寻找的意义了。 青牛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自己来到药圃里,除去所谓的仙草不能动,别的什么药草都是能随便吃的,可走了这么一圈,竟然是连一株药草都没有,这自然让人失望。 中年道人朝着花海外围走去,随口问道:“山顶那座大殿里有什么东西?修行典籍?或是你们这座戎山宗的发展历程?” 青牛说道:“那些修行典籍应该是放在某座专门的藏书阁里,那座大殿里有些什么,我没进去过,我不知道有些什么。” “不过真人可以去亲自看看。” 青牛看向远处的山峰,眼中有些缅怀的情绪。 中年道人平静道:“那何处有文字记载之处?” 青牛想了想,说道:“真人,在那座大殿之下,有一条铁索桥,桥后有一块石碑,那边有一处石台,名为悟道台,也曾经是宗门修士们修行悟道的地方,那块石碑上有文字记载,只是内容我并不知晓,我从未去过那地方,只是听其他人说起过。” 中年道人看着青牛说道:“那便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两人便朝着那边山上而去,没多久,便已经来到那座广场前。 中年道人看到那片广场上的一众修士,沉默了片刻,青牛却是有些激动地朝着广场便冲了过去,他在广场上找了许久,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一个和尚。 那个和尚双目紧闭,和生前一模一样,只是此刻生机全无。 青牛看着这一幕,眼眶里满是泪水,很多年前的记忆再度涌上心头,当年他在这宗门里本就没有几个相熟的人,陪他最多的便是那个和尚,他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便会采摘几棵药草,带着来到这边,看着青牛吃药草的时候,自己和它讲他这些日子的经历。 他们会一起看日落,看日出,看繁星看下雨。 或许他们说不上朋友,但却肯定是有友情在的。 青牛想用自己的鼻子去蹭蹭眼前的和尚,但那颗牛头只是靠近,中年道人的声音便骤然响起,“你要想好了,若是真的碰到他,他便马上会烟消云散,再也不会存在。” 中年道人如今虽然在这里不能动用道法,但是他既然是一位忘忧境的修士,自然眼光便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一眼看去,自然便知道这些修士死去多年,如今还是和当初的一样,只是因为一切都没有变化,但若是有外人触碰,那么一切改变,自然也就不会再存在,一切都会有变化。 烟消云散,便好似什么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青牛停下动作,没敢把自己那颗硕大的牛头蹭上去,而是缓缓收回脑袋。 然后他从嘴里吐出那半截的降魔杵,丢在那和尚面前,有些伤感地看着他。 中年道人也不去理会什么,只是走到那座大殿殿门前,看着那些上面的图案,很快他的目光也是停留在了最后的那最后的残破图案前。 然后他转头看了一眼青牛,走入了大殿里。 …… …… 陈朝看着那男子,很是认真问道:“依着前辈的意思,武夫其实也可以修行道法,只是没了相应的道法可修行吗?” 男子皱眉道:“什么相应修行的道法?” 陈朝看着他,也一脸困惑。 男子冷笑道:“你是在说,在如今的世间,武夫已经无法修行道法了?” 陈朝看着男子,点了点头。 当世的武夫,虽说还可以修行,但都是凭借气机和人交手,却从来没有将气机转化为那些杀伤力惊人的道法能力。 男子摇头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时代?” 不过他复而笑道:“你也是个武夫,不过你若是陪我下上一局棋,我便带你去那藏书阁看看,那里的道法,即便你是个武夫又如何,一样可以修行。” 陈朝看着他身前的棋盘,看着那黑白棋子,还是没往前走一步。 男子怒道:“你还在戒备什么,要知道,我若是想要杀你,凭着你这个境界,哪里有反抗的机会?” 陈朝不为所动,只是看着那男子,手里的刀依然握紧。 即便是从最开始,眼前的男子便展现出来上极为温和的脾气,也切切实实让人感受到一种空灵,但不知道为什么,陈朝还是不愿意相信眼前的男子没有一点恶意。 有一个问题,那个男子没能说服陈朝。 就是当初你在闭关逃过一劫这件事,陈朝不太相信。 那人一出手,一整座戎山宗都被覆灭,依着常理来说,男子不管是在苦修还是在做些什么别的事情,都没办法躲过那覆灭的手段,除非他的境界比出手那人更高,即便如此,那人出手的时候,他能没有感知? 像是那个境界的强者,想来绝不可能这般。 所以说来说去,这件事是说不通的。 陈朝看着眼前的男子,没有说那些疑问,只是觉得一切都有些不太真实。 男子皱眉,说道:“你这少年,不知好歹,既然如此,就此离去吧!” 男子仿佛很是生气,对于陈朝的反应很不满意,如今已经在驱逐陈朝。 陈朝脚下生根,没有任何想要离开的意思,他只是看着那男子,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看似寻常,但往前走的这一步,让男子也皱了皱眉。 陈朝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戎山宗的修士。” 男子大怒,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虽然他这般反应,但陈朝还是不为所动,他甚至看到那男子眼睛里的一丝慌乱。 “若是你真的是戎山宗的修士,看到外人,难道不该询问他如何能够来到此地?像是你这般淡然,那般是知道我如何来的?” 陈朝平静道:“倘若你真有这个能耐,此刻又为何会有慌乱?” 男子冷声道:“你这少年,我不过看你有缘,能够来到这里,算是我戎山宗又有了传承,你若是非要在这里胡言乱语,那么便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话,男子身上的无尽生机在这里顷刻间涌出,天地之间,此刻瞬间生机勃勃,让人仿佛置身于万物生长的春天之中,那种感觉,只怕会让那些修行无数年寿元将尽的老修士感到十分兴奋。 那是生机,也是生命的力量。 陈朝却不为所动,不止因为他还是个少年。 他真正不为所动的原因是眼前的男子即便是动怒,身上冒出的也是无尽的生机,这种生机的确可以展现一个修士的境界,但很显然,眼前的男子这会儿如果是盛怒,便一定会伴随着滔天的威压,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这个境界的绝世强者,就该如此,而不该是像是如今这般,还是这么温和。 满目都是生机,在别处很好,在此处却不对。 陈朝往前再走一步,平静道:“你若是真能杀我,此刻便可以动手了!” 男子看着陈朝,看着这个少年武夫,声音冷淡,“我不想再见到你,给你最后的机会,赶紧离开这里,要不然我便杀了你!” 陈朝又往前走了一步,摇头道:“你杀不了我,你没有这个能力,你甚至都不是人。” 这句话陈朝说得很平淡,但是在这男子耳朵里,便仿佛平地起惊雷一般,在他耳畔轰然炸开。 男子脸色大变,却无法说些什么。 陈朝看着他的反应,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猜想根本没错,眼前的男子一直都在努力装作自己是个修士,但实际上他表现出来的一点都不像是个修士,甚至不像是个人,陈朝常年在山中和妖打交道,自然明白妖和人的不同在什么地方。 眼前的男子做的一切都很像个人,但也只是像,仅此而已。 像和是有着极大的差别。 陈朝盯着他,问道:“你到底是什么精怪?” 他没有在对方身上感受妖气,或许是因为双方的境界差距,但陈朝觉得不是这个道理,对方很有可能便不是妖。 如果是妖,再如何强大,都会有妖的特征,但眼前的男子没有。 男子听到精怪两个字,整个人骤然从那悟道台上跳了起来,好似受到了什么侮辱一般,骂道:“你这少年,什么眼光,我和精怪能相提并论?!” 陈朝漠然看着他,此刻已经确定对方是个纸老虎,那么他也不再害怕了。 他再往前走了一步,快要来到对方身前,就距离悟道台不过一丈距离,那男子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有些色厉内荏道:“你不要再过来!” 陈朝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离不开这里,是有什么东西把你困住了,你要是能告诉我实话,我可以考虑帮帮你。” 陈朝看着他,缓缓开口,虽然现在已经确定眼前的家伙对他没有什么威胁,但他也很想知道眼前的男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男子冷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你们这些人族一向是最不要脸的,我若是告诉了你了我的真实身份,你一定会出尔反尔。” 陈朝笑眯眯道:“那也不见得,我这个人出了名的好说话,你不信去打听打听。” 男子骂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此刻只有你我两人,我要去什么地方打听?” 陈朝后知后觉哦了一声,然后又往前走了一步,笑着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只能把你吃了。” 男子听到吃这个词汇,一下子便紧张起来,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那棵枯树树干上,瞪大眼睛,“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你果然是不要脸的人族!” 他此刻的声音还是那般空灵,但此刻已经紧张得不行,哪里还有之前的淡然。 陈朝说道:“你是仙药这件事,我可不知道!” “你真虚伪!” 男子骂道:“你是我见过最虚伪的人类!” 陈朝听到这话,便知道,自己的认知是完全正确的,眼前的这个男子,便是仙药化形,他不是妖也不是什么精怪,就是成熟的仙药,这一点之前在感受到那些滔天的生机的时候他便有了些怀疑,他之后甚至还想起了自己在书院里看到的那些典籍,那上面记载了很多关于仙药的东西。 当世也有传说中的仙药,这是极品灵药的统称,这些仙药生长时间需要极为漫长,但一旦成熟,便能够有着极大的作用,那些寿元将尽的老修士,若是能吃下一棵仙药,便能够延长数十载甚至百年的寿数,故而那些大宗门里的仙药一旦成熟,便会被好好采摘下来保存,等到门中的强者迈不过生死那一关的时候,就会将其拿出来,供那位老修士食用。 可仙药的珍稀程度实在是罕见,即便是当世的超级大宗,也不见得会有太多,所以能够服用仙药的存在,一定是要对宗门有着极大贡献的,要不就是境界足够高深的。 眼前的这株仙药,若是被外面的人发现,只怕当即便会抢破头。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陈朝之前不会往这方面去想,但此刻却已经知道了事实。 “我真后悔,当初我就应该和它一起走,我不应该因为好奇来这里看,结果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男子看着陈朝,脸上十分懊恼,当初成熟之后,它便有灵智,那个时候和它一起成熟的还有另外的一株仙药,但是那株仙药在成熟之后便已经独自离去了,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奇心,自然也不会留下,而它却不这般,走出药圃之后,没有立刻离去,而是从药圃来到后山,来到这悟道台上,机缘巧合之下,他走了上去,然后便被困在这里,无数多年,不得离开。 陈朝看着它,笑眯眯道:“现在也不用苦恼了,我把你吃下去,你就会解脱的。” 他并不是想要真正吃它,不过是恐吓它而已。 仙药冷笑道:“你别想这么多,依着你的境界,现在吃了我,一定会爆体而亡的!” 仙药作为灵药里药力最强的存在,即便是一般的忘忧强者也不敢轻易尝试,因为一个不好,就一定会让那无穷药力在体内冲撞,引导不好,爆体而亡是肯定会发生的。 陈朝如今不过是个苦海境,如果他吃下这仙药,能够吸收这些药力,只怕能在极短的时间里便破开苦海,来到彼岸境界,甚至于可以直接成为一位忘忧修士。 可这只是说他能够吸收药力的前提下。 更大的可能则是他完全无法吸收这些药力,经脉被冲破,然后就此死去! 陈朝看着仙药,面无表情道:“你管我死不死,反正我就是要吃了你!”  第二百六十九章 姗姗来迟的他们 “你这个人,不可理喻!” 仙药看着陈朝,眼里终于是出现了恐惧的神色,他看着眼前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开始担忧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陈朝一步步朝着仙药走过来,越是靠近仙药,就越是能够感受到那澎湃的生机,层层荡开,之前在山道吸入那些药草的香气便能够让人感觉浑身上下都很舒服,可那些不过是普通的药草,便有这样的效果,眼前的仙药的香气更是如此,陈朝吸入一口,便觉得五脏六腑都十分舒坦,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洗涤自己的内脏。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连带着发出了有些舒坦的呻吟。 他看向仙药的眼睛里,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抹狂热。 眼前的这东西不是什么普通的玩意,而是切切实实的仙药,是无数修士挤破头都想要拥有的东西,陈朝虽然是武夫,但这东西对他来说,依旧是有大用的,若是说他丝毫不感兴趣,只怕传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看着陈朝眼睛里的情绪,仙药紧张道:“你别这么看着我,你现在的境界,吃了我,肯定会被撑破的,你不能吃我!” 之前他一直装作很淡然,想让自己看起来是修行有成的前辈,但此刻它彻底慌了,它很害怕眼前的这个少年被情绪支配,不管不顾地就非得将它吃下去,要是那样,那少年怎么样它不知道,但是自己肯定就这么死去了。 这样的结果,对它来说,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从一棵药草一直生长,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历经千险万苦,才生出灵智,成为了一棵仙药,自然也就不想就这么死去了。 “山中有不少好东西,有很多是你需要的,我可以带你去,你现在吃了我一定没好处的,你相信我!” 仙药看着陈朝,快要哭出来了,晶莹的泪珠在它眼眶上挂着,看着便晶莹剔透,根本不算是寻常,它是仙药,这泪珠也是仙露,珍贵异常,虽然不见得有延寿的功效,但是在治疗伤势方面,也一定会有很不错的效果。 陈朝丢出一个琉璃瓶子,笑道:“别浪费,快接住,别洒了,不然我就给你一刀。” 仙药接过瓶子,虽然很是愤怒,但还是将那眼里的两滴仙露滴入了那个琉璃瓶子,陈朝这才注意到在他的手腕上,有一条闪烁着金光的细长铁链将它和那枯树的树干连了起来。 它的确是被困在了这里,而且不知道多少年了。 “快丢给我。” 陈朝招手,有些催促。 仙药看着眼前的少年,发现他眼睛里的渴望消散了许多,这才变得有些安心,但随即有些意外,别的不说,光是说它仙药的身份,便足以让无数修士癫狂,很少有人刻意在这么极短的时间里便冷静下来的。 接过那琉璃瓶子的陈朝情绪平静了些,之前他的确是有些狂热,眼前的仙药这么不凡,自然能够让他癫狂,但是他还是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了下来,首先的确如同那仙药所说,自己要是真的不管不顾吃下它,就肯定会有极为糟糕的后果。 这是仙药,不是当下的自己能够享受的东西。 第二便是这仙药已经生出灵智,对这戎山宗的上下只怕会十分了解,陈朝想要找什么东西,只怕是还要它帮忙。 “我听闻仙药生出灵智之后,便有了离开原地的能力,想来你也是从某个什么药圃里离开的吧,但你为什么最后被困到了这里?!” 陈朝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若有所思地发问。 仙药一听他提起这个,便变得有些愤怒,“我化形之后,本来是可以离开的,但按耐不住好奇心,想要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覆灭的,便来到此处,却没曾想过你们这些人类如此阴险,竟然在这里还布置得有手段,我一靠近这里,便被困住,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没办法离开!” 陈朝淡然道:“他们难道是早就知道你要来到这里?所以早早便在这里布下手段,只怕那手段并不是对付你的,你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仙药一怔,听到这里的他有些疑惑,他被困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这些年它一直在想着这些事情,无比的愤怒,但如今陈朝这么一说,它才发现好像是真如同这个少年说的那样,这并不是针对自己的手段。 陈朝说道:“你刚刚说要和我下棋,是有什么手段?” 仙药看着陈朝,目光闪烁。 陈朝面无表情。 仙药神色变幻,最后还是说道:“我只是太无聊了,只是想和你下下棋,说些话,你知道吗,我生出灵智之后,这么多年我在这里,一直都很无趣,沧海桑田在你们看来,不过是四个字,但对我来说,那是一日又一日真实存在的岁月。” 陈朝不是很相信眼前这仙药说的话,即便现在它说的是真话,也只是一部分而已。 它虽然化作人形很多年,又生出了灵智,但实际上也不过还是个孩子,没有经历过那些尔虞我诈,并不成熟,只是纯真。 陈朝问道:“你之前所说的藏书阁呢?” 仙药眼睛里发光,说道:“你救我出来,我带你去找。” 陈朝眯起眼睛,说道:“我不见得有这个能力。” 说着话,他已经沿着那石台走到了那棵枯树旁,看到了那条闪烁着金光的铁链,沿着那条铁链一直看去,发现这并非真实存在的,而是一种手段的体现,大概是某人当初留下的一道气息,并不是很难破解。 这也是因为仙药自身虽然有着极大的作用,但是本身却没有任何伤害人的能力,它们并不是修士,只是天地之下应运而生的东西。 “我可以带你离开,但是你真能找到那所谓的藏书阁吗?”陈朝审视着眼前的仙药,随口问道:“你之前所谓的武夫可以修行道法的事情,又是在哪里听来的?” 眼前的仙药虽然不是修士,但它之前说的那些话,对于陈朝来说却是意义重大。 武夫若是真的可以修行道法,那么对于现在的修行体系,是有着极大的变革的。 仙药原本准备随口糊弄眼前的少年,但是想了想,还是认真说道:“我还是一棵药草的时候,在药圃里经常会听到那些修士谈论一些修行上的事情,那便是他们说的话,我绝对没有骗你。” 陈朝眯着眼看着仙药的表情,想要判断它是不是在随口乱说,但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 “只是具体的东西我也不清楚。” “你见过这柄刀吗?” 陈朝举起手中的断刀,他来到这里,其中一个缘由便是想要找到另外的半截断刀。 仙药眼睛一直在转动,看着这柄断刀,笑着说道:“我见过,那是山门里的一位强者所有,我看到过,那强者很是厉害……” 陈朝摇摇头,光是听着这些话,他就知道眼前的这个家伙是又在糊弄他。 见自己随口胡诌被识破,仙药有些可怜巴巴地看着眼前的陈朝,说道:“你现在这个境界,吃了我也没用,要不然你就放过我,我多给你一些仙露。” 它在很认真地和陈朝商量,希冀想要得到一个好的回答。 陈朝摇了摇头,看着它说道:“依着我现在的境界,我就算要用到你的时候,也是很多年后了,你反正在这里待得太久了,也是无趣,不如跟着我离开这里,说不定某一天我就放过你了。” 仙药冷着脸,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陈朝说道:“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琉璃瓶子,这也是之前在那石壁里找到的东西。 是修士们专门用来装灵药的法器,它们可以保存灵药的药性。 他打开琉璃瓶子,伸手扯动那条闪烁金光的铁链。 仙药被那条铁链束缚,陈朝一扯动那条金光的铁链,它便不受控制地朝着陈朝这边而来。 “喂喂喂,还有商量的余地,你不要这么不讲道理,我跟你说,我有很多好东西……” 陈朝却不再想管它,仙药在古籍上有着详细的采摘的流程,一般都是要布下阵法防止药草逃跑,但是如今陈朝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眼前的铁链束缚着这棵仙药,它无法逃离,随着陈朝用力扯动,仙药便被他拖拽而来。 一棵仙药,陈朝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那是当世最重要的神物之一。 那仙药不断挣扎,最后还是没能逃脱被陈朝抓到那琉璃瓶里的结局。 它重新恢复仙药的样子,那是一棵九叶草,每一片叶子上都有金色的纹路,仿佛有神浆在其中流动,有无数细微的仙霞在叶片周遭闪烁,看着便无比璀璨,这让人一看便知道这棵药草是极为不凡的存在。 陈朝盖上盖子,仔细打量。 “你放我出去!你这个卑鄙的人类!” 它被困在这个琉璃瓶子里,已经无法再次化作人形,只是无能狂怒。 陈朝说道:“我听闻在仙药之上还有神药的存在,你放心,我不会马上吃了你,等到以后,说不定你还有机会再往前走,成为神药。” 仙药破口大骂,只是那些词汇都说不上难听。 陈朝没有理会它,只是刚要将其收好,便听到远处响起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真人,那是仙药!” 陈朝蓦然转身,便发现一头青牛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这里。 同这头青牛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中年道人。 他便站在青牛身边,很是淡然。 陈朝微微蹙眉,看着这个中年道人,他感受到了极大的不同,这一次进入这遗迹里,理应都是那些年轻一代的修士,但眼前这个中年道人,显然已经不算年轻了,他应该是某座宗门的修士,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朝眯起眼睛,但已经收好那仙药。 不管对方身份,他也不会将仙药交出去。 这可不是寻常的东西。 中年道人看着陈朝,没有开口,反倒是那青牛有些疑惑地看着陈朝,疑惑道:“你是谁,怎么会来了这里?!” 听着这口吐人言的青牛,陈朝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他本来就和妖物打了很多年的交道,妖物说话,不罕见。 更何况眼前的青牛很明显便是那中年道人的坐骑一类的东西。 陈朝没有理会他,只是看向那个中年道人,进入这座山中的时候,他便感受到境界已经再度被压制,想来眼前的中年道人也是这般,可惜的是,即便是如此,他也感受到了那中年道人很恐怖。 那种恐怖,源于灵魂。 眼前的中年道人一定是一个境界无比高妙的修士。 这一点毫无疑问。 陈朝有些紧张,握刀的手,更用力了些。 “你便是那个在万柳会夺魁的大梁武夫。” 中年道人终于开口,语调平缓,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一口老井,深不见底,幽深至极。  第二百七十章 老道士和少年 这是气态。 是年轻修士不可能拥有的气态。 这种气态一定是很多年里,身居高位,俯瞰人间才会拥有的气态。 这种气态陈朝甚至没有在镇守使身上感受到过,和那位书院院长相当。 “前辈是谁?” 陈朝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看向周遭,神情平淡。 虽然他不知道眼前这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陈朝很清楚,真要动起手来,自己即便是作为一位武夫,也不见得能占优,之前在那座陵园里,陈朝可是亲眼所见,那些修士会有这各种各样的手段。 眼前这位中年道人既然是这样的人物,手段不会少。 中年道人淡漠看了陈朝一眼,平静道:“你手中的仙药对你而言并无作用,不过念在是你先发现,我可以拿东西来与你交换。” “我出自痴心观。” 中年道人这两句话,一前一后,蕴含了很多意思。 陈朝皱起眉头,也听出了里面的意思,他境界高妙,出身不凡,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和人说话,若是换作别的修士,只怕便要认栽,但陈朝却摇了摇头,说道:“前辈觉得有什么东西可以和这东西相提并论?” 不是没有东西无法和仙药相提并论,而是即便有这样的东西,想来眼前的中年道人也不会将其拿出来。 中年道人看着陈朝,没有着急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陈朝。 陈朝抬起头和他对视,很轻易地便能看到他眼里的沧桑痕迹,那像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湖水,但却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什么生机。 那是对于世间的淡漠,对于万物的漠视。 这种情绪在他的眼里,寻常可见。 中年道人身居高位,境界更高,在方外修行界里,他的地位甚至和大梁皇帝相比,也差不了多少,正是因为这样,对于世间的大部分追求,他都已经拥有,根本便对这个世间没有任何情绪,这才是真正的大人物,他们所想的,永远是一般修士想不到的。 陈朝看到了那无尽的孤寂,但却没有陷进去,而是很快抽离出来,盯着那张普通的脸,说道:“前辈若是没有什么想说的,那晚辈就告辞了。” 陈朝虽说是要走,但却没有动。 中年道人笑了笑,那张脸上却看不到什么笑意。 “你赶紧把仙药给真人拿过来,那不是你该拿的东西,何必沾染!” 青牛开口,它在揣摩中年道人的心思,觉得此刻应该开口,那便开口了。 陈朝没有理会它,只是看了一眼青牛。 只是一眼,青牛便有些愤怒的哞了一声。 它也是活了很多年的存在,一眼看去,便能够感受到陈朝其实杀了很多妖。 天底下的妖族,说起来都是同族,它自然生气。 陈朝还是没有理会它,若是只有这头牛,他早就出手了。 “道理这种事情,神都的那个不要脸的老匹夫或许喜欢讲,但他在我面前,也不见得能讲出来,至于你,更是没有资格开口,既然你不想活,那便别活了。” 若是别的东西,中年道人或许还能不在意,但是对于眼前的仙药,他是不管如何都不可能放手的。 陈朝冷笑道:“果然修行再多年,不要脸还是会不要脸!” 中年道人眼神漠然,这样的话,他从来没有听过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起,从最开始修行到现在,一直如此。 只是即便如此,他此刻也不会动怒,修行多年,道心早就古井无波,决计不会因为这三言两语而生出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中年道人漠然看着陈朝,说道:“大梁朝出现一个你这样的少年不容易,折在这里,不是好事。” 陈朝面无表情,刚要说话,中年道人的声音就再次响了起来。 “别想着什么报仇的事情,别说是杀了你,即便是我杀了一个你们那位皇帝的皇子,也不见得他会做些什么。” 他的声音很冷,很是淡然,像是在说一句微不足道的话。 陈朝看着他,脸色微变。 他完全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假,当然不是认为大梁皇帝会无动于衷,而是会相信,他绝对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不会将杀死一个皇子视作多大的问题。 “你便是那位痴心观主?” 陈朝想起这个道人之前说自己来自痴心观,如今又这般开口,他自然想到了那位道门大真人,大概如果真是那位,那就不管怎么说,都不会在意自己的死活了。 中年道人没有说话,没有承认。 他是痴心观的掌律真人,是观主之下的大人物,但说来说去,始终都还是观主之下。 陈朝了然道:“我就说观主只怕还会要点脸,前辈这样的人,倒是不太适合。” 不太适合四个字一说出来,中年道人的眼中终于是出现了一抹怒意,就像是谁在他那片死寂的湖水里丢下一颗石子那般。 虽然激起的风浪有限,但始终还是起了些波澜。 当初没能成为痴心观观主这件事,对于中年道人来说,是他那颗道心里唯一的缺憾,但此刻被陈朝有意无意地点出,自然会激起他的怒意。 他看向陈朝,眼里已经流露出一抹杀意。 此刻的他,看着眼前的陈朝,就像是看着一件死物。 他已经对陈朝生出杀意。 一位道门大真人若是要想着杀人,那么天底下到底有多少人可以幸免于难? 若是在外面,陈朝觉得自己这会儿就该死了。 但此刻却不是在外面。 所以他只是掌心出了些汗,还笑了笑。 青牛感受过中年道人的恐怖,此刻看着陈朝居然还在笑,很是不解问道:“你笑什么?” 陈朝之前无视过好几次青牛,但这一次他却还是很认真地开口说道:“在外面,他看我一眼,我或许就死了,但是在这里,我却有可能杀了他。” 青牛听到这话,变得有些错愕。 它哪里想得到陈朝居然会这么开口。 一时间自然有些失神。 就在它失神的当口,陈朝却看向那中年道人,高声笑道:“来啊,老道士!” 中年道人听着这不算太侮辱的称呼,眼里的情绪再度变化,这样的感觉,对他来说,是真的很陌生。 然后他看了陈朝一眼。 什么都没发生。 是的,依着陈朝来说,在外面,他要是看陈朝一眼,那么陈朝便该死了。 但此刻不是在外面,在这里,他已经不是忘忧境的强大修士,他只是个老道士。 他无法看人一眼便杀死那个想要杀死的人。 但他依旧是一个不算寻常的老道士。 所以这一眼,还是会有些效果,陈朝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前生出一片潮水,朝着自己拍来。 那潮水不是真实存在的,但依旧很是恐怖。 不是一个苦海境修士能够抵抗的。 但下一刻,陈朝也抬起头来,迎上了那片潮水。 此刻的陈朝,像是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小舟,随着海浪而翻滚,但无论海浪再大,想要覆灭这一叶小舟,都不见得那么容易。 一片海浪会将其淹没,但海浪过去呢? 那叶小舟会倾覆? 即便倾覆,只怕也还是会漂浮在海面上。 中年道人神情没有变化,只是继续看着陈朝的双眼。 那是少年的眼睛。 里面有着很多他没有的东西。 其中最不同的,是生机。 勃勃生机。 他没有。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一道天堑,在左右两边 少年的生机总是最旺盛的,尤其是陈朝这样的少年,他过去的那些年,如同一棵倔强的野草,在寒风烈日之中生长,不管经受了多少风雨,依旧那般顽强。 而纵观中年道人的这一生,他从很多年前走入痴心观之后,便一直在修行,风雨没有经历过,修行上的大问题自然也有师长帮忙解决,一路上更是没有遇到过什么问题,从年轻天才便是年轻强者,从年轻强者变成强者,然后成为一位忘忧修士,而后成为这痴心观的掌律真人,他这一路走得极为平稳,就像是没有波澜的平静湖水,没有波澜的人生,便像是他这般,没有生机。 两人本就是鲜明对比。 如果真要说起来,两人甚至站在时间线的两头,一个是初升的太阳,另外一个则是快要垂暮的落日。 中年道人眼中藏着无尽岁月带给他的无数底蕴,在面对陈朝的时候,中年道人如同一座大山,安静地矗立在他身前,风雨不能入。 陈朝的眼睛无比痛苦,不是刺痛,而是一种特别的感受,就好像是有人一拳一拳地砸在他的眼眶上。 他的身躯早就打熬得无比坚韧,即便是在苦海境的武夫里,他也是佼佼者,但是此时此刻,他耗费无数精力打熬的身躯,此刻好似却没有半点作用,根本扛不住对面的那道目光。 那仿佛不是实质性的攻击,而是对他灵魂深处发动的攻击。 正如陈朝之前所想,眼前的中年道人虽然没了修为,但这样的老怪物,一定是会有自己的手段的,那些手段,不是陈朝一个苦海境的年轻修士能够去做些什么的。 那是无尽岁月造成的两人差距,不是轻易就能抹平的差距。 但陈朝却不愿意放弃,即便是那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小舟,又如何? 狂风暴雨,惊天骇浪再是可怕,也总是会有消散的一天,消散之后会不会能看到彩虹不见得有谁能知道,但熬不过去,便一定见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的额头已经满是汗水,浑身早就颤抖了不知道多久,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他的眼睛里更满是疲态,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只来自地狱的厉鬼,但风雨此刻渐歇,海浪平息,海面一片蔚蓝,天地之间安静而平和。 中年道人眼底也闪过一抹疲倦,绕是他境界如此高妙,在此处虽然还能施展一些特别的道法,但也不见得能一直施展。 只是即便如此,若是换做一般的修士,在他的第一道目光下,便一定会就此心神失守,神魂破碎,直接死在这里。 可陈朝没有。 中年道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表示自己的赞叹,但很快他便想到了之前陈朝对他的不敬,于是这些赞叹的话便碎于他的唇间,化作满天杀意倾泻而出,覆盖整座悟道台所在空间。 青牛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之前它也生出了反抗的想法,但却是因为自己鼻间的那个鼻环而作罢,当时它不过是觉得自己是上了这位道门大真人的当,但此刻感受到这满天杀意,它也有些害怕。 那是源自灵魂的害怕。 是境界的差距和压制。 不过在中年道人释放出这满天杀意的时候,陈朝已经动了。 他之前在惊涛骇浪之中只是一叶小小的孤舟,随时可能会被倾覆,只能任由那些风雨落到他的身上。 但此刻既然风雨停歇,那么他便动了。 满天的杀意化作风雨再来,便遇上了他的刀。 刀是断的,但极为锋利。 人是年轻的,便充满生机! 刺啦一声,仿佛天地之间有一道什么东西被撕开一条口子,而陈朝那说不上健壮,但绝对不会单薄的身子便从里面挤了出来。 他扎进了满天的杀意里。 又是数道轻微的异响。 陈朝的那身黑袍忽然破碎,数道缺口出现在了衣袍各处,如同被世上最为锋利的刀割开了数道口子。 那些杀意犹如实质落下,若是在外面,此刻陈朝的只怕是已经被斩成了无数道碎片。 实际上即便是一位彼岸巅峰的强者,在面对这位道门大真人的时候,在这满天杀意落下的当口,也说死便死了。 一个彼岸巅峰的修士,在面对一位已经在忘忧境里走到尽头的存在,不会有什么办法。 但此刻不是在外面,所以那满天的杀意落下,只是撕开了陈朝的衣袍,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无数道伤口。 那坚韧的身躯,在这些杀意之下,仿佛是纸糊得一般。 但那中年道人已经皱起眉头。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那些留存于天地之间的杀意有多么恐怖,这即便是在没有修为的时候施展出来,也不该是陈朝这样的修士能够抵抗得住的。 但此刻那些杀意只是落到了他的皮肉上,撕开了表面的皮肉,而并没有深入其中。 他有些恍惚失神,但的确只是很细微的时间之后便回过神来,见识过那么多风雨的他,哪里会因为这点东西而过多失态。 只是回神当口,眼前便已经有了一片阴影。 那是一道黑色的影子。 飘起的衣袍,仿佛一片夜幕,要遮挡他的天空。 然后是一道清亮的刀光,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陈朝来了。 那个少年武夫,终于是越过那些杀意,来到了中年道人的身前。 重重一刀斩下! 雷霆万钧的一刀,气势十足。 中年道人即便是忘忧境的绝世强者,身躯体魄若是没有刻意去打熬,只怕也算不得坚韧,所以陈朝相信对方面对自己这一刀,一定会躲。 他已经想好了无数的后手,如何在对方躲避的时候,再递出下一刀。 但中年道人没有躲避,他就是站在原地,伸出手,以手掌相拒。 那只手看着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洁白,只是有着修长的手指,看着也不太像是一个中年男人的手,光从手指来看,反倒是像个女子。 中年道人不是女子。 他是个老道士。 锋利的刀锋落下,落到他的手掌上,和陈朝之前所想的不同,那柄断刀没能将他的手掌从中斩开,而是就这么抹过,没有任何异样的事情发生,断刀抹过,那只手掌就还是这么伸着。 中年道人看着他,漠然道:“彼岸而忘忧,自有天地打熬,让自己身躯和天地契合,脱离肉体凡胎,哪里好杀?” 说着话,他往前走了一步,伸手便向陈朝的脑袋拍去。 他的动作真的很随便,看着就像是有些不满意自己学生的夫子,随手一拍,以示惩戒。 但陈朝却感受到了极致的恐怖,不能动用修为这件事,又不止是针对他,眼前的这中年道人也是如此。 可明明两人都这样,为何他举手投足之间,仿佛都有极大的恐怖发生? 这便是忘忧境修士的可怕之处?哪怕是没有修为的状态下,也是如此? 陈朝容不得多想,在面对那大若天地的一掌,他没有朝着身后退去,而反倒是朝着前面撞了上去。 他最为擅长的便是在生死之间做出自己最正确的决断,他知道,此刻若是后退,至少便是重伤,往前撞去,才能破局。 但这一次,他却扑空了。 他朝着那道袍撞去,但却没有撞在实处的感觉,而是在撞出去的时候便落空了。 中年道人侧过身子,然后那一掌还是落下来了。 天地之间,大风骤起。 那一掌若是落下,不知道结局会如何。 一位没有了修为的忘忧修士的一掌,到底有多强大呢? 陈朝不想知道答案。 他只是双手握住刀柄,举了起来。 不过那柄断刀没能被举起来,只是停留在半空,那一掌便落到了刀背上,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刀背上传来,陈朝的手臂颤抖起来。 中年道人道袍被大风吹拂,开始摇摆不停。  第二百七十二章 生死之间,白雾成茧 一场没有修为的两边修士之战,却怎么看起来都无比地诡异,中年道人手段颇多,即便在没有修为的情况下,也能展现出忘忧境修士的可怕之处,若他对面站着的不是陈朝,或许即便是一位有着修为的苦海境修士,也早早就死去了。 可他对面站着的只是一个没有了修为的苦海境武夫,却还是扛了许久。 中年道人微微蹙眉,眼中杀意顿敛。 但片刻后,一张符箓瞬间出现在他的身前,不等陈朝有任何的反应,符箓顿时破碎,化作点点金光,游离在天地之间。 中年道人伸手抹过,指尖到底是金光闪过,一道璀璨光芒出现在他的指尖。 顷刻之间,天地之间,有着一道极为恐怖的气息在这里生出,浩荡的意味出现在两人中间,中年道人破碎这一张符箓名为灵符,其实被很多修士认为是鸡肋,那是修为境界强大的修士存于符箓里的气机,即便撕碎符箓之后,那些气机散去,也根本无法对什么造成损耗,这通常是一些修士用来弥补自身气机不足的手段,但往往存入的气机和最后吸纳的气机有着极大差距,得不偿失,故而这种符箓一直都被视作鸡肋,但没有想到,此刻这中年道人,竟然在此刻也还能拥有一张。 在这顷刻间,他虽然没能恢复忘忧修士的恐怖实力,但至少已经有了彼岸巅峰的实力。 面对一位忘忧修士的彼岸巅峰一击,别说陈朝此刻没有修为,即便有,只怕也全然不会是敌手。 中年道人看了陈朝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朝着他眉间点去。 如果说之前中年道人看了他一眼,便有狂风暴雨和惊涛骇浪,那么此刻的中年道人真正拥有彼岸境的实力之后,这一指点出,便是真正的杀人手段! 那道符箓里的气机之前便是这位中年道人自己亲手灌入其中的,此刻将其再取出,没有任何的不适,一道金光此刻瞬间便涌了出去,天地之间,风起云涌,那棵早就枯死的古树也摇动起来,悟道台那边,更是有些特别的声音响起。 青牛在不远处看着,眼里满是惊骇。 它没有想错,这位中年道人一定是当世的风流人物,举手投足之间,有着谁也想不到的大气魄! 此刻天地之间,气象壮阔。 短暂拥有了修为的中年道人终于又再次让人认识到他到底有多强大,痴心观的掌律真人是怎么样的存在,此刻揭开了冰山一角。 一道无比玄妙的气息出现在这里,顺着那如同女子般白皙的指尖而出,朝着天地而去。 陈朝的一头黑发被那气息带着吹动,那是一道中正平和的气息,没有剑修的锋芒之意,也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只有平淡之意,这和眼前的中年道人一样,看淡世事,抬手便能抹去一切想要抹去的存在。 与这样的人物为敌,对于陈朝来说,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 但放弃却从来不是最难的事情,最难的事情是明知道没有什么结果,但也愿意再努力一番。 他无处可逃了。 此刻只有挥出手中的刀。 …… …… 无数次挥刀,陈朝总能掌握最好的时机,但此刻他虽然找到了最好的时机,但刀没能落下。 那道恐怖的气息拦下了他的刀,也拦下了他的一切。 陈朝咬着牙,但刀落不下去。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指朝着自己的眉心而去,而无法阻挡。 陈朝的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其实他早就有想法在合适的时候将那一页满是金色文字的纸张取出来,但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对面的中年道人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他根本没有机会做出举动。 而此刻更是如此。 来不及了…… 陈朝眼里生出一抹遗憾。 他想过自己的一百种死法,甚至想过自己有可能死在这片上古遗迹里,但没有想过,要来杀他的是一位当世最强大的人物之一。 痴心观的忘忧境道士…… 当差距实在是太大的时候,一切的手段,其实都显得很是可笑,没有什么意义。 很快,那只如同女子一般的手指,落到了陈朝的眉心。 仿佛只是轻轻一点。 陈朝只听到嗡的一声。 一道无比剧烈的声音在自己的脑子里炸开。 如同一道钟声在自己脑海里响起,让他整个人在刹那间便失去所有意识。 中年道人神情平静,此刻陈朝的眉心处,裂开一道血痕,鲜血顺着那道伤口流出,从眉间滚落。 那条长长地血线,分开一张脸的两边。 陈朝双眼紧闭,此刻脸色无比苍白。 中年道人忽然挑起眉。 因为陈朝眉心裂开之后,之后发生的事情,却没有如同他所想的那般。 陈朝的脑袋没有炸开。 他此刻的修为虽然并非是忘忧境界,但也在彼岸巅峰,此刻的一指点出,最应该发生的结果,那便是陈朝身死。 并没有。 中年道人脸色微变,没有去想这是因为什么,但紧接着他便将指尖剩余的那些气机尽数逼了出来。 他要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 但下一刻,他又再次皱起眉头。 就在自己眼前,陈朝的眉心之处,有白雾从里面涌了出来。 那些白雾像是一道道青烟,不断从陈朝眉心处涌出,还带着金丝。 那些掺杂着金色丝线的白雾,拦下了那些恐怖的气息。 然后开始不断蚕食那些气息。 中年道人的指尖沾染到了那些白雾,感受到了特殊的感觉,他没有犹豫,在顷刻间便收回手指。 但白雾还是蔓延过来了。 那些恐怖气息在遇到那些白雾之后,最后都被吞噬,然后消失。 青牛怪叫起来,“真人,他不对劲!” 它一直很沉默,从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说些什么,但到了这会儿,它看到那些白雾之后,才猛然开口,声音里满是惊骇。 中年道人看了它一眼,没有说话,但眼中的情绪很明确。 青牛说道:“真人你没觉得这些白雾和那座大阵的白雾一模一样吗!” 中年道人微微挑眉,他自然看得出来,眼前的陈朝此刻弥漫而出的白雾,和那些大阵的白雾一模一样,但他却没有往深处去想,进入这片遗迹之中,被白雾侵入身躯之中,难道不会有如今这样的事情发生? 青牛此刻也明白了中年道人的想法,怪叫一声,“真人,那些白雾即便被吸入身体里,也只会只有一些,不会有太多!” 它没有说完的后半句话,中年道人明白了。 他没有犹豫,一张符箓骤然又出现在他的指尖。 那些白雾虽然古怪,但对于他来说,只怕不见得有什么威胁。 但只是握着这张符箓的时候,中年道人便觉察到了有些不对。 天地之间,起了一阵风。 不。 不是风。 中年道人明显感觉到了,此刻天地之间,有着一股诡异的气息正在流动,从山外而来,要涌入山中。 那是什么?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幕。 远处有一幕极为诡异的画面。 有无数的白雾此刻正在朝着这边而来,那些白雾铺天盖地,很快便遮盖了天地。 此刻的中年道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即便他还想着捏碎手中的符箓,却发现自己没有了这个能力。 此刻的天地压制,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地步。 砰地一声! 青牛跪了下去。 在面对这恐怖的压制下,它再也站不稳,此刻就只能跪下,看着极为凄惨。 “真人,救我!” 它祈求地看着中年道人,却发现中年道人此刻的身躯也在微微颤抖,这位痴心观的掌律真人,此刻站在天地之间,也遭受着极大的压力,一身道袍竟然已经开始有丝线崩碎。 他作为痴心观的掌律真人,自然而然身上的道袍也不是凡物,别说是什么水火不侵,即便是一位寻常修士,只怕是不管如何都没办法将其斩开,但是此刻,他的道袍正在崩碎。 由此可见,他正在遭受什么样的压制。 而在那边的陈朝,眉心的鲜血不断流出,身上的黑袍早就破碎,露出他满是伤痕的身躯。 那些白雾将他包裹了起来。 中年道人脸色凝重不已。 世人都只是认为忘忧境界便是修行的尽头,但只有他们这样的存在,才知道在忘忧境界之上,一定会有别的境界,而且那个境界,在这座戎山宗里,曾经一定存在过。 跨越忘忧,不见得能得长生,但一定能够随手镇杀忘忧境的修士! 面对这些诡异,中年道人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脚下已经出现裂痕,此刻浑身上下甚至还有无数处骨骼正在吱吱作响。 他此刻就像是一座四面漏风的宅子,好似瞬间便能坍塌。 …… …… 白雾不断涌来,犹如仙境一般的神山此刻都被包裹在其中,再也让人看不到踪迹。 青牛的四肢已经断了,他此刻只能趴在地面,有些凄惨的看着这边,它不知道自己的结果是什么,但很清楚,如果今天按着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它一定会死在这里。 “啊!我真不想死啊!” 它开始惨叫起来。 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其实更多的是因为畏惧。 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它要是这么死了,一定会觉得很失望。 中年道人面无表情,只是在默念一段道经,此刻不能让自己的修为恢复,但在念诵这道经的时候,能让他的心情短暂平复一些。 他需要去破局。 好不容易修行到了他这个境界,若是死在这里,对他来说,也是极为不值得的事情。 他不仅要活下来,还要去拿到那一棵仙药。 …… …… 白雾越来越多。 好似是整个戎山宗外的白雾都聚集到了这个地方。 天地之间,到处都是浓郁的白雾,即便是中年道人,到了此时此刻,也都看不清楚眼前的陈朝了。 他们哪怕只是相隔如此之近。 天地一切,都是白雾。 中年道人看到那些白雾都朝着陈朝缓慢而去,要不了多久,陈朝便成为了一个巨大的蝉蛹。 或许不是。 是个洁白无比的茧。 中年道人眼中有些好奇。 即便是他,修行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这是什么? 第二百七十三章 绝境 那些白雾从四面八方而来,最后缓缓落下,来到陈朝身前,将其包裹。 此刻的陈朝,看着就像是一个洁白的茧。 只是那个茧无比巨大,看着其实不像是茧,倒像是一个巨大的蛋。 青牛趴在地面,有气无力地喊道:“真人……” 它此刻无比恐惧,只能抓住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中年道人自顾不暇,那张符箓还在他的指尖,却怎么都无法将其捏碎。 这里的威压要比他进来的时候,此刻要恐怖太多太多,强如他,此刻站立已经很难,至于别的根本就不可能再去做。 只是即便处于如此凶险的境地下,中年道人依旧没有任何的畏惧情绪,早就在云端多年,即便有一日落入沼泽之中,也很难让他有些什么害怕的想法和举动。 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他即便到了这会儿,也没有害怕,此刻的中年道人,只是有些好奇,好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个少年武夫身上到底有些什么秘密? …… …… 神山外一直都有白雾萦绕,无数多,甚至在神山外的那处地方都聚集而成了一道雾墙,但此刻白雾被抽离朝着神山而去,这里的白雾自然便淡化,而且消散,至于神山之外的别处,更有无数的白雾,此刻也被抽离往神山上而去。 整座遗迹,白雾渐消。 神山如今成了威压最重的地方,但随着时间推移,一切便都在变化。 青牛忽然怪叫一声,随着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声,它从地面爬了起来,断掉的四肢此刻又尽数康复,它站起来,有些惊喜地喊道:“真人,威压散了,没有压制了!” 身在遗迹里,它从一开始便是被压制境界的,进入神山之后,这种感觉更是如此,而中年道人之前能够凭借那把油纸山抵御那些白雾,但进入这座神山之后便也不行。 那个时候青牛才有想要动手的想法,只可惜还是失败了。 中年道人的手段颇多。 但那些手段在这里,也无法展现出他作为道门大真人的真正实力,因为有那些白雾的存在,所以中年道人连之前想要杀了陈朝都没能做到,那一场简短的战斗,陈朝展现出了不属于一般苦海境修士战力,而这一侧面让中年道人颜面尽失。 作为一位很多年前便站到最高处的修士,却被他平日里视作蝼蚁的修士这么对待,这样的滋味,自然不好受。 但此刻,一切都有了不同。 随着那些白雾聚集到陈朝身前,形成一个巨大的白茧,中年道人已经能够动弹了,他却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直到此刻,他才感受得到,那股压在自己身上的威压全部都没了。 这座大阵,不知道是主动还是被动,但此刻确实是彻底再也感受不到一点气息了。 破开了。 大阵消散。 压制不再。 中年道人体内的气机再生,他看似没有什么变化,但身上却出现了一道玄妙的气息。 此刻的中年道人,重新拥有了属于忘忧境大真人的境界。 他看向那个白茧,一时间沉默,但什么都没做。 青牛走了过来,问道:“真人,您在想什么?” 它如此四肢的鲜血早就止住,像是它这般皮糙肉厚的家伙,当然也就记不得之前的疼痛,它看向那个巨大的白茧,问道:“真人,他这又是怎么回事?” 它不傻,早就那些白雾聚拢的时候,它便想到了些什么,如今现在这个局面,大概就真是因为陈朝的缘由。 如果不是他,这里的压制不会消散。 可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在他的眉心里有着那些白雾。 为什么那些白雾又会聚集而来,将他包裹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白茧。 中年道人没说话,只是静静看了许久,然后伸出了手。 一道恐怖的气息落于掌心。 这道气息比之前的气息更为恐怖,因为这是真正属于忘忧修士的境界,这道气息里蕴含着的,乃是真正忘忧境修士的恐怖。 而且并非是一般的忘忧境修士。 中年道人在多年之前,便已经走到了忘忧境的尽头,登临了所谓的大自在境界,在这个世间,他几乎没有太多敌手。 如今他出手了。 一个全盛时期的忘忧大修士,即便随意一击,也是雷霆之怒,哪里是一般可以抵抗的。 更何况他这一击,并不寻常。 那道强大至极,也恐怖至极的气息落到那个白茧上。 中年道人的道袍微卷,那些之前因为天地压迫而崩开的那些丝线此刻正在随风而动,这样不可避免地看着他便有些狼狈,但他身上有的气息却又时刻提醒着世人,他根本不是什么狼狈的老道士。 中年道人静静看着眼前的白茧,等着答案。 那道气息落了上去。 白茧上的白雾此刻不知道有多浓郁,但也顷刻间发生了变化,在最为表面的那些白雾好似被风吹开,露出里面的白雾。 或许因为这白雾的浓度实在是很高的缘由,那藏在里面的白雾,已经近乎固化,好似是无数根白色地丝线在这里缠绕,那种感觉,便如同无数朵棉花堆积。 但其中更深处,能够看到些金色的丝线在其间缠绕,很是特别。 中年道人看着这一幕,神情不变,只是微微动念,一道玄火骤然便在那里凭空燃烧起来,沿着那道破开的缺口,落到了那些白雾里。 如同一颗落入洁白棉花里的火星。 火星落入棉花之间,或许能点燃棉花,但这一道玄火却无法点燃那些白雾。 只是很快,第二道玄火,第三道玄火,第四道玄火…… 一片火海笼罩了那片白雾。 那些因为强大修为而生的玄火,不是普通的火星,但却还是没能燃烧起来。 片刻之后,火海消散,白茧还是白茧,没有区别。 只是那道恐怖的气息,正在白雾里深入。 那个巨大的白茧,被那道气息终究是撕开了一条口子。 这白雾不知道是什么玄妙的手段,但始终面临的是一位在忘忧境界走了很远的修士。 若是中年道人都拿它没有办法,那么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做些什么? 中年道人面无表情,只是看着白雾渐渐被撕开。 一个巨大的白茧,在看到最里面的存在之前,一定是一个很无趣的过程。 片刻之后,那道恐怖地气息消散,白雾又有了合拢的迹象。 下一刻,数道气息前后而出,疯狂朝着白雾而去。 如同狂风骤雨,倾泻而下! 青牛愕然地看向那位中年道人,心想真人果然举世无双,这等手段,当真霸道,当真是了不起! 中年道人朝着前面走去,之前的手段不过是试探,如今的手段才是他真正倾力出手,没有保留。 数道气息阻止了想着合拢的那些白雾,然后不断深入,天地之间,狂风大作,有着极为压抑的感觉。 若是此刻还有第三个人在一侧,看到中年道人的手段,只怕也会不得不惊叹一声,感慨于中年道人的道法之精妙,境界之高深。 他本就是那一代的里的真正天才。 随着时间推移,白茧已经被剖开很多,那道恐怖地气息已经深入其中,中年道人的神情变得越发的漠然,他不知道这些白雾和陈朝有些什么东西,但只是想毁去这些。 哪怕那是陈朝的机缘,也没关系。 他将其毁去,也就好了。 他要杀这个少年武夫,无关他曾经在万柳会夺魁,也不关他曾经和云间月一战,未分胜负,更不是担心他的潜力,以后的大梁朝会多出一个新的了不起的武夫。 而只是因为之前陈朝坚持了那么久,在自己的指尖,他的眉心破开了,但人却没死。 这样的事情虽然是发生在这里,但也很难让他接受。 既然无法接受,便要将其抹除,那么这桩事情便永远无法让外人知晓,那么也就可以视作没有发生过。 …… …… 白茧被中年道人强行打开。 双眼紧闭,上身赤裸的陈朝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不算健壮,但线条分明的上身有着无数道伤疤。 他的手里还握着那柄断刀。 至于眉心,虽然此刻已经没了鲜血流出,但他的那张脸上,却满是血污。 中年道人看着他,微微有些诧异。 一道恐怖的气息骤然落下。 白茧已开,恐怖的气息涌出,要落在陈朝身上。 不管他此刻所处的是什么阶段,此刻都不应该能扛得住这中年道人的一击。 一位道门大真人的一击,那必然是雷霆手段,震惊四方! 狂风吹动中年道人的鬓发,他的道袍开始猎猎作响,无尽的气机开始环绕在他的身躯之上,更多的气机已经离开他的身躯,朝着陈朝而去。 天地之间,忽然一片宁静。 再没有猎猎风声,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声音。 青牛感慨了一声。 他算得上半个戎山宗的弟子,在过往的很多年里,它便是这山中的守山妖兽,见过戎山宗的许多强者,但在那些强者里,其实很少有能和眼前这中年道人比肩的存在,无数年的沧海桑田之后,世间还有这样的人物,它有些感慨。 中年道人还是很平静,此刻的他只是看着眼前的陈朝,等着那个结果。 那道恐怖的气息里蕴含着他这些年修行的精华,是他最为擅长的道法,是他最擅长的手段之一。 他虽然站在世间的高处,但还是很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更何况在之前,陈朝便给他带来了很多意外。 此刻为了让那些意外不再发生,他用上了十分力气。 …… …… 磅礴气机朝着陈朝撞去,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陈朝一定会被这磅礴的气机撕成碎片。 但世上最不差的就是意外。 那些白雾原本被剖开之后,一直都很安静,就像是小姑娘一般,但是此刻却忽然游动起来,在那道磅礴恐怖的气机面前,它们仿佛活了过来,卷着无数的白雾朝着那道气机而去。 白雾不断生出,不断和那些狂躁气机绞杀起来,中年道人脸色不变,只是头顶神光大作,有一轮明月骤然破开云海,出现在他的头顶,照耀世间。 随着这轮洁白明月出现,一道白光出现,从中年道人身前急速掠过。 片刻之后,才让人看清楚,原来那道白光乃是一根白玉所做成的戒尺。 其实更像是一柄剑。 但无剑锋也没有剑尖,大概是真的算不上一柄剑。 但那白玉尺子上蕴含着强大无双的力量,此刻朝着陈朝而去,便是存了要镇杀对方的心思。 中年道人倾力出手,一举一动之间,到处都是惊涛骇浪! 至少在他如今施展的那些手段下,一般的修士,即便是忘忧境的修士,若是不退,便一定会被他重伤,甚至杀死。 陈朝没退。 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醒来,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此刻的心神,是一片混沌。 他不退,便意味着他要直面这中年道人。 那些白雾在他之前。 但那条白玉尺子已经撕开了那些活过来的白雾,朝着陈朝的心口撞去,这一下若是撞实,只怕是这白玉尺子能洞穿陈朝的胸膛,真正的将他杀死在这里。 白玉尺子带着中年道人的意志,带着滔天的杀机而去,那些白雾遇之便散,根本无法相抗! 距离越来越近。 眼看着那白玉尺子便抵住了陈朝的胸膛。 这位打磨筋骨无数年的武夫,在这白玉尺子前能坚持多久? 但这样的设想并没有发生,因为有一只手骤然伸出,握住了这道白玉尺子。 陈朝猛然睁开眼睛,然后大口喘着粗气! 他握住了那道白玉尺子。 但紧接着便被一道巨力带动,撞出了那个雪白的大茧之中。 重重摔落在远处。 中年道人朝着一侧走了一步,他没有想到眼前的陈朝还是醒了过来,但他很清楚,眼前的陈朝很显然没有完成某些过程,还只是一个苦海境的武夫。 这样的武夫,并没有什么用。 陈朝从地面爬了起来,然后还是死死攥住手中的白玉尺子,因为那尺子上蕴含着的气机,已经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顺着滴落,但陈朝此刻没有精力去想那些,而是正在努力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被中年道人一指点在眉心,然后眉心便裂开一条口子,再之后,他便昏死过去了,再也想不起发生什么。 再醒来的时候,眼前便多了一道白玉尺子,他下意识握住。 然后被巨力带飞。 自己还没死。 这里的压制已经没有了。 这对于陈朝来说,是更为糟糕的事情。 压制没有了,便意味着眼前的中年道人恢复了自己的境界,那是一个忘忧境的绝世强者,他恢复了境界,自己如何应对? 陈朝脑海里不断闪过各种疑问。 但最后疑惑全部被他暂且压下。 眼前自己的险境,还没解决。 那道白玉尺子上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让他觉得很是棘手。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能将其死死按住。 理论上来说,一位忘忧境修士丢出的法器,不该是他有能力应对的。 中年道人就在远处看着他,看着那一只手按着自己丢出那白玉尺子的少年武夫,挑了挑眉。 只是下一刻,满天的杀意再现! 之前在这里的压制没有尽数消除的时候,中年道人便用过这样的手段,满天的杀意,让陈朝很难应对,如今他境界已经恢复,变得更为强大,更为的了不起,这满天杀意自然更为恐怖,更为让人觉得了不起。 陈朝感觉自己在这满天杀意之下,不仅是动作,就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 那道白玉尺子自己虽然暂时按住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挣脱,而对面的中年道人离他很远,陈朝无法靠近。 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可要是逃,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或者说,他这样的一个武夫,有可能在一位忘忧境修士的手下逃脱吗? 陈朝咬了咬牙,没有犹豫什么,只是松了松手。 握紧那白玉尺子的手一旦松开,那和中年道人心神相连的白玉尺子便再度迸发出滔天杀意,朝着陈朝胸膛撞去。 陈朝的手只是松了松,但绝不是彻底放开。 所以他被这白玉尺子带飞了很远,但尺子却始终没能落到他的胸膛上。 这里本来就是一片山崖。 陈朝想要的便是落下崖去。 这悬崖不知道有多高,但依着他武夫的坚韧身躯,应该不至于被摔死才是。 可落到崖下,又能够改变什么? 如果中年道人穷追不舍,那么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甚至于陈朝可能在半空便被杀死,根本就没有人会给他半点活下来的机会。 但陈朝还是想要赌一赌。 他来到崖边,没有任由犹豫,便松开了手中的白玉尺子。 白玉尺子像是一道利箭朝着前面射出,但是陈朝的身躯却早已经倒了下去,从悬崖跌落。 白玉尺子射出数丈,原本应该继续往前,却在半空的时候诡异停下,之后更是回到崖边,开始盘旋。 中年道人来到崖畔,看了一眼那不知道多高的悬崖。 青牛开口道:“真人,这下面应该没有什么布置。” 它知道一些辛秘,知道这崖下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故而开口。 中年道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悬崖,然后一步踏出,缓慢朝着崖下走去。 他在半空中缓缓而行,看着就好似有他看不见的一道阶梯这么出现在他的身前,他沿着阶梯而下,很是随意自然。 青牛看着这一幕,没有追上去,而是看了一眼那并没有消散的巨大的白茧,然后大声喊道:“真人,我便在这里等你啊!” 中年道人面无表情,他不会放过陈朝,不管是陈朝带给他的耻辱还是那身上的仙药,这两个理由的其中哪一个都不足以让他放过对方。 …… …… 陈朝一路下坠,耳畔是呼呼风声,他打量了四周,发现两边不过都是绝壁,根本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 他看了一眼那血肉模糊的手掌,摇了摇头,有些感慨。 这位忘忧修士实在是太过强大,他真的没有什么办法,此刻坠入崖下,大概也不能摆脱他。 他甚至想不到,是为什么,这里的压制会尽数消除,让那中年道人竟然在这里便恢复了境界。 没有境界的时候便已经那么可怕了,现在一旦是恢复了境界,那便更加可怕了。 要如果求得一线生机? 陈朝不断思考。 但很快,他便有些绝望。 不是因为想不到,而是因为又看到了那道身影。 那道不算高大,也不算特别,反倒是很普通的身影。 中年道人的身影在他头顶不远处,同样下落,但他却是在走。 那种姿态,即便是陈朝,即便是对立,他也觉得真他娘的不凡。 陈朝暗骂了一句娘。 …… …… 不断地下坠,那道身影如同梦魇一般不断出现在自己身后,这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可以淡然面对的事情,陈朝的脑子飞速运转,自己的底牌里,大概就只有那一页纸张了。 除此之外,陈朝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会将那中年道人逼退。 于是他拿出了那一页金色纸张,握在掌心。 这一页纸张帮过他许多,有好几次必死的局面,都是它救下自己,如今他还是想要依仗它。 不过他需要一个机会。 中年道人挥了挥手。 天地之间,一道恐怖的杀意油然而生,从那中年道人的身前而出,朝着崖下而去。 两边绝壁被这道杀意而波及,无数碎石落下。 陈朝冷着脸,在那道杀意来临之前,将那一页纸放在了胸前。 他等着这一页纸再大发神威。 但这一次,那一页纸却是让他失望了。 没有反应。 那道杀意落下。 陈朝闷哼一声,一道鲜血从口中吐出。 他遭受了重创。 与此同时。 中年道人的身影不断下落,很快便来到了陈朝不远处。 他看着这个少年武夫,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第二百七十四章 少女 从崖上到崖下,从最开始到现在。 中年道人一直以来,都是压着陈朝在打,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是忘忧境的大修士,即便遭受压制也不是一个苦海境武夫能够比拟的,只是这也不合理,尤其是当中年道人恢复境界之后,他应该在雷霆之间,瞬息之中便将陈朝斩杀,这样方才不负他的境界实力。 但事实却不是如此。 中年道人很快便想到是那些白雾的缘由。 但他仍旧想不到原因,那些白雾为何会帮助陈朝。 有些事情没有定论,便无须去想。 中年道人不断下落,杀意一道一道不断落下,两侧不断有风声呼啸而起,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浪在两侧的绝壁前不断掠过,迸发出一道道刺耳的声音,连带着在那些绝壁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两片石壁,在顷刻间便沟壑纵横。 光是这些杀意,只怕便不逊色于一般的剑修剑气。 实则剑修所谓的杀力举世无双,也只是相对而言,就拿如今来说,一般的大剑仙面对这中年道人,不见得真能讨得了好去。 随着石壁上的沟壑出现,更是有无数碎石坠落,看起来便好似下了一场石雨。 中年道人心念微动,那些碎石随着他的心念而动,全部都朝着某处涌去,速度更快,肉眼很难看清楚,只能听到一阵阵破风之声。 既然是要存杀人的心思,中年道人出手之时便倾尽全力,不至于将自身所有底牌都暴露出来,但也不至于是随手而为。 若不是担忧陈朝怀中的仙药脆弱,只怕中年道人此刻还要将雷法施展出来,这样境界的人物构造出一座雷池来,那杀力……光是想想便觉得可怕! 无数颗碎石如同利剑一般而去,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很快便来到陈朝的头顶。 一颗碎石裹挟着中年道人的杀意率先而至,但也遇到了一道清亮的刀光。 陈朝手中的断刀挥动,锋利无比的刀锋抹过那颗碎石,就在相撞的时候,一股巨力压迫之下,顷刻间他的虎口便再度崩碎,鲜血从虎口处滚滚而出,顺着掌心便朝着崖底而去,好在那柄断刀足够锋利,碎石还是被一刀斩开,但由不得陈朝松口气,之后的碎石便真如雨滴一般密集地落下。 陈朝脸色一沉,手中断刀不断挥动,但还是有数颗碎石砸在了他的身躯上。 他再度闷哼几声,数道鲜血再次喷出。 紧接着而来的则是那些飘忽在天地之间的杀意,他们如同一道道利剑落下,无比准确地落在陈朝的身躯上,而且更是极为准确地落在他的各处关键窍穴之上。 中年道人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他不想给陈朝留下半点生机。 那些杀意要先摧毁他身体里的那些关键窍穴,毁去他的一身修为,而后再将其斩杀。 这样,万无一失。 陈朝无法阻拦这些杀意落下,只是顷刻间,他的无数道窍穴里便出现了无数道恐怖的气机,那些气机如同潮水一般涌入自己的身躯里,下一刻要做的便是将那些窍穴毁去,就如同是大潮拍岸,要毁去那道摇摇欲坠的堤岸。 但下一刻,在他的身躯里,一道道白雾涌出,从四面八方而来,和那些落入到陈朝身体里的杀意厮杀起来。 一时间,陈朝的身体,便成了两方厮杀的战场。 陈朝眉头皱起,体内的两股力量不断在他的身躯经脉里冲撞,这样给他带来的痛苦,远胜于打熬身躯的时候。 陈朝张了张口,脸色无比苍白。 鲜血顺着唇间流淌而出。 体内的白雾再一次救了他的命,虽然这后果更让人痛苦。 中年道人来到高空中,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陈朝。 眼前的景象,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居然还没死? 中年道人微微蹙眉,但抬手之间,开始有雷电在掌心生灭,远处的天空里,雷云聚集,天地之间,自有一派浩瀚之威出现。 远处的雷云里,甚至有着肉眼可见的金色雷电在云海里出现,每一条雷电,都有着极大的威势。 雷法是诸多道门修士都会得道法,不管是最开始宋长溪还是之后的云间月,都曾经施展过,那两人都还在年轻修士的范畴里,雷法再如何强大,也都还是在一个陈朝能够接受的范围内,但眼前的中年道人施展的雷法,威势之大,已经真正是类似于天地之威了。 只是出于那仙药的考虑,中年道人即便开始运转雷法,最后也只是引动其中一条大概只有一口海碗碗口大小的雷电,朝着断崖落了下去! 无尽的雷光瞬间照亮断崖,看到两边绝壁之上的无数沟壑。 只是崖底仍旧有一团白雾,就在这道雷电落下之前,陈朝率先坠入了其中。 雷电紧接着落下,深入白雾之中! 一道巨响,在山谷里不断生出。 那些白雾之间,在每一处细微之地,都有着无尽的电弧出现,发出嗤嗤的声响。 中年道人的脸庞被那条雷光照亮,可以看到他那张普通平淡的脸上,没有情绪。 他飘在这些白雾之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有选择进入其中,而就是在白雾之外,静静看着。 这断崖底下有些什么? 谁也不知道。 但有什么,便杀什么。 …… …… 陈朝坠入白雾之中,那道雷电在后面紧追不舍,但此刻却还是被那些白雾阻隔,变得有些缓慢。 那些白雾聚集在崖底。 陈朝砰的一声,坠落到了什么东西之上,他此刻满脸血污,身体各处都传来极大的疼痛,那两道气息在他的身体里争斗,最后便带来了极为恐怖的后果,那就是他浑身上下无数窍穴都破败不堪,虽说那道杀意原本的想法是将他的窍穴全部都破开,如今差一点,但结果差不多一致。 陈朝大口吐着鲜血,意识再度模糊。 不管白雾如何相帮,但他不过是个苦海境,在面对一位忘忧境的时候,能够有什么办法? 他此刻满脸血污,根本看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只是伸出手,朝着四周探去,很快便摸到了一片光滑。 他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但总觉得有些熟悉的意味。 只是满脸都是血污,他实在是看不清前面有些什么。 但实际上,他此刻正趴在一具棺椁之上。 那棺椁晶莹剔透,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所做的。 更是不知道存了多少年。 棺椁此刻被陈朝的鲜血染透,看着更是诡异。 而其实更诡异的则是那棺椁之中,其实还躺着一个少女。 那是个看不清楚长相,更是看不清楚整体轮廓,但就是莫名觉得那是个少女的少女。 陈朝的鲜血不断涌入那棺椁之上。 原本应该顺着棺椁流淌下去的鲜血,此刻却无端地缓慢的一点点渗入了棺椁之中。 一滴血珠,从棺椁顶端滴落。 落到了那少女的眉心。 那滴鲜血坠入少女眉心,然后被她吸收。 再之后,无数滴鲜血坠入少女的身上。 好似在棺椁里下了一场血雨。 陈朝抬起手臂,很是费力地擦了擦自己被血污挡住的眼睛。 渐渐能够视物。 再之后,他虚弱地趴在棺椁上,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是那个少女。 陈朝一怔。 那是他无数次梦境里的存在,更是好些年前来到这里真正见过的景象。 他这一次进入这上古遗迹,其实就是为了再次找到这个少女,但他却没有想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再度相遇。 看着那棺椁里隐隐约约的少女身影,陈朝有些恍惚。 自己还是找到了她,但好似没什么用。 自己快要死了。 陈朝已经听到了那来自身后的雷声,那个中年道人虽说没有追下来,但他的手段却一直没有停止。 想到这里,陈朝还是决定去看看那少女的眸子。 他记得自己每次去看到那少女眸子的时候,便都能看到一个无比璀璨……的火球。 如今最后一次,还能看一看吗? 陈朝缓慢抬起视线,去对上那少女的一对眸子。 但下一刻,他愣住了。 他时隔好几年,再次看到了那个少女的眸子,但这一次,他没有在那眸子里看到什么火球,他只是看到了一对清澈的眼睛。 那是一对清澈的眸子,里面仿佛有着一条清澈的溪流正在缓缓流淌。 没有火球,没有炽热。 陈朝愣了愣,有些不解为什么会不一样。 但片刻之后,他便再次怔住了。 因为他看到那个少女,正在对他笑。 陈朝失神不已,眼前的少女,活了?! 但下一刻,那道雷电已经临近此处。 那少女缓慢坐了起来,整个脑袋无视那晶莹剔透的棺椁,直接便探了出来,正好和陈朝四目相对。 这一刻,陈朝才发现眼前的少女竟然生得无比美丽,她的五官分明,眉眼如画,她美得让人窒息。 她仿佛不似人间之物,而是来自仙境。 只是对视一眼,陈朝便被震撼到无法开口说话。 少女却没有理会他,只是抬头看向那道来势汹汹的雷电。 雷电落下。 少女抬起手。 她的那只雪白小手,拦下了那道雷电。 第二百七十五章 杀道 那道雷电是中年道人的杀招,虽说没有全力施展,只是撕扯下来一道雷电,但怎么看都是来自于忘忧修士的手段,别说是拦下,就连抵挡只怕一般的修士都没有这个能力,但现如今这个看着无比美丽的少女却是抬手便将其拦了下来。 任由雷声滚滚,呼啸不停,少女好似都不是太在意,而是低头看着陈朝。 陈朝此刻气若游丝,距离死亡差不了多远。 少女微微蹙眉,不知道想起些什么,伸出的手没有收回,只是另外一只手微微一招,陈朝怀里的那棵仙药缓缓飘出,少女心念一动,那琉璃瓶就此碎去,那株散发着霞光的仙药却没有就此离去,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而是就静静漂浮在她身前。 “一株仙药,勉强够用了,算我欠你一命,以后还你。” 少女伸出手,从那仙药之上摘下一片叶子,缓缓丢下,正好落到陈朝眉心的那道伤口上。 那片仙药叶子瞬间化作一道青光从他的眉心里涌了进去,无穷无尽的生机,瞬间进入陈朝身体里,开始替他修复那些经脉和生机。 少女吐出一口雾气,缓慢飘落,落入陈朝的身体里。 那仙药的生机太过猛烈,即便只是一片叶子,也不是陈朝这个境界能够吸纳的,更何况他如今的身体糟糕到了极致,整个身体里的经脉已经到了破碎边缘,那些窍穴更是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这仙药的叶子里蕴含着无尽生机,自然有能力修复陈朝的身体,但同时这些生机又太过迅猛,如果没有人加以引导,那么陈朝会在顷刻间便被这些生机撑破,就此死去。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这个少女,如今的陈朝即便是到了不得不使用仙药的情况下,也很难活下来。 所以如今少女拿了他的仙药,又给了他一片叶子,是取,但同时也是给予。 如果再说起来两个人数年前的相遇,那么这按着佛门的说法,便是因果,一啄一饮,都是天注定。 那些雾气将那浓郁生机完全控制,一点点放出,陈朝眉心的伤口渐渐合拢,体内经脉窍穴也逐渐修复。 少女确认他没有什么大碍之后,这才看向身前的仙药,平静说道:“自封之法,千万年生机不灭,但若此便想求得长生,也是可笑,算了,有此仙药,也是我命中注定,一切说到底都缘数。” 那株仙药随着她的话语,渐渐化作一道道青光涌入她的身躯里。 少女神情平静,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更没有表露什么痛苦之色。 仿佛这一株仙药的生机,对她而言并不特殊。 在吸纳这些生机的时候,少女同时看向上方,她的目光透过那浓浓白雾,然后迎上了那站在半空的中年道人。 少女的一双如水眸子里,有了些情绪。 中年道人感觉到有人正在看他,他不由得低下头去,看向白雾里。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片白雾,他看不穿。 但他却感觉到有些不对。 身前的雷电已经开始消散。 中年道人犹豫片刻,再引来一道雷电,同样落下。 少女脸色微变,看向了眼前的陈朝,此刻他伤势已经快要修复,眼睛一直睁着,到了这会儿,他终于开口问道:“你是谁?!” 少女依旧撑着那道雷电,听到陈朝询问,却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说道:“那个道人不算强,但你太弱,依着你的境界,在他眼里,便只是蝼蚁。” 陈朝点点头,问道:“你也拦不下他?” 之前少女说过拿了他的仙药,便算是欠自己一命,陈朝觉得此刻自己不管提出这个理由,都算是合理。 他隐约知道这个少女身上有着大秘密,但他此刻没有去问,因为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少女果真还是不准备理会他,自顾自说道:“拿了你的仙药,算是欠你一命,不过如今却不能还你,先还你些利息便是。” 说完这句话,她口鼻之中冒出和陈朝一样带着金丝的白雾,那些白雾缓慢溢出,然后朝着陈朝口鼻飘过去,少女看着这一幕,有些虚弱说道:“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陈朝愕然,但瞬间便明白了那所谓的一炷香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些白雾从自己的口鼻处进入其中之后,便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边,而后更是变成了一道道汹涌的气机,藏于各处窍穴。 陈朝深吸一口气,此刻再看那道雷电,便再也不见得有什么可怕之处了。 他明白那少女的意思,一炷香之内,他有着和那中年道人一战的本事。 少女看着陈朝,忽然说道:“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陈朝一怔,他看着少女,很明白这少女的意思不是让他在中年道人的手下活下去,她的那句话,应该有别的意思,活下去,到底是怎么活下去? 少女不再说话,只是收回了那只手。 之前她一直抬起手,便是为了帮陈朝拦下那道雷电,如今她收回那只手,雷电自然而然便要落下来。 …… …… 中年道人扯来两道雷电之后,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反应,也觉得有些疑惑,他正准备深入白雾之中去看看,便骤然看到自己落下的那道雷电,中间忽然多出一道裂痕。 再之后,便是一道足以让天地之色的刀光涌上天际。 中年道人道袍被风吹起,脸上更是有如同波浪一般的波动,他的一双眼睛里还是有着无比镇定的情绪,但他也的确很是震撼。 一道身影,黑发飘荡,随着那道刀光而来! 中年道人抬起手,数道紫电在掌心绽放,而后朝着那道身影而去,似乎是要在顷刻间将那道身影撕碎在这里。 但随即天地之间便有数道刀光出现,撞向那些紫电。 无数道剧烈的响声在山谷里响起,那气浪朝着四周荡开,如同波浪一般,不断撞在两边的绝壁上。 其中一面的绝壁瞬间便出现些裂痕,大块的山石就此坠落下去。 陈朝的身影从那些紫电之中杀了出来,只是片刻便已经来到中年道人身前。 一刀斩出,磅礴刀气瞬间撕开一片天地,然后如同一道海浪拍岸而去。 同境之中,剑修的杀力往往被说成天下无双,但武夫其实走到后期,对于修士们来说,也是棘手的存在。 中年道人脸色不变,身前顿时出现一道气机屏障,想要拦下这汹涌的一刀。 可下一刻,随着咔擦一声,那道气机屏障就此碎开,那一刀的余威逼向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微微蹙眉,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同时依旧是冷声道:“邪门歪路!” 陈朝的境界,就只是一个实打实的苦海境,这一点他十分清楚,但为何如今能够有了和他一战的能力? 中年道人更清楚,这是一种他不知道的诡谲手段,虽然不曾见过,但他能在道门的道法中找到不下百种相似的手段,所以他不认为这样的手段能够长久。 陈朝懒得和眼前的中年道人废话,他一向都是这样,能够好好打架的时候,他是不太愿意去说什么话的。 现在便是如此,既然能够好好打一架,那就别废话。 他身形已经逼近那中年道人,一刀斩出的同时,他一拳砸向对方的天灵盖。 中年道人躲过那凶险的一刀,但面对之后陈朝的一拳,只能伸出手掌相抗。 可片刻之后,那拳头里蕴含着浩瀚气机,便瞬间将他身形逼退数丈。 作为修行多年的道门大真人,他体内的气机数量堪称恐怖,但就是这么恐怖的气机数量,居然在刚刚的交手里,他瞬间便落在了下风。 中年道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陈朝欺身而来,一拳砸在他的额头上,另外一只手,一刀斩向中年道人的小腹。 中年道人道袍飘荡,在陈朝那一拳砸向自己额头的时候,百年飘然远离,之后陈朝的那一刀,更是没能沾到他的身躯一点。 只是他低估了陈朝的想法,下一刻,陈朝便撞向了他,那打熬许久的身躯,此刻便是陈朝最强大的法器,无比坚韧。 中年道人换出那道白玉尺子拦在自己身前。 下一刻,咔擦一声,那白玉尺子就此破碎,断为两截。 那虽然不是中年道人最了不起的法器,但也是他花费好些时间炼制的,此刻破碎,也让他眼中闪过一抹奇怪情绪。 他躲闪不及,直接被陈朝撞到心口上。 下一刻,他被陈朝撞入那石壁之中,后背和那石壁相撞,石壁瞬间破碎,就像是一张巨大的蜘网。 陈朝到了这会儿,才抬头看了中年道人一眼。 中年道人眼里始终平静。 此刻他正在被陈朝压着打,但他好似一点都不担心。 陈朝一拳再度砸在他的额头上,一道淤青出现,却没有陈朝想象中的头破血流的景象。 中年道人淡然道:“忘忧修士气机遍布身躯上下,只要气机不绝,身躯便无比坚韧,你拿什么杀人?”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握住刀便捅了一刀。 鲜血淋漓。 第二百七十六章 后果,以后再说 那一刀深入中年道人小腹,再度抽出的时候,已经是鲜血淋漓。 中年道人脸色微变,低头看着那柄断刀,有些恍惚。 忘忧修士境界高妙,浑身上下气机遍布全身,即便不打熬身躯,其实也相当于那些打熬身躯的忘忧武夫,更何况大多数的修士都会穿上一身法袍,中年道人此刻虽然被制住,但仍旧不觉得陈朝这个苦海境的武夫能够将他杀死,故而才有之前那句话。 可惜在那句话之后,他的小腹便被那柄锋利的断刀贯穿,他那所谓的气机遍布身躯上下,此刻也没能拦住陈朝。 到了这会儿,中年道人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前的少年武夫明显是借用了某种秘法,短暂拥有了和他一战的能力。 其实这样的秘法在三教之中也不算是罕见,燃烧精血也好,还是别的什么手段也好,都能让一个修士短暂的跨越一个境界,但往往这种秘法都有极大的弊端,头一个是因为跨越一个境界,所以一定不会持久,只有极短的时间,第二个则是代价极大,只怕在用完此等秘法之后,最轻便是元气大伤,跌境都是轻的,有些人甚至有可能变成废人,再不能修行,至于更为惨烈的便是在那之后,会直接死去,化作尘土。 所以这等秘法虽然三教之中也一直都有,但门下的修士们,大多不会研习,即便是身怀此等秘法的,也不会轻易施展,毕竟这一旦施展,最后代价如此之大,一般修士,不到生死关头,不敢使用。 陈朝从苦海而至忘忧,跨越的哪里是一个大境界? 不过既然对方踏足了忘忧境,那么便自然有了杀他的能力。 中年道人眼神复杂,知晓这眼前少年武夫坚持不了多久,但陈朝此刻死死按住中年道人,眯眼道:“我知道你看得出来,不过时间不长,也够了。” 说着话,手中的断刀便再度朝着中年道人小腹捅去,想要再次将其身躯破开。 中年道人摇了摇头,身形骤然而散,化作玄光,瞬间出现在远处。 陈朝一怔,眼前此刻只有一片破碎的石壁,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明明自己已经死死按住对方,可对方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消散了,这让陈朝有些不敢置信。 “忘忧境的玄妙,你哪里知晓。” 中年道人看了一眼陈朝,淡漠无比。 他小腹的那道伤口此刻骤然生出一团玄火,而后在伤口上燃烧起来,随着那些玄火褪去,他的伤口便复原如初,好似从来没有生出过伤口一样。 中年道人伸手,在那远处绝壁之上随手招来一根茅草,中年道人吐出一道虹光,落于茅草之上,一根略显枯败的茅草此刻却微微散发出些虹光,有些缥缈之意。 而后中年道人目光所及,那根茅草从中断开,一道极为磅礴的气机从中涌出,在身前凝结为一尊披甲神将。 中年道人心念微动,身前神将随即朝前杀去,手持巨剑的神将散发着无尽光辉,就连那金甲之上,都有一层淡淡的涟漪。 世间修行流派驳杂,但其实真要说起来,在很多年前,其实世间修士,大多数流派都脱胎于道门,事到如今,道门修士依旧是世间最多,修行法门最多的修行流派,如今中年道人施展的这门道法乃是痴心观的秘法之一,寻常修士,不得而观。 唤出一尊披甲神将之后,中年道人没有停手,而是缓缓开口,“天一北祚,太一紫元。北魁玄范,神虎玄伯。斗中大圣,玉女追魂。十方精光,随我降灵。一呼一吸,入我印中。随炁而出,随炁而行。变化亿千,元亨利贞。急急如神虎勑……” 随着中年道人的言语,在崖边天际,一座浩瀚天门缓缓出现在云海之中,在天门之中,有紫云碧霞环绕,仿佛仙境之大门,庄严而又缥缈。 而后一头白虎从天门之中而出,咆哮着看着人间。 在白虎之后,更有一对金童玉女,两人眉心各有一颗朱砂红痣,童子抱着一个不大的金瓶,童女则是拿着一盆金砂。 在这对金童玉女之后,更有两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走出,其中一人身侧环绕无数的符箓,各种颜色的符箓环绕在他的身边,看着很是古怪,另外一个男子则是两手空空,乃是道门传说里仙境之中的神吏。 这四人一虎站在天门前,漠然看向下方。 片刻之后,那玉女从那盆里抓出一把金砂,天地之间,便好似下了一场金雨。 童子怀抱金瓶,此刻将瓶口朝着陈朝,一条狰狞长龙从瓶中出现,仔细看来,其实应当是一条泛着金光的铁链。 无尽金砂落下,整个山谷里,便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无比璀璨,陈朝正迎上那提着金剑的披甲神将,两人刀剑相交,迸发出无尽气浪,山谷里骤然起风,不断拍在两边的石壁上,其实早在之前的交手里,那些碎石不断下落,到了此刻,已经没有什么碎石了,可随着这些罡风再次出现,那些原本结实的石块都纷纷开始破碎,只是它们崩开的缺口很是锋利,好似被什么锋利的利器切开的。 不是剑气。 是刀光。 整座上古都摇晃起来。 陈朝一刀劈在那披甲神将的金色巨剑上,直接便将剑身崩开一条缺口,不等披甲神将反应过来,陈朝一拳砸在神将的额头上,本就是道法所化的神将,此刻骤然崩碎,化作金光而散,但整座山谷,如今已经被那些金砂覆盖,显得金碧辉煌。 陈朝抬起头,也看到了那云海里的恢弘天门,更看到了那天门前的几人和那头白虎。 陈朝微微蹙眉,又看向远处的中年道人,有些惆怅,道门修士道法万千,手段无穷,眼前这手段,自然也是他不知晓的什么东西。 深吸一口气,那条金色锁链,已经到了身前。 化作长龙的金色铁链被断刀一刀斩中,不退反倒是缠绕而上,要将那柄断刀缠绕。 与此同时,那个浑身上下环绕着符箓的符吏从天门那边落下,伸手随手在身前捏起一张符箓,然后丢出,化作一杆金色长矛朝着陈朝而来。 那条铁链是要困住陈朝,然后让这符吏有杀他的机会。 但哪里这么容易。 陈朝一只手死死按着刀柄,另外一只手则是自然垂在身侧。 长矛破空而来,带起无尽金光。 这一矛的威力之大,只怕即便是一般的彼岸境修士,都会在这一矛下彻底身死。 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这一杆长矛破开无尽空间,终于是来到了陈朝身前。 陈朝此刻已经被那长矛锁定,不管如何都无法避开。 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躲避。 在那条长矛破空而来的时候,陈朝一把将其抓住,那极大的力量没能将他带飞出去,他咬着牙,按住那杆长矛,然后用力调转矛头,将手中的长矛,丢了出去。 散发着无尽金光的长矛如同一条金色的长龙朝着远处涌去,带起满天的龙吟之声。 那站在远处的符吏,看着金色长矛去而复返,根本没有担忧什么,身前数道符箓迸发出一道道璀璨神光,便迎了上去。 陈朝伸手抓住那天金色铁链的一头,那条铁链和那个童子的心神相连,此刻发觉自己的铁链被人所握住,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随即他便默念口诀,手中的那个金瓶有阵阵涟漪荡开,一股更为强大的气息涌出,那是在吸引那铁链归来。 但陈朝握住铁链一头,即便铁链瞬间绷直,也没法回归。 符吏此刻正在和那金色长矛相抗,那童女更是在控制山谷里的璀璨,此刻唯一没出手的,便只有一直以来都在袖手旁观的那个神吏和那头白虎。 神吏看了一眼白虎。 后者漠然以对。 神吏这才走出,越过云海,来到了陈朝身前,毫不客气地一拳砸出。 淡淡神光环绕在他的拳边,一道又一道的炫彩光华生出,在这里荡开大片波浪。 陈朝举刀相迎。 两人在这里交起手来。 刀光不绝,但始终没能落在那神吏身上。 神吏面无表情,一拳砸向陈朝心口,被陈朝躲过,然后陈朝看了他一眼,被他一拳砸在肩膀上。 磅礴气机瞬间而来,层层荡开,这里一下子便出现了一道道波浪。 陈朝佁然不动,只是看向眼前神吏。 手中断刀挥出,一抹刀光直接斩向他的那只手。 神吏一拳挥出,砸在陈朝的手腕上,让陈朝手中的断刀险些都要拿不稳了。 好在此刻他已经是一位忘忧修士,根本不会被一拳所伤。 只是神吏就是看中陈朝此刻只有一只手,所以在这一拳砸出之后,他的下一拳,照样落在了陈朝的胸口。 陈朝抬起头。 神吏忽然皱眉。 一条铁链,骤然落到了他的身上。 砰的一声巨响,神吏的身体忽然摇晃起来。 与此同时,那个童子脸色骤然苍白,整个人变得异常虚幻,那个金瓶在这里,也是直接破碎开来。 …… …… 神吏的身形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再也看不清楚。 陈朝踏碎一片石壁,一跃到云海之上,一道长达数百丈的刀罡,骤然出现在陈朝身前,而后汹涌落下,云海瞬间分开,那些厚厚的云海瞬间被撕扯分开,看着就像是一块又一块地破布。 那座立于云海深处的天门瞬间破碎。 那头白虎始终没有做些什么,便就此消散。 中年道人的身影再度出现在陈朝的视线里。 这位来自痴心观的道门大真人看着陈朝,说道:“虽然是借的修为,但可以比较一般的忘忧武夫了。” 随着他说话,他屈指微弹,云海里的那些撕碎云海,瞬间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 之前他施展的手段,乃是痴心观的不传道法,对修行者的要求极高,一般的修士根本不可能学会这等秘法,只有天赋如同他这般的人物,才能在那些晦涩的口诀里发现其中真意,不是中年道人自负,别说是痴心观,就是整个道门,也绝不会可能有第二个人比他对这门秘法更熟悉。 只是这等秘法,他自从修行到现在,施展出来也就如今这一次,更让人觉得难受的,就是这一次施展,居然也还是没能取得他想要的结果。 中年道人淡漠道:“神吏符吏,白虎和金童玉女,本就是一座大阵,这座大阵之下,只怕没有多少修士能够破开。” 陈朝不言不语,就在中年道人说这些话的当口,他体内的旧气消散,气机转换结束,他一步踏出,在云海里大步往前,整个天地都随着这位武夫的动作而震动起来。 中年道人看着这一幕,丝毫不慌,大袖卷过,一道道大风从大袖之间涌出,吹散云海。 陈朝本就是赤裸上身,此刻大风拂过,也只是发丝飞扬。 中年道人摇摇头,指尖忽然变得如同黑墨一般漆黑。 轻轻一指点出,整座天地,开始悄然变色。 之前那童女一出手,从那盆中洒出金砂,整座山谷都变成了璀璨金色,此刻这中年道人一指抹过,整座天地都黯然失色。 这便是道门秘法之一,天地失色。 陈朝不理会周遭的景色变化,他只是一步踏出,而后发现整个人的身躯行动,变得有些缓慢。 这道门的玄法,着实诡异。 陈朝皱了皱眉,没有任何犹豫,整个人身体里的气机翻腾,然后一脚踏出,整座如同水墨一般的天地,瞬间剧烈摇晃,好似马上就要破碎。 中年道人口中迸发出一道清啸。 无数道声浪犹如水墨山水里波涛层层荡去。 陈朝仰起头。 武夫不可修道法,那么便没有所谓的道法施展,遇到这些,便以力破之而已。 …… …… 一道璀璨的刀光现于水墨山水之中,只是顷刻间,便有一道裂痕当中出现,那位少年武夫的身影紧接着而来,手中断刀好似有墨滴落。 中年道人飘然倒退。 随着他的倒退,一座山水,黑白之色尽数褪去,天地再度回归正常。 陈朝紧追不舍,如同一颗彗星,在天地之间,拉开一条长长的雪白长线。 两人再次相遇,相距不过一丈。 中年道人看着他,有些疑惑道:“即便踏足忘忧境,你我之间的差距,仍旧很大才是。” 中年道人作为忘忧境里所谓的大自在境界,也就是忘忧尽头,并非一般的忘忧境可以比较的,整个世间,能有资格做他对手的,不过数人,可就是在这数人之中,却绝对没有陈朝的名字。 再换句话说,陈朝即便是寄托于某种秘法,而让自己的境界往上提了又提,但怎么都不可能一下子走到这尽头才是。 所以这个疑惑,一直藏在他的心里。 陈朝默不作声。 他也不知道其中的原理,那个少女只是一伸手,便告诉他有一炷香的时间,他也感受到自己境界有了飞跃的提升,可以和中年道人一战,但到底如何,却不太好说。 但有一点陈朝很清楚,那就是那个少女,决然不只是忘忧境。 忘忧境之上,定然还有至强者? 至少在无尽岁月前,忘忧境不是修行的尽头。 想到这里的陈朝,回过神来,手中断刀不断挥动,这一次他不会让这中年道人能够离开自己身前。 中年道人面无表情,“你即便是以秘法提升自己,但秘法过去之时呢?这么些年的苦修,全部付诸东流,这真是让人觉得可惜。” 陈朝这个被大梁朝如此看好的武夫,如果不出意外,一定会未来大梁朝的大人物,可今日一战之后,不管输赢,陈朝之后的路,大概也都要断了。 这或许比他死了还让人难以接受。 陈朝一肘击在中年道人的下巴上,这才说道:“别的我不知道,反正在当下,你若是死在这里,只怕自己才会觉得可惜。” 从两人当下的地位和在整个世间的重要程度来说,不管如何说,中年道人都一定会是比陈朝更重要的存在。 如果他死了,痴心观会勃然大怒,但同样也会觉得不可思议。 即便最后是要陈朝一命换一命,只怕他们都会觉得不愿意接受。 中年道人歪过头躲过陈朝的致命一击,一手抹出,锋利异常,然后便能看到陈朝的脸颊上多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那道血痕出现之后,自然要有鲜血坠落。 陈朝看着他,神情古怪。 那双眼睛里,不是害怕。 中年道人说道:“即便最后你能杀我,你敢杀我吗?” 这个问题无比现实,他作为痴心观里的大人物,地位尊崇,是除去那位观主之外最重要的人物,如果今天死在陈朝手上,那么痴心观会作何反应,整个道门会作何反应,这整个方外的修士们,又会作何反应?! 他这样的人物,是说杀便能杀的吗? 中年道人睁开眼睛,再度发问,“杀了我,一整座大梁朝都得为了陪葬。” 这句话倒也不是吓唬,或许真有这样的可能,如果他死在这里,一整座大梁朝,只怕都要动荡不堪,这样一来,对于陈朝来说,他或许便是整个大梁朝的极大罪人。 陈朝平静道:“不管怎么说,大概我真的不亏。” “况且我如果真的能够杀了你,在你死前,大概真的会对自己的这一生感到无比羞耻吧?” 陈朝面带讥笑。 这一幕,被中年道人尽数收入眼中,他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这样的事情的确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一个他这样的人物,被陈朝这样的人物所杀,那传出去,一定会是耻辱,其实早在之前,那样的事情传出去,对他来说,就一定已经是耻辱了。 所以他不允许陈朝再活下来,一定要在这里杀了他。 但此刻面对这个武夫,他根本没有什么机会。 他此刻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他被人一直这么压制,是事实。 “那崖下到底有什么!” 中年道人的情绪有了些波动,作为大人物,他自然能够敏锐的观察力,陈朝能够变得像是现在这样,那压底下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帮着他。 陈朝冷笑道:“有你娘!” 他手中断刀挥动,重重劈砍在中年道人的肩膀上。 鲜血瞬间在那里绽放出来,就像是开了一朵极为鲜艳的花。 那身道袍早就在之前对抗天地的时候便已经破损,此刻比起来之前,根本做不到什么防御的能力。 中年道人脸色难看。 在和陈朝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他完全能够感受到陈朝给他带来的压力,那种压力不是来自陈朝本身,而是来自他身体里的气息。 是那道气息将陈朝的境界直接提到了如今的境界,但那道气息却不是普通的气息。 中年道人感受到了让人心悸的力量。 那到底是什么? 他有些恍惚。 就在恍惚之间,陈朝的第二刀落下,磅礴刀光在这里炸开绽放,朝着中年道人的头颅而去。 这一刀若是能够落到中年道人的脖颈上,那么他定然会死在这里。 毫无疑问。 但下一刻,中年道人的脖颈处竟然开始爬满爬藤,他整个身体变成了一截木头。 陈朝一刀将其斩开。 被斩下来的木头掉落山谷。 陈朝仰起头。 中年道人已经不见踪迹。 “不见得一切都如你所愿。” 一道声音,骤然在陈朝耳畔响起! 一道磅礴的气息瞬间撞向陈朝的后背。 磅礴的气机,浩荡而来,要摧毁陈朝的身躯。 中年道人脸色苍白,微微眯眼,到底是修行了那么多年的老道士,不知道精通多少道门秘法,眼前的这一手,也是他的手段之一。 可惜陈朝也是猛然转身,在那些浩荡气机之前,他猛然一刀插向道人心口。 中年道人有些愕然,然后恍惚。 他是怎么都无法想到,陈朝到了这会儿居然还有力气能递出一刀的。 陈朝拔出手中断刀,再度插入,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去他娘的什么痴心观,你要杀老子,老子今天就杀你,至于别的,老子想这么多做什么!”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万般杀机 鲜血一直在中年道人的心口不断洒落,陈朝握住那柄锋利无比的断刀,一下下的捅进中年道人的身躯,只是即便有这么多鲜血洒落,眼前的中年道人,依旧没有出现生机流散的意味,他只是变得有些虚弱,眼睛里的情绪变得有些古怪。 仿佛那些从他体内涌出的鲜血不是他的,仿佛此刻不是他落在下风。 陈朝捅了数刀之后,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才重新抬头看向中年道人,后者一张脸上没有情绪,等到陈朝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张脸上甚至没有任何生机。 陈朝皱了皱眉,片刻之后,果然眼前的中年道人便瞬间缩小,在顷刻间那道袍便好似不再合身,他整个人变得极小,最后只剩下一张人皮,飘荡而下,从半空坠落。 那件宽大道袍同样如此,在半空中飘荡,任风吹动。 陈朝手中断刀还在,但是眼前的敌手却已经不见了。 但陈朝仍旧死死盯着那件道袍。 可下一刻,道袍瞬间消失,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那般。 等到他再看到那件道袍的时候,便已经再度出现在那边崖上,中年道人站在崖边,看着那在崖下的陈朝,神态古井无波,淡然道:“光论蛮力,如今的你,说一声举世无敌,虽然不见得能承担得起,但也差不了哪里去,只是三教中人,尤其是我道门修士,一身道法,哪里又是你们这些粗鄙武夫能够明白其中玄妙的。” 中年道人两次落在下风,其实和大意已经没什么关联,只是真正生死厮杀之前,就这么交手,他几乎已经不占优势,可他身上有着无数道法,那些道法不见得能够让中年道人在这场大战里取胜,但大概率能保自己的不败之身。 尤其是他刚才施展的那门道法,便是道门所谓的身外化身,无比玄妙,一般境界的修士,哪里能够看得出来其中玄妙之处,但就是凭着这门道法,他又将自己从死亡之中抽离了出来。 陈朝感受着身体里的气息衰退,算是明白自己这一炷香时间已经接近尾声,但两次交手,他都以为能将那中年道人彻底斩杀,最后却都没能得偿所愿,倒是让他有些不甘。 此刻他还有最后的机会,如果能把握得住,那么还有杀死对方的可能,若是把握不住,那么便没什么好说了,今日是注定留不住对方了。 说不好自己还要在这里死去。 中年道人也察觉到了陈朝如今体内气息的变化,于是便笑了起来,如同枯木生花,再度迸发出无尽生机,他看着陈朝说道:“你的时间似乎已经到了。” 对于陈朝的忽然变强,中年道人心中有数,虽然他不知道天底下有什么秘法是能让一位武夫能够跨越境界而战的,但是他自然知道无论是什么秘法,都一定会有个期限。 如今,期限差不多快到了。 “有些东西,不是短暂处于同样的境界便能抹平的,境界之玄妙,非一步一步去走不可,拔苗助长,哪里是正统。” 中年道人如今也不着急出手,既然陈朝的气息越发衰败,对方既然不出手,他也就乐得说些闲话,拖延时间罢了。 过去这么多年的修行,他虽然骄傲,但不是傻子,知晓什么时候去做什么事情,况且如今的局面下,已经让他丢了不少次脸,何必在意再多这一次。 陈朝也没出手,只是默默看着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看向陈朝,依旧淡然,“像是你这样的年轻人,虽说境界比较我观中的云间月还要差些,但也已经不远了。” 这句话也是夸赞,但却没有太多赞桑之意,他虽然承认陈朝的了不起,但开口说话的时候,却仍旧是像说一些寻常的事情一样。 陈朝说道:“即便杀了我,你今日之后,道心如何?” 如果在外面,两人的身份是天壤之别,只怕这一世都很难在短时间里有着见面的机会,但是此刻这里恰好为两人创造了一个平等对话的机会,虽然很短暂,但也是。 中年道人说道:“你死之后,这一切我都可以当作从没有发生过,我甚至可以斩去这一段记忆,既然记不起,那便没有问题。” “你们的道法还真的不少,不过这番话你自己能相信?修行到了你这个境界,当世已经没有几人了吧?最后却被一个年轻人给弄的如此狼狈不堪,心中没有想法?心魔不会占据你的道心?” 陈朝眯着眼,也耐得住性子开口,仿佛即便是他,也不担心身体里的那道气息就此要消散的问题。 中年道人沉默许久,最后才缓缓道:“无尘修行数百年,居然还未能心静,我修行的不到家。” 陈朝一针见血说道:“我看不是因为现在这件事让你心乱,而是你的心从未静过。” 中年道人一怔,看向陈朝,神情变得有些古怪,片刻之后,他才缓缓说道:“的确如此,我心中有碍,从来不曾平静过。” “我倒是有些好奇,你这位道门大真人,到底因为什么事情,才到如今也不曾心静。” 陈朝此刻好似已经没有再出手的想法,他和这位中年道人在这里竟然聊了起来。 中年道人站在崖畔,还没有说话,那青牛便有些焦急地开口,“真人,怎么您还和他聊起来了?” 它可是知道陈朝身上有一株仙药的,那可是宝贝,说不定找到那仙药之后,便能知道别的什么灵药在何处。 可眼前的真人非但没有马上杀了陈朝,反倒是和他在这里闲聊起来,天老爷,这他娘是现在该做的事情吗? 中年道人没有理会它,只是淡然说道:“世间一切,无数修士,每个人都有所求,长生会是大部分人的最后追求,但在长生之前,世事烦扰,总有那么多事情想要去做却做不到,想要得到却得不到。” 得不到的,自然就会烦扰。 一旦烦扰,便没有所谓的心静一说。 眼前的中年道人便是如此。 陈朝笑眯眯说道:“我来想想,你在痴心观里应当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但还是有所求还是求不得的东西,难道是想要做观主,却没能当上?” 本来这是陈朝随口一说,但他敏锐的察觉到中年道人的眉头微微蹙起,有些情绪上的波动。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虽然是痴心观里很多人都在猜的事情,但绝对不会有人傻到用这个问题来问他的想法。 他也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 陈朝继续说道:“为何没能坐上观主的位子?是你的修为境界不够,还是别的什么?” “想来做你们这些宗门的掌教也不会有所谓的德行一说吧?” 陈朝缓慢开口,声音不小,一字一句,都好似在摸索如何去给中年道人的道心狠狠一击。 中年道人淡漠道:“之前听闻你生了一张利嘴,如今来看,的确比你的刀更为锋利。” “这话我觉得很对,要是言语能杀人,十个你都不是我的敌手。” 陈朝笑了起来,“反正你觉得你肯定能杀了我,那么为何不告诉我,你心底的那些秘密?” 中年道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头看了一眼那头青牛。 青牛立刻趴下去,用两只牛蹄捂住耳朵,嘟囔道:“真人,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它虽然只是一头青牛,但也很拎得清,大概知道自己要是知道了这真人的秘密,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会很麻烦,更何况它以后说不定就要去这真人所言的那座痴心观开始修行的。 中年道人没有去管它那个滑稽的样子,只是看向陈朝,平淡道:“你说了这么多,大概是想着趁着我心神失守,然后再出手?” 陈朝坦然道:“你觉得我这会儿出手,真能杀了你?” 中年道人摇了摇头,明确表示了不太可能。 陈朝说道:“那不就对了,我都没办法杀死你,你担心什么?” 中年道人微微一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陈朝说道:“秘密藏在心里,一直没告诉任何人,这种状态,只怕是不管怎么说,都会觉得心里有些过不去,难道是你觉得那位观主一直以来都比更好,全方面比你更强,所以你才一直无法生出任何想法?” 中年道人皱眉道:“他强?” 那捂住耳朵已经避免不了听到这些东西的青牛脸色难看,它可不想去听这些辛秘,活了这么多年,它很是清楚,活得越发长久的秘密就是不多管闲事。 陈朝笑道:“听闻观主乃是方外道门里的第一人,境界玄妙,甚至还有传言,他乃是方外修士里的第一人……” “不过是世人传讹,哪里有这么多说法。” 中年道人眼睛里已经有了些怒意,这么多年过去,他心里最过不去的事情,便是为何当初痴心观的观主选的是观主,而不是自己。 而且在年轻时候,他们是同代修士里最为出彩的两人,甚至在修行天赋上,他甚至觉得自己要比那位观主更为强大,至少数分,在研修道法的时候,更是要快上那观主几分,一切看来看去,都该是他比观主更好,自然而然也该是他成为痴心观的这一任观主。 可事实却不是如此。 中年道人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一道气息开始在身体里升腾。 陈朝看着他这个样子,平静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人谁强谁弱,但有一点我清楚,如果是那位观主,只怕绝对不会有你这样无耻。” 无耻两个字,被陈朝咬得极重! 中年道人看向陈朝,目光如剑,一道道凌厉的气息在他眼中翻腾。 陈朝忽然大喊一声,“好了!” 他声音极大,震得四野翻腾,中年道人一刹那便心神失守,他虽然不知道陈朝这好了是什么意思,但在顷刻间,他便反应过来,一道极为恐怖的气息便从道袍里涌了出去,四周好不容易才聚集而来的云海,此刻瞬间被这道恐怖的气息吹散,无尽的罡风随之而起,如同无数柄锋利的利刃切割而去。 天地之间,到处都是呜咽的风声。 他出手堪称恐怖,但在出手之后,他却还是有些失神的愣了愣,这明明是他下意识才选择的出手,根本说不上什么完备的准备。 陈朝却骤然在崖下消散,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处于那些罡风里了。 他一刀斩出,近乎蛮横地将眼前的罡风斩开。 身形不断推进。 中年道人站在崖畔,平静看着陈朝的身影。 天地之间,狂风大作,不断吹拂着两人的衣襟。 陈朝不断往前而去,同时在心里说道:“时机来了。” …… …… 与此同时,山崖之下,那棺椁之中,少女站在棺椁之上,一直平静的抬头看着上方,依着她的目力自然能看清楚崖畔如今正在做些什么,陈朝最后一次出手,自然不会做成些什么。 真正的杀招,还是在她身上。 少女一袭白衣,如同雪山上的积雪,千年不化的那种。 感受着气息的变化,她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一株仙药,我欠你一命,但现在还不了你,所以在还你这条命之前,自然要拿一些利息。” “一个忘忧境而已……” 而已两个字,被少女从唇中吐出,说得很是随意,就像是说一只蚂蚁而已。 而已。 随着而已两个字,她屈指,一滴水珠骤然出现在她的身前。 然后微微屈指弹出。 水珠骤然从崖底离开。 冲向天际!  第二百七十七章 杀便杀 陈朝那一刀,一定会被拦下,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陈朝也没有多想,他自然知道,眼前的中年道人,自然而然要比他更强,而且现如今,他的体内气机差不多已经耗尽,那一道气息如今的确是微弱到了极致了。 最后这一刀,还能让他有着忘忧境修士的实力,但在这一刀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可能了。 一刀斩开无尽罡风,最后来到崖畔,威势已经到了枯竭之处,再也不能蔓延了。 陈朝身形也在此处停下,手中断刀刀气依旧磅礴,但就像是大潮之后的退潮一样,不断衰弱。 中年道人一拂袖,荡开些许气机,这才开口问道:“你还能再递出一刀吗?” 中年道人看向陈朝,眼中情绪渐渐消散,如今的他看着陈朝便如同看着一件死物,再也没有任何的情绪。 陈朝脸色苍白,涨潮之时,他只能感觉到潮水波动,跟着潮水往前,自然不觉得所谓的痛苦,但退潮的时候,他才是真正的感受着之前涨潮之时卷起的泥沙里有着的锋利贝壳,依然将他的身躯割开好些口子。 如今的他,脸色苍白,很是痛苦。 那少女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但不管是何方神圣,这样的手段,也无异于是拔苗组长,陈朝的身子也会遭受损伤,虽然有仙药的无尽生机能够护着他的本源不受重创,但显而易见,那不过是细水长流的法子,不可能在顷刻间便将陈朝的伤势尽数都修复。 中年道人看着陈朝,好似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想了想,也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去说的了。 陈朝看着他,脸色也是苍白。 中年道人聚集杀意于指尖,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指向陈朝眉心,他还是想要在这里杀了他,而且还是同样的位置。 破开眉心,斩杀陈朝。 陈朝脸色不变,好似他已经能够平静面对这场死亡。 中年道人微微蹙眉,总觉得有些不对。 但他也想不了那么多了。 指尖的气息已经来到了陈朝眉心。 可就在这个时候,陈朝忽然整个人都剧烈的颤抖起来了。 这位少年武夫,背后被撞入了一滴水珠。 那其实不是水珠,而是某个女子的无尽杀机。 噗的一声。 那一滴水珠,从陈朝的胸前出现。 它穿过了陈朝的身体。 陈朝瞪大眼睛,脸色难看。 中年道人则是脸色骤然大变,马上便想着朝着身后掠去,这一滴水珠,才一出现,便已经给他带来了某些不可言说的恐惧! 但水珠没有给他机会,顷刻间,那滴水珠便在这里炸开,无尽杀意,瞬间便弥漫而出,将崖畔瞬间都笼罩起来。 恐怖地气息,一道又一道的在这里弥漫而出。 中年道人的道袍和那漫天四溅的水珠相撞,只是瞬间,便破开了数道口子,那些水珠如同一柄柄杀人之剑,在这天地之间,只是要去杀死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脸色难看,他没有感受到剑意,也没有看到所谓的当世大剑修,他只是感受到了锋利的意味。 那极致的锋利意外,只代表着一个东西,那就是切割。 切开想要切开的,那就是那些水珠的想法! 中年道人慌忙朝着身后退去。 水珠瞬间化作一条透明的飞剑而去。 在电光火石之间,一瞬间便将中年道人的肩膀击穿! 开始交手以来,中年道人便一直被陈朝的用刀在身上留下伤口。 最开始是小腹,而后便是心口,但不管是小腹还是心口,对于中年道人来说,都从来不是他觉得绝望的事情,因为他当时都还有手段能够跑掉,但现在那水珠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柄悬在自己头顶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但一旦落下的时候,便是他死去的时候。 他很是恐怖地看了一眼些炸开的水珠。 在那些水珠之中,还有一颗最为璀璨。 那便是最开始的那一颗。 满天杀意,起于此处! 鲜血从他的肩膀流出,竟然还带着火辣辣的疼痛,中年道人脸色难看,他几乎是从来没有想过,就这样给他在身上留下一道伤口也就算了,可在那道伤口之后,那些附带的杀意,居然还能在触碰到自己身躯的时候,依旧能如此恐怖。 是的,在那些鲜血朝着下方流淌之后,他的那件道袍随即而开,好似是被什么锋利的利器斩开一般。 但非刀非剑。 陈朝看向眼前的中年道人,笑了起来。 崖下少女到底是什么存在,他不用去多想,他只需要一点便好,那就是留下这个中年道人。 “我早说过,或许你真的会死在这里。” 陈朝握紧断刀,在那颗水珠朝着前面的中年道人撞去的时候,他跟着便冲了上去。 他的身形很快,就像是山中最为矫健的猿猴一般,没有任何人能够拦下他,没有任何人能够比他更快。 落到崖畔,陈朝用力一踏,整个崖畔都出现了一道裂痕。 然后才是半边崖畔瞬间崩塌! 陈朝跃起,一刀劈出。 清亮刀光在顷刻间便照亮天际,也照亮了中年道人的脸。 此刻的陈朝,一身修为再度复归苦海境,已经没有了忘忧境界的强大杀力,但是此刻的一刀挥出,那种万夫莫开的气势被他展现地淋漓尽致,很是可怕。 如今的陈朝,如同来自地狱的死神,只会带给人间灾难! 但实际上,他是大梁朝的镇守使,是人间百姓的守护者,他带来的灾难,也只是针对一个人,那就是眼前的中年道人! 陈朝一刀落下。 那颗水珠在顷刻间也炸开。 几乎是同时的两者。 中年道人道袍里迸发出一道又一道的光芒,但还是没能拦下陈朝的这一刀。 刺啦一声。 从胸膛开始,陈朝将中年道人那处的道袍撕开,然后是血肉,同样都是撕开。 中年道人白皙的皮肤,第一次露出来,看着不是太结实,倒也用不着结实,他本来就只是一个道人,一个寻常的道人。 陈朝冷笑一声。 道人寻常与否,此刻他已经不在意了。 他只是想要杀死他。 仅此而已。 这是他唯一的诉求! 中年道人道袍里迸发出一道又一道的光芒,但还是没能拦下陈朝的这一刀。 刺啦一声。 从胸膛开始,陈朝将中年道人那处的道袍撕开,然后是血肉,同样都是撕开。 中年道人白皙的皮肤,第一次露出来,看着不是太结实,倒也用不着结实,他本来就只是一个道人,一个寻常的道人。 陈朝冷笑一声。 道人寻常与否,此刻他已经不在意了。 他只是想要杀死他。 仅此而已。 这是他唯一的诉求! 第二百七十九章 玄黄钟 断刀划过,陈朝举起手中的刀,再度斩出,这一刀趁着中年道人被那颗水珠的无尽杀意所困,此刻正是分身乏术,陈朝找准机会,要彻底将其斩杀在这里! 这是最好的机会。 陈朝的心在此刻,也不由得激动起来。 在短暂急促之间,他吸了一口气。 那颗水珠是早有准备的杀招,自己气竭也是专门给中年道人去看的,再加上之前的一些言语,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中年道人的心神放松,才等来了如今的时刻。 陈朝身躯里的气机全部涌出,磅礴刀气瞬间锁定中年道人,那柄断刀上有夺目光华,无比璀璨! 一刀终于斩出! 忽然间,中年道人那道骇人伤口里,有一道彩霞出现,一口带着绚烂光华的小钟骤然出现在陈朝身前,拦下了陈朝的那一刀。 “嗡!” 那一刀斩了上去,陈朝虎口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崩碎了。 鲜血四溅! 一道蕴含着大道之音的钟声骤然响起,整个崖畔都被这道声音惊动。 一道玄妙的气息荡开,无比恐怖,朝着四周散去的时候,竟然直接将不远处的一处山峰直接切开,整座山峰轰然落下,不断有山石滚落! 陈朝正在这一道恐怖的大道之音之前,一道鲜血便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原本以为这中年道人所有的手段都已经用了出来,这一刻,理应是必杀之局,但谁都没有想到,中年道人竟然还有如此手段! 那一直趴在地面的青牛脸色难看地盯着那头五彩斑斓的古朴小钟,心想这人族修士便是如此,一个个保命的手段何其多,一层又一层,一手又一手! 陈朝被那古朴小钟上的恐怖光华震退,那已经生机被斩断大半的中年道人则是脸色苍白地看了陈朝一眼,没有然后犹豫,带着那璀璨小钟,瞬间暴退数百丈! 云海直接被中年道人撞散。 中年道人身形极快,带着那璀璨的古朴小钟,远去之时,只是拉出一道璀璨光华。 别说陈朝此刻只是一个苦海境,即便他是一位忘忧武夫,只怕也很难追上。 陈朝站直身子之后,还想往前,但只是微微一动,五脏六腑被牵动之后,都痛苦异常。 陈朝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伤势,是和那古朴小钟相撞的而留下的。 陈朝眯着眼,看着渐渐消散在自己眼前的那道璀璨光华,想着那口小钟到底是什么来历。 其实要是换了一个人,哪怕是个三流宗门的修士,看到那口璀璨小钟,只怕都要生出无尽的想象来。 痴心观作为道门道首的存在,是道门最大的宗门,其间自然不管是道法还是法器,都不算少,但那些寻常法器,哪里可以和这口小钟比拟。 此钟名为玄黄,乃是当年痴心观第一位观主铸造的此物,本来是想着将此物当做观中的镇观之宝传承下来的,依着痴心观的道士们数代的锤炼锻造,此物已经变得无比的恐怖,之后痴心观历代观主持着此物在世间行走,杀了不知道多少邪道巨擘和为祸人间的大妖。 那个时候,痴心观有一口玄黄钟,可镇世间一切邪祟的传言,便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只是在三百年之前,一位邪道巨擘屠了两座宗门的无数修士,方外修士们人心惶惶,纷纷请·愿,想让痴心观的观主出手,将那位邪道巨擘斩杀,那位观主略微思量,便带着这口玄黄钟下山,没要多久,便在一处孤山和那邪道巨擘相遇,那位邪道巨擘虽然修行的是邪道法门,但当时境界已高,踏足忘忧尽头,世间并没有多少强者能够和他一较高下,当时的痴心观观主手持玄黄钟,和那位邪道巨擘大战三天三夜,最后将其镇杀,但玄黄钟也在那邪道巨擘临死之前崩开了一条口子。 之后痴心观虽然再耗费百年将其修复,可威势早就不复当年。 因此之后此物便不再作为痴心观的镇观之宝,而是将其改为掌律真人世代保管。 中年道人作为这一代的痴心观掌律真人,自然便带着此物,只是他野心颇大,当年丢了观主一位之后,便一直在窍穴·里温养此物,想要将其彻底修复,寻常时候,根本舍不得将其拿出来,这一次也是如此,在之前和陈朝的交手中,他根本就没有动用这口玄黄钟的心思。 只是最后那颗水珠的杀意太强,他在一时间根本无法抵御,若是再不动用此物,只怕就真会死在这里。 事实也是如此,最后陈朝那一刀落下,虽然只有苦海境的威力,但当时他气机流泻千里,根本没有相抗的机会,只有在短暂的时间里,将那口玄黄钟祭出。 最后的结果如他所想一般,玄黄钟从他身体里出现,拦下了那必杀的一刀。 那是他最后的手段,此刻却不得不用出,实在是耻辱。 青牛沉默了很久,在后知后觉喊道:“真人,你带我一起走啊!” 喊完这句话,青牛转头看了一眼陈朝,讪笑一声,四蹄翻飞,便朝着山门跑去,不给陈朝什么反应的时间。 陈朝看着它的背影,也根本没有能力再去追,他有些疲倦,已经站不住了,浑身无力,就此又仰头朝着山崖滚了下去。 好在很快便有一股白雾飘飘而起,环绕陈朝,将他托起,缓慢朝着崖下而去。 那个一身雪白的少女脸色有些苍白,唇间多出一抹鲜血。 那颗水珠是她的无尽杀意,足以让中年道人感到畏惧,但因为某种原因,她施展出这道杀意都很是费力,更无法说彻底将中年道人留下。 想到这里,少女的眼中闪过一抹自嘲。 看着那个渐渐坠落下来的少年,她轻声道:“你会是那朵花吗?” …… …… 一道璀璨的光华划破长空,玄黄钟变得大了些,正好便容许一人盘坐。 中年道人如今的状态极为凄惨,一身道袍破损严重,自己身前也有一道骇人伤口,那道伤口虽然此刻正在缓慢愈合,血肉缓慢蠕动融合,但光看着那幅景象,也知道他之前遭受了些什么。 中年道人脸色苍白,强撑着换了一身道袍,但身躯仍旧还有鲜血溢出,很快便打湿道袍。 他面无表情,此刻已经远离那座崇明山,玄黄钟速度极快,陈朝那个样子,根本没有可能追上来。 于是中年道人变得平静了些。 可就在此刻,一道声响,骤然响起。 “掌律真人。” 一道淡然的声音缓慢响起,而后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这片半空云海。 中年道人抬头一看,很快便微微蹙眉,轻声道:“原来是镇守使大人,镇守使大人不在神都待着,竟然还在南方。” 来人正是大梁朝的镇守使,之前崇明山一战,铁云真人便是死在他的拳下。 只是之后他便返回神都,如今没有人想得到,他不仅没有留在神都,反倒是又回到了南方。 来到了崇明山附近。 镇守使无所谓说道:“你们这些方外修士,当然不喜欢守规矩,这一点本镇守使来不来都知道,只是连本镇守使都没想到,你这位痴心观的掌律真人,竟然会亲自而来,怎么,没有告诉任何人?” 中年道人听着这略微显得有些挑衅的话语,沉默不语,只是神态依旧淡然。 镇守使继续微笑道:“看着掌律真人这样子,和人苦战了一番?状态不太好?此物便是玄黄钟?本镇守使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知道是哪位能够将真人如此重伤,倒真是佩服啊!” 就在镇守使说话的时候,中年道人身上还在不断滴落鲜血。 中年道人默不作声。 镇守使忽然眯起眼睛,轻声问道:“真人平日里高坐云端,俯瞰人间,只怕也是最看不起本镇守使这等粗鄙武夫,那今日相见,可否赏脸和本镇守使切磋一番?” 切磋? 这很是玩味的说法。 中年道人蓦然抬头,看向这位在大梁朝说不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也绝对是跺一跺脚整个神都都要响动一番的中年武夫,问道:“你杀了我,后果如何,想过吗?” 镇守使看着他,仍旧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微笑道:“想过,不过还是愿意试试。” 说这句话的时候,一道杀意,没来由地生出。 中年道人神情寻常,但心中已经是惊涛骇浪。 他此刻重伤,哪怕还有玄黄钟在身侧,可此刻别说是有玄黄钟,就算是有如今观主才能执掌的痴心观秘宝,也没有什么用。 眼前的男人,也不是寻常地忘忧武夫。 大梁朝武夫千万,眼前这位,稳居前三甲! —— 上一章最后有差不多百十来个字是重复了,发的时候着急了一点,从码字软件到作者后台的时候粘贴出问题了,已经修改了,修改后的版本不影响这一章的阅读,就看不看都没问题了,不过编辑周末休息,应该是周一才能改了,大家多担待。 不过既然出了错误,就得弥补不是,所以今天咱们还是至少四章吧,这算一章,还有三章。 我知道大家很想干死那个中年道人,但让主角杀了他,后果太严重,剧情无法往下推了,所以暂时留他一命,后面会有机会的。 最后说一下读者群号:1013170526(人间最得意)微信群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平生未知寒,加管理微信拉你入群,我在里面,可以进来骂我。  第二百八十章 交易 中年道人的鲜血缓慢止住,一身道袍虽然再度被鲜血染透,但身为他这样的大人物,自然有办法解决。 可眼前的问题,其实更大。 镇守使盯着中年道人,一双眼睛里,那些杀意毫不掩饰,大梁朝这些年被方外针对的地方不少,即便是不说这些年,这些方外修士又哪里看得起过俗世里的武夫。 中年道人平静道:“既然有自己的骄傲,此刻还要出手?” 他是说自己重伤难愈,自然不是镇守使得对手,镇守使要是想要出手,此刻镇杀自己,到底不是难事,不过也如同中年道人所说那般,如果镇守使出门,那么还要不要脸? 镇守使淡然笑道:“要是换作别的时候,这种事情我自然是做不出来的,本镇守使可不像是你们这样无耻。” “不过,现在嘛……” 镇守使大人话锋一转,杀气十足。 “痴心观在方外的地位,镇守使大人不会不知道,本真人死在此处,痴心观会不会知道是镇守使大人?” 中年道人仍旧淡然地抛出一个问题,毕竟是世间少见的大人物,即便下一刻就要死去,他也能保持这份气度,况且他很明白,像是镇守使这样的人物,不会和陈朝那样的少年一样易怒和鲁莽。 无尽岁月会让一个人变得更为强大,但是同样也会让一个人失去很多东西,就像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少年的意气,注定就要渐渐消散,就像是一尾鲤鱼,迟早有一日要沉到水底的淤泥里。 但同样也会得到属于中年人的沉稳。 镇守使这样的大人物,在整个大梁朝里都找不出几个地位和他相当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拥有着无比显赫的身份,这些都是大梁朝给他的荣光,但拥有了这些璀璨之后,他同样也要为大梁朝做些什么。 即便不为大梁朝做些什么事情,也不能为大梁朝增添什么麻烦。 镇守使说道:“真人当然也很清楚,有些事情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说两句就行的,所有的一切,无非是利益使然,今日杀了真人,一切做好一些,也就没证据,若是做得不好,留下些证据,难道朝廷会让我去为真人赔命?真人都已经死了,到时候事情会怎么发展,怎么解?大概就是些身外之物多拿一些,一位道门大真人,活着的时候自然是无价之宝,但要是这位真人要是死了呢?” 镇守使缓缓开口,声音平淡。 他虽然是大梁朝官阶最高的武官,但不意味着他就没有所谓的城府。 中年道人深吸一口气,但脸色依旧苍白,他所受的伤势,这一次没有个一年半载,只怕很难痊愈。 他本来是冲着那一株仙药去的,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让他很不愿意接受。 他没有拿到那株仙药。 仙药…… 中年道人骤然抬起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到了此刻,终于明白了,陈朝能够施展秘法而且全然不担心,是因为那株仙药在他身上,那秘法反噬即便再如何严重,只要有了那株仙药,倒也不见得会是什么大事。 中年道人的眼中满是寒霜,想通了这一点的他,一颗道心,也有些摇曳。 他原本是觉得陈朝即便给他留下了耻辱,但最后也定然会有着更大的后果,但如今自己这么一想,他便已经是有些无法接受了。 片刻之后,中年道人心神再度平静下来,看向镇守使说道:“既然都不打算撕破脸,那么便谈谈好了,你想要什么,或者说,大梁朝想要什么。” 镇守使平静道:“出海一事,痴心观不能有人掺和。” 听到出海两个字,中年道人皱了皱眉。 镇守使淡然道:“真人别急着讲价,真人虽然不是观主,但想来真人的性命,也怎么都值得这些东西的。” 中年道人脸色难看,不发一言。 他的性命自然值得,但问题是这桩事情,需要他去和他最不愿意见的观主交涉。 外人只知晓他和那位观主是师兄弟,两人既然是同一个师父,那关系应当一向不错,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只有这两人自己知晓,两人的感情,从来不好。 中年道人看向镇守使。 镇守使正要开口,中年道人忽然又问道:“我有个问题,今日你在这里出现,都在算计之中?” 镇守使一怔,随即明白他的意思,摇头笑道:“哪里有这么多算计,都是偶然。” 这种偶然,就像是在路上随意走着,便看到了一件很不错的法器,随手就将其捡起来,然后发现自己还挺适合。 但是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吗? 真的会有那么巧合吗? 中年道人不相信。 “真人别忘了发个血誓……” 镇守使看着中年道人,轻声感慨道:“有时候我也很羡慕真人,在痴心观里,还有那么不错的一个师兄。” 中年道人看着镇守使,眼中情绪尽数敛去,变得无比漠然,就像是万丈寒冰,冰冷异常。 镇守使不为所动。 …… …… 陈朝坠落到崖下的时候,其实已经醒过来了。 只是再一次出现在那晶莹剔透的棺椁之前,陈朝一眼看去,却没能看到那少女影子。 陈朝视线落在那棺椁里,如今是空空如也。 他有些好奇。 一道轻微的声音这才在远处响起,“想说什么?” 那个一身雪白的少女出现在远处,安静看着他,无比平静。 陈朝转头看向那个少女,下意识便去看她的双眼,之前他在无数次梦里看到过这少女眼中的火球,那让他记忆犹新,但如今却是看不到了。 但为什么看不到了? 少女仿佛知道陈朝在想什么,空灵的声音响起,“那牵扯到一桩辛秘,以后你若是足够强大,我会告诉你的。” 她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说现在陈朝还太过于弱小,根本没有接触那桩辛秘的资格。 陈朝有些好奇,但却还是没有追问,而是说道:“你是这戎山宗的前辈吗?” 这个问题之前他问过那株仙药,差点被其哄骗。 但眼前的少女则是不同,陈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不可能是精怪,她是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虽然他也不知道怎么可能会有人在眼中有着那两颗火球。 但他还是觉得对方是人。 是个无比真实的人。 这种感觉和才看到那个少女的时候,又不一样。 少女摇摇头,轻声道:“戎山宗我知晓,那年他们初创宗门的时候,我有所听闻。” 她这话说得实在是平淡,但是在陈朝听来,无疑便是惊涛骇浪。 戎山宗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宗门了,眼前的少女竟然存在的时间比那戎山宗更久,初创宗门的时候她便听过,听听,这还是人话吗? 陈朝喃喃道:“长生……” 少女皱起眉头,摇摇头,“不曾长生,若是真的长生,何苦自封于此处,便更不用借你一株仙药了。” 陈朝一怔,这才下意识朝着怀里抹去,随即苦笑起来,如今这怀里只有之前那仙药的眼泪。 那株仙药其中一张叶子被陈朝所用,剩下的都被那少女拿去了。 少女笑了起来,说道:“不白借你的,以后有机会还你,刚才借你的那道气息和之后的杀意,都算作利息,不过毕竟是一株仙药,你现在还能提一个要求,我能做到的,可以满足你。” 陈朝听着这话,来了些兴致,打量了的少女一番。 而后他取出那柄断刀,意思明确。 少女看了一眼那柄断刀,神情不变,说道:“我记得那个人……” 她刚开了个头,便骤然停下,有些恍惚说道:“你想要那另外的半截刀,你沿着这条路往外面走,应该能找到。” 陈朝看了一眼那条铺着白玉的路,点了点头。 那是几年前他来这里的指引,如今还在,没有什么变化。 陈朝问道:“前辈还要留在这里吗?” 少女说道:“我自然会离去,你不必存再来此处寻我的心思。” 陈朝哦了一声,随即想起之前仙药所说的话,这才又开口询问。 少女皱眉,“我不曾修行过武夫之法,但在那个时候,武夫的确能够修行道法,只是为何到了你们这个时候便不行,我不知晓。” 陈朝看向那少女。 少女知道陈朝所想,说道:“我没有。” 陈朝便不再多说, 少女平静道:“世间所谓的天才人物,大概也不会因为修行之法的不同而强或弱,每个时代的强者都不同,上限如何,不在于修行之法,其实更多的是在于自己,你要是明白这个道理,便不会差到哪里去。” 陈朝点点头,拱手道:“多谢前辈。” 那株仙药的事情,陈朝没有再提,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那一颗水珠,即便是陈朝不给这少女,也一样会落在那中年道人的手上。 陈朝很在意自己有的东西,但在这些方面上他也同样明白很多东西,还算是洒脱。 那株仙药的得而复失,在他这里,并不是什么事情。 少女不再说话,身形消散,无比洒脱,并没有做什么牵扯姿态。 陈朝看了一眼那棺椁。 上面的繁杂符文依旧,但是道理此刻,却没有了之前的感觉,大概真的是因为那个少女已经走出其中的缘由。 这一趟进入遗迹,陈朝本意是解决自己好些的疑问,但有些疑问的确是解开了,不过又留下了更多的疑问。 这让他有些头疼。 不过他随即洒然道:“能保住小命就不容易。” 第二百八十一章 原来故事都巧合 陈朝沿着那条白玉道路朝着外面走去,这是数年钱的来路,只是当时慌乱,跑进来之后,再离开回去的时候,根本就记不起这条路,倒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 其实陈朝还有很多话想要问那个少女,但他隐约之间觉得,那个白衣少女,应该是不会回答他的问题,那既然捡到了一条小命,那么一切都算是值得了,那些问题有没有答案,倒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况且少女告诉过他,自己能找到另外半截刀。 这本就是陈朝来到这里的目的之一。 很快,他来到了一处很熟悉的地方。 那地方没有什么奇怪的,就是有一道坑。 为什么是一道? 是因为那个坑真的说不上大,就只有薄薄的一点,看着就根本不像是坑,更像是一个刀鞘。 如果当初这柄断刀插在其中便相当于有了刀鞘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个坑便是刀鞘。 这道坑,就是当初陈朝拔出断刀的地方。 看着这道坑,陈朝眼前依稀看到一个穿着破烂靴子来到这个地方的少年,他有些害怕,所以在看到这里有一柄刀的时候,毫不犹豫便蹲下来将其拔起,虽说后来很失望地发现这是一柄断刀,但他依旧有些安心。 至少有一柄刀在手里,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尝试着出一出刀。 陈朝看了很久,逐渐回神,他不想去回忆过往,只想找到另外半截刀,那半截刀尖或许更为锋利。 他皱起眉,继续朝着前面走去,但这一次更为缓慢,他无比仔细地探查周遭,如今白雾比起来之前要淡了很多,如今能够看到的地方,比起来之前已经要多出不少。 但陈朝一路朝着前面走去,却还是没能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 那少女说那截刀尖或许就在这条路上,但陈朝已经来到了那白玉道路的起始之处,仍旧没有找到他想要找到的东西,于是便显得有些沉默。 陈朝站在原地,虽然没有什么缘由,但他很清楚自己一路走来,应该没有错过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一个丰神如玉仪态不凡的年轻道士出现在他眼前。 陈朝抬起头,看着那个年轻道士,蹙了蹙眉。 是宋长溪。 经历陵园一事之后,无数修士便无心再探索这座上古遗迹,故而早早离去,而有的修士即便是心有余但却力不足,在白雾里待得时间太久,让他们根本就没办法继续待下去,也不得不就此离去。 宋长溪是个例外,他虽然是道门天才,但比起那些年轻天才,其实强不了太多,从陵园离开之后,他有些奇遇,得了些好处,但即便如此,他也在白雾里再也坚持不了什么,就在他打算要就此离开的时候,却发现白雾正在变得稀薄,那会儿正是陈朝在那片白雾里,被那些四面八方涌来的白雾包裹,因此整个戎山宗的外围的白雾都淡化了很多。 就是那个时候,那些白雾不再压迫所有人的境界,宋长溪觉得这件事不寻常,于是便选择留了下来,而且他觉得陈朝此刻肯定也还没有离开,所以他选择继续寻找陈朝。 而后他其实去到了那座戎山宗的外面,看到了那块山石,见到了上面的戎山宗三个字。 然后他看到了一道璀璨的光芒从天空掠过,当时宋长溪站在地面,看着那道虹光掠过,感受到那强大而可怕的气息,便生出疑惑,到底是哪位高人出现在了这里。 当时他隐约觉察到那道气息属于道门,却不敢猜测是道门的哪位真人。 当然如果他知道前因后果的话,肯定便会对陈朝再多出一些厌恶。 痴心观是他们这些道士心中的圣地,掌律真人险些死在他手里,这种事情,不管是谁来,只怕是都无法接受。 好在他不知道那些故事,也不知道那个高人的身份,但他没能进入那座神山,因为在他看到一头壮硕的青牛从山上冲下来的时候,便断了这个念想。 那头青牛没有杀人,只是一直朝着前方奔去,当时宋长溪没敢说话,因为那头青牛身上也有他觉得恐怖的气息。 他已经是苦海境的修士,面对一头青牛却只能默不作声,足以证明那青牛的恐怖。 最后他折返身形,走走停停,还是在这里碰到了陈朝。 两个人不算是朋友。 哪怕是陈朝的出现才让宋长溪从那陵园全身而退,但宋长溪很显然不会去认为自己能够活着离开,欠着陈朝的恩情。 如今这里没有白雾压制境界,两人见面,自然没话可说。 远方的云层里,已经有雷电翻滚。 陈朝皱了皱眉,“我刚打了一架,现在真不想打架。” 宋长溪说道:“你若身上无伤,那便是公平一战,你已经踏足苦海境界,我也在苦海,还是公平,你即便不想打,我也想打,那日在湖畔输给你,我道心已经有了一道缝隙,今日胜你,我便道心无碍。你若是怕死,我可以不杀你,算报你当初不杀的恩情。” 谈及湖畔那一战,陈朝摇了摇头,说道:“当初不杀你是因为有人不让我杀你,他虽然让我去选,但我知道我没得选。” “那会儿我告诉他,今日我不杀你,以后你或许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这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宋长溪说道:“既然如此,这点便不存,今日要么你杀死我,要么我杀死你?” 陈朝疑惑道:“你是觉得我怕死?” 说完这句话,不等宋长溪回答,陈朝自顾自说道:“我还是真有些怕死。” 宋长溪皱眉道:“你若怕死,大可拒绝我一战,我便当你输了,我道心复原,年轻一代修士的耻辱就此抹去,也不消为一件好事。” “说起耻辱,你们方外修士加在我大梁朝身上的耻辱只怕更多,我们都没说活不下去,每天想着这件事,你又怎么来说这些废话?”陈朝微嘲开口,声音冷淡。 听到陈朝反驳,宋长溪说道:“人和人不同,所想之事自然也不同。” 陈朝叹气道:“光是看你这些废话,我就知道你这一生,大概永远也追不上云间月了。” 听到云间月的名字,宋长溪脸色微变,然后有些惘然。 大概世上所有人心头都会有一道阴影难以抹去,就像是痴心观观主之于中年道人,云间月之于宋长溪。 “我忘了告诉你,他在这里有所顿悟,已经踏足彼岸境界,你和他的差距又大了些。” 陈朝看着宋长溪,微微眯眼。 宋长溪看着陈朝的眼睛,判断出他说的话不是诓骗他的言语,心便沉了下去。 陈朝说道:“他破境之后,我和他一战,未分胜负。” 宋长溪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锋利如剑。 陈朝看着他这个样子,笑了笑,朝着他走了过去。 天地之间,骤然响起一道惊雷之声! …… …… 宋长溪擅长很多道法,但杀力最大的是雷法,所以一上来他便施展出来自己的最强手段,他已经输给陈朝一次了,他不想要有第二次。 所以他很谨慎。 天地之间,雷鸣阵阵。 就像是他此刻的心情。 陈朝看着他,注意到有些雪花从天上飘落。 他一时间有些失神,之后才想着,原来已经入冬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从未变过 修士踏入修行之后,寒暑不侵,所以一年四季,大概不能给他们任何的感受。 所以他们也会常常忘记时间的流逝。 陈朝看着飘落的雪花,这才想起,如今应该是天监十四年的初冬了,要不了多久,越过这个冬天,便是天监十五年了。 失神之后的回神,那些雷电已经落下。 陈朝最开始见识雷法,便是宋长溪施展的,而后他又前后见识了云间月和中年道人的雷法,云间月的雷法比宋长溪更强,那中年道人所用的雷法,便不用再说。 如今再来看宋长溪的雷法,陈朝摇了摇头,已经感觉不到恐怖。 一个人若是去过山峰,见过山上景色,又怎么可能会为山脚的一株野草而感怀? 一道清亮的刀光出现在两人之间,陈朝握刀的手,虎口已经崩开过好几次,如今再次结痂,看着便觉得有些难看,但问题不在于此,他虎口的几次崩开,反倒是让他握刀的手更为坚定,更稳。 和中年道人的交手,那会是他修行生涯里的宝贵财富,而且这份财富,会在他忘忧境之前,都一直有用。 一道雷电落下,带着雷霆之威,宋长溪的境界,比起来之前,竟然隐约之间,又要强大几分,想来在这遗迹里,他是真的又再次得到了什么启发和机缘。 身为道门天才之一,他即便是输给过陈朝,但的确也是天才,天才便是永远不会停滞不前,换句话说,停滞不前的,又如何能称为天才? 那带着浩瀚之威的雷电落下,却没能沾染大地,因为在半空中便遇到了那一道冷冽的刀光,陈朝的一刀格外锋利,竟然在顷刻间便将那道雷电斩开,狂暴的雷电被斩开之后,瞬间便了无生机,就此消散,很是古怪。 不过宋长溪不是云间月,不会想着所谓真正的公平,他也不是中年道人,有着境界差距之后的极端自负,所以落下人间的不止是一道雷电,而是无数道。 无数道雷电在这里瞬间构建雷池,就像是当初湖畔一般,当初的陈朝在雷池里艰难求生,最后好不容易才战胜宋长溪,今天好似在发生过去同样的故事,但很显然,结果应该不同。 那些雷法是道门借用天地之威而成的道法,但到底有没有天地之威,便要看施展道法的那个修士的境界。 很显然的是眼前的宋长溪境界尚浅,虽说引来的雷电仍旧强大,但却没有所谓的接近天地之威。 两人都不是当初的两人,但当初陈朝能够差着一个境界便能够战胜宋长溪,那么如今,自然也能。 冷冽的刀光穿过那雷池,一道道雷电便开始破碎,宋长溪微微蹙眉,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这杀力颇大的道门雷法会和被陈朝如此轻易便破去。 只是没等到他多想,陈朝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一般来到了他的身前,宋长溪脸色骤然大变,身前没来由便多出一尊青铜古器,无数的气息从那青铜古器里流出,在两人之间形成一条肉眼难见,但足以感知的气机河流。 宋长溪指尖骤然出现一张青符,将其拍在那青铜古器之上,青铜古器便恐怖地震动起来,迸发出青色的光芒。 陈朝看了宋长溪一眼,手中断刀已经斩向那青铜古器。 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是天地初开时的一声响动,青铜古器上瞬间多出一道裂痕,宋长溪的脸色变得骤然苍白,一道鲜血,没来由地从他口里喷出。 他满脸惊愕地看向陈朝,他想过有可能会再次输给陈朝,但从来没有想过输过陈朝的方式竟然是这么简单而又直接迅速。 他们才刚刚交手,便已经有了身份之分。 “怎么可能?!” 宋长溪嘴角鲜血溢出,震惊不已地看着陈朝。 陈朝没有理会他,只是一拳砸出,重重落在那青铜古器之上,那古器上原本就有一道缺口,此刻被陈朝一拳砸中,青铜古器就此轰然炸开! 满天的碎屑四散而去,宋长溪被其中一块碎屑击中,心口骤然出现一道凹陷,而后他被带着倒飞出去,撞入白雾之中。 胜负已分。 陈朝没有收刀,如今这个结果在他预料之中。 那少女的无尽杀意重创了那中年道人,其中其实还有些残留剩余,此刻就在他的刀上,有了这残留的无尽杀意,别说宋长溪是一位苦海修士,即便他是一位彼岸修士,只怕也要被其重创。 当然,这也不意味着陈朝没有这无尽杀意便无法战胜宋长溪,只是恰巧最后的残留,遇上了宋长溪,自然便是他的倒霉。 陈朝大踏步朝着前面走去,要给宋长溪最后一击。 但很快,他便止住脚步。 因为白雾里走出了数道身影。 那是数位修士,老少皆有,不一而足,其中一个身着道袍的道人此刻正搀扶着宋长溪,为他渡入数道气机。 他抬起头,看向陈朝,厌恶道:“哪里来的粗鄙武夫,难道不知道他是我道门弟子?!” 道人自视境界高妙,说话的时候毫不客气。 陈朝微微一怔,依着最开始制定的规则,这些修士理应不该出现在这里才是,但他很快便想明白,只怕是遗迹里的变故已经让外面的人们觉察到了,故而才打破了所谓的规矩。 陈朝冷眼看着宋长溪,没有理会那道士。 那道士自视甚高,平日里受人尊崇,如今却被一个少年武夫这样无视,不由得心中大怒,身形骤然出现在陈朝身前,一掌击出,强大的气息从那肉掌之中涌出,如同万道光线撞向陈朝。 一言不合,他竟然便起了杀心! 陈朝挥刀,斩在那万丈光芒之上,然后被强大气息逼退数丈,在不远处才缓缓停下。 那残留杀意已经用完,现在面对眼前的修士,陈朝没有什么胜算。 只是那道士一击不成,早已经恼怒,此刻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第二次出手已经瞬息便至。 同样的手段,但是此刻气息要更为强大狠辣,同时伴随着毫不掩饰地杀机。 —— 这是补昨天的两章,晚上应该是个大长章,是这一卷的最后一章  第二百八十三章 缘分妙不可言 其余数人看到那道士出手,有人眉间闪过一抹阴霾,但还是没有开口阻拦,同为方外修士,他们之间自然有着诸多矛盾,但如今面对陈朝这个武夫,平日里的恩怨他们此刻都能放下,一致对外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道士裹挟着毫不掩饰地杀意而来,恐怖异常,而且根本没有给陈朝太多反应的时间。 漫天的白雾都这强大的气机压迫着朝着四周散去。 突然间,有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住手!” 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场间,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整个人便已经从远处来到两人之间,青色官袍被大风吹动,猎猎作响,中年官员却没有任何的畏惧,而是举起手掌,衣袖里同样涌出无数气机,迎上了那道士的杀招。 两人的手掌在无尽气机里穿梭,最后相遇,两道恐怖的气浪瞬间在两人掌间涌出,朝着四周荡去,中年官员的脸上好似被大风吹拂的湖面,有波浪一层一层荡开,那道士脸色则是有些苍白,不由得后退了数步,在不远处站定,身形却还是忍不住摇晃。 两人交手,他在顷刻间便落在了下风,这一次两人交手没有任何的法器和道法加持,就是各自的修为境界比拼,换句话说,就是两人这些年的修行的根本比较,但在这比较中,那中年官员明显占据了上风,他气息沉稳,竟然硬生生击退了那道士。 “书院修士?” 那道士站稳身形之后,看向那个中年官员,脸上有些奇怪的情绪。 中年官员收回手掌,一身官袍也缓慢停下摆动,这才淡然道:“有幸在书院读过几年书,只是太过浮躁,未能留下。” 大梁朝的文武官员,武官自然大部分都是武夫,别管方外修士看得起也好,还是看不起也好,终究是得承认武夫也是修士。 而文官之中,其实大部分都不是修士,在书院读过书,也不见得就是修士,不过眼前的中年官员很显然不在此列。 中年官员淡漠道:“道友不知出自哪座仙山,为何无故出手,袭杀我大梁朝雨水郡镇守使?!” 他声音很冷,在面对这道士的时候,气势不弱。 道士冷哼一声,刚要张口,宋长溪便扯了一把他的衣袖。 道士后知后觉,这才想起如今在遗迹里,按着之前的规则,年轻人能够进入其中,不论生死,自然也能互相出手攻伐,如今其实他们进入其中,是他们破坏规矩。 不占理。 当然,方外修士们也很不喜欢讲道理。 但讲不讲道理,得分时候。 有时候是不得不讲,有时候则是不用讲。 道士面无表情,不想理会那中年官员,他嚣张跋扈惯了,寻常时候在世间行走,哪里敢有人这么对他,但看到那中年官员气势汹汹,道士有些不耐烦,骂道:“他对我道门弟子出手,便是不敬!” 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场间的修士都有些失神,这话很没有道理,但却没有人去反驳,因为在他们心里,只怕有不少人都是这样想的。 中年官员漠然以对,他虽然读过很多书,但此刻却不愿意再废话,和眼前的道士讲话,其实在他看来,也无异于对牛弹琴,没有任何作用。 既然大梁朝这边已经有官员掺和进来,宋长溪也没能死在这里,这桩事情便算是了结,陈朝对没能杀了宋长溪也不觉得有什么苦恼,眼前的宋长溪,早就已经被他越了过去,而且他有些信心,此后两人的差距一定会越来越远,就如同云间月所说的那句话那般,你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超过我。 那些修士纷纷离开,朝着遗迹深处而去。 陈朝面有异色地看向那中年官员,他认识他,此人在神都任职,这一次正好负责崇明山事务的官员之一,但之前所见,这个中年官员还很寻常,陈朝也没想得到他竟然有这般修为。 中年官员觉察到陈朝的怪异目光,等到那些修士都走了差不多了,这才开口说道:“之前白雾骤散,进入遗迹的年轻修士报告了这件事,这些修士便要修改规则,远游客承受不起压力,飘然远去,痴心观和万天宫那边模棱两可,其余宗门一力促成此事,朝廷那边也不好说些什么,最后就只能任由他们修改,其实他们的心思,所有人都知道。” 陈朝嗯了一声,修行再久,境界再高,都还是人,只要是人,在这方面就无法免俗。 陈朝点了点头,问道:“那朝廷那边是怎么想的?” 中年官员微笑道:“副院长打过招呼,这里的一切事务都看陈镇守使的意思,我们这一次之所以会跟着这些修士进来,其实也是想着陈镇守使还在这遗迹里面,生死不知,我们自然要来看看,不然之后镇守使大人问起来,我们怎么交代?” 中年官员倒是坦然,没有拐弯抹角,很是直白。 陈朝点了点头,和他说起来遗迹里的一些事情,但自然会省去少女之类的事情。 “那座戎山宗的山门里,会有许多古怪,我尚未探查清楚,你们若是要去,便要小心。” 陈朝嘱咐了一番,交代了些事情的微末。 中年官员点了点头,最后问道:“要本官送陈镇守使离开吗?” 他是认为陈朝此刻应该和别的年轻修士一样,此刻应当也是无法坚持了。 陈朝笑了笑,拒绝了他的好意。 中年官员想了想,倒也没有坚持,很快便带人朝着遗迹深处而去。 这桩事情,大梁朝是其中的参与者,如今自然不能缺席。 陈朝刚转过身,便看到远方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他很是熟悉,因为见过不止一次。 是那位镇守使。 大梁朝有无数镇守使,但能以镇守使大人五个字作为称谓的,就只有这一位。 陈朝有些疑惑,没有想到能在这里再度见到这位镇守使大人。 不过他还是很快行礼。 如今陈朝是雨水郡的镇守使,名义上是他的下属。 镇守使大人微笑道:“活着出来就好。” 陈朝皱了皱眉。 镇守使继续说道:“当初你在衙门里对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以为这桩事情最后很难办成,一座崇明宗,在道门里也是一座大山,却还是这样被你给灭了。” 崇明山如今说不上覆灭,道统还在,但实际上已经算是灭了,而造成这个事情的缘由有很多,但实际上最重要的便是陈朝。 没有他,崇明山不会覆灭。 “谁能想到,当初一个寻常的少年从这山里逃走,就注定了他们如今的结果。” 镇守使有些感慨,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陈朝皱眉道:“又进来一次,我还是没找到我想要的。” 镇守使挑了挑眉。 陈朝有些苦恼。 镇守使说道:“我记得那柄刀只有一半。” 陈朝点点头,“那刀便是在这里找到的,但我没有找到另一半。” 镇守使没说话,只是摊开手。 陈朝一怔,有些不可置信问道:“大人在哪里找到的?” 镇守使此刻掌心里,正放着一物,乃是一截刀身。 陈朝抽出腰间断刀。 两截刀身,缺口一致。 镇守使随口道:“来的时候,路边随便捡的。” —— 错误估计,下一章应该才是这一卷的最后一章,今晚是没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大梁之北(上) “随便捡的?” 陈朝有些狐疑地看着镇守使,他可不太相信有这样的事情。 那是他找了很久,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却还是没找到,怎么可能就这样被镇守使随意拿到了手中。 似乎正应了那句话,所谓得你朝思暮想的东西,别人或许唾手可得。 镇守使看着他,平淡道:“我没骗你,的确是随手捡的,我看这东西和你手中的断刀好像有些关系,就带来给你看看,当然你要说运气,我来这里一趟,运气最好的事情不是捡到这个。” 陈朝挑了挑眉,问道:“是捡了钱?” 这本就是打趣的话,镇守使自然不理睬他,只是自顾自说道:“是误打误撞解决了一桩事情,若没有解决这件事,其实我找到你之后,便要送你出海,去做一件别的事情。” 陈朝疑惑道:“出海?” 镇守使想了想,说道:“如今告诉你倒也没有什么,你大概可以理解为是另外一场万柳会,不过却也有不同,至少你之前的境界是没有资格参加的,踏入苦海境之后,方才有资格,在海外的孤岛,方外许多宗门都会派遣门下弟子参与,是针对的一些妖族,通过比试会决定某些资源的分配,当然你也知道,朝廷在这些方面,一直都是处于弱势,万柳会若不是没有你和那个少女,也不会有夺魁的事情发生。”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在这些方面,朝廷没有藏拙?” 这个问题,其实这几次在看到朝廷对方外的态度上,陈朝便有所察觉,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去问,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也算是想要对方解决他的疑惑。 镇守使看着陈朝,笑而不语。 陈朝微微蹙眉。 镇守使这才笑道:“有些事情,到底是什么,其实用不着说,你能看出来的,他们也看出来,不过我能告诉你,如今这个世道,对于世间百姓来说,定然是难得的好世道,过往数百年,甚至千年,都没有现在的世道好,当然了,这一切的变化,和咱们那位皇帝陛下紧密相关。” 方外很多修士都觉得如今的大梁皇帝得位不正,朝野上下一定会有反对的声音,而且还不会少,但好似在镇守使的眼里,那位大梁皇帝乃是难得的雄主和明君,对于那曾经的事情,都不会在意。 而像是镇守使这样的人,只怕在大梁朝上下,存在不少。 大梁皇帝能够安然在皇位上坐了十几年,并且国境内没有一次所谓的反叛,其实就能说明很多问题,当然,也不能刨除那些反对的力量正在积蓄,某一天当他们觉得自己的力量已经足够的时候,或许便是一场燎原大火。 到那天,大梁皇帝面临的就不再是所谓的修修补补,而是一次来自于王朝上下的大暴动。 陈朝想了想,转移话题道:“朝廷之中,可有精通锻造的大师?” 大梁朝一直和北方的妖族大战,兵刃自然是重中之重,工部那边应该有许多精通锻造的官员,陈朝有此一问,就是想要知晓有没有技艺高超的锻造匠人能够将手中的断刀修复如初。 镇守使注意到陈朝的目的,倒也没有纠缠下去,只是说道:“工部那些官员修复一般的刀剑倒没关系,只是要修复你手里这柄断刀,甚至想要让它在修复之后,还能和之前一般,你最好不要抱希望,即便是工部里资历最深,最擅长修复此类兵刃的官员,也没有这个本事。” 陈朝挑了挑眉,他原本打算马上便马不停蹄返回神都,但如今镇守使这么一说,他变得有些犹豫。 镇守使说道:“听过剑气山吗?” 陈朝一怔,下意识便点了点头。 最开始听说剑气山的事情,还是在那些古老的传说里,后来见到郁希夷之后,尤其是见到那柄锋利无比的野草之后,方才对剑气山有了一个算是比较不错的认知。 如今他上心的缘故,其实还是因为谢南渡这一次同他一起离开神都,所去的地方,便是剑气山,后来传来的消息里说得很清楚,这位天才少女最后在剑气山取走了整整九柄飞剑,都是仅次于百年一剑的上等飞剑。 “他们不是只铸造飞剑吗?” 陈朝知晓,一切关于飞剑的东西,只怕是天底下没有比剑气山更为擅长的,但那也只是飞剑,他手里的,不是剑。 是刀。 镇守使仿佛知道陈朝的顾虑,开口道:“刀剑到底有什么不同?” 好似在镇守使问过这个问题之前,陈朝还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 “御剑我听过,剑修的杀力冠绝世间我也知道,但御刀这种事情,不会……有些奇怪?”陈朝看着眼前的镇守使,神情古怪,有些犹豫。 镇守使笑眯眯道:“修行到了后面,即便你是个武夫,若是愿意,自然也能御刀。” 说着话,陈朝猛然感觉到自己腰间的断刀开始颤动起来,好似要破鞘而出,他下意识一把按住刀柄,但一股巨力在不断推动着断刀出鞘,最后陈朝抗衡良久,还是没能将其阻止,断刀出鞘寸余,有些锋芒之气。 镇守使赞叹道:“真是一柄好刀。” 随着他开口,刀鞘里的断刀好似失去生机,重新落鞘。 “方外修士们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武夫粗鄙,不懂大道真意,但实际上他们在一位修行有成的武夫面前,他们也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至于所谓的道法,不过是气机的运转,我辈武夫,返璞归真,也是一样。” 镇守使缓缓开口,算是教导。 陈朝打趣道:“大人这种说法还真……罕见。” 陈朝识趣地把不要脸几个字咽了回去。 镇守使瞪了他一眼,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剑气山那边,既然对飞剑无比熟悉,想来将你这柄断刀重新锻造修复,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你要付出什么代价,我却不太清楚。” 陈朝皱眉道:“之前听说去取剑的剑修,都没有受到什么刁难。” “剑气山那帮修士,锻造飞剑是他们的爱好,飞剑锻造得多了,用不过来,自己放在山中能有什么用?自然便是要送出去一些的,至于为什么没有刁难,大概是因为他们选中的剑修都天赋不错,这样的剑修一般成就不小,用着他们锻造的飞剑,剑气山自然名声更大,另外一个,听说那个故事吧?当外人欺辱剑气山的时候,这些曾经来取过剑的剑修便成了他们的极大助力,哦,据说当世还有几位剑仙的佩剑,都是从剑气山取走的。” 剑修者,踏足忘忧,便可称剑仙。 “你心仪的那个少女,前些日子登山取剑,你以为那位山主只是看着院长的面子所以才放任她将那么多飞剑带走?不过也是看中了她的天赋罢了,这很有可能是以后的一位女剑仙,你要是以后真的和她成了亲,估摸着日子不会太好过。” 在方外,修士之间确定关系称为道侣,但在大梁朝,人们还是喜欢用成亲来描绘这段关系。 镇守使话锋一转,“不过像是咱们这样的武夫,在剑气不见得不受气。” 陈朝若有所思。 镇守使没给他太多时间,继续说道:“不过如今,你恐怕得先回神都一趟,” 陈朝问道:“为什么?” 镇守使看着他,轻声道:“北方大战,战事比较焦灼,不过倒也快到了尾声。” 陈朝看着他,有些好奇。 然后他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左卫的那位指挥使宋敛。 “宋指挥使他?” 大梁朝在北方和妖族一直都有战争,但如今这一次,或许是大梁皇帝即位以来,最为惨烈的一次,就连宋敛这样的武夫都被抽调去了北边,可见战事的惨烈,想要在这样的战争中活下来,也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陈朝对于宋敛,是有真情实意在里面的。 镇守使看了陈朝一眼,随口道:“放心,镇守使衙门没收到他战死的消息。” 陈朝微微放宽心,不知道怎么的,他其实想起的是那个靠着洗衣为生的妇人。 镇守使看向北方,感慨道:“陛下还是去了北边。” 陈朝猛然抬头。 之前这桩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说大梁皇帝决意亲征,因此整个神都上下无数朝臣都对其十分担忧。 甚至有无数次朝会上无数次的朝臣死谏。 但那位大梁皇帝若是能被别人的意见所左右,当初他就不会选择起兵了。 “不过这桩事情牵连太大,就连陛下,也只是独自一人前往北境,并未大张旗鼓。” 陈朝欲言又止。 在整个大梁朝的历史里,只怕没有过皇帝陛下像是这般行事。 似乎是看出了陈朝的担忧,镇守使轻声道:“也不用担心,像是陛下这样的人物,即便是独自前往北方,又有什么问题。” 说这句话的时候,陈朝在镇守使的眼睛里看到了许多别的东西,那里有着很多陈朝没有见过的情绪。 很是复杂。 —— 大梁朝的疆域从来都不止万里,从北往南,那座长城横在天地之间,阻断南北,北方是那千万年来都一直盘踞的妖族,而在整个南方,一直到南海之外,大片的海外孤岛也好,还是那些所谓的仙家洞府也好,在名义上,其实都是属于大梁朝的。 只是如今的大梁朝,比起之前的世俗王朝疆域,也是要小。 当年的那场人族耻辱,漠北三万里尽数丢于妖族,无数的百姓被当作妖族血食,神州陆沉,人族几乎断了存续,虽说后来保住性命,可实际上在无数人族看来,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前朝的时候,那高坐在皇位上的存在,对于妖族几乎算是俯首称臣了,年年有大批百姓被他们的君王送到北方,喂养那些妖族。 直到后来王朝崩塌,天下易主,大梁太祖高皇帝登上帝位,建立了大梁朝,这一切才有所改变,开国初年的那几场大战,其实都是因为太祖高皇帝断了妖族的血食供给,当然,为了这桩事情,死在北境的士卒甚至要比送往妖族的百姓更多。 在那个时候,便有无数人在考虑值得与否的事情,可那位太祖高皇帝不管这些,他很清楚,若不坚持,那么大梁朝又只是会成为第二个前朝,俯首称臣的傀儡,他们并不想做。 而后几代大梁皇帝虽说性子都有所不同,但在对待妖族的问题上,几乎是一致,直到前朝废帝,竟然在面对妖族的时候,隐隐又多了几分退让之心,当时还是藩王的大梁皇帝其实若不起兵,说不定如今的世间,大梁朝前几代皇帝陛下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所以大梁皇帝能够坐稳皇位,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 …… 如今那座北境长城,已经比起来当初才修建的时候高大不少,整体修建所用石材其实都不是寻常的石料,而是朝廷在特有的石矿中采来的坚硬矿石,再由工部的官员不断的锻造,才能将其运往北境,修筑长城。 要不是这般,换做一般的石材,绝对是顶不住妖族的几次攻击的。 每一块石材上,甚至都会一丝不苟刻下锻造之人的姓名官职和籍贯,若是在妖族大举进犯的时候出了问题,这锻造之人是定然立斩不饶的。 也唯有这般,才能让这座漠北长城在这么多年间,依旧耸立在这漠北广阔的平原之上。 今日早些时候,妖族在这座蔓延了数千里的长城东北处的一段长城前有过短暂的袭击,当时负责镇守这段长城的将军名为万世,出身军伍世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在北境军中效力的士卒,到了他这一代,因为天赋还算不错,早早便开悟,又在这里磨砺,不过是短暂的四十多年,他便已经踏足苦海境,成为了军中的裨将,负责镇守这段不算太重要的长城。 发现妖族攻城之后,他很快反应过来,组织麾下的士卒用城头的强弩将妖族射杀不少,原本已经打算面临一场恶战的万世却在之后骤然发现,妖族只是在试探之后,便如同潮水一般退走,虽说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但万世也只是在向长城那边报告敌情之后,命令士卒好生戒备也就作罢。 做完这一切的万世一屁股在城楼上坐下,伸手擦了一把血污,连日的大战,他早就已经是筋疲力尽,如今全靠着一道精气神在强撑着。 就在他坐下不久,副将一脸担忧地靠过来,轻声问道:“将军,今日妖族怎么这般果断就退走了,依着他们的性子,往日里即便是知道没什么机会,只怕也要试探一番,至少是耗费半日功夫,今日好像是不太对。” 万世点点头,揉了揉肩膀,感慨道:“我也知道不太对,但我也不知道妖族到底在想些什么事情,但主将台那边没有反应,想来他们早有预料,只怕他们是在谋划大动作。” 说到最后,万世的声音小了很多,好像是在掩盖什么东西。 副将挑眉,来了些精神,笑着说道:“我想起来了,之前听说东南那边,便有一支骑军出了城,只是具体不知道去向,也不知道领军的人是谁。” 这类消息,其实每天在长城上都会有传来,不过越是他们都知道不多的消息,反倒是说明事情越大,就像是那支骑军,据说他们在远处遥遥看去,便能感觉到杀意如同厚厚云层,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长城上厮杀日久,自然而然是要沾染几分杀气的,但像是这般的杀意,便说明那支骑军的所有人,无一不是百战老兵。 这样的阵容,这样的组合,在大梁北境军中,也不常见。 万世微笑道:“大战打到这个时候了,妖族举止都很怪异,就说明咱们真有大动作了。” 说到这里,万世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轻声道:“只是大将军的身体,好似最近越来越差了。” 想起前些日子那位大将军来这边视察鼓舞士气的时候,那鬓边多出的白发,万世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大将军这几年本来便日渐苍老,但近两年,的确是肉眼可见的身体越来越差。 作为这北境的柱石,那位大将军在北境,只要还在一天,北境的士气便不会落下。 再苦再难,都不觉得难。 但是这样的日子又能持续多久? —— made,低估了收官章的难写程度。 第二百八十五章 大梁之北 (中) 北境长城修建始于大梁朝,那位太祖高皇帝对北方妖族深恶痛绝,早在即位之初便想过要将北方妖族覆灭,但实际上不管是他还是其余的那些开国功臣都很清楚,想要覆灭这北方妖族,除去要一座王朝的国力达到最鼎盛之外,还离不开那些方外的修士,这两点,不管是哪一点,当时都绝对不可能达成,所以太祖高皇帝一生都并没有主动发动过和妖族的战争,而是修建长城,开始抵御妖族,改变这么多年妖族动辄南下掳掠百姓的局面。 一座浩荡长城,就这么在一年一年间不断加高城墙,最后立于这漠北大地之上,成了大梁朝的最后一道防线,但实际上在太宗皇帝陛下在位之时,这座漠北长城之前便新修了好些关隘,都是妖族南下必须要经过的咽喉地带,往年的战争开始,也都是先从这些关隘开始的。 万世所镇守的东北一段的长城,原本是在一座叫作永仓关的关隘之后的,只是之前大战,永仓关已经告破,关隘失守,早已经被妖族占据,因此他们才会直面妖族袭击,再无什么庇护可说。 万世沉默许久,这才是回过神来,有些疲倦地开口说道:“大将军镇守北境这些年,凄风冷雨受了多少,其实不是大将军老了,只是为我大梁百姓付出了太多。” 一位忘忧武夫,只要愿意,他可以在大梁朝随便哪个衙门安稳度日,而且必定也会受人尊崇,何必来这北境长城上来风餐露宿,而且随时都会有战死风险。 副将轻声道:“大将军如今身体越来越差,其实应当回神都才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万世能够听得很明白,这就是落叶归根的意思。 回神都,安稳度过余生,也没有几年光景。 “只是漠北若是没了大将军,这军心士气,如何保证?即便不谈军心士气,这妖族南下,没了大将军,我们如何抵御?” 副将轻轻摇头,过去那么多年,他们早就习惯了有那位大将军在的时光,如果有朝一日大将军真的不在了,谁能继任北境大将军的位置,其实或许才是最难考虑的事情。 万世没有说话,只是骤然看向远方。 在视线尽头,原野之上,骤然出现厚重的一片黑云! 副将骤然大喝,“敌袭!” 之前城头之上,便已经有过妖族敌袭,只是那场敌袭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虽说好奇,但也没有想太多,可如今这是怎么回事,这前一批妖族刚刚退去,这第二批便又来到了这边。 城头上的士卒紧张起来,看着那不断朝着便飘来的黑云,各自都握住了手中的刀。 万世站起身来,看向那边,脸色难看。 连年和北方的妖族大战,他自然知晓这片黑云意味着什么。 “其中有一位大妖……” 副将吸了一口冷气,说出了万世想要说的话,过往的大战里,每当天空出现一片黑云,便说明至少有一位大妖在此处压阵。 虽说他们这段长城一向并非什么要害之地,也就从来没有如此运气能够遇上一位大妖,可并不意味着他们对此没有深切感知。 “去年秋末那场大战,末将被调往汉沽关听命,遥遥曾见过一位惊世大妖,法相足以撑开数百丈,高立在天穹之上,无比可怕,妖气之浓郁,只怕是相当于数万妖族大军。” 副将缓慢开口,提及那桩事情,他至今都心有余悸,当初能从那边安然离开,全靠军中强者出手,要不然他早就战死沙场了。 万世随口看了一眼不远处,那边的烽火台上,早有些细密金线生出,而后消散。 这是大梁朝工部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改进的传讯手段,当金线消散,便说明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至于那边作何反应,会派遣何等援军来到这边,便不是万世能够操心的事情了,他要做的,便是守在此处,在自己死前,不让一个妖族爬上城头。 只是随着黑云越来越近,万世也难免会觉得紧张起来,城头自有法阵可以抗衡这等强者,但是对方既然敢来,也定然是会有所准备,只怕就靠着他们这几人,难以守住。 “将城头的神弩上拉出来,先看看他们的来意吧。” 万世吩咐下去,很快便有一架巨大的神弩被运到远处的高台上,两个士卒抬起一根巨大的弩箭,将其放置在神弩之上,而后则是四人合作,拉起手臂般粗细的弓弦,遥遥对准那片黑云。 那架神弩此刻散发着森然意味,尤其是那根弩箭之上,更是有着极为恐怖的气息。 这也是大梁朝这么多年打造下来的用来专门对付妖族的器物,每一根弩箭打造起来都颇为复杂,因此才威力巨大,这一根弩箭射出,只怕是连一般的彼岸强者,都要选择暂避锋芒。 “射!” 万世很快开口,声音冷冽,妖族只要敢出现在长城之前,便自然是敌人,甚至于不在这长城之前,也是敌人! 几个士卒同时松手,那威力巨大的弩箭劲射而出,城头大阵并未阻拦,在顷刻间便打开一条口子,将弩箭助力送了出去! 强大的弩箭带着破云之声,在半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白痕,最后没入那片黑云之中。 只是片刻之后,万世的心便沉了下来。 那根看似强大的弩箭,在落入黑云之中的时候,并未分开任何一丝一毫的黑云,也就是说,那强大弩箭也根本没有能够威胁到黑云里的存在。 既然如此,那么果真是来了一位大妖,如果他还有什么手段能够破开这城头的一部分阵法,那么这里注定要失守。 “他娘的,那边到底有没有想法?!” 万世看着那片浓郁黑云,没来由地便骂了一句娘。 副将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末将倒是觉得,如果他们知晓消息之后还没派遣援军的想法,那才是最好的结果。” 万世不蠢,一点就透,但随即感慨道:“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们居然也都能成为这战局上的弃子,真是三生有幸!” …… …… 漠北长城最中央之处,也是最为宽阔之处,耸立着一座大殿,大殿整体成朱红色,但好似时日太久,故而上面早就有些漆块掉落,显得斑驳不堪,仔细去看,这座大殿的四处檐角其中有一处,早已经断裂许久。 这是当年的一场战事,有不止一位大妖联袂而至,长城法阵告破,几位大妖来到城头,和守城士卒一战,其中一位大妖在妖邪王庭那边是排得上号的存在,出现在这里之后,和北境军中的强者一战,最后在大阵修复之前,那位大妖飘然离开,并没被留下,这一桩事情一直被认为是大梁朝这些年来的最大耻辱,所以那处檐角便没有被修复,而是一直都以如今这状态存在,为的便是警示士卒。 大殿之中,布置简单,中间有着一个巨大的沙盘,乃是北境边军这么些年付出无数代价测量出来的漠北地形,其中一些妖族布防之处,甚至让他们付出了无数条性命才得以知晓,而这些情报其实并不长久,因为妖族狡诈,几乎是在半月和一月之间便会改变布防,所以他们只能一次次派遣斥候前去查询。 至于那面宽大的墙壁上,则是挂上了密密麻麻的地图,光是站在这座大殿里,只怕是便和亲至漠北没有什么区别。 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已经生出好些皱纹,因此便显得脸上沟壑纵横,满是生硬的披甲将军坐在高位,眼中漠然,没有情绪,周遭约莫有着十数位披甲将军,他们身上的战甲略有不同,以示官衔高低,至于另外的存在,便穿着各异,只是没有披甲。 那些人便是随军修士,有些是常年都在北境军中,有些则是前些日子朝廷抽调而来的。 当然还有些修士并非朝廷派遣,而是方外修士,不过此刻能出现在这里的,大概也要有好几年的光景才有资格,要么就是战功赫赫之辈。 就比如说此刻依靠在一张椅子上的独目老道人,身着一身破烂的灰色道袍,此人是太平道一脉中的大宗弟子,辈分不低,和那位如今已经坐上掌教之位的老道士是师兄弟。 若是他不留在北境,不在这漠北,回到山门中,地位也应当尊崇不已,可他当年不知道为何,当年云游到了这里,便忽然说要在这里待到死,而这一待,便是二十多年,无数次大仗,他都没有缺席。 而在他身侧的那位中年剑修更是简单,他当年追杀一头妖物来到长城附近,正好赶上一场妖族攻城的大战,站在城头看了大半天,发现那些武夫在面对那些凶残的妖族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畏惧,他也就大笑着加入战场,一柄飞剑名为黄土,在那场大战中更是追着好几位资历不浅的妖族而杀,最后取下了杀一人而重伤两人的辉煌战绩。 除去这两人之外,还另外有五位修士,如今或坐或站,神态各异。 “大将军,万世那边的消息已经传来了,有大妖去那边了。” 大殿门口,匆匆走进士卒,禀报完军情之后,他不等那位北境大将军说话,只是便起身站在一侧,在北境军中效力多年,他早就知晓大将军的脾性。 那位满脸沧桑的老人没有说话,微微点头之后,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沙盘之上。 “按着我们原来的算计,万世那边,大概能坚持半个时辰,陈将军的那支骑军已经出发了,应该早就到了预定地点,到时候一切准备就绪,这个大口袋便能封起来,如此一来,这一场大战,我们便能小胜,这一场大战之后,也是至少十年,北境不闻战鼓之声。” 独目道人忽然开口,他怀抱的那把拂尘,其实已经断去好些丝絮,剩下的那些丝絮不多,看着有些孤零零的感觉,这也就是意味着在过往的那些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大战。这一场大战历时整整大半年,连朝廷都觉得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所以才在大梁各地抽调其余修士来到北境,的确也如同朝廷所想,战争打了大半年,双方至少各自丢下了十数万条性命。 而到了如今,这场战争,总算是要来到尾声。 将军府那边从战争中期便开始的谋划,到了如今,几番思量算计之下,最后就只是将万世在内的几处不轻不重的地方舍弃,来换这一场小胜。 而且即便那些地方被妖族拿去,等到大局的尘埃落定,他们依旧可以重新将其夺回,其实说来说去,根本不会有太多损失,唯一的损失就只是那不算太多的人命,作为弃子。 中年剑修淡然道:“既然是十年太平,那自然极好,一些取舍,大将军该做了。” 随着中年剑修开口,整个大殿里无数双眼睛,都落到了那位大将军的身上。 老人缓缓看向一侧的副将,点了点头,这才淡然说道:“前期做了这么多努力,本将军自然不会生出什么别的想法,该如何推进,就如何推进,这一点,不管是谁来,都无法改变,但到了这会儿,有些话我还是想说一说。” 老人缓缓起身,看向在场所有人,神情平静。 “别的不说,就拿万世那小子来说,当年本将军和他爷爷一起做过袍泽,而后他父亲也给本将军做过亲卫,而后又是他,这好几代人都在此地,为了身后的大梁百姓,不过本将军也从来没有给那小子什么特别的待遇,他能做到裨将,都是靠自己,只是现在想起来,他死在战场上本将军觉得很应该,只是作为弃子,就这么死了,本将军有些不太愿意。”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淡,没有什么威严的意味,只是看着像是一个寻常又普通的老人。 那位副将本来看到大将军点头,就要离去,可突然又听到了这样的说法,没有立即离去,他试探问道:“大将军既然早就有些舍不得,为什么之前不将万世换下来?” 大将军没有理会他,只是皱起眉头。 副将跟随他多年,早就知道这位大将军的意思,他眉间闪过一抹歉意和悔意,很快便大踏步走出大殿。 眼看着这副将离开,原本听着大将军那些话便悬着心的将军和松了口气。 那副将离开,事情便算是尘埃落定。 大将军看了一眼在场众人,继续说道:“还是那句话,事情无法更改,但我个人,却要做些事情。” 听着这话,在场的人们明白了大将军的意思,中年剑修立即阻止道:“大将军,你不能去!” 他没有说理由,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另外众人,也是如此。 “大将军既然是放不下万世,不想他们去做所谓的棋子,那派人此刻出发,或许还有机会,大局已定,在局外的人们,自然什么都可以做,我此刻起身,马上赶往那处长城。” 中年剑修开口,眼神坚定,但脸上同样带着一抹淡然。 大将军看向他,同样问道:“除去万世之外的其他人呢?” …… …… 那片黑云,终于还是临近城头,一道无比高大的身影,若隐若现地出现在黑云之中,那便是此次这位没有露面的大妖。 但他强大气场,此刻已经显露无遗。 浓郁的妖气在这里不断弥漫,最后落到城头那边。 万世手握刀柄,抬眼而观。 他能感受得到,一道极为压迫的气息此刻正在朝着城头而来,那城头大阵,此刻都有些濒临破碎的感觉。 万世看了黑云一眼,叹了口气,知道有些东西自己此刻没办法看到,但却一定存在。 那道身影从黑云里走出来,来到了城头之前,和万世对视了一眼。 万世感受到了一道很是漠然的情绪。 那是个很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袍,神情漠然,和人族没有太多区别,他唯一和他们不同的,大概就是他的那双眼睛里,瞳孔是绿色的。 他是妖。 是一尊大妖。  第二百八十六章 大梁之北 (下) 那位大妖没有掩盖自己的气息,只是站在城头之前的半空中,便带着极大的压迫感,他并未踏足城头,更没有破开那座大阵,可就是这般,万世已经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两人境界差距太大,根本没有一战的可能。 他如今唯一能够依靠的,大概就是这座无数年不断打造升级的大阵。 不过一座大阵覆盖整座长城,因为又要分段防御,实际上大阵早就被切割成无数个小的阵法,每一段阵法,便只是护卫其中一段长城。 又因为每一段长城的重要程度不同,而变得阵法强弱不同。 现如今的这一座阵法,自然说不得最为坚韧,在那位大妖的压迫下,已经濒临破碎,而等到阵法破碎,带给万世的,唯有死亡。 生着一双青色瞳孔的大妖站在此处,收回目光,只是看着那座大阵某处。 片刻之后,一条裂痕无端出现在他身前。 好似天地裂开了一般,但其实仔细看去,那道裂痕之上有着细微的天地元气流动,看着就像是一道细微的水流。 随着那道裂痕的裂开,整座大阵发生了极大的波动,就像是一座原本安静立于此处的大山,此刻居然开始微微摇晃起来。 万世手中的长刀已经出鞘,雄浑气机已经蔓延到了刀身之上,刀气缓慢溢出,显得无比森然。 等到大阵破碎的那一刻,便是万世出刀的那一刻。 虽然万世很明白,自己等会儿一刀之下,不见得能有什么效果,甚至很可能连这一刀没有递出去便会死在这里,他也准备好了出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是过了千百年一般,又像是只过了刹那。 随着一阵镜碎之声,那座大阵,终于破碎,那大妖淡然地来到城头上。 下一刻,一抹刀光抹过,万世的刀以最快的速度斩了出去,万世甚至在出刀的那一刻,便想着这一刀一定是他此生的最强一刀,在今日之前,他从来没有挥出过比现在还要更强的一刀,至于在今日之后,他还能不能再挥出一刀,则是说不清楚。 大概率没有这个可能了。 惨白的刀光骤然而现,像是一轮洁白明月,但带着极为决然狠辣的态度。 大妖看都没有看万世一眼,他站在城头上,那双碧绿的双眼看着的是远处的某座阁楼。 “噗——” 一道鲜血从万世的嘴里喷出,他朝着前面劈砍而出的刀瞬间折断,而他整个人就像是断线风筝一般朝着远处跌落,而随着他的跌落,城头上的士卒也纷纷出手,但同样是相同的结果,全部人都朝着后面飞了出去,有两个士卒靠得太近,只是顷刻间便成了一道血雾。 那大妖则是看都没有看着城头一眼,身形骤然消散,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快要远离城头。 万世脸色难看地看着那个在城头如入无人之境的大妖,只是苦涩,早知道结果是如此,他的境界和对方差距太大啊,大阵都拦不住这位大妖,那么他自然也是徒劳! 只是他很快便挣扎着站立起来,即便此刻五脏六腑都在往外溢出鲜血,即便已经身受重伤,即便那柄刀都断了,但只要人没死,他就还要出刀! 这是他的职责。 他身后是无数的大梁百姓,是大梁的万里江山,他不能退。 所以哪怕是必死,他都要往前。 那大妖转头,眼神里有些漠然之意,他一拂袖,强大而恐怖的气息从衣袖里涌出,随即便要将眼前的男人杀死。 但城头之前,黑云骤散! 大妖猛然抬头,便看到那团堆积在城头前的黑云,瞬间从中被分开,变成两半,随即,有一道浩荡剑光,撕开那团黑云之后,朝着大妖而来。 大妖神情凝重起来,数道气息涌出,但在顷刻间,那些气息便在遇到那道剑光之时变得黯淡不少,而后瞬间破碎,被剑光搅碎。 大妖脸色难看,往后退去数尺,就站在城墙内墙上,险些便要跌落下去。 只是他最后一只脚立在城头上,另外一只脚悬空,还是没能掉落下去。 只是下一刻,一道身影同样从那道大阵缺口里闪身而入,他如同一柄利剑,剑气冲天! 那是一个青衫剑修,手提一柄看似清亮的长剑。 这位奔袭千里而来的剑修卷起滔天剑气,但眉目之间,仍旧有怎么都掩盖不下的疲态,他一剑递出,切开一大片的空间,狂躁剑气不断往前,一条条剑光同时在天地之间生出,无穷的剑气,在这里不断纵横,城头细微之处,竟然都发出嗤嗤的声响。 那大妖身形不断往后退去,最后不得不折返身形,被那剑修一剑给打退出去,退出城头,坠入那团被斩开的黑云之间! 这会儿青衫剑修的容貌才被人看清楚,他生得不好看,也就是寻常普通的一张脸,身上血腥气十足,没有飘飘似仙的那种剑仙风范,则是更像一个在战场厮杀多年的老卒。 可能在数剑之间,便将那一位大妖打飞出去,便足以证明,眼前这位青衫剑修,便是一位剑仙。 只能是一位剑仙! 将那大妖打飞出去之后,青衫剑修立于城头上,随手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这才一抹嘴,看了一眼万世。 万世眼中满是惊骇,但片刻之后,惊骇全部都变成苦涩。 青衫剑修看出他的顾虑,无所谓道:“别想他娘的那么多,这大局不会因为你活下来或是死了而有什么改变,你们那位大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难道你真觉得他会为了救你一命而选择放弃那大好局面?” 万世闻言一怔,随即想通了这一点,他自然和那位大将军有些不轻不重的香火情,但想要那位大将军放弃耗费无数心力和人力打造的大好局面,那定然是不可能的,可既然不可能,眼前这位剑修,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青衫剑修大概还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顿了顿之后,咂了咂嘴,还在回味那唇间的酒味,“那帮人在那边商量要不要救人,本来是件很小的事情,非得絮絮叨叨说那么多破事,其实依着我来说,哪里有这么麻烦,要救人,那就救!” 万世没有见过眼前的青衫剑修,虽然他早就有耳闻,知晓这长城之上,除去大梁朝的士卒和随军修士之外,还有许多的方外修士游历到此便不愿意离开的。 这些方外修士虽然数量不多,但每个人境界都不算低,在城头,也算是立下不少战功。 不过眼前这位,眼看着便是一个忘忧剑仙,想来在漠北,也该赫赫有名! “剑仙前辈,实际上倒也不用如此,我等武夫,死在城头上,是死得其所,若是因为我等的微末性命而让剑仙前辈有个什么闪失,我等于是于心不忍。” 万世缓慢开口,鲜血便顺着他的嘴角流淌而出。 青衫剑修吐出一口酒气,然后嗅了嗅,有些嫌弃的别过头去,看着城头那团黑云笑道:“拿你们这些人做弃子,然后换这个大局的胜利,你们那位大将军会这样选,但你们又有什么错?” “因为所谓大多数人,便要你们去死,我看这样不太好。” 青衫剑修淡然道:“况且现在有两全的办法,事情哪里糟糕了?至于你说的,那我劝你不要担心,眼前这所谓大妖,我不是没杀过。” 这番话说得淡然,但是让人听了,只觉得心神摇晃。 青衫剑修在城头缓缓走过,不再多言,眼前那团黑云散去,那一身黑衣的大妖看向这个不速之客,沉声问道:“你便是之前杀了青松的那位剑仙?” 身为大妖,他自然气态不凡,举手投足之间都有大气魄,若是一般的修士,他自然不屑开口,可眼前这位青衫剑修,不仅是一位剑仙,而且看起来,还算是一位老相识。 不久之前的那场大战,眼前的青衫剑修和妖族王庭的另外一位大妖交手,杀得天昏地暗,最后那大妖甚至连参天法相都运转出来了,可还是被眼前这位剑仙一剑斩开,当时那道耀眼剑光,天地之间便成一线,在所有观战之人的心里,久久不能抹去。 青衫剑修笑眯眯道:“他不够打,你强一些,不过也有很有限,杀了你,正好算我这一次北境之行的收官之战,之后十年太平,我得好好歇一歇。” 黑袍大妖脸色不变,只是身躯不断开始变大,很快便成了一尊高达数百丈的巨大参天法相,那座长城已经足够高大,但是此刻在这尊巨大的法相之前,却好似如同玩物一般。 站在城头的青衫剑修,像极了一只蝼蚁。 青衫剑修微微一笑,“还是记吃不记打啊。” 他那柄入鞘长剑,此刻被他微微推出鞘寸许。 天地之间,一阵阵蝉鸣声起。 天地之间,蝉声瞬间大作! 许多年前,有个少年从神都出发,去到剑气山,选中一柄飞剑,此刻便和飞剑相伴,形影不离。 那柄剑名为衔蝉。 许多年后,少年成了剑仙,在城头杀了无数妖族。 他名为柳半壁。 师承书院,更早些时候,他只是个读书人。  第二百八十七章 雨中灯火 那尊参天法相极为巨大,俯视城头之时,更是漠然,滔天妖气在那边不断洒落,最后落下人间,但却没能落到城头之上,柳半壁同样有剑气冲天,一条条浩荡剑光从城头而起,杀向那巨大法相。 整个景象,无比骇然! 参天法相一拳击碎数道剑光,看着洒落而下的剑气,没有任何情绪,但随着柳半壁一跃而起,手中长剑在天地之间,从下往上,拉出一道肉眼可见的璀璨白线! 好似这一剑,便要将天地纵向撕扯开一条巨大口子,将整片天地,一分为二! 之前那一战,柳半壁便是如此,将那名为青松的大妖法相斩开,震惊了妖族的大片修士。 黑袍大妖如今又是撑开法相,其实就连他自己,都在思考,如今自己这么做,会不会重蹈覆辙。 下一刻,那道璀璨剑光已经切过,感受着其间的汹涌剑意,黑袍大妖做了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就是撤去法相里的大部分气机,整个人脱离法相,落到了远处。 那道璀璨剑光撞入那道法相,没了那黑袍大妖的手段,自然如同切豆腐一般,轻松便将其撕开。 法相破碎,天地之间,有浩荡气机四处崩散,发出如同雷暴一般的声响! 柳半壁重新落到城头,腰间长剑,再度归鞘。 “这就怕了,没意思啊。” 柳半壁取下腰间酒葫芦,喝了一口,皱眉道:“这般打架,我喝酒都觉得喝不痛快。” …… …… 剑修带剑,因剑修喜好,大多数剑修并不喜欢提剑在手,而是御剑对敌,故而剑修佩剑,便有了一个所谓的飞剑之称,只是直到如今,还是有少部分剑修,并不喜欢御剑对敌之事,他们更愿意手中有剑,有妖处便杀妖。 柳半壁很多年前拜入书院,原本想的是做一个济世的读书人,他天赋不低,悟性也好,主要是人品端正,因此早早便被院长看中,收为弟子。 只是读书数载,看到了那史册上血淋淋的历史,那人族曾经遭受的滔天苦难,柳半壁便再也读不进去那些圣贤道理,于是在禀报院长之后,转而学剑,更是前往剑气山,去取了佩剑衔蝉,而后远赴北境,便再也没有回过神都。 这位院长弟子,在城头厮杀多年,剑气沾染了无数血腥,如今的他,早就已经踏足剑仙境界,但身上便再也没有其余剑仙有的飘然之感,他出剑的路数,不算潇洒,但却更是实用,就像是在战场上熬了许多年的老卒一般。 实际上,当他踏上战场之后,也已经当真是一位老卒了。 推剑出鞘之后,那柄薄如蝉翼的衔蝉,微微颤鸣起来,剑鸣之声犹如秋日之蝉,这也是剑名之来历。 滔天剑气伴随着衔蝉出鞘而去,直面那位黑袍大妖。 黑袍大妖脸色微沉,早在之前那一战,他便作为旁观者,在一旁看过眼前的剑仙出剑,那场大战,他虽然看到剑光漫天,气势十足,无数剑气在这般胡乱卷起,但他却是很明白,眼前这位剑仙出剑,其实并不花里胡哨。 他的那些手段,都很务实。 漫天妖气从黑袍大妖的身躯里溢出,用以阻拦这位剑仙的剑气,天下修士,都不想遇到剑修,是因为觉得剑修杀力太强,同境之中,罕有敌手。但对于妖族来说,那所谓的剑修杀力举世无双,也只是针对于人族其余修士来说的,对于妖族来说,并非那么不可接受。 随着黑袍大妖的心中念头而动,漫天妖气早就将那道剑气掩盖,只是肉眼可见,两者相撞之时,便在天地之间,有数处地方不断发生着诡异变化,数道微末之处,那如同夜幕一般的漆黑妖气在那个地方被剑气撕扯,在那些剑气的撕扯之下,很多处地方都好似棉絮一般被撕扯开来,变得很是奇怪。 柳半壁手提衔蝉,在一剑递出之后,欺身而上,一身青衫被吹得猎猎作响,这位早就忘记那些圣贤道理的剑仙笑眯眯出剑,眼中满是剑意和杀机。 黑袍大妖面无表情,在那一剑斩开自己身前妖气之后,也挥出一拳,作为修行那么多年的大妖,他并不认为自己在面对眼前的剑仙的时候需要躲避,即便之前事实已经摆在他眼前,他被那剑仙一剑逼退出那座大阵,但他只是当自己一时失察,而非真的不敌。 无数妖气从他的身躯里涌出,沿着手臂经脉而到那个硕大的拳头,最后喷涌而出,对上那柄衔蝉剑尖。 大风骤然而起,柳半壁的一头黑发被风吹动,他的青衫衣摆之处,妖气化作数条小龙蔓延而上,只是才走了半截路,便被一道横在柳半壁身前的剑气彻底撕碎,龙头直接被斩断,妖气自然散去。 柳半壁一拂袖,彻底驱散那些妖气。 与此同时,衔蝉剑尖已经抵住那黑袍大妖的拳头。 就是那一瞬间,在城头之上,一道气浪瞬间在两人之间迸发而出,如同一道巨浪,朝着远处推去,城头那座大阵原本便破开一道缺口,此刻再被这道气浪狠狠一推,自然再出现数道裂痕,万世看着这一幕,瞪大眼睛。 他不是没有见过忘忧修士出手,但却从来没有见过所谓的剑仙和大妖一战。 两人很明显还没有将各自的所有手段施展出来,但即便是现如今,便已经不一般。 这座天下,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战,是史册上那位剑仙提剑战妖邪王庭的那位前代妖帝! 只是如今,那位剑仙早些年便不见踪迹,那位妖帝也更是早就亡故。 妖族和剑修得大战,从来都好看。 衔蝉的剑尖抵住那大妖的拳头,只是也就是抵住之后,剑尖无法再往前半寸,那拳头上也没有任何破损之处,看到这一幕,柳半壁抬起头,看着那妖气和剑气的绞杀,忽然笑道:“你这本体是什么,一只修行数百年的老王八?不得不说,你这王八壳子是真够硬的。” 黑袍大妖漠然不语,北方妖族和大梁国境内的那些妖族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这些妖族不仅有着属于妖族的修行体系,本体更不寻常,许多都是上古异种,虽说妖族的历史和人族的历史一样,同样在数千年前便有一个断代,但他们这些异种的存在,其实就是在某种程度上证明过历史的存在。 眼见这黑袍大妖不回答,柳半壁也不在意,只是微笑道:“不过就算是王八壳子也没关系,在这天下,难道还有剑修斩不开的东西?” 听到这里,那黑袍大妖这才缓缓开口,但仍旧语气冷漠,“你当妖族身躯和你们的这些废物武夫一般?” 人族修士里,武夫已经是身躯最为坚韧者,即便是剑修,面对武夫身躯,都要多耗费几分心力,但妖族得天独厚便有优势,他们的身躯,比起来武夫,要坚韧地多。 同样是不依靠任何的道法辅助的话,武夫和妖族对敌,在身躯坚韧上,武夫也很难破开妖族身躯。 可最为让人觉得不可理喻的,是妖族不仅身躯坚韧,还能修行道法,光是这一点,便早就让妖族成了世间最为可怕的修士。 甚至有些时候,也有修士会忍不住想,天地之间,是否只有妖族才是真正的宠儿? 人族? 不过是在这浩瀚大地上,缓慢而行,艰难求生的存在? 柳半壁平静道:“我在这里杀过不止一个妖族。” “不过是依着剑道境界,欺负些境界不如你的妖族。” 黑袍大妖看着柳半壁,漠然开口道:“我听闻剑修最是骄傲,你是个例外。” 柳半壁对黑袍大妖的嘲讽,不以为意,只是微笑道:“上次我杀那家伙的时候,你也在远处观战吧?” 黑袍大妖沉默,柳半壁所说,也是实话。 这些年他在里杀了无数妖族,最开始其实只是抓那些和他同境的妖族厮杀,但到了后来,他才发现,其实同境妖族也好,还是别的妖族也好,说来说去,都是妖族,其实本质上没有不同,一个彼岸境的妖族和一个苦海境的妖族,越过城头,南下之后,难道对人族百姓会有什么不同? 不会有。 所以想通这一点之后,之后的柳半壁出剑杀妖,看着便杀,在身前便杀,从来不顾忌什么,只是偶尔手痒,才会去寻几个不好杀的妖族去杀。 但说来说去,杀来杀去,出剑杀妖也好,妖族杀人也好,都说不准。 今朝柳半壁在这里杀妖,也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会被妖族斩杀。 到时候血肉变成妖族血食,就此消散在天地之间。 剑仙嘛,当然厉害,可剑仙血肉,也很好吃。 这座长城上,哪里没死过剑仙? “其实你们剑仙的血肉,不好吃,有些喇嘴。” 黑袍大妖漠然说道:“死后剑气不散,一嘴吃下,麻烦。” 他没来由的开口,倒是让柳半壁觉得有些意思,“是啊,剑修从来就麻烦,从来都喜欢找麻烦。要是等会儿我死了,你可别想着吃我,免得崩开你几颗牙齿。” …… …… 剑尖抵住拳头,柳半壁难得和眼前的黑袍大妖交谈数句,但实际上在交谈过程之中,两人都在别处较劲。 而后两人沉默,柳半壁往前而去,漫天剑气如同潮水拍岸! 衔蝉剑身骤然弯曲如残月,一阵阵剑气涟漪在剑身之上荡开,看着便如同一片湖水。 黑袍大妖一步不退,但脸色越发凝重,剑修杀力,他从来没有低估过,但到了此刻,还是发现自己好像还是低估了剑修的杀力。 或许不是低估了剑修,而只是低估了眼前的柳半壁。 柳半壁猛然抬头,咧嘴一笑,“杀妖嘛,哪里有这么难?” 听着这话,感受着那股骤然间越发凌厉的剑气,黑袍大妖脸色骤然变得有些难看,心神在顷刻间便恍惚失守。 拳头上迸发出一道血花。 数道剑光朝着他斩了过来! 黑袍大妖的衣袍瞬间被斩开数道缺口,剑气萦绕! 黑袍大妖身前的妖气好似被狂风吹动,不断往后退去,与此同时,一道道剑光没入其中。 柳半壁抬头朝着天边看去。 那天空之中,云海之间,霞光万道。 黑袍大妖的妖气被撕碎,他朝着后面退去。 如果说之前他绽放出的那些黑色妖气如同一朵摇曳黑莲,此刻妖气尽数被逼退之后,便宛如展开莲花此刻再次合拢。 怪异景象。 可不止于此。 逼退黑袍大妖之后,柳半壁神情淡然地再次递剑! 数道剑光起于大地,却没有涌上天空,而是朝着那大妖追杀而去! 柳半壁哈哈大笑,提剑前掠,在那些数道剑光之前,先到一步,手中衔蝉剑鸣声阵阵而起,那薄如蝉翼的剑身上一道道剑气抹过,撕开一条口子之后,之后便是无数剑气朝着前面灌去。 黑袍大妖看着那一剑,神情凝重,他并非不是避不开眼前的这一剑,而是担忧在这一剑之后的数道剑光,自己该如何阻挡。 明眼人都看得清楚,眼前的这一剑不过是起势,在这一剑之后的诸多手段,才是这位青衫剑仙的真正手段! 黑袍大妖面对这些手段,如今有些束手无策。 这些年一直没有攻下这座北境长城,其实除去大梁朝的这座长城耗费了实在是太多心力之外,这些不知道为何要出现在城头的修士,也是缘由之一。 方外修士一向看不起武夫,更对世俗王朝没有什么好感,大多数修士不会出现在这里,可这些修士又偏偏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来? 黑袍大妖漠然而观,那一剑已到胸前。 剑气自剑尖处绽放,如同一朵无比绚烂的花在此刻绽放! 黑袍大妖闷哼一声,隐约之间,他好似真真切切听到了一道真正的蝉鸣之声。 他胸口出现了一道绿色的幽深伤口,上面剑气萦绕,锋芒之中,到处都是些恐怖气息。 他咬牙后退数十丈,便被紧接着而来的剑光撞入心口,发出了痛苦的一声嚎叫! 他被剑光裹挟倒飞出去,数百丈! 原本应当趁势追杀的青衫剑仙没有前掠,而是落在城头上,看着远处,潇洒笑道:“不知道你的名字,不过也不必知晓,今日不杀你,你的头颅暂且放在你的脖子上,好生照顾,下次再见你的时候,我会取。” 黑袍大妖遥遥抬头看向这边,只是一眼之后,便不再停留,就狼狈退去,只是刚才的交手,他已经早就明白,自己哪里是眼前的这位剑仙敌手? 看着那黑袍大妖消失在天际,坐在城头上,喝了口酒。 只是酒葫芦拿离唇间的时候,上面有些斑驳血迹。 “剑仙前辈,为何不趁势追杀,一位大妖,若是死在此处,对北境来说,以后的压力不知道要小多少!” 若是放在往日,一些别的什么事情,柳半壁想怎么做,他也就让他怎么做了,但是眼睁睁看着一尊大妖在眼皮子底下逃走,万世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剑仙前辈为何什么都不做,只是容忍对方离开。 故而这么一开口,有些不管不顾。 柳半壁没有在意,只是随口说道:“他虽然被我所伤,但本源未伤,之所以退走,不是担心我下一剑便会杀了他,而是担忧这是我们布下的一个局,若是再熬一会儿,便不止一位忘忧修士陪他玩了,至于我,没有外人相帮,我要杀他,还要费些时间。” 柳半壁淡然道:“依着你的意思,反正费些时间,即便是深入漠北,问题都不大是吗?” 万世摇头,赶忙说道:“若只是在城头,前辈出剑杀妖,自然要尽全功,但深入漠北,反倒是不用了,妖族也说不定在漠北有什么埋伏,这轻易而去,不是好事。” 柳半壁没有说话,只是一抹鲜血已经从唇间流下。 “前辈?!” 万世压低声音,但仍旧惊呼道。 柳半壁不在意地抬手擦去血迹,“不是不想杀他,也不是害怕深入漠北,更不是因为身上的伤,不杀他的缘由很简单,还有很多人,此刻还要去救。” 柳半壁说完这句话,便站了起来,之前说这些言语,也只是因为调息,而并非别的。 “将军府那边,敲定了那么多弃子,虽说都有不得不放弃的理由,但在我看来,天底下没有谁是该被舍弃的,所以该救就得救。” 柳半壁说着话,已经掠向天际,赶赴下一处,他没有说这其间风险,因为没有什么意义。 死在某处,对于他来说,都不重要。 他在北境这么多年,早就没有什么遗憾了,死了便死了。 哦,其实还有些遗憾。 那个小师妹,据说天赋比他更高,更适合学剑,自己写过了那么多信,可还没见过呢。 一道剑光,掠过天际! …… …… 神都已有大雪。 恍惚间,又是一年冬天悄然而至,神都大雪磅礴,天地之间,便都是一片素白之色,尤其是书院那边,南湖结冰,那座湖心小亭,积雪深重。 院长从南方而归,看着没什么变化,今日大雪,便煮了一锅羊肉,在亭下而食。 不过能够作陪的,也就两人。 常伴在院长身侧的书生魏序,以及如今已经是一位剑修的谢氏少女,谢南渡。 院长随手抓起一根大骨,也不管上面是否有油,只是埋着头大口啃食,两手沾满油脂也全然不在意。 在一旁,魏序看着小炉子,上面温着一壶寻常的高粱酒。 一块干净的布巾摆在院长身前的石桌上。 谢南渡夹了一片羊肉放入嘴里,缓慢咀嚼,没有说话。 院长终于解决了那根大骨,将骨头放下,拿起布巾,便胡乱擦了擦手,刚擦完,魏序便倒了一碗酒递给院长,院长满意地伸手接过,闻着那因为加热之后便酒香更足的高粱酒,感慨道:“这样的日子,看似寻常,但要是寻常百姓时不时能过上,便也就不会想着什么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事情了,人间美好,到底不见得非要那般壮阔,冬日里吃一顿羊肉,便也很美好。” 谢南渡听着这话,抬起头便要开口,但院长却摇了摇头,将酒碗放到唇间,一饮而尽,感受那酒香在口腔里四处乱撞,这才说道:“历史上的盛世,也不过就是人人都能吃饱饭罢了,想要吃肉,也难,不被吃就不容易。” 放下酒碗,院长又感慨道:“今年神都的这场雪,好似比往常来得早了些,这会儿估摸着连漠北都没开始下雪。” 谢南渡轻声道:“依着师兄前些日子的来信,谈及漠北,下雪应该还有一个多月。” 院长问道:“那小子有多久没来信了?” 自从之前谢南渡说要开始练剑,院长写了一封信去漠北之后,而后谢南渡和那位师兄常有书信往来,对于剑道上的疑难,那位师兄都给出过答案。 “已经一个多月了,上一次师兄来信,是说在大战间歇,抽空写了一封,月初的时候我给师兄去信,师兄并未回复,漠北战事,只怕已经到了最为艰难的时候。” 谢南渡看向院长,眼中有些询问的意思。 院长笑了笑,只是说道:“你那位师兄,早些年其实读书也读得极好,那些圣贤道理,他看不了几眼,便都能记下,还能说出自己的看法,说起这个,还有另外一个浑小子,总是喜欢曲解圣人意思,真是该打……算了,只是他喜欢读书,便自然什么书都读,书读太多,倒也不是好事,就好像这蠢小子一样,有一天翻到了那些史书,看到了吃人的历史,便觉得我们这些读书人没用了。” 说到这里,院长看向魏序。 魏序轻声道:“咱们确实不如剑修擅长打架。” 院长冷哼一声,皱眉道:“误打误撞开始学剑,结果还真是有几分天赋,这可让他觉得了不得了,屁颠屁颠跑去剑气山取了剑,然后就再也不回来了,跑到北境,这都多少年了?” 魏序微笑不语,那位同门,当初他也打过交道,知晓他的性子欢脱,其实即便留在书院,也大概会有某一天觉得书院无趣而离开的,不去北境也会去别的地方。 “老师莫要担心,想来北境战事再怎么焦灼……” 魏序欲言又止。 院长冷哼一声,不耐烦道:“我什么时候担心他了?” 谢南渡默然无语。 魏序只是又给自家老师倒了一碗酒。 院长看着那锅里煮着的羊肉,看着那些不断蒸腾而起的白雾,没有说话。 谢南渡默默吃着羊肉。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南渡缓缓站起身,朝着院长认真行礼。 院长看了她一眼,随口道:“说来说去,你是我的弟子,受了欺负,我这个做老师的,自然要做些什么事情,而且事情又不大,何必如此?” 谢南渡微笑道:“既然老师为学生做了些事情,做学生的行礼感谢,也没什么问题。” 院长听到这里,微微一笑,不再阻止,只是看着谢南渡行礼之后,这才满意说道:“你既然也读了不少书,如今也练剑,算是和你那位师兄走了一样的路子,只是他如今看着这些圣贤书便头大,你莫要学他。” 谢南渡微微点头,不发一言。 院长喃喃道:“这家伙已经活脱脱是个剑修了,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 之后院长又说了好几些闲话,无非是一些嘱咐的话语,谢南渡安静倾听,最后院长才摆摆手,让谢南渡就此离去。 魏序看了看那锅里已经剩下不多的羊肉,便要将那个铁锅拿开。 院长忽然说道:“魏序,煮碗长寿面吧。” 魏序下意识问道:“老师的生辰好似不是今天?” 院长冷笑道:“当然不是今天!” 魏序一怔,有些恍惚。 院长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等了许久,魏序这才端着一碗长寿面走了过来。 放在院长身前之后,魏序忍不住说道:“老师,这天底下哪里有在生辰的时候,代替自己弟子吃长寿面的道理?” 院长看着自己身前的那碗长寿面,难得认真了些,说道:“这家伙在北边,即便是今日生辰,说不定都还在生死之间徘徊,哪里有时间吃这些玩意。” 看着眼前的长寿面,院长嘟囔了一声,“臭小子。” …… …… 前有柳半壁仗剑千万里的救人,而后那座大殿里的几人其实都赶赴各处,不知道能不能将那些原本当作弃子的士卒们都救下,但去做了这件事,便就比将他们当作弃子之后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强。 大殿里的众人离去,身为北境大将军的老人也就没有再继续强撑着,而是坐下之后,咳嗽几声,掌心便出现了一团殷红血迹,作为这北境的一面军旗,这位大将军平日里自然不用和其他士卒一样去拿命而搏,但有不得不出手的时候,他自然也无法去躲。 之前的几场大战,妖邪王庭那边有意拖垮这位北境大将军的身体,故而每一次都派出一位大妖,和这位大将军缠斗。 这位大将军固然是大梁朝最拿得出手的三位武夫之一,甚至于在打定主意要在生死之间一战,那位镇守使一定会死在他的手上。 由此说来,眼前这位大将军便极有可能会是整个大梁朝最为可怕的两位武夫之一了,之所以说之一,其实还是给那位大梁皇帝陛下留下几分薄面,不然说这位北境大将军是第一武夫,也不为过。 只是天大的英雄也会老,眼前的北境大将军如今的身体不行,除去受伤之外,最大缘由,便是年老了。 年老而体衰,血气衰败,那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事情。 他的年纪很大,在灵宗皇帝时期便已经是北境的大将军了,自然比当朝的皇帝陛下年纪还要大。 随手擦去掌心的血迹,大将军看着那张密密麻麻标注了无数的地点的地图,思绪飘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才有个中年儒生打扮的男人走了进来。 看着此人,大将军笑了笑,这场大战的谋划,其中有不知道多少,其实都是他和眼前的这个中年儒生一起谋划的,实际上早在这场大战之前,还有不少东西,北境的许多战略,都是他和大将军共同指定的,这中年儒生自多年前来到北境之后,便一直都没有离开,不仅没有离开,也没有接受朝廷的官职,他就像是一个影子,始终站在这位大将军身后,为他处理北境的这诸多东西。 大将军笑了笑,轻声开口道:“肴常,你来了。” 那中年儒生却摇了摇头,看着大将军,问道:“你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大将军苦笑道:“别的不敢说,反正这场大战之前,我会活着。” 中年儒生哦了一声,自然清楚这位大将军这么说,意味着什么。 “那青石关你去不了。” 中年儒生看着地图上的某一点,神情严肃,“那我也没有可用之人,柳半壁要是能把性命搭上,能算一个,可惜他已经出发去了别处,现在没有可派之人。” 大将军一怔,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中年儒生没有理会大将军,只是自顾自说道:“这个局是我们一起布下的,但有纰漏,布局的时候,我就在赌那个纰漏对方也看不出来,但从他们的行动来看,有心掩饰,也确实是多余了,他们已经发现问题了,就在青石关,要是青石关被破,整个局面,我们会变得很糟糕,原本设想的小胜,如今要变成大败。” 大将军毫不犹豫,说道:“我去!” 他猛然起身,如同一块坚硬的石头。 中年儒生看着他说道:“你以为你想去就能去,或者说你去了便有用?你现在这个样子,去不去也无济于事,即便是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也没什么用。” 大将军皱眉,说道:“怎么会这样,当初这个局,你不是说纰漏妖族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吗?” “不是天底下所有的聪明人都在我们这边,妖族也有聪明的,被发现便被发现了,现在要做的事情,是要想着怎么去解决。” 大将军沉默不语。 中年儒生皱了皱眉,轻声道:“倒是有弥补的法子,只是或许有些慢了。” “如果真的慢了些的话,我们一定会输,这个结果……很难让人接受。” 中年儒生微微蹙眉,小声道:“补救的法子……” 大将军看着他,毅然说道:“本将军会亲至青石关。” 中年儒生看着眼前的这位大将军,还想重复之前话语,但很快便看着大将军摆了摆手,直接说道:“没什么好说的,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死在青石关也行,至少能为你们拖延一些时间。” 中年儒生不再说话,只是退后一步,很郑重地对着大将军认真行礼。 “不必如此,死国而已。” —— 青石关一直以来都是那座北境长城之前那些关隘里最为微不足道的一座,因为兴建的时间太短,位置太过寻常,所以一直以来都并非是什么重镇之处,但是在这一场大战里,这座看似微不足道的青石关,其实承载了许多,大梁一方布置的局面是一个大大的口袋,东南那边的三座关隘,都是这个大口袋里的口子,而青石关看似微不足道,但实际上才是拉动那个口子合拢的绳子。 基于这么重要的地位,其实青石关本就该派遣重兵把守,但之前在中年儒生的算计之中,不管这青石关如何重兵把守,如果被妖族发现这座关隘的重要程度,那么便一定会派遣大军而来,到时候即便是这里再如何重兵把守,只怕都守不住。 所以中年儒生一狠心,便还是选择了不用重兵把守的策略,转而只是正常的士卒守卫,但是这样一来,若是被妖族那边发现这里的重要程度,那么整个青石关便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守住,除非在对方来到青石关之前,援军先来到此地。 青石关守将其实也没得到消息,他如同往常一样,在这里巡查守卫,只是当他从东边城楼来到西边的时候,便看到了一个男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城头之上。 那个男人身材高大,一身玄黑色的衣袍上绣着些异兽图案,只是看不清楚是什么。 青石关守将看着那个男人,脸色大变,他并非是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他只是知晓,这个男人不可能是关内的士卒,既然不是,那么就不可能出现在这城头才是。 可他又分明没有感受到城头大阵的破损,那么眼前这个男人,是怎么来到城头之上的? 青石关守将短暂思索了片刻,只是还没有开口,便看到眼前多出了一抹血雾。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他死了。 被那个男人看了一眼,这位青石关的守将,就这么死了。 男人却没有在意这件事,他很漠然地看着城头,这座微不足道的青石关,从来都没有在他的眼里过。 他很快便越过城头,当他越过这道关隘的时候,一座青石关,轰然倒塌,变成了一片废墟,那些当初从大梁腹地运来得青石,青石关也是因此而得名,不过此刻青石轰然断裂,只成过往。 男人继续朝着南下走去,这青石关和那座北境长城之间,还有大大小小的一条线上的多少伏笔,他要将那些所谓的伏线千里全部连根拔起,这才算是彻底将这里的一切都破开,将那个口子重新露出来。 但往前走了只有半日工夫,他便不得不停下。 因为前面的漠北原野上,同样是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身穿帝袍的男人。 看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眼,那个从北往南的男人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当然,对方也在此刻知晓了他的身份。 两人对视一眼,天地便安静了。 “你居然从神都来了,我没想过。” 那个北下的男人看着眼前的大梁皇帝,神情惊骇。 大梁皇帝没有理会他,只是朝着前面走去,同时,每当他走出一步,天地之间的恐怖威压便大出一分,武夫不修道法,故而手段单一,可当武夫境界足够高的时候,即便身上没有所谓道法依存,但只是凭借强大的境界,也能有如此威势。 只是瞬间,那个之前动动念头便能将那座青石关碎裂的强大存在,此刻在大梁皇帝面前却变得脸色煞白,几乎是动弹不得。 大梁皇帝漠然地看他一眼,然后他的脸色瞬间便难看起来,一抹鲜血更是直接从嘴角流淌而出。 仿佛下一刻,他便会死在这里。 “你杀了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大梁皇帝根本不想理会他,只是来到他身前,一掌拍出,一道浩瀚而可怕的气息从他掌心溢出,只是瞬间,便将这个男人的生机抹去。 大梁皇帝收回手,淡然无比。 作为大梁的皇帝陛下,他手下不知道曾经死过多少人,眼前的虽然不是人而是妖,也没有什么不同。 而后他来到了那片废墟前,也没停留,而是继续向北而去。 人族和妖族在漠北的分界,其实一直都没有明确的划分,人族以北境长城作为最后的底线,但却绝对不是认为人族的疆域仅此而已。 反倒是他们一直以来都认为漠北三万里,都是人族疆域。 大梁皇帝越过青石关,朝着漠北而去。 过去北境这么多年,妖族和人族一直争斗,但从未有过人孤身深入漠北。 如今的大梁皇帝是第一位。 他沿着一望无际的漠北平原,一路北上。 很快便遇到一支妖族大军。 密密麻麻的一支妖族大军出现在天尽头,黑压压一片,就像是一片夜幕。 只是那支妖族大军在发现有个男人出现在他们身前之后,很快便选择停下。 在最前面的那位妖族将军眺望远方,看着那一身帝袍的男人,神情凝重。 身旁的副将同样感受到了那强大而可怕的威压,他们胯下的妖兽,此刻都颤抖起来。 “将军,那是谁?” 大军无声而立,没有任何动作。 那位妖族将军脸沉了下来,很认真说道:“是人族的君王。” 副将听着这话,失神道:“那我们为什么不杀了他!” 妖族将军摇了摇头,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果我再多十倍的兵力,我会尝试着杀他,如果是五倍,我会尝试困住他,再多两倍,我会丢下你们独自逃命,但现在……我只能和你们一起……” “我们会死在这里,死在这位人族的君王手上。” 妖族将军苦笑着开口,眼里满是不甘。 那位副将皱眉道:“将军为何这么害怕?” “因为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在陛下身上才感受过的气息。” 妖族将军摇了摇头,闭上了眼。 —— 万字大章,就真的是拖了三天的本卷收官章,嗯,应该稍后公众号会有一篇武夫写到现在的总结,到时候可以去看。  第二百八十八章 湖畔的两位相遇 半个时辰之后,大梁皇帝从尸山血海中走过,妖族的鲜血不都是红的,种族不同,体内的鲜血颜色,也有不同,五颜六色的鲜血在这里汇集之后,朝着远处流淌,就像是一条五彩的河水,缓缓流淌。 大梁皇帝的一身帝袍却什么都没有沾染,一切如故,他仿佛只是随意走过这支奉命要赶往青石关的妖族大军,便将其随意击破。 整个漠北平原,一片死寂。 这位大梁皇帝当初还是藩王的大梁皇帝曾经就藩北境,虽然没有在最前线,但也收拾过不少妖族,那个时候,他还偶尔出手,但随着之后起兵,登上大梁皇帝的宝座之后,便几乎不曾出手,而后的那些年,他高坐在龙椅之上,看着世间一切,却从未亲自出手,以至于世间知晓他踏足忘忧境,却不知道他到底在忘忧境里走了多远,有多么强大。 这一次的漠北之行,恐怕才是这位大梁皇帝时隔多年再次展示自己作为人族君王的强大之时。 虽说没有人看到过这位人族君王的前两次出手,但第一次一抬手便灭了一个大妖,第二次动手便灭了一支南下的妖族大军,这等消息传出去之后,恐怕世间所有修士都要沉默一番吧。 继续北上,在漠北的原野里缓行,走在这片土地上,时不时便能在远处看到聚集的妖族小部落,妖邪王庭建立虽然已经超过千年,但其实除去那座王城之外,还是没有形成类似于人族世界的那种统治规模,整个妖邪王庭疆域被随意划分,各尊大妖各自统治其中一块,但也基本不修建城池。 漠北这三万里,原本便是当初妖族南下时人族割让的疆域,又因为和人族的北境长城相隔太近,战事频发,所以这块疆域其实一直在妖族属于无主之地,尚未有大妖选择此地为自己疆域,只有一些在妖族深处活不下去的妖族会选择带着家人南下,在此定居。 大梁皇帝来到一处小部落之前,其实眼前不过数顶帐篷,只有不足百人的妖族,根本说不上是什么部落。 那些帐篷之前,有三两个孩童互相打闹,他们或头生犄角,或背生双翼,看着都有妖族特征。 和大梁境内的那些妖族不同,这里的孩子们,生下来便能有一些人族容貌,是因为他们的父母早就修行多年,得以化形,一部分的血脉力量会在他们诞生之初便注入体内,自然要比大梁朝境内的那些妖族强大许多。 只是想要彻底抹去那些妖族特征,就得好生修行,等到境界足够的时候,才能有可能。 大梁皇帝在那之前站了片刻,没有出手将这个小部落抹去的想法,但那几个玩耍的孩童很快便看到了这位人族君王,或许是出于血脉里天然对强者的畏惧,他们看到这个人族君王之后,便很害怕地朝着远处跑去,没敢说些什么。 然后很快便有些成年妖族从里面跑了出来,可当他们看到这位大梁皇帝之后,很快脸上便充满了恐惧,他们很快便跪了下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看着大梁皇帝祈求道:“我们从未吃过人族,您能放我们一条性命吗?” 这个年迈妖族已经很老了,活不了多长的时间,但是他还是在乞饶,不愿意就此死去。 在他身后跪着的那些妖族也在说话,都是乞饶的意思,他们说得没错,他们的确不曾吃过人族,但不意味着他们以后有机会会不吃。 大梁皇帝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看向那部落深处,在某座帐篷里,有个妖族少年紧紧握着一柄短刀,有些紧张地偷瞄着这边,眼中则是毫不掩饰地恨意。 大梁皇帝没来由地想起少年时候看的那些故事话本,然后摇了摇头,动了个念头。 那个妖族少年被他看了一眼,顿时脸色煞白,眼睛瞪得极大,刹那间有鲜血从唇间流出,然后就此没了生机。 感受到那道漠然杀意,其余妖族吓得瑟瑟发抖,匍匐在地面,根本不敢抬头。 妖族不是没有骨头,但骨气这种东西,在两者差距不大的情况下,其实是很容易生出来的,可差得越远,便越难生出。 杀了一个妖族少年,哪怕是一个天资还凑合的妖族少年,对于大梁皇帝来说,都不见得有什么兴奋之处,他只是漠然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 …… 当一位人族的君王来到北方,来到那曾经属于人族的疆域,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这种事情以前没有发生过,所以谁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 他只是一路走着,偶尔出手杀两个妖族,一路走来,最后也才杀了不足十人。 他此刻便已经深入漠北万里之遥。 如果这件事让北边的边军知晓了,恐怕他们会马上点兵深入大漠接应他们的皇帝陛下,若是让神都的那些朝臣知晓了,只怕他们会担忧地将整个神都都掀翻。 一位人族的君王,不管怎么,其实都不该深入险境,因为这位人族君王要是死在这里,很显然,天下自然大乱。 只是当他已经来到这里之后,大梁如何,大概他都有些安排。 随着这位人族君王的不断北上,原本妖族既定的战略便都被破坏,青石关始终没有妖族来到那边。 这一日,大梁皇帝来到一条河前,缓缓停下,在漠北三万里,河流交叉纵横,从来都不算少,所以这里水草肥茂,其实很适合养马,不过自从当年人族割让此地之后,人族便再也没有了这片天然的马场。 而大梁皇帝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停下,不是因为他想起了些什么,而是他在河畔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是一个清瘦的中年人,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长袍,枯瘦的身躯整个完全都被笼罩了进去。 “有生之年,居然能在这漠北见到您,真是三生有幸。” 中年男人缓缓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味道。 能在漠北看到一位人族的君王,那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既然不容易,为何不觉得惊喜? 大梁皇帝平静道:“你是谁?” 中年男人仿佛早就知道大梁皇帝要如此询问,因此很快便说道:“妖族大祭司,大概相当于陛下朝中的首辅。” 妖族大祭司看着大梁皇帝,笑着说道:“陛下知晓了您来到这漠北深处,便让臣来问问您,这一次深入漠北是为了什么。” 大梁皇帝自然知道妖族这位大祭司口中的陛下是那位妖邪王庭的妖帝,但他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既然朕都来了,他不想来见见朕?” “您也知道,人族向来狡诈,像是陛下您这样的身份竟然真的来了这里,怎么看来都不简单,这是不是您主导的某个圈套也不好说。” 妖族大祭司微笑着看向眼前的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没有回应他,依着他的强大,自然能够感受到周遭并没有真正埋伏什么强者。 “这是漠北,这三万里他也害怕?” 大梁皇帝的声音里有些淡淡嘲讽,让妖族大祭司听得皱了皱眉。 “这漠北三万里,曾经是人族的,即便如今属于了妖族,但总觉得住得不开心。” 大梁皇帝淡漠道:“既然不想要,便拿来。” 他这句话说得简单,其实也不是还,而是拿。 拿来。 妖族大祭司伸手,在指尖出现了一朵摇曳的小花。 然后他看了一眼,小花碎开,变成了历史和过往。 “陛下若想要这漠北三万里,其实也很容易,只要在那份协议上签上陛下的名字便可以。” 妖族大祭司提起了那桩旧事,声音里有些诱惑的味道。 大梁皇帝却丝毫不理会他,那所谓的协议,对于大梁皇帝来说,无疑是再一次割让漠北三万里,甚至代价还要比割让这漠北三万里更大,更为耻辱,所以他怎么都不会去写下自己的名字的。 “朕不清楚,他们如何料定朕不会出手杀了你。” 大梁皇帝忽然抬头,看向眼前这位妖族大祭司。 妖族大祭司一怔,随即笑道:“依着陛下这样的人物,想来是怎么都不会如此不要脸的,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代表着妖帝陛下,是他的使臣。” 大梁皇帝漠然看着他,眼中虽无杀意,但杀机已经遍布天地之间。 “朕不是太喜欢他,既然已经来了,躲在远处做什么。” 大梁皇帝感受着空气里吹过的风,闻到了那股浓郁无比的妖气。 妖族大祭司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但还是忍住好奇,笑道:“妖帝陛下尚在王城之中,怎会来这里?” 大梁皇帝不理会他,只是看着远处,神情依旧漠然。 不多时,一阵狂风吹过,让人睁不开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道同样高大的身躯出现在了湖畔。 那道高大身躯便是妖族的妖帝。 于是这便相逢。 两位君王。 代表着人族和妖族的两位强大存在,在这里见面。 这是这千年来最大的事情,是足以记载在史册上的事情。  第二百八十九章 看一看斡难河 众所周知,大梁皇帝即位过程是一个极为传奇的故事,这位以藩王之身最后得以承袭大统的皇帝陛下,在整个人族的历史里,也都不多见,更何况最开始他是以区区八百人起兵,以一地而战一国。 说得不好听一些,以藩王之身造反成功,人族整个历史里,也就这么一个。 大梁皇帝足够传奇,但眼前的这位妖帝,其实也足够传奇,他本是前代妖帝最不受宠的那一个,在当初前代妖帝决意立妖族太子的时候,他从未被考虑在内,眼瞅着前代妖帝日渐衰弱,渐渐要走到生命的最后尽头,几位妖族皇子终于按捺不住,故而便相继发生叛乱,几次起兵,都被那位妖帝镇压,因此整个妖族当时便发生了许多流血的故事。 几次叛乱之后,妖族当时便只剩下了两位皇子。 但前代妖帝更倾向于将妖族皇位交给另外一位皇子,而也并没有考虑眼前的妖帝。 只是在最后,那位新任妖帝坐上帝位之后的第一次大朝,这位一直被人刻意漠视的皇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来到大殿,然后来到皇位前,将那位新任妖帝直接扭断了脖子。 故事的过程很是复杂和无趣,结果却无比让人震撼。 在某种程度上,这个故事和大梁皇帝的那个故事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这两人很显然不会在这里有什么关于曾经过往故事的感慨,这两位君王在河岸两侧站立,默默相对。 整个河水忽然便沸腾了起来。 妖族大祭司不发一言,消散在这里。 那身躯高大的妖帝看向大梁皇帝,滔天的妖气很快便覆盖半片天空,只是那些妖气最后都只能止步于河岸一侧,便就此留下一道怪异的景象,半边天空如同夜幕,另外半边天空,一切如故。 “自从当年割让漠北三万里之后,便再也没有一个人族君王敢深入漠北万里,你是第一个。” 妖帝终于开口,声音如同来自地狱一般冰冷,就像是一块千年未融化的冰。 大梁皇帝看着这位人族最大的敌人,没有什么好特别的表示,只是说道:“以后会有很多的人族来到这里,去到更北方,他们会渡过斡难河,来到你们的王城下。” 妖族的疆域里,斡难河是他们最后的屏障,一旦渡过斡难河,便意味着妖族最后的屏障已经没了,妖族到了最为危难的阶段。 “千万年来,我妖族不曾有过如此局面,反倒是你们人族一直在败,漠北三万里,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 妖帝淡漠道:“你今日敢深入漠北,朕佩服你的勇气,所以朕亲自来看看你。” 人族君王深入漠北,代表着无上的勇气,妖族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自然可以派遣出无数的强者将其围杀,留在此处,实际上当这个消息被传到这位妖帝耳朵里的时候,他是可以如此抉择的,他可以带着那些大妖来到这里,将这位人族君王彻底留在这里。 这样自然是最稳妥的办法,但却不是这位妖帝想要做的事情。 妖族面对人族,一向有着优势,过去无数多年里,只要他们南下的份,从来没有人族北上的说法,虽然在近两百年来,人族的北境长城一直拦着他们南下的想法,但人族多是守势,并没有逆转两族之间的地位。 所以当知道这位人族君王来到这里的时候,妖帝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的法子,那就是走出那座王城,从那个地方来到漠北,亲手杀了这位人族君王。 大梁皇帝说道:“我看到你之后,便知道你们不会再有什么埋伏了。” 妖帝淡然道:“既然你敢深入漠北,那朕也相信你,即便最后朕错了,朕也佩服你的勇气。” 大梁皇帝听着这话,那微微发白的鬓发无风而动,飘了起来。 自从那位皇后死去之后,这位皇帝陛下便眼看着越来越苍老,那种苍老并非是年龄上的,而是心理上的疲倦。 只是再老,他依旧都是那位大梁的皇帝陛下,是整个天下,最为强大的武夫。 妖帝缓缓说道:“人族在你的统治之下,这些年有些变化,但却还是没什么变化。” “南方的那些家伙,要是换做朕,便一个个踏破他们的宗门,好让他们知道这世间到底是谁说了算,但你没有,便说明你并非是人族最强大的存在,朕很希望和你们人族的至强者交手一次,看看他到底能在朕的手里坚持多久。” 妖帝说着话,那天幕上的妖气更加肆掠,这位妖族的无上存在,或许也是整个世间的无上存在看着大梁皇帝,神情淡然而平静。 大梁皇帝没说话,只是属于他的半边天空,仍旧拦着那些妖气,不让他侵扰此方半点。 就像是他过去那些年一直在做的那些事情一样。 他登基之后,妖族再无一次跨过那座长城。 “这次大战,你们人族算计颇多,费了这么多心力,最后求的也不过是小胜,朕如今不去管这场大战的胜负,若是朕在这里杀了你,即便你们在别的地方取胜,又如何?” 是的,这场大战最后的结果如何,都没有什么意义,如果一旦双方之间的某位君王在这里死去,那么没有了君王的那一方,便自然没了胜利。 “朕觉得你想得太多,想得太好。”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眼前的河水,那本就是沸腾不已的河水,再此刻终于是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控制,直接砰的一声便炸开,无数浪花此刻涌向天空,拦在了两人身前。 妖帝仰起头,嘴角有了一抹微笑。 大梁皇帝也随即抬起了头。 两位君王隔着一条长河,各自出手。 一场足以被写进史册的战斗,就此拉开序幕。 天地之间,或许是最为恐怖的两道气息,没来由地生出,然后在这里相撞。 整个天地,在这一刻,仿佛都轻微摇晃起来。 漠北平原,由两人为中心,一道恐怖气浪随即散发出去,整个平原的无数野草此刻都尽数匍匐。 好似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此刻都要为这两位君王俯首! …… …… 那位大将军赶赴青石关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位青衫剑仙同时赶赴这座如今最为重要的青石关,两人几乎是同时到达,又同时在废墟前碰面。 疲惫的大将军脸上皱纹堆积,看着便像是一道又一道的沟壑,他看向眼前的青衫剑仙,问道:“柳剑仙为何会知道此地重要?” 柳半壁脸色苍白,喝了一口酒之后才缓和了些,听着大将军开口,他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当初书院里读书,可不是只有圣贤道理,兵法也教的。” 柳半壁本就是一个极好的读书种子,要不然当初院长也不会对他如此看重,在知晓将军府那边布下了一个大局的时候,他便思考过许多,最后敲定这青石关是其中最为紧要的地方。 只是相比较之下,他需要先去救人,而后才会赶赴这个地方。 如今来看,果不其然。 大将军神情凝重,轻声感慨道:“我们已经来迟了,妖族已然有所行动,可谁比我们更先来到这里?” 青石关已破,但一路之上他们却没有看到一个妖族,反倒是在这里看到了一具大妖躯体,这便说明人族这边,已经有人先来了,而且境界不低,或许是一位忘忧尽头的至强修士,要不然为何能杀一个大妖而没有太多战斗痕迹? 柳半壁看了一眼远处的那具大妖躯体,摇了摇头,轻声道:“整个北境,除去大将军之外,还有几个修士有这个能力?” 大将军也微微蹙眉,摇了摇头,北境虽说也有些忘忧修士在,但却是没人能够他比较,此刻也各有安排,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这么看来,便是从南方来的,就是不知晓是方外的那些修士云游至此,还是朝廷……” 柳半壁忽然皱眉,苦笑道:“哪里这么简单。” “大将军,我要深入漠北,看看前方如何。” 他只是微微思索,便已经做了决定。 大将军肃然道:“不可,漠北凶险,柳剑仙不可涉险!若是柳剑仙死在漠北,本将军无法给院长交代。” 柳半壁抬起酒葫芦,喝了半口酒水,便发现酒葫芦已经空了,这才有些遗憾地开口道:“酒喝没了,是没什么胆气了,但那人想来是独自前往了漠北,我要去助他一臂之力,至于死在漠北这种事情,大将军何须和任何人交代?” 柳半壁重新将酒葫芦放回腰间,轻声说道:“老师若是知晓我死在漠北,也不会说些什么。” 说完这句话,柳半壁认真道:“我可以深入漠北,但大将军不行,大将军要坐镇长城,所以柳某先行!” 大将军皱眉,就要开口,但发现的确是说不出来什么话来,他最后只是重重叹气。 柳半壁丢出佩剑衔蝉,然后一跃而上,方才看着北方笑道:“这次深入漠北,希望能看一眼斡难河景象。”  第二百九十章 皇帝陛下 (12000大长章) 一处妖族部落,安静立于漠北平原之上,那部落妖族或许是知晓人族风俗故而也喜欢,还是单纯想要以此来嘲讽人族,总之是在各自的帐篷之前,都挂上风铃,往常时候,风一起,便有风铃之声。 漠北多风,故而今日风铃声再度响起,部落的大小妖族都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片刻之后,有妖族从帐篷里走出,偶然抬头,看向远方,便发现一道巨浪从北方吹来,那妖族脸色骤然大变,怒喝道:“快走!” 那道巨浪在他的视线尽头,如同滔天洪水,不断朝着前方推进,恐怖的气息在这里层层推进,可让人觉得奇怪的是,那道恐怖气浪在推进之时,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野草被碾碎,而只是将那野草压着抬不起头来。 妖族们怪叫着化作原形而朝着远处奔走,他们的住处在这道恐怖的气浪面前被撕碎,没有东西能坚持片刻,便已经化作了齑粉,天地之间的一切一切,除去那些草之外,都是如此。 广袤的漠北平原上,有着无数多的妖族部落,也有着无数的妖族,当那道广袤气浪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上不断推进的时候,无数妖族都开始奔走,没有任何一个妖族面对这道气浪会生出抵抗的想法,因为那道恐怖气浪带着的不仅是死亡气息的恐怖,还有强大的两道意志,其中一道他们无比熟悉,是属于那位妖帝的,另外一道则是有些陌生,但两道意志其实都相同,都无比恐怖和不可抗拒。 妖族们在草原里奋力奔跑,有的妖族跑了许久,最后渐渐没了力气,被那道恐怖气浪追上,而后只能瘫坐在地面,面带恐惧。 气浪一掠而过,那妖族瞬间被碾碎,变成一道血雾消散在天地之间。 没有血肉,没有骨头,这些东西全部都被碾碎了。 这道气浪没有给人任何反抗的机会。 感受着那道恐怖气息在身后不断往前,没有任何人能够心平气和,但力有不继的妖族越来越多,于是血雾便越来越多,整个漠北平原,此刻便能够看到一处处古怪的景象,那便是天地之间,到处是血雾,飘在平原上,很是诡异。 在漠北平原的东南方向,无数妖族奔走,有两头虎妖奔走太久,体内气息渐渐穷尽,再也没办法奔走,雄虎看了一眼身侧雌虎,又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此刻那道气浪已经距离它们不足数丈距离,雄虎自知再也没有离开的机会,心一横,它猛然双爪推在雌虎身上,将雌虎推出数十丈距离,这才有些眷恋地看了雌虎一眼,选择停下脚步。 雌虎怒吼一声,声音里有些情绪,但脚步未停,继续奔跑,四蹄如飞,速度奇快。 雄虎直面那道恐怖气浪,一身虎毛被吹得紧紧贴近自己的身躯,它本来已经生出无尽的勇气,但真当了面对这道恐怖气浪的时候,那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恐惧,还是让它跪了下去,在面对生死之间的最大选择里,它生不出来任何抵抗的心思,只有臣服,只有跪倒。 原本以为就这样,它会如此屈辱地死去,但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它选择跪下臣服之后,那道气浪却从它身上这样抹过了,就像是一阵微风,没有带来更多东西,那道微风就这么拂过了,然后朝着更前方而去。 虎妖抬起头,脸上满是愕然。 它心有余悸地转过头,去看着那道气浪不断往前推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到底为何? 其实很简单。 那道气浪要的不是毁灭,而是臣服。 要这天地之间的一切臣服,这便是帝王之道! …… …… 两位君王相遇,而后相战,自然是天地之间有数之大事,整个漠北平原,在两人相互试探之时,便已经开始摇晃起来,这座当初属于人族,如今属于妖族的广袤平原,如今气机横生,如同巨浪,层层推出,一些相隔不算遥远的妖族部落,此刻在感受遥远天边之处开始传来巨大之气浪波动之后,没有任何犹豫,便开始举家迁徙,朝着更远处而去。 在妖族朝着更南方而去的时候,剑仙柳半壁却在御剑向北,这位出身书院,如今却已经是剑仙的青衫男人漠然看着漠北,深入漠北会有什么代价,他自然知晓,他很有可能死在漠北,在一众大妖的围剿之中死去,但他却不在意。 他只是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族而向北,既然对方为了人族敢深入漠北,那么自己又为何不敢?即便自己如今身受重伤,即便前面注定凶险。 站在飞剑衔蝉之上,柳半壁微微一笑,有些感慨想着,若是一定要死,那一定要面北而死。 面朝南方,那是人族故地,看着北方,则是人族的野望。 …… …… 那条河水不知道遭受多少恐怖的手段,两位君王站在河岸两侧却从来没有动过,这两人,只是默默相望,便有草原动荡,日月无光,天地失色。 两位君王的默默相看,只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风起云涌的草原,骤然平静下来。 大梁皇帝的帝袍上原本绣着无数的金丝,此刻已经崩开不少,对面那位妖帝的衣袍上则是多出一道裂痕。 除此之外,两人身上,好似都还没有什么痕迹。 这场大战仿佛开始很久之后,两人都还没什么动作,又仿佛其实还没有开始多久,两人便已经分出胜负。 “朕有些小看了你。” 妖帝主动开口,看向自己衣摆处的缺口,作为妖族的帝王,他身上的那件衣袍自然不是凡物,哪里是说破便能破开的。 大梁皇帝默不作声,只是鬓发好似又白了些。 妖帝淡然道:“或许你才是人族的最强者。” 他的声音很淡,但这句话足以惊起惊涛骇浪,作为妖族的最强者,妖帝的话分量极重,大梁皇帝之前甚至并不被认为是大梁朝的最强者,但此刻在妖帝口中,他甚至成了整个人族的最强者。 那岂不是说,那些方外的大人物,诸如痴心观的那位观主,剑宗那位多年不曾出现在世间的剑宗宗主,或是鹿鸣寺里的那位老和尚,都不如这位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只是平静道:“朕确实想看看那条斡难河。” 妖帝看了看南方,也说道:“朕倒也想看看那座神都。” 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位君王几乎不约而同的,踏入了那条河中。 感受着河水从自己的腿边流过,两位君王之间的距离,已经只有数丈。 “朕听闻你们人族修士里,武夫的身躯最为坚韧,那是你们面对其他修士的最大依仗,可惜在朕面前,你的最大依仗,其实无比可笑。” 妖帝缓慢朝着前面走去,语调缓慢地开口。 妖族的身躯天生便无比坚韧,更胜武夫,这已经是不争之事实,即便大梁皇帝已经走了极远,但面对眼前的妖帝,只怕也占不了上风。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只是走了些距离,看到了河中有一颗极为好看的鹅卵石,于是便笑了笑。 妖帝抬手,天地之间,再起大风。 但风止于河水之中。 大梁皇帝身后,依旧平静。 两人之间的对抗,其实一直都在持续。 而且两人都不愿意去做败的那一方。 两人都很清楚,两人的胜负,会直接影响人族和妖族的未来。 …… …… 入夜深沉,院长没来由的半夜惊醒,这位书院院长,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其实一直都不算是个勤勉修行的修士,当年在书院读书的时候,有幸拜入前代院长门下之后,他便时常不去听课,可偏偏又是个天资极佳的家伙,那些圣贤道理,百家学说,尽数烂熟于心,即便之后那位前代院长生出过数次敲打的心思,但每一次准备颇多,去找到院长想要好好地让他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的时候,也都会被这个嬉皮笑脸的年轻读书人一次次给应付过去。 如此几次之后,前代院长也就不去操心了,根本不在意这个小子到底是不是出现在课堂之上。 等到前代院长离世,院长成为这书院院长之后,便更是没人可管,故而之后行事越发随心所欲,读书还偶尔在读,可修行一事上,院长真的有些不太认真,因此在世间绝大多数修士都会入夜打坐修行的时候,他却和寻常百姓一般,老老实实睡觉,多年以来,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但今夜不过才丑时他便醒来,再想睡去的时候,便觉得心里烦躁,再也无法闭眼。 沉默片刻之后,在床头抓了一把炒黄豆,院长缓慢起身,离开住所,在书院里缓行,每走几步路,这位院长便往嘴里丢一颗炒黄豆,不知不觉,便来到南湖之畔。 神都已然入冬,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雪,如今书院,白茫茫一片,南湖已经结冰。 今夜月色极好,月光洒落湖面,在湖面宛如镀上一层银霜。 院长饶有兴致地多看了两眼,自从成为这书院院长之后,他便几乎没有离开过这座书院,所以说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无论是春雨润物还是夏日炎炎,亦或是秋日落叶纷纷,还是大雪磅礴,他都看过。 看过了这么多景色,而且是无数年一年又一年的重复,换作一般人来看,只怕是很少不会腻,但对于院长来说,则并非如此。 他每次看这些景色大概都有新看法。 人间多倦,院长却不然。 他连整座书院都没看腻,那么整个神都,一整个大梁,也都不会有所谓的腻。 站在湖畔片刻,院长伸出手接过些飘落雪花,又是没来由地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站在这湖畔同样是半夜看雪,有个准备北上的年轻人在这里和他告别。 当时院长主动开口问他,“学了剑,当然能多杀几个妖族,但多杀几个妖族,和多读几本书,可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那会儿那个还算是敬重他的家伙揉着脑袋,沉默半晌,才木然说道:“弟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只是再在书院读书,读十年二十年,学生只觉得越来越烦,看着这些圣贤道理,学生便会忍不住去想把说这些话的圣贤前辈拉出来问一番,您做这些学问自然了不起,可和比起来去杀几个妖族,谁更了不起?” 当时那个学生自然便是柳半壁,而院长听到这个说法,便不由得生气道:“历代前贤留下这么多圣贤学说,不知道让多少读书人心中安宁,这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大好事,怎么在你小子口中,便一文不值了?” 柳半壁认真摇头道:“学生不是觉得这些圣贤学说一文不值,只是先生这么问我,我便这么问先生,即便是有一个有明确答案的问题,其实在不同时候,不同人眼里,也有不同答案。” 院长叹了口气,没有反驳,只是说道:“去北边杀他千百妖族,内心平静之后,以后还读书吗?” 柳半壁依旧没有任何隐瞒,说道:“学生在那些史册上读到那些吃人和耻辱的历史后,便再也读不下任何一本书了,以后只想杀妖,死在杀妖路上,便是学生最后的归宿了。” 说完这句话,柳半壁忽然笑了笑,洒然道:“以后先生寿辰,学生肯定是回不来了,若是学生还活着,便送信一封,禀告先生学生这一年杀妖多少,境界几何,若是学生没了,先生也不要难过。” 院长冷笑一声,“你这小子死了,谁要伤心?” 说是这样说,但实际上之后院长每一次寿辰,最期待的贺礼,便是这位弟子从北边寄回来的信,这些年来,每一次收到从北方而来的信,院长都会仔细读一番,然后将那信好生放好。 谁说早些年他说要效仿前贤收徒七十二位,但没有哪一位学生是他随意去收的,每一个学生,都被他当作子侄对待。 柳半壁当初那性子,便很像他。 只是时过境迁,尤其是当那小子决定去练剑,去北境杀妖之后,他的心性,便大有不同,再也说不上是个读书人,而是一个纯粹剑修了。 院长沉默片刻,才说道:“你小子要去北边杀妖,我拦不住,也不想拦,但杀妖便杀妖,做剑修便做剑修,闲暇时候,不能再读几本书,看看圣贤道理?” 说这话的时候,院长似乎已经不是那个世间读书人的领袖,只是个寻常长辈,看着有天赋却不好好读书的子侄,无奈劝诫。 虽然他也大概知道不会有什么自己想要的答案。 柳半壁也想了很久,这才缓缓道:“先生,到了北边,学生便没有闲暇时候了,练剑杀妖,哪里有什么闲暇时间?” 说到底,也是这个学生最后不忍再直白说一次不想读书了,给他这个先生留着脸面。 “柳半壁,你他娘的最好真练出一个剑仙来,不然别怪老夫看不起你!” “承先生吉言!” 其实最后,让院长之后在外人面前提及柳半壁便没有什么好脸色的,不是因为他不读书改而去练剑,也不是因为他非要跑到北方去杀妖,更不是因为他最后真的练成了一个剑仙打了院长的脸,而是院长知道,他从那天起,真的就一本书都不读了。 他不是读书人了。 那可是之前自己千挑万选的读书种子啊。 直至今日,他还记得,自己在那乡野田间遇到那个小家伙,当初那个少年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嬉皮笑脸,“敢问先生学问,比起来私塾陈先生的学问如何?” 当时院长也笑眯眯说道:“就懂一点学问,比你现在的先生,学问高出一点。” 天知道,那会儿的院长到底有多谦虚。 “柳半壁……” 院长叹了口气,轻声道:“有本事就别他娘的死在漠北。” 说完这句话,院长掌心雪花正好消散,化作雪水,滚落湖畔。 良久之后,院长抬头,看向湖畔,那边出现一个书生,同样半夜睡不着,同样在这边缓行。 两人对视一眼,院长往嘴里丢了一颗炒黄豆,不发一言。 魏序犹豫片刻,来到这边,对自家先生拱手行礼,然后问道:“先生有心事,半夜睡不着?” 作为这些年唯一侍奉在院长身旁的人,魏序自然知晓院长的习惯,他半夜不修行,只能是睡觉。 可雷打不动晚上睡觉的院长此刻居然在游湖,自然有心事。 院长没有回答这个学生的问题,反倒是问道:“你也有心事?” 魏序沉默片刻,轻声道:“不能告于先生。” 院长呵呵一笑,早知如此,眼前学生,他很是清楚性情,平日里看着温和,但实际上性子极为倔强,若是认定什么,便自然不会改变,听不得别人劝,也不会主动与别人说。 既然他已经主动说不能说,院长也就不再去问,而是笑道:“夜雪好看,去温两壶酒喝一喝。” 说完这句话,院长主动朝着湖心走去,魏序则是转身去准备炉子和酒。 不多时,两人重新在亭下相遇,而后院长让魏序坐下。 炉子则是在石桌上,给两人带来阵阵暖意。 魏序取酒给院长倒了一碗,然后便要起身。 院长淡然道:“你我师徒两人,好似很久没有好好喝过一场酒了。” 魏序一怔,随即明白了自家先生的意思,也就不起身,而是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沉默不语。 “早些年遇到你的时候,我便说过,我辈读书人,聪明没关系,但不要心思太重,算计太多,这样活得不痛快,读书也很难读到真意。” 院长喝了口酒,淡淡道:“你修行天赋高,也聪明,可惜就是生在了魏氏,高门大族里,人活得累,你又想得多,要是不及早抽身出来,你觉着你还能做几年读书人?” 魏序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喝了口酒,放下酒碗,这才轻声道:“老师说得对,可学生却无法如老师所想。” 院长端着酒碗,笑道:“不强求,我这个所谓的读书人领袖,开口劝人的时候,总有很多人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可谁又知道,我这些学生,可没太多人听我这个老师的话。” 魏序看着自家先生,神情复杂,开口说道:“之前只是在书中见过,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后来才知道,天底下最身不由己的不是那些所谓的江湖客,而是身在高门大族里的世家子弟。” 院长摇头道:“这话没意思,不如喝酒。” 魏序苦涩一笑,他本来想要说些心底的话给自家先生听听,不过想想也是,像是自家先生这样的人,天底下的道理哪里有他不知道的,天底下的事情,又有什么是他想不清楚的? 他不想听,不想去说,便自然有自家先生的道理。 魏序想通这点,便不再多说,而是沉默喝酒。 两壶酒不算多,要不了多久,便喝了大半,院长神态依旧,魏序却脸颊微红,有些醉意。 和自家先生一起喝酒,那自然而然是不能用修为去化开酒劲的,故而只能靠本身酒量,魏序酒量不算好,一直不算。 “说起来,我这个做先生的是不是很失败?” 院长忽然看向魏序,有些无奈,还有些伤感。 魏序有些疑惑,但还是认真说道:“依着学生来看,先生不管怎么说,都说不上是失败,在学生眼里,先生便是最好的先生。” 院长却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说道:“我这一生收了很多弟子,其实都不错,每个人都有所长,我都知道,也很喜欢,先生学生,本是一路同行罢了,可走走停停,哪里又能想得到呢,同行之人总要分别,不过是前后而已,最开始想着不过些许学生,走了也就走了,毕竟是人各有志嘛,但后来哪里能想到,走了些年,再怎么打眼一看,身后从者也寥寥无几。” “决意收你小师妹作为关门弟子的时候,我真想过很多,一个女子作为关门弟子大概会有不少人说闲话,但我不在意,只要她肯好好读书,也是极好,但哪里想得到,她才入门多久,便已经想着要去做一个剑修了。” 魏序反驳道:“先生这话没道理,小师妹练剑,却不见得一定要去做剑修之后便不是读书人了。” 院长看向魏序,淡然道:“我自然也知道,不过是担心罢了,柳半壁那小子便是前车之鉴,读书读书还真让他读魔怔了,继而连一点好的东西都不要了,仿佛只要是书上的道理,对于他来说,全然便没有道理。” 谈及那位同门,魏序便只能沉默。 院长笑了笑,两人之间的那点小情绪,他自然知晓,但不想说透。 “我如今只是在想,我现在身后的家伙已经不多了,要是有一日一个都剩不下,我又有什么面目去见我那位先生呢?” 院长有些惆怅,看着眼前的魏序,有些感慨。 这位在很多时候都被认为是继任书院最好人选的书生在院长看来,却不见得真的是最好。 读书人三个字,不是在读书,能知晓书上道理便能被称呼为读书人的。 说了好些话的院长有些乏了,揉了揉眼睛,轻声道:“前半夜做了个梦,梦见万天宫那个老不死的给我托梦,说他这会儿是悟到些东西,我问他是什么的时候,他却说要我去猜,我气得抓起路旁的石头就给了他一下子。” 说完这句话,院长又有些疲倦说道:“这家伙早走一步,不然我今天就出门去万天宫要他好看。” 其实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实际上却有些伤感。 魏序沉默很久,终于开口问道:“敢问先生,以后若是遇到了不得不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选的时候,怎么办?” 院长转头看向他,喝了碗里最后的半碗酒,平静道:“有很多东西都是好东西,喜欢想要,无法抗拒,这谁又能说些什么?” 魏序看着院长,欲言又止。 院长继续说道:“能如此选,并觉得选了没错,那是寻常人,知道如此选没错,却不去选,这才是真人。” 说完这句话,院长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不再说话。 魏序不知道是否明白院长的真意,只是沉默许久之后,才缓缓起身,认真行礼,说道:“学生受教。” 院长呵呵一笑,并不多说。 …… …… 神都大雪,书院湖畔的那座小院,门前干干净净。 谢南渡坐在屋檐下,身前放了一个炉子,修行到了她的境界,便早就已经寒暑不侵,但仍旧习惯于在冬日生个炉子,好似能给她带来些许暖意。 她身前有些这些日子送来的邸报,都是谢氏那边传来的,只是她最关心的北境,这一次消息却不多。 北境的大战,好似关系太大,军报都是依着最绝密的手段传来神都的,一般外人根本不知道,即便是各大家族在北境安插的暗桩,在这一刻,都没有能将任何消息传出来,只是隐约有些消息,说是这场大战,大梁朝这边,并未有任何败势。 谢南渡伸手将那份邸报丢入火炉里,然后便很快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情。 大梁皇帝说是修行到了紧要关头,已经闭关数日了,这些日子的朝政全部由着大皇子处理,百官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大梁皇帝是大梁的皇帝,但同样也是一位强大的武夫,既然还在修行,那便肯定是有遇到难关的时候,但不过数日,朝臣们渐渐便觉得有些不对,如今神都,已经是暗流涌动。 谢南渡收回目光,将这一份邸报同样是丢入火炉,这才看向远处,平静地有些不像话。 如今的神都,暗流涌动,对于整个大梁来说,不太像是一件好事。 “史册上写过很多类似的故事,陛下得位不正,若是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很多人不见得不会乐见其成。” 谢南渡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院门口的魏序。 魏序站在大雪中,却没有一片雪花能够落到他的身上。 这位出身魏氏的书生看向谢南渡,问道:“倘若真有风起云涌,暗流变成了波涛,谢氏会怎么选?” 谢南渡看着魏序,平静道:“那魏师兄又会怎么选?” 魏序转移话题问道:“那个少年呢,什么时候回神都?” 谢南渡摇头道:“天知道。” —— 痴心观,今夜也是大雪磅礴,这座看似寻常的破落道观此刻被大雪覆盖,反倒是多出了些别样美好,一个中年道人在雪夜里缓慢回山,在山道之上缓行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一个观中道士能够察觉得到他的踪迹,不过等到他刚刚踏足那座道观门口的时候,有个道士早就在这里等他多时。 看了一眼那个早知道他在何时会回山的道士,中年道人沉默片刻,还是很快便行礼,平静道:“见过观主师兄。” 中年道人虽然是这痴心观里的掌律真人,但始终在这位观主面前既是师弟,又是下属。 观主看了自己这个师弟一眼,淡然道:“下山一趟,大概有所得?” 中年道人沉默不语,不做回答。 观主继续缓慢开口,说道:“受了这么重的伤,何人出手?” 观主感慨道:“虽说你不喜欢我这个师兄,但既然你是我的师弟,我这个师兄便该管就要管。” 中年道人缓慢摇头,轻声道:“此事我自己心中知晓,不劳观主费心。” 这一次,他连师兄两个字都省去了,没有去讲。 观主却不在意,平静道:“既然你如此坚持,我又能说些什么?只是此事可以不计较,你私自下山,已经触犯门规,又该如何说?” 按着痴心观的规矩,观中任何人想要下山,都要在掌律真人那边报备,事急从权之时,也要留下一道气息,并不准无缘无故的下山离去,所以掌律真人作为掌管山中的规矩,更应该如此才是。 山规其实不大,但若是掌律真人这一趟下山是去了痴心观都觉得不该去的地方呢? 这就不太好说了。 中年道人平淡道:“山规我自然知晓,我这便入后山面壁三年。” 像是这样的大人物,其实即便是触犯了所谓的门规,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只是便要看这位观主愿不愿意追究而已。 但显而易见,现在这位观主,想要在这上面做些文章。 “师弟行事,有些不管不顾,若还是这般,丢了性命是小,辱我痴心观事大,我看师弟这掌律,也做不了多久。” 观主的声音骤然变得有些冷,看向这位掌律真人的时候,他的双目之中,少了许多情感,多了些漠然。 中年道人皱起眉头,始终没有开口认错。 当年未能成为这观主一事,便早就让他心中有气,即便到了如今,时隔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放下,如今虽然有错,也有求于观主,但他还是抹不开面子。 观主淡然以对,这位始终不过中年容貌的痴心观观主看着眼前这位始终没有将他这个师兄当做师兄的师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的师兄弟,他又何尝不是不知晓眼前的师弟在想些什么,只是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有些事情,要是当真一字一句说清楚了,事情便更是糟糕了。 中年道人沉默许久,方才缓缓道:“若是师兄觉得师弟不适合做这个掌律,便请师兄再选旁人吧。” 观主面无表情,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他刚要说些什么,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观主,神都那边有消息传来。” 一个中年道士站在远处,手里捧着一份邸报,看向这边,眼里有些担忧的神色。 观主摆了摆手,摇了摇头,“师弟去养伤吧。” 中年道人没有停留,只是径直朝着前面走去,和那个中年道士擦肩而过的时候,那道士也对这位掌律真人认真行礼,不过这位中年道人却是没有理会他。 观主接过那人递出来的邸报,翻看两眼,神情微变。 “依着咱们在神都的暗桩传来的消息,那位大梁皇帝已经数日不曾临朝,说是闭关修行,但实际上并没有人知道真假,联想到之前他曾表露想要御驾亲征的想法,说不定此刻他已经到了北境。” 那道士轻声讲起如今的神都种种,痴心观作为方外大宗,对于神都,自然多了几个心眼。 观主说道:“大梁朝蛰伏两百余年,如今渐渐抬头,从万柳会到崇明山,他们是什么个想法,难道外人看不清楚?这帮武夫,心中所想,谁不知道?只是经营国境内便经营国境内,此刻竟然还敢启衅北方,这位大梁皇帝,的确是有大魄力。” 那道士轻声说道:“若大梁皇帝去了北方,那么大梁朝只怕是真要在北方取胜了,这场大战之后,对于大梁朝的军心和民心来说,都是一次极大的鼓舞,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观主没说话,他只是看着手中的那份邸报,随着他的目光落下,那份邸报便已经燃烧起来,在顷刻间便化作了飞灰。 “若是换做以往,自然要做些什么事情,不过现在算了,我这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师弟,既然放了他一马,投桃报李,怎么都不该在这个时候再做些什么,随他们去吧。” 观主摇了摇头,对于世间很多事情,他那双眼睛,只是一看,便知晓结果,虽然中年道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也没有讲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哪里又会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既然如此,他自然也要讲些道理,做些事情。 “传讯下去,我道门长生道一脉,这些日子不得入神都。” 观主看了一眼远方,神情淡然。 …… …… 中年道人回到后山洞府,只是没能走进去,月光之下,洞府门口,有个老道士在这里等他。 看到这老道士,中年道人缓缓行礼,叫了一声师叔。 作为痴心观的掌律真人,他辈分极高,地位也极高,但在这座底蕴如此深厚的道观里,自然也有人也要他去开口叫一声师叔。 那老道士看着中年道人,一眼便看出来他身上的伤势,淡然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这一趟出去,可算是明白这个道理了?” 中年道人沉默不语。 老道士冷声道:“离尹,你到现在还不把你那位师兄真正当作师兄,那么有朝一日,你闯下滔天大祸的时候,绝不可能有人会来救你!” 痴心观掌律真人,道号离尹,整个世间,知晓的不是太多。 离尹摇头漠然道:“师叔,不要再说了。” 老道人冷哼一声,神情冷漠,“我此刻不说,你以后便当真没了那最后希望!” 离尹想起那个提着断刀的少年,没有说话。 师兄师弟,早就不是当初的两个小道士了。 —— 剑仙远游,仗剑而行,柳半壁虽说是野路子出身,并非是任何一座剑宗门下弟子,但野路子无妨,一路走到了最后的高处,天底下哪个剑修看了他之后,不叫他一声剑仙前辈。 他身受重伤,但一路远游,往北而去,剑气依旧浓郁,不过在踏足漠北平原之后,这位剑仙便感受到了平原之上充斥着的那道气息,强大莫名,虽然早已经踏足忘忧境界,可以说得上是真正的剑仙,但忘忧和忘忧之间自然有所分别,就像是此刻一般,柳半壁分明便感受到了眼前那道气息的主人,并非是他可以比拟的。 在这漠北平原之上,有这道气息的,只怕便是那位妖帝了。 可如今这道气息透露出来的意思,好像便是在告诉众人,那位妖帝,此刻正在和旁人交手。 是那位深入漠北的忘忧境。 柳半壁现在更是佩服,那人到底是谁,竟然都惊动了那位强大的妖帝。 不过没等他想多久,远处天边,两道身影,联袂而现。 柳半壁停下身形,脚下飞剑衔蝉此刻掠向自己掌心。 眼前两人,分明便是两位大妖。 其中一位,柳半壁认识,之前逃回北方自己没有去追的那个黑袍大妖,至于另外一位,则是不然,有些陌生。 那位黑袍大妖在远处感慨道:“深入漠北,你这位剑仙我真佩服。” 在他身侧的另外一个剑仙则是沉默,并不说话,只是安静看着这位气息不算太盛的青衫剑仙。 柳半壁看着之前交过手的黑袍大妖,微笑道:“之前没能杀了你,你这会儿凑上来,看起来是真的不太想活了?” 黑袍大妖淡然道:“如今两人对一人,你又是重伤,难道能活着离开?” 柳半壁摇头道:“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离开,但我死之前,你一定先死。” 说着话,柳半壁手中飞剑衔蝉,蝉鸣声再度响起。 他取下腰间酒葫芦,放在唇间,喝了一口,这才想起早已经没了酒水,这会儿倒酒,连一滴都没能倒出来,只有些扑鼻香气,“你们两人,你的伤还没好,若是我倾力出剑,只为杀你,不管不顾的,你的这位朋友,会出几分力气救你,还是会为了杀我而不管你?” 剑修杀力同境无敌,但其实除去杀力之外,别的东西几乎没有什么值得宣扬的,可柳半壁不同,他除去是一位剑修之外,曾经还是个读书人,读书人的那些弯弯绕绕,他明白,那些心机城府,他自然也有。 果不其然,在柳半壁说完这句话之后,眼前的黑袍大妖,脸色难看了些。 妖族或许能在修行上更有天赋,但要比起来心机和城府,大部分妖族根本便不是人族的敌手。 “何必苦恼,他已然重伤,我们一起出手,要不了多久,他便会死在我们手里,若是连一个重伤的剑仙都要害怕,脸都不要了!” 那个一直都没有开口的大妖骤然开口,语气冷漠。 柳半壁不做理会,只是仰起头,喃喃说道:“大概真要死在漠北了?” 随着言语落下,天地之间,剑气大作,无数剑光从天幕坠落,如同下了一场剑雨。 而站在天幕之上的剑仙柳半壁,微笑开口,“既然不相信,那谁先来死?” …… …… 斡难河。 这条距离妖族王城不足千里的大河,蔓延数万里,宽阔无比,一直以来,斡难河都算是妖族最后的屏障,若是有朝一日,人族大军临近此处,那么便代表着妖族也要面临灭族之祸了,但实际上这么多年来,别说是人族大军,其实就连是人族,也很少有人能够来到这条斡难河一侧。 但随着一阵狂风吹过,两道身影便正好出现在这条大河两岸,和之前景象,大致相同。 不过这一次,两人出现的,却是在这条斡难河的河岸两侧。 此刻两人脸上,都有掩盖不了的疲态。 妖帝抬头,看向对面的大梁皇帝,想要说些什么,但想起此地已经是斡难河,便没有开口。 漠北一战,两人之间的胜负,其实很难分辨,但妖帝一直往北而退,其实也能说明些什么东西。 大梁皇帝微笑道:“大梁朝二百余年里,打到此处的,也只有我了。” 其实更夸张一些,大梁皇帝甚至可以说,在这千年以来,能够孤身深入漠北,和妖帝一战,最后能来到斡难河的,也就只有他了。 妖帝漠然道:“也就到这里了。” 一路北上,大梁皇帝已经有些精神疲倦了。 妖帝未尝不是存了先消耗大梁皇帝,甚至是在更北方埋伏伏兵的打算。 大梁皇帝看着前方,那视线尽头之处,似乎隐隐约约便有一座雄伟王城。 大梁皇帝好像自己也知道如今这一次跨过斡难河,大概也很难了,所以站在河岸这边,他只是笑道:“下次来,朕会带着大军,一路横扫漠北,到时候万马驻足于此河岸之上,到底是何等壮阔情景?” 大梁皇帝说话的显得寻常,但实际上无比豪迈,好似心中有无数壮阔河山。 妖帝则是不然,他只是吐出一口浊气,平静道:“没有下一次了。” 大梁皇帝和他隔河相望,听着这话,顺带着也听着河水流动之声,这才说道:“朕要去要留,你说了不算。”  第二百九十一章 风雨来的时候,扛得住吗 说是要返回神都,但实际上陈朝如今还是雨水郡的镇守使,想要离去,其实要等镇守使衙门的公文和新任镇守使的到来,不然如此私自离去,事情很大,当初不敢擅离那天青县,陈朝便是通读过大梁律的,知道有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戎山宗那边,那些修士涌入之后,却怎么都没有找到那座山门,倒是白雾又重新开始涌出,让这些修士不得不退出来,不过随着陈朝的离去,这一次的遗迹探寻便算是告一段落,对于方外诸多的修行宗门来说,都算是损失惨重,许多他们认为的天才人物,都死在了里面。 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大梁朝这边,也死了不少年轻人,不过镇守使不是太在意,只要陈朝还活着,一切便都好。 走出白雾,一众的修士里在这里等着陈朝。 有人率先发难,“陈朝,你在遗迹之中,杀我方外多少修士?!” 那是一座小宗的修士,但很显然此刻走出来,并不是他的本意,身后定然有大宗驱使。 陈朝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之前在遗迹里,已经有了些说法,这会儿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去说些什么。 那人见陈朝没有理会他,正要发难,镇守使便从陈朝身后走了出来。 看到这位大梁朝可排进前三甲的武夫,人群一下子便安静下来。 镇守使看了一眼四周,淡然道:“之前的规矩虽然现在已经不算数了,但至少还是规矩,要是真的不讲的话,来和我谈谈?” 大梁朝在方外修士们的眼中,依旧是那个寻常到了极致的王朝,和那些过往的世俗王朝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再寻常的王朝,或许再小的宗门,其实当一个忘忧境站在你们面前的时候,也都不能轻视。 尤其是这样一个忘忧境。 镇守使看向远处的痴心观道士,后者也是沉默。 “规矩虽然变了,但之前发生的事情自然还算之前的规矩,何必生事?” 痴心观那边的道士开口,声音不大,但很快便传了出去,一众修士只能沉默,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知晓,只要痴心观都如此开口了,那么这件事便差不多是这样定下了,谁也无法改变。 镇守使看了远处一眼,对着万天宫那边微微点头。 那边的道人跟着回礼,也是沉默不语。 万天宫如今和大梁朝已经交好,从某种程度来说,如今他们应该向着大梁朝说话,但其实这一次,他们还是保持着安静。 如今镇守使在这里开口,其实不见得只是随口说些话。 他的目的,好似也很明显。 万天宫的道士们沉默许久。 其余修士也是沉默,都没有说话。 …… …… 镇守使和陈朝一同回到雨水郡,在镇守使衙门里,一众衙役听说那位看着也不算是太特别的男人乃是镇守使大人,都激动不已,很快便将那镇守使衙门直接便围了起来。 之后陈朝好几次好言相劝,这些衙役这才散开离去。 两人来到大堂里,陈朝忍不住感慨道:“像是大人这样的人物,若是能多到这种地方来走走看看,说不定他们便会多些信心,对当地百姓来说,也是好事。” 镇守使看了陈朝一眼,淡然道:“我当然可以来这些地方走走看看,甚至大梁朝每一处地方我都可以去,只是那些时间我要去做很多别的事情,而那些事情,每一件都会比这样做更有意义,对大梁朝,对这无数的百姓更好。” 镇守使看着陈朝,眼中的情绪里有很多教导的意味。 整个大梁朝的年轻人里,和他关系最近的,其实就是这个少年,他也早就把陈朝当作了自己的接班人这般培养。 他很清楚,再过些日子,陈朝会变得越来越强大,最后很有可能接过自己的位子。 成为大梁朝又一个镇守使。 其实也正是如此,才导致镇守使之前不想将陈朝放到北境。 要不然,陈朝此刻只怕也在那座长城上杀敌了,当然,也很有可能就此死在那座长城上了。 陈朝仰头看着镇守使问道:“大人如今要返回神都?” 镇守使说道:“陛下不在神都,有些麻烦。” 陈朝皱眉道:“既然陛下没在神都,神都的麻烦,不只有大人才能镇住?” 镇守使看着他,想了想,说道:“是这个道理,只是我并不想管,确切的说,更大的麻烦需要我去管。” 陈朝又皱眉。 镇守使淡然道:“你要返回神都,麻烦便要落到你身上。” 陈朝不理解,说道:“我躲不开?” 镇守使平静道:“你觉得你能躲开?” 听到这话,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依着他的身份来说,好似的确是这样,不过想来他的身份,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才是。 除去大梁皇帝之外,还有多少人? 镇守使说道:“别忘了,你是左卫指挥使,神都里的麻烦,你怎么躲得开?” 听着这话,陈朝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有这样的身份,他问道:“宋指挥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指挥使做着,下官实在是有些心慌。” 镇守使挑眉道:“就在这些时候了,大战快要结束了,不过这家伙要是运气不好,也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到时候左卫指挥使的位子,就是你的,想来你这才一两年光景,便从一个小小的天青县镇守使变成左卫的指挥使,也算是官途坦荡了。” 镇守使看着陈朝,很认真道:“有些风雨,你是躲不掉的。” 陈朝说道:“那扛得住吗?” 镇守使瞥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这种事情,你问我,我也想问你。” 陈朝默不作声。 镇守使笑了起来,“其实也用不着担心,天底下最大的担子,陛下在扛,小一些的,我们这些家伙也在扛,你身上的风雨不会太多,也不会太麻烦,反正大梁朝要是真要塌了,我肯定比你先死。”  第二百九十二章 我不过是个卒子 镇守使离开雨水郡,具体去向,则是不太清楚。 陈朝在清晨时分见过了雨水郡的新任镇守使,那是神情木讷的中年男人,见到陈朝之后,一丝不苟地对着陈朝行礼,陈朝一怔,随即这才想起原来自己即便卸任雨水郡镇守使,也还是左卫的指挥使。 这个官阶,要比一郡镇守使的官阶高太多太多。 简单交代了些东西,其实如今雨水郡周遭的妖物上次已经被郁希夷仗剑杀了不少,崇明山又是各大修士都要看着的地方,所以未来这个地方,各方势力的眼皮子底下,也就怎么也不会比现在更乱了。 处理完一切之后,陈朝便等来了一个早就该来的家伙。 徐铜,那位天御院副院长。 说起这位天御院副院长,早些时候,两人第一次相见是在书院的南湖畔,当时书院的南湖湖畔,陈朝和那些书院院子展开了一场骂战,之后除去宋敛等人,来招揽他的便有天御院。 而当时作为代表的,便是这位副院长徐铜。 天御院作为大梁朝和方外修士打交道的机构之一,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比镇守使一脉要更为适合修士发展修行。 之前这位天御院副院长来到雨水郡的时候,陈朝和他见过一面,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这位副院长再度来到这里,陈朝其实不算觉得意外。 还是如同富家翁一般地打扮,徐铜笑呵呵开口道:“陈指挥使好像算定我要来?” 一入镇守使衙门,徐铜便主动开口,这个怎么说都应该是在大梁朝能算得上大人物的天御院副院长没有一点架子,俨然没有把自己当作大人物。 陈朝坐在桌前,给这位副院长倒了一杯茶,平静道:“有些话在神都大概不太好说,不如趁着还没有回到神都之前说上几句?” 徐铜脸色古怪地看向陈朝,随即感慨道:“怪不得镇守使大人对你如此器重,想来是除去你的天赋之外,你这性子也是缘由,这么年轻,便这么沉稳,以后做了镇守使,的确也很是适合,要早知道如此,当初我就该不管用什么手段,也得将你从宋敛那家伙手里抢过来。” 陈朝看着杯中热茶,笑了笑,说道:“大人当时给的实在是不够多。” 徐铜摇头苦笑道:“当初知晓你直接去了镇守使府的时候,其实我就知道我们没有机会了,天底下有几个人能从镇守使手上抢人?” 这一次崇明山一事,镇守使亲自出手,打杀那位铁云真人,光是从修为境界来看,便没有什么人敢轻视他,更何况他在大梁朝的地位,即便是天御院院长也很难和他比较。 徐铜眼见眼前少年如此沉稳,自己的试探却一直都没有落在实处,便干脆懒得再去说那些废话,而是转而说道:“崇明山的事情已经结束,朝廷这一次展露雷霆之怒,虽说得到的东西不少,但实际上长远上来看,到底不是一桩什么好事,”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热雾。 徐铜继续说道:“陛下如今已不在神都了。” 陈朝抬起头,有些愕然看向徐铜,问道:“陛下去了何处?” 他眼中的吃惊恰到好处,让人看不出来一丝破绽。 徐铜盯着陈朝的眼睛看了很久,确定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才继续说道:“陛下一直想要御驾亲征,这件事之前百官死谏,陛下自然没办法脱身,可若是借着别的理由已经去了北境,百官们后知后觉,也就什么都不能说了,不能做了。” “可北境毕竟凶险,陛下此去,只怕是要深入漠北。” 听到漠北两个字,徐铜的眼底闪过一抹特别的情绪。 对于人族来说,漠北三万里始终是他们扎在心里的刺,一提便觉得痛苦。 那是所有人族的耻辱,是前人给他们留下的,但如果他们不能将耻辱抹去,那么也是他们留给后人的。 陈朝轻声道:“想来陛下这样的人物,深入漠北,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之前他自然听镇守使说过这件事,但镇守使显然没有把事情说透,但提及那位大梁皇帝,他显然也极为相信那位皇帝陛下。 徐铜皱眉道:“漠北三万里,妖邪王庭之前,无数大妖虎视眈眈,陛下再怎么强大,也就是一个人,若是被那些妖邪盯上,难道真的可以不做什么想法?再换句话说,除去那些大妖之外,那位妖帝还在,若是他和陛下相遇,天下大势,只怕便要改写了。” 人族这边,对于当世至强者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歇,有人说是痴心观那位观主当世最强,也有人说那位多年不曾有过消息的剑宗宗主最强,更有人说鹿鸣寺藏着一个老和尚最强…… 总之说来说去,无数的说法,最后其实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在妖族,只有妖帝最强。 倘若妖帝不能力压一众大妖,那么他便做不了这个妖帝。 陈朝感慨道:“现在神都算是风雨欲来了?” 徐铜眼见陈朝终于往他想要提及的方面去说,这才继续说道:“陛下若是万一折损在漠北……”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陈朝。 陈朝忽然皱起眉头,看向这位副院长,说道:“大人这种话也是能说的?” 徐铜摇头道:“我等自然也不希望陛下出事,但倘若真要出事,整个神都便乱起来了,再换而言之,几位皇子,难道在此刻,都不会有什么动作?” 俗世王朝,皇家之中,感情其实也就那样,那皇位,才是所有人都割舍不下的东西,没有多少人可以在知晓自己有可能坐上那张龙椅之后还表现得无比淡然。 陈朝沉默片刻,之前自己离开神都之前,两位皇子便都试图拉拢过他,那会儿他便很难抉择,但虽说现如今他比之前更强了些,但若是在此刻便要决定皇位的归属,他又能做些什么? 陈朝疑惑道:“我此刻又能在这事里做些什么?” 徐铜淡然道:“陈指挥使可是左卫的指挥使,左卫负责神都一半的戍防……” —— 现在重庆频发山火,又是高温限电,昨天开始又是全员核酸,昨天半夜就被抓去做核酸了,更新会少一些,但尽量不断更。  第二百九十三章 蝇营狗苟 陈朝抬起头,忽然觉得眼前的天御院副院长说话很是荒唐。 “大人,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之前徐铜还有些遮掩,可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便不是这么简单了,而是近乎直白地说起事情的复杂程度了。 陈朝盯着徐铜的眼睛,很是不解,大梁皇帝死不死在北境这尚且没有什么定论,眼前这位天御院的副院长开口说起这种事情,那可不是简单的谋划。 徐铜那张很是油腻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是一双眼睛里闪烁着些特别的光芒,“陈指挥使,如今危局,大梁朝两百余年,只有如今一次,只是天下乱,总是会有些机会的,陈指挥使不需要做太多,回到神都之后,只要微微出力……” 徐铜眯起眼,那张油腻的脸上,终于是有些情绪溢了出来。 陈朝看着他,沉默很久,问道:“是哪位殿下?” 大梁皇帝无论是登基前还是登基后,都专宠那位如今已经故去的皇后娘娘,没有纳妃,只有那位皇后娘娘诞下的三位皇子。 三皇子的年纪比两位兄长要小许多,在朝中一向没有什么势力,其实说问是哪位殿下,还不如去问是大殿下还是二殿下。 徐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然道:“事情我们已经准备妥当,只要陈指挥使回到神都,接掌左卫防卫,听我等调遣便可。” 陈朝看着徐铜,也没有点头,只是问道:“若是陛下返回神都,难道你们还要逼迫陛下退位不成?” 是的,徐铜如今所说谋划,是建立在大梁皇帝在北境无法回到神都的前提下,更是笃定这位大梁朝的至强武夫是定然要死在北境,可问题是,谁敢如此笃定,去做这些事情? 徐铜笑了起来,淡然道:“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那我也不妨给陈镇守使透个底,陛下这一次北上,绝不可能回来了。” 陈朝看向徐铜,沉默不语。 “陛下这一次北上,遇上了那位妖帝。” 徐铜仰着头,微笑道:“陛下再如何英武,再如何境界高妙,也都无法回到神都了,那位妖帝哪里是人力可以抗衡的?” 陈朝一怔,作为武夫,作为人族的修士,他自然也听过那位妖帝的事迹,知道那是妖族里最强大的存在,那位强大的北方霸主,的确很难被人所撼动。 “陛下和妖帝相遇,只怕妖族没有任何犹豫,只会全力留下陛下,而陛下孤身一人,即便能侥幸在妖帝手中逃脱,漠北三万里,又怎么走得掉?” 徐铜有些感慨,提及那位妖帝,谁能心平气和? 陈朝没有说话。 徐铜看着陈朝,平静道:“既然陛下回不来,那么大梁朝之后要谁来做这个皇帝陛下,自然便是头等大事,陈镇守使若是有了这等从龙之功,那以后在大梁朝,谁能撼动陈镇守使的地位?” 高官厚禄这些东西他都没有去说,因为根本不用提。 陈朝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即便什么都不做,如果天不变,那座山我一样可以走到山顶。” 徐铜不是傻子,只是片刻便明白陈朝在说些什么,这位天御院副院长笑眯眯道:“可是如今,天已经变了。” 天没变,作为被镇守使都看好的后辈,就这么走下去,陈朝会在某一天走到那山上,成为大梁朝的大人物,但天如果变了呢? 如果拒绝,这位新坐上皇位的皇帝陛下改变想法了呢? 毕竟只要他的一句话,一切都会改变。 陈朝敢不敢赌? 陈朝笑了笑,忽然看向徐铜说道:“原来你是一只鬼。” 大梁朝上下的鬼很多,这是大梁朝无数人的共识。 天御院也自然有鬼,这位副院长便是其中一只。 徐铜看向陈朝,没有否认这件事,平静道:“天底下的事情,哪里只有对错,更多的都是利益使然。”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手掌落到了刀柄上。 杀机微生。 徐铜还是笑呵呵看着他,仿佛对陈朝此刻生出的杀机,丝毫不在意。 两人之间的境界差距太大,即便陈朝如今已经踏足苦海境,但哪里会是这位天御院副院长的敌手? 陈朝始终按着刀柄,说道:“我如果不点头,你便要在这里杀了我?” …… …… 神都外的山很多,高大的寻常的,不一而足。 但在那众多的山中,有一座山显得特别,特别的不是山本身,而是山中有一座尼姑庵。 尼姑庵兴建于大梁朝立国初年,当时大梁太祖高皇帝带着义兵踏破这座神都,而后便宣告前朝的破灭,但是对于前朝那位末代皇帝的妃嫔如何处理便成了难事,史书上关于这样的故事,常常的封赏给有功之臣,但大梁太祖高皇帝却不愿意这样做,于是便派人在山中修建了一座尼姑庵,名为清心庵,用来给那些妃嫔度过余生。 因为那些妃子都娇生惯养,故而这座尼姑庵其实不太像是一座尼姑庵,没有什么人打坐修行,只是一处容纳那些尼姑的地方。 因为那些尼姑实在是生得太过艳丽,其实之后的那些年里,这里还发生过很多特别的故事。 不过随着岁月缓缓而过,前朝的妃嫔们纷纷亡故,这里却没有空下来,世上一定会有很多人看破红尘,因为很多原因选择远离红尘,因为这座尼姑庵的特别之处,所以之后那些年,能够在此出家的女子,大概都是大梁朝的高门大户里的女子,她们或因为不愿意接受家族的指婚而决意抵抗出家,也或是因为看多了那些争斗而不愿意再在俗世里而出家,总之各种理由,都能让她们找到出家的想法。 清晨时分,大雪停歇,庵里的小尼姑们纷纷起床,拿了扫帚开始打扫昨夜的积雪,她们都是少女模样,其实说是尼姑,更不如说是婢女。 她们并非是主动选择出家的,而是跟着各自小姐来到庵里,也就成了尼姑。 有些小尼姑开始打扫庭院,东边的灶房里,炊烟生起,有些小尼姑已经开始准备早晨的斋饭。 尼姑庵里的斋饭很好吃,比任何一家尼姑庵的斋饭都要好吃,当然原因不止是因为这掌勺的厨子曾经在宫里干过的缘由,每日送来尼姑庵的食材,都极为珍贵,就像是冬日,甚至都还有新鲜的蔬菜,这哪里是一般尼姑庵能够有的待遇。 可因为这尼姑庵里清修的女子们身份都不寻常,所以这些都显得寻常。 灶房里随着炒菜声一起传出来的,还有些小尼姑的小声议论。 “今日是轮到谁给那位送饭了?要小心一些啊。” “是小鱼,这丫头心思细腻,或许能不出差错的。” “你当之前被打的那些丫头是因为出了差错?其实不过是那位故意的,你不犯错便不被打了?” “唉,之前还好,自从皇后娘娘……” “别说,赶紧闭上嘴巴,这些事情哪里是我们能说的?” 随着声音渐渐消弭,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尼姑提着食盒走出灶房,朝着最西边的那处院子而去,一路上不少小尼姑看到这一幕,都向她投去了同情的目光,那些扫雪的尼姑更是叹了口气。 叫做小鱼的尼姑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她穿过长廊,走了很远,最后来到一处厢房前,然后轻轻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门骤然而开。 小鱼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一阵辱骂声在厢房里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同时而起。 声音极大,传了出去,很多人都听到了,但却没有人敢理会,更没有人敢说些什么,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有些人只是同情地看向这边,但同样沉默。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小尼姑走了出来,脸上有个无比清晰的掌印。 手上则满是伤口,鲜血却没有滴落下去,而是被她用衣服接住。 厢房里一片狼藉,有个老尼姑枯坐在蒲团上,眼中有着无尽的怨恨之意。 她自然说不上老,那张脸上还残留着年轻时候的风韵,只有两道浅浅的皱纹在眼角,只是她浑身上下,散发着老的意味,就像是一块枯木。 小尼姑自然无法让她生出怨恨,她所怨恨的自然不是她。 依着她的身份,其实天底下没有什么人敢招惹她,但恰好招惹她的人,她却没什么办法。 一片安静的厢房里,老尼姑缓缓站起来,来到窗旁,看了一眼远处,这座尼姑庵不大,她早就已经看腻,但却不能离开,因为有个人不让她离开。 “看了多年,还要再看很多年,一直到死,这样想起来,你的这一生,也实在是极为痛苦。” 一道声音突然在这里响起来。 老尼姑骤然转身,一个中年身穿蓝袍的中年男人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厢房里。 他面容寻常,一身气息也是寻常,此刻只是若有所思看着那一地的碎瓷,又开口说道:“你那位姐夫的脾气这么多年倒是真没有什么改变,你帮他不少,即便之前是那位的意思,现在那位已经死了,怎么都该对你网开一面才是。” 老尼姑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脸色难看,寒声道:“你是谁?!” 老尼姑不是寻常的老尼姑,她不仅身份清贵,就连修为也不浅,却还是没有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自然让她惊骇。 “我是谁有什么好在意的?”蓝袍男人淡淡道:“你既然如此怨恨,难道不想做点什么?” 看着眼前的老尼姑,蓝袍男人平静道:“当初寒江一战,若不是你给了他布防图,他能这么轻松渡江?这么大的恩情,要是换作我,自然地将你供起来,可结果呢,却让你在这里待了十几年,自己的亲姐姐去世,你想去见一面,可曾看到了?” 听到寒江两个字,老尼姑眼里寒芒闪过,一道恐怖气息骤然出现在这里,老尼姑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多出一把拂尘,她猛然挥出,无数丝絮如同无数触角朝着对面而去,带着老尼姑的毕生修为。 但片刻之后,老尼姑只是闷哼一声,满天的丝絮骤然消散,她倒退数步,吐出一大口鲜血。 起因只是蓝袍男人看了她一眼。 满天的恐怖气息就这么消散,老尼姑的最强手段就这么被瓦解。 蓝袍男人淡漠看向老尼姑,平静道:“你若是想死,我现在便可以满足你的愿望,免得你还要看这尼姑庵看他无数年。” 老尼姑眼中满是怨毒,但却再也不敢出手,他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有些痛苦地抬起头,眼中出现了些不可置信地神色。 蓝袍男人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也只是淡淡道:“还不算蠢。” “你们这么多年了,还不死心?” 老尼姑沉默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有些疲倦。 蓝袍男人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很久没有说话,直到很久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藏了很久,如今想来讨债。” 老尼姑沉默无比,不想说话。 蓝袍男人就这么看着他。 “你们不知道他的可怕。” 老尼姑想起那个自己可以叫一声姐夫的男人,她从一开始便知道那个男人的可怕,如今他心底最柔弱的地方已经没有了,自然更为可怕。 蓝袍男人说道:“你没什么用,像是你这样的人,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要你做些什么,你不过是在河岸上的小丑,当初跳过去,不过是觉得他会给你带来更多利益,但你哪里能想到,你自己的亲姐姐却会这样对你,如今要你再选一次没有什么意义。” 老尼姑听着他这含糊不清的言语,也没有说话。 蓝袍男人说道:“他再可怕,如今也该死了,深入漠北,他以为他是谁?野心太大,手段太多,可偏偏自己没那个能力,想做万世雄主,哪里这么容易?” 老尼姑皱眉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蓝袍男人冷笑道:“你在这尼姑庵待得倒是心安理得,神都就在你眼前,却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可悲。” 老尼姑看着蓝袍男人,沉默无比。 蓝袍男人说道:“这如今的大梁天下,能建立起来,算有你一半功劳,但既然他这般对你,若是我,便定然要毁了这天下才是,你没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胆量,我来帮你。” 老尼姑还是没说话,她怎么都不相信,自己的那位姐夫会真的死在漠北,她虽然对那个男人无比怨恨,但同样会深深害怕于那个男人的强大,绝不相信他会就此死去。 似乎是看出了老尼姑的想法,蓝袍男人淡然道:“他再强大,也有限度,要以血肉之躯去深入漠北,那本就是该死的。” “我时间有限,不想和你再废话了,我此来只为一件事。” 蓝袍男人看向老尼姑,眼神忽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一柄利剑。 “什么?” 老尼姑也皱起眉头,有些警惕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蓝袍男人一字一句问道:“那个少年,是不是先太子的血脉?” 大梁朝如今没有太子,这位所谓的先太子,便只能是那位灵宗皇帝最喜爱的儿子,是那位废帝的父亲。 也就是当今大梁皇帝的兄长。 老尼姑看着蓝袍男人,没有立即开口。 蓝袍男人平静道:“我的时间有限,耐心也很有限。” 随着他开口,整个屋子里,瞬间杀意纵横。 整个屋子此刻如同一片大海,狂风骤起,巨浪翻腾。 这便是忘忧强者。 老尼姑的脸色顿时煞白。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万里大雪 老尼姑虽然也是不俗的强者,但面对着眼前这一位忘忧境界的强者,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只是片刻之后,她便是心如死灰,面无人色,丝毫生不出抵抗的心思来。 蓝袍男人看了老尼姑一眼,眼中的杀意犹如实质,仿佛下一刻,那些杀意便要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然后将她的生命带走。 “我要的只是一个答案,你如果真的不愿意给我,那么我真的会送你去死。” 蓝袍男人无比认真开口,看向老尼姑的时候,便显得无比认真。 老尼姑沉默很久,不愿意开口。 蓝袍男人说道:“我真的想不到任何的理由可以让你拒绝我,你那位姐姐没把你当作妹妹,你的姐夫更是不让你见你姐姐最后一面,我要是你,定然便要他们付出极大代价!” 老尼姑还是沉默,只是眉间已经有了些挣扎之色。 蓝袍男人淡漠道:“你知道你在史书上会被人如何记载吗?” 老尼姑淡淡道:“我一介女流之辈,青史如何说,我何必在意?” 蓝袍男人看着她,说道:“那以后史册上,你的名字会在她的那一册上吗?” 原本心志渐渐已经坚定的老尼姑听到这话,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她仰头看着那个蓝袍男人,眼中闪过许多情绪,最后却变成了迷惘。 当年的大将军府里,她和那位还处于少年的皇后娘娘本就是极好的姐妹,两人之间的感情深厚到外人根本无法想象,若不是如此,又怎么会在当今大梁皇帝起兵之时,便选择在神都为其奔走。 其实完全可以说,当初的老尼姑之所以愿意做那么多事情,从来不是为了什么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只是因为和那位皇后娘娘的情谊而已。 而后两人决裂,缘由很多,但实际上也还是老尼姑觉得自己才应该是那位皇后娘娘最好的妹妹,唯一的妹妹! “是她先对不起我的……” 老尼姑喃喃开口,有眼泪顺着眼角流淌而出。 …… …… 一个书生,在南湖畔站了很久,然后悄然离开书院,缓步朝着神都某处而去,走过数条长街,路经一条小巷,小巷之中,虽然积雪不浅,但仍旧有一群孩童在小巷里嬉闹,或许是已近年关,故而这些孩童个个都穿上了新衣裳,衣服不见得用料讲究,但总是花花绿绿,崭新无比。 孩童们在这边低头抓起积雪,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将那些积雪捏成一个又一个的雪团,而后捧在手心,各自对视一眼之后,对方都纷纷点头,这才心中默念一声开始了,几个孩童这才互相开始丢出手中雪团,一场欢快的打雪仗就此开始,不过等到书生在这里走过的时候,一个年纪稍小的孩子正好一个雪团砸出,落到了书生胸前,其实小孩力气不大,加上书生本身这棉袍也算是厚实,这一个小雪团落到胸前,不痛不痒,可孩子们总归是孩子,看到有人砸到了大人身上,立即丢下雪团,四处散去,小巷里很快便只能看到这些孩童背影。 只剩下之前出手丢出雪团的那个孩子,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他看了一眼远去的伙伴背影,其实也想着要不要跑,但最后还是没能迈开步子,偷瞄了一眼那个书生之后,发现那个书生并没有生气,这才松了口气。 书生站在原地,伸手抹过胸前的雪屑,没有说话。 孩童鼓起勇气,走了两步,来到书生面前,诚恳开口,“先生,对不起。” 书生看向他,面带笑意,微笑问道:“何故叫先生?” 本来还有些紧张的孩童,这会儿看到这书生这个样子,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不知道,瞧着先生这样子,和私塾里的夫子很像。” 书生看了一眼眼前孩童,伸手将他头上的雪花拂落,这才继续问道:“我看你之前想要跑吧?为什么又没跑?” 孩童犹豫片刻,才说道:“本来是有些害怕,但想着要是跑了,就对不起夫子在私塾里教的那些道理了,怕让夫子失望。” 书生点了点头,赞同道:“怕让老师失望,倒也是合理。” 孩童听着书生说话,看着书生的神情,不知道怎么的,便觉着如沐春风,他有些期待问道:“先生也是私塾里的夫子吧?” 不过刚说出这句话,孩童便心里有些打鼓,大概实在是觉得眼前的读书人面容年轻,瞧着年纪根本算不上有多大,说是夫子,只怕还不太像。 果不其然,书生很快便摇了摇头,轻声道:“算不上夫子,还没收过学生,还在读书。” 孩童蓦然一惊,有些诧异道:“先生还在读书?” 书生嗯了一声,轻声说道:“读了好些年,不知道还要读多少年。” 孩童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深层次意思,只是跟着附和道:“对的,私塾里的夫子也说,读书这种事情,其实即便是年纪大了,哪怕是已经考上功名了,也不能停,甚至是一直到死前,都可以读的,为了功名读书,为了钱财读书,其实都不可取。” “那你那位夫子,一定是个不错的读书人。” 书生本来着急离开小巷,赶往前方的一处地方,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孩童说了这好些话之后,便也不着急了,反倒是耐着性子和这孩童多说了好些话。 “夫子当然很好,不过要是少打板子,多讲道理,就更好了。” 孩童想起那位私塾夫子的戒尺,便有些头疼,他可没少挨板子,有时候因为贪玩而忘记夫子布置下来的作业,第二日去的时候,便是肯定要挨一顿板子的。 只是别的孩子被打之后,大概会觉得自己没错,只会觉得夫子太凶,可眼前这个孩童每次挨打,都明白其实是自己错了,不过因为孩童天性,又忍不住贪玩,所以基本上便都是认错的时候再无比诚恳,下次都还得去犯。 书生微笑道:“我小的时候没被打过板子。” 孩童愕然,“那先生肯定是个很不错的读书人。” 在他的认知里,天底下的夫子都是会打板子的,小时候能不被打板子,这就是说自己眼前的这位先生,脾气不知道有多好,至少在小的时候,一定读书十分刻苦。 书生想了想,想起自己幼年时期的经历,沉默不语,生于魏氏,而且又是嫡子,从生下来开始,他的命运其实便已经注定,小的时候还没能前往书院,在魏氏的家学读书,先生们自然看得极严,他也明白自己身上肩负的是些什么,故而念书,还真没有让父母操心过,但实际上和眼前孩童一般,孩童贪玩乃是天性,那个时候他的心中也十分向往魏氏外的那些生活,只是高门大户,遮挡视线,哪里能够看得出去。 至于之后入了书院,那位被天底下读书人都奉若神明地先生却和魏氏的家学不同,哪里有半点严谨之说,读书也好,还是做些别的什么也好,这位读书人,大概都很随心所欲,对待他的那些学生,讲课教学,都算不上认真,以至于最开始的魏序,很不适应。 他甚至想不明白,一个如此随意闲散的读书人,是怎么能够得到上任院长青睐,让他得以成为书院院长,成为天下读书人的领袖的。 不过随着和自家先生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魏序这才大概明白其中道理,原来天底下的读书人不见得非要古板守礼,也不必每天满口之乎者也。 不这般,依旧是个不错的读书人。 魏序抬起头,纷飞思绪重新聚拢,眼前孩童已经等了他许久,魏序歉意一笑,轻声道:“算不上不错,只是个过得去的读书人,不过也不知道先生是否满意,父母是否满意。” 孩童哦了一声,没有立即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孩童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其实先生,之前我说害怕先生失望,其实我还有个想法。” 魏序没来由要觉得眼前的孩子要说些了不起的言语,便认真道:“请说。” “其实我们读书,先生失不失望,父母满不满意,都不太重要吧,最重要的还是我们读书自己要明白自己应该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自己要去做一个怎么样的人,就像是夫子说的那句话,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孩童捏了捏衣角,有些不太敢抬头去看眼前的书生。 魏序看着他,神情复杂。 不等魏序说话,孩童突然想起些什么,脸色骤然变得有些慌张,他连忙朝着魏序行礼,说道:“先生,我家里还有事情,我先走一步了……” 行过礼,不等魏序回复什么,孩童有些慌张地朝着远处跑去,只有一个背影留下。 看着这孩童背影,魏序喃喃道:“可为吾师。” …… …… 魏序回过神来之后,那孩童便早已经不见踪影,不等他转头,一道声音便在他身侧响起,来人是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大冬天穿了一身灰色棉袍,看着有些破旧,应该还是穿了好些年才是。 “魏先生倒是好兴致,和一稚子便能闲谈如此之久,到底是受了院长影响。” 书院这些年的院风其实和之前比起来,当真是有不同景象,原本的书院,作为天下读书人的圣地,此地夫子自然学问上佳,只是刻板守礼,像是一棵老树,可等到当今院长接掌书院之后,便好似这棵老树发新芽,有了不少新意。 书院上下,如今依旧学问不减,只是好似举手投足之间,都没了陈旧之意。 魏序转头看向这个中年男人,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想了片刻之后,这才缓慢开口说道:“你们太过着急。” 中年男人不置可否,说道:“有些人等了好些年,便觉得最后几日就再等等又何妨,可有些人却觉得我都等了好些年,如今怎么还要再等?” 魏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平淡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更何况你们是要吃整个天下,一着急,便不管不顾,这样不好。” 中年男人微笑道:“魏先生何必担心,如今事情已经开弓,哪里来的回头箭?况且我无比相信事情就定然会依着我们的想法去发展。” 魏序摇摇头,淡然道:“我要再看看。” 听着这话,中年男人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有些不悦。 “你们等不了,但实际上还是要等,所以我再看看,也不算是耽误你们的事情,更何况如今其实不选才是最好的局面,真要把书院和老师牵扯进来,他如何去做,你们难道能拉得住?” 魏序看向中年男人,眼中的意思很是明确。 “像是院长这样的大才,只怕是轻易不会踏入局中。” 中年男人皱了皱眉,轻声感慨道:“不过像是院长这样的人,若是有可能,我们还真不愿意和他交恶。” 魏序依旧沉默,其实还是等着眼前中年男人自己的判断。 中年男人眼见魏序不说话,皱眉道:“魏先生不能影响书院,难道魏氏也不可影响?” 魏序看着他,反问道:“你难道觉得魏氏便没有书院复杂?” 一座王朝,其实往往传承时间最短的,是那所谓的皇族,而除去皇族之外,不管是那些传承数百年上千年的高门大族也好,还是这座传承千年的书院也好,其实复杂程度,都要远超皇室。 中年男人有些怒意,“你们这些高门大族,算计来算计去,最后就是差那一些决心,不然这天下,你们坐不得?!” 魏序没说话,眼中情绪倒是很明显。 对于那些高门大族来说,做皇帝,有什么意思? 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这世上的王朝,可曾有一个,能历经百世而不变的? 可这世上的高门大户,千世之家,却不算太难。 …… …… 入夜,夜幕深沉之时,神都又迎来一场大雪,之前积雪未消,其实雪一直没停,如今雪势渐大,神都覆盖于白雪之下。 谢氏那边,大门前的屋檐下,灯笼悬挂,里面微弱灯火倒映在白雪之上,倒是比平常时候,会多出些光芒,但到底还是很难将天地一片都照亮。 今夜是谢氏一月一度的小聚,更何况临近年关,自然而然地便人多了些,谢氏各房都早早收了手头的事情,赶赴谢氏,就为了这一场小聚。 一如往常,老祖宗还是没在这场小聚上露面,故而这一场小聚,吸引目光最多的,还是寻常时候,最受瞩目的长房,不过这些年二房渐渐崛起,也让人不得不重视。 一张大圆桌上,能够坐上来的,无一不是谢氏的重要人物,但推杯换盏之间,个人情绪又是不同,就在席间,有管事来到一少女身侧,低声说了些什么,那少女便自顾自起身,朝着远处谢氏深处走去,原本看似没有理会少女的那些大人物,此刻其实都纷纷转头,看向那边,眼神之中,情绪不同。 对于那个来自于白鹿谢氏的少女,很多人从最开始的根本不看好,到后来不得不表示喜爱,以及到如今的忌惮,都在情理之中,看着少女离去,不知道多少人此刻都在想着相同的事情。 谢南渡独自一人朝着谢氏深处走去,这条路倒不是第一次走了,只是到了如今,也依旧觉得不喜欢。 管事不知道何时退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来到那谢氏祖祠前的。 那位谢氏老祖,今日坐在了那张椅子上,而原本椅子上的老人,则是没见到。 谢氏老祖宗看向这个安静得像是一朵梨花的少女,眼中有些赞赏,开门见山说道:“你那位魏师兄最近有些不安分。” 神都太大,秘密太多,但对于谢氏这样的存在来说,大多数的秘密,其实都不算是秘密。 现如今他们不知道魏序在和谁谋划什么,但至少知道魏序并没有安静待在书院。 不等谢南渡开口,谢氏老祖宗便摇头道:“这种事情,就是告诉你一声,倒也不需要你做些什么,如今神都风雨欲来,能左右这场大事的,也就几家人和一座书院,你身在谢氏又在书院,虽然此刻还轮不到你做抉择,但多看看也是好的。” 谢南渡这些日子一心修行,其实对神都局势不是太关注,但既然身处于旋涡之中,哪里又能置身事外。 谢南渡微微沉默片刻,这才开口问道:“老祖宗会如何选?” 谢氏老祖宗没有卖关子,直白道:“我什么都不选。” 谢南渡看向谢氏老祖的眼睛里,这才多了几分疑惑。 谢氏老祖自顾自说道:“谢氏和魏氏不同,乃是崛起于本朝,所以魏氏可以不在意天下姓陈还是姓什么,但谢氏暂时还要在意,只是如今局势扑朔迷离,所有人的选择都是在赌,赌便有风险,不管几率多大,其实都有风险,所以谢氏不上赌桌,只做看客。” 想要不出意外,不亏本,不输钱,不是学了什么高超的赌技,而是不上赌桌,只要不上赌桌,便不会输。 道理如此简单。 谢南渡皱眉问道:“这是谢氏的立身之本?那魏氏为何要这么着急?” 谢氏老祖宗看向这个出自白鹿的少女,微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其实哪里是他不知道,只是不想提,也不愿意提,说得太多,自己也觉着麻烦。 谢南渡好在也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女子,见这位老祖宗不开口,那自己也就不说话了。 一老一少,中间隔着无尽岁月,仿佛一人站在时间长河开始,另外一人,便已经走到尽头。 谢氏老祖宗沉默很久,忽然饶有兴致开口笑道:“从苍州回来,那小家伙的前景一片光明,但你觉着,他真有一天能让我谢氏大开中门吗?” 谢南渡沉默不语。 谢氏老祖宗微笑道:“外人看世家大族,总是觉着和人和亲这种事情,都是要门当户对,但实际上这两百余年来,谢氏不知道把多少谢氏子弟嫁给了当时并不特别的寻常男子,而后他们声名鹊起,便成一段佳话。” 谢南渡轻声道:“还是交易。” 谢氏老祖宗笑道:“你这个丫头,生在谢氏,难道还不能接受?已经是让你嫁给你喜欢的男子,而并非强行给你指定一个男子,说起来,你要是愿意,实际上大梁朝的三位皇子,你可以选一位,当然,你如果选了,今日谢氏,便一定会上赌桌。” 其实说来说去,还是那所谓的利益。 谢南渡沉默不语,不发一言。 她是打心底里讨厌这些东西。 谢氏老祖宗自然也知道,轻声道:“知道你不喜欢,过年不用回来吃年夜饭了,以后愿意回来的时候再说。至于那些零零散散的相聚,也可以推掉,下次回来就是追悼我这个老头子?” 谢氏老祖宗半开玩笑的话语没让谢南渡说出些什么来,她只是看着这位老祖宗,眼神平淡。 谢氏老祖宗摆摆手,感慨道:“白鹿出来的,身上那股子读书人的气态,神都这边的小家伙们,真没法比,可……” 谢氏老祖宗还没说完,谢南渡已经转身朝着远处走去,说来说去,大概整个谢氏也就谢南渡这一个人,能够不管不顾这位谢氏老祖宗自顾自离去,换做其他人,还真没有这个胆子。 谢氏老祖宗微微一笑,看着少女背影,没说什么。 …… …… 谢南渡一路从谢氏离开,没要多久,便已经来到了谢氏的侧门外,书院的马车早就停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顶子上已经铺上了厚厚一层的积雪。 神都今夜还是大雪,如今已近年关。 谢南渡转头看了一眼那屋檐下挂着的几盏灯笼。 看了几眼,收回视线,转头回来。 一道黑色身影,在漫天大雪里,分外抢眼。 谢南渡微微蹙眉。 等到那黑色身影愈发靠近,她这才挑了挑眉。 她已经看清楚了,那是个黑衫少年,腰间悬刀,头顶发丝之上,有些雪花。 还是风尘仆仆。 那个冒着风雪而来的黑衫少年瞪着一双宛如里面有着万千星辰的眸子,笑眯眯看着眼前的少女,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拿出两个烤红薯,问道:“还热乎着,吃吗?” —— 六千字  第二百九十五章 雪夜里的左卫衙门前 大雪无声。 马车缓缓在雪地里驶过,驾车的马夫是谢氏出身,很是沉默,那张寻常的脸上,看不到什么情绪。 车厢里,谢南渡双手捧着那个还滚烫的红薯,轻轻剥皮,小嘴不断吹着红薯,看着很是可爱,这个时候的谢南渡,哪里还有那天才少女的样子,更像是个邻家女子,可可爱爱,让人看了一眼,便觉得满心欢喜。 陈朝觉得这数千里的风尘仆仆带来的疲倦,此刻都尽数消散了。 谢南渡咬了一口红薯,感受着那暖暖的甜意,这才问道:“这会儿神都这么乱,你回来做什么?” 谢南渡之前在谢氏知晓了如今神都的局面,当然不相信陈朝到了这会儿还懵懵懂懂,不知所措。 陈朝看着谢南渡,笑道:“想你了,回来看看,行不行?” 谢南渡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陈朝看了这个少女一眼,其实仔细一看便能发现,这趟离开神都又回到神都,历时不算太久,但也不是三五日,眼前少女比起来之前又长开了不少,如果说之前只是个所谓的美人胚子,那么到了现在便要把胚子两个字渐渐隐去,只剩下美人两字。 陈朝没来由地拿着谢南渡和那位棺椁里的少女比较起来,但随即便摇了摇头。 回过神来,陈朝正经开口道:“不是我想回来,是这个节骨眼上,我即便想不回来也不行。” 谢南渡微微思索,便明白了一些,说道:“神都左卫的指挥使,的确不得不回来。” 陈朝双手枕在脑后,靠在车厢上,眯着眼,轻声说道:“之前离开神都的时候,便有些麻烦,两位皇子之争,我一点都不想掺和进去,但现在好像又麻烦了些,这两位殿下,是不是过些时候便要死一个?” 这话其实有些不该说,但陈朝此刻不想管这些。 谢南渡也不在意,只是淡然说道:“没有那么简单。” 陈朝看了谢南渡一眼,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样?九柄飞剑,温养如何?”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片刻之后,陈朝便蓦然皱眉,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刺骨剑气,就这样骤然出现在眉心。 一柄飞剑,安静悬停,剑尖上有剑气吐露。 陈朝看向谢南渡,问道:“你如今什么境界?” “灵台。” 谢南渡看着那柄飞剑,轻声道:“它原本叫做天灵,我不太喜欢,给它改了个名字,如今叫山溪,怎么样?” 陈朝皱眉道:“不会太文雅了些?” 谢南渡点点头,说道:“的确有些,不过我很喜欢。” 陈朝不说什么了,既然是谢南渡喜欢,那么说再多,也都没有什么意义。 “九柄飞剑,每一柄的名字我都要重新想过,不过倒也不算麻烦。” 谢南渡有些棋盘地看向陈朝。 陈朝努努嘴,说道:“你喜欢就好。” 谢南渡张了张口,本来她还想让陈朝帮她去想其中一柄飞剑的名字,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问道:“这次回来,还是住我哪里?” 陈朝摇摇头,轻声道:“恐怕不行,我要去左卫衙门,毕竟是指挥使,而且我身上有个很大的麻烦。” 谢南渡看向陈朝,安静等着后文。 陈朝却扭头看向车厢外,说道:“下次有空,我再来找你。”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 …… …… 马车缓缓朝着书院而去,陈朝站在长街一侧,看着马车渐渐远去。 “指挥使大人,其实今夜还是可以住在书院,明日再到衙门也来得及。” 翁泉站在一侧,更远处是左卫衙门里的衙役,他们一身黑衣,安静地站着夜色里,但大雪很快便为他们添上些白色。 陈朝看着翁泉,拍了拍这个家伙的肩膀,说道:“现在神都是个什么局面,难道你不清楚?” 翁泉一脸茫然,问道:“是个什么局面?无非就是陛下闭关,如今宰辅大人辅政,这又不是第一次,能出什么问题?” 陈朝看向翁泉,微笑道:“也是,这种事情你要是能明白,那肯定就很麻烦了。” 翁泉一怔,有些委屈,眼前的指挥使大人是在说他脑子不好用,有些蠢? 陈朝不去理会他的想法,自顾自问道:“我走这些日子,左卫谁在负责,是那位林副指挥使?” 翁泉白了一眼陈朝,心想指挥使您不是明知故问吗? 指挥使没了,自然是副指挥使说了算。 “他如今在何处,指挥使衙门?” 陈朝看了一眼翁泉,眼中情绪复杂。 翁泉点头道:“这些日子,林副指挥使都在衙门那边。” 陈朝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临近左卫衙门,陈朝看了一眼翁泉,轻声说道:“今夜不许任何一个人走进这座衙门。” 翁泉一怔,不太明白,但看着陈朝的样子,没敢反驳。 最后他只是点了点头。 “除去那位副指挥使,其余的那些衙役都叫出来。” 陈朝站在左卫衙门门口,看了一眼里面,神情淡然。 翁泉领命而去,很快里面便有些嘈杂的声音传了出来,只是这些声音刚到门口,便已经看到了一身黑色官袍的陈朝。 陈朝换上指挥使官袍之后,整个人的气态比起来之前,便已经有所不同了。 再加上这趟出门,其实又长高不少,如今他的身高,完全不输眼前的这些衙役,当他悬刀站在这里的时候,自然便有些压迫感。 看到这位许久不见的指挥使重新回到左卫衙门,衙役们一时间不敢说话。 不过很快还是有人硬着头皮开口,“不知指挥使大人何故让我们离开衙门,须知衙门里还有无数堆积的事务需要办理!” “对,没有林副指挥使的命令,我们不能离开。” 听到这里,翁泉一怔,随即怒道:“你他娘的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他在左卫当差的时间已经不短,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局面,神都左卫,向来都是指挥使一言而决。 而在指挥使上面,只有镇守使大人。 在之前,也就是宋敛,说什么,便是什么。 如今宋敛前往北境,但在前往北境之前,左卫指挥使则是已经移交给陈朝的,虽说陈朝年少,左卫里定然有许多不满的声音,之前陈朝离开神都,这种声音暂时没地方宣泄,如今陈朝归来,发生这样的事情,其实大概是肯定要发生的。 那人看了一眼翁泉,丝毫不畏惧,只是冷笑道:“我也是听命行事。” 眼见翁泉还要开口,陈朝摆摆手,平静问道:“听谁的命?” 那人见陈朝开口,仍旧是一脸不屑,说道:“自然是林副指挥使的命,指挥使大人离开神都多时,如今这左卫,都是林副指挥使说了算。” 陈朝哦了一声,说道:“本指挥使离开之时,左卫自然是林副指挥使说了算,但如今本指挥使已经回来了。”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那人还要开口,陈朝却已经抢先说道:“本指挥使不明白,这左卫衙门在神都,居然已经开始不遵大梁律了?” —— 得,又得出门做核酸去  第二百九十六章 官印 陈朝看着在场的左卫衙役,眼睛里没有太多情绪,很是平静。 他离开神都已经很久,如今归来,遇到这样的事情,陈朝却不觉得意外。 “这……” 那衙役张口,本想反驳,但此刻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陈朝这会儿直接扯到了大梁律上,对于他们来说,是直接把事情放到了最难被辩驳的境地。 如果他们承认,那便是不认大梁律,毕竟大梁律里记载得很清楚,左卫衙门官职最高者乃是指挥使,左卫衙门的一切事物,皆可由指挥使一言而决,除此之外,指挥使之上,只有镇守使和皇帝陛下能够让左卫指挥使听命,除此之外,任何官员,任何人,都无权调遣指挥使。 现如今,恰巧大梁皇帝和镇守使大人,都不在神都。 “现如今本指挥使让你们出去,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陈朝缓慢按住刀柄,神情淡然,但是有一股肃杀之气,此刻已经缓缓传了出来,好似整个左卫衙门前的大雪,此刻都骤然一停。 几位衙役感受到了这股肃杀之意,都不敢再说什么,不过很快院子里便有声音遥遥传来,很是冷淡,“原来是陈指挥使归来,你们还不将路让开,让陈指挥使进来?” 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院中,他身着黑色官袍,整个人身上都有着一股特别的气态。 随着他朝着门口走来,之前堵在门口的左卫衙役们纷纷朝着两边散开,为这位中年男人让出一条路来,许多人纷纷行礼,低头叫了一声林指挥使。 只有翁泉,扯着嗓子喊道:“见过林副指挥使。” 那男人骤然蹙眉,此时此刻,这个副字对于眼前的男人来说,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好称呼。 很多人看向翁泉的眼中,多出许多特别的意味,在这个时候,谁都不会认为眼前的翁泉是随便开口的,他说话,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不过好像很多人在这个时候,便选择性的忘记了一些事情,那就是眼前的翁泉,一直以来在左卫的名声都是一憨直出名。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眼角有些笑意,他自然知道翁泉不可能是特意去恶心眼前的林山,而是他从来都是这样,就和之前陈朝做这个副指挥使的时候一样,他也是一口一个陈副指挥使。 陈朝挥手让翁泉让开,一步步朝着左卫衙门走去,看向林山,微笑道:“林副指挥使这些日子辛苦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意思明确。 左卫官印,此刻还在林山手中。 拿回左卫官印,便意味着要将左卫的权力交回给陈朝。 想来如今若是镇守使还在神都,或者大梁皇帝还在神都,眼前的林山都会毫不犹豫将那左卫的官印拿出来交给陈朝。 但现在,指挥使没有在神都,皇帝陛下也没有在神都。 官印在林山手里。 大梁律上写着,左卫说话管用的官员是指挥使,但同时大梁律上又说得很清楚,指挥使需手持官印,方能行使权力。 陈朝是指挥使,官印却在林山手里。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说,这里的左卫衙役们,都很难选择。 林山在左卫当差多年,底蕴深厚,不知道在左卫有多深的人脉,所以即便他此刻只是个副指挥使,但官印在手,也会有不少左卫的官员愿意听从他的调遣。 而陈朝才入左卫,虽然如今官居指挥使,又在万柳会上大放异彩,可说到底底蕴不足,只怕除去翁泉之外,没有几个左卫官员愿意全心全意的相信陈朝,并且坚定不移的跟随他。 他选择一回神都便开始夺权,其实不是一个很明确的选择,但陈朝却有不得不这么选的理由。 林山看着陈朝,微笑道:“指挥使大人舟马劳顿,回到左卫衙门,喝口热茶,再休息几天?左卫这些事情,自有下官替大人分忧。” 陈朝的手还悬在半空,林山却没有给出陈朝想要的东西,所以一时之间,便显得很是尴尬。 整个左卫衙门门前,有些安静。 陈朝缓缓收回手,笑道:“林副指挥使这些日子更是劳累,既然本指挥使已经回来了,就总要接过担子,要不然如何对得起宋指挥使的期望,镇守使大人的嘱咐,陛下的重托?” 唇枪舌剑,大概是天底下的修士最不太会的东西,但对于陈朝来说,倒是家常便饭。 他这一句话里提及的三个人,头一个一说出来,便让这些衙役有些动摇,若是说在左卫,有一个人一定会让他们奉若神明,那就只能是宋敛,他在左卫那么多年,担任这指挥使期间,从来没有做出任何让这些衙役心寒的事情,他在左卫的地位根本无人可比。 而在宋敛之后,那位镇守使大人,那位陛下,哪位不是他们觉得了不起的大人物? 林山微笑道:“镇守使大人如今不在神都,陛下也在闭关,若是他们知晓陈指挥使归来,一定会很是欣慰。” 听着这话,陈朝也挑了挑眉。 大梁皇帝不在神都的事情,如今不是个秘密,但知道的人一定不会包括眼前的这些衙役。 所以这话,林山是说给他们听的。 陈朝没有想到这个武夫出身的副指挥使也如此心思缜密,不过倒也不慌张,片刻之后,他直白问道:“林副指挥使,可听过大梁律?” 之前这句话便已经在衙门外说过,林山定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之前你来我往,两人都还算是克制,但如今,这两边开口,便真的就没有半分克制可言了。 这是直来直去。 林山看向陈朝,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在他看来,陈朝沉不住气,也是理所应当,毕竟不管怎么说,眼前的少年再怎么老成,也都只是个少年。 林山感慨道:“陈指挥使这一片为国效力的心思,下官还真是感受得到,不过……” 陈朝挑眉。 林山笑道:“只是这左卫的官印,此刻只怕还不能给陈指挥使。”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不用恕罪 林山一脸笑意,只是眼中却都是寒意。 左卫官印本就该左卫指挥使所有,他这个副指挥使,从一开始,便没有资格掌控,只是当初陈朝离开神都,他需要暂代指挥使的职责,所以才能将官印拿在手中,而也只是暂代,如今陈朝回到神都,官印便该还给陈朝。 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拒绝。 陈朝问道:“为什么。” 林山笑了笑,自顾自开口说道:“之前陈指挥使一口一句大梁律,难道忘记了这左卫的官印交接,在大梁律里面,是怎么写的吗?” 陈朝沉默,没有说话。 当初在天青县的时候,他便读过大梁律关于镇守使的一切条文,此刻自然知晓,这官印交接需要一套流程,要镇守使衙门的行文,要镇守使亲自用印。 这些东西,之前陈朝离开神都的时候,其实一切都准备好了,用不着他操心,但不代表着这些东西不重要。 林山看着陈朝,平静道:“下官还请指挥使大人为下官指点迷津。” 他的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陈朝,眼里的情绪很是清楚,讥讽和轻视一直在,是的,左卫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是眼前林山这般,对于陈朝所谓的指挥使一职,他们并没有任何的尊重,他们只当他是走了狗屎运,仅此而已。 陈朝淡然道:“依着大梁律,左卫的指挥使官印交接,的确需要镇守使衙门那边的行文,需要镇守使亲自用印。” 随着这句话说出,整个左卫衙门门口,一片死寂,翁泉看着这边,很显然十分震惊,他是个粗人,哪里读过那么多的大梁律,平日里的官印交接,他又没有亲眼见证,哪里会知晓这么多东西。 “如今镇守使大人,不在神都。” 陈朝抬头看向林山,微微眯眼,问道:“难道副指挥使不知道?” 林山点头道:“下官自然知晓,镇守使大人如今不在神都,只是镇守使衙门的条文不能少,若是镇守使衙门的条文没有,实际上陛下的圣旨,也可以。” 他这句话说的时候很玩味,大梁皇帝此刻不在神都的事情,他也一定知晓,那么这道圣旨,也定然不可能有。 两位至强武夫,大梁朝的大人物都不在神都,这才是他们的机会。 陈朝沉默,如今的大梁朝由宰辅大人辅政,几位大学士共同参政,大梁朝的运转自然没有问题,但问题是他们也没有权利去管左卫的官印交接,至于镇守使衙门,镇守使不在,便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代替镇守使做些什么事情。 这是写在大梁律里的事情。 陈朝觉得有些好笑,大梁律这个东西,在平日里,其实真没有太多人在意,可一到了这种时候,却变得无数人都想要遵守,想要去参照的东西了。 陈朝问道:“你的意思是,本指挥使拿不出来条文或者陛下的圣旨,你这官印便不会交给本指挥使,这左卫衙门上下还是得听你的?” 林山毫不避讳地点头道:“虽说下官真想要将这官印还给指挥使大人,但是这大梁律在前,我等身为大梁子民,实在是也没有任何-勇气去违反大梁律。” 他这话说得随意,其实没有什么可信的,但是很快便起了一片附和之声,整个左卫,不少人还是支持眼前的林山的。 陈朝按着刀柄,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他只是缓缓朝着石阶上走了一步,这位少年武夫其实脸上此刻早就没有了青涩,更多了些坚毅,在很多时候,很多人都不会再把他当作一个少年。 陈朝仰起头,算是仰望那个站在左卫衙门的林副指挥使,微笑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便觉得我只是个少年,何德何能才能坐上这左卫指挥使的位子?你甚至还想着宋指挥使要是有朝要是让出这位子,就定然是该你接任?所以当我横空出现的时候,你便怎么也喜欢不起我来?” 他声音不小,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很多人眉头都皱起,但没有一个人开口,陈朝所说,其实全然不止是眼前的林山,还有大大小小左卫的一众官员。 林山微微蹙眉,但还是很好将自己的情绪藏了起来,只是看着眼前的陈朝,平静道:“何来此一说,指挥使大人乃是镇守使钦定,我等不敢有异议。” 不敢和没有,从来都不是一个词。 陈朝转头看了一眼那些周遭的衙役,没有对他们说些什么。 转过头来,陈朝盯着林山的眼睛,说道:“我若是非要那官印呢?” “指挥使大人,大梁律上可不曾这么写过,所以下官不敢如此做,但愿指挥使大人也只是说说而已。” 林山神情自若,到了这一步,他已经完全可以确信眼前的陈朝是真的没有什么手段了,要不然也不会如今这般色厉内荏。 “官印给我,不然本指挥使便杀了你。” 雪夜之中,陈朝看着眼前的林山,一道声音骤然响起,如同黑夜里的一道利剑,杀机毕露。 左卫衙门前,一片哗然。 “指挥使大人,大梁律上未有此理,指挥使大人这般,万万不可!” “指挥使大人,无故杀人,大梁律所不容!” “大人三思,莫要自毁前途……” 一道道声音在左卫门口响起,有些是站在林山一边对陈朝开口,警告意味十足,另外一边,则是平日里对陈朝还算有些好感的衙役们,对陈朝开口,想要劝一劝这个少年指挥使。 翁泉有些焦急地看着陈朝,有些木然,宋敛离开的时候,曾经特意嘱咐过他,在左卫发生任何的事情,他都不需要去思考,只要站在陈朝身侧就是,可现在陈朝这么开口,他却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选了。 林山看着陈朝,脸上却有些笑意。 更多是讥讽的意味。 陈朝看着他问道:“你觉得我杀不了你?” 林山淡然道:“指挥使大人不占理,下官没有犯任何大梁律,也就是说,左卫的兄弟们,自然也就不能听从指挥使大人的命令,更何况这官印还在下官手里,至于指挥使大人要亲自出手,他们自然不敢拦,只是指挥使大人,只怕才踏足苦海境不久,如何能与下官-战一场?” 说来说去,其实左卫的这些衙役看不上陈朝的缘由倒也简单,那就是他的境界实在是太低,根本无法让他们服气,哪怕陈朝已经在万柳会上展露过自己天才的地方。 说到底,这个世间还是会推崇四个字,强者为尊。 即便因为陈朝的身后站着镇守使,所以能坐上指挥使的位子,但因为他不够强,便无法让人服气。 陈朝的手一直在刀柄上,此刻听到对方这么说,他仿佛下一刻便要拔刀出鞘。 场间变得有些古怪。 林山则是淡然无比,看着眼前陈朝,他丝毫不惧,不仅是对自己的境界十分相信,毕竟早在好些年前,他便踏足苦海境界,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苦海武夫,而且这么多年的不断打熬身躯,早就让他在苦海境里走得极远,面对一般的苦海武夫,他自然不放在眼里。 甚至他还有些期待,若是陈朝非要出手,他不见得不能借着这个机会将陈朝直接杀死在这里。 陈朝眯起眼,忽然笑道:“此刻要是非要出手杀了林副指挥使,只怕是这一座衙门的兄弟,就要把本指挥使当作天下最大的混蛋了。” 林山还没开口,陈朝便乐呵呵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张,举在身前,上面镇守使的大印,鲜红一片,让人一眼便能看清。 这正是林山要的条文。 林山一怔,有些愕然,随即看向陈朝,眼中便没有了任何掩饰,只有厌恶和愤怒。 眼前这个笑呵呵的少年武夫,已经让他厌恶到了极致。 既然你一直就有这所谓条文,又何必说这么多废话,早早拿出不好吗? 陈朝大概看出了眼前的林副指挥使在想什么,淡淡道:“其实啊,你就算是看到了又如何呢?还是不会把官印给我。” 陈朝看着林山的眼睛,那双宛如星辰的眼睛里,有着少年的纯粹,但也有着不明所以的意味。 雪落无声,左卫衙门里一下子再度沉默下来。 那些衙役再次沉默,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里很安静。 那张条文不用任何去查看,便知道绝不可能造假。 林山不知道陈朝哪里去得到的这张条文,毕竟如今镇守使真的不在神都。 但实际上这张条文是当初镇守使特意带给他的,他仿佛早就知道左卫会有变故。 实际上,只要他不离开神都,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 可镇守使还是离开了神都,意思很明了。 陈朝将条文交给翁泉,然后随口问道:“林副指挥使,还要说些什么?” 林山神情变幻了一番,显然也有些考虑,但最后他还是冷着脸咬牙说道:“如今神都是非常之时,指挥使大人虽有条文,但请恕下官不能交这官印!” 他这话说出来,陈朝也没觉得意外。 如今镇守使和大梁皇帝都不在,若是林山打定主意不交这官印,陈朝能怎么办? 陈朝只是笑了笑。 左卫的衙役们,此刻都看着陈朝,事情发展到此刻,原本那些支持林山的衙役,此刻都有些动摇,毕竟陈朝有了条文,便相当于有了镇守使的认可,这样一来,林山便根本没有道理了。 他们等着陈朝的反应。 可结果陈朝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因为下一刻,陈朝的反应,出人预料。 这位少年武夫只是看着眼前的林山说道:“不用恕罪,因为本指挥使不恕。” 第二百九十八章 左卫衙门里的鬼 左卫衙门,一片死寂。 所有的左卫衙役此刻都看向陈朝,其实早在之前,他们都能想到,这个少年武夫既然已经拿出那条文之后,一定会渐渐的态度更加强硬,但谁都没有想到,他的态度,却已经强硬到如今这个样子。 林山说请恕罪,他便回了一句不用恕罪,因为我根本不会恕罪。 左卫很多人没有和陈朝打过交道,不知道陈朝这个人的性子如何,但从如今来看,便也是不得不觉得震撼。 他的确不是普通的少年,更不应该被当作普通少年来看。 “本指挥使身为左卫指挥使,理应对左卫有管辖之权,当初接镇守使之命,暂离神都,交左卫权柄于你,是看你在左卫多年,想来定然能好生将左卫打理妥当,如今本指挥使归来,收回这左卫权柄,你却拿着官印,百般推辞,如今你要的所谓条文本指挥使也有,大梁律上,本指挥使合乎法理,你还要拒不拿出官印,还请本指挥使恕罪?本指挥使不恕你的罪,即便是本指挥使此刻杀了你,也在大梁律允许范围之内!” 陈朝眼神如剑,每一句话都是一柄飞剑,一道道刺出,破开风雪,落到林山身前。 林山脸色有些难看,看着陈朝,“指挥使大人真想着要杀下官?” 陈朝冷声道:“杀你如何,如今杀不得你?!” 林山抬起头,想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下官自有不得不拿出官印的理由,指挥使大人若是因此便想杀下官,那下官也想看看,整个左卫,到底有多少人愿意听指挥使大人你的命令。” 随着他说出这句话,早在周遭的衙役便听到了,只是他们也保持沉默,不发一言,林山在左卫的影响力,向来只比那位前任指挥使宋敛差一些,如今宋敛不在,他自然而然便是左卫里那个影响力最大的人,如今虽然他看似是在对抗大梁律,但其实有很多衙役都不愿意相信真是这样,或许想着这之间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其实即便没有,大概他们也不会就此莽撞出手。 陈朝平淡道:“左卫是大梁的左卫,不是某个人的左卫,难道他们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他这句话虽然是对林山说的,但实际上便是讲给在场的这些左卫衙役听的,身为左卫的一员,理应听的是指挥使的命令,理应以维护神都安危为己任,而不是为某个人赴汤蹈火。 林山眼见周遭已经有左卫的衙役露出犹豫的神色,忽然开口道:“官印还没有在你手上,你想要以指挥使的身份压他们,这完全便是做梦。” 林山这句话,一下子便点醒了周遭的左卫官员们,他们此刻选择困难,但实际上便是不愿意承担任何后果,如今林山这么一说,完全给了他们一个可以作壁上观的理由。 “林山,你他娘的少在这里满口胡言!陈指挥使有镇守使衙门的条文,你要不要睁大你的狗眼看看,那上面是不是有镇守使大人的印鉴?如今我左卫上下本就该听命于指挥使大人,哪里容你在这里诡辩!” 翁泉憋了很久,此刻终于憋不住了,脸涨得通红,大声开口。 “翁泉,林副指挥使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 只是随着翁泉开口,这里马上就有人开口反驳,那人平静开口说道:“如今神都是多事之秋,左卫确实经不起动荡,左卫作为护卫神都的两卫之一,关键如何,我看不用多说,林副指挥使坐镇左卫,这么些日子如何,也是有目共睹,依着下官之见,这段日子其实不如就让林副指挥使暂掌左卫,等到这段风雨过去,再将左卫官印交付给指挥使大人便是。” 随着那人开口,一众人跟着开口附和,声音渐大。 林山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看着陈朝。 陈朝看了一眼不远处,问道:“你是谁?” 那人面无表情,淡漠道:“左卫掌刀使鱼华,不知道指挥使大人有何教导?” 陈朝平静道:“倒没有什么教导,只是告诉你,从今日起,你便不是左卫的人了。” 鱼华一怔,随即那些之前附和的人此刻也不敢开口了。 谁也没想到,这位少年指挥使,真是不给人留半点余地。 片刻之后,鱼华冷笑一声,“指挥使大人自然有权这般做,不过只怕得先将官印拿到手里才是,不然在条文上,如何用印?” 还是那个问题,陈朝有了道理撑腰,但是眼前的林山若是选择一直死死将那官印拿在手中,那么陈朝即便是指挥使,那么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就比如什么想要将眼前的鱼华赶出左卫这种事情。 “等到指挥使大人将官印拿到手里,我鱼华自然离开左卫。” 鱼华看向陈朝,冷笑道:“我鱼华在左卫生生死死这么多年,倒也没想到会落到如此结果。” 他这话一说出来,场间自然又是一片嘈杂之声,正如同他所说这般,他在左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谁都没想到,他最后要离开左卫,会以这种方式。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官印陈朝要将其拿回来的前提下。 说来说去,又落到了官印上。 没有官印,陈朝调不动那些左卫衙役。 没有官印,陈朝无法让鱼华滚出左卫。 可官印此刻就在林山手中,他不拿出来,又有什么办法。 翁泉有些急躁,刚要再次破口大骂,陈朝却又笑了起来,“林副指挥使,看起来那人给你的东西实在是不少,要不然你也不会紧紧握着左卫不放。” 林山镇定道:“指挥使大人你在说什么,下官不知道。” 陈朝说道:“本指挥使再问一遍,官印你交是不交。” 林山摇摇头,冷着脸,“为神都计,为左卫计,下官此刻不能将官印交给指挥使大人。” 陈朝摇头道:“其实这些都轮不到你去想,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 “左卫所属,全部退出衙门,擅入者,杀!” 陈朝往前走了几步,从石梯缓缓走上去,最后来到了衙门大门前,此刻林山和他相隔,不足一丈。 听着陈朝这话,林山沉默不语。 听着陈朝的这个意思,那就是他要亲自来拿印,可就凭你这个少年武夫,哪里来的可能。 即便你已经踏足苦海境界,和我站在同一个境界之中,可就凭你? 林山想不明白他有什么依仗。 “陈指挥使非要如此,在左卫衙门如此做,不怕寒了兄弟们的心?” 鱼华不知道为何,又再次开口。 陈朝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林山。 林山也在看着陈朝。 沉默许久。 林山朝着远处看了一眼。 眼神里的东西已经传递出去了。 很快,在那边便有人点头,而后有人陆续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翁泉有些担忧地看着陈朝,在这些人里,他估计是唯一一个担心陈朝生死的人。 站队一直以来都是人生的艰难选择之一,如今能够不选,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自然是极好的事情,那自然也是少了很多烦恼。 陈朝看向翁泉,随口道:“我要是真死了,那辆车还可以改改,用来拉我的尸体。” 翁泉欲言又止。 他朝着外面走去。 陈朝跨过门槛,来到左卫衙门里。 然后大门缓缓关上。 砰的一声—— …… …… 陈朝看着林山,淡然道:“这会儿还不想说点实话吗?” 林山看着陈朝,反倒是问道:“指挥使大人其实是想着杀了下官,借着下官立威,震慑整个左卫?” 这种事情,或许一般的左卫衙役看不出来,但眼前的林山不可能看不出来。 陈朝开门见山,说道:“有这方面的想法,但不多。” 想要在左卫站住脚跟,自然需要立威。 “不过你也的确该死,神都风雨,你要搅-弄,本就该死。” 林山冷笑道:“指挥使大人说得大义凛然,只怕不过也想拿着左卫去找个好下家罢了。”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按住刀柄,一身气机蓄势勃发。 “指挥使大人真要杀人?” 林山觉得有些奇怪,他本来觉得眼前的陈朝此刻即便让所有人离开,也是先要和他谈谈的,动手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陈朝平静道:“我要是杀你,因为你是一只鬼。” 大梁朝的鬼很多,眼前这个林山,是其中一个。 听着这话,林山皱起眉头。 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应该不多。 他是鬼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太多人知晓。 话音未落,陈朝鞘中断刀已经瞬间出鞘! 刀光照亮整个左卫衙门。 从崇明山而至神都,千万里的路,他走得很快,筋疲力尽,但这一刀还是精气神十足! 第二百九十九章 陋巷阴暗 左卫衙门背后,相隔一条长街的另外一条长街,一驾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长街一侧的小巷子里,车厢宽大不似一般马车的车厢里两人对坐,其中一人被笼罩在黑袍之中,看不清面容,另外一人,则是之前出现在城外尼姑庵里的那个蓝袍男人。 两人之间放着一张小木桌,桌上有个小火炉,炉子上放在铁壶,正在煮茶。 蒸腾的白雾拦在两人面前,就像是一道屏障,不让双方坦诚相待。 蓝袍男人伸手提起铁壶,将壶中热茶倒出,正好在两个雕花的茶杯里,这等工艺是大梁朝白鹿州那边独有的白鹿窑烧制的,前朝乃是皇室贡品,一般的寻常的百姓,是万万没有可能能够将其据为私有的,只是本朝以来,大梁太祖高皇帝对这等瓷器根本就没了想法,以至于白鹿窑便流入民间,虽然价格仍旧很高,但终究是只要有钱,也能拥有一份了。 “我去过城外尼姑庵,那婆娘的嘴不算硬。” 蓝袍男人放下铁壶,端起茶杯,放在唇边喝了一口,然后才微笑道:“我之前不太明白,为何前朝皇室喜欢的是茶汤而不是饮茶,茶汤一口入喉满是碎末的感觉,仿佛吃了一嘴的土,不知道有什么好喝的。” 藏在黑袍底下的人伸出手,露出一只白皙细腻的手,端起茶杯,将茶杯放到了唇边,正好也藏在阴影里。 “本朝和前朝大不相同,前朝迷信鬼神,在国境之内不知道修建了多少山神土地庙,但不还是妖邪肆掠,把人当成猪狗一般吗?本朝不信鬼神,反倒是要变得好太多。” 蓝袍男人微笑道:“那是他们自知无法控制国境内的事情,妖邪要吃人,他们哪里不知道最好的办法便是把那群吃人的杀死,可他们没能力,也就只能弄出个什么鬼神来让百姓相信,也就是些简单的迷惑人心,算了,根本谈不上迷惑人心,也是让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百姓找到一个骗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黑袍底下的人笑了笑,说道:“还愿意骗自己活下去,便说明没那么难,要是有一天连骗自己活下去都做不到的时候,那就是真的太难,根本没有什么办法了。” 蓝袍男人平静道:“这十几年,大梁的百姓应该过得还不错,至少会比前面二百年过得都要好。” “当然这前面二百年里,大梁百姓的处境也会比之前所有世道的百姓过得都好。” 黑袍底下的男人感慨道:“可即便是这样,天底下还是有很多人不满意,还是会有很多人想着推翻这座王朝,推翻那个统治者。” “人无完人,大概就是这意思?” 蓝袍男人笑了笑,直白道:“我相信你们眼中应该不只有左卫一处吧?右卫呢,早就在你们的掌控中?” 黑袍底下那人没说话,只是说道:“你们先给了林山拒绝不了的好处,让他敢抗拒将官印交出,当然了,这前提是那位镇守使不在神都,对了,你们是怎么做到让他离开神都,此刻都不出现的?” “小手段。” 蓝袍男人淡然道:“大梁朝看起来内外和谐,但暗流涌动远不是明面上看着的那般风平浪静,一切如常不出问题,是因为有那根定海神针在镇住这个天下,但如果那根定海神针倒下去之后那么所有问题都会在此刻一起爆发,一座参天高楼,此刻摇摇欲坠,你又怎么想得到。” “不过当下的问题,我是想看看那个少年是否能将左卫握在手中,说实话,他从南方归来,第一时间便选择来到左卫,以这种方式夺权,我是真没想到,他的魄力真不错。” 蓝袍男人微笑道:“只是有这个魄力和胆识,有这个能力吗?” 黑袍底下的那人听着这话,说道:“都是苦海境,谁比不上谁?” …… …… 左卫衙门之中,一场大战,悄然拉开帷幕。 陈朝拔刀出鞘之后,一道刀光瞬间卷起,在地面撕开一道长长地口子,朝着林山而去,林山冷笑一声,不知道从何处取出一根精钢长矛握在掌心,左卫上下都知晓,这位林副指挥使早些年曾是北边某地的镇守使,靠着一杆长矛,也是将那个地方的妖物杀得闻风丧胆的存在,而后机缘巧合进入神都,成为左卫一员,在左卫之中,光说用矛,也是无人能出其右。 即便是宋敛,对于这位下属,也是赞不绝口。 如今两人刚刚交手,生性谨慎的林山便已经动用压箱底的手段,一杆长矛在掌间宛如灵蛇,挥舞得密不透风,陈朝很难近身。 陈朝这会儿和林山交手,偏偏却有些神游天外,之前和方外修士打交道的次数太多,那些修士眼花缭乱的那些个手段让他应接不暇,也是叫苦不迭,可到了此刻,又再次和另外一个武夫交手。 陈朝没来由地觉得一阵轻松。 至少没有那么些花里胡哨的手段,即便眼前的林山比他先踏足苦海境,但陈朝依旧没觉得是什么难事,在苦海境里,他不相信还有另外一个武夫能够让他畏手畏脚! 一刀斩开林山那刁钻刺出的一矛,陈朝欺身而上,很快便来到林山身前,然后屈肘砸在林山太阳穴上,但林山只是微微向后仰去,一杆长矛的矛尖刺入地面,长矛笔直撑起他的身子,长矛和和长枪不同,两者之间,一者坚硬一者极有韧性。 与此同时,林山一脚踹向陈朝胸口。 陈朝不躲不闪,这位少年武夫好像浑然不在意对方这势大力沉的一脚。 林山微微蹙眉,他也看到了,却不明白为何陈朝会这般,可他没有多想,还是一脚蹬出,重重踩踏到陈朝的胸口。 原本以为在自己的一脚之下,陈朝怎么都要倒飞出去好几丈,可谁也没有想到,陈朝只是身体微微摇晃,整个人却是一动不动。 稳如泰山。 林山脸色微变,他刚一脚踢出,反馈如何,他自己知晓。 眼前的少年武夫,身躯坚韧程度,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这还是一个苦海境武夫? 林山第一次觉得,自己好似是轻视了眼前的这个少年武夫。 他体内气机奔腾,刹那之间,松开双手,整个人朝后倒去,但长矛矛杆便露了出来,正好抵住陈朝心口。 林山眼中闪过一抹遗憾,如果此刻是矛尖向上。 或许结果,便有不同。 但很快,一道刀光便蓦然压下。 手持断刀的陈朝冷笑一声,说道:“别想那么多,我会杀了你的。” 第三百章 还有谁不服 陈朝握住断刀,重重斩下,雪白刀光先至,而后便是磅礴刀气覆压而来,林山顺势朝着身后一压,脚尖踢在那长矛之上,矛尖在地面划开一条沟壑,然后横在身前,林山双手持矛,拦在身前。 断刀斩下,一大片火花洒落。 但与此同时,林山肉眼可见,那精钢所做的长矛矛杆之上,瞬间被那柄断刀斩开一道缺口。 林山有些震撼,自己手中的这杆长矛是工部的匠师铸造,虽然不是什么神兵,但也能说得上不错,哪里有可能被人一刀便留下痕迹。 他有些恍然,但此刻陈朝已经用刀锋抹过矛杆,随着无数的铁屑洒落,断刀最后落在矛尖处。 陈朝单手握刀,但另外一只手已经握拳,微微用力,整个肌肉都在此刻紧绷起来,这是在蓄力,意味着陈朝之后的这一拳,一定会相当可怕,林山也感觉到了那道在自己胸前不断汇聚的气机,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然后下意识便想朝着后面退去。 一旦生出如此想法,他一身气势便会陡然下降,类似于一个人的心气,平日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还能撑住,那也是因为心中有那股气,但一旦在遇到艰难处境的时候心气散去,那么也就意味着这个人再也撑不住了。 世间武夫,更是如此。 武夫和修士不同,没有眼花缭乱的道法,有的只是打熬的身躯和不屈的意志,所以武夫对敌,向来是一往无前,以必死之心和人交手,所以交手之时,若无必要,武夫不会主动后退。 但眼前的林山,在尚未和陈朝分出高下之前便已经选择后撤,其实便意味着他身上的那股气息不在,败局已定。 但一个人想退,往往就会退不了。 积蓄了无尽气机的一拳砸在那杆长矛之上,林山的双手便刹那间感受到一股巨力传来,而后双手都颤抖起来,险些要脱手而出。 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朝着后面倒飞出去,在地面拖出两条长长沟壑。 这位左卫的副指挥使,此刻脑海里惊涛骇浪不断涌起无数疑问,那就是为何同为苦海境,陈朝甚至还没有踏足苦海境多久,自己会和对方的差距如此之大。 只是容不得他多想什么,陈朝几乎是在瞬间便重新来到他身前,然后是一刀砸出。 林山下意识地举起双手,那杆长矛再度横在身前,却在接下来看到了让他极度愤怒的一幕,那就是眼前的少年一刀砸出,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断刀入鞘,此刻是带鞘断刀一起砸向他的长矛矛杆上!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林山脸色难看,眼中满是愤怒。 可偏偏那少年再次刀鞘砸下,林山竟然是再也站立不住,被那一刀压迫得屈膝跪下,以一个极为羞辱的姿势出现在陈朝面前。 单膝跪在陈朝面前的林山,脸色呈现一种不寻常的晕红。 陈朝看着此刻跪下的林山,脸上笑意浮现,“林副指挥使,本指挥使可受不起你如此大礼。” 真是无比讽刺的一幕。 “呀!” 林山大喝一声,整个人就要再度站起身来,只是被那刀鞘死死压住,不管他是否浑身上下都在用力,可此刻都无法站立,哪怕片刻。 同样是苦海境,他这位所谓前辈,除去最开始之外,如今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陈朝盯着这位在左卫当差超过二十年的副指挥使,一脸云淡风轻,“像是你这样的人,总觉得年纪大一些,修行得时间长一些,那自己肯定就有胜算,一想,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哪里有资格和我一战?其实有这样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但我不能理解的是,当我把那镇守使衙门的条文都拿出来之后,你怎么还不知道进退,怎么,有人开的价码实在是太高?你难道也不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吃下这些东西?” 听着一个才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在自己耳边说这些道理,这让林山更加愤怒,他活了这么多年,何需一个少年如此看轻他? 只是当他再度在体内积蓄气机想要做最后一搏的时候,陈朝收回刀鞘,让他的压力瞬间消散,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朝又握住刀鞘狠狠砸下,这一次,彻底将那原本就有破损的长矛直接便硬生生砸断。 而后刀鞘顺势砸下,将林山的肩骨瞬间压碎。 林山这刚要起势,此刻就只能不得不再次跪下,一道鲜血从唇间涌出。 那刀鞘落在他的肩上,重若泰山,根本无法相抗。 同样是苦海境,林山此刻败得彻彻底底。 而且这场大战并没有持续太久,不到半个时辰,他便一败涂地,对面的少年始终很是轻松,没有过搏命的意思。 陈朝笑眯眯看着他,开口说道:“是不是到了这会儿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同样是苦海境,你这身躯,好像是纸糊得一般?” 林山瞪着陈朝,他的确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同样的苦海境,他和眼前的少年差距如此大。 陈朝站在林山身前,大概是自言自语,也或者是有意无意地喃喃道:“你吃得苦,有我多吗?” 每次打熬身躯,陈朝几乎都要坚持到身体不能坚持之极限,而且打熬次数,比起来寻常武夫,不知道要多出多少次,也正是因为这一次次的打熬身躯,才有今日之结果。 很快,陈朝回过神来,盯着眼前的林山,说道:“官印呢?” 林山此刻早已经没有了再战之力,站不起来,但还是保持沉默。 陈朝哦了一声,还是好似有些不甘心问道:“那讲讲谁给你许诺了什么东西?” 林山还是沉默。 陈朝说道:“早些时候,我第一次见到镇守使的那次,他信誓旦旦告诉我,整个大梁朝,只有北境和镇守使一脉没有鬼,现在看来,是不是很可笑?” 林山是鬼这件事,早在陈朝回到神都之前便知晓了,要不然他也不会一回到神都,别的地方都没有去,便直奔左卫衙门。 林山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神色,此刻的他眼中便只剩下些悔恨。 早些年,他也是一个热血汉子,尤其是进入镇守使一脉之后,更是坚信这一生自己都不会对不起大梁朝,可随着年纪的增长,随着一切事情的变化,若是还能坚守初心,那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林山失神喃喃道:“我在左卫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这么多年,从未辜负过任何人,却还是没资格做这个指挥使?你有什么功绩……” 他的眼神越发迷茫,到了这会儿,他也想不明白为何在宋敛卸任指挥使之后,还不是他坐上这指挥使的官位。 陈朝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天底下的事情,不是所有都合理,不是所有都会让人如愿。 陈朝大概知道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天底下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总会有万般理由要将过错放到他人身上。 “做鬼这种事情,只要做了,都该死。” 刀鞘滑落。 林山心如死灰。 …… …… 风雪依旧。 不断有雪花飘落,而且随着雪越来越大,整个左卫衙门的院子里,都开始有了积雪。 左卫的衙役们看着紧闭的大门,沉默不语,之前里面还有声响传来,可到了此刻,一切静谧无声,无比安静。 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有很多人在想是否那位指挥使已经被制服?或者直接被那位副指挥使所杀? 若是这般,事情会如何发展…… 许多人的思绪纷飞,但瞬间便又戛然而止。 因为大门,已经被人缓缓拉开。 一个身着黑色官袍的修长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和来时一样,身上没有任何血污的少年随手提着左卫的官印,那颗也就鸡蛋大小的官印,此刻就在陈朝指尖,随意摇晃。 看到官印,很多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更多人探头朝着里面看去,在院里只有一个雪堆。 “敢问指挥使大人,副指挥使何在?” 看到那个雪堆,很多人想到了那位副指挥使的下场,但不太敢相信。 有人硬着头皮开口,此刻虽然官印已经到了陈朝手上,大概结果也是呼之欲出,但他们还是想要一个结果。 陈朝淡然道:“死了。” 简单两个字,直接击碎了很多人的心。 神都左卫的副指挥使,死了,死在了指挥使的手里,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只怕没有什么人会相信,甚至一个说不好,今夜发生的事情,就会让左卫沦为整个神都乃至整个天下的笑柄。 想到这一点,许多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平日里他们作为左卫官员,一直都无比自豪,若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在外面他们还怎么敢对人说自己便是左卫官员? 那份以往的与有荣焉,此刻都没了。 一片哗然,即便是翁泉,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朝。 左卫的许多衙役不相信陈朝会战胜林山,但翁泉则是不相信陈朝居然这么果决,一位副指挥使他说杀便杀。 有人开口,“指挥使大人,那可是副指挥使,在左卫当差超过二十年,怎可随意处置?” 雪落无声,但无数人都在开口,左卫衙门很是嘈杂。 说话得那人正是鱼华。 他此刻一脸愤怒看着陈朝。 之前是他开口,如今又是他跳了出来,眼中冒着怒火,林山的死好似给了他极大的打击,让他此刻已经完全不管不顾了。 陈朝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翁泉,淡然道:“收了他的腰牌,自今日起,他不是左卫的人了。” 之前在拿到官印前,陈朝便对鱼华说过这样的事情,当时鱼华也是说只要陈朝拿到官印,再来说这样的事情。 但谁能想到,没过多久,陈朝便果真拿到了官印,也的确要将他逐出左卫。 鱼华脸色微变,可还没等他说话,便另外有人开口道:“指挥使大人,掌刀使效力左卫多年,立下不知道多少功勋,也可如此对待?” “若是指挥使大人这般,难道不怕寒了兄弟们的心?” 那人死死盯着陈朝。 “本指挥使有镇守使衙门的条文,大梁律上写得清楚,这位副指挥使连大梁朝都不想认了,那本指挥使也自然只有杀了他。” “怎么,你们也觉得大梁律是一纸空文?” 陈朝这句话,杀人诛心,不管如何,都不会有任何人敢承认。 在大梁朝做官,如果都不认大梁律,那便没有任何道理。 果然,陈朝一说出这句话之后,场间有着短暂的安静。 没有人敢反驳这句话。 但很快有人说道:“掌刀使不过是想要一个公道,指挥使大人怎能如此草率便夺了掌刀使的左卫官职?” 陈朝淡然道:“本官依着大梁律行事,你要如何?” 那人冷声道:“指挥使大人不该如此。” 陈朝问道:“本指挥使若真要如此呢?” 那人毫不犹豫道:“那今日起,下官也不再为左卫效力!”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一股几乎有些悲壮的气氛在这里传了出来。 陈朝哦了一声,无所谓道:“那就把腰牌交出来。” 陈朝的反应,让那人有些震惊,他看向陈朝,不明白为什么陈朝会这么做。 “还有谁今日也想离开左卫的?” 陈朝的目光扫视周遭,在那些左卫衙役的脸上一点点滑过。 结果又有数人走了出来。 那些人看着陈朝,眼中的情绪很清楚,就是你今日即便拿到官印,那也免不得众叛亲离,整个左卫,也绝不可能在你的掌控中。 所有人都在等着陈朝的抉择,想要知道这位指挥使最后会怎么抉择。 正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如果陈朝抉择失误,那么即便今日拿到官印,只怕是整个左卫,也不会真正让他掌控。 “没了?还有谁不服?” 陈朝看向翁泉,说道:“拿了他们的腰牌。” 说完这句话,陈朝看着他们说道:“我知道你们很不服气,有很多话想说,不过我只有一句话想说。” 陈朝笑了笑,随意道:“不服,憋着。” —— 这章四千字,不短,应该还有一章,不过在十二点后。 另外说一个事情,武夫写到现在已经近百万字了,是时候冲击一下月票榜了,九月每天稳定三章,大长章会在章节末尾说,固定每天更新八千字左右,另外一个舵主(22张月票)加更一章。 等会儿的这一章不算在九月的更新里。 第三百零一章 抓鬼 左卫衙门前再度一片死寂。 翁泉拿了那些腰牌,足足有十数人,其间有好些人是在左卫效力超过十年的,也有些是这两年才召入左卫的。 他们就这么看着陈朝。 那些没有动静的也在看着陈朝,但许多人的眼睛里,是心灰意冷。 这或许是这二十年里,左卫最为动荡的一天,指挥使杀了副指挥使,许多左卫的官员被清洗,一切仿佛都朝着最为糟糕的局面去发展。 那个少年指挥使的确是拿到了官印,能够重新掌控左卫衙门,但整座左卫衙门此刻都是貌合神离,和之前只怕已经不同。 陈朝站在左卫衙门前,好似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想法,只是说道:“本指挥使第一次去见镇守使的时候,他告诉我,整个大梁朝,只有北境边军和镇守使一脉没有鬼,但现在来看,他还是错了。” 听到陈朝提及镇守使,那些衙役来了些精神,仰起头看向陈朝,眼中又多了些情绪。 说来说去,那位镇守使,到底才是他们心中奉如神明的人物。 “镇守使一脉,其实很多鬼。” 陈朝淡淡开口,但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丢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重浪。 对于鬼的认知,所有大梁朝的官员都很一致。 那就是那些方外修士安插在大梁朝内的奸细,他们吃着大梁朝的饭,领着大梁朝的俸禄,最后却是帮着方外修士。 “指挥使大人,如今副指挥使人都死了,还要往他身上泼脏水吗?” 鱼华被收了腰牌,并没有立即离开,实际上他根本就不想离开。 他看着陈朝,早就从陈朝的言语里听明白了些东西,他很快开口,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考。 死无对证这种话,很多时候,都可以分为两种情况。 左卫的官员们看着鱼华,心想自然如此,死无对证,还有什么好说的。 甚至不少人此刻看向陈朝的眼中,充满了失望。 这位指挥使大人,真要如此吗? 陈朝看向鱼华,随口道:“他死了,你不是还活着吗?” 鱼华听着这话,微微眯眼,但还是镇定道:“指挥使大人难道革了下官的职还不够吗?还要下官的命?” “对,我就是要你的命。” 随着话音落下,陈朝一步踏出,探出手臂,朝着鱼华抓去。 鱼华脸色骤变,下意识之间便朝着人群之中退去,想要躲避陈朝的手段。 只是刹那之间,陈朝强大的气机便将其罩住,然后一把将他从人群里拖了出来。 鱼华重重摔落在地面,整个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生疼,可他此刻却根本顾不得这些,而是马上便大声叫唤起来,“指挥使大人要杀人灭口吗?这还有天理?” 陈朝却不理会他,只是开始丢了一本册子给翁泉。 翁泉下意识接下,然后翻开册子,只是片刻之后,他的脸色便越发难看起来,盯着眼前的鱼华,他双眼都是怒火,“鱼华,你身为掌刀使,竟然做出这等事情,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他双手颤抖,手里握住那册子,几乎有些说不出话来。 看到一向老实的翁泉如此,众人都好奇起来,这册子上到底是什么内容,才能让一向憨厚的翁泉如此反应? “原来李典史是你狗日的害死的!” 翁泉指着鱼华,浑身都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提及李典史,左卫的衙役们都瞪大了眼睛,想起了那桩旧事。 当时神都外出现了妖物伤人的事情,左卫得到消息,便派遣了官吏前去查看,当时负责的便是那位李典史和鱼华,那次左卫损失惨重,最后只有鱼华一个人回到了神都,其余人皆死,包括那位李典史。 如今按着翁泉这么开口,就是在告诉众人,李典史是眼前的鱼华害死的? 鱼华听到李典史几个字之后,脸色便有变化,此刻看到无数人都在看他,立马便怒喝道:“翁泉,你血口喷人!” “诸位不要相信他的一面之词!这定然是他和陈朝的谋划,这是栽赃陷害!” 鱼华死死盯着陈朝,陈朝却没有看他。 “往我如此待你如同兄弟一般,原来你是只鬼!” 翁泉死死看着鱼华,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此刻的鱼华,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翁泉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着,鱼华是只鬼。 鱼华脸色苍白,但还是咬牙否认道:“我不是鬼!你们这是血口喷人,是无耻地栽赃!” 翁泉大怒,“这是镇守使衙门的调查结果,上面有镇守使大人的印鉴,谁能作假?!” 他扬起手中的册子,这的确是出自镇守使衙门的公文,没有任何造假的可能! 鱼华听到这里,脸色苍白起来,两只眼睛瞪得极大,他哪里想得到,陈朝拿出来的这本册子,并非什么无端指责,而是货真价实的证据。 镇守使衙门的调查结果,这意味着便是铁证如山。 可是……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有也就算了,为何会在陈朝身上?! 有人瞥到了那册子上写着的另外名字,脸色微变。 如果册子上记载的人名都是鬼的话,那么可不止一人。 “还有他们,陈游……” 翁泉死死看着在场的众人,一字一句开口,开始念起那册子上的名字。 此刻风雪大作,很多人的心很凉。 左卫衙门有很多鬼。 这些鬼大部分会在今日被彻底找出来。 这的确是左卫这么多年来,最特别的一天。 但不见得是糟糕的一天。 衙役们看向陈朝,对这位少年指挥使,又多了些别的认知。 那不是个普通的少年。 …… …… 那驾马车里的车厢里,一张棋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摆了上来,两个人早就已经开始对弈。 一黑一白的棋子在棋盘上不断厮杀,就像是两条黑白交错的龙。 蓝袍男人说道:“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黑袍底下的男人补充道:“是觉得他肯定能够取胜,但是却没有想到有这么简单。” 蓝袍男人微笑道:“能让方外修士都如此忌惮的少年,同境之中,轻松战胜林山,倒也不算什么意外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他早已经将所有的谋划都藏在心中,一步一步,接过左卫,却没让人心涣散,这才是了不起的事情。” 左卫衙门里发生的那些事情,他们此刻都知晓,实际上那本来就是他们下的一局棋,只是棋盘上面的那枚棋子,到底有怎样的潜力,两人看法不同。 在黑袍底下的那人看来,陈朝能拿回官印,但那些鬼也会在顷刻间让陈朝失去人心,也就是说,陈朝如果没能彻底掌控左卫,那么今日的事情,他就不算赢。 蓝袍男人往棋盘上放下一枚棋子,说道:“这只是开始,他之后会怎么选?” —— 求月票了 第三百零二章 雪夜马车上的女子 这个雪夜,对于左卫的上下官员来说,注定紧张刺激。 官员们依着那本册子上的名单开始抓人,自然便有不少人当即选择鱼死网破,于是左卫衙门顿时便爆发一场血战,鲜血洒在白雪上,看着便有些怪异,但风雪不停,要不了多久,便自然将其覆盖。 那些藏身于左卫衙门里的鬼,在面对整座左卫衙门的时候,并没有太多办法,战斗很快停歇,左卫的官员们开始收拾衙门。 翁泉靠了过来,他一身血污,身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曾经同僚的鲜血。 陈朝看着他,问道:“有些不忍?” 翁泉低声说道:“终究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同僚,哪里没有感情?”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你把他们当兄弟,他们却不见得把你当兄弟,整个大梁朝,咱们左卫有鬼,其实还是在少数,其他的衙门不知道有多少,要是有朝一日,要将这些鬼全部找出来,只怕是整个神都都要被鲜血染红。” 翁泉看着陈朝,听着这话,虽然知道这是实打实的大实话,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忍。 陈朝转移话题说道:“我今天杀了这么多人,只希望宋大人回来的时候,不要想着一刀砍死我。” 宋敛如今还在北境,那场大战虽说已经临近尾声,但终究还没有结束,他也不可能就此归来。 翁泉忽然说道:“陈指挥使,下官一直有个问题想问。” 陈朝没有转头,只是看着那些忙碌的官员,那些此刻没有离开的左卫官员此刻其实也在偷偷打量这个只用了半夜便将左卫权柄夺回去的年轻指挥使,经历之前的事情之后,众人知晓林山是方外修士安插进来的鬼,那么他自然便该死,即便是那些平日里林山的亲信,此刻也只能保持沉默,甚至于他们还只能期盼陈朝不要借着此事进行清洗,让整个左卫全部都变成他的人。 陈朝看着那些站立在不远处的左卫官员,淡然道:“本指挥使没有兴趣去清洗什么左卫,也不想安插自己的亲信,诸位只要没有做过大梁律不让做的事情,那便用不着担心。” 陈朝看着那些官员,开口的第一句话,便给他们吃下一颗定心丸。 “指挥使大人仁德,我等定然不让指挥使大人失望!” 人们纷纷开口,安心许多。 陈朝听着这种场面话,倒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平静道:“左卫一切如常,若无本指挥使之命,一切巡查、左卫上下各大事务不得更改,换句话说,左卫之前在做什么,如今便要做什么。” 说这番话的时候,陈朝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视线落在了最后一具还没被拖走的尸体上。 众人顺着这个年轻指挥使的目光看去,不寒而栗。 这本就是大雪磅礴的日子,不过都是武夫,哪里会感到寒意,可偏偏此刻,他们才感到身体微僵,寒意刺骨。 眼前的陈朝没有明说下场,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如今在左卫,不听眼前这位指挥使的,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说完这些,陈朝摆摆手,官员们就此散去,之前那些被揪出来的左卫官员所空缺出来的职位自然有人顶替,早已经安排好,不必多说,左卫运转一切如常,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到了这会儿,陈朝才缓缓说道:“镇守使衙门那边永远不要小觑,看起来不争不抢,是因为没有什么能够让他们去争抢的,但你要觉得这么个衙门就是废物,又聋又哑,那就大错特错了,至于为什么会有如今发生的这些事情,我只能告诉你,如今的神都是一局大棋,咱们都是上面的棋子,最后谁胜谁负我其实不关心,我唯一关心的,是左卫的生死,是咱们这些棋子能不能活着看到这局棋结束的那天。” 左卫是当初宋敛亲手交给自己的,陈朝如今和左卫一起都被卷入了这局棋里,不去说自己的前景,带着左卫活下来,就是他该做的事情。 翁泉听着这番话,有些庆幸道:“好在当初二……宋指挥使将左卫交给了陈指挥使。” 陈朝看着翁泉,忽然问道:“那驾马车如今还在左卫?” 翁泉愕然,随即点头,随即在心里想着,原来眼前的指挥使大人果然还是个念旧的人。 “等会儿我不在衙门里,这左卫衙门里的事情,你暂时代理,用不着如何操心,记住四个字,一切照旧。” 陈朝看向衙门大门外,如今天寒地冻,又是半夜,若是往常,肯定不会有人选择在这会儿来到这里,但如今的神都,还是寻常的神都? 翁泉疑惑点头,没有多问,在左卫多年,他虽然憨直,但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些什么。 面对翁泉的疑惑眼光,陈朝只是摇摇头,不准备过多开口。 就在此刻,一道身影,出现在左卫衙门门口,那左卫的衙役却似乎根本没有见到来人一样。 陈朝抬起头,眼神复杂。 那人没有往前走来,而是始终站在衙门门口,门槛之外,平静开口道:“陈指挥使,可否出门一叙?” 陈朝没有拒绝,起身便朝着门外走去。 …… …… 一架寻常马车,早就在左卫外的那条长街尽头等候多时,驾车的马夫身材魁梧,在大冬天只穿了一身单薄衣衫,但却很好地将他浑身上下的肌肉线条勾勒得十分明白清晰。 他的身躯如同精钢打造,每一寸的肌肤都好似蕴含着极为充沛的力量,此刻他只是靠在车厢上微微眯眼休息,血气渐收,如同一头沉睡的野兽。 等到那个身穿黑色官袍的少年出现在长街那头的时候,这个汉子才睁开眼睛,目光落到那少年身上。 陈朝察觉到远处有人看向自己,也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只是两人视线对撞的刹那,陈朝警觉忽生,下意识便将手掌落到了刀柄上,但一瞬间,那道恐怖气息骤然消散,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好似之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陈朝跟着那人来到马车前,看了一眼那个看似寻常的马夫,然后余光扫过,在车厢一侧看到了一个特别的花押。 那个画押很奇怪,是一朵紫色的小花,品种罕见。 陈朝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那人来到车厢前,微微躬身,谦卑开口道:“大人,人来了。” “让他上来吧。” 车厢里响起一道慵懒的声音,是个女子声音。 陈朝有些恍惚失神,今夜神都一定会有很多人想见他,但实际上最主要的两位,无非应该是大皇子和二皇子,陈朝也觉得这马车里,也应该是这两位皇子之中的其中一个。 但却是个女子…… “陈指挥使。” 眼见陈朝有些恍惚,那人赶紧轻声开口提醒。 驾车的汉子已经跳下马车,站在一侧,只是他一站起来,便更显得高大,仿佛一座小山一般,陈朝感受到些血煞之气,觉得眼前汉子,理应是沙场退下来的老卒,可大部分武道强者之所以选择早早便离开沙场,都是因为身受重伤,再也难以维持在沙场上的厮杀,但看那汉子模样,又不太像受过重伤的。 陈朝回过神来,再次看了一眼那个汉子一眼,有些犹豫,但片刻之后,还是登上了马车。 掀开帘子,陈朝便下意识皱起眉头,车厢里的空间比外面看着的要大出好多,竟然能容得下一张床榻。 隔着纱幔,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有个丰腴妇人躺在床榻上,她侧躺在床榻上,枕着一个白玉做的玉枕,胸前一片波涛汹涌,是一份壮阔景象,可惜隔着纱幔很难看清楚,而两条修长玉腿,随意交叉叠在一起,半露于轻纱之下,若隐若现。 第三百零三章 安平公主 隔着纱幔,陈朝很沉默,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进入车厢之后,会是这样的景象。 只是有一点他很奇怪,即便是到了此刻,也是如此,那就是眼前妇人虽然摆出这样的姿态,但是陈朝却丝毫没有在车厢里感受到那些不太好的气氛,换句话说,那就是妇人本身没有透出任何一丝一毫的风尘气息,她和那些青楼勾栏里的女子,有着本质的区别。 只是即便如此,陈朝还是满眼疑惑,眼前妇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你便是陈朝?” 妇人的声音缓缓响起,没有什么盛气凌人的感觉,只是也绝对算不上温和,有着独属于那些世家大族该有的气态。 陈朝没说话,他还在思考眼前的妇人身份,是朝中哪位官员的夫人,抑或是两位皇子之一的某位妃嫔? 妇人眼见陈朝没有回答,也不生气,只是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伸手将纱幔揭开,挂在两侧,而这样一来,陈朝和她之间,便没有了任何的阻挡,陈朝看向妇人,发现这个妇人生得极美,更是有一颗美人痣生在眉心,天生一副妩媚的姿态,一时间,陈朝竟然有些失神。 至于等她坐直了身子,自然胸前景象便显得更为壮阔,她浑不在意,只是又托住腮帮,在妩媚姿态里多出了一抹清纯,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很难想象,如此差别的两种姿态会出现在同一个女子身上。 “本宫好看吗?” 妇人微微开口,朱唇轻动。 本来已经有些恍惚出神的陈朝在刹那间回过神来,本宫两个字,可不是一般人随意可自称的。 眼前的女子难道真是某位皇子殿下的妃嫔? 若不是整个大梁朝都知晓,大梁皇帝除去皇后娘娘一位皇后之外,便再也没有立过妃嫔,陈朝甚至还要往那边去想。 但仔细想了想之后,陈朝骤然回神,觉得不太可能,若是这是某位皇子殿下的妃嫔,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若不是这般,那么便只有…… 大梁皇帝和皇后娘娘相敬如宾,一共诞下两位公主三位皇子,而五位皇族血脉里,最先诞下的不是大皇子,而是一位公主,那位公主殿下深受大梁皇帝和皇后娘娘喜欢,成年之后,敕封为安平公主,居住于盛和宫。 如今眼前这位妇人,从年纪来看,正好也和那位安平公主能对得上。 最为重要的是,眼前妇人,其实眉目之间也和那位皇后娘娘有些相似。 只是作为大梁皇帝的嫡女,这位安平公主一向深居简出,没有什么消息流传于出,最早的时候,倒是有过一桩旧事,便是大梁皇帝在初登大位之时,便想要将这位安平公主嫁于某位大臣的长子,但之后不知道因为什么缘由而作罢,再之后,十数年过去,期间再也没有朝臣提出过要自家子侄迎娶这位公主殿下,大梁皇帝也没了指婚的想法,这也就导致了另外一位公主殿下早就已经下嫁,并且有了子嗣,可眼前的安平公主殿下,仍旧还是孤身一人。 “臣,左卫指挥使陈朝,参见安平公主殿下。” 陈朝微微躬身,没有下跪,则是因为这车厢里虽然能容得下一张床榻,但实际上除去这床榻之外,便没了什么空间,若是陈朝要在这里跪下,便只能贴着床榻,眼前就是那双玉腿。 这样的景象,只怕还不如不跪。 “果然是个聪慧的孩子,只是短短片刻,便能看透本宫身份,也怪不得父皇对你也寄予厚望。” 安平公主殿下还是慵懒地看了陈朝一眼,随口说道:“本宫听说母后薨逝之前,曾召见过你。” 陈朝平静道:“皇后娘娘在御宴之前,确见过臣一面。” 安平公主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朝,不过最后也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随着这个问题继续深究,只是换个换题说道:“在万柳会的时候,本宫便听过你的名字,之后更是见过你的画像,我大梁朝这些年来,想要出一个年轻俊才,还是不容易,之后听说母后也见过你,便想要看看母后都喜欢的少年到底是什么模样,只是没等到本宫做些什么,你便离了神都,只是离了便离了,如今神都风雨飘摇,你回来做什么?” 神都情况如何,眼前的安平公主虽然久居深宫,但既然是皇族血脉,哪里又会什么都没察觉。 陈朝听着安平公主这意思,有些意外,原本以为眼前的这位公主殿下如今出现,只怕也是为了某人来做说客的,但却是没想到,她这般开口,竟然是有些训斥之意,好似是不愿意让陈朝来蹚这趟浑水。 “臣是左卫指挥使,理应回到神都履行臣的职责。” 陈朝平静开口,虽说不知道眼前的安平公主为何要这么开口,但他却也不愿意表露出什么东西来,这般回答,算是在情理之中,没有什么出格的。 安平公主看着陈朝,好似也不太愿意弯弯绕绕,只是说道:“如今父皇不在神都,这里暗流涌动,不少人都在争取你这位左卫的指挥使,你不回来,即便是有违大梁律,说到底谁会对你做些什么,你却偏要来,陷入这个旋涡里,天底下还有比争皇位更凶险,更没有意思的事情?还是你当真就存了要做从龙之臣的心思?” 安平公主说话的时候,那双大眼睛如同清澈的山泉一般,就这么盯着陈朝,这让陈朝有些不太适应,他原本也只是想说几句不痛不痒,不轻不重的言语来应付,可这会儿,却莫名把那些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说不出来。 为什么要回神都,真要说起来,那不是简单地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 于是陈朝沉默以对。 至今他都没有明白,眼前这位大梁的公主殿下,到底要说些做些什么。 仿佛只是来说些闲话? 可在今夜的神都,在这个无数方势力都想见到陈朝的神都,她显得很是奇怪。 她明明是第一个见到陈朝的,却还是久久不切入正题。 陈朝沉默许久,开口道:“若是公主殿下再无旁事,臣便告退了。” 既然如今不清不楚,陈朝觉得离开这里,倒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安平公主说道:“难道本宫已经年老珠黄,这般看不过眼?也是,那谢氏少女如今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听说也是个小美人,母后生前也见过她,你来说说,她和我相比起来,谁好看一些?” 天底下的问题有很多,但实际上在女子之间,这个问题便是实实在在很难回答,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陈朝保持沉默。 安平公主声音陡然变得有些冷,“本宫在问你话!” 陈朝开始在心底骂娘。 这他娘的是什么疯婆娘。 要是一般的女子,那大抵陈朝不用怎么为难,也可以破口大骂,可眼前妇人的身份,又不是一般人,陈朝怎么都不能随口大骂。 不过就在陈朝沉默的时候,安平公主忽然笑了起来,场间气氛又是骤然一变。 陈朝更是云里雾里。 安平公主轻声道:“喜欢一个人,原来即便只是说一句她的不好,也都不愿意。” —— 今晚还有,求月票,么么哒  第三百零四章 不讲道理的公主殿下 笑过之后,这位安平公主殿下显然变得要温和许多,如果说之前两人之间虽然相隔不远,但还是像隔着千万里一般,那么到了此时此刻,两人之间,便真的距离拉近了,安平公主若有所思地缓缓说道:“听说之前你去谢氏,也吃瘪了?” 陈朝点了点头,随即摇头道:“算不上。” 安平公主微笑道:“天底下的男男女女,其实光说喜欢就能在一起?还是很难,家世能力,哪一样不占据一部分?那光说喜欢,便什么都不管不顾,非得两人长相厮守的,书里有,人间难见。而且即便是走到一起,大概也会被生活的琐碎给硬生生分开,本宫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你,到底是求而不得让人遗憾,还是得而复失让人遗憾?” 陈朝摇摇头,说道:“臣不知道。” 安平公主倒也没有为难他,只是说道:“不曾经历过,自然也就不清楚,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陈朝沉默,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主要是眼前的安平公主这每句话,好似都和如今的神都局势没有太大关联,这让陈朝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既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话好说。 而且他脑子里一团乱麻,甚至分不清楚此刻安平公主只是在随口和他说些事情,还是要借着这些事情,要来套他的话。 安平公主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年,觉得有些好笑,没好气问道:“这般没出息,上半夜在左卫衙门大杀四方的劲头到哪里去了?” 陈朝看着眼前的那双修长玉腿,心里没有波澜。 “那是臣的职责范围,臣自然要做。” 安平公主揉了揉额头,有些惆怅,忽然开口,“叫他们滚远一些。” 她这话是对马车外的那名汉子说的。 陈朝有些意外。 而此刻马车外,那个在寒冬时节只穿了一身单衣汉子听着马车里声音,微微点头,便朝着雪夜里走去,不过片刻,便起了几声闷哼,几道身影本来就藏在暗处,此刻被那汉子一一找了出来,汉子一只手按住其中一人的肩膀,微微用力,便有骨碎之声传出,那人脸色瞬间惨白,但还是忍住没有出声,汉子眼中闪过一抹敬佩,然后随手将其丢出,“知道你们都在等着,离远一些,别来碍眼。” 这句话,也不仅仅是对这一个人说的。 此刻藏在暗处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人。 那些属于神都各大势力的眼线,此刻都很有默契地往后退去,虽然不可能直接退走,但好歹在汉子出手之后,他们都给了汉子面子。 但实际上,他们给面子的,永远不是汉子,而是他身后的安平公主。 这位公主虽然在朝中没有什么势力,也无法干预朝政,但就凭着她是几位皇子的亲姐这一点,以后就不管是哪位皇子坐上龙椅,对她也会有着极高的礼遇。 她在大梁朝的地位,根深蒂固,几乎很难被动摇。 所以此刻人们退去,合情合理。 汉子重新回到马车旁,轻轻咳嗽了一声,那位安平公主才继续转过头来,有些疲倦道:“神都就是这样,说是天底下阳光最盛的地方,可当那颗太阳此刻不在的时候,阴暗处便比天下任何地方都要多,可偏偏这种地方,还有人挤破头也想来,我也不太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的。” 身在帝王家,无奈之处,哪里是一两句能说得清楚的。 陈朝还是默不作声,只是想起了当初从天青县来到神都的时候,也是想要借着阳光最好的地方,来将自己从深渊里拉扯出来。 “今夜什么地方都不要去了,就在这车厢里待一晚。” 安平公主看着陈朝,问道:“可有异议?” 一直沉默的陈朝,这会儿终于开口,说道:“那公主殿下到底要说些什么?”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安平公主也就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本宫不是什么人的说客,也对神都如今的局势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想把你从这旋涡里扯出来。” 将陈朝按在这车厢里,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安平公主其实会得罪不少人,其中甚至还有自己的亲弟弟,不让任何人接触陈朝,自然也就给了陈朝不去选择的理由,而且她不让陈朝去选,谁也无法说些什么。 “公主殿下何故如此?” 陈朝有些不解,在大人物的争斗里,很少会有人在意一个少年的想法生死,他们可以随意把这个少年当作棋子,随意摆布,眼前的安平公主,自然也是这些大人物里的其中一个,可她今日出现,不为摆弄陈朝,而是在保护陈朝。 可问题是,两人之前素未谋面,今日才是第一次相见。 两人之间,理论来说,其实没有任何的香火情。 “你真不知道本宫为何如此对你?” 安平公主看着陈朝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着很多复杂的情绪。 陈朝沉默,然后摇头。 安平公主笑了笑,随即捂住心口,假装有些哀怨说道:“原来你是不想认本宫这个姐姐。” 陈朝愣了愣。 他哪里想得到,最后安平公主会开口说这句话。 是的,他们自然是姐弟,虽然不是一母同胞的那一种,但也是堂姐弟。 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问题。 陈朝沉默,他的身份,其实早在他来到神都开始,他就知道不可能完全瞒住所有人,所以之前他才会对谢南渡开口,在面对大梁皇帝的时候,也是坦然开口,只是他至今也就告诉过两个人,大梁皇帝知道了,但不在意,所以他还可以活着,而且和以往一样活着,谢南渡知道了,也不会说。 别的人知道了,也只能忍着当作不知道,这层窗户纸放在这里,捅开的代价是极大的,但如今这种情况,只是在两人之间,却不见得真有问题。 安平公主说道:“你难道想不起来,你小的时候,本宫还抱过你。” 陈朝默然,那是很久远的故事了,当时大梁皇帝还只是藩王,也是他最后一次和先太子见面,当时便带着安平公主。 “也是,那会儿你也不记事,想不起来也是正常。” 陈朝开口问道:“公主殿下为何说这些?” “你是想问本宫为何敢捅开这层窗户纸,母后见过你,肯定知道你的身份,母后薨逝那天,你也进过宫,父皇寸步不离,所以不会看不见你,你能安然无恙活着离开,便说明父皇不想杀你,对当年那桩旧事不在意,而你既然选择继续做大梁朝的官,也不见得会在意那桩事情,所以本宫为何不敢认你?” 安平公主真的很聪明,她从来不是个蠢人,只是常年居于深宫,很少有人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她看着陈朝,眯眼说道:“本宫是第一次见你,可听过你很多事情,如今一见,也觉得你不错,你比本宫另外三个弟弟要好,所以本宫既然有这么好的一个弟弟,又怎么可能让你在这旋涡里苦苦挣扎?” 安平公主微笑道:“这份情谊,和你娘亲无关,和之前的恩怨无关,即便你对我家还是心存恨意,过了今晚,你仍旧可以把父皇把我这个姐姐都当作仇人,全然没有关系,这是旧怨,对错说不清楚,也就不去说了。” 陈朝默不作声,他又一次没来由地想起了当初和谢南渡一起入宫,而后又离开皇城的时候,看到那少女手腕上那个玉镯时候的感觉。 那位皇后娘娘没有想过要害他。 如今眼前这位堂姐,神似那位姨娘,也是没有想过要害他。 安平公主有些宠溺地看向陈朝,轻声道:“身在皇室,勾心斗角已经几乎成为常态,寻常人家很难理解,本宫的两个弟弟每次相遇,也都是一副貌合神离的样子,这样的东西看多了,真的会烦,看见你,对本宫来说,算是一些抚慰,至少好似在告诉本宫,陈氏皇族,除去父皇之外,还有一个不让人讨厌的家伙。” 陈朝欲言又止。 “他们觉着你独自一人好欺负?那些所谓大人物勾心斗角,把你随意扔出来就不管不顾?反正本宫不管,就今夜,不管他们在想什么,要做什么,本宫也不管你要想什么做什么,你一步都不能离开这里。” 安平公主看着车厢外,仿佛是在对整个神都宣告,她一字一句开口说道:“本宫就是要告诉整个神都,本宫的弟弟,自有本宫护着,谁也别想动!” —— 更远处的马车里。 蓝袍男人看着眼前的棋盘,忽然有些感慨,无奈道:“这么大一局棋,居然被一个女子说把棋盘掀了那就掀了。” 那藏在黑袍底下的人说道:“那可不是什么寻常女子。” 是啊,当年那桩事情,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保住那个家伙,也就只有她了,硬生生从死局里,把那个人拖了出来。 —— 今天加起来万字是有了,求月票啊,有底气地说。  第三百零五章 北境儿郎 北境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其实这场大雪比起来神都晚了太久,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但好在这场大雪一开始便和往年一般,铺天盖地的雪花不断飘落,让整个北境,尤其是那座雄伟长城之上积雪深重,在那座蔓延不知道多少里的长城中央,也就是有着一座将军府的区域,飞雪在极短的时间里便将这里的建筑覆盖,一眼看去,只有白茫茫一片。 已经是老态龙钟的大将军从府邸里走出来,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些莫名的情绪,任由白雪飘落在他已经发白的发丝之上,在他身后,不断有人缓慢走出,最后站成一排,共同看向北方。 大将军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缓,问道:“如今这场仗,算是打完了吧?” 听着这位大将军开口,一个中年儒生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脸上有些激动,轻声道:“出人意料,不仅是打完了,战果和我们之前预想中的还要好很多,这场仗打完了,北境至少有了二十年太平。” 听着中年儒生这么开口,在身后的将军府将领和随军修士,眼中都有些激动之意,人族和妖族这么多年的争斗下,光是在大梁朝立国以来,这二百余年里,人族和妖族就不知道在北境爆发过多少次大战了,只是大战时不时发生,大多时候都是大梁朝的北境依靠这条固若金汤的长城,苦苦支撑,像是如今这般,能够取胜,而且还不算是惨胜的,在大梁朝两百多年的历史里,这虽然不算是头一遭,但也能说是前三了,在近百年,这是头一遭。 只是即便取得如此战果,大将军的脸上依旧没有喜悦之情。 中年儒生说道:“之前作为弃子的那部分守将士卒如今也救回来大部分,这场大战,咱们算是已经做到了所能做到的最好,若无意外,咱们这些人,都是要被写入史书的人物。” 扬名立万,流芳千古,这种事情,对于大部人来说,也都算是有吸引力,毕竟人活在世上,求得无非便是名利而已。 除此之外,大概就只有长生两字了,再之后,便没有什么别的了。 但即便这么开口,大将军还是沉默不语。 后面的那些将军府将领也没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将军才继续说道:“柳剑仙仗剑漠北,他已经身负重伤,如今还能离开漠北,南下吗?” 这场大战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但有两点,却始终是在他们意料之外的,头一个便是弃子要不要彻底放弃,那时候将军府还在商议这件事,柳半壁是第一个仗剑前往城头的,这位出身书院,如今已经在北境待了超过十年的剑仙仗剑而过,救下不少人,但最后自然而然也是身负重伤,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选择后撤回归南方,而是选择带着重伤之躯,前往青石关。 从整个战局来说,柳半壁或许不能说得上在这场大战上起着一锤定音的效果,但是他的存在,也是有着特殊意义。 而第二个便是青石关已经被人看出来是这次布局的薄弱点,一旦妖族选择如同潮水一般涌向那座关隘,那么这场大战,即便到了尾声,也很有可能变成人族的溃败,甚至有可能让北境长城就此被攻破,而后妖族南下,对于人族来说,就又是一场永安之乱。 而且当时将军府这边,分身乏术,早就很难抽调什么人物前往支援。 但等到大将军和柳半壁赶赴青石关的时候,关隘破碎,但却没有看到一个妖族在场。 当时柳半壁御剑赶赴漠北,而大将军在青石关苦守数日之后,这才返回将军府,这个时候,神都正好有消息传来,再加上多方印证,大将军终于确定,如今那位皇帝陛下已经深入漠北三万里,为整个北境战局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他几乎是以自己为饵,牵扯整个妖族大军,这样一来,长城这边的压力骤减,为最后的取胜落下了至关重要的一环,但是这样一来,其实便是变相将这场大战拖长了一些,因为到了现在,最后的胜负,便成了这位皇帝陛下能否离开漠北了。 大将军数次想要调兵深入漠北,但考虑许多,还是没有做出决定。 “柳剑仙在漠北,陛下也在,如今这漠北之战,说是我们赢了,只怕还是不见得。” 大将军忽然转头,看向诸多北境将领,缓慢开口道:“我北境边军,以步卒居多,骑军在这大雪天气,遇上妖族骑军只怕也讨不了什么好处去。” 他只是这么一开口,中年儒生,便立即反应过来,严肃道:“大将军三思!” 大将军却没有理会他,只是继续说道:“皇帝陛下一旦死在漠北,神都大乱,大梁朝会何去何从,本将军,倒是真的想不明白……” “大将军,末将愿亲领一万铁骑,深入漠北,接应陛下!” 有将领大声开口,但实际上所谓一万铁骑深入北境,大概也是九死一生的境地。 “本将军思考许久,整个北境的安危,整个北境防线,都在本将军手中,我实在是不敢轻易下令。” 大将军的白发飘荡,看着已经有了老意的他自嘲道:“终究还是老了,若是年轻二十岁,哪里要想这么多?” 的确,在场众人都知道大将军如今所处的两难境地,皇帝陛下在北境,处于危局之中,身为大梁朝的臣子,其实都该去护驾,但他身后却有一条长城,他不能轻易做出决定。 “所以本将军一直在等。” “虽然很可能已经晚了。” 大将军看向在场众人,咳嗽了几声,有些血丝吐出,掌心里一片殷红。 “前些日子,本将军已命附近州军前往北境支援,如今二十万州军,已经到了。” 大将军看向人群之中的一个高大武将,眼神骤冷,冷声道:“李长岭!” 那高大武将单膝跪地,高声道:“末将在!” “北境边军,有二十万骑军,本将军要你领着二十万骑军深入漠北,迎回陛下!你可敢?” 那位早些年便在漠北闯出名头的李长岭朗声道:“末将如何不敢?!” 随着他开口,周遭还有数位将领跪下,异口同声道:“末将愿随李将军,一同前往,血战漠北,迎回陛下!” 大将军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再之后,他才看向那个中年儒生,轻声道:“神都如何,本将军管不了,但陛下既然孤身而来北境,我北境边军,就算为陛下稍壮声势吧。” —— 下一章是个很长的章节,不止万字,半夜会发出来。 第三百零六章 北上南归 (14000字大章,虽然晚了点,但真的很长,求月票了) 大将李长岭,在北境边军已经超过二十年,乃是骑军主将,在大梁朝北境边军和妖族仅有的几场野战里,这位骑军主将麾下的嫡系骑军其实战绩并不算是太差,几场大战,虽然胜负皆有,但总体伤亡,比起来妖族,也差不了太多。 而李长岭自身武道修为不低,擅使一杆大戟,每每大战,必定是身先士卒,无比勇猛,来去如风,故而在北境,他又有一个飞将的绰号,只是即便是他,也没有过领着一支在二十万人数的骑军长驱北上,深入漠北的经历。 二十万北境骑军,已经是北境边军的八成骑军,而且这一次北上,这批人,都是精锐。 可即便如此,要深入漠北三万里,也不是这二十万骑军便能纵横往来的。 李长岭去阵前点将之前,特意换了一身战甲,是工部那边特意为边军打造的,上面镌刻着精细花纹,比寻常战甲要好看许多,自然而然也要坚固许多,因为锻造的材质特别,所以即便是全力供应北境边军,最后也只有数位将军有资格领到一身,李长岭平日里将这等战甲视作宝贝,根本舍不得穿戴,如今这一次,他倒是没有任何犹豫,将战甲取出之后,很快穿戴在身,和另外几个将军在将军府之外的城头相遇,其中一位将领看到李长岭这一身,忍不住打趣,说是他平日里把这身战甲当做媳妇一般看待,如今怎么舍得穿出来了? 李长岭伸出满是老茧的双手拂过胸前,这位身材高大,站立之时便如同一座小山的雄伟武将轻声道:“算是过年了吧,反正推算着日子,年关就在眼前,寻常百姓到了过年的时候,也要穿上一身新衣裳,今天我穿这一身平日里舍不得穿的,也算是过个年,毕竟过了今天,谁他娘知道有没有下个年能过。”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但其余的几个将领,都一阵沉默,深入漠北说得寻常,但那可是漠北,是实打实的九死一生的地方,哪里有说得这么轻巧,再换句话说,他们虽然平日里已经是久经沙场,但如今这一次,终究是不同。 其中有个矮小将领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当年头一次登上城头,末将便觉着肯定有朝一日是会死在这里的,现在有机会深入漠北,死在那片平原上,总归比死在城头上更有意思。” “王庭,你他娘的说得轻巧,老子还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家里媳妇儿和儿子放得下?” 身为骑军副将的王庭一说话,便立马被另外一个平日里关系交好的将领开口取笑。 王庭啧啧道:“放不下啊,这有什么丢脸的?可放不下,老子不还是来了北境?反正他们娘俩自从知道老子来了北境,就已经当老子是个死人了,这次要死了,不过就是多一封报丧的书信,问题不大。” “倒是你小子,至今都是个孤家寡人,死了可没人为你哭丧!” 那个之前开口打趣地将领笑呵呵点头,“这不正好?没人伤心,无牵无挂,老子挥刀的速度都要快些,我记着他娘的那些剑修怎么说的来着?” 一个干瘦将领适时插话,“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 然后便引起一阵哄笑。 李长岭没有去理会这几个平日里便喜欢胡咧咧的家伙,而是看向不远处的一个年轻校尉,走过去问道:“怎么想的?” 那个年轻校尉脸上还有些稚气,看起来年纪尚未到及冠,他穿着一身寻常战甲,腰间悬着一柄普通铁刀,听着这位久负盛名的骑军主将询问,只是笑了笑,“运气不好,抽到了。” 北境边军里,一直都有数位被那位大将军保护得极好的年轻人,他们的年纪普遍不大,大多数不到二十,是被寄予厚望的一代,地位大概相当于方外修士里的年轻俊彦,眼前这个年轻校尉名为万启,和那位险些死在城头的万世,有些亲戚关系,但不多。 这一次骑军北上,大将军是绝不允许那些年轻人一起北上的,但几人一商议,决定还是派遣一个年轻人随军北上,在磨得那位大将军答应之后,这边几人,用了最简单的法子,那就是抓阄。 最后他运气最好,抓到了那个名额。 至于他为何说运气不好,无非就是自谦罢了。 李长岭笑道:“这次北上,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围剿,那可以说是孤军深入,八成要死在漠北,你这小子一点不怕?” 万启听着这句话,故意装作一脸害怕,而后无奈道:“怕呀,怎么不怕,不过是运气差了点。” 李长岭默默看着他。 万启这才收起那些表情,缓慢开口说道:“听大将军说,陛下深入漠北,以一人之躯将无数妖族的目光都吸引过去,甚至有可能还要和那位妖帝一战,这种事情,大梁朝两百余年里历史里,有吗?” 李长岭摇头,同样是钦佩道:“不仅是大梁朝这两百多年里没有过,就是放眼史书上,这也是头一个,所以我打心底里敬佩,咱们这位陛下,不愧是赛王出身,这份胆量和气魄,只怕除去太祖高皇帝之外,便再也没有人能够比拟了吧?” 万启点点头,沉默了片刻,便说了些算是在别处不愿意提的事情,“当初说先太子在各方面都比陛下更好,所以灵宗皇帝陛下才会如此偏爱先太子,以至于在先太子崩逝后,不管大梁朝是否要动荡,也要坚持传位给那位废帝,但依着末将来看,在内政方面,或许比不上先太子,但在对外上,整个大梁朝所有皇帝陛下,都比不上当今陛下。” 这种话,放在别处谈起,都不是太适合,但在北境去说,问题不大。 李长岭微笑道:“光是敢孤身深入漠北,就已经不是先太子能够比较的了。” 万启点头道:“所以这次北上,我被选中,真是与有荣焉,要是能一睹陛下风采,更是死而无憾了。” 要是能在那片漠北平原上亲眼看到陛下大杀四方的无上威势,万启宁愿如今马上死去。 李长岭拍了拍万启肩膀,摇头道:“杀妖是我们的职责,但不要想着死,活着回来,下次就还能再去,要是每次都带着必死的心去,一趟就没了,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万启默不作声。 李长岭感慨一声,轻声道:“当年第一次上战场,你觉得我是什么感受?” 万启疑惑道:“将军当时心跳加速,热血沸腾?” 李长岭摇头道:“非也,当时骑上马跟着袍泽们冲出去,其实刚一起步,便再也听不到除去自己心跳外的所有声音了,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声,一声声敲击,无比清晰,真到了和妖族面对面相遇的时候,这他娘才吓傻了,想着那他娘的那群妖族怎么生得这般丑,但转念又一想,要是运气不好死在他们手上,等打完仗他们就要把老子吃进肚子里去,就更是难受了,那会儿甚至连心跳声都听不到了,直到后来,有个袍泽一刀砍进妖族的血肉里,听着那声音,我才缓过神来。” “大概那过程就相当于破水而出,感觉世界才真实地呈现在我面前。” 回忆起当初故事,李长岭连连摇头,那是第一次上战场,最后他一个妖族都没能杀死,也是侥幸捡回来一条命。 当然之后随着上战场的次数增加,他杀的妖族越来越多,也就越发的游刃有余。 “是不是到了后头,将军便不再害怕上战场了?” 万启笑道:“反正末将而后几次上战场,就不害怕。” 李长岭还是摇头,无比严肃道:“还是害怕,每次上战场老子都怕走不下来,为什么要怕?死了有什么意思,那底下有好酒好肉?到了那会儿,想喝点什么酒水,全靠来祭奠的那些家伙有没有良心,他要是没良心,光是拿最差的酒水来糊弄鬼,老子还能跳起来骂娘不成。” 这话声音不小,因此很快便迎来一群人哄笑。 李长岭正好转头看着那帮家伙,笑骂道:“先说好,这一次能回来的兄弟要舍得下血本,别他娘抠抠搜搜的,等以后清明节,光买那掺水的假酒来糊弄鬼!” 城头众人,笑而不语。 李长岭不再废话,眼见城头下大军已经集结完毕,他纵身一跃,落在那片黑压压的骑军之前,站在马背上,这位骑军主将笑呵呵开口道:“他娘的,多少年没有过这样大的阵仗了?” 他声音中气十足,传遍眼前的骑军方阵。 很快便看到了好些骑卒笑了起来。 “废话不多说,你们这些兔崽子也知道老子是谁,这一次,咱们不是小打小闹,也是,小打小闹哪能集结整整二十万骑军?!” 李长岭看着众人,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老子最清楚你们,平日里你们这些兔崽子没事的时候最喜欢骂娘,骂那些读书人怎么他娘的不敢来北境看看,为咱们大梁百姓守一守边关,但他们说咱们是粗鄙武夫,咱们也看他们不顺眼,就扯平了嘛?不过老子觉得你们这些背后骂人的很没有道理,读书人细皮嫩肉的,就让他们好生读书不行?偏偏让他们来这天寒地冻的北边掺和个什么劲儿?” 这话说出来,整个骑军方阵便有了些吵闹声音,大概有人对这位骑军主将说的话不太满意。 李长岭也不着急,只是冷声道:“老子再为读书人说一句好话,但是这一次要是老子从北边活着回来,还听不到那群读书人说咱们一句好话,老子就亲自去神都,去书院,问问那位院长,咱们怎么就当不得几句称赞的言论,他们怎么就不能为咱们写几篇夸赞的诗文了?” “不过悼文嘛,就不要他们写了,毕竟他们都一身酸气,咱们也看不上眼!” 这一次又是一阵大笑声传来。 李长岭等笑声暂歇,这才继续说道:“深入漠北,这是自永安之乱之后,咱们人族头一遭,不管能不能打赢,这次必定是要写上史书的,所以你们他娘的最好把精气神都拿出来,老子可不想在史书上多一笔老子做鬼都看不下去的记录。” “至于你们平日里还说什么皇帝老爷的日子最舒坦,老子今日就告诉你们,你们的说法大错特错,如今在漠北的,不是别人,就是咱们的皇帝陛下,他们猜猜,陛下带了多少人?” 听到这里,面前的二十万骑军,已经是鸦雀无声。 皇帝陛下亲赴漠北?这种事情换做谁敢相信? 虽然大梁朝的祖训里也所谓的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但谁真当过真? 可现如今,李长岭嘴里所言,便是切切实实说那位大梁皇帝陛下,就在漠北! “敢问将军,陛下在漠北,带了多少人?” 有人忍不住开口。 李长岭哈哈大笑,“好生抓住缰绳,老子告诉你,这一次陛下亲赴漠北,一兵一卒都没带,孤身一人,对抗无数妖族!” 这一句话说出来,整个骑军方阵是真正意义上的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开口,全部都是不可置信。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才有人失声道:“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一阵阵此起彼伏声音响起,声震云霄! 无数人的脸上都是激动,谁能想到,他们那位皇帝陛下,竟然此刻是孤身一人,亲赴漠北! “陛下孤身一人在漠北死战,我等大梁士卒能够坐视不理,让陛下孤身一人?” 李长岭竭尽全力吼道:“我北境边军,应当如何?!” 短暂死寂,然后是二十万士卒全都竭尽全力吼道:“死战!” “死战!” “我北境边军,为大梁死战!” “为陛下死战!” “我等愿追随将军,深入漠北,与陛下一道,为大梁死战!” …… …… 这一天,是大梁太监十四年的最后一场大雪,年关之前,也是北境那场大战尾声之后,北境又一次大战,二十万北境边军的骑军随着李长岭深入漠北。 这一天,也是人族自从永安之乱后,第一次有大规模的骑军深入漠北三万里。 这一天,是大梁朝开国两百余年以来,第一次大梁士卒舍弃北境长城,而选择主动出击北上。 这一天,当无数人族重新踏上那原本属于人族的漠北三万里时,每一个人都再无须什么人动员,个个都视死如归。 这一天,人族有了北望之心,更有了北行之实! 这一天,波澜壮阔,气吞万里如虎! —— 当黑压压的二十万北境边军骑军疾驰北上之时,在漠北平原游历的年轻剑修,正好看到这一幕,那视线尽头黑压压的一片,马蹄纷飞,从他目光所及之处疾驰而上,年轻剑修一怔,随即喃喃道:“大梁边军?” 作为常年游历世间的年轻剑修,虽说这才是第一次来到北境便敢跨越长城来到漠北平原,但其实也极度低调,再加上之前两位绝世帝王在漠北的血战,让漠北妖族无暇顾及其他,所以才得以安然无恙。 可虽说只是第一次来到漠北,但常年有所耳闻漠北局势的年轻剑修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仍旧不敢置信。 人族和妖族之战,向来是人族多守而少攻,即便偶尔有主动出击,也不至于像是如今这般,不仅有着如此数量的骑军北上,更是不惜体力的北上,如此快的行军速度,对于骑军来说,也是吃不消的。 可眼前这般,切切实实发生在年轻剑修身前,让他无比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年轻剑修微微蹙眉,其实很想跟上去看看真相,但感知到东北方有剑气残留的他最后还是咬咬牙,选择折向东北方而去。 他没有选择御剑而行,而是选择以剑气前掠,这样一来,虽然消耗更大,但是却更为隐秘,不会引起更多人注意。 但这数百里之后,年轻剑修还是遇到了一队人数在百人左右的妖族斥候,双方一相遇,年轻剑修便毫不犹豫地唤出飞剑,那柄名为野草的飞剑发出一声剑鸣,划过天际,只是在顷刻间便带走一个妖族的头颅。 一场不算是太意外的战斗只用了短暂半刻钟便悄然结束,最后那柄飞剑停留在一个妖族斥候的身前,剑尖不断吐露剑气,但却没有撞入那妖族心口。 年轻剑修自然是那位离开崇明山便一路向北的剑修郁希夷。 郁希夷来到那妖族身前,开门见山道:“漠北如今发生了什么大事?” 那妖族斥候一脸漠然,闭口不言。 郁希夷心念一动,野草抵住对方心口,破开血肉,那锋利剑尖给那妖族斥候带来剧烈的疼痛感,更是为他带来死亡的意味。 郁希夷淡然道:“我再问一遍,漠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妖族斥候被剑气包裹,但依旧咬着牙,不准备回答眼前的年轻剑修问题。 能被选做斥候,眼前这个妖族,自然也不是个软骨头。 野草剑尖再深入一些,郁希夷最后一次开口发问,“漠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了这会儿,脸色苍白的妖族斥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人族君王深入漠北,王庭那边调遣大军围剿。” 听到这里,郁希夷一怔,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说大梁皇帝深入漠北,带了多少人?!” 人族帝王,即便是放在方外修行界,那也是极为重大的人物,甚至可以说和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相提并论,这样的人物,不知道有多重要,怎么可能此刻深入漠北,这可是九五之尊,怎么能如此涉险? “人族君主孤身一人,此刻正在斡难河畔和妖帝陛下一战……” 郁希夷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大梁皇帝和妖帝一战? 这是史书上有过记载的事情吗? 而依着这妖族斥候所说,那妖族那边定然是做了第二套的方案,他们绝对不愿意大梁皇帝能够离开漠北。 郁希夷终于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见证了历史,但随即问道:“除去大梁皇帝之外,还有别人?” 他分明是在东北方向感受到了一股剑气残留。 那妖族斥候顿了顿。 “还有一位人族剑仙,在东北方向……” …… …… 郁希夷御剑赶赴东北方向,一路上很清晰地看到横七竖八的妖族尸体,那些鲜血沾染了大片的土地的妖族,身上的伤口都惊人的一致,是被利器割开身体而死。 那是剑修的杀人方式! 郁希夷御剑疾驰,在一众妖族尸体尽头,看到了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 那人浑身浴血,枯坐在一个土包之上,单手杵剑,鲜血还尚未凝结,而是顺着手掌一直流淌到剑柄,再从剑柄上顺着剑身流淌而下,落入平原之上。 郁希夷一跃而下,来到那道身影之前,这才注意到他身侧还有一颗硕大头颅,是妖族,但看不出是什么异兽。 郁希夷刚要开口,那人的眉毛轻颤,居然费力地睁开双眼,看向眼前的郁希夷。 郁希夷赶紧伸手,一道剑气便落入那人身体之中。 片刻后,恢复了些精气神的血人这才艰难开口,“剑修?哪家的……” 郁希夷拱手行礼,自报家门,“晚辈剑宗郁希夷。” 实际上所谓天下剑修是一家,但剑宗一脉和世间别的剑修一向不同,很难说有什么交情,郁希夷若是在别处,只怕不见得会选择这么自报家门,可眼前的这位剑仙前辈让他钦佩,他自然也就毫无顾忌。 那人顿了顿,轻声道:“原来是带走野草的那家伙。” 当初剑气山百年一剑出炉,虽然他并不在现场,但怎么都会有所听闻,知道带走野草的是一个年轻剑修,而后更是得知那人出自剑宗,名为郁希夷。 郁希夷点头,说道:“前辈伤得太重,晚辈马上带前辈走。” 那人摇摇头,“既然伤得太重,这会儿便没那么好走,我至少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动作。” 郁希夷点点头,倒也明白,于是便很快拿出丹药递给眼前的这位,顺便问道:“不知前辈名讳。” 那人呵呵一笑,“书院柳半壁,佩剑衔蝉。” 郁希夷一怔,随即说道:“原来前辈便是好些年前书院那位赶赴北境的剑修。” 随着谢南渡如今在方外修行界的声名鹊起,对于书院剑修,世间便有很多人知晓了,那自然而然也就会反复提及这位书院首代剑修的名字,柳半壁,当初是有望成为一个大儒的读书人,却最后选择练剑,并且成为了一名货真价实的剑仙,再者他这些年在北境杀妖不止,其实许多剑修对于他半道出家这种事情不会在意,更多的是钦佩。 柳半壁吐出一口浊气,问道:“带酒了?” 郁希夷愣了愣,赶紧取出一壶酒,柳半壁费力伸手接过,更费力地放在唇间,这才喝了一口,精神一振,扯了扯嘴骂道:“我也就是酒水带得不够多,要不然那狗日的两个大妖,都他娘的地留下来。” 之前一战,持续数日,除去那位黑袍大妖之外还有另外一位大妖,当然之后更是卷入了无数妖族,最开始两位大妖都不愿意出手,来让他们认为是必死之局里的柳半壁拖去垫背,但最后随着妖族死伤殆尽,他们看着柳半壁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才出手,可他们哪里能想到,最后柳半壁一人一剑,斩杀一位大妖,重伤另外一位,更有无数妖族死于他剑下,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之前,他可是重伤。 最后那位大妖北奔而去,他也无余力追杀。 郁希夷被震撼得无以复加,问道:“前辈以一人之力,力战两位大妖,斩杀一位,重伤一位?” 柳半壁美滋滋又喝了口酒,满不在乎说道:“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既然是野草剑主,过不了多少年,等你踏足这忘忧境界,还不能追着三五个大妖杀?” 郁希夷轻声笑道:“前辈谬赞。” 柳半壁一口气喝完一壶酒,这才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闭目养神。 郁希夷沉默片刻,好似是有些犹豫,但很快还是开口,说起之前知晓的那些事情。 柳半壁猛然睁开眼睛,“你说他娘的,皇帝陛下在漠北?” 郁希夷被柳半壁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点头,有些疑惑道:“前辈不知道?” 柳半壁看向北方,低声骂了一句娘,这才缓缓说道:“我说怎么回事,那帮妖族个个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原来深入漠北的是皇帝陛下。” 郁希夷默然无语。 柳半壁感慨道:“既然如此,你马上南下,不要逗留。” “那前辈您呢?” 郁希夷说道:“前辈已然重伤,只怕再留下也没有任何裨益,晚辈带着前辈一同南下岂不是更好。” 柳半壁摇头道:“我走不了了,既然陛下还在漠北,那么我定然走不了,你趁着这会儿妖族第二批追兵还没来,赶紧离开,你这个年纪,已经有了如此剑道修为,想来要不了多少年便定然会成为一代了不起的剑仙,不要死在此处。” 郁希夷坚持道:“此刻妖族不见得能发现前辈踪迹,我们小心一些,应该能够南下返回大梁。” 听到这里,柳半壁突然抬起头看向北方,吐出一口浊气,笑道:“还有酒吗?” 郁希夷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拿出最后的几壶酒,放在柳半壁身前。 柳半壁看着那并排放在自己身前的几壶酒,苦笑道:“看这样子,算是提前祭奠我了?” 郁希夷说不出什么来。 “你我相逢,算是有些缘分,但你既然出身剑宗,自然要高人为师,我这半路出家的家伙也就没什么指点你的本事,你佩剑乃是剑气山的百年一剑,比我这柄衔蝉要好,所以我这佩剑也不留给你了,再说了,等会儿说不定还要出剑杀人,这没了剑,我心中也没有底气,所以就当我欠你几壶酒,要是我能侥幸活下来,一定还你。” 柳半壁再喝了口酒,笑眯眯道:“再拜托你一件事,如果我真死了,你真活着回到大梁,去神都一趟,书院院长是我老师,替我问他一个问题,就是学生是否在他心中还不算丢脸?” 说完这句话,柳半壁猛然一推郁希夷,坚决道:“走!” 郁希夷踉跄往后倒去,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天际那边,已经起了一团黑云。 一股浓郁妖气,正在朝着这边逼近。 那是一位大妖! 柳半壁哈哈大笑,缓慢起身,没有去看郁希夷,只是看向那团黑云,自顾自说道:“若是我有个三分胜算,我都让你等一会儿,看看这一场大战,对你剑道多有裨益,也就算是还你几壶酒水的恩情,但可惜我如今只有一分胜算,让你留下来,也只能看我被他耍猴一般按着头打,这般丢脸的事情,我不想做,所以我还能拖住他一会儿,你先走,也算是我为后辈剑修护道一次了。” 郁希夷脸色微变,他虽然境界不高,但实际上也看得清楚,眼前的柳半壁明明就是强弩之末,身负重伤,此刻面对一位全盛大妖,根本没有什么可能取胜,即便自己留下来,也自然无济于事,也就是搭上一条性命罢了。 最好的选择,其实本就该郁希夷就此离去,不管不顾。 “别有什么心理负担,打不过就跑,这种事情,谁能说你什么,当然了,你要是一位剑仙,这会儿跑了,老子一定骂你祖宗十八代!” 柳半壁卷起衣摆,缓慢擦拭那柄佩剑衔蝉,神情淡然。 死这种事情,不大。 郁希夷默不作声,只是脚下生根,却不愿意移动分毫。 柳半壁没有转头,便都能感觉到郁希夷的动作,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痴儿。” 说完这句话,他不管不顾,便已经对着远方黑云斩出一剑。 剑气依旧凌厉,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刻柳半壁递出这一剑,不管是精气神还是剑气充沛程度,此刻都早已经不如之前的巅峰了,以至于那一剑斩过,到那黑云之前,便缓慢消散。 黑云渐渐散去,一尊大妖出现在柳半壁身前。 那高大身形立于半空,也有些感慨开口道:“柳半壁,好一个剑仙!” 话音未落,那尊大妖瞬间撑开百丈巨大法相,顶天立地,如同一尊落在世间的魔神! 柳半壁破口大骂,“不要脸了?这他娘地面对如今的我,你还要如此谨慎,真怕我一剑将你斩了不成?!” “柳半壁,你杀力恐怖,本座还是谨慎一些来得好。” 大妖开口,声震四野! 柳半壁冷笑一声,手中飞剑衔蝉微微颤鸣,蝉鸣声再起。 …… …… 郁希夷一直在这边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是被这两位忘忧强者地展现出来的风采折服还是因为他一直都在想些别的东西,总之在这个时候,这位年轻剑修,一时间没有动作。 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伸手双指并拢,在自己眉心划过。 一道血痕,就此出现。 而后天地之间,剑气微生。 郁希夷拿出一张碧绿符箓,悬于身前,而指尖则是抹过眉心的一抹鲜血,落在那张符箓之上,然后伸手在上面抹过,天地之间,剑气大作! 无数剑意在那张符箓之上缓慢升腾而出,弥漫散开,覆盖方圆百里。 感知到这道剑气的柳半壁疑惑转身,眯了眯眼。 “剑宗大符?!” 身为剑修,柳半壁哪里不知道这张符箓来历,天下剑修,如今只有剑宗一脉能够写就如此大符,这须得一位大剑仙的亲手绘制,而后以秘法将其封存,之后交予后人保存,在需要之时将其施展出来。 相当于那位大剑仙的倾力一击! 柳半壁看着这张已经开始不断有剑气攀升的大符,有些犹豫开口问道:“这是哪位大剑仙的手段?” 郁希夷此刻正在全力施展这张无比珍惜的剑宗大符,本来无暇回答,但他还是咬着牙说道:“晚辈出宗游历之时,宗主所赐!” 剑宗宗主。 提及这个名字,即便如见管大风大浪的柳半壁都要刹那失神,天底下到底谁最强,只怕每个修士都有自己的看法,北方妖帝,南方观主,不一而足,但是要说起来世间最强之剑修,只怕无数剑修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要承认一件事,那就是剑宗宗主,那位许多年不曾露面的大剑仙,才是这世间剑道魁首,真正意义上的剑修无敌之人。 柳半壁感慨道:“若是此生死前能见剑宗宗主风采,也算不枉人世走一遭了。” 随着柳半壁开口,此刻眼前这张剑宗大符剑气已经散开,铺天盖地的剑气四散而去,覆盖整个天地,让天地之间,到处都充满森然剑气! 那刚撑开法相的大妖感受到这股凌厉无比的剑气,也有些恍惚。 大剑仙! 郁希夷咬着牙,身形摇晃,吐出一口鲜血,咬牙喊道:“去!” 散落天地的剑气,此刻骤然朝着天地中心汇聚而去,如同一柄利剑,如此正要成形! 一柄横绝天地的巨大飞剑骤然出现在天地之间,无数锋芒剑气在那巨剑四周出现,切开一道道空间。 那个撑开法相的大妖脸色凝重,但犹豫片刻的大妖还是没有选择逃避,而是一拳朝着这巨剑砸出! 郁希夷双手举在胸前,用力退出! 与此同时,巨剑朝着前面缓慢而动。 越来越快! 郁希夷看到那柄前行速度越来越快的巨剑,恍惚出神,一脸向往。 此乃大剑仙风采也! —— 二十万骑军的北上之路,不算是一帆风顺,妖族虽说得了妖帝之命,不愿意在两位君主分出高下之前参与进去那场大战,但是他们早就存了要将大梁皇帝留下的心思,故而早就数支妖族骑军陈列在大梁皇帝南下的必经之路上。 若是大梁皇帝侥幸未死,选择南下归梁,那么这些妖族便会彻底断了他南下的可能。 妖族大祭司和一位妖族大将并肩立于一处小山上,看着那广袤平原上严阵以待的妖族大军。 大祭司忽然感慨道:“这位人族君王也算强悍,和陛下大战这些日子都未曾分出胜负,只怕在人族千年以来的帝王里,可排第一。” 妖族大将则是想起当初大梁皇帝在那支妖族大军面前一掠而过的壮举,心有余悸道:“人族不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君主!” 他无比坚定,像是这样可怖的人物,绝对不能让他离开漠北,返回大梁。 大祭司微笑道:“大梁朝不过立国两百余年,本来我以为前几位大梁皇帝便已经足够雄才大略了,可在这位面前都几乎不值一提啊。我只是有些后悔,当年应该向陛下死谏,在人族内斗的时候,就该出兵的,那么这位坐不上皇位,大梁朝也不该有如今这么强盛。” 妖族大将一双碧绿眼睛里满是后悔,说道:“谁也无法想到,这短短十几年,人族的北境便变得如此坚固了,好在那位大将军,也要老死了。” 是啊,人族到底有千般好处,可也会有些不好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寿命,比起来妖族,实在是太少太少。 那位北境大将军的寿命若是放在妖族里,只怕也还是堪堪正值壮年,哪里有老死一说。 大祭司正要说话,便感到脚下的小山没来由震动起来,他挑起眉头,看向前方。 在视线尽头,黑压压的一片骑军,奔腾而来。 妖族大将忽然直起身子,脸色凝重,“这是?!” 大祭司倒是很快反应过来,说道:“是人族的骑军。” “他们怎么敢深入漠北?!不要命了?” 妖族大将震撼无比,这些年里,虽然人族比起当初,处境好过许多,但哪里有过一次他们主动出兵朝着漠北而来的?! 可此刻那视线尽头的骑军,又是什么? 大祭司自嘲一笑,“头一遭啊,人族的野望,真是按不住了?” 妖族大将冷笑一声,“又如何,难道他们觉得这片平原之上,能和我族一较高低?” 随着他说话,号角声就此响起。 妖族大军很快便整理阵型,看着这边,每个妖族脸上都有些狂热。 那片被白雪覆盖的漠北平原上,一片黑影,正在不停地朝着这边而来。 天地之间,马蹄声阵阵。 大祭司轻声说道:“到了如今,我才不得不相信,咱们南边的这些人族,当真是和过往的那些家伙,真不是一样的。” —— 斡难河畔。 两位君王已经鏖战了许久。 大梁皇帝的帝袍之上,多出了许多破损的地方,实际上就连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无比。 毫无疑问的是,这位人族的君王,早已经遭受重创。 只是站在河畔的另外那位妖帝处境也好不了太多,他的一身长袍也是处处破损,额头处,甚至还有些淤青。 两人暂时停手,此刻隔着斡难河对视而立,和之前一样,大梁皇帝没能跨过斡难河,来到那一侧,而那位妖帝也始终没有能将这位大梁皇帝击退。 两人始终保持对峙。 此刻两人都在调息,准备下一场大战。 “朕真是不得不佩服你,天地之间,大概没有第二个人能和你一般,能和朕战如此久。”妖帝看着大梁皇帝,他的那双眼睛此刻竟然倒竖,看着很是诡异,但依旧有王者气魄,不容小觑。 大梁皇帝脸色苍白,帝袍破碎,鬓发更白了不少,但此刻仍旧是没有任何颓势。 他像一个老而弥坚的武夫,此刻一身气势还在巅峰。 “你是人族大敌,朕真想在这里杀了你。” 大梁皇帝虽然站在妖帝对面,但看向的却是斡难河远处的那座雄城,虽然只能看到隐约,但也足够了。 杀了妖帝,继续北上,那么大梁皇帝很有可能可以来到那座王城前,只是想要踏入其中,就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杀了妖帝这种事情,他都只有三两分把握。 “你虽然很强,但比起来朕,还是要差些,而且你老了,往后的日子里会一直倒退,要不了多久,你便会离着朕越来越远。”妖帝看着大梁皇帝,平淡开口,对于这位大梁皇帝,他虽然生出敬意,但依旧极有自信,因为他真的还很年轻,依着妖族的年龄来算,他要比眼前的大梁皇帝年轻。 大梁皇帝负手而立,“依着你的意思,朕就该在此刻不管不顾杀了你,这样才算不虚此行?” 妖帝笑道:“你觉得你有这个本事,那么朕早就死了,怎么可能此刻还在这里和你闲谈?” 大梁皇帝说道:“你也很难杀朕,至少代价你不愿意承受,妖族和人族一样,没有那么简单的对错,你想要镇住妖域,便只能强大。” 妖帝淡然道:“那你呢?此刻神都有多少人想着你死在北境,有多少人不愿意你回去?” 大梁皇帝漠然不语。 半刻钟后,两人对视一眼。 然后两人身影各自不见,天地之间,到处都是雷声响起。 一处处空间在这里塌陷,一道道恐怖的气息在天地之间出现。 这是两位君王的再一次厮杀,虽说闲谈许多,两人都对对方生出敬意,但是绝对没有任何一人愿意放过杀死对方的机会。 两人的身影不断出现在天地之间,然后又不断消失。 最后两人出现在河水中,各自出拳。 两人的拳头在这里相撞,一道恐怖气浪顿时朝着四周散去,一条斡难河,此刻骤然炸开,无数恐怖的气息四散而开,河水顿时朝着天空卷起,形成两道水幕! 大梁皇帝一拳砸在妖帝的心口,这位恐怖的武夫一拳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力量,但落到妖帝身上,只是让这位妖帝摇晃片刻,根本没有后退半步。 妖族的身躯坚韧程度,强过人族太多。 与此同时,妖帝一掌拍在大梁皇帝的肩膀上,如果仔细去看的话,便能看到此刻妖帝的掌心到底有多少恐怖的气息在其间弥漫。 只是大梁皇帝的身躯也只是摇晃片刻,并没有后退。 而后天幕上的河水不断下落,两人在雨幕里不断出手,短暂片刻,便已经相互出手数十招。 在河水全数落下之时,两人各自回到河岸上。 落到河床里的河水,刹那冰冻,看着就如同一条银色的丝带。 两位君王再度对立。 大梁皇帝突然咳嗽一声,一道鲜血顺着唇间流淌而下。 妖帝面无表情,但同样有鲜血顺着他手臂流淌,而后滴落在地面,发出嗤嗤的响声。 这一次交手,两人都有受伤。 大梁皇帝淡然道:“你还能坚持多久?” 这看似是寻常的询问,但随着他这句话问出,妖帝脚下骤然出现一道裂痕,沿着冰面往前蔓延。 大梁皇帝脚下亦是如此。 两条裂痕在冰面相遇,然后一整条斡难河就此破碎。 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一整条斡难河并非表面结冰,而是整个斡难河都是冰块。 当然如今已经变成碎冰。 妖帝吐出一口浊气,看向大梁皇帝的眼睛里,杀机弥漫。 大梁皇帝则是显得很淡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妖帝忽然说道:“或许要不了多久,朕便要去看看神都。” 大梁皇帝则是淡然道:“你若是出现在神都外,便回不了妖域了。” 妖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问道:“你觉得朕还能再见到你?” 大梁皇帝平静道:“不过南下,有什么难的?” 妖帝只是笑了笑。 这便是宣告两位君王的大战就此落幕,最后结果,自然是不分胜负。 妖帝不是没有余力,大梁皇帝也不是不能再战一场,只是两人都很清楚,若是妖帝拼命要和大梁皇帝一战,那么即便最后斩杀对方,在面对那妖域里许多觊觎他皇位的存在,便无力镇压,面对处境,十分凶险。 至于大梁皇帝,也不是没有机会杀死对方,只是结局一样,杀死妖帝之后,他不用南下,那座王城里,就一定会有人让他留在这里。 作为君王,他们自然知道其中利害,故而最后选择收手。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转身,一位北上,一位南归。 风雪渐大,两人缓行,于是都被掩盖在风雪里,再也看不到两人身影。 —— 郁希夷瘫坐在地面,眼前巨剑已经消散,那张剑宗大符有大剑仙的倾力出手的至强威力,但也只有一击而已,重伤那大妖之后,便再也无以为继,消散于天地之间。 柳半壁借着机会出剑,剑光照耀天际,就在他要拼命将那大妖斩杀之时,一只巨手骤然出半空出现,将那大妖抓住带走。 柳半壁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一剑落空,让他骂了一句娘,但紧接着,他便破口大骂道:“傻小子,还不跑,没机会了!” 郁希夷仰起头,看到远处天幕,两道身影已经遥遥可见。 那是两位大妖,此刻再来到此间,要将柳半壁彻底斩杀。 而更远处,更是有阵阵马蹄声响起,一支妖族大军赶赴此地,围杀这位剑仙! 柳半壁看了一眼,便知道郁希夷这会儿根本就没有了离开的机会,也就不浪费精力再去说些什么,而是仰起头喝完一壶酒,这才骂骂咧咧道:“这他娘的阵仗这么大,真把老子当大剑仙了?!” 柳半壁一屁股坐下,看着眼前佩剑衔蝉,叹了口气,说是看淡生死,但真是要遇到这样事情的时候,哪里有那么容易看开? “傻小子,傻不傻啊?” 柳半壁没好气开口。 郁希夷苦着脸道:“这会儿有些后悔啊!” 之前祭出那张剑宗大符,原本是想着能把柳半壁一起带走,但是哪里想到妖族的手段要比他想象的多得多,这短短一会儿,可就三位大妖出现了。 他这个境界,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更何况还有这么多妖族大军。 柳半壁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听老人言,这会儿发现吃亏在眼前了吧?” 郁希夷挠挠头,说道:“不过要是和前辈一起死,倒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就是不知道宗主会不会来漠北为我报仇啊!” 柳半壁嘿嘿笑道:“你当你们那位剑宗宗主是我家陛下啊?孤身深入漠北,哪里这么容易,哪里有这么多勇气?” 郁希夷没有回答。 只是两位大妖本来正一步步逼近这边,此刻却骤然转头。 远处风雪中,一个中年男人若隐若现。 天地骤然一片死寂。 柳半壁挑挑眉。 下一刻,一个大妖闷哼一声,倒飞出去,躯体瞬间在半空炸开。 变成一团血雾。 而后另外一位大妖脸色难看,就要朝着远处掠去,但在半空便骤然跌落,躯体同时碎裂。 天地之间,没来由多出两团血污。 柳半壁瞪大眼睛。 然后才看到了从风雪里走出来的那个中年男人。 那个男人帝袍破碎,但一身气态,仍旧举世无双。 郁希夷第一时间便认出来了眼前的男人。 大梁皇帝。 人族的君王。 那个举世无双的武夫! 他从风雪里走来,眼看着才和那位妖帝战过一场,但此刻仍旧是轻易便杀了两位大妖。 这才是无双的武夫,无敌的修士! 但远处仍旧有妖族大军虎视眈眈。 即便在看到这位人族君王的无双威势之后,还是选择发起进攻。 妖族大军,如同潮水一般,朝着这边的三人涌来。 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刻便将他们淹没。 大梁皇帝静静看着那片如同潮水一般的妖族大军,沉默无言。 …… …… 半个时辰后,三人南下。 身后是一片血海。 柳半壁此刻无比沉默,郁希夷这个话痨剑修,此刻更是敬畏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他的身影无比伟岸。 继续南下。 很快又遇到严阵以待的妖族大军。 黑压压一片,如同一大片黑云。 柳半壁忍不住嘟囔道:“这他娘的有完没完?”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缓步向前,没有什么别的表示。 …… …… 小半日之后。 漠北三万里,如今只怕也只剩下不足万里。 三人身后,如今一片又一片血海。 柳半壁心中越发惊骇,一路南下,他对眼前的大梁皇帝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般恐怖的武夫,只怕比天底下最会杀人的剑修更会杀人。 郁希夷则是已经木然了。 大梁皇帝展现出来的强大实力,让他已经麻木了。 而后三人停下,眼前又是一片严阵以待的妖族大军,在天边更是有数团黑云严阵以待。 这是妖族的围杀,一次又一次。 他们只想要将这位人族的君王留下。 虽然已经见识过眼前的大梁皇帝到底有多可怕,柳半壁还是不由担心起来,毕竟眼前这位大梁皇帝曾经和妖帝一战,如今又这般消耗,即便还能杀,但最后能坚持到哪里? 看着大梁皇帝破碎的帝袍,柳半壁沉默不语。 可就在这个时候,天地之间,马蹄声骤然响起。 南方大雪之中,有一支骑军终于来到这里。 看着那飘荡在风雪里的梁字大旗,郁希夷大喜道:“是大梁边军!” 那支骑军带着伤痕和疲倦,终于赶到了此处,为首的大将,正是李长岭。 他在不远处一拉缰绳,身后的骑军纷纷停下,此刻天地之间,只有战马嘶鸣之声。 “末将李长岭,率领北境边军赶赴漠北,和陛下并肩而战!” 没有说护驾,只是并肩而战! 是的,他们不是来护驾的,只是来和这位陛下并肩而战的! 于是人族和妖族大军,在此对峙。 风雪呜咽,肃杀之气弥漫。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他眼里忽然多了些情绪,往前走了几步,原来这里,有一朵生在冰天雪地里的野花。 那朵野花通体泛紫,花瓣上还有些风雪,看起来无比端庄。 他有些喜悦,快步走过去弯下腰,伸手将其摘下。 但等到站起身子,再看向手中这朵野花的时候,他眼中便只剩下了些悲伤。 他此刻的鬓发,比风雪更白。 第三百零七章 人心算计 人族骑军和妖族骑军在漠北平原上的对峙,在整个人族的历史里,还是头一份,在整个大梁朝两百余年的历史上,同样是头一次。 那支从南方一路深入漠北的骑军,已经遭遇了不止一场大战,如今整个骑军上下的所有士卒,几乎都是疲倦不已,可当他们看到了那位举世无双的大梁皇帝后,那本来疲倦不已的身躯,便又充满了力量。 大梁边军,为人族而战,在这冰天雪地的漠北,他们无怨无悔,但谁不愿意被人高看一眼,夸赞几句,不为别的,就也想被人认可,那么即便死在这里,也会觉得心里过得去。 所以之前李长岭领着骑军出征之前,才会说这一趟走完,他肯定要让那些神都里的读书人对他们说几句好话,写几篇文章称赞一番,那本是鼓舞士气的举动,但到了这会儿,其实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因为他们已经见到了那位大梁皇帝,那位人族的名义上的领袖,整个大梁朝真正的主宰者,那是多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此刻却都已经来了漠北,和他们一起,并肩而战。 这等殊荣,他们这次只要不死,走回去和袍泽们说上一番,那定然比杀了几个妖族更值得吹嘘。 说得更为通俗一些,这便是可以吹一辈子的事情! 妖族大军那边,又有一支大军汇聚而来,领头的正是大祭司和那位妖族大将。 之前他们和大梁边军相遇,原本以为不管如何都能够拦下这支骑军的北上,但却没有想到,最后硬生生是被这支骑军凿开了一条口子,硬生生撕开屏障,继续深入漠北,他们没办法,只好继续追赶,并且通知其他妖族军队,要将这支骑军扼杀在漠北。 可还是晚了一步。 如今那位人族君王已经和他最终忠诚的追随者相遇了。 大祭司骑着胯下异兽来到妖族大军阵前,看向那位如今光景不可谓不凄惨的大梁皇帝,敬佩道:“陛下不凡,能在我主手下安然离开,如今想来我妖族大军也拦不下陛下,便任由陛下南下便是。”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无数妖族将领都皱起眉头,纷纷出声,不能理解大祭司的选择。 大梁皇帝没有死在妖帝手中,这件事他们自然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没有死在那位妖帝陛下手里,他们便不意味着要眼睁睁看着大梁皇帝南下离开,要不然他们调兵遣将,搞出来如此大的阵仗,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拦下和妖帝一战之后,注定就会重伤的大梁皇帝。 可大祭司这一开口,便让他们都有些迷茫了。 为何要放大梁皇帝南下? 大祭司没有解释,他只是摆了摆手,让妖族大军让开一条通道,好像就是摆出让大梁皇帝就此离去的意思。 他比其余的妖族将领知晓的事情要多得多,之前大梁皇帝一路南下,已经遭遇了不知道多少次拦截,那些妖族大军,大部分都有妖族的大妖压阵,可即便如此,却还是没能够拦下眼前的人族君王,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大祭司便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眼前的大梁皇帝即便再是什么强弩之末,再是什么油尽灯枯,想要将其彻底留下,只怕都要付出极大惨重的代价,甚至于即便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也不见得能成。 不过能让他做出这抉择,也不只是因为大梁皇帝无双的威势。 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 这里还有大梁的边军在。 如果大梁皇帝就此离去,对于北境边军来说,定然是极大的重创。 这种重创,不见得只是在吞掉这支边军而已。 …… …… 大梁皇帝收起那朵紫色的野花,没有说话,只是沉默面对妖族大军。 郁希夷忍不住感慨道:“这位大梁皇帝气魄,真是举世无双,竟然还能让妖族折服!” 方外修士,一向不视自己为大梁子民,这么开口,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早就是重伤的柳半壁听着这话,忍不住讥笑道:“傻小子,你懂什么?” 郁希夷一怔,本来还沉浸在对大梁皇帝无限敬佩之中,此刻听到这话,宛如身上的热血都被一盆凉水浇灭,这才不好意思问道:“敢请前辈解惑?” 柳半壁瞥了一眼前面黑压压的妖族大军,缓缓开口,声音算是比较温和,“妖族大军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拦下陛下,实际上到了陛下这样的境界,若只是想要离开,这几十万妖族大军也好,还是再多来数位大妖也好,都很难拦下陛下,一位这样的绝世武夫,不管不顾地想要离开,这天底下真没多少人有办法。” “也就是说,这位大祭司是识时务,不愿意多做努力,免得伤亡过大?” 郁希夷自顾自点头,心想如果是这般的话,那也就不能只说是折服了,这期间当然还有自己的算计在里面。 “错了,哪里这么简单。” 柳半壁眯起眼,轻声道:“妖族摆出这阵仗,陛下走还是不走,若是走了,身后的大梁边军还要不要?即便这些边军能心甘情愿地为陛下送死,那妖族不见得就要全数都将他们留下,杀了大半,最后留下个三五千人回到长城,再把今日的事情说说,你看看这北境这么些年凝结起来的军心,到时候散不散?” 柳半壁叹道:“其实在这北境,别的名利到底还是留不住人的,这帮人能熬下去,其实就为了一口气,要是这口气散了,再聚起来就不容易了,到时候整个北境溃烂,哪里需要妖族大举进攻,光是从我们自己这边,就慢慢烂了。” 郁希夷听得心中震撼,他不过是个剑修,平日里练剑杀妖,还算是擅长,这种勾心斗角,城府算计,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他喃喃道:“这群妖族,有八百个心眼子。” 柳半壁微笑道:“在这个世上,你想要没有城府地活下去,其实也简单,等你什么时候剑道通天,凡事就一剑而已的时候,那就不需要心眼了,一切都用剑解决。” 郁希夷揉了揉手掌,没有答话。 …… …… 雪原之上,双方此刻都在等那位大梁皇帝做选择,其实李长岭早就做好准备,一旦皇帝陛下若是选择独自离去,那么他便带着这身后骑军杀一场,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天知道! 不过说到底,他李长岭定然不会觉得如今皇帝陛下独自离去有什么不对,这位自己的皇帝陛下的命本来就比他们更金贵,拿他们这些人的性命去换,有什么问题? 更何况,他们早早在深入漠北的时候,便已经想过有这么一天了…… 只是,也肯定是会有些不甘吧? 李长岭看着漫天风雪里的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抬起头,没有说话,其实也不必说话。 对面的大祭司,即便在妖族的地位再高,对于大梁皇帝来说,始终两人还是没有站在同一个高度,不用多说。 他在风雪里,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招了招手。 然后那位大梁皇帝只说了四个字,便让那些沉默无声的大梁边军,再度浑身热血沸腾。 大祭司的脸色难看起来。 当时,那位大梁皇帝,只是开口,吐出四个字。 随朕破阵。 …… …… 半日之后,凿开妖族大军防线的大梁边军只剩下的一半左右,这一场大战,二十万骑军,葬于漠北的,整整十万人! 妖族大军,更是损失惨重,倒不是被这些人族的边军所伤,而是那位强大帝王的境界实在是太高,战力实在是太过可怖,他只是在军阵中走过,便要在瞬息间带走数百个妖族性命。 至于那些大妖,若是敢和这位大梁皇帝厮杀,也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大祭司招了招手,召回了此刻还想要追杀而去的妖族部下。 那位妖族大将不甘心地看着南方,恼怒道:“难道就这样让他们离开?!” 大祭司说道:“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妖族大将默然无语。 “其实我们早该想到,既然陛下都留不下他,那么我们也不可能留下他,只是真相往往很难让人接受,要不然也不会让我们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让他回去吧,他不见得也能省心,毕竟在南边,他不见得就能好过。” 大祭司招了招手,然后天地之间,风雪之中,苍茫的号角声就此响起,那是妖族在鸣金收兵! 在北境征战厮杀多年,这些士卒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这样的号角声,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要是换做平日,他们自然要高兴地惊呼起来,但此刻,却没有人说话,他们的身体已经无比疲倦,在大雪天气和妖族厮杀,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强项。 战到后面,其实完全就是靠着一股精气神在死死支撑。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精神去欢呼。 李长岭浑身浴血,平日里从来不当是什么重物的大戟此刻他握在手中,只觉得手臂发抖,几乎就要握不住。 不过他仍旧很激动,或许对于那些士卒来说,完全体会不到今日是个什么景象,但他很清楚,这一场仗,不管如何,都是要被记载在史册里的,人族和妖族在漠北这块土地上各自流下无数鲜血。 这一次,是第一次妖族主动退兵。 就这一点,便足以名垂青史。 而能让他们做到这一点的,大概还是那位身形高大,如同高山一样伟岸的男人。 士卒们纷纷看向大梁皇帝,眼神里都是不加掩饰的狂热,只怕是天下没有任何一个道统,一个流派,能让门下弟子能有如此狂热的眼神。 他们从今天起,便已经成为大梁皇帝最忠实的追随者。 大梁皇帝若是此刻说些什么,其实对于士气会是极好的事情,不过他甚至没有转过身来,他看着南方,留给众人一个高大背影,然后一道声音,在风雪里传出。 “带上死去的士卒,朕带你们回家。” …… …… 北境长城城前,已经是满面风霜的大将军顶着一头枯败白发,身后则是一字排开的将军府大小将领。 站在长城之前,大将军心潮澎湃,驻守北境多年,面对妖族,他只能说是勉强相抗,如今这场大战虽说谋划许久,耗费无数心力,但最后其实还是算百密一疏,如果不是大梁皇帝替他们堵住了那个缺口,那么一场溃败,根本就是在意料之中。 只是如今结局,几乎已经是最好,陛下安然无恙地折返,那前去驰援的二十万骑军,虽然折损过半,但还是穿过漠北回来了。 这样的结局,本就是这位北境大将军没有想过的结局。 他恍惚失神,前面马蹄声阵阵,已然有大军归来。 大将军等到大军临近,单膝跪地,朗声道:“臣恭迎陛下凯旋!” 身后一众将领也是纷纷开口,声音激动。 大梁皇帝来到大将军身前,看着他顶着的那头枯败白发,平静道:“你老了。” 北境风霜这么大,整年整年熬在这里,怎么可能不老? 每日都要担忧妖族破开长城南下,到时候生灵涂炭,自己便沦为人族罪人,如此忧心,怎么能不老? 最主要的是眼前的北境大将军真的已经活了很多年,他在灵宗皇帝在位之时,便已经是北境大将军了,已经很多年了。 实际上当初大梁皇帝起兵的时候,当时整个世上唯一能够改变这个结局的,其实就是这位北境大将军,若是他选择动用北境边军南下神都勤王,只怕大梁皇帝根本没有机会取胜。 实际上当初那位废帝的圣旨不止一封来到了北境,但都被这位大将军按下了。 他不是久掌兵权之后便对皇权漠视,而是因为他北边是妖族,是人族最大的敌人,有此局面,他并不敢擅自分兵,若是一旦让自己卷入那皇权争斗,最后导致妖族南下,那后果便要比违抗圣旨还要大得多。 因此最后在那场大战里,他选择了沉默,作壁上观。 最后大梁皇帝取胜,成为这大梁真正的主宰,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清洗这位北境大将军,将这个至关重要的位子交给自己的亲信,但没有。 这十几年来,北境一直这般,由大将军说了算。 而且这十几年来,大梁皇帝更是对于北境有着更大的支持,根本没有任何想要给这位大将军穿小鞋的想法。 当初将北境大将军的亲女嫁给大皇子,只怕也是存了此等心思。 君臣不相疑。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哪里是一般君王能做到的。 只是如今大梁皇帝这句老了,却让很多人生出了很多想法。 难道北境的天,此刻就要变了? 之前大梁皇帝不动大将军,是因为北境他已经有了很深的根基,即便坐上皇位,也不见得能撼动这位北境大将军,而如今大梁皇帝裹挟这无双威势,再动这位大将军,是否更加容易一些? 跪在大将军身后的将领们在这瞬间想了很多。 大将军看着自己眼前飘落的白发,说道:“臣的确老了。” 如果大梁皇帝开口说大将军老了是想要让他退,那么大将军这句老了,只怕就是大将军也愿意就此往后退去。 那之后大梁皇帝会怎么办? 顺水推舟,就此让北境变天? 大梁皇帝有些遗憾地开口道:“可惜朕还没找到能顶替你的人,再熬几年?” 大将军看着眼前的大梁皇帝,轻声道:“臣熬不了多久了。” 这句话,太多无奈,太多不舍。 大梁皇帝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朕知道了。” —— 车厢里,安平公主点了一个小炉子,才让寒冷的车厢暖和起来。 “天御院那边的符箓我用着不顺手,还是点炉子来得舒服,你年纪虽小,但好似武道境界已经不低,自然不害怕寒冷,姐姐我可不行,这身子骨柔弱得不像话,只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安平公主看了一眼车厢外的光景,这会儿大雪磅礴,应该还是在半夜,距离清晨,还有个几个时辰。 仿佛是印证她说的那些话,说完之后,她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浮现出不健康的红润。 她倒也不在意,只是拿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颗丹药,伸手放入唇间,才笑道:“老-毛病了,倒也不麻烦。” 陈朝一直沉默,对于这个堂姐,他已经不算太抵触,只是仍旧话不多。 安平公主问道:“听说你从小在渭州长大,那年大水,波及到你了?” 陈朝点点头,说道:“正好在渭水畔,大水之后,不得不远走苍州,前两年才重新回到渭州。” 安平公主怜惜道:“那会儿年纪不大,在逃难的灾民里,受了不少委屈吧?” 陈朝默不作声,苦难这种事情,其实本来就不该反复提起。 其实陈朝的经历,大部分这些神都的大人物都清清楚楚,安平公主这么一问,大概也只是找些话题。 看着那炉子上的火苗,安平公主有些出神,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问道:“真喜欢那个谢氏的姑娘?其实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不见得好,姐姐是过来人,劝告你一番,如果只是有些好感,并不是真正地喜欢,那么其实这会儿撒手也是好事,你身份本就特别,又卷入这些世家里,头疼莫名,还不如寻个家世清白的姑娘,少些麻烦,才是最好。” 皇室也好,那些世家大族也好,其实正如这位安平公主所说,一旦陷进去,便极为容易陷入麻烦里。 陈朝沉默一会儿,摇了摇头。 安平公主安静地看着自己这个堂弟,忽然笑起来,“你这样子,倒是真像你娘亲。” 陈朝没说话。 “不过那姑娘其实不错,万柳会文试魁首,别的本宫不清楚,但她定然是读了很多书的,实际上现如今这些世家大族里,真能这么沉下心来读书的,真的不太多了,不过现在听说去练剑了?” 安平公主皱眉道:“天赋还不错,以后降得住吗?” “要不要本宫过些日子把她叫进宫来,帮你好好敲打敲打,好让她知道,天下女子,再厉害也没什么用,还是得相夫教子?” 安平公主絮絮叨叨,话说了不少,陈朝是越听越头疼。 “她喜欢读书便去读书,喜欢练剑便去练剑,实际上她的一辈子,根本用不着为谁而活,自己便是自己,要做什么,要怎么样过一生,自己去选择便好了。” 陈朝缓慢开口,便算是将安平公主的所谓一番好意都回绝了。 安平公主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终究是你们两个人过日子,不过我过些日子还是得让她多进宫走走,你娘亲不在了,母后也不在了,我这个做姐姐的,总得替你多看看,多表示表示。” 陈朝有些无奈,对于这个分外热情的姐姐,他想起了天青县对门的婶子。 其实那个一直因为体型有些自卑的妇人,也是难得的好人。 “好不容易咱们姐弟有时间说些闲话,总不能你光让本宫说,你自己在这里一句话都不说吧,快讲讲,这些年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安平公主有些期待地看着陈朝。 陈朝没办法,便只好开口,说起那几年在天青县的事情。 安平公主听了许多,开口赞叹道:“不愧为本宫的弟弟,在天青县做镇守使,便也是我大梁朝最好的镇守使。” 但随即这位安平公主便问道:“你对门那汉子叫什么名字,怎么这般有意思,吵架还能天天见你便吵?” 陈朝老老实实说道:“周枸杞。” 安平公主听到这名字,琢磨片刻,忽然脸上的笑意尽数消散,而后剩下了些惊愕和意外的情绪。 陈朝注意到安平公主的变化,问道:“怎么了?” 安平公主沉默不语,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你是说,他已经娶妻了?” 陈朝点点头。 安平公主没有反应,但不知道为什么,陈朝却觉得眼前这位公主,此刻应该是极为伤心。 可一个在大梁南方偏僻小县里的疲懒汉子,按理来说,怎么都不可能和这位大梁公主扯上什么关系才是吧? 陈朝骤然一惊,有些好奇地看向眼前的安平公主。 他似乎想起什么。 …… …… 天蒙蒙亮,陈朝走出车厢,一夜没睡,对于这位少年武夫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大事。 那个高大马夫看了陈朝一眼,默不作声。 陈朝转身朝着左卫衙门走去,此刻天地大雪,仍未停歇。 车厢里,仍旧算不上寒冷。 安平公主有些失神地坐在床榻上,泪流满面。 这位久居深宫的公主殿下,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意的是什么,自然也就不知道她为何在此刻为何却又泪流满面。 —— 翁泉守在左卫衙门一整夜,谨记陈朝所说的一切如常,所以即便昨夜有些异常,他都没有任何变化,此刻看到风雪里的陈朝归来,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去之后,轻声说了些什么。 陈朝皱眉,“你是说右卫负责的区域有异动?” 翁泉点点头,轻声道:“是手下的巡察使看到的,只是指挥使的命令是一切如常,便没有深入查看,如今来看,是否要禀告镇守使衙门那边,看看他们是怎么想的?” 陈朝摇摇头,“镇守使不在,什么妖魔鬼怪都跳出来了,我倒没觉得不是好事,现在的神都就像是几个人丢下去一大张渔网,但是最后能不能攥得住,却不好说。” 翁泉听得云里雾里。 陈朝淡然道:“你不需要想太多,只要平日里怎么做,如今就怎么做,一切的变化,都在我们这里处于不变,那么等到这场风浪过去,左卫便还是左卫。” 翁泉想不明白其中的利害,自然而然也就问不出来些什么。 但实际上陈朝这么做,还是有风险的,那就是如果这场风浪起来的时候,要裹挟他们一起,但他们偏偏又没有参与其中,等到风浪过去,正好便是当初那帮人取胜的话,那么他们的日子便不太好过。 只是陈朝如今不太在意这件事,因为镇守使主动离京,代表着很多东西。 而且最为关键的不是这些,而是那位皇帝陛下能否安然归来。 如果真的能够安然归来,那么一切做的便都不如不做。 这是明确的事情。 陈朝看了一眼蒙蒙的天色,揉了揉脸颊,说道:“我得睡一会儿,如果有人来找我,便让他等着。” 翁泉嗯了一声。 …… …… 风雪不停歇。 院长在那湖心小亭喝酒吃炖豆腐,不过这一次,魏序没有在他身旁。 于是一个人的院长,看着有些形单影只。 不过很快,亭外便有人来到这里,好似是院长的客人。 那人走进湖心小亭,也不客气,端起碗便夹起一块豆腐,笑着说道:“吃了白菜滚豆腐,皇帝老子不及吾?” 院长啧啧道:“这种话,我要是去告诉天下人,你这家伙只怕日子不好过。” 那人毫不在意,吃了一口滚烫的豆腐,张口的时候,嘴里都是热气,“天底下没有多少人真正能看透陛下,境界是这样,性子也是这样,大家很乐意用猜测别的帝王的想法来猜测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但实际上咱们这位陛下,可过往的所有陛下都不一样,看似冷漠,但实际上才真有情意,要不然哪里会有这么多人愿意为陛下效死。” 院长揉了揉眉头,喝了口热酒,又吃了一块豆腐,这才缓缓笑道:“人啊,总是喜欢自作聪明,你这位镇守使又怎么知道自己的看法不是错的,或许陛下天生会演戏,把我们都骗了。” 原来来人不是别人,而是所谓已经不在神都的镇守使,他其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神都,但却没有露面,让外人不知晓他的存在。 镇守使说道:“演戏的帝王可不会孤身深入漠北,那可是真要命的事情。” 听镇守使说到这个,院长也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否认。 深入漠北的帝王,这历史上也就这独一份吧。 “那你还是担心担心陛下能不能安然回来吧,妖帝可不是什么普通货色,要是那么好杀,也不会这么麻烦了。” 院长喝了口酒,然后没来由地就想起了自己那个弟子,剑仙剑仙,名头倒是大,这会儿却也不知道生死。 镇守使感慨道:“陛下真的很强,这一点,毋庸置疑。” 院长没有说话。 镇守使换了个话题说道:“我本来想着让那小子回到神都,好好磨炼他一番,结果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公主殿下,把事情给断了。” 院长笑了笑,说道:“这位公主殿下其实骨子里最像皇后娘娘,果敢和善良一样不差,既然知道那小子的身份,她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不出来做些什么,其实你之前说陛下不可能是演戏,我倒是也觉得是这般,毕竟这位公主殿下也算是随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性子。” 镇守使苦笑不已,神都如今的局势他自然也知道,那些人想要借着陛下离开生事,他也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看看陈朝,结果这才开始,那小子才收拾了左卫,还没有做些别的,便被那位公主殿下叫去了车厢里,浪费了一夜的时光。 那是极为关键的一夜。 镇守使叹了口气。 院长微笑道:“陛下选择北上,不见得也没存这样的心思,那接下来,你这位镇守使就要有动作了?” 镇守使挑了挑眉,不发一言,只是吃了几块豆腐,然后喝了几口酒。 院长忽然严肃道:“北境那边的消息,你是不是知晓,要是知晓,给我透个底,我对陛下要做什么没有太多想法,但我那弟子在北境,是否还活着?” “柳半壁?” 镇守使说道:“之前的军报里,院长您这位弟子,可在北境杀过不少妖物,剑仙风采,可是不弱于任何一人。” 院长恼怒道:“管他什么剑仙不剑仙,要是都不能活下来,即便真是个剑仙,又有什么用?!” 镇守使笑而不语,忽然问道:“院长像是您这般弟子如此多的,每天只怕是有操不完的心?” 院长反驳道:“你当人人都是魏序,如此懂事?” 只是刚一说出来,两人便对视一眼,各自缄默。 对于魏序,可能神都有不少人会真的觉得这位书生安静儒雅,但实际上哪里有这么简单? 镇守使说道:“院长的两位学生,都很不错,哦,再加上那位谢氏少女,其实都不错,只是如今这局势,一个已经卷进去了,另外一个,若是又卷进去了,只怕才是真有麻烦。” 院长自然知道镇守使在说什么,他没有犹豫开口道:“若是魏序真要做些什么事情,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最后的结果,他应该自己知道该怎么去承担,我不会帮他什么。” “舍得?” 镇守使带着笑意问道:“是觉得有了谢南渡,便可舍弃魏序?” 院长眯眼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读了什么书,要去走什么路,都是如此,即便是我,又能如何?我说的话要是所有人都听,那个家伙就不会去北境,另外一个家伙就不会去那个鬼地方,然后魏序也不会去想那么多,说到底,我不过是个教书先生。” 院长这么说话,到底还是自谦了。 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教书先生。 镇守使说道:“教书育人和治理天下,本质上没有什么谁难谁易。” 沉默片刻之后,镇守使忽然说道:“北境密报,青石关被破,北境大局处于危险之中,你那位弟子前往青石关,而后青石关破碎,他御剑深入漠北,至今杳无音讯。” 院长皱眉,忽然破口大骂道:“谁叫他去的!” 镇守使说道:“没有谁叫他去,他在赶赴青石关之前便已经是身受重伤了,但还是选择了赶赴漠北,为北境之战贡献出自己的力量,算不算死得其所?” 院长骤然转头,看向镇守使,死得其所几个字,他真的是一个字都不太想听。 镇守使有些同情地看向院长,微笑道:“北境军报向来有所迟缓,所以此刻,估摸着事情已经变化了,说不定他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镇守使一本正经。 院长骂道:“这他娘的不好笑。” 镇守使叹了口气,说道:“和这个消息比起来,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那个消息,才是真的不好笑。” 院长嗯了一声,抬起头看向镇守使。 “陛下深入漠北,孤身一人,和妖帝大战,而后大将军派遣李长岭率领二十万骑军北上,去寻找陛下。” 镇守使眯起眼,说道:“陛下或者此刻安然归来,也或者葬身漠北。” 院长不傻,很快便想通了些东西,说道:“所以你要加把火了?” 镇守使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 一个消息,随着那场大雪一起飘落各家,神都的大人物们,此刻都几乎收到了这个消息。 谢氏的祖祠前,那位谢氏老祖身后跪着许多谢氏子弟。 “老祖宗,如今是天地大变之时,神都如何,大梁如何,都在老祖宗的决断下,我们谢氏,绝不能在其中慢别人一步啊!” 有人轻声开口,脸上满是担忧,看着那位始终没有什么情绪的谢氏老祖宗,咬牙继续道:“陛下已然死在了漠北,咱们必须要再做打算了,两位皇子之间要做选择!” 谢氏老祖宗听着这话,觉得有些烦,便挥了挥手,平静道:“都滚。” 听着这话,那人不可思议地看向谢氏老祖宗,失声问道:“老祖宗,此刻乃是大梁朝两百余年里最为凶险的时候,老祖宗为何还不做决断?” 谢氏老祖宗听着这话,这才漠然转过身来,看向那个说话的谢氏子弟。 那人自知说错了话,很快便低下头去,但依旧开口道:“老祖宗,谢氏荣光都在老祖宗身上,万望老祖宗三思!” 谢氏老祖宗没有说话,只是伸手,便有人出现,看向这些谢氏子弟。 这意思很明确,这位老祖宗此刻不愿意做出抉择,让他们都滚开等着。 “我等便在远处等着老祖宗的决断,但请老祖宗一定要拿个主意!” 说完那句话,谢氏子弟纷纷起身离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看着那些人离开,谢氏老祖这才一屁股坐在了那张椅子上,看着那些飘落的雪花,喃喃道:“傻不傻?” …… …… 魏序坐在魏氏的大门门槛上,手里捧着一本旧书翻看,偶尔有被风吹到房檐下的雪花落在书上,魏序轻轻吹落,不发一言。 有人缓步来到他身后,停留片刻,便开始说话,声音不大,听到的人不多。 魏序始终保持沉默,等到听完了之后,这才摇头道:“今日我不离开魏氏,无论是谁,我都不见。” 那人没有犹豫,等到准确答案之后便选择离开,很快便去告知来人。 魏序继续看着眼前的旧书,思绪却飘到了远方,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轻声道:“原来有个耐磨性子是如此这般的好事。” …… …… 大皇子府邸,书房之中,药香弥漫,那位体型臃肿的大皇子放下药碗,看着桌上的那些密报,沉默了许久。 一个中年模样的管事站在一侧,小心翼翼开口询问道:“殿下,如今要不要再去一趟左卫?公主殿下已经离开了。” 大皇子看向这个管事,冷笑一声,随即摆手道:“不要那么蠢,姐姐出现在那边,便是在告诉我和老二,这个少年不要轻易去动,不然便是不给她脸面。” 管事皱眉道:“公主殿下的脸面,和此间大事比较起来,只怕不值一提?” 一位不可能拥有实权的公主殿下,到底有什么好说的? 大皇子皱起眉头,不悦道:“你说的是什么屁话,那是本宫的姐姐,小时候本宫失足掉落井中,若不是姐姐舍命,本宫能活到现在?!” 管事一惊,心想还有这等事情,为何外人不曾知晓? —— 万字 第三百零八章 风雪里的各方 大皇子脸色阴沉,和平日里儒雅温和的他完全不同,管事当即跪下,“殿下恕罪!” 跟着这位大皇子已经不知道多少年,管事自认自己已经十分清楚大皇子的所思所想,但到了这会儿,他才豁然明白,原来自己从来都没有看透过眼前的大皇子。 想来也是,出身皇室,算计和城府便是他们从小要接触的,这么多年下来,即便是再温和的人,也不见得会真的如同所见的那般温良恭俭,再换句话说,即便他真的温良恭俭,也不是意味着他就再也没有城府两字。 此刻管事觉得心中一阵阴寒,他有些苦涩,心想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居然花了这么多年才想明白,真的不配在这里做一个管事。 大皇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沉默了很久,这才缓缓说道:“盯着那边,老二会忍不住动手,我们即便要出手,也要等老二先出手。” 管事应了一声,然后大皇子才挥了挥手,示意让这位管事出去。 等到管事走出书房,带上门之后,大皇子这才咳嗽两声,用一条丝巾捂住嘴巴,取下的时候,上面已经有了些血丝。 就在这个时候,屏风后面响起一道温婉的声音,“殿下如今这身子,要好生注意才是。” 一个面容端庄的女人走了出来,虽然说不上漂亮,但生得秀气,看着就便让人舒服,是那种一眼看去便觉得心情舒畅的女子,她便是大皇子的正妃,也是那位北境大将军的幼女,之前大梁朝的朝臣们一直觉得二皇子没有可能和大皇子争大位的可能,就是因为大皇子的正妃的就是那位大将军的幼女,有了大将军站在身后,有了北境边军在大皇子身后,那这场大位之争还有什么变数吗? 当年的那场皇位之争,也是因为北境边军作壁上观,要不然如今的结果,不见得是这样。 只是如今的变数再起,那位北境大将军的寿数无多,还能撑得了多久?大将军一死,整个北境一定会重新洗牌,到时候这大皇子的优势在什么地方? 大皇子苦笑道:“老-毛病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好,也不见得会就这么死了,反倒是岳丈,只怕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皇妃听到这里,脸上多出了好些悲意,虽说常年和自己那位父亲两地相隔,不曾见面,但父女之间的感情却不淡,她轻声道:“父亲还是应当多撑些日子,至少要等到殿下登基才是。” 大皇子听到登基两个字,脸色难看起来,面带怒意,“你在胡说些什么,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是你能说的?!” 皇妃一惊,看向那案上被震倒的药碗,压低声音道:“父皇不是已经在北境驾崩了吗?” 她虽然是大将军的幼女,但是自从嫁到大皇子府上之后,便已经把自己当作大皇子府上的人了,之后想事情全是站在大皇子这一边去想的,根本没有考虑过大将军的利益。 其实世上大多数的女子都和她一般,出嫁从夫,倒也不是什么没道理的事情。 大皇子本来还想斥责她几句,但看着这女子的样子,便还是叹了口气,轻声道:“父皇这样的人物,哪里是说死就死的,之前生死不知,神都这些人还会猜测一番,但如今这消息传出来,本宫倒是越发相信父皇还活着,倘若父皇真的驾崩,咱们绝对不会收到这样的消息,大概只有老二这样的人会真的相信父皇已经驾崩了。” 皇妃眼里有些疑惑,对于那位父皇,她没有见过几面,自然也就说不上了解,她只是无条件相信自己夫君的话,于是便轻声道:“那我们什么都不要做了?” 大皇子摇摇头,“父皇这样的人,既然设了个局,本宫要是不走进去,那父皇是不会高兴的。” 皇妃问道:“那要不要给父亲写封信?” 大皇子摇摇头,说道:“本宫的那个弟弟倒是很聪明,知道此刻什么都不要做,便是最好,如今便当真什么都不做了。” 皇妃虽然很多事情不懂,但也不是蠢,听到这里,还是问道:“那个少年真是先太子的儿子?” 她自然大皇子说的不是二皇子。 大皇子平静道:“母后亡故的时候,本宫和老二他们都无法见到母后最后一面,只有他进宫去了,并且父皇还让他见到了母后,若不是母后遗愿,又怎会如此?母后为何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如此,生前便召进宫去,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哪里还让人想不到?” 谈及那位母后,皇妃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整个神都也好,还是除去神都外的那些认识皇后娘娘的人物也好,其实提及那位皇后,几乎都是一片赞扬。 就没有人会对那位皇后有任何的不满之处。 母仪天下用来形容皇后娘娘,完全没有问题,整个大梁朝的历史上,也只有那位开国的高皇后才能和她相比较了。 换句话说,以后在史书上,大梁皇帝定然是毁誉参半,但这位皇后娘娘定然会是一片赞扬之声。 没有人会觉得她不好。 大皇子摆了摆手,轻声道:“神都很乱,事情很复杂,本宫也有些想不明白。” 他有些无力感,实在是因为在面对自己那位父皇的时候,他再多想法,好似都会被对方看透,这件事从当年父皇起兵的时候,大皇子看着自己父皇的那些手段,便已经知晓了。 “本宫想去见见魏先生。” 书院的那个书生,绝对不普通,不仅不普通,他还肯定是一个智者。 当然,有可能的话,他更想见的,是院长,而并非魏序。 只是很显然,院长此刻不会见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在这场神都动-乱里,书院不会参与进来,因为没有必要,因为不管是谁最后取胜,书院都还是那个书院,不会有什么变化。 院长如今在大梁朝备受推崇不是因为他和当今的皇帝陛下关系不错,而是因为他是书院院长。 书院才是书院院长的立身之本。 皇妃却摇了摇头,轻声道:“之前魏氏放出话来,说魏先生这段时间不见客。” 大皇子咳嗽了几声,没有说话。 …… …… 魏序坐在门槛上,一直在翻看那本旧书。 这位书院的书生这一生读过很多书,但实际上还有很多书他还没有读过。 书太多,是永远都读不完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响起。 魏序没有抬头,只是自顾自说道:“不是说今天不见客吗?” 那脚步声停下,一个人在他背后停下,轻声道:“是左卫的指挥使。” 魏序诧异的抬头,如今神都,左卫和右卫,都是很重要的衙门,身为其中一个衙门的指挥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左卫的指挥使,不就是陈朝? “他怎么会来这里?” 魏序看向远处的风雪,如今神都有很多地方很多人都想见到那个少年,但不包括他。 可那个少年为什么会想来见他。 魏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让他来见我。” 没过多久,陈朝来到了这里。 魏序站起身,看向这个身上还有些雪花的少年,看了他一眼,便感慨道:“你成长得有些太快了。” 之前离开神都之前,陈朝便能在武试上跨境战胜宋长溪,而后这才没过多久,眼前的陈朝,便已经破境了,如今已经是个苦海境的武夫了。 “运气而已。” 陈朝看向这位魏先生。 魏序说道:“你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开门见山,大概便是这般。 陈朝说道:“想看看魏先生怎么选。” 他也很直接。 魏序觉得有些好笑,说道:“你觉得我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陈朝没有说话。 魏序看着这个少年,继续说道:“你有些奇怪。” 陈朝摇摇头,轻声说道:“其实我有个问题,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问。” 陈朝离开左卫衙门之前,其实便想了很多,但最后还是决定来到这位魏先生这里来问问某件事情。 魏序说道:“你觉得我会回答你?” 虽然陈朝还没有开口问出那个问题,但好似魏序已经猜到了什么。 陈朝说道:“说来说去,魏先生其实应该欠我些什么。” 在那湖畔,魏序曾经阻止过陈朝,虽说只是说让陈朝好好选一次,但实际上也是有他的意志在里面的。 魏序平静道:“朱夏入神都那一天,我救过你的命。” 这意思很明确,就是已经扯平的意思。 陈朝皱了皱眉头,发现这样说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他行礼之后,转身便离开了。 魏序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意外,没有想到陈朝竟然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这不太合理。 是的,既然已经鼓起勇气来这里,为什么会说走就走。 但魏序没有叫住他,只是看着陈朝的背影很久。 …… …… 陈朝走出魏氏,然后朝着一条长街走去,长街尽头,挺着一驾马车。 那上面有书院的花押。 车厢里,有个少女在读书。 第三百零九章 和少女谈神都 陈朝弯腰钻进车厢,顿觉一股暖意。 “都是剑修了,这点寒意还受不了?” 陈朝嘟囔一句,但还是伸手过去在炉子前烤了烤,这才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少女。 那夜在神都匆匆一见,其实还是没有看够。 也是,像是这样的姑娘,谁能看够呢? 谢南渡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说道:“你好像最近没有休息好。” 陈朝揉了揉额头,有些疲倦地说道:“之前在衙门里睡过一觉,但没睡好,再之前杀了那个副指挥使,其实有些麻烦,其实慢慢来更好,只是那个情况下,我只能速战速决,要不然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 杀林山这种事情,从来都不能慢,他必须要用雷霆手段镇杀那位副指挥使,然后才能镇住左卫,要不然即便拿回官印,左卫还是一盘散沙,没有人会听他的。 谢南渡哦了一声,好似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只是问道:“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我听说你在那位公主殿下的马车里和她聊了一夜。” “那是我的堂姐。” 陈朝打量着谢南渡。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听说那位公主殿下生得很好看,几位皇子公主里,她最像那位皇后娘娘。” 陈朝点点头,说道:“的确很好看,那双腿……倒也没有你好看。” 意识到自己几乎就闯下大祸的陈朝悬崖勒马,脸色依旧还是有些苍白,心有余悸。 谢南渡好似没有在意这种事情,而是说道:“既然选择了要沉默,为什么又要出来见见师兄?” 陈朝皱眉道:“难道你不知道那个消息?”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那眼里的意思很清楚,白痴,我为什么会不知道这种事情? 陈朝看到了谢南渡眼中的鄙夷,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眼前的少女这些日子其实看起来比之前要有烟火气太多了,之前第一次相见,虽然她也是那个活生生的人,但更像是来到凡尘的仙子,不太像是真人。 陈朝自顾自说道:“既然都把这个消息传出来了,便是逼着这些人做选择,我在局里,我怎么能幸免,我肯定也是需要选择的。” 谢南渡嗯了一声,忽然说道:“所以师兄给你说了些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说。” 陈朝说道:“其实我就是觉得他什么都不说才是我想要的答案。” 谢南渡默不作声。 陈朝很快说出自己的判断,“神都如今,绝对不是两位皇子在争夺皇位,两位皇子之中,至少有一位是能够看清楚如今的局势的,至于另一位如果看不透,等到事情过去,他也就基本上没了做皇帝的可能,其实一直在阴暗处行走的,应该是两拨人,其中一拨理应是那些前朝遗老,他们在方外修士的支持下,在神都做些事情,林山便是被他们收买的,至于另外一拨,和我有关系。” 陈朝看着谢南渡。 他相信自己说的那些话,眼前的少女肯定是能够听明白的。 谢南渡说道:“当初陛下入城,先太子一脉除去你之外,都葬身火海,但不意味着当初支持废帝的那些人全部都被清除了,这些年里,他们一直在积蓄力量,想来一直是在等这一天。” 陈朝说道:“想来陛下前往北境,如今放出消息,镇守使离开神都,都是他们布下的局,只是我来看都觉得这局有些浅显,怎么他们就会相信?” 依着正常的手段,怎么都不可能是如今这般,大梁皇帝去往北境,那么镇守使便不该离开神都才是。 谢南渡说道:“不见得他此刻便不在神都。” 陈朝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谢南渡说道:“这里面一层一层,都是算计,镇守使其实在神都,但一般人只是会因为他已经离开神都,可那些真要在神都出手的人,便会知晓,其实他一直都在神都,打个简单的比方,镇守使是螳螂,那么他们那些人在镇守使的眼里便是蝉,但实际上他们又是黄雀,而镇守使说不定扮演的更是黄雀背后的猎人。” “这么复杂。” 陈朝揉了揉脑袋,他的确有些疲倦了,这些事情本来该是他自己去想的,但此刻因为有些累,所以便交给了谢南渡去想,但好在谢南渡想事情从来都不是问题,她是个很聪明的人。 陈朝问道:“那你觉得魏先生到底是在和哪方面联系?” 谢南渡皱眉道:“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师兄和谁有过联系。” 陈朝没有说话。 天底下有些事情是绝对不需要所谓的证据的。 魏序这些日子一定有人在和他联系。 “但我想魏先生是个聪明人,既然看明白了如今的局势,那么他就肯定不会再下场了。” 陈朝点头道:“但我想院长肯定知道这些事情,我能不能见见他?” 谢南渡摇头。 如今神都没有任何人能够见到院长。 陈朝微微蹙眉,有些不解,“即便在这些争斗里院长都不用表面自己的立场,但为后辈说几句话,解答一些疑问都不行?” 谢南渡看向陈朝,说道:“因为很不好选择。” 院长站在谢南渡和魏序之间,有很多时候都不会选择。 陈朝说道:“你是真要开始和魏先生争院长之位了?是不是还早了点,现在院长看起来还能活很多年。” 谢南渡说道:“的确是这样,如果老师现在就死去,那么院长之位一定会是师兄的。” 陈朝沉默,谢南渡虽然是个天才,也肯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子,但毕竟年轻,怎么都不可能和那位修行多年的魏序比较,毕竟两者差距,实在是太大,一个是忘忧境界的强大人物,另外一个才修行没多少年。 “听你说起什么院长之位,什么谢氏家主,我总觉得很遥远,但既然是你,又觉得没什么问题。” 陈朝看着谢南渡,揉了揉掌心。 谢南渡倒不在意,放下手中的书,平静道:“这些都是时间问题。”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就是你这样的女子,理论上对这样的权利应该不会有太多想法才是,为什么非要将这两边的东西握在手中?难道只是为了北上?” 谢南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陈朝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白痴,便笑了笑。 谢南渡只是问道:“过会儿你要去什么地方?” 陈朝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抓鬼去。” 谢南渡有些奇怪地看着陈朝,有些不解。 陈朝知道她在想什么,沉默片刻,直白道:“我虽然对皇位从来没有兴趣,对他们的争斗也觉得烦,看着别人在我身上下注也觉得很无趣,但实际上除去这些之外,我对抓鬼这件事还很有兴趣。” 大梁朝上下有很多鬼,这件事不用多说,已经是事实。 那些方外修士在大梁朝藏了很多鬼,如今大梁皇帝布局,只怕最主要的还是想要抓鬼。 大梁朝要面对北方妖族,要面对南方的修士,要面对大梁朝内的那些鬼。 整个一座王朝,看着鼎盛,其实到处都是问题。 “清清大梁朝的鬼,对大梁朝来说是很好的事情。” 陈朝按住刀柄,跃跃欲试。 谢南渡提醒道:“要是遇到了抓不动的呢?” 还是那句话,陈朝虽然不错,但毕竟也还只是一个苦海境武夫,并非是真正的强者。 若是碰到了那些强者,大概就真的有些麻烦了。 陈朝说道:“我又不是傻子,我只拣软柿子捏。” 谢南渡说道:“我想太多了,忘记了你其实在审时度势上做得极好。” 这是说当初在天青县的时候。 陈朝皱眉道:“那会儿是身上没钱,实打实的穷,你别多想。” 谢南渡挑眉。 陈朝继续说道:“也是因为和你没这么熟。” 谢南渡还是没说话。 陈朝有些头疼道:“不知道怎么的,感觉拿你我真的没什么办法。” 谢南渡笑了笑,说道:“睡一会儿吧。” 听着这话,陈朝没有拒绝,很快便点了点头,靠在车厢上便睡了过去。 修士们很少需要睡觉,但若是耗费了过多心神,还是需要睡一觉来缓解一番。 车厢里鼾声渐起。 谢南渡把搭在自己身上的毯子拿起来,盖在了陈朝身上。 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看着他睡着之后都紧紧皱起的眉头,她忍不住伸出手,将自己那修长白皙的手指从那少年眉间抹过。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抹去他的困扰,但觉得大概这样会好些。 不知道陈朝到底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反正在谢南渡伸出手指抹过他眉心的时候,陈朝皱起的眉头竟然真的舒展开来了。 谢南渡说道:“在滚滚红尘里,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怎么看都不算容易。” 陈朝没听到,他睡得很沉。 他做了一个梦。 这一次没有梦到那个少女。 他梦到了十几年前皇城的那场大火,梦到了那个一向对他没有什么喜爱的皇兄,他此刻好似就站在火海里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有太多情绪。 陈朝没有逃避,只是在和他对视。 “你是你,我是我,从来都不一样。” —— 今天欠一章,明天补 第三百一十章 抓鬼去(一) 年关前的大雪,应当是不会停歇了。 依着往年的惯例来看,这场大雪说不得要一直下,直到除夕过去,正月过后。 其实按着朝廷旧例,这几天皇帝陛下便要让内务局准备赐下来的东西给各家大臣,虽然名义上是皇帝陛下朱笔御批,但实际上往年都是皇后娘娘操持,可如今皇后娘娘已经殡天,后宫又没有妃嫔,那位皇帝陛下对外宣称是在闭关,但实际上如今在何处,大概大家都有想法,所以那些有资格收到皇城年节礼品的官员本就没有想着能在这两天收到东西。 但实际上不少人还是会感慨一番,整个大梁朝按理说有没有那个皇后娘娘问题都不是很大,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位皇后娘娘离世之后,一座神都,便要变得冷清许多,让人很难明白到底是什么缘由。 吏部侍郎张新是十几年前参加的科举,高中第三,也就是所谓的探花郎,而后踏足官场,花了数年时间这才进入吏部,又过了数年,这才坐上吏部侍郎这个位子,前年当上侍郎之后,他才在东城有了自己的宅子,这还是朝廷赐下的,要不然靠着他那点可怜的俸禄,不见得还要多少年才能在那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上一座宅子。 和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官员不同,张新是真正的寒门出身,往上数三代,都是寻常百姓,也是他天资聪慧,这才能一路走到如今地步。 或许是因为出身,也或许是因为自身性子,张新在朝中一向不太喜欢交友,交好的官员寥寥无几,因此即便是今日是年关前的最后一次休沐,他也只是在自家书房里看看书,并未选择出门。 抬头看向窗外,已经是双鬓斑白的张新看着那飘落的雪花,心生感慨,心想虽说在这个年纪便已经坐上吏部侍郎的位置,但他深知,还想要往前爬去,这辈子显然已经没有太大可能了。 当初高中探花的时候,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仕途便自然一帆风顺,但实际上到了后来,在官场上连连碰壁,这才知晓,所谓的探花头衔,不过是个屁罢了。 想要升迁,要么身前有人,要么身后一人,他这孤家寡人,打拼一世,也不过是个可笑之结果。 正恍惚出神之间,窗外忽然响起声音,“老爷,宫里来送东西了。” 张新听闻此言,站起身来,有些疑惑地看向门外,那个管事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侧,等着张新询问。 “陛下不是……还在闭关,娘娘已经不在,这宫里的年节礼品,是谁在操持?” 如今大梁朝由着宰辅大人暂时辅政,可宰辅大人能将天下的大事都做决断,可唯独这种小事,不见得能做,毕竟这礼品送给谁,怎么送,又有什么东西,便都不太好决断,即便是宰辅,也不敢私作主张。 管事轻声回道:“大人,听闻是安平公主殿下如今在操持。” 听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公主殿下几字,张新沉默片刻,轻声感慨道:“险些还忘了我大梁朝有这么一位公主殿下。” 自从当初那桩旧事之后,在皇室刻意的遮掩下,现如今神都到底是有不少人忘记了这位公主殿下了。 如今在神都风雨飘摇的时期,这位公主殿下又站了出来,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古怪。 “是宫里的哪位公公?” 张新整理了一番仪容,这不管是哪位公公亲自来府上,他都要去谢恩的,不然便显得对皇室不敬。 “老爷,那位公公送来东西便走了,说是事情太多,就不等老爷谢恩了,还说今年陛下没有安排这些,也用不着向她一个公主殿下谢恩。” 管事轻轻开口,重复着来人说过的那些话,在这些官员府上做管事,最紧要的事情便是记性得好,要不然谁都不知道会误多少事情。 张新摆摆手,让管事离去。 这才重新坐下,揉了揉眉头,心想这位公主殿下到底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嫡女,这些事情做得真的是极有分寸,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坐在窗前,他就要拿出之前还在读的书再读一读,但伸手之后,大概是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所以就收回了手,只是看着窗外大雪,呼啸不停。 今年神都的大雪,比起来去年更大。 想着过了这个年关,或许整个大梁朝就会有着崭新的变化,自己的仕途也会有些不同,张新便有些兴奋。 或许是因为这种兴奋,便让他变得有些急躁,或许也说不上急躁,而是另外一种兴奋。 总之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张新都看不进书去。 其实早些年他就有这样的毛病,一兴奋便不太乐意去读书,后来他自己深知自己有这样的问题,甚至想着若是自己没有这个毛病,只怕是当初科举,就不是探花,而是实打实的状元了。 叹了口气,张新为自己过去而有些遗憾。 “叹什么气?你也知道今天就要死了?” 一道声音没来由地在书房里响起,张新蓦然一惊,骤然转头,便看到一个黑衣少年坐在案后,正翻看着他书架上那些孤本典籍。 虽说是吏部侍郎,但本质上还是个读书人的张新自然和其余的读书人没有什么区别,收集那些前贤的孤本书籍自然也是爱好,只是如今看到这么一个少年毫不客气地将那些他视如珍宝的东西随意翻看,他也来不及恼怒,而是有些胆战心惊问道:“你是何人?” 黑衣少年没有立即回他,只是翻看了些旧书之后,这才说道:“你的那些礼品,可都是我给您送到府中的。” 张新一怔,脸色微变,同时看向窗外,就要开口。 “别想了,左卫的巡查大概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到这边来,所以我们还可以聊半个时辰的。” 似乎是看出来眼前的张新在想什么,黑衣少年微笑着开口。 作为一个读书人,他没有在书院里读过书,自然也不是个修士,平日里的安慰其实全靠左卫保障,如今左卫如果不出现在这边,那么他的安全自然全然得不到保障。 可他看了一眼时辰,按着左卫惯例,用不了半刻钟那左卫的衙役就该过来才是。 黑衣少年知道他的想法,轻声道:“其实即便是半刻钟,甚至只是一瞬,我要杀你,时间也是够了。” 张新看着眼前少年,忽然冷静下来,不由想起很多事情,这才试探道:“阁下是左卫的指挥使大人?” 黑衣少年,这些日子在神都的名声虽然被有心人死死按住,但聪明人哪里又会往哪边想去呢? 陈朝有些吃惊,说道:“这么快就猜出来了,侍郎大人不愧是当年被誉为神童的男人!” 张新听得出陈朝言语之中的调侃之意,但却不恼,只是耐住性子问道:“指挥使大人如今不在左卫衙门里,出现在本官府中,又是为何?!” 陈朝仍旧坐着,很淡然地开口说道:“我来之前不就告诉过你,我是来杀你的?” 第三百一十一章 抓鬼去(二) 听着这话,张新的脸色大变,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黑衣少年竟然如此直接,根本就没有遮掩的想法。 “指挥使大人不要说笑了。”张新强自镇定,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根本不相信眼前少年说的话。 陈朝还是坐在案后,平静道:“本指挥使不太喜欢说笑。” 看着眼前严肃的少年,张新很想从那个少年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来,至少是看出一些端倪,好让他相信事情不是如今这个说法,但实际上没有,眼前的少年无比平静没有说笑的意思。 张新肃穆道:“本官乃是大梁朝的吏部侍郎,乃是皇帝陛下亲选的朝廷命官,指挥使大人难道要不问而杀,不审而杀?大梁律如何,指挥使大人应当知晓才是,若是指挥使大人都要不管大梁律,那么当初只怕指挥使大人也早就死了!” 他看着陈朝,十分严肃。 他说的是那桩旧事,陈朝从天青县而来神都,也是因为大梁律三个字才最后得以活下来,若是没有大梁律三个字,陈朝早就死在天青县了。 既然陈朝曾经是大梁律的受益者,那么现在他就不该无视大梁律。 依着大梁律,朝廷命官若是犯大梁律,要交于三法司审核,最后上报皇帝陛下,方可问罪,陈朝如今要是杀了眼前的张新,便是不尊大梁律。 陈朝眯着眼说道:“看起来张大人平日里没少读大梁律,知道得这么多清楚,可既然多了这么多大梁律,难道不知道,在大梁律里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大梁官员,若是为妖族,为方外修士刺探大梁机密,这便是内鬼之举,是要被灭九族的?!” 内鬼两个字,一下子便触动张新,他脸色骤然苍白,但还是咬牙说道:“指挥使大人在说什么?本官一概不知,本官只知道,即便本官有罪,也不该指挥使大人来审!” “况且本官一向清廉,对朝廷和陛下忠心耿耿,从来不会做出此等事情,指挥使大人这是无耻的污蔑!” 张新深吸一口气,说话之时底气渐生。 陈朝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不紧不慢道:“张大人倒也不必要如此,依着大梁律,左卫有拱卫神都之责,也有清理大梁内鬼之责,这一点大梁律上也写得清楚,只要查证张大人是私通方外修士的内鬼,那么今天杀了张大人,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陈朝缓缓起身,看向张新,缓声道:“不过张大人这般心思缜密之人,想来不会留下什么证据。” 张新冷漠道:“指挥使大人在说些什么,要不要自己去听听,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陈朝笑而不语,然后他只是一掌拍向那张看似寻常的木桌。 轰然一声,不知道陪伴这位吏部侍郎多少年的木桌就此垮塌,变成一堆破木头,只是他瞬间便脸色大变,因为在这堆木头里,还有许多来往书信。 此刻它们如同雪花一般飘落。 陈朝没有去看,都知道那些书信的内容是什么。 他再次看向张新,说道:“如今张大人还有什么想说的?” 张新脸色苍白,下意识便伸手入怀,只是却没有摸到自己想要摸到的东西。 陈朝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张符箓,被他夹在指尖,那张看似弱小的符箓微微摆动,有些气息萦绕在上。 陈朝直白道:“现在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头一个,告诉我你该说的那些话,第二个,便是跟着本指挥使去左卫,到时候左卫自然有手段能让你生不如死,想来张大人不过是个读书人,骨头应该不算硬。” “哦,其实本指挥使说错了,张大人,说不上是个读书人。” 陈朝盯着张新。 张新的眼中已经出现些悔恨,和之前的悔恨不一样,他这一次的悔恨,大概是觉得自己如果从来都没有做鬼该多好。 其实也不太好。 张新想起第一次和那位来自方外的修士见面的时候,是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怖。 “你懂个什么!我若是不点头,他便要杀了我,面对这样的抉择,你能怎么办?!” 张新有些癫狂开口。 陈朝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 …… 大雪磅礴,吏部侍郎的府邸涌入一群左卫衙役,这让府上的护院有些吃惊,只是还没等到他们反应过来,一群左卫衙役便将整座府邸严严实实的控制起来,再然后,便是他们出入各大屋子,开始翻找这座庭院。 一个老妪从屋子里走出来,杵着龙头拐杖看着这些无视自己的左卫衙役,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 只是很可惜,即便老妪这般声嘶力竭,但还是没有任何人理她。 陈朝坐在书房里,眼前的张新已经死透了。 他虽然是很想杀了这只鬼,但也很清楚他活着对他们来说意义更大,但是很可惜,他最后还是在陈朝的注视下,咬碎了牙齿里藏着的毒药,就此死去。 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要更难。 翁泉走了进来,看见那趴在窗前的尸体,有些疑惑道:“大人杀了他?” 陈朝摇摇头。 翁泉反应过来,说道:“可惜了。” 陈朝感慨道:“这样的鬼,还不止那么一个,当然同样的事情一定还会发生,没什么好说的。” 翁泉点点头,说道:“倒也是这个道理,不过我们这般大张旗鼓,会不会闹出大事?” 即便不出什么大事,这么大张旗鼓,会不会让其他的鬼有所警觉? 他表示有些担心,左卫这一次的抓鬼行动,最开始便没有藏着掖着,一下子便抓了一个吏部侍郎,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陈朝知道翁泉在想什么,说道:“毁灭证据?其实也不见得那么容易。” 他微微沉默片刻。 这才揉了揉脸,无所谓道:“陛下不在,镇守使大人也不在,整个神都还有谁能管左卫?” 神都的大人物当然很多,但如今在大梁律上,能够管得了左卫的,还真都没有。 翁泉皱眉,心想话虽然这样说,那实际上哪里是这个道理? 陈朝看向他,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我之前想着咱们左卫不动,等他们去闹,但现在想起来,我左卫的职责一直都是护卫神都,神都乱起来,我们始终要做些什么事情,现如今又不得不站队,既然这样,我们做些别的事情,忙起来,也就有理由不去选了,况且抓鬼这种事情,肯定是我们职责里的事情。” 翁泉不是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点头。 陈朝招了招手,笑道:“去下一家。” …… …… 当整个神都还沉浸在年关将近的喜悦中的时候,当那些人还在等最后的风浪的时候,陈朝和他的左卫,已经率先在神都掀起一场风浪,四处闯出朝廷大员的家里,然后便要么带走那些官员,要么便让他们再也说不出话来,这一下子,便让神都一下子都乱起来了。 皇帝陛下宣布闭关,这些日子的朝会自然也就没有再召开,朝臣们除去在各自的衙门办公之外,也就是到皇城外的值房里见那位宰辅大人。 今日值房外守了很多人,各衙门的官员纷纷聚集在这里,都叫嚷着要见那位宰辅一面。 面对来势汹汹的左卫,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心中有鬼的读书人,或者自己本身便是鬼的读书人,便再也等不了,他们迫切希望宰辅以辅政大臣的身份出面,制止左卫的行为。 但所有人都被拦在了值房外,宰辅大人没有见任何人。 值房里,头发早就花白的宰辅大人坐在一张八仙椅上,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只是静静地将一把铁壶放在了炉子上,然后从怀里拿出珍藏的茶叶,倒入不算多名贵的瓷碗里。 坐在他身旁的另外一个清瘦老人,也同样是听着那些吵闹声,微微蹙眉。 老人名为杜谦,乃是当朝的太史令,官职算不上高,但地位尊崇,毕竟大梁朝的史官一向铁骨铮铮,据实记录,对待史册,他们有着最为严谨的态度。 杜谦皱眉道:“那个少年年纪轻轻,本来就不该委以重任,如今镇守使大人不在,陛下不出,他便开始肆意妄为了,是要动摇我大梁朝根基吗?” 他的言语之中,有着对陈朝毫不掩饰地厌恶。 宰辅大人微笑道:“他当初在万柳会上,可是为咱们大梁朝争光不少,又是个年轻天才,自然镇守使大人便要对他高看一眼,宋敛被抽调去了北境,他在左卫坐上指挥使之位,虽说是有些拔苗助长了,但想来镇守使大人也有自己的想法。” 杜谦冷哼一声,“镇守使一脉从来和大梁律没太大关联,这种事情当初开国的时候,就不该如此!” 作为史官,杜谦自然很清楚这些历史的发展由来,当时若是他在,定然要死谏,让太祖高皇帝放弃那个想法。 宰辅大人微微一笑,对此不置可否,在大梁朝,他没有什么朋友,眼前这位,算一个。 “如今我能怎么办?我虽说盯着个宰辅的名头,但也只是宰辅,不能代表大梁律,左卫只能由陛下和镇守使衙门管,可现在两位都不在。” 宰辅大人看向杜谦,笑道:“其实他们之所以心慌,是因为他们心里也有鬼,不愿意让人去查,所以才想我出面去制止。” 杜谦冷哼道:“说不定有多少屈打成招的,他们这般不遵大梁律,终究不行!” 宰辅大人默不作声,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朋友的性子如何,其实出了名的执拗,有些话说太多,也根本没有意义。 至少对方不会听。 “要不然你写一笔,在史册上给他一个骂名?”宰辅大人微笑开口,声音里有些打趣的意味。 杜谦冷声道:“我自然会据实记载,他逃不过的。” 宰辅大人嗯了一声,说道:“其实我对这个少年很感兴趣,只是如今的神都,我不太想见他。” 杜谦问道:“为何?” 宰辅大人没有给出答案,只是说道:“你的性子直,所以做史官很正直,即便是陛下也不能让你改变什么想法,当初那场大战,陛下是什么意思你能不知道,却还是这般写了,其实换个角度想想,我要是陛下,也不见得能容你,由此来看,陛下真是一代雄主,心怀宽广。” 杜谦沉默片刻,轻声道:“陛下自然是一代雄主,胸怀在大梁朝二百余年里,也排得上号。” 这一点,他是承认的。 宰辅大人说道:“那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给陛下一个好名声?” 杜谦摇摇头,“我写史给后人看,若是我造假,后人如何知晓如今发生了什么,再换句话说,如果我的前人也是如此,那么我们怎么知道几百年前发生了什么?” “所以不管是如何,我都只能据实落笔。” 宰辅大人叹了口气,不发一言。 片刻后,他忽然说了句话。 “还是见见那个少年吧。” —— 今天又欠一章,阿门,对不起大家 第三百一十二章 抓鬼去(三) 数日之间,神都便有二十多位官员身死或是被带到了左卫衙门里,各家的眼线被派到左卫衙门附近,得到的消息都是听到了一直不断地惨叫声。 那些为方外修士做鬼的大梁官员,从来骨头都不硬,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便被方外修士要挟,选择去做藏在大梁朝内部的鬼。 一时间人心惶惶,整个神都,所有人都还没等来皇子们的争权,便等来了这么一场说不上小的清洗活动。 于是宰辅大人的值房外一直都有很多官员在守着,抱怨声不绝于耳,让几位官员都很难集中精力来看各地送上来的奏折,不过当他们把自己的目光下意识投向那位宰辅大人的时候,却发现应该坐在那张桌后的宰辅大人,却不见了。 在值房外的相邻一条长街上,一小宅院安静地矗立在这里。 一个黑衣少年悬刀走了进去,很容易便看到了那个坐在院子里等他的老人。 老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旁边有着搭起来的葡萄架子,只是已经入冬,此刻磅礴大雪,早就看不出来本来模样,老人顶着一头风雪,倒也说不清楚那本来就是他发丝的模样,还是被风雪染白的。 看着这个清瘦的老人,黑衣少年行了一礼,然后便去对面坐下。 论起来官职,宰辅已经是文臣之首,整个大梁朝,武官里也就只有镇守使和北境大将军的官阶能与其持平,但很显然,在这个世间,学问大的人也好,还是官职高的人也好,都不怎么管用,因为方外修士不会因为你的官职而敬重你,北方妖族也不会因为你的官职而放过你。 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拳头大才好使。 作为大梁朝的宰辅大人,平日里提及神都大人物的时候,却基本上会被忽略,老人似乎对面前这个少年不是太尊重他的举动也不是太在意,只是开门见山问道:“陈指挥使还要杀多少人,抓多少鬼?” 如今神都人心惶惶,虽说最大的风浪还没有彻底爆发,但宰辅甚至觉得陈朝很可能成为那个引子。 陈朝平静说道:“神都有多少鬼我不知道,但显然我即便自认能把神都的鬼抓完,也抓不完,所以用不着烦恼,就有多少鬼抓多少鬼,能抓多少鬼就抓多少鬼,看得到多少鬼就抓多少鬼。” 人力有穷尽的时候,很多人会因此而烦恼,但陈朝觉得自己应该用不着这么烦恼,因为自己只要做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情便好,这就是有多少鬼那么便抓多少鬼的意思。 宰辅大人本来想了很多话要说,诸如苦口婆心地讲一讲神都局势,谈谈如今应该做的事情,有些什么事情此刻也不要去做,但最后听到陈朝的这些话,让他有些意外,一时间也就不知道再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 他有些失神。 然后他看向面前的陈朝,那双眼睛无比清澈,此刻就这么直勾勾看着面前的宰辅大人。 宰辅大人叹了口气,说道:“好似见你一面有些多余了。” 陈朝摇摇头,说道:“其实我也一直很想见您一面。” 宰辅大人虽然在神都算不上大人物,但作为宰辅,在很多时候,他是制定并实施那些国策的人,虽然这一切都要那位皇帝陛下点头,但对于大梁百姓来说,尤其是得到他施行政策好处的那些大梁百姓来说,宰辅大人就是真正的大人物。 “我之所以做这些事情,是因为早在回到神都之前,我便收到了一份名单,我这些天做的事情,抓的人,都在这份名单上,也就是说,其实这些鬼早就被咱们看到了,如今他们是被抓出来,还是被咱们一直看着,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 陈朝看着宰辅大人,平静道:“所以我做这种事情,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宰辅大人隐约早就猜到这是镇守使一脉多年积蓄的结果,只是他不明白,这种事情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做,而到了这会儿,他更不明白为什么陈朝要说这些话。 陈朝看出宰辅大人的疑惑,于是回答了第一个问题,“这个时候来做这种事情,当然因为这是个好时机,抓鬼和顺便把那些所谓的前朝遗老一起抓起来,显得好像也不突兀,至少现在看是这样,惹不起太多恐慌,我不知道那位镇守使大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在我看来,就是这个缘由。” “至于为什么要对宰辅大人说这些话,宰辅大人是这文官之首,每日都在朝廷上和百官打交道,有些事情,只怕心中早有定论,如今只是想请宰辅大人说出口来。” 听到这里,宰辅大人便明白了,他有些好奇地看向陈朝,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知道,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要知道此刻值房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骂娘,我要是告诉了你这些,他们便不是到我的值房前来骂你,而是真的在骂我了。” 说到这里,他喘了口气,问道:“即便我告诉了你,你又怎么判断我不是借此来打压自己的对头?” 宰辅大人在官场里待了很多年,自然是一个有着丰富经验的政客,像是这样的人物,一般的人很难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很难能够算计到他。 不过面对陈朝的时候,宰辅大人似乎显得有些真诚。 但就是这样的真诚,反倒是让陈朝都觉得不太真实。 因为这不应该是宰辅大人应该有的态度。 陈朝沉默了很久。 他不是在思考该怎么回应宰辅大人,他只是想沉默。 宰辅大人说道:“这个年纪的少年,就不要故作深沉,因为没有什么意义。” 陈朝说道:“您应该知道,在大梁朝,尤其是在官场上,其实再能算计都没有意义,再如何培植自己的力量也没有意义,因为你们都骗不过一个人。” 宰辅大人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陈朝说得是谁,在这个天下,他们这些所谓的老狐狸,也都的确瞒不过一个人。 “陛下自然是无双的雄主,若不是要顾忌太祖高皇帝,只怕朝野……” 宰辅大人看着陈朝,平静道:“陛下的眼光果然不错。” 发生在陈朝和大梁皇帝身上的事情,虽然不是所有人都知晓其中的细节,但宰辅大人很清楚,陈朝便是皇帝陛下看重的人。 陈朝说道:“您相信陛下死在北边了吗?” 这也是这些日子神都一直流传甚广的一个传闻,皇帝陛下死在了北境。 宰辅大人微笑道:“妖帝虽强,但陛下也不弱。”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已经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陈朝说道:“看起来陛下在你们心中,真的很了不起。” 宰辅大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想着,以一地战一国还能取胜的藩王,这还有谁呢? 陈朝说道:“所以说这么多,您还是不愿意给我些名字?” 宰辅大人摇了摇头,说道:“自然要给你。” 陈朝变得有些奇怪,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宰辅大人,安静而沉默。 宰辅大人微笑道:“之前不曾说过,是因为不知道你们要怎么做,我虽然是个读书人,但也知道斩草除根的事情,如果只是一部分,那么也不用怎么说。” 说完这句话,他便从怀里拿出一份名单,递给了陈朝。 陈朝打开看了两眼,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名字,好奇问道:“李大人在朝野的名声极好,一向清廉,而且他所在的衙门也刺探不了什么秘密,为何有他?” 宰辅大人坦然道:“此刻无法,以后不见得无法,先把一颗棋子放在这里几年,等到时间合适了,再把这颗棋子放到关键的地方。” 陈朝想了想,说道:“明白了。” 然后他又看到了一个名字,说道:“这些鬼都在清流衙门,或许只是先收了方外修士的好处,但对方不会要求他们做些什么,所以即便是镇守使衙门都很难探查到他们是鬼这件事,可您是怎么发现的?” 宰辅大人微笑,说了些理由。 大概都是很微末的东西。 “一本古籍动辄便要数百枚天金钱,不太容易的。” 宰辅大人叹了口气。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起身,要离开这里。 宰辅大人忽然问道:“有没有想过老夫也是一只鬼?” 这个问题问得看似很随意,但不是,很有深意。 陈朝看着他,说道:“想过。” 宰辅大人微笑着等着后文。 陈朝皱眉道:“我和同龄人比起来,自然能说得上聪慧,但和你们比起来,我好似很幼稚。” 宰辅大人微笑道:“像是你这个志得意满的年纪能这么自谦,很难得。” 陈朝没说话,只是行过礼,便走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风雪里。 宰辅大人一直这么看着他。 不知道多久,他身后的屋子里,杜谦走了出来,这位太史令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宰辅大人说道:“你现在还觉得他不行吗?” 杜谦皱眉道:“小小年纪便如此心机算计,还居然算计到你头上了,我自然不喜他。” 宰辅大人微笑道:“在这个天下,所有人都是棋子,能够下棋的人都只有那几个人罢了。” 杜谦不悦道:“岂能如此?” 宰辅大人看着杜谦摇摇头,忽然问道:“你家那几个小子,如今如何了?” 提及自家后人,杜谦有些兴奋,微笑道:“几个小家伙都不错,只是让我有些为难,往后到底谁才能接我的班。” 大梁朝的官职没有世袭的说法,但太史令一职,却从来都是世袭。 第三百一十三章 抓鬼去(四) “只是几个儿子都这么不错,以后我这太史令一职传给谁,倒是真的很头疼。” 有太多出色的儿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当你的东西只能给一个人的时候。 宰辅大人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太史令家的几个儿子都很不错,这一点他当然清楚,想了想,宰辅大人说道:“要不然你先传给老大,然后让老大不要娶妻生子,再传给老二,然后以此类推,一直传给你的小儿子?” 太史令一职是世袭,按理说不可兄终弟及,但也有例外,便是当太史令没有子嗣的时候,便可以让兄弟来继承,若是连兄弟都没有,那便只能重新推选太史令了。 “去你娘的!” 杜谦黑着脸,对宰辅大人提出的这个设想十分嫌弃。 他黑着脸问道:“还回不回去?” 宰辅大人摇摇头,“累了,回去听他们骂人,没意思。” 杜谦不说话,只是黑着脸离开。 用力地关上了门。 宰辅大人看着门口那边,笑了起来。 然后他转身回了屋子里。 一个蓝袍男人在这里等着他。 宰辅大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至灵年间入仕的。” 蓝袍男人开口说道:“灵宗的最后一个年号,整整十八年,培养了不少如今大梁朝的肱股之臣。” 灵宗皇帝在最后在位的那些年,其实很在意人才的培养,原本这是他要留给先太子最宝贵的财富,但后来太子早亡,这些财富便成了留给那个废帝的了,若如没有那场大战,那么废帝有着这群名臣,即便不能在同方外和妖族方面硬气起来,也会为大梁创造一个盛世。 但最后的结果往往出人意料。 大梁皇帝起兵,并且打赢了那一仗,皇城大火,而后大批朝臣不愿意归附,于是便有不少人死在家中,那奉天殿门前的玉石阶上,更是有无数朝臣撞死在那里,鲜血染红了大片玉石,花了很多时间才清理干净。 那个时候,朝野上下其实大多数人都认为,即便是大梁皇帝拿了皇位,面对这个天下,也会束手无策,毕竟治理天下不是靠着他手下的那些将军便行的。 但谁也想不到,大梁皇帝凭着那些归附的朝臣,然后又提拔了一些之前不受重用的失意臣子,硬生生撑到了天监年间的第一次科举,再之后,新的名臣便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很快便撑起了这座庞大的王朝。 眼前的宰辅大人,就是那批失意臣子里的其中一位。 看着这个多年以来都没有什么变化的蓝袍男人,宰辅大人感慨道:“宋大人,上次见面,大概还是灵宗皇帝陛下召开朝会,宣布立那位陛下为皇太孙的时候?” 蓝袍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淡然看着宰辅大人。 宰辅大人叹气道:“那年大人如日中天,而老夫不过是个闲臣,大人如何能记得老夫?” 蓝袍男人说道:“时也命也,若是没有那场变故,你或许一辈子都只是个闲官,哪里能够做到这文臣之首?” 宰辅大人沉默片刻,摇头道:“大人为何不相信只要是金子,都会发光这一套?” 蓝袍男人摇头道:“你自然是个不错的人,但当初那么多俊杰,你觉得比你强的人有多少?” 宰辅大人明白了眼前男人的意思,于是便沉默了起来。 蓝袍男人说道:“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但就不知道你是否也念着灵宗皇帝的恩情了。” “当今陛下也是灵宗皇帝的皇子。” 宰辅大人叹了口气,话没有说透,但实际上也表达了他的态度。 “叔叔杀侄子,这种事情,他也能做出来,就不配成为灵宗皇帝的皇子,就不配是皇族血脉!”蓝袍男人看着宰辅大人,平淡开口。 宰辅大人问道:“老夫已经身居宰辅之位,即便帮你,又能得到些什么?” 天底下的事情,什么都会变,唯独不变的,只有利益两个字。 蓝袍男人开口说了些什么。 宰辅大人自嘲道:“倒是真的很难拒绝。” 蓝袍男人等着宰辅大人的答案。 宰辅大人说道:“宋大人,我还有一个问题。” 蓝袍男人挑了挑眉。 “倘若陛下已经亡故,想来陛下的子嗣也是坐不了皇位的,那推翻了陛下,难不成宋大人你要去坐一坐皇位?” 宰辅大人说的是如今废帝子嗣已经不存这件事。 蓝袍男人皱眉道:“你又怎么知晓先太子没有子嗣还在世?” …… …… 拿到名单的陈朝没有犹豫,很快便返回左卫衙门,只是安排抓人的事情他要做,但亲自抓人这种事情,他不见得都要做。 翁泉拿着那份名单,只是看了几眼,便紧张起来,小声问道:“陈指挥使,这上面的名字当真都是鬼?” 陈朝看了他一眼,说道:“不知道,反正如果有一个不是的话,咱们恰好又抓错的话,就很麻烦。” 翁泉有些为难,然后有些着急,于是便忍不住骂道:“这他娘上面的名字,全部都是些清闲衙门的官员,其中好几个还是大儒,要是抓错一个,整个神都不就乱起来了吗?!” 陈朝说道:“的确是这样,不过我相信给我名单的人。” “正是因为他们这样的人很难被人发现是鬼,所以我猜在他们的府上很容易便找到证据,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 陈朝看着翁泉,有些同情说道:“不过很显然,你会遇到很麻烦的事情。” 翁泉不解,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陈朝说道:“有些人我们没办法处理,也动不了手,你嘴也笨,肯定要吃亏。” 翁泉更是觉得云里雾里,哭丧着脸看着陈朝,“陈指挥使,你明明知道属下没读过书,你还这般?” 陈朝冷哼一声,“说得像是谁读过书一样!” 说完这句话,陈朝大步离开了左卫衙门。 翁泉无奈地叫来一个左卫衙役,说道:“先从谢学士家查起。” 那衙役一怔,随即问道:“是那位谢学士?” 翁泉骂道:“怎么可能是那位谢学士,是另外一位!” 两人说话的有些云里雾里,但那衙役松了口气,但随即担忧道:“那位谢学士也很麻烦,他可是曾经在书院里读过书,听说当初院长对其都颇为赞扬,要是弄出了事情,只怕是很难收场。” 大梁朝有两位谢学士,其中一位自然是出自谢氏,光是谢氏在身后,便很难动,更何况如今这个局面,要是把谢氏牵扯进来,又不知道要有多麻烦。 但即便另外一位和谢氏没关系,但也是朝中数位大儒之一,德高望重,早些年曾在书院求学,如今他不少好友都是书院教习,在朝中也是门生不在少数。 翁泉皱眉道:“这不是跟你商量,是指挥使的命令。” 衙役苦笑着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看到翁泉的表情,也就只能低头领命。 “怕什么,我和你们一起去,要是真要出事,到时候一起死。” 翁泉叹了口气,心想这要是在往日,这些事情哪里轮得到自己,也就是如今他在左卫被视作陈朝的亲信,只是这种亲信当得他都有些头疼。 …… …… 左卫的衙役很快闯入了城西的一栋小宅子里,这里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段,自然不贵,但宅子主人选择这里的缘由,想来也不是因为这里的地价便宜,读书人喜欢幽静,这便是明面上的缘由。 不过左卫的衙役们大多都没有读过书,是实打实的粗人,所以他们没有任何的犹豫,来到门前,便踢碎了木门。 随着破碎的木屑和剧烈的响声,左卫的衙役们穿过破碎的木门和风雪来到了那小院子里。 正在屋檐下烤火看书的老人骤然起身,看着这些来势汹汹的左卫衙役,大怒道:“你们要做什么?!” 老人穿着厚厚的棉衣,随着他起身,不少火星瞬间在他身前出现,有些落到了他花白的胡须上,顿时便有些烧焦的味道传了出来。 这个清瘦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朝中的大儒谢学士。 翁泉走了进来,看向这位在朝中也算得上威望颇高的谢学士,沉默片刻,轻声道:“搜!” 他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衙役们得了命令,开始朝着那不多的几间屋子里涌去。 谢学士看到这一幕,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于是更加愤怒地看着翁泉,“你是谁?左卫现在已经如此无法无天了吗?!” 翁泉没有理会他,只是冷着脸,实际上即便是他都心里打鼓,要是等会儿没有找到证据,只怕他就不止是要承担这位学士的怒火了。 谢学士平日里在朝中素有威望,即便是宰辅大人,也要对他和颜悦色地好好说话,可眼前这帮人却沉默冲进来开始搜查他的宅院,这自然让谢学士愤怒不已,而且眼见翁泉不说话,他更是指着翁泉,颤巍巍地骂道:“你们这帮粗鄙武夫!” 听着这话,翁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没来由便想起了陈朝在南湖畔和那帮书院学子的骂战。 想到这里,于是翁泉想要说句话。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谢学士那枯瘦的身子,不知道怎么的就朝着雪地里倒了下去。 他的脸上还有着极为愤怒的表情。 但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神采。 他死了。 生机流逝,再也救不活。 翁泉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那些还在搜查的衙役也停下了动作。 来之前,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很快,屋子里便冲出来一个妇人,看到这一幕,瞬间便尖叫起来,泪如雨下。 “父亲!” 随着妇人哭喊起来,另外还有两个稚童也奔了出来,是谢学士的两个孙子。 这院子里一下子便嘈杂起来。 翁泉还没反应过来,门外便更嘈杂了起来。 这院子里的事情,不仅惊动了风雪,还惊动了神都。 第三百一十四章 抓鬼去(五) “大人,怎么办?” 短暂的安静之后,终于有人开口,转头看向翁泉。 他们还想不到这件事的严重后果,但现在发生的事情,便已经超出他们的预料了。 像是谢学士这样的人,如果被从家中找到证据证明他是鬼,哪怕他不愿意承认,到时候都会好说很多,可就在他们冲入他的宅院的时候,这位谢学士就这么死了,而且看起来还是被气死的,这样的死法,实在是很麻烦。 看着那伏在谢学士身上的妇人,翁泉皱了皱眉,咬牙道:“继续找!” 这会儿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若是半途而废更没有道理,事到如今,只能咬着牙继续上。 衙役们点点头,很快便继续翻查起来。 那妇人此刻伤心到了极点,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他们,自然什么都没有说,那两个稚童更是有些茫然,他们只是看到平日里疼爱自己的爷爷躺在地上,身体逐渐冰冷,于是便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哭了起来。 院子里都是哭声。 一个老人守在那间狭窄的书房前,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死死盯着这些左卫的衙役,“你们想要进去,就从我的是尸体上跨过去!” 他是谢学士府中的家奴,早就替这位谢学士当了好几十年差,两人的关系其实应该说不上是主仆,更多的是朋友的关系,领头的左卫衙役看过资料自然明白,如今谢学士死了,老人自然将愤怒全部都放到了这些左卫衙役的身上。 “你们这群武人,平日里也不读书,只知道诬陷忠良,真是一群禽兽!” 老人眼中泪花闪烁,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家的老爷会是所谓的鬼,他只认为左卫要趁着这个时候,对谢学士泼脏水! 那书房是自家老爷生前最为喜欢和看重的地方,寻常时候就连自己的亲闺女都没不能进去,如今老爷死了,他也不能让这些人进去玷污了这书房! 左卫的两个衙役对视一眼,眼中没有太多情绪,如今谢学士已经死了,要是找不到他是鬼的证据,后果如何,不用想也知道,所以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越不能犹豫,只是对视一眼,两人便架起老人,将他拉到了一旁。 左卫冲进了书房里,开始仔细地翻找那些东西。 只是过了小半刻钟,将书房都彻底找了一遍之后,还是没能发现他们想要的东西,领头的衙役脸色便有些不太自然。 “问问别的兄弟,有没有发现!” 很快所有衙役都再次来到院子里,在那谢学士的尸身之后,安静站着,各自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院子里的风雪依旧,人们都很安静,便有些诡异。 只有那刺耳的哭声依旧在他们的耳畔萦绕。 翁泉微微挑眉,有些不甘心问道:“都找遍了?” “找过了,这院子本来就不大,这个时候,应该没有什么遗漏,会不会是我们……” 他话没有说完,如果谢学士没有死的时候,说这种话倒也可以说,后果虽然有,但始终不算是无法解决的问题,但这个时候,谢学士已经死了,他们再说这种话,那么便问题极大。 没有证据,谢学士还死了。 那么在整个朝野,便会引起轩然大波。 再换句话说,到时候整个左卫便是漩涡中心,陈朝作为镇守使看重的年轻人,或许还能被保下,但是他们呢? 一些寻常的左卫衙役,只怕是第一个死的。 翁泉摇头道:“不可能,指挥使大人既然说是,那就一定是!” 他虽然这么说,但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其实他没有什么底气,有些外强中干的味道。 因此即便是他这么说,其余人也都是保持沉默。 “继续找,院里的井也好,那些房梁上的青瓦也好,实在是找不到,就给我掘地三尺,你们要清楚,找不到证据,我们会如何!” 翁泉也有些心烦,但还算是克制。 左卫衙役们沉默散开,开始再次找寻,但有人却没有走,只是来到翁泉身前,在他耳畔低声道:“大人,要不然……我们……” “绝不可能!” 翁泉有些厌恶地看了那个衙役一眼,骂道:“你要这样做,左卫还有何面目在神都立足?!” 虽然那个左卫衙役没有把事情彻底说清楚,但是翁泉这样的人哪里不明白,断然拒绝之后,他死死看着那个衙役,“别他娘的想那么多事情,我警告你,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没有任何必要!” 翁泉想的事情其实更多,造假在当下来看,虽然有一定的可行性,但是对于整个大局来说,不见得是好事,首先谢学士如何私通方外宗门,这定然是一个很复杂的故事,他们这些人如何编造,都一定会有漏洞,若是往后被人抓住这漏洞去探查事情真相,一旦查出来了,对于他们来说,一定会是更糟糕的事情。 所以如今,不应该去做那些事情,唯一要做的,就是要将整个事情都放在明面上,不能有任何地说不清楚的地方。 但想起说不清楚几个字,翁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眼前的谢学士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眼前,还真是有些说不清楚。 “仵作到了吗?” 翁泉看了一眼那个先前说话的左卫衙役,皱眉道:“早些来看看,总要对死因有个说法。” 像是谢学士这样的老人,其实不管是哪一天死去都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何况是如今的大雪天气,身子骨弱,死在这个时候也是理所当然,可谢学士可以在他们走进院子前死,也可以在他们离开之后再死,但唯独不可以在他们走进来的时候,这才死去。 翁泉其实也想不明白谢学士的死因,如果他问心无愧,那么他极有可能是被他们这些人气死的,但问题是,他如果问心无愧,那么他们便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他也不愿意相信谢学士问心无愧。 但倘若谢学士不是问心无愧,又怎么会被气死? 看他那个样子,也不像是被发现罪行之后被惊吓而死的。 正在翁泉沉思的时候,左卫衙门里的仵作匆匆赶来,看到院子里的情形,一时间也有些愣住了。 翁泉开口道:“赶紧看看,查清楚死因。” 见状,几个左卫衙役赶紧把那对母子架开,如今查明谢学士的死因也是极为重要的事情,他们哪里还会去管别的事情。 仵作赶紧蹲下,很快解开谢学士的衣袍,到处都详细看了看。 却没有发现什么外伤。 仵作取出两根银针在谢学士关键窍穴-里刺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仵作才有些惭愧地站起身来,“启禀大人,看不出什么问题。” 仵作小心翼翼说道:“像是谢学士这样的年纪,很有可能也就是寿终正寝了,从如今的征兆来看,可以看出谢学士生前大概有些激动,一时间气血上涌也是可能的。” 翁泉看向他,脸色难看。 “你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外力因素,比如中毒,或者什么人的手段?”翁泉压低声音,对这个在左卫待了超过三十年的老仵作还是比较放心,他和不少修士都打过交道,算是见识广泛。 仵作同样压低声音,说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大人,想要知道具体缘由,只怕需要剖尸才能一探究竟。” 他有些为难,他是仵作,虽然平日里只是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但也知晓,如今对谢学士剖尸意味着什么,更明白若是剖尸之后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又意味着什么。 翁泉沉默片刻。 他看了一眼那对母子,皱眉道:“那就剖,出了事情,自然有指挥使大人负责!” 仵作得到答复,便点了点头,让人将谢学士的尸体抬到了屋檐下,这便从箱子里拿出工具,准备剖尸。 看到这一幕,那已经哭泣许久,没了什么力气的妇人忽然尖叫起来,大吼道:“你们要做什么?!” 第三百一十五章 抓鬼去(六) 妇人是谢学士的亲闺女,谢学士的夫人早年间便因病亡故,因此对这个闺女很是宠爱,之前精挑细选为自己这个闺女选了个好夫君,但最后不知道是因为两人缘分不够还是什么别的缘由,还是就此分开,换做一般的人家,大概会觉得自己闺女这般是污了自家的门楣,但谢学士浑然不觉,反倒是将亲闺女就这么带回家中,和外孙一起,还是一同生活。 而作为谢学士的闺女,那妇人和谢学士的感情一直很好,如今看到自己的父亲死去之后,还要被人剖尸,几乎是一下子就崩溃了。 她的父亲乃是一代大儒,生前在朝野之间颇有威望,在书院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同窗,这样的人物平日里哪里会遭受这种待遇,可如今死后却要被人这么对待,她实在是很难接受! “你们无端闯入我家也就罢了,可我父亲是何等人物,生前不管是谁,对我父亲都只有尊重,此刻你们却想剖尸,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妇人死死盯着翁泉,怒道:“你们根本就找不出证据来,一切都是凭空揣测,左卫在神都这么多年,一向都是神都百姓见之则心安,难道如今你们换了个指挥使,便要变得如此暴戾吗?!” 翁泉面无表情,说道:“出了事情自然有左卫负责,自然有大梁律惩治,夫人不必多说!” “负责?你们左卫能负责吗?我父亲这等人物,若是在你们验尸之后没有查出任何问题,就算把你们都杀了,也都不能弥补!” 妇人眼中满是愤怒,此刻她虽然被两位左卫衙役拦住,但也没有丝毫畏惧,“想要剖尸,你们先去问问陛下同不同意,去问问院长是否应允!” “我父亲出自书院,不是你们能够随意侮辱的!” 妇人看向在场众人,一字一句说道:“你们不配!” 翁泉沉默,其余左卫衙役更是沉默,他们如今虽然闯了进来,但实际上也的确小心翼翼,就如同那妇人所说,像是谢学士这样的人物,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这样特殊的身份,也注定会让他们束手束脚。 很是麻烦和复杂。 翁泉常年在宋敛的教导下当差,虽然本性憨直,但的确也算是有些能力,要不然此刻也不会被陈朝叫来在这里负责这些事情,听着妇人的话,他没有生气,只是平静道:“这是左卫在办案,若是出了问题,自然有大梁律惩治,是下狱还是人头落地,夫人就不要操心了!” 若是换作往常,翁泉定然会缓一缓,但此刻却不能。 不仅因为这件事很重要,更因为他无比相信陈朝。 因为在当初宋敛离开神都的时候,便只跟他说了一句话,那就是不管在任何条件下,他都可以无条件地相信陈朝。 “继续剖!” 看着那个一直在看着他的仵作,翁泉很快便做了决定! 妇人听到这三个字,冷笑一声,看着极为凄惨的她,恶狠狠盯着翁泉,“我一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翁泉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地转过头去。 …… …… 谢学士的小院里,不断有瓦片坠落到地面被摔碎,这种声音就像是在拆家一样。 其实也的确如此,当左卫的衙役们随着时间的流逝还是变得急躁起来,所以动作便越来越大。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长街,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一个左卫衙役一直守在门口,这会儿听到声音,便下意识朝着远处看去,很快便脸色大变,急匆匆冲了进来。 翁泉看了他一眼,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那左卫衙役脸色难看,说道:“来了一群……书院的学子!” 翁泉一怔,随即脸色也变得极为精彩。 虽然他也想过在处理谢学士的事情上会出现很多意外,也想过这种事情根本没办法瞒住所有人,但也没有想到为何书院那边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这些书院学子的身份极为特殊,别说是他,只怕即便是镇守使大人来了这边,都要很头疼。 更何况,在这些学子身后,难道没有更大的人物? 翁泉快步走出庭院,正好书院学子已经来到门前。 浩浩荡荡,几乎有数十人。 那些年轻的面孔,此刻脸上全然是愤怒,仿佛此刻要把翁泉给吃了一般。 翁泉脸色难看,看向这边的时候,一群书院学子早就已经围了上来。 “敢问大人,我等听闻谢学士骤然身亡,可是真的?!” 一个学子在追上来的一瞬间,便立即开口,看向翁泉,看似便要一个答案! 翁泉一怔,倒也没有想到眼前的学子发难如此之快。 他下意识揉揉脑袋,觉得有些头疼。 之前那些事情大概他还能处理,因为左卫的分内事情,他以前有过经验,但如今处理这桩事情的时候,他便有些犯难。 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翁泉反倒是转头看向不远处,低声道:“赶紧去找指挥使大人,他对这种事情,很有经验!” 一个左卫衙役看着面前这群书院学子,有些为难道:“大人,如今我还怎么出去找?” “蠢货,你他娘不会走后门?”翁泉摇摇头,压抑着声音。 那左卫衙役嗯了一声,转身走进宅院里,去寻后门离开了。 “请大人解惑!” 那个书院学子,之前开口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此刻再度开口,声音变得极为愤怒。 翁泉刚要开口,便忽然听到人群后面有人高呼道:“张夫子来了!” 随着那人开口人,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夫子出现在长街尽头。 翁泉看到那人之后,便更是眼神复杂起来。 书院的夫子,不管是谁,都是威望极高的存在,他们这样的人,不仅是文坛大家,在朝野之间素有威望,而且这些读书人,都很会讲道理,再换句话说,这样的读书人,甚至于还可能是个修士。 这也就意味着,等会儿翁泉很可能不仅连讲道理讲不过对方,就连动手也不是对方的对手。 等到那位张夫子来到这边,翁泉没有犹豫,便先行过一礼。 对这位书院的夫子,他要表示自己的尊重。 张夫子冷哼一声,问道:“谢学士死了?” 听着这话,翁泉头皮发麻,倒也知道此刻不能再默不作声,但也不好哄骗这位张夫子,于是便轻声道:“谢学士不知为何暴毙,如今仵作正在验尸。” “无端?” 张夫子冷笑道:“你们没来的时候,谢学士不还好好活着?” 翁泉听着这话,头更大了一圈,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我们也没做什么,只是谢学士似乎有些激动。” “呵呵,你的意思是谢学士的死和你们无关?” 张夫子眼睛里满是寒意,冷声道:“你们没来的时候,难道谢学士就这么死了?” 听着这话,翁泉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便只能期待那位指挥使大人快些来。 …… …… 陈朝在书院门口等了很久,等到看到那些书院学子朝着谢学士那个方向浩浩荡荡而去的时候,他这才悄无声息地走入书院里。 沿着湖畔缓行,他十分低调,躲避了很多人的视线,这才来到了湖畔小院。 然后敲门。 开门的是婢女柳叶。 看了陈朝一眼,柳叶就要扯着嗓子喊些什么。 陈朝皱眉,一把按住柳叶,不让她出声,就这么越过她,来到院中。 柳叶吃疼,也顾不得喊什么了,只是有些愤怒看着陈朝的背影,心想要不是小姐喜欢你,我非要让你…… 陈朝来到院里,谢南渡就在屋檐下静静看书。 和那位死去的谢学士一样。 陈朝看了她一眼,开门见山道:“我要见院长。” 第三百一十六章 抓鬼去(七) 谢南渡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看了陈朝一眼,没有起身,只是问道:“为什么觉得你这会儿能见到老师?” 此刻的陈朝在神都,身处旋涡中心,而院长又是一心想要远离这些争斗,所以根本不想掺和进来,天知道这些日子,这神都有多少人在试探这位院长,想要将他拖进这旋涡之中,但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没有成功。 陈朝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谢南渡在问陈朝。 陈朝说道:“又不是要院长做些什么,只是想和他见一面,问些问题。” 谢南渡沉默地看着陈朝,没有回答,但从她的眼睛里,陈朝看得到很多东西,明白了她的意思。 陈朝缓步朝着屋檐下走来,将头上的雪花拍落,这才坐在谢南渡对面,说道:“既然见不到院长,那问你一些问题,也很合理?” 谢南渡挑了挑眉,自信说道:“很少有我都不知道的事情。” 陈朝叹了口气,说道:“但这些问题我只想问院长。” “如果老师不想回答你的问题,那么你即便找到他,他也不会告诉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你见不见他,没有意义。” 谢南渡看着飘落的雪花说道:“书院的那些学子不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才得到的消息。” 陈朝说道:“果然如此。” 翁泉到谢学士的府上,然后谢学士暴毙,再到学子们出现在谢学士府外,时间其实不算太长,但就是这点时间,消息便已经传到书院,按理来说事情是不太可能的,尤其是当那些书院学子一来到那门前便知道谢学士已经死去这件事,更是离奇。 翁泉或许想不清楚这么多东西,但他很清楚此刻他们需要陈朝。 “这会儿左卫的人应该在到处找你。” 谢南渡眯眼说道:“你让翁泉他们去做这种事情,你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他们知道了之后,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 面对别人,陈朝会找很多理由来搪塞,但对面的人是谢南渡,所以陈朝很快便直接说道:“左卫是一枚棋子,我们再掀起什么波浪,还是棋子,真正的大人物永远在幕后看着我们,所以我想暂时抽离出来,到处看看,到底是谁在看着我们。” 谢学士的府上发生的事情,这明眼人一思考便知道是个圈套。 只是下圈的人不可能是皇帝陛下和那位镇守使大人,那到底是谁? 陈朝头疼道:“我觉得有些累。” 谢南渡微笑道:“人心算计,本来就不容易。” “那名单是谁给你的?” 谢南渡看向陈朝,微笑道:“就没有想过那给你的人就是给你下圈套的人?换句话说,即便他不是最后的幕后指使,也很有可能是其中的重要人物。” 想起那位宰辅大人,陈朝摇摇头,“有这么简单?” 谢南渡点头道:“有些时候,在明面上的,看似简单,实际上很复杂。” 陈朝认真想了想,摇摇头道:“我总觉得不太可能。” 谢南渡没有再说话,只是拿起了自己手里的书,这意思就是说不想再说了。 陈朝却问道:“要不要吃红薯?”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你这会儿烤出来的红薯不见得好吃。”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不满意,说道:“那我这会儿就该去谢学士府上跟人吵架?” 谢南渡笑道:“你不是很擅长这样的事情吗?” 这说的自然是陈朝之前在湖畔吵过的架,当时书院的学子们,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只是吵架陈朝当然不怕,他现在虽然很少再吵架,但吵架的本事却还是没有落下,只是这这时候单纯的吵架吗? 不等陈朝,她便继续说道:“只是这会儿张夫子在那边,说不定你吵不过他,也打不过他。” 张夫子在书院里名声不小,当然德高望重这样的话就不必再说,最主要的还是他的境界,其实很早便已经跨过苦海,是一个妥妥的彼岸修士。 陈朝说道:“自然也有不打架的办法,只是我不明白我现在做的事情是被所有人安排好的,还是有人在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同时也在看着我。” 谢南渡沉默不言,她自然听得懂这话的意思,但她没有说话。 陈朝靠在一旁的木柱上,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按住上面的漆块,只是没等他发力,谢南渡便皱眉道:“这可不是天青县。” 陈朝回过神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然后缓缓收回,说道:“这是神都。” 对的,这是神都,本来就是充满着阴谋诡计的地方。 陈朝想明白了一点,于是便起身,走出院子,正好碰到了那个来寻他的左卫衙役。 他气喘吁吁,这短暂的时间里,便已经把神都走了大半,这才骤然想到那些重要的地方不在,说不定书院便有这位指挥使的踪迹,于是他马上折返身形,来到书院来到这湖畔小院前。 陈朝说道:“翁泉还有些智慧,不过也就只有一点。” 能知道派人来找他,对于翁泉来说,已经是不错的事情了,陈朝都很难说苛责他。 “大人何故这么说?” 那衙役有些奇怪的抬头看向陈朝。 “我要是那傻子,我至少派出二十个人来找我,派你一个,这要找到什么时候?” …… …… 张夫子领着一群书院学子堵在谢学士的府门口,翁泉和一众左卫衙役也在这里拦着他们,双方对峙,但翁泉明显便是底气不足。 只是面对那张夫子的问题,他总要回答。 只是当他要开口的时候,人群里忽然起了一道声音,“谢学士就是他们害死的,毫无疑问!” 顺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一个学子一脸愤怒,看着这边的翁泉。 看到这个人之后,学子们中发出了一道惊讶的声音。 因为人们很快便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黄直。 黄直在书院里的名声不算差,许多人都知道他,只是他出名的缘故,其实大多是因为当初在湖畔的那一次骂战,以及他对谢南渡一直以来的爱慕而没有得到回应。 整个书院,几乎大半的学子,都知晓这件事。 如今他开口说话,在人们看来,倒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这明面上看着站着的是翁泉,但实际上不是,是左卫,而左卫的指挥使也不是别人,就是陈朝。 谁都知道,他和陈朝有过节。 因为谢南渡,也不仅仅是因为谢南渡。 翁泉看着这个书院学子,有些不悦地开口道:“无凭无证的事情,何来胡说?” 面对张夫子,翁泉还能客气,但是面对这个叫黄直的家伙,翁泉倒也是真的客气不起来。 黄直说道:“既然如此,那大人便让我们进去看看,看看谢学士死因!” 翁泉皱眉道:“我左卫仵作正在验尸,不能打扰。” 虽说让人看看也没关系,但这个场面下,最好还是不要让这些书院的学子进入其中。 可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忽然又响起一道妇人声音,“世叔,他们要剖尸,我父亲不该被这么对待!” 翁泉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暗骂一声,怎么连个妇人都看不好。 听着这声音,张夫子骤然大怒,看向翁泉,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怒意,一道气息便起于身上的棉袍,这位强大修士,就要硬闯。 他和谢学士交好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早就已经超过十年,要不然里面的那个妇人也不可能张口叫他世叔。 可如今老友不明不白地死去,还要被人剖尸,这怎么能让他忍受得了。 翁泉伸手,拦在张夫子身前,肃穆道:“张夫子,若不剖尸,怎么能知晓具体死因?” “滚开。” 张夫子的脾气一向不算好,此刻更是愤怒,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什么话,一挥手之后,翁泉便感到一股巨力击打在他的身上,让他重重倒飞出去,摔在院子里。 翁泉吃痛,想要爬起来,但只是吐出一大口鲜血。 张夫子看了里面一眼,那个仵作本来就没有动作,此刻被张夫子看了一眼,更是惊得连手中的刀都落了。 其余左卫衙役,此刻更是面面相觑。 张夫子淡然踏入院中,看向这破碎的院子,脸色更加难看。 妇人趁着两个衙役失神,挣脱束缚朝着这边小步跑来,跪倒在地,哭泣道:“世叔,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与此同时,在外面的那些书院学子此刻都朝着院子里涌了进来。 一时间,院子里堆满了人。 在看到这破碎小院的时候,不少人当即便再度发怒开口,矛头直接指向这在场的其余左卫衙役。 张夫子盯着翁泉,骂道:“谁叫你们这般做的?!” 翁泉说不出话来,其余左卫的衙役一时间也不敢说话,此刻便只有沉默。 一向风光的左卫,其实也有强者,只是翁泉想着谢学士不过是个寻常的读书人,不是修士,也就让衙门里的强者去了别处。 因此在场众人里,到底是没有能够和眼前的张夫子一较高下的人物。 黄直看着眼前景象,就要张口,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谁拍了拍,还没等到他转过头去,便听到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是本指挥使让他们这般做的。” 一个黑衫少年出现在人群后方,他腰间悬刀,脚踩官靴,身在书院学子中,明显要比他们高过一头。 “指挥使大人!” 左卫衙役们纷纷开口,有些惊喜,虽然不知道之后的事情会怎么发展,但既然陈朝来了,那就自然能让他们安心。 陈朝看了一眼张夫子,又看了一眼翁泉,冷声问道:“是夫子打伤了我左卫官员?” 张夫子此刻正在气头上,眼见一个少年竟然还敢如此不客气开口,自然冷冷说道:“就是老夫,又如何?” 陈朝哦了一声,笑道:“不如何。” 但说完这三个字,他话锋一转,漠然道:“来人,将这位夫子抓起来,先带回左卫!” 第三百一十七章 抓鬼去(八) 听着这话,不仅是那些书院学子,就连左卫的衙役们都愣在了原地,他们自然相信陈朝有办法解决,但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指挥使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解决,一上来便这般狂风骤雨,这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张夫子冷声道:“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 他在书院德高望重,平日里受无数人爱戴,哪里想过居然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陈朝按着刀柄,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张夫子,没有急着说话。 张夫子本就有些心烦,此刻看到陈朝这个动作,便更是差点按耐不住继续出手。 只是在出手前,陈朝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怎么个意思,夫子是打了我左卫的官员还不够,还想杀了我这位左卫指挥使?” 他的声音里有些打趣,但更多的是警告意味。 张夫子拂袖,一道气息顺着袖口而出,顿时地面的地砖便就此碎裂。 陈朝倒是没有理会张夫子,而是看向另外的左卫衙役,说道:“赶紧把这位夫子抓回去,别让他跑了。” 那些衙役是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陈朝要说这种话,可即便是这位左卫指挥使的意思,此刻他们也不敢轻易动作。 因为一定会有人反对。 果不其然,很快这人群里便有人开口,声音冷淡,“这是何故?陈指挥使真当此地是左卫衙门,神都也是左卫私产吗?!” 说话的人自然是那位黄直,他一向和陈朝不对付,这就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只是此刻开口,书院学子还是齐刷刷的选择站在他这一侧。 他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便都在等着看陈朝怎么出丑,但实际上陈朝只是冷笑一声,“何故?诸位在书院读书,只怕看过很多书,就是没看大梁律!” 陈朝盯着张夫子,眼神冷漠,“夫子既然在书院做教习,那便定然是书院里德高望重之辈,只是本官不明白,德高望重之后,夫子便可以对大梁律没有任何敬畏之心了吗?” 张夫子皱眉道:“好个伶牙利嘴的小子。” 陈朝摇头道:“并非本官伶牙俐齿,只是想问问夫子,大梁律上有哪一条律令说了能无故袭击我左卫官员?” “你血口喷人!” 不等张夫子说话,之前的黄直便已经开口,辩解道:“那是张夫子心急探查院内情况,你们左卫先要剖尸在先!” 黄直也恶狠狠看着陈朝,今日他们这些书院学子有公道和正义在身,他决不允许自己再输给陈朝。 陈朝笑了笑,冷声道:“好一个我们要剖尸在先,我左卫查案,遇到不解之处,自然要剖尸探查,这一点,谁能说些什么?” “难道就因为你们这无端的怀疑便可以出手伤我左卫官员?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你们把大梁律放在何处?” 陈朝一字一句问道:“难道大梁律什么都能管,就是偏偏管不了书院?” 这句话,杀人诛心,书院虽然在严格意义上也是属于方外宗门之中的其中一脉,但其实书院早就和世俗王朝捆绑到了一起,书院学子在大梁朝,自然也要遵守大梁律,更何况书院就在神都。 即便超然如院长,只怕也说不出来我书院学子可以不遵大梁律这种话。 因此一时间黄直哑口无言,说不出什么话来。 陈朝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说话,只是转过头来,看着张夫子,平静道:“夫子以为如何?” 以大梁律破局是陈朝早就想好的事情,真要动起手来,他根本就不是那位夫子的对手,他如今能够做的,其实便是让眼前的夫子根本就没有机会动手。 张夫子沉默许久,仿佛是怒气渐渐消散,他之前动手,的确有袭击朝廷命官的意思,若是要用这点抓着不放,只怕即便是他,都有些没有道理。 只是此刻,当着这么多书院学子,想要让他认错,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是左卫查案,那此刻可曾找到谢学士勾结方外修士的证据了?” 他的声音有些冷,话锋一转,便是要从这里开始破局,不得不说,眼前的张夫子,不是蠢人。 闻听此言,在场的左卫衙役们都显得有些不自在,他们若是找到证据了,哪里还会如此被动,但实际上即便是他们也觉得古怪,难道是他们真的错了? 陈朝当然知道此刻无法找到证据。 陈朝平静道:“还未结案,还没有定论。” 张夫子冷笑一声,“依着你的意思,就是还要剖尸,才能探查清楚?” 陈朝默认。 张夫子继续说道:“如果剖尸之后,还是证明谢学士是清白的,又怎么说?” 陈朝平静道:“自然有大梁律惩治。” 张夫子说道:“若是一开始便注定是错的,为什么就一定要去等那个错误的结果产生之后才做些什么?” 张夫子这话其实也不见得就是诡辩,如果一开始便发现有人要杀人,那么在他杀人之前,是否能够先行将他杀了?倘若不能,等到他杀人之后,这才出手将其制服,岂不是又多添一条无辜的人命。 陈朝说道:“夫子这话有些道理,但是不多。” “倘若依着夫子所说,那自然应当先出手制止,但夫子如何判断自己的行为又是正确的,或者本官换个说法,他没有表露杀人之心,去铁匠铺买了一把刀,只是为了回家杀鸡,而夫子便以为他要杀人,故而先出手,这又有什么道理?” 他这话说得寻常淡然,但其中也有些道理。 张夫子皱眉,他自然明白陈朝的意思,他是说如果自己认为这结果是不好的,又该如何证明自己才是正确的那一个? 这是很值得让人深思的事情。 张夫子说道:“所以就只有等答案出来,即便后悔?” 陈朝说道:“如果没有大梁律约束,只怕还有更后悔的事情。” 张夫子沉默片刻,忽然指着那屋檐下的谢学士尸身说道:“老夫与他相交数十年,如今他已然身死,老夫便不能不管不问,看着你们折辱他。” 他这话一说出来,几乎便是表露了自己的想法了,这让陈朝皱起眉头,觉得有些麻烦。 眼前这位张夫子这么说话,其实便是说明他无比相信那位解学士,也不担心因为他的事情会给自己引来什么麻烦。 陈朝问道:“夫子便是觉得什么代价都能承担了?” 张夫子平静道:“老夫和他相交数十年,自然知晓他是什么人,老夫绝不相信他是鬼!” 陈朝沉默,没有立即开口,他只是看了翁泉一眼,此刻他虚弱地站在一侧,看到陈朝的目光落过来,他也只是脸色苍白的一笑。 陈朝没有说话,那些书院的学子们就又开始闹腾起来,一个个声音都很大,事情的局面似乎已经失控,很有可能会朝着他们都预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无法解决的。” 陈朝说道:“自然而然,如果做过什么事情,便一定是有证据的。” 张夫子说道:“那你就拿出证据来。” 一定要拿出证据来。 没有证据,一切都不行。 陈朝忽然问道:“谢学士这样的人物,在书院到底有多少朋友?” 张夫子虽然不知道陈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很快说道:“像是谢学士这般坦荡的人,与他交友的人物自然不少,在书院便有许多夫子和他交好。” 陈朝问道:“那为何来的只有夫子您一位?” “来了老夫一个人还不够?” 张夫子有些不悦开口,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有些太过于狂妄了。 但片刻之后,这位张夫子便挑了挑眉,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东西。 第三百一十八章 抓鬼去(九) 谢学士的好友很多,只要这件事散发出来,那么知道这件事的那些人也会来,但为什么他们此刻没来? 那自然是因为这件事虽然散发出来了,但是还没有传到那些人的耳朵里。 换句话说,张夫子来到这边,还是太早了,他不应该那么早得到消息。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是张夫子。 为什么是张夫子最先得到消息? 陈朝看向眼前的张夫子,说道:“夫子可曾想过这个问题?” 张夫子的脾气一向不好,在书院人尽皆知他是个很冲动的人,他又和谢学士交好,一旦得知那位谢学士身亡,只怕会立即暴跳如雷,不管不顾的来到这边,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是最先得到消息的那个人。 因为有人只愿意把消息告诉他,他得到消息之后,会不去思索其中的什么细节,就冲到这里,和左卫发生摩擦。 大打出手也有可能。 张夫子之前一直都没往这方面想过,此刻被陈朝这么一提醒,这才是回过神来,若有所思。 “敢问夫子,是何人告诉夫子的这个消息?” 陈朝骤然开口,让思考中的张夫子猛然回神,他微微蹙眉,但目光却是落到了人群中的黄直身上。 陈朝顺着张夫子的目光看去,也同时看向黄直。 黄直被两道目光锁定,有些心慌,强自镇定道:“我也是听同窗所言,但既然是此等事情,为何不告知张夫子?” 听着这话,陈朝收回目光,他知道黄直一向和他有过节,想来那幕后的人也知道这点,所以才把消息透露给黄直,而黄直一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自然要觉得是报仇的大好机会,如此出手,造成这些事情,倒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陈朝没有多想什么,只是继续看向张夫子,平静道:“事情远远没有夫子想的这么简单,谢学士无故身亡,这种事情为何发在今日,本就蹊跷。” 张夫子沉默片刻,还是摇头道:“不管如何,老夫定然相信他不是鬼!” 他看着那妇人,眼中有些怜爱之意,对这个好友的闺女,他始终抱着恻隐之心。 陈朝皱眉,也有些不悦,他说了些道理,便想着既然张夫子也是读书人,也应该讲些道理的,但却没有想到,张夫子居然如此固执,这样的行为对于陈朝来说,其实比那些一开始便被人蒙骗始终看不懂真相的人更可恨。 “夫子既然不相信,那就不相信吧。” 陈朝看向那边的书院学子,平静道:“左卫办案,闲杂人等一律离开!” 他挥了挥手,要开始赶人。 但没有人走。 张夫子死死看着陈朝,怒意已经压制不了,此刻只怕是已经要准备再次出手。 陈朝看着他,没有说话。 之前的时候他便已经说过一次了。 难道你张夫子要出手杀了我这位左卫的指挥使。 陈朝感受到那些若有所无的杀意,感慨道:“夫子真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杀本官,真当镇守使一脉好欺负?还是夫子真对大梁律没有任何敬畏之心,对陛下没有任何敬畏之心?” “你把证据拿出来,否则老夫在这里,你们便什么都不能做。” 张夫子看着陈朝,他早就已经决定不让一步了。 陈朝平静道:“即便夫子要杀我,只怕也不见得能杀我!” 这话一说出来,整个院子里都安静了,所有人都沉默不已。 然后不知道是谁,忽然笑出了声。 那是书院的学子,他们看着陈朝,眼里有些讥笑的意思。 就他们定然知道陈朝的境界已经到了苦海境界,可距离彼岸还有天堑,他们不相信陈朝能够胜过眼前的夫子。 张夫子忽然有些好奇起来,看着眼前的陈朝,这个早就在大梁朝有了极大的名声的少年,他其实还是第一次见,其实他之前对陈朝并没有什么恶感,只是两个人站在不同的角度,此刻看到陈朝这个样子,他才真正有些发怒,觉得对方在轻视自己。 但如果不是万不得已,那么他绝对不会想着出手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管是做什么,都会违背大梁律。 虽然此刻,他已经违背了大梁律。 …… …… 陈朝按着刀柄,脸上倒也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这位少年指挥使面对比自己高出一个境界的修士,也不是第一次和人交手了,用不着害怕,甚至于他甚至还和忘忧境的修士交过手,甚至是全身而退。 只是很快,他便松开了刀柄,长舒一口气。 张夫子有些好奇地看了陈朝一眼,不明白这个年轻人在积蓄气机之后为何又会选择在顷刻间散去这些气机。 “夫子要不要先出手?” 陈朝揉了揉脑袋,但目光却落到了那个妇人身上,微笑道:“要不然你先出手?” …… …… 离着那谢学士府邸很远的地方,一条长街尽头也有小巷,巷子里有一家极为偏僻的小酒馆。 此刻酒馆里,那个蓝袍男人正坐在一张长桌前。 酒倒入酒碗,蓝袍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脸色不是太好看。 酒馆老板是个很普通的中年妇人,不知道是因为酒水的味道不好还是开得实在是偏僻,此刻酒馆里反正是没有一个客人。 除了这个蓝袍男人。 妇人看着蓝袍男人,很是好奇地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的一切看透。 但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叹了口气,轻声道:“哪里还有放不下的事情?” 第三百一十九章 抓鬼去(十) 妇人微笑道:“纠结那么多,宋大人你这一生,前半辈子可不是这样的人。” 蓝袍男人看着面前的酒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问道:“从锦衣玉食变成如今这般靠卖酒为生,说不得隔三差五便要被喝醉的酒客调戏一番,你这日子也过得下去,也能说心中无怨?” 卖酒妇人听着这话,那两道眉毛微微挑起,但很快便摇头笑道:“说句宋大人不爱听的话,这会儿的生活,其实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若是放在以往,看似锦衣玉食,但每日里要做的事情都不是自己想做的,如今卖酒,倒也说不上不喜欢。” 蓝袍男人皱了皱眉,最后摇摇头,“也罢,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你既愿意如此活下去,我又何必多说。” 卖酒妇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不过片刻之后,她带着一小壶酒从台后来到蓝袍男人身前,替他倒了一碗酒,这才小声说道:“宋大人,我如果是你,就一定会此刻打消所有念头,就此离开神都,再也不回来。” 蓝袍男人问道:“为何?” 卖酒妇人无比认真说道:“因为我很确定,宋大人你想做的事情,如今做不成,至少在此刻是肯定做不成。” 蓝袍男人有些怪异地看了眼前的妇人一眼,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如何知晓?” 卖酒妇人说道:“我并不知道宋大人的谋划,但我知道两件事。” “头一件,是那位皇帝陛下没那么容易死,即便他的敌人是妖帝,如果你真的认为他很弱,便去想想当初那场大战,也没有人以为他会赢。” 卖酒妇人很认真,看着蓝袍男人,平静说道:“第二件事便是宋大人你没有帮手。” 当卖酒妇人说起头一件事的时候,蓝袍男人只是微微一笑,但等到卖酒妇人说起第二件事的时候,蓝袍男人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 没有帮手这件事是事实。 让他脸色变化的,是没有帮手这件事身后意味着什么。 也就是说很多人不会认为他会成功。 蓝袍男人皱眉道:“怎会如此?” 卖酒妇人淡然道:“他的妻子死了,所以他很伤心,于是宋大人看到了他的衰老,他去了北方,遇上了妖帝,于是宋大人看到了他死亡的征兆,神都乱了,宋大人便看到了机会,但宋大人你想的太好了。” 蓝袍男人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轻声说道:“这种事总有一天要做,难道要等他老死再说?那需要多少年?” 卖酒妇人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取出一个酒碗,坐在蓝袍男人对面。 蓝袍男人苦涩一笑,端起酒碗,说道:“或许是我有些偏激。” 卖酒妇人反驳纠正道:“是固执。” …… …… 陈朝没有拔出刀鞘里的刀,只是看向了那个妇人。 张夫子微微蹙眉,那妇人则是惊怒道:“我恨不得马上杀了你,把你挫骨扬灰给我父亲报仇!” 她和那位谢学士父女连心,此刻认为谢学士就是左卫害死,陈朝作为左卫的指挥使,自然在她看来,就是最大的仇人,因此这么说话,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陈朝平静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妇人尖叫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是想要把我一起杀了,让这个孩子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听到孩子两个字,张夫子脸色难看了数分,看着陈朝,便更厌恶了些。 陈朝感受到那锐利的眼光,只是刚刚抬头,那妇人便又尖叫起来。 张夫子下意识便卷起大袖,一道可怕的气机从他的衣袖里撞出,朝着陈朝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陈朝骤然拔出腰间的断刀。 一抹清亮刀光顷刻出现。 握住断刀的陈朝朝着前面斩出一刀,迎上了张夫子。 张夫子常年在书院修行读书,境界深厚,底子极为扎实,不是一般的彼岸境可以相比的,但若是因为他修行的时间足够长便一定强的话,也是没有什么道理的事情,因此那刀光还是轻而易举的斩开了那道气机。 张夫子感受着那道磅礴的刀气就在自己身前出现,恍惚之间,那个少年的身影却已经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他微微蹙眉,没有想到相差一个境界,对方还能这么轻而易举来到他身前,正要反应的时候,陈朝已经一拳砸向他的面门,张夫子看到那裹挟着无尽气机的一拳,思考了很多,但最后他还是往后退去,拉开了两人距离。 如他意料之中那般,陈朝并没有往前追去,但在意料之外的事情则是陈朝此刻的刀锋便落到了那妇人的脖颈之上。 张夫子看到这一幕,暴怒道:“何敢?!” 陈朝没有理会张夫子,只是刀锋仍旧放在那妇人脖颈上,那柄断刀极为锋利,动一动便能要人性命,放在别人脖颈上更是寒意逼人。 “有桩事情,大概只有如此,夫子才能听一听。” 陈朝看了一眼四周的左卫衙役,他们此刻即便是再不明白,也知道该如何做了,纷纷聚拢,拦在陈朝身前。 张夫子看着这一幕,脸上寒霜很重,却没有动作,他和谢学士是多年好友,如今谢学士死了,那妇人既然是他的亲闺女,那么就应当保全,虽然陈朝身为左卫指挥使,不可妄杀百姓,但万一呢? 这世上所有人,都担不起那个万一。 陈朝仿佛知晓张夫子在想什么,摇头道:“其实夫子可以出手,无须担心她是谢学士血脉而无法出手,因为她不是。” 他这话一说出来,张夫子的脸色微变,那妇人则是变得更为惊恐。 “夫子作为谢学士好友,却不知道他根本没有生育能力这种事情,那便说明你们之间的情谊并没有真正如同夫子所想的那般坚固。” 陈朝看着张夫子,然后缓慢开口道:“不过这个世上的确没有太多人知晓这件事。” 张夫子皱眉道:“那你为何知道?” 陈朝微笑道:“因为我有个很好的朋友。” 是的,天底下不管是谁,只要有个很好的朋友叫谢南渡,那么事情便会简单很多。 所以他去见谢南渡,看似是要去借着她见到院长,但实际从一开始,都没有这种事情。 他就是去见她的。 她是谢氏的子弟,谢氏在神都,很难有什么事情瞒得过他们,他们或许不知道谢学士是不是鬼,但他们知道谢学士在很多年前还在书院的时候喝醉之后曾经失口说过一桩事情,那就是早些年学习六艺的时候,他一时不察掉落车架,最后伤到了那处,便再也没有了生育的可能。 或许是觉得这桩事情太过耻辱,也担心自己还会在酒后提及这事,所以自从那天之后,谢学士便再也不喝酒,也没有给任何人提及过这件事。 而后某年,谢学士不知道通过什么法子说动了自己的妻子,两人在假装有孕之后的十个月后,抱回一个女婴。 “这桩事情,当初的稳婆和大夫都知晓,两人之后收了一大笔钱,离开了神都,不过谢学士或许是觉得杀人灭口反倒是不妥,故而没有动手,那就也给今日留下了隐患。” 陈朝说道:“天底下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只要做过,始终会被发现。” “谢学士没了生育的能力,又要个子嗣传承,这有什么错?” 张夫子平静道:“无非是人之常情。” 陈朝说道:“自然寻常,但如果这个女婴是方外修士送来神都的呢?” “你说什么?!” 张夫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陈朝。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看着眼前的妇人,说道:“谢学士也是你杀的。” 妇人神情复杂,眼睛里有无数情绪变化,最后才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她说这句话,便意味着她承认了这桩事情。 陈朝想了想,摇头道:“你们做得很隐蔽,我哪里能知晓,无非是你做得太刻意。” 妇人皱眉。 “父亲死了,女儿嚎啕大哭,对所谓的仇人怒目相对,有什么刻意的?” 陈朝点点头,“都没错,但我看着总是觉得很奇怪,后来我才想明白了,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把谢学士当作自己的父亲,所以才在那些眼泪里看不到什么感情,如果你只是谢学士寻常抱回家的女婴,怎么可能和他没有感情,如此一来,其实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这些年一直在和方外修士联系,谢学士不过是一只鬼,你不过是看着他的人。” 妇人不说话,这桩事情正如陈朝所说,的确如此。 “你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妇人说道:“我很难想到你这个年纪的少年为什么会有这么敏锐的判断力。” 陈朝无奈道:“你以为我想吗?我也不想的。” 妇人不说话,只是沉默看着那边的那具尸身,谢学士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实际上那些年他也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根本没有想过她的方外修士身份。 想到这里,妇人眼中多出了一抹黯然。 第三百二十章 恶心人谁不会 张夫子很沉默,这个时候他很冷静,于是便想明白了很多平日里想不明白的事情,便觉得有些难受。 书院的学子们也有些难受,尤其是黄直,更是如此,之前他们气势汹汹而来,原本想着会有一个极好的结果,但哪里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谢学士是鬼这件事,已经有了定论,他们便自然无法说些什么。 左卫的衙役们看向陈朝,眼中里有不加掩饰的敬佩。 如果说之前在左卫出手斩杀林山,能让他们对陈朝慑服,那么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的心中,对于陈朝的钦佩便没有任何的问题了,他们变成了陈朝最为忠实的追随者。 张夫子默不作声,就要离去,那些书院学子也是跟着要散开。 可就在这个时候,陈朝走了出来,拦在了张夫子的身前。 张夫子抬起头看向这位左卫指挥使,问道:“你还要如何?” 陈朝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翁泉,然后平静道:“本官之前便说过,无故伤我左卫官员,不行。” 张夫子一怔,这才想起之前出手伤了翁泉的事情,本来这种事情其实可大可小,他作为书院的教习,德高望重,平日里只怕即便是杀那么一两个人,也自然会有人来替他遮掩,如今这般,倒是头一次。 陈朝看着张夫子说道:“本官说过,若是夫子不遵大梁律,那就不行。” 张夫子问道:“那你如今要如何?” 陈朝平静道:“将夫子带回去关押起来,依着大梁律惩处。” 这话说得淡然,但很快便惊起好些惊呼声,那些书院学子哪里想得到陈朝居然在事情快要结束的时候,还要选择去为难眼前的张夫子。 别的不说,光是张夫子这个身份,对于神都绝大多数人来说,便是需要敬重的,没有人会选择去得罪他。 陈朝虽然身份有些不凡,但想来在面对张夫子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特别的地方才是。 “若是老夫不跟着你回去呢?” 张夫子脸色有些难看,他在书院做了那么多年的教习,门生算是不少,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早就已经踏入官场,陈朝同样在大梁朝做官,并且如果想好好做官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就不该再难为张夫子。 但他没有。 陈朝说道:“若是夫子不愿意跟着本宫去左卫,那本宫便亲自带夫子过去。” 说着话,他已经按住了刀柄,这一次,他不惜一战。 张夫子怒极反笑,“你当真觉得能够拦得下老夫?” 张夫子盯着陈朝,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些玄妙的气息。 陈朝说道:“彼岸境不无敌。” “也不是所有读书人都值得尊敬。” “其实应该说,不是所有读书人,都称得上读书人。” 说着话,他抽出了腰间的断刀,平静道:“其实夫子还是看不起武夫,所以便有些傲慢。” 张夫子沉默不语,这自然是他心中所想的事情,但他自然也不可能告诉陈朝自己的想法。 读书人眼高于顶,这已经几乎是通病了。 陈朝说道:“讲道理你们更擅长,本官就不浪费口舌了,但有件事本官想要告诉夫子,那就是犯错了,一定要付出代价。” 张夫子眯起眼睛。 陈朝平静道:“所有人退出此处,没有本指挥使的命令不得进入其中。” 左卫的衙役们正要开口,翁泉便扯了扯同僚们的衣袍,摇了摇头。 于是这里很快便被清空了。 很快便只是剩下陈朝和张夫子。 陈朝看着这位夫子,这位夫子也在看着他。 “老夫认为,你不应该花费太多时间在老夫身上。” 张夫子说道:“那本来是小事。” 陈朝摇了摇头,只是说了一句话,“不是。” 这种事情,他从来不认为是小事。 …… …… 一驾马车,缓缓停在一座府邸之前,马车停稳之后,一个年轻男子从车厢里走了出来,来到门前,门口的护卫早就认出这男子身份,很快便跪了下去。 男子却是一脸微笑,“本宫只是来见见姐姐,快去通报吧。” 听着这话,很快便有人离开这里,去里面通传,没过多久,便走出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来将这位二皇子迎了进去。 走进这座公主府,二皇子闲庭信步,很快便走过一条长廊,在一处凉亭前停下,此刻亭下正有个女子在那边烤火赏雪。 二皇子走了上去,行礼道:“见过姐姐。” 安平公主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位弟弟,不咸不淡说道:“坐吧。” 二皇子这才坐下,仍旧是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的这位姐姐,说道:“好些日子没有来看姐姐了,也不知道姐姐的身体是否还康健?” 安平公主揉了揉眉头,轻声道:“老-毛病了,倒是没你那哥哥身体差,何必专门来看本宫,去看看你那哥哥不行?” 二皇子听着这话,微微蹙眉,但也没有反驳,只是苦笑道:“只怕此刻皇兄也不想见到弟弟。” 安平公主冷笑一声,随即说道:“倒也是,你们两人除了在父皇面前之外,哪里又说得上是兄弟。” 这是实打实的话,二皇子没有反驳,他们两个人,从最开始到现在,便不太可能是那种寻常人家的兄友弟恭。 “有什么话便说,不用憋着。”安平公主随口自嘲道:“你们乐不乐意和本宫待着,本宫还不知道吗?” 二皇子苦笑不已,对于这位长姐,其实他的心底是有些畏惧的,小的时候,几人都还是藩王府邸上的孩子的时候,没有想过那么多事情,每日追逐打闹间其实最有威严的就是这个姐姐,她要是一皱眉,所有人都要心惊胆战。 后来虽说长大了,但他下意识还是想要离着这个姐姐远一些,根本不愿意靠近。 今日若不是有大事情,他怎么可能会亲自来到这里,对自己的这位姐姐说些什么话。 “是有些小事问问姐姐,就是那个陈朝,那夜是在姐姐车厢里过了一夜?” 二皇子小心翼翼,打量着眼前这位公主殿下的情绪。 安平公主看向二皇子,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淡然道:“本宫的意思,你还是不清楚?或者你觉得你反正要不了多久就要坐上皇位,那我这个姐姐的想法,倒也不重要了。” 二皇子再度苦笑道:“长姐如母,如今母后不在了,姐姐何来如此说,在弟弟心里,姐姐一直都值得尊敬,也必须尊敬。” 安平公主笑了笑,没有说话。 …… …… 院长坐在那湖心小亭,再一次吃起羊肉,这个冬日时节,吃羊肉是极好的选择。 镇守使坐在他对面,是他唯一的客人。 “没想到吧,那个小家伙竟然会这么做。” 镇守使看着大口吃着羊肉的院长,感慨道:“您有个好学生。” 院长冷哼一声,含糊不清说道:“什么好学生,就和寻常的少女有什么区别,看到了自己喜欢的男子就走不动道,这样的傻闺女能有什么出息?” 镇守使挑眉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以后都是我大梁朝不可或缺的人。” 院长骂道:“那小子也是不安好心,一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便知道来找女人,有什么出息?” 镇守使说道:“那是懂得借势,很明智。” 院长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羊骨,这才啧啧道:“我怎么以前不知晓你这家伙能这般巧舌如簧,吃软饭这种事情,被你说得这么了不起?” 镇守使面不改色,感慨道:“吃软饭这种事情,也得牙口好,也要技巧。” 院长哦了一声,随即微笑道:“那你给我说一说这其中的技巧。” “无他,就凭一张无比俊俏的脸便可。” 镇守使感慨道:“想来我当年也是……” “打住。” 院长面无表情说道:“我才吃得东西,等会儿吐出来你赔。” 镇守使微笑道:“说点正事。” 院长点头,说道:“北境那边的消息,陛下已经再南下了,和妖帝一战,陛下全身而退。” 镇守使点头道:“陛下威武。” 院长继续说道:“只是那位北境大将军就要死了。” 镇守使感慨道:“多大的英雄都会老,多了不起的英雄也会死。” 院长说道:“他死之后,北境怎么办?” 北境作为和妖族作战的前线,这么多年以来一直由那位北境大将军镇守,若是他死之后,整个北境到底如何办,到底也是一桩难事,如今北境的名将虽然不少,但像是那位大将军那般能够镇住整个北境的,还找不出来。 “陛下想来会有想法,我等就不用多想了,只是这一次,似乎没有达到想要的结果?” 镇守使笑着看向院长,“那些人还是聪明,只是一次试探。” 院长说道:“声势浩大不见得能有成果,润物细无声也不见得能看到想要看到的,天底下的聪明人都堆到神都了,哪里有这么简单。” 镇守使说道:“不过总要死几个人。” 院长没有说话,有些沉默。 …… …… 院子本就破碎,此刻更是烟尘四起,只是没有太多响声传出来,那位左卫的指挥使没有发出声音,那位张夫子也没有发出声音。 两个人都很沉默,但最后的结果很快便要揭露。 不知道过了多久。 陈朝出现在了院门口,此刻的他一身衣衫破碎,看着极为凄惨。 只是身后,此刻没有任何动静。 左卫的衙役们看向这位指挥使,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朝看了他们一眼,平静道:“把人犯带回左卫。” 听到这话,衙役们有些惊异,但同时又有些为难,虽说这样做的确能出一口恶气,但会不会为此开罪书院? 即便书院对这种事情不关心,那么张夫子那些在朝中做官的学生又会做些什么? 翁泉凑上来,说道:“指挥使大人,不用这么严苛吧?” 陈朝看向翁泉,摇头道:“做事做人都是这样,一味的退让,便会让人觉得你软弱,若是你强硬一些,才有不同的结果。” 说着话,他的唇间有一抹鲜血溢出。 以苦海而对彼岸,陈朝赢得很艰难。 但终究是赢了。 跨过一个大境界这种事情,好似陈朝如今做得很随意。 但他其实很清楚,这一次能赢,不是他很强,而是那位张夫子实在是太弱。 时间花在读书上,便难免要荒废了修为。 “把他带回去,即便做不了什么,也关他几天。” 陈朝揉了揉胸口,说道:“恶心一下他。” 第三百二十一章 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把一位书院教习关入左卫衙门,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就看怎么处理了。 张夫子头发有些凌乱地走了出来,一战落败,他如今的样子有些凄惨,但想要离开,其实这里的左卫衙役也拦不住,但他其实在打架之中便和陈朝谈好了事情,此刻也不好出尔反尔,因此很快便走了出来,跟着左卫离开。 书院的学子们看着这一幕,沉默无语,但却没有人敢说些什么。 等到张夫子离开之后,他们这才跟着离开,就此散去。 脸色苍白的翁泉这才开口问道:“指挥使大人,名单上这些人,还要查吗?” 这才查一个谢学士,便惊起这般风雨,要是把这份名单上的名字都查完,指不定神都会掀起什么风浪。 “为什么不查?”陈朝看了翁泉一眼,挑眉道:“你怕了?” 翁泉点点头,老实道:“下官是有些怕了。” 这要是每查一个,便有一堆人在后面搞事,那他迟早要栽到里面。 陈朝挑眉道:“你锲而不舍的精神呢?当初一辆车你能改那么多次,现在这种事情才一次就受不了?” 说起那辆车的故事,陈朝便觉得有些头疼,当初他是怎么都无法理解,怎么天底下还有这么固执的家伙。 翁泉皱眉道:“大人你又不和我们一起办案,这些事情里的弯弯绕绕我们这些粗人怎么看得清楚,说不定就只能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也是大人你才狠心,抛下我们独自去花前月下。” 陈朝挑眉道:“你以为我是去鬼混了?我去书院,不是给你们找证据,翁泉,你说话一点良心都不讲,要不是我去书院讨证据,事情能解决?要不是为了你,我能和那老家伙打一架?天知道,他可是彼岸境的修士,老子是在拿命去搏啊!” 陈朝这一番话说得翁泉哑口无言,竟然是当真不知道该如何来反驳陈朝,好在不等他说话,陈朝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放心吧,后面的事情没这么难了,至少证据我已经找好,他们要是想弄出什么事情来,应该也没有什么可能。” 说完这句话,陈朝看向天空,如今依旧在飘落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我还想好好过个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机会。” 依着如今神都这个局面,在年关之前会不会爆发那些最乱的事情,倒也不太好说。 陈朝摇摇头,大概觉得应该到底是有个年可以过的,神都彻底乱起来,不太现实。 毕竟镇守使刻意离开,只是为了让那些小鬼跳出来,而不是让神都彻底乱得一发不可收。 想到这里,离开谢学士府邸,有些茫然的陈朝来了些底气,他摇着头在长街一个人走着,很快便莫名其妙来到了一家小酒馆前。 在小酒馆处停下,他有些好奇地左右张望,然后皱起眉头。 这么偏僻的地方有家小酒馆,那卖酒的掌柜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当真觉得酒香不怕巷子深,还是说就是个没有什么经验的年轻掌柜,对做生意这种事情,不太明白? 但不管如何,此刻眼前的酒馆都让陈朝生出了好奇的情绪,他停下脚步,转身便走了进去。 掀起帘子的时候,带起不少风雪。 外面风雪大作,这间小酒馆倒是暖意十足,好几个炉子被人点燃,想来那是用来温酒的炉子,只是此刻上面都没有放着酒水,因为没有客人。 卖酒的妇人穿着厚厚的棉衣,趴在柜台上面,双目紧闭,轻微的呼吸声不断传来,看起来便是睡着了,而整个小酒馆里,此刻就只有一个客人,是个穿着蓝色棉袍的中年男人,他的桌上摆了一坛酒,酒碗里剩下半碗酒水,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了,他没有下酒菜。 陈朝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那卖酒妇人,给自己也来一壶酒喝一喝,那蓝袍男人便已经开口笑道:“酒水太多,自己酒量太差,已经快喝不完了,公子若是不嫌弃,你我借着最后半坛子酒,对饮如何?就当是萍水相逢,说几句平日里无法告诉亲朋好友的话。” 陈朝听着这话,略微觉得有些奇怪,扭头看去的时候,只见那个蓝袍男人神情温和,正安静地看着自己。 才和一个所谓的读书人打过一架,如今再看到这个男人,陈朝骤然发现,真正的读书人,果真是和那些所谓的读书人不一样的,两者区别,一眼便可看透。 虽然不知道眼前男人的人生经历,但陈朝约莫可以判断,他一定是个读书人。 鬼使神差,陈朝犹豫片刻,便来到那蓝袍男人面前坐下。 蓝袍男人拿出一个干净酒碗,放在陈朝面前,给他倒了一碗酒。 然后不等陈朝说话,蓝袍男人便自顾自开口笑道:“我姓宋,名盈虚,早些年也在这神都算是有些产业,不过很早便家道中落了,如今全家早就不在神都了,如今实在是想念得很,这才不远万里来神都看看。” 自称叫宋盈虚的蓝袍男人看着眼前的陈朝,举起酒碗,自顾自喝了口酒,这才感慨道:“神都的酒,这也是好些年之后的头一次喝。” 陈朝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具体又说不清楚,他只是端起身前的酒碗,喝了一小口,感受着酒香在整个口腔里打转,陈朝的心情这才放松一些。 这几日他实在是太过紧张了,左卫的生死在他身上,容不得他马虎。 宋盈虚看着眼前还没有开口的少年,微笑问道:“酒如何,对不对得起这一坛酒水一枚天金钱的价格?” 陈朝微微蹙眉,摇摇头,“不是什么好酒。” 得的确如此,眼前酒水,只能说能喝,和好酒完全不挨边,更完全无法值得一枚天金钱。 “酿酒的人是半路出家,明明没有那个手艺,却偏偏喜欢,能怎么办?”宋盈虚看了一眼那边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妇人,眼中情绪莫名。 陈朝沉默片刻,说道:“喜欢便去做,做得不好是另外的事情,若是连喜欢的事情都没有去做过,以后难道不后悔?” “人生百年,须臾而已。” 陈朝话锋一转,平静道:“不过说这坛酒要收一枚天金钱,就是真没有道理了。” 宋盈虚哈哈笑道:“你这话要是有机会就该告诉她,让她以后即便还是要开酒馆谋生,也别昧着良心。” 话都说到这里了,陈朝开门见山问道:“先生认识我?” 宋盈虚点头道:“如今神都还有比你更出名的少年吗?在万柳会上名震天下,而后离开神都,在雨水郡那边又将传承无数年的宗门崇明宗几乎灭了门,如今更是神都左卫的指挥使,指挥使大人这个年纪,便能做出这么多事情来,让人想不记住都难。” 陈朝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兜圈子,只是直白问道:“先生是哪家派来的?” 宋盈虚沉默片刻,看着陈朝说道:“我来自太子府。” 陈朝刚要说话,却骤然一惊,猛然看向眼前的男人。 男人也还是平静地看着他。 大梁皇帝虽然已经即位不止数年,但一直没有在三位皇子之中做出抉择,如今的大梁,是没有所谓的太子殿下的。 三位皇子,都没有被敕封太子,故而也就没有太子府。 至于大梁朝的前一个太子,还要追溯到灵宗皇帝在位的时期的那位慜太子。 宋盈虚看着陈朝,笑道:“殿下其实很像太子殿下。”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在听到这个称呼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绝对不可能永远都是秘密,该知道的永远也会有人知道,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现如今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这些所谓的先太子旧臣知道了。 这意味着什么? 不言而喻。 陈朝看着眼前的宋盈虚,陈朝说不出话来。 宋盈虚感慨道:“知晓太子殿下的血脉还有在世的,对于臣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这种事情更让人感到高兴了。” “看着太子殿下的血脉竟然如此不凡,仍旧不堕太子之名,便更让臣高兴。” 宋盈虚感慨开口,声音微颤。 他经历过那段过往,自然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如今能再次看到陈朝,自然让他有些激动。 陈朝看着他,脑海里在努力回忆宋盈虚三个字,想要看看自己是否有关于他的记忆,但努力了许久,他还是没有什么所得,于是他只是微微蹙眉。 宋盈虚仿佛是知道陈朝在想什么,开口说道:“臣出身太子府,先帝在时,臣做过吏部侍郎。” 陈朝听到这个答案,倒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很快,他转而问道:“你来神都做什么?” 当初为什么离开神都,这种事情自然已经不用多问,但你走就走了,如今又回来做什么,这种事情,难道不可以问一问? 宋盈虚说道:“自然是替殿下拿回属于殿下的东西。” 第三百二十二章 殿下请留步 如今坊间流传着一个当今大梁皇帝陛下的传闻,据说在这位皇帝陛下还是一位藩王的时候,如今已经故去的国师第一次和大梁皇帝见面,便语不惊人死不休,说要送一顶白帽子给还是藩王的大梁皇帝。 当时的大梁皇帝,可被这么一句话吓得不轻。 只是后来事实证明,那位国师并非空口瞎说,在大梁皇帝起兵的过程中,国师在期间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说若是没有国师,说不定如今的大梁皇帝根本就打不赢这场大战。 宋盈虚自然不是出自鹿鸣寺的高僧,甚至于他也从来没有在书院读过书,早些年他受先太子赏识,得以进入太子府中做了属官,这是大梁朝的旧例,太子有资格招纳属官,为自己日后即位打下基础,宋盈虚当初便是其中之一,想来只要先太子即位,那么他一定会在大梁朝有着不错的光明未来,但谁也没有想到,先太子最后没能熬过灵宗皇帝,在灵宗皇帝家驾崩之前自己便先亡故了,但好在他们这群太子府属官最后还是没有被忘记,成功入仕。 当年的宋盈虚在一众太子府属官里算不上特别出彩的那位,有些修行天赋,但志不在此,说起来就是不管如何,也无法和大梁朝那位国师相提并论。 当如果今日的事情如果做成,这也定然会成为之后一桩不大不小的闲谈。 可在做成这样的事情之前,陈朝首要担心的是,其实是自己活不活得到那一天去。 “我没有什么东西失去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东西要拿回来。” 陈朝看向宋盈虚,他的态度很是坚决,其实早在皇城里他和大梁皇帝见面之后,他便说过类似的话,这大梁的天下,从来都不属于他,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这座天下。 宋盈虚皱眉道:“殿下乃是先太子子嗣,先帝的兄弟,这大梁天下为何不是殿下的?” 陈朝不愿意多说,只是摇了摇头,是先太子子嗣不假,但只是个庶出,是那位废帝的兄弟也不假,但天底下那里有听说将皇位传给弟弟的,更何况早在当初,废帝便有了子嗣。 虽说最后都随着一场大火消散在天地之间。 “太子殿下的血脉里,只怕也就只有殿下了,殿下应该担起责任,将失去的都拿回来,只有这样,才能告慰太子在天之灵,告慰灵宗皇帝在天之灵。” 宋盈虚看着身前的酒碗,也看着陈朝。 陈朝看着身前的酒碗,却只是看着酒碗倒影里的自己。 他是皇族血脉,这一点不管怎么说都无法改变。 但他这皇族血脉,对于陈朝自己来说,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如今的大梁皇帝或许会因为皇后娘娘生前的想法而不动陈朝,但他毕竟比陈朝年纪更大,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要离开这个世界,而在他离开那天如果陈朝自己还没有能跨过忘忧境,成为大梁朝不可或缺的存在,那么新皇登基,会不会对他下手? 这很难说清楚。 这是陈朝一直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努力修行,也不见得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但或许即便他已经成为那般了不起人物,也不见得就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以一人之力面对一座王朝,从来不是容易的事情。 要改变当下的处境,其实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主导权重新握在自己的手中。 是的,去争皇位,去坐上那张龙椅,去成为这座王朝的主人,那么他的命运便将由自己掌控。 是的,这个世间,大多数人都是棋子,而不想要做棋子,便只能去做下棋的人。 宋盈虚如今来找陈朝,便是要将他带到一条新的路上去,这位太子府的属官,可以说是先太子的最忠实追随者,他看到了神都的乱,于是便来谋划一件大事。 陈朝仔细想了很久,摇了摇头。 他看着宋盈虚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如今的神都是一个局?” 宋盈虚淡然道:“这个臣自然想过,只是再麻烦的局总是会有解开的法子,若是殿下今日便点头,那此刻离开神都,从长计议也行。” 陈朝摇头道:“现在你还能离开神都吗?” 宋盈虚自然是一个忘忧强者,要不然他也不会出现在那尼姑庵的时候,便吓得那老尼姑说出当年真相,但一个忘忧强者,在这座神都,到底不是无敌,即便大梁皇帝不在,也不见得没有人能镇住他。 宋盈虚看着陈朝说道:“臣定然护着殿下杀出神都,殿下不必担心。” 陈朝摇摇头,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从来没有想过做皇帝,以前没有想过,现在也没有想过,以后也不会想。” 不管宋盈虚身后站着些什么人,也不管那股力量到底有多么大,但对于陈朝来说,那样的事情是他不喜欢去做的,哪怕有人把皇位摆在自己面前,告诉他只要点头就能坐上去,他也不会坐上去。 宋盈虚皱眉道:“殿下作为先太子唯一的血脉,怎可生出如此想法,况且这座天下,本来就是他从殿下一家手中抢来的,难道不应该再拿回去?” 陈朝没有说话。 宋盈虚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些失望的神色,“殿下和太子殿下那般相似,一样得英气十足,可为何性子如此软弱?” 经历过灵宗皇帝一朝的臣子们,全部都知晓,当初灵宗皇帝喜欢那位太子殿下,绝不是因为他是嫡长子的缘故,而是因为他的才干实在是很不错,在处理政务方面,他驾轻就熟,几乎不弱于灵宗皇帝,在修行天赋上,更是不低,被认为是在五十年内定然会踏足忘忧的人物,他性子坚韧,在诸皇子中,无有可匹敌者。 即便是如今的皇帝陛下,在当初也从未有人拿他和那位太子殿下相提并论过。 当初的太子殿下,自然便是大梁朝的完美继承人,也正是因为这般,在他暴毙之后,灵宗皇帝才会爱屋及乌,将太子殿下的嫡长子立为皇太孙,而不是选择诸王中的佼佼者来继承皇位。 当然太子殿下的子嗣终究不是太子,不见得便有太子那般的完美,灵宗皇帝越过诸王而将皇位传下,那便是祸根之始。 陈朝和自己那位已经死在大火里的兄长不同,他们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他没有对方的伪善,也没有对方那么多算计。 他更像是先太子殿下。 之前陈朝做的那些事情,便已经证明过这件事了。 宋盈虚之前也是这般想的,但如今得到的答案,却让他太过失望。 他觉得陈朝应该要肩负起责任,要去将这座天下夺回来,但陈朝却不想做这些事情。 这不是陈朝该去想的事情。 陈朝平静道:“人在世上,不应该有自己的选择吗?一定要活成别人想要的样子?” 宋盈虚不悦道:“想要自在活着,便注定是自私的。” 因为人生在天地之间,肩上自然有责任,那些责任会指引着他们走下去,而想要绝对的自在,就只能抛弃这些责任,这便是所谓的自私。 陈朝说道:“或许是这样,但你把它放在夺天下这件事上来说,便没有道理。” 宋盈虚微怒道:“殿下身上有皇族血脉,是先太子的子嗣,便要肩负起这样的责任,这一点毫无疑问。”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若是不担起这责任,你会怎么办?杀了我?” 他这话说得很慢,一字一句,谁都听得清楚。 听着这话,宋盈虚的眼睛里出现了许多别的情绪,他苦笑道:“臣怎么会杀了殿下,殿下是太子殿下的子嗣……” 陈朝听到这里,便不打算再听,只是很快便站起身来,要离开这座小酒馆。 看到他的动作,宋盈虚忍不住说道:“殿下难道就不想替太子殿下报仇吗?” 陈朝反问道:“父亲死于疾病,又非是陛下之手。何来报仇一说?” 宋盈虚着急道:“说不定这期间便有那人的手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陈朝说道:“证据。” 宋盈虚皱眉,但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便是没有证据。 陈朝没有说话,倘若大梁皇帝当真是害死自己父亲的凶手,那么两人之间便一定只能活下去一个。 大梁皇帝虽强,但陈朝也会尝试着去杀他。 宋盈虚说道:“太子殿下既然是修士,又天赋如此之高,又怎么可能是无故暴毙!” 陈朝默然无语。 那其间自然不是无故暴毙。 但要说这桩事情和大梁皇帝扯上关系,却也没有什么道理。 陈朝没有说话,转身便要朝着酒馆外走出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一直在打瞌睡的卖酒妇人已经醒了过来,她看着眼前的少年,有些感触。 想着这便是那位太子殿下唯一的血脉了? 宋盈虚忽然说道:“殿下不能走。” 他看着陈朝的背影,再度重复道:“殿下不能走。” 陈朝停下脚步,手已经放到了刀柄上。 他开始调整呼吸。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世间痴人 宋盈虚也是个修行天才,要不然也不会在这数年间便看到了那道门槛,并且成功跨了过去,但即便他已经是忘忧境,可对于陈朝来说,也没有太值得畏惧的。 那位道门大真人甚至走到了忘忧后期,踏入了大自在之境,可陈朝说动手也就动手了。 宋盈虚即便是一位忘忧强者,可真到了不得不动手的时候,陈朝也不会有什么犹豫,该动手便要动手。 他的手按在刀柄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拔刀出鞘。 之前宋盈虚说他软弱,其实很没有道理,他过去做的那些事情,没有一件事可以证明他软弱,从最开始的天青县斩杀那几位炼气士,然后在后面的武试,以及崇明山之行,陈朝展现出来的都是果敢,他从来不是软弱的人。 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只是因为不喜欢。 天下很好,做皇帝也很好,抛开能不能成,陈朝不做,便只是因为不喜欢。 不喜欢的事情,那就不做。 哪怕有无数人希望你去做。 宋盈虚脸色不变,轻声道:“殿下得罪了。” 随着他开口,他的指尖出现一粒微光,这粒微光瞬间便拉扯出一条长线朝着陈朝而去,要将其捆绑起来。 那条不断蔓延的丝线一直前行,但很快便遇到了一道璀璨的刀光。 陈朝拔刀出鞘,斩向了那条丝线。 酒馆里,一道气机就此荡开,桌椅板凳此刻都摇晃起来。 宋盈虚指尖的丝线瞬间绷直,此刻便如同一柄长剑,朝着陈朝横扫而去。 宋盈虚不是张夫子,不是读书便荒废了修为的人物,实际上这些年因为一直想着这些事情,他修行的时间更多,很是勤奋,根本就没有落下任何修行。 因此陈朝很难在这里找到他的任何弱点,他没有外力帮助,凭借自己苦海境的修为,根本无法战胜眼前的蓝袍男人。 但好在眼前的宋盈虚对陈朝没有杀心,所以陈朝不必担心自己会死在这个男人手中,便可以大胆一些。 那柄细长的长剑横扫过来,卷起无尽的气机,只是这些气机都显得很中和,并没有任何的恐怖之意,更没有杀意,陈朝横刀在胸前,被那一剑扫中,整个人便朝着门口撞去,最后结结实实撞在墙壁上,整座小酒馆都摇晃起来。 这还是宋盈虚只用了两分力气,若是他全力施为,只怕是陈朝此刻已经重伤。 靠着墙壁,陈朝缓慢站了起来,看了眼前的宋盈虚一眼,没有什么情绪。 “殿下,这是何必?” 宋盈虚平静道:“生在世上,我们每个人都有需要去做的事情,这是我们的命,谁也无法违抗。” 陈朝握住刀柄,说道:“那不是我的命。” …… …… 柳半壁养伤半月,伤势好了不少,终于决定趁着这段日子,南下返回神都去看看书院,看看自己的老师。 他的亲人早就不在人世,如今牵挂的,大概也就只有自己的这位老师。 当然还有那个写了很多信却没有见过面的小师妹。 他要看看小师妹的那些本命飞剑到底是什么模样,听说小师妹的本命飞剑有整整九柄,这种事情,他只是听说过,哪里见过。 而郁希夷一直逗留在北境长城那边,没有想着离开,如今得知柳半壁要南下返回神都,这位剑宗传人这才选择要和柳半壁同行,一起去神都看看。 于是两位剑修,结伴而行,没有选择御剑,而是步行,走走停停,时不时谈论剑道疑难,俨然好似一对师徒,但在某些时候,又像是朋友。 两人亦师亦友的关系很是奇妙,但好在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故而也就没有人能说些什么。 这一天,两人在一处湖畔停留片刻,柳半壁一屁股坐在湖畔的一块石头上,随口问道:“你们剑宗的大符是偷学的道门道法?然后由某位大剑仙改动,故而成形?” 这种直言不讳谈及剑宗的秘法,而且言语中没有尊敬之意,甚至还如此随意,若是换做别的剑修来,只怕便会觉得有些不尊重自己的师门,但郁希夷早就将柳半壁看做自己的半个师长,故而毫不在意,只是说道:“提及渊源便说不完了,不过和前辈所说差不多,剑宗大符最开始自然是从道门的符箓一脉那边得来的想法。” 柳半壁点点头,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咂咂嘴之后,这才意犹未尽说道:“你们剑宗如今到底还有多少弟子?那位剑宗宗主,到底是到了个什么境界,之前我听传言说他已经越过无忧,比大剑仙还要大剑仙!” 郁希夷说道:“剑宗弟子到底有多少,晚辈不清楚,在剑宗里,所有弟子都跟着各自师父学习剑道,都在各座山峰之中,说不定偶尔便要游历世间,哪里知晓有多少,不过人数应该不多,而且大多都是晚辈的师兄,要不然世间也不会只有晚辈一个剑宗弟子外出游历了。” 柳半壁挑眉道:“其实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如今剑宗没了多少弟子,只怕连带着你一起,也不过十几个剑修罢了,当年剑修两脉分流,其实很没道理,如今搞的天下剑修两分,再也没有无数年前的荣光。” 虽说如今的剑修依旧是天地之间杀力最强大的存在,但比起来很多年前,也的确不同。 郁希夷接话道:“道门也有两脉,这好似不必过多担心。” 柳半壁点点头,自嘲一笑之后,便不再去谈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和你们那位剑宗宗主讨教一番。” 和这位世间的最强剑修交手,想来不知道是多少剑修的梦想。 柳半壁也不例外。 郁希夷犹豫片刻,这才缓慢开口问道:“有件事一直想问前辈,若是前辈不方便,也可不答。” 柳半壁挑眉,说道:“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我放着好好的书不读,偏偏要练剑?” 郁希夷点点头,轻声道:“按理说来北边杀妖,不管是不是剑修,都没有什么问题,前辈为何非要去练剑。” 柳半壁叹气道:“不是非要练剑,只是不想读书了。” 说到这个,他又忍不住拿起酒葫芦喝了口酒,作为一个读书人,忽然有一天不想读书了,对于读书人而言这意味着什么? 只怕会痛苦到极点吧。 郁希夷忽然问道:“前辈,要是有一天,妖族再也无法南下,或者我们彻底将妖族灭族,一雪人族耻辱,前辈是继续练剑,还是放下剑再去做读书人?” 这个设想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柳半壁,柳半壁沉默许久,这才喃喃道:“我哪里知晓?” …… …… 痴心观,今夜月色极美。 云间月提着一个竹篮朝着那片断崖走去,崖上果然有个女子在那边看月。 正是叶之华。 云间月提着竹篮来到叶之华身后,一屁股坐下,这才笑着开口道:“师姐,我做了糕点,要不要尝尝?” 叶之华听着这话,这才转身看了云间月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到他提着的竹篮上。 云间月伸手掀开上面盖着的白布,拿出一个奇形怪状的糕点递给叶之华,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姐别嫌弃,虽说看着丑,但吃着说不定也难吃。” 听着这话,叶之华微微蹙眉,不解道:“既然不擅长做这些事情,何必非要做。” 云间月挑眉道:“因为喜欢。” 因为喜欢,于是便想去试试做不会做的事情,因为喜欢可以做很多事情。 叶之华说道:“大道长生,修行不止,何必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上。” 云间月自顾自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脸色微变,但还是强行咽了下去,这才平静道道:“时间太长,若是一心修行,只怕早早便要走到尽头,自然得做些别的事情,要不然多无趣?” 这种话,云间月也就是在自家师姐面前说说,要是换做别的人,只怕在说出来之后,他便要招人嫉妒了,就哪怕他云间月是真正的天才,而已有人不愿意承认,不愿意看到他的出彩之处。 叶之华说道:“忘忧之上,还有境界,只是那个境界,不见得便能长生,修行这种事情,从无止境,我们都算不上真正的天才。” 真正的天才,很显然不会被任何境界困住,他们一直往前走,谁都不知道尽头在什么地方,倘若没有尽头,那么他们便会一直走下去,而不是卡在某个地方动弹不得。 道门双壁已经是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年轻天才了,可叶之华却还是不满意。 云间月说道:“其实境界不见得有什么用,最主要的应当是心志坚定,我之前碰到的那个少年便是这般,他若不早早死去,只怕未来会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叶之华平静道:“大梁朝的武夫,那位武试魁首。” 云间月点点头。 叶之华没有说话,对于那些俗世里的武夫,她没有什么看法,没有喜欢一说,也说不上讨厌。 云间月看了一眼叶之华,然后悄悄凑过去,去牵她的手。 不过还没牵到,便被叶之华反手牵了过去。 云间月看着月光下的师姐,微笑道:“师姐,你真好看。” 叶之华没有反应。 云间月问道:“师姐,我可以亲亲你吗?” 叶之华没有说话。 云间月看着叶之华的侧脸,自顾自说道:“师姐你没反对,那就是默许了啊。” 然后他缓慢的靠近叶之华,当然与此同时也在关注周围情况,如果师姐一旦动怒,他可是第一时间便要准备跑路的。 只是当他凑过来的时候,那女子骤然转头,然后两人便成了面对面,相隔如此近,看着自家师姐那双好看到了极致的眼眸,云间月轻声道:“师姐,你很好看啊。” 叶之华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吐气如兰,“没出息。” 听着这话,云间月变得有些恼怒,然后心一横,便把自己的唇压了上去。 感受到那非比寻常的柔软,云间月嗯了一声,脸变得很烫。 不过很快叶之华便仰起脸,两人分开。 云间月意犹未尽,看向自家师姐。 叶之华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重新去看向天上明月。 云间月咂咂嘴,回味无穷。 只是两个人都不知道,在不远处的树上,观主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幕,当他看到叶之华主动转过头去的时候,也不由得感慨道:“要是当年喜欢我的那些女子有这女娃一半霸气,我也不至于直到如今连一个道侣都没有。” 说到这里,或许是觉得有些遗憾了,观主摆摆手,“罢了罢了,大道漫长,儿女情长什么的,不必多想。” 然后观主转身准备下树的时候,又酸溜溜道:“若有佳人在侧,不求长生。” …… …… 万天宫,溪山。 本就是寒冬腊月的天气,溪山忽然有了一道燥热之意。 一只璀璨金乌忽然在半夜之间冲向天空,展翅飞翔,引来无数人观望。 万天宫宫主来到洞府前,看着那只飞翔在天空中的金乌,感慨道:“果然不愧是老真人看重的弟子,这便要展翅了。” 金乌在天空里盘旋片刻,最后朝着溪山某处落下。 重新落在某个少女身上。 那个少女正是万天宫的圣女朱夏。 在金乌落下之后,她睁开眼睛,从身侧拿起一袋干果咬了一口,然后揉了揉肚子。 在自己的那位师父羽化之后,朱夏这些年一直都在刻苦修行,哪里有半点偷懒。 她本就是天才,当她认真开始修行的时候,自然便进步极快,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要不然也不会在今夜破境。 只是破境之后的朱夏依旧是精神不振,她仰起头看着那云层之中藏着的繁星,看着那颗她认为最为璀璨的星星,轻声道:“师父,我想你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大鱼 握住手中的那柄刀,陈朝靠在有些破碎的墙壁上,看着一身蓝袍的宋盈虚,脸色没有什么变化。 宋盈虚淡漠道:“殿下,跟臣走。” 陈朝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不远处的卖酒妇人,问道:“拆了酒馆,要赔钱吗?” 卖酒妇人一怔,随即无奈道:“我就指着这酒馆过日子,你们把酒馆拆了,我自然便过不了,哪里有不赔钱的道理?” 陈朝嗯了一声,说道:“那过了今日,你来左卫衙门找我。” 卖酒妇人叹气道:“不管怎么看,等会儿我这酒馆要是塌了,罪魁祸首都是这家伙,哪里轮得到你赔钱。” 陈朝没说话,只是咧嘴一笑。 然后他这才看向宋盈虚,摇头道:“其实你不是蠢就是坏。” 陈朝感慨道:“其实有些时候,蠢比坏更让人觉得无奈。” 宋盈虚挑眉疑惑道:“殿下何出此言?” 陈朝盯着宋盈虚说道:“都到了今天,你还不知道你想做的事情做不成吗?既然你做的事情做不成,还非要让我和你一起,不是带着我一起往死路上走?你有这个心思,除了你想害死我之外,我想不到别的。” 宋盈虚皱起眉头,之前和卖酒妇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对方也提醒过他,如今的神都还没有到他们可以尝试推翻如今皇权的地步,这一点就凭着他孤身一人进入神都,其实便被已经被看得七七八八,但是宋盈虚却相信,自己既然来了,那便总要做些什么。 “殿下若是觉得此刻时机还不成熟,那臣可以带着殿下离开神都,徐徐图之。” 宋盈虚看着陈朝,言辞诚恳说道:“殿下在神都,从来都不算安稳,那位如今不杀殿下,说不定便有自己的想法,是在利用殿下,可若是殿下哪天没有了可以利用的价值呢?” 天底下的算计从来不会停止,在这神都更是如此,每个人心里都有算盘,没有谁不在算计里。 那位大梁皇帝是古往今来难遇的雄主,但同样也是一个精通帝王之术的强大男人,他若没有抗衡妖帝的能力,北境便不会安稳那么多年,可若是他没有那算计人心平衡朝堂的能力,整个大梁朝也不会如此平稳。 坐在皇位上,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想起那位已经故去的皇后娘娘,陈朝说道:“我不知道以后真有这么一天的时候我会不会后悔,但我知道跟你离开神都,去谋划什么推翻皇权,担起责任这种事情,我一定会不高兴。” 既然不高兴,那就不做啊。 陈朝握住刀,扯了扯嘴角。 宋盈虚仔细地看了看陈朝的眼睛,感受到了对方的坚定,于是在他的眼里,便出现了极其失望的情绪,紧接着,这失望便演变成愤怒。 无法说服陈朝的愤怒,无法让他认识到他肩上到底有些什么责任的愤怒。 陈朝也感受到了他的怒意,摇头说道:“其实我这会儿也该愤怒,因为你在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陈朝说道:“不过现在我的愤怒大概没有人在意。” 宋盈虚没有说话,只是一道流光已经从他衣袖里涌出,然后缓慢出现在自己身前,被他伸手握在掌心。 下一刻,他松开手,那团璀璨的流光出现在掌心上方,微微漂浮,就像是一团在不断流动的河流。 看着陈朝,宋盈虚面无表情地屈指一弹。 那团流光顿时在他的掌心炸开,化作无数光粒,朝着陈朝掠去。 与此同时,更是在半空中拖出一条条白色的丝线。 那是光粒的轨迹。 陈朝握住手中的断刀,在顷刻间便斩出数刀,每一刀都斩向其中的一粒光,瞬息之间,一道道璀璨的刀芒便在此刻和这些光粒相撞,整座酒馆,大放光明。 宋盈虚微微蹙眉,一步踏出,便已经到了陈朝身前,一只大手就此伸出,要去抓住陈朝的衣领。 两人境界相差实在是太大,所以宋盈虚并没有施展什么道法,只是出手,便能够无视很多东西。 陈朝手中的断刀在此刻也越过那些光粒,一刀斩向宋盈虚的胸口。 但宋盈虚只是看了陈朝一眼,陈朝便觉得脑海里轰然一声巨响,精神在此刻骤然有些溃散,连带着握着手中刀的那只手此刻也有些无力,但好在只是一刹那之间,很快陈朝便回过神来,时再度握紧手中刀,斩了下去。 宋盈虚脸色不变,看着那断刀斩下的刀光,他的整个手掌都迸发出无尽的光芒,然后朝着那柄断刀刀锋握了上去。 这柄断刀无比锋利,一般人根本不敢触碰,但对于宋盈虚来说,却不是什么大事。 他一手握住刀锋,然后另外一只手继续探向陈朝,一道玄妙气息同时从他掌心溢出,朝着陈朝的胸口而去。 可就在此刻,一张泛着金光的纸张出现在了陈朝胸前。 纸张悬空,静静漂浮。 宋盈虚已经无法停下自己的动作,但恍惚之间,他已经感受到了些不同的感觉。 有些奇怪气息弥漫而出。 刹那之间,他的手掌便已经要落在那张纸张上。 纸张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一道气息从纸张里溢了出来,强大莫名的气息瞬间撞向宋盈虚,他的脸色在刹那间便变得煞白。 下一刻,他便不管不顾地朝着身后退去。 好在他最开始出手的时候没有想着要在这里斩杀陈朝,所以并没有全力施展,换句话说,但凡他有半点杀心,如今也肯定会落到一个重伤的地步。 就在他往后退去的时候,陈朝一把抓起那张纸,直接便撞碎酒馆大门,来到了小巷里。 靠在小巷墙壁上,陈朝没有犹豫,脚下一用力便翻墙而过,落入一家人的小院,然后不管不顾地朝前奔跑,很快便走得极远。 他从最开始便没有想过此刻能够战胜宋盈虚,陈朝是和道门的那位大真人打过,但当时是借着外物,这才有可能和对方交手,当没有外物的时候,面对一位忘忧境的强者,能够选择的,和可以选择的,只有离开。 等到宋盈虚和那卖酒妇人走出来的当口,哪里还有陈朝的身影。 宋盈虚脸色难看地站在已经破碎的酒馆门口,沉思不已,卖酒妇人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感慨道:“真是个果敢的少年。” 转头看了一眼宋盈虚,卖酒妇人说道:“人各有志,非要死死攥着做什么?” 宋盈虚眼神变幻,最后才说道:“殿下和太子殿下有太多相似之处,更胜于那位陛下,倘若当初灵宗皇帝陛下将皇位传给殿下,只怕会是个不同的结局。” 虽说面对陈朝的态度他很不满意,但是面对陈朝展现出来的果断和对于局势的判断,宋盈虚不得不承认,这正是先太子殿下身上最核心的东西。 之前人们都说那位废帝是最像先太子的人物,但实际上不是,在宋盈虚看来,世上最像先太子的人物,应该是眼前的陈朝。 卖酒妇人点头道:“当然不同,肯定会不同。” 宋盈虚皱眉问道:“何出此言?” 卖酒妇人冷哼道:“当初这位只是个婴孩,皇位传给他,你说有什么结果?” 宋盈虚自讨没趣,只是看着远方,在想着一些问题。 卖酒妇人说道:“酒馆的钱你要赔。” 宋盈虚却没说话,只是一股脑把自己怀里的钱都拿了出来。 卖酒妇人接过那些钱,有些意外地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宋盈虚说道:“我等会儿会写封信,到时候你在合适的时机把信带出去。” 卖酒妇人皱眉道:“说什么胡话,觉得不好现在就走不行吗?” 宋盈虚摇头道:“我应该离不开神都了。” …… …… 陈朝越过几条长街,确定宋盈虚不会追来之后,便松了口气,平复了心情,但实际上他也清楚,像是宋盈虚这样的修士,一旦打定主意要追杀他,只怕他逃不到这里,但若是他没有往这边追来,便是说明他暂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陈朝站了片刻,迎面便有个少女走了过来。 她撑着油纸伞,在靠近陈朝的时候,便把伞往上举了举。 看到来人,陈朝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少女正是谢南渡。 如今她已经是一位剑修,而且境界不算太低,因此再次离开书院,便不见得一定要有人跟着了。 “我若是说我算到你会出现在这里,合不合理?” 陈朝接过油纸伞,顺带着把断刀归鞘,这才说道:“也不太合理,知道的知道你是个剑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算命也是一把好手。” 谢南渡微笑不语,并不作解释。 其实事情很简单,像是陈朝这样的人,在神都一定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看着这个少年,谢氏作为其中之一,自然看得清楚。 即便会慢一些,但也相当有限。 陈朝说道:“遇到个腐儒,偏偏这个腐儒不仅读书还修行,偏偏又像是踩了狗屎一样,竟然已经跨过了忘忧境的门槛。” 他摇着脑袋,很不满意为什么天底下会有这样的事情。 谢南渡打趣道:“你这是打倒一片读书人。” 不等陈朝说话,她继续开口说道:“张夫子被你关到左卫的大牢里了,书院那边会是什么反应,你知道。”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咬。”陈朝无所谓地摇摇头,“现在书院还有多少人喜欢我?” 谢南渡摇头道:“书院从来没有人喜欢过你。” 陈朝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问道:“你不是人?” 谢南渡平静道:“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人,我只是不喜欢你。” 陈朝看了谢南渡一眼,幽怨道:“你这样可把我的心给伤了。” 谢南渡不置可否,对眼前这个家伙没有太多感触,只是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他放出来?” 陈朝没说话。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老师对他算是有些期待,他带着好些学子的课业,若是他被关太久了,影响会很大。” 陈朝皱眉道:“院长就想着这种事情,没有别的想法?” “书院脸面什么的?别傻了,像是老师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意这个?” 谢南渡看着脚下自己踩出来的脚印,沉思片刻,没有说话。 陈朝则是说起之前在酒馆里的遭遇。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说道:“宋盈虚?吏部侍郎?那他原名应该叫宋阴,先太子府的属官,在太子跟前效力多年,是太子为自己打造的班底,说实话,那几年灵宗皇帝网罗天下英才,二流的臣子,才放到官场上,一流的全部都留在太子府中做属官,灵宗皇帝对这位太子有多喜爱,可见一斑,所以宋阴一开始便注定若是太子登基,他便能成为当世名臣。” “当然,即便是最后先太子殿下没能登基,而是那位废帝登基,他也是被视作肱股之臣对待的,从太子府出来到吏部,早早便成为吏部侍郎,要不了多久,六部尚书之一,定然有他一席之地,没想到除去做官之外,他修行的天赋也这般了不起,这才多少年,已经跨入忘忧境界了。” 陈朝有些不满说道:“没什么了不起的。” 谢南渡没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继续说道:“这位宋大人虽然是个干吏,但确实有些蠢。” 陈朝挑眉,等着谢南渡的下文。 “我得到的消息是这帮当年不愿意为新朝效力的旧臣,如今来到神都的,也就只有这位宋大人。” 谢南渡说道:“他应该也是被方外的修士们骗来的。” 陈朝说道:“骗来做什么?” “一片湖水,在远处去看的时候,觉得平常,后来有一日告诉你湖中暗流涌动,于是你便想知道到底在湖面下是个什么光景,可惜的是你又不愿意大张旗鼓地走到湖畔来看看,怕这湖底到底有什么怪物一口便把你拖下岸去,于是你只能隔岸而观,骗个人来帮你看看。” 谢南渡缓缓开口,打了个比方。 陈朝感慨道:“不愧是读过书的,真了不起。” 谢南渡说道:“陛下这个局设得不够高明,好似也是故意为之。” 陈朝说道:“别的我不知道,但反正我看到他之后,便好像明白已经要开始收网了。” “只是不知道网中是不是有一条大鱼。” 陈朝转而又说道:“也或许根本就不需要大鱼。” 谢南渡说道:“有没有可能你就是那条大鱼?”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两家之人 陈朝低下头,诧异道:“我哪里大?” 谢南渡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还是一脸平淡地解释道:“虽然现在你还不算大鱼,但很显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上限一定会很高,更何况你的身份复杂,陛下不可能真的不在意。” 陈朝说道:“我倒是没这么悲观,虽说天家无亲,但很显然咱们这位陛下和寻常的陛下还是不同。”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问道:“你是不是想说,你和普通的皇族也不相同?” 陈朝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这身份哪里算得上皇族,一个庶子罢了。”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反驳陈朝的话,但同样也没有赞同,说道:“这个世上,没有太多人会没有任何缘由的便对你好,其实宁愿相信那些感情的选择,还不如相信利益的权衡。” 陈朝没有说话,道理他都明白。 谢南渡看着陈朝,一字一句说道:“你必须赶快强大起来。” 陈朝也看着谢南渡,说道:“当有一天,陛下要杀我的时候,我能反抗一下?” 谢南渡摇摇头,陈朝便变得有些诧异,难道自己说得不对? “不止是陛下,你的敌人还有很多,要有自保的能力,对了,你修行是为了什么?” 谢南渡看着陈朝,忽然间很好奇。 是的,从陈朝从天青县离开,来到神都,真正出现在各种大人物的眼皮子底下开始,所有人都会注意到这个总是一身黑衫的少年,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前途不可限量,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天才,但没有人问过这个天才,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南渡应该是第一个。 陈朝皱了皱眉头,有些沉默。 早些年前,在没有见过那棺椁里的少女前,陈朝根本记不起自己幼年的故事,他有记忆的时候,便是跟着一个老人在渭水畔生活,而后那场大水来了,于是他不得不离开渭水,去往苍州,在这段过程中,他见过那些史册上才描绘过的景象,易子而食,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那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瘦弱的身躯,想要将他也吃了。 那个时候陈朝想的是强大一些,便能活下去。 而后到了苍州,到了崇明宗,去经历九死一生。 再之后的群山之间,在无数次面对妖物的生死之间。 修行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活下来。 修行是为了变得强大再强大,直至于当我想要这么生活的时候,没有人能说不行。 这便是意义。 陈朝微微开口,声音微涩,然后他说道:“你为什么修行我好像知道。” 谢南渡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摇摇头道:“那只是目的,而并非原因。” 陈朝于是问道:“那你为什么修行。” “自然是为了多活些年,人间好看,我自然要多看些年。” 谢南渡一脸理所应当。 陈朝沉默很久,说道:“好像是个很合理的理由。” 谢南渡说道:“那自然是合理的。” 陈朝感慨道:“其实我很奇怪,你有些时候好像想了很多事情,有些时候却又显得无比单纯,好似脑子里没有想过那么多东西。” “这两种状态是不冲突的,需要我去想那么些事情的时候,我自然要去想,不需要的去做去想的是,那才是我。” 谢南渡揉了揉脑袋,在伞下的少女似乎觉得这会儿有些烦躁。 陈朝忽然问道:“这一次魏先生没有选择做些什么,是不是有些麻烦?” 魏序在这个局的前些时候显得有些活跃,但在后面便越发的沉默,在那夜之后更是都没有离开魏氏,好似已经彻底抽离出这个局之外的状态,这样的事情自然说明魏序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谢南渡无所谓道:“老师的那些学生里,师兄都是最聪明的那几位,如果就这么做了事情,反倒是才让人意外。” 随着院长的逐渐老去,下一任院长该谁来担任,这个问题已经不可避免地要出现在人们的思虑里了,下一任院长自然一定要是在院长的弟子中产生,过去那些年,在柳半壁之流的读书人主动放弃而选择去往北方的时候,其实下一任院长的归属便明朗起来。 但随着院长收了最后一个弟子,这个归属便又再度的扑朔迷离起来。 谢氏的天才少女和魏氏的翩翩君子,哪一个做院长不行? “老师还能活很多年,我有很多时间去成长,到时候我站在师兄对面的时候,我能战胜他。” 谢南渡淡然开口,整个人没有透露出什么自信的意思,但很显然,她此刻就是那么自信。 陈朝说道:“到了那天我应该还活着吧。” 谢南渡挑眉道:“有我在,你哪里那么容易死?” …… …… 在大雪长街里的少年少女们永远会有那么多话要说,而且想来永远都说不完。 院长似乎这些时候已经喜欢上了吃羊肉,满满一大锅羊肉,寻常人可能吃一天便得缓上三五天,但院长几乎每日一锅,而且吃得不亦乐乎。 镇守使来到凉亭下的时候,这一锅羊肉便都变成了桌上的羊骨,只剩下几块不大的羊肉,院长双手油腻,胡须上也全部是沾染的油污,看着哪里像是读书人。 “张夫子被关进了左卫衙门里,院长也不操心?” 镇守使说起这事情的时候,目光一直都放在院长的脸上,他在观察院长的反应。 院长没抬头,自顾自说道:“我怎么没操心,我已经让那丫头去找那个小子了,我说话他可能不理会,自己喜欢的姑娘说话,他能不理会?” 镇守使赞叹道:“真是好手段。” 院长冷笑道:“要不是那些课业暂时找不到人来替,我才不管他的死活,像是他这么蠢的人,这么轻易便被人利用,我都怀疑他会不会误人子弟。” 镇守使说道:“张夫子的性情如此,倒也说不上坏,只是那有心之人的确是好算计,方外修士里这样的人应该不多,不过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神都这么大,还真是不太好找。” 院长看了镇守使一眼,有些怪异道:“怎么你到我面前还喜欢这么打官腔?” 镇守使老脸一红,尴尬道:“习惯了。” 院长呵呵一笑,没有多说。 所谓的不太好找,永远都是托词,现在几乎已经确定了神都会有一群方外修士藏着,他们不是往日里便潜伏在大梁朝的鬼,而是这段时间悄然入神都的,他们不见得是真的想要借着这一次所谓的传言便让大梁朝改朝换代,但的确想要仔细看看那位大梁皇帝。 他们在神都有着无数可能得藏身之处,在那些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深处,或许便有他们的身影。 大梁朝想要找到他们,真的不太容易。 镇守使说道:“他们很谨慎,这么久了也没什么动作,如今就推出一个宋侍郎,而且很可能宋侍郎都根本不清楚自己身后是些什么人,一个糊涂蛋。” 院长说道:“能把一个忘忧境推出来看看你们的反应就已经不错了,诱饵不小,只是有些舍不得,毕竟这说来说去,也不是他们方外的人。” 镇守使说道:“有没有可能藏在那两家里?” 提及那两家,院长的眉头都不由得皱起,叹道:“那样我很难做啊。” 镇守使挑眉道:“真要是那两家,对陛下来说,也很麻烦。” 魏氏也好,谢氏也罢,这两个大家族对于大梁朝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若是真有方外修士明目张胆地藏在这两家的其中一家里,那么问题便大了。 查不查是个问题。 查到之后,怎么处理,也是个问题。 镇守使虽然是大梁朝官阶最高的武官,是那三位武夫里的其中一个,但面对这种事情,也会觉得有些棘手,不敢随意做出自己的抉择。 “好在快要过年了。” 镇守使说道:“陛下也快回到神都了。” 院长笑了笑,说道:“做臣子的没有为君王分忧,不太称职啊。” 镇守使无奈道:“我就这点能力,陛下就算是不满意想来也无可奈何,就算是陛下想要换个镇守使,现在也找不出比我更好的。” 顿了顿,镇守使说道:“再过些年,等那个小子接班,或许陛下就满意了。” 院长好奇问道:“他如今做出的那些事情,你满意吗?” 镇守使挑眉道:“为什么不满意?” 院长感慨道:“既然满意,就不要让他早早死去。” 听着这话,镇守使骤然看向院长,这才琢磨到了这话里的意思,有些事情,已经渐渐明朗起来。 镇守使没有说话,但心中不见得能平静。 院长说道:“没有非黑即白的世界,也没有非对便错的事情,不是好人就能一直活下去,不是坏人就肯定要死。” “这个世界从来如此,真的无趣。” 院长伸手在水盆里洗手,然后擦干自己的双手,但上面的油污却无法在清水里便被洗干净,即便此刻擦干之后,也会觉得手上有些什么东西,感觉有些黏糊。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院长说道:“但愿这一次,会有不同。”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夏氏 神都里的大富大贵人家很多,历来王朝都是这般,立国之初,便会将天下豪户迁入帝都,号让他们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好看着,免得他们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神都作为数代王朝的都城,自然便聚集了不知道多少豪户,但豪户和豪户之间又有区别,最大的区别便是传承和底蕴的问题。 但不管怎么分,如今大梁朝最了不起的两家便是谢氏和魏氏,虽说两者存在的时间相差太多,但在如今的大梁朝,两家的地位也好,影响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都足以平分秋色。 这是两尊庞然大物,无论是其中哪一家在动,都会影响颇大。 除去这两家之外,神都还有许多影响力不小的高门大族,夏氏便是其中之一。 作为同样流传数百年的大世家,夏氏崛起于前朝,其夏氏太祖是个极为了不起的人,硬生生凭着自己一人之力将夏氏拉到了可以和前朝诸多世家相提并论的地步,但随着夏氏的崛起,迎来得便是前朝不可避免的衰败,在当初的那个节骨眼里,目睹着已经没救的王朝,世家大族们往往有三个选择,第一个便是不管不顾的要和当下王朝绑在一起,无论死活,不过这条路,如果不是脑子被门挤了,基本上不会有人选择。 而第二条路,便是选择在乱世中谋取一条生路,推翻这座王朝,自己来建立新的世界,但一般的世家大族很少会做这样的事情,因为这样做的风险很大,很有可能会让自家的家族在顷刻间便覆灭,再也不存。 第三条路,是看人。 看一个不错的人,于是便把宝押在他身上,若是他能成事,那么家族自然便能跟着这个人进入崭新的时代,而抛去旧时光,家族继续存续,依旧风光。 大多数世家大族都会这么想,但不见得每一个人都能看对人,所以这种事情一定要谨慎。 当初的夏氏也是如此,耗费了很多时间在看人,当时入夏氏眼睛的人一共有三位,都是在那乱世中举兵想要推翻那个腐朽政权的人,那个时候,夏氏家主在三个人之间纠结许久,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显得无比惆怅。 最后那位夏氏家主曾亲自去看过那三人,最后才决定选择了大梁的那位太祖高皇帝。 而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也没有错,太祖高皇帝最后一路终究还是笑到了最后,谢氏当时出力最多,因此便有了如今的神都谢氏荣光,夏氏虽然也及时站队,但其实论贡献不算太多,但好在还是保住了自己的利益,得以存续,这本就是夏氏所求,因此倒也没有生出什么变数来。 如今的夏氏,安静地矗立在那条榆成街的尽头,有着比谢氏小不了多少的宅子。 不知道是不是世家大族的共同之处,夏氏也同样是喜欢安静,这边根本也没有什么人,如今大雪时节,年关将近,夏氏也只是在中门前挂起两盏红灯笼,除此之外,并未大张旗鼓地做些什么别的。 而在夏氏的宅院最深处,有一处很幽静的小宅子,平日里这里便几乎不让一般夏氏子弟靠近,久而久之,甚至便没有多少人会记得夏氏有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子。 但其实这座小院子一点都不寻常,不起眼只是夏氏刻意的结果。 早在秋天的时候,这座院子其实便来了些人,都是些看似寻常,但实际上一点都不寻常的中年男人。 他们在进入这座小院之后,夏氏便紧张了许多,之后每次进出这座小院的夏氏子弟更是受到严格的管控,几乎不会让他们离开夏氏的宅院。 如今从秋天到了冬天,这座小院子里的人多了许多。 …… …… 夏氏这一代的家主是个面容寻常的中年男人,虽说看起来只是中年模样,但实际上他的年纪已经极大,早在二十年前,他便做过大梁朝的刑部尚书,门生在朝野也有不少,不过在这位大梁皇帝登基之前,他便选择辞官归家,再也不管朝堂上的事情,但为了避免为了大梁皇帝觉得他有什么二心,夏氏之后还是有不少子弟正常出仕,如今朝廷中许多重要的地方都有夏氏子弟的身影。 趁着夜色,夏氏家主来到那座小院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走了进去。 小院的门很快便被关上,夏氏家主推开一座屋子的门,走了进去,这里早就有数位修士在这里等他。 这些人面容肃穆,一身气息早就被他们压制到了身体最深处,再加上夏氏用来隐藏气息的阵法,这几人的行踪被藏得极好。 夏氏家主看了几人一眼,忽然皱了皱眉,“梁仙师呢?” 几人之中,有人开口说道:“梁师弟出去探查消息了。” 夏氏家主不满道:“如今这局势,怎么能够随意出门,一切消息来源由夏氏,仙师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夏氏家主虽然这么开口,但其实几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淡然道:“梁师弟向来谨慎,如今神都也不见得是什么龙潭虎穴,让他去看看倒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请放心。” 夏氏家主倒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说的话也不见得当真会被这几人在意,故而也就很快不去想这件事,而是把自己带来的消息分享了一番。 “果不其然,那位大梁皇帝身亡的消息是假的,只是没想到,和妖帝一战之后,他竟然还能够全身而退,这等人物,当真罕见。” 有修士开口,抛去立场不谈,那位大梁皇帝如此强大的修为,足以让他们感到震惊和钦佩。 “这位大梁皇帝,只怕许多人都小看他了,之前不过以为是个寻常武夫,如今来看,只怕是观主之流的人物,在遇到这位大梁皇帝,都要觉得棘手。” 有人说道:“再强大,在妖帝手中归来,只怕便要重伤,其实我要是他,就会选择暂时在北境养伤。” 另外有人摇头道:“北境不见得比神都更安全,他若是待在北境,难免妖族不过大举进攻,要将他彻底留在那冰天雪地里。” “说不定……他既然重伤,如今归来,还有我们的机会……” 有人沉默许久,抛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不可,神都虽然不如方外,但这座城里有院长有那位镇守使,哪里是寻常地方,即便是那位皇帝陛下受了重伤,咱们想要杀他,也不容易。” 有人忧心忡忡道:“神都不是以往的神都了,这一次你们还没有意识吗?” 听到这话,人们才沉默下来,神都不再是往常的神都,这一点之前他们没有想过,只是从万柳会开始,才逐渐明白,如今的大梁,已经不是一座他们随意想要拿捏的王朝,那位大梁皇帝也不是随时都可以向方外低头的世俗皇帝。 一切都在变化,都是他们不想看到的局面。 “我们要小心一些,等他回来,我们再看看,若是发现什么机会再说。” 有人看了夏氏家主一眼,说道:“这段时间更要小心,我们有所行动就一定会有些蛛丝马迹,若是被查到了你的头上,问题便很大了。” 夏氏家主皱眉道:“我们做得很干净,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查到我们。” 那人冷笑一声,“别当天底下的人都是傻子,而只有自己才是聪明人,做这些事情,需要动脑子的地方多了去了,要是不在意,真有可能出大问题,你夏氏在这世间延续多少年了?所谓钟鸣鼎食,千世之家,能割舍得下?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发现了,如今的大梁朝,你还待得下去?” 夏氏家主恭维道:“身后有诸位仙师,夏氏倒是不太担心。” 那人冷声道:“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坐上这夏氏家主的位子的,你们夏氏难道还真想在方外立足?” 说着话,那人又说了些关于利害的言语,最后门口那边起了些脚步声,是那个出门的梁师弟归来,那人才招了招手,示意夏氏家主可以离开了。 等到那梁师弟来到屋中,那人才问道:“梁师弟,如何了?” “如今可以断定,那个黑衫少年,定然是那位先太子的子嗣。” 梁师弟压低声音道:“这一点我们应该马上向师门传讯。” …… …… 夏氏家主离开那座小院,很快便来到了夏氏的祠堂那边,早就有人在这边候着,见到这位夏氏家主,自然很快便迎了上来。 夏氏家主看了一眼左右,这才压低声音开口问道:“如何?” 那人点点头,轻声道:“陛下已经在南归途中,这些方外修士哪里是省油的灯,假意在此说些话,但实际上应该已经有人前去截杀陛下了。” 夏氏家主皱眉道:“陛下和妖帝一战,想来重伤,如今南归,北境那边要防备妖族,想来也无法抽调什么强大修士南下护卫,陛下这南下之途,只怕不比北上深入漠北三万里来得容易。” 那人默不作声,安静站在一侧。 夏氏家主沉默许久,这才缓缓说道:“陛下若是真的回不来呢?” 第三百二十七章 妖族王城 妖族的王城是黑色的,这或许和他们的信仰有关,妖族坚信他们的起源来自一只黑色的玄鸟,因此在王城随处可见玄鸟的图腾。 高大的王城里居住着最多的妖族,他们都是妖帝最为忠实的子民,至少在妖帝强大的时候,他们是。 而那座算不上如何巍峨的妖族皇城,便在王城的最中央,整个皇城只有一道门可以进出那代表着妖族至高无上权力所在处,只是如今,妖族皇城的门已经关了半个月。 王城里的风雪很大,这些天更是如此,呼啸着如同锋利的刀锋。 妖族的朝会并不需要日日召开,按着惯例,几乎也只有一个月一次,这一次的朝会,妖族会把接下来一个月要做的事情说清楚,将上个月没有做完的事情整理清楚,好在妖族并没有太多政务需要处理,各位修行境界高深的大妖会在自己的领地里安静地臣服,所以朝会召开,在很多时候,不过是走个形式,所有人都知道,在妖族的历史里是没有朝会的,如今的朝会由来自然是来自南方的人族。 其实在妖族和人族对峙的这无数年里,两个种族之间正在不可阻挡的相互影响,就如同现在的妖族里也会有妖喜欢饮茶,喜欢那些人族传过来的棋道。 那往常不被人在意的朝会,如今却成了所有人都期待的。 下一次朝会在三天后。 也就是说,三天后,妖族的皇城大门要再次打开,然后那些忠诚的妖族臣民便要选择是否再次忠诚。 对于妖帝,在之前他们是绝对信任的,认为他便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存在,可惜这一次,他们很失望,人族的君王深入漠北,一度来到了斡难河,这种事情是以前没有过的,也是不被他们所接受的,这对于妖族来说,是耻辱,作为妖帝,应该要做的事情是抹去耻辱,将那位人族君王杀死在那里。 可事实上那位人族的君王没有死,反倒是一路南下,越过了漠北三万里。 这样的结果很难让人不生出什么心思。 最大的心思便是,这位妖族的帝王到底怎么了? 他是否还在巅峰,是否还有掌控妖族的能力? 这是整个妖族的疑问,当然这个疑问也一定要有个答案。 如果这个答案不让他们满意,那么结果一定是对妖帝不利的。 整座王城里都有着一股肃杀的气息,这股气息越是到了朝会之前,便越是浓郁。 在王朝最近的那家酒肆里,有着最为刺激的烈酒,也有着最多的妖族。 他们生活在最底层,无法得到最精确的消息,于是便只能靠近那座皇城,想要看到些什么。 但很显然,他们绝对不可能看到什么,他们也无法知道什么。 在这样的氛围内,气氛更是压抑,整个酒肆里,酒香飘荡,好似闻一下便要醉过去。 “陛下这等人物,怎么可能面对人族君王的时候会束手无策,依着我看,肯定是陛下有些旧伤,再或许便是另有打算,没有要杀那人族君王的想法,要不然他定然无法离开斡难河!” “也不见得,即便是陛下,想来也不应该让那人族君王来到斡难河畔才是,我听到的消息是那人族君王大放厥词,以后要带着人族大军亲临斡难河,这是什么意思?斡难河旁便是咱们的王城,那人族君王的野心极大!” “这些年咱们在那条长城前的战事是有些不如当初了,不得不说那位人族君王的确是世上数一数二的雄主,只是单论修为,他一介武夫,怎么可能是咱们陛下的对手?!” “可话虽如此说,如今事实已经摆在咱们眼前,陛下的确没有将那位人族君王留下……” 酒肆里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妖族喝了酒,借着酒意自然胡说,不过倒也没有什么人理会他们,只是有人会跟着附和,或是反驳。 酒肆里很是嘈杂。 在角落里,有个妖族少女坐了很久,听到这里,才皱了皱眉,她生得和人族少女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一双眼睛里看不到瞳孔,而是一片雪白,头发也是黑白掺杂,看着倒是不奇怪,反倒是有些怪异的美。 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少女缓缓起身,离开酒肆。 掀开酒肆大门的帘子,风雪立马便扑了进来。 里面的妖族骂骂咧咧吼了几句,少女没有理会,则是自己独自走进了风雪里。 只是没走出几步,她的面前便出现了一道身影。 是个略微有些妖异的年轻人,转过身来,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女,那年轻人微笑道:“见过公主殿下。” 妖帝统御妖族这么多年,自然早就开枝散叶,诞下子嗣,皇子有很多,但公主便只有一位。 少女眯眼看向那个妖异的年轻人,冷漠道:“滚。” 年轻人眯了眯眼,正要开口说话,那位公主殿下便说道:“你最好仔细想想,父皇还没有死,几日之后还是不是妖帝,也说不定。” 她这话有很多现实意义,但最现实的还是传递了一个消息。 那年轻人微微蹙眉之后,果然便收敛不少,态度变得有些恭敬起来,但依旧没有让开,只是问道:“大家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殿下不会连这个答案都不给吧?” 听着这话,少女挑了挑眉,“你们想知道什么。” 年轻人代表着的不只是他自己,当然还有他身后的那些生活在王庭各处的大人物,他们要得到的那个消息,只怕对三日后的朝会有着很重要的影响。 “我们只想知道,在陛下回宫之后,那座大门可曾开过,殿下可曾进去见过陛下?” 年轻人看着少女,一双眼睛里有着别样的神采。 他是特别的妖族,天生便要辨别对方是否说谎的能力。 少女看着他,平静道:“父皇回宫之后,我便不曾见过父皇。” 她没有躲避,只是直勾勾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那双看不到瞳孔的眸子里,谁也不知道她的情绪是什么。 第三百二十八章 想要朕的皇位,那便来抢 年轻人的一双妖异眸子一直在看着那少女的双眼,最后在确认这位妖族公主没有撒谎之后,这才收回目光,轻声道:“打扰了,殿下。” 说完这句话,他飘然远去,没有再继续逗留在此处。 少女面无表情,对年轻人的远去无动于衷。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离开原地,朝着某处而去。 …… …… 王城之中居住着的妖族有许多都是当之无愧的大人物,他们其实也不见得会喜欢居住在妖帝的眼皮子底下,但妖帝需要他们留下,他们便无法离开。 大祭司的府邸在距离皇城很远的南城里,这位妖族名义上的二号人物,在很多时候,都被认为是妖帝意志的执行者,是妖帝最忠心的追随者,但这种情况也一定会在某个时间发生变化,所有人都认为,当下的时间,或许便是那个时间点,所以早早地,那座府邸前便聚集了不少前来拜访的大人物。 那些停在府前的轿子里都有着很恐怖的气息流露,那些大人物在这里等着大祭司开门,也不见得没有施压的意思。 只是那座府邸的大门始终紧闭,没有人打开大门将这些妖族的大人物迎进去。 大祭司此刻其实便坐在廊下,看着大门那边,感受着那些恐怖的气息,有些沧桑的眼睛里有些琢磨不清的情绪,他身前的桌前摆着茶碗,一旁的炉子里正煮着茶。 悠悠茶香飘着出来,这位大祭司才收回思绪,看向茶碗,顿了顿,他再拿出一个,然后去伸手提起茶壶,倒了两碗茶,说道:“这么不讲规矩,怪不得陛下不喜欢你。” 随着他开口,廊下一阵风拂过,一道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来人生得不算太过高大,但也说得上身材修长,他穿了一身雪白的长袍,面容极为俊美,他的那双眼睛里,则是宛如一口深不见底的老井,谁也无法看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看了一眼大祭司之后,来人缓缓坐下,开门见山道:“我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陛下当初和人族君王的交手,伤势如何?” 大祭司微微蹙眉,把其中一个茶碗往那人身前推了推,这才说道:“你何以见得陛下会受伤?” 大祭司笑道:“陛下这样的人物,哪里是一个人族可伤的?” 那人漠然道:“你我相识多年,此刻你却还要用这些言语来骗我?” 大祭司毫不在意,只是喝了一口茶,感受着注定许多妖族都不会喜欢的那种微涩口感,有些感慨道:“其实早些年那些大妖提出彻底灭亡人族这种事情,就没有道理,人族要是彻底没了,那咱们妖族吃什么?” 那人看了一眼大祭司,说道:“修行有成的妖族,对血食没有多少兴趣。” 大祭司笑道:“可在底层的妖族太多,尤其是刚化形的那群人,对血食却没有什么抵抗力,闻到人族的鲜血,便觉得兴奋,而在妖域,这样的妖族却是最多的,你根本无法反驳。” 那人有些不耐烦道:“这些事情有什么好在意的?” 大祭司看了那人一眼,沉默片刻,说道:“所以你这个性子是很不适合做妖帝的。” 那人平静道:“做不做得了妖帝,可不看性子如何。” 大祭司点点头,“那是自然,做不做得成妖帝,当然要看到底是不是妖族最强,可毫无疑问,陛下如今最强,以后无数年里他也会是最强,你等的那个机会还没有来,既然没了机会,最好还是保持着耐心,即便是装也要装得温顺一些。” “还是那句话,我不相信陛下没有受伤。”那人目光灼灼,仿佛一眼便看到了那座皇城里的那张椅子。 大祭司叹气道:“退一万步说,陛下即便是受伤了,你也不该生出什么心思来,你的城府太浅,如果想着在这个时候出手,一定会吃亏,甚至有可能是将自己推入深渊,这些话换作别人,我不会说,但你既然把我当朋友,我便劝你一劝。” 那人摇头道:“他心思深沉,所以谋划甚多,顾虑更多,所以很多事情,便藏在真相之下,或许此刻他无比虚弱,正是所有人的机会,若是不出手,或许以后会后悔。” 大祭司听着这话,也沉默了许久,没有急着说话。 “你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他的状况你最清楚,你也是我的朋友,若是他此刻无比虚弱,你应当告诉我,我会亲手终结他的生命,而你还是你,不会有什么区别。” 大祭司看着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 …… 距离皇城不远处的巷弄深处,有一座小院子。 少女走了进来,很快便看到了在这里等着她的老妪。 看到这老妪,少女的神色缓和了许多,“父皇如今伤势到底如何,王城里暗流涌动,只怕在三日后的朝会上,他们便要发难,杀死父皇。” 眼前的老妪自然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她在皇城里生活过很多年,更是从小便照料眼前的少女,和她的感情很深厚,听着这话,老妪脸上的皱纹好像都堆到了一起,看着就像是一道道沟壑,很有岁月的沧桑味道。 “陛下这般人物,自然不可能轻易死去,但当下的王城不是殿下该回来的,殿下,此刻应该立刻离开。”老妪有些焦急的声音响起,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公主殿下,她是真心把她当成了自己的闺女看待,不愿意她遇到任何危险。 少女皱眉道:“这世上还有比父皇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倘若她的父皇真的会死在三天后的朝会,那么自己不管是躲在什么地方,都注定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新任的妖帝一定会想办法杀死她。 老妪说道:“妖域若是没有安全的地方,殿下便该去人族,只要小心一些,总是会比妖域更安全。” 少女听到这里,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阿母,父皇的伤势便有如此重吗?” 要一位妖族公主逃离妖域,不惜进入人族的疆域,这意味着什么? 这岂非意味着当下的妖帝处境,已经到了极为艰难的时候? 老妪一双浑浊的眼睛慈爱地看着少女,怜惜道:“没有到这个处境,只是王城腥风血雨,你看了也不太好。” 少女摇摇头,问道:“阿母,我是否能在朝会之前见到父皇?” “陛下在朝会前不会见任何人,殿下也见不到陛下,实际上若是此刻见不到陛下,等到了朝会当日,或是朝会之后,再去见陛下也没什么意义,殿下即便不去人族疆域,去往别处,也不见得有什么问题。” 老妪轻声道:“王城的局势已经定了,殿下担心也好,还是忧虑也好,都改变不了什么。” 少女沉默许久,她不是蠢人,自然知晓这老妪所说的确是现在的局势如何,简单地再说了几句之后,少女已经做好打算,便要在今日离开王城。 老妪看着这看似柔弱的少女,有些心疼道:“若是陛下当真出了什么问题,过些年殿下回到妖域,便是我妖域的女帝。” 虽说妖帝有很多皇子,但是老妪却只觉得眼前的少女才是最适合做妖帝的那个人。 少女没说话,只是很快便转身走出院子,消失在风雪里。 作为妖帝的血脉,她生来便果敢决绝,既然知道留在这里无用,那便离开。 实际上她一直有这样的想法,不过之前是想要在见自己父皇一面之后这才离开,现如今既然见不到,那便走吧。 去南方也好,去那些广袤无人的地方也好,变得强大起来,等到有一天回来的时候,她便会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 …… 风雪依旧。 皇城里一片宁静,大雪堆积地面,无数妖仆在皇城里不断地走着,只是在路过那座大殿的时候,所有人都低下头,没有人敢去看些什么。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那位陛下此刻便在这座宫殿里,但与此同时他们也知道那位陛下此刻的身体状态不会太好。 很多人迫切想要知道很多东西,他们唯一能借助的,大概便是这些妖仆了。 在他们之中,自然有很多人的眼线,但此刻宫门不开,即便是得到了消息,也根本无法将消息传出去。 所有人都在等,等三天后的朝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或许只是过了片刻,那座大殿的门忽然开了。 吱呀一声,让附近的妖仆们都愣了片刻。 但片刻后,那些妖仆便都跪下,匍匐在地,头贴在冰凉的雪地上。 随着一道寒风呼啸而出,妖帝从大殿里走了出来,他穿着宽大的帝袍,脸色却有些苍白。 和大梁皇帝的一战,说没有受伤,只怕是谁都不会相信。 那场大战虽然没有旁观者,但随着之后那些人到斡难河两侧的考证,其实大多数人都给了那位大梁皇帝极高的评价,再换句话说,如果妖帝真的那般轻松写意,那么大梁皇帝也根本没有可能一路能打到斡难河畔。 妖帝缓慢走到大殿前的台前,站在栏杆前,任由风雪飘落,让他染白发丝。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躬身的妖仆。 妖帝淡然道:“三天都等不了吗?” 那妖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妖帝缓缓开口道:“既然不想等了,那朕也不要他们等了,去打开宫门,今日便提前召开朝会。” 谁都没想到,这位自从从斡难河返回王城后便不曾出现在人前的妖帝,今日第一次出现在这些妖仆面前,便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他们原本以为妖帝是要尽可能再拖延时间,三日后的那场朝会都不见得会按时举行,但谁能想到,朝会居然还要提前了。 不过既然妖帝已经开口,那他们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妖仆们纷纷起身,前去准备朝会所需的一切。 在妖帝身后的那个妖仆却没有立即离开,只是一直站在妖帝身后,忽然说道:“陛下,要三思。” 妖帝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眼前这个陪伴自己走过许多年的妖仆,说道:“朕这一生的故事还没有写多少,怎么会死在他们手里?” 说完这句话,妖帝便朝着那座要召开朝会的大殿走去。 …… …… 要召开朝会的决定很仓促,但是很多大人物早就等着这一天,所以根本没有任何阻拦,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等到宫门打开不久,那些大人物便已经来到了皇城前。 走在最前面的是大祭司,这位妖帝最为忠诚的追随者。 而后是王庭的好些重要人物,都是修为惊天的大人物。 他们的脸色很凝重,因为他们或许将要在今天做一件很大的事情。 虽然这样的事情在妖族的历史里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但当你翻看史册的时候,你甚至都说不上是个见证者,而如今却要变成参与者。 这当然是不同的。 因此所有人都很安静,走在积雪里,也没有什么声音传来。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大殿里。 看到了那位脸色苍白,高坐在那象征在妖族最高权力王座上的妖帝。 大祭司走到最前面,在所有人最前面,然后跪了下去。 不管之后的结果如何,但如今的妖帝还是妖帝。 而后很多大人物都跪了下去。 这是他们对于妖帝的尊重。 妖帝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那些大人物都重新站了起来之后,整座大殿还是很安静。 忽然有人说道:“陛下的龙体可安?” 那人盯着妖帝,但实际上看着的是那张椅子。 妖帝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大祭司。 大祭司微微蹙眉。 “陛下,和人族君王的一战,按理来说,不管如何都不该让那位人族君王离开妖域的。” “人族君王一路来到斡难河,又安然离开,这种事情,是整个妖族的耻辱。” 他们说着很多话,意思其实都很明确。 妖帝听着这些声音,眼神渐冷,他缓缓说道:“想要逼朕退位,何必说这么多。” 看了一眼大殿里的众人,妖帝平静道:“想要朕的位子,那就来抢啊。” —— 今天就这一章了,明天肯定有很多章的爆更 第三百二十九章 何谓妖帝 大殿里回荡着妖帝的这句话,一句来抢让整座大殿变得鸦雀无声。 妖族的历史上有过无数任妖帝,但想来没有哪位妖帝的有像是眼前这位这么直白的,他把所有人的心思赤裸裸挑明,这种做法,到底是让人意想不到的。 有人听着这话不太舒服,摇头道:“我等也是为了妖族的千秋大计,陛下若是不足以慑服妖域,那何不将位子让出来?” 妖帝看着那位说话的大妖,脸色不变,只是问道:“若是朕愿意将位子让给你,你会放过朕吗?” 纵观妖族的历史里,没有一个被逼着退位的妖帝能够安然渡过之后的余生的,实际上当妖帝坐上那把椅子开始,妖帝便和妖族至高无上的权力紧密相关了,妖帝一旦被从那张椅子上赶下来,迎接妖帝的,便只有死亡。 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陛下既然没能留下那位人族的君王,便意味着陛下已经不适合做我妖族的领袖了,既然如此,何必坚持?” 有个白发苍苍的大妖开口,他的目光如剑,眼睛里毫不掩饰地杀机和贪婪,妖族至高无上的权力,对于任何一位踏入忘忧境的大妖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诱惑,只是平日里他们可以将自己的贪婪藏在心里,可现如今,他们却不愿意掩饰。 妖帝看着那位大妖,漠然道:“朕倒是有些好奇,就凭你们这些家伙,坐上朕的位子,就能杀了那个人族君王?” 大梁皇帝能够一路打到斡难河,然后一路南下而没被留在妖域,已经说明那位人族君王的强大之处,再换句话说,妖帝若是都不能将其留下,那别人怎么可能将其留下? “陛下,不管怎么说,如今妖域的臣民已经因为陛下的行为而蒙羞,想来不管是谁,如今都乐意看着陛下就此让出皇位。” 还是有声音继续传出,充满了特别的情绪。 妖帝笑了笑,于是重复了之前的话,“朕早说过了,你们若是想要朕的位子,便自己来抢,只是你们这么多人,这位子可只有一个。” “事到如今,陛下何必再挑拨?” 有大妖开口,轻声感慨道:“陛下退位之后,事情总会解决的。” 妖帝听着这话,没有说话,只是一双深邃的眸子看向前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妖帝才缓慢站起身来,问道:“你们都是此等想法?” 他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仿佛是发出最后的质问。 一片宁静。 大祭司忽然开口道:“陛下,臣愿誓死追随陛下!” 他忽然又跪了下去,对眼前的妖族君王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也是在告诉其余大妖,自己的态度。 其实他这样做,甚至便是将自己的退路彻底封死了,今日发生在皇城里的事情,一定会是整个妖族的大事,而且进入皇城的大妖们,一定会面临选择,那些不愿意选择的大人物,今日已经找好各种理由没有参加朝会,没有参加朝会,那么不管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都无法影响到他们,如果妖帝取胜,那么他们便继续做妖帝的臣子,若是妖帝落败,那么他们自然开始效忠新的妖帝。 不到皇城,不见妖帝,便不用选择,那便是最好的事情。 但既然来了,便自然面临着抉择。 对于大祭司,其实在这之前,没有人怀疑他会选择背叛妖帝,毕竟所谓的最忠诚的追随者的名号,其实在很多时候,都无关痛痒,在历代那些妖帝退位的故事里,发生过无数次类似的事情,如今在他们看来,其实也不会例外。 可所有的故事不会都是同样的结局。 大祭司便是例外。 随着大祭司表态,众人的眼中闪过一抹慌乱。 大祭司的修为同样深不可测,能够坐上这个位子,自然不是凭的他和妖帝的关系。 如果他选择站在妖帝身侧,那么今日的事情,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大祭司,你可要想好了!” 有大妖开口,声音冰寒。 大祭司则是默不作声,只是依旧跪在地面。 妖帝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些大妖,漠然道:“朕知道你们等今天已经很多年了,恰好朕等这个机会也很多年了。” 说着话,大殿的门轰然关闭。 妖帝看着大门那边,无比平静。 大殿之中,死寂一片。 …… …… 皇城的宫门早就大开了,那些该来的妖族其实也早就来了,但总是会有人姗姗来迟。 比如那一身雪白长袍的那位。 从宫门进入皇城,最先要经过的,便是一条极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则是一处高台,此刻台上有人,正俯瞰着那来到甬道尽头的那位。 两人是朋友,而且在很短的时间之前,便相互见过,那个时候一个人在饮茶,另外一个人没有喝。 站在高台上的便是大祭司。 他看着前面的那人,平静道:“宿宁,我若是你,今日的事情,我不会再掺和。” 眼见眼前老友如此郑重地喊出自己的名字,宿宁脸色微变,站在原地,沉默许久的他还是摇了摇头,“我等了今日已经许多年,如今不出手,以后便不见得有机会了,你的心意我知晓,但我的想法已经不可改变。” 大祭司皱了皱眉,还是有些于心不忍说道:“陛下绝不是鲁莽之辈,今日的事情,你要再考虑……” 大祭司叹了口气,作为臣子,有些话他到底还是不能说得太清楚,毕竟要考虑妖帝的想法。 “我不相信,他即便是有谋划,但和人族君王一战,定然负伤,难道连负伤的他我都胜不过?我苦修多年,用功之时不比他少。” 宿宁盯着大祭司,一字一句问道:“难道我没有机会?” 大祭司没有说话,只是让开身子,让这位已经决定非要去和妖帝一决生死的大妖离开。 宿宁来到他身边,忽然说道:“若是真的不能胜,你便将我焚烧之后撒在斡难河。” 大祭司叹气道:“何苦来哉。” 宿宁没有说话。 …… …… 宿宁一身白袍,在风雪之中,仿佛和天地融为了一体。 他走了许久,那段路不长,却在他眼里好似此生走过的最长道路。 但再长的路也终究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刻,他终于来到了议事大殿之前,看着紧闭的殿门,宿宁的脸色不变,可下一刻他的脸色还是变了。 殿门没有打开,但却有血色从殿门的缝隙中缓慢溢了出来。 沾染白雪。 宿宁站在门前,感受到了一股煞气。 那股煞气早在很多年前他就感受过,因为太过强大,太过难以抗衡,所以这些年他一直躲着那股煞气的主人,但如今当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再来面对这股煞气的时候,却发现那股煞气又强大了很多。 你不是已经重伤吗? 为何还能如此强大。 宿宁的心中有些疑问,但此刻他绝不会开口询问。 他看着那座殿门,想来殿门后也有人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汇聚,殿门承载不住这两道强大目光的相遇,最后破碎炸开。 鲜血顺带着洒落到了白雪上。 宿宁看到了大殿里面的景象,脸色变得凝重无比。 此刻大殿之中,有一地的尸体,唯独只有一道身影还立着。 那自然便是那位举世无双的妖帝。 妖帝看着门口一身雪白的宿宁,说道:“终于敢来见朕了吗?” 第三百三十章 大将军的老 妖帝在风雪之中的一句话,便似乎要挑起许多过往的故事,但一身雪白衣袍的宿宁却这好似不愿意回忆,只是生硬道:“我早便想和你一战了?” 听着这话,妖帝没来由地笑了起来,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天地之间的风雪此刻似乎也在呼啸。 宿宁冷声道:“你笑什么?” 妖帝看着他,平淡道:“早就想和朕一战了?你所谓的想要和朕一战,便是趁着朕受伤,便觉得自己能够在此刻解决朕,让你坐上妖族的皇位吗?” 听着这话,宿宁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苦等的机会,其实便是等的妖帝最弱小的时候,这样的时机被他找到了,可这样的时机又意味着什么? 自然意味着妖帝的强大让人无法直视。 “你的确很强大,你若是在鼎盛时期,我没有战胜你的把握。” 宿宁坦然承认了这件事,吐出了胸口中的浊气,整个人变得更为轻巧了些,有些话看似很好说出口,但实际上承认一直是很难的事情。 妖帝有些意外地看了宿宁一眼,淡然道:“能够承认这件事,你这些年到底是有些进展。” “我不相信你在那一战之中没有任何伤势,你既然受了伤,我便有机会。”宿宁盯着眼前的妖帝,他看了一眼妖帝身后的那些尸体,轻声说道:“更何况你才经历了一场大战。” 妖帝没有转头,没有去看那自己亲手制造的景象,只是看着宿宁,平静道:“朕的确受了伤,此刻朕也的确不在鼎盛时刻,但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人能够战胜朕,不管朕此刻如何。” 妖帝伸出手,“既然是你等了许久的机会,那便来吧,让朕看看你这些年到底有什么进步,是否还是如同当初一般是朕的手下败将。” 宿宁看着妖帝,深吸一口气,一身气势渐渐攀升,无尽妖气在他身躯里迸发出来,他看着妖帝喃喃道:“你的存在便如同梦魇一般存在在我的生命里,我早已经不想如此过下去了,如今我便要结束这样的日子,不管是你还是我……” 说着话,宿宁朝着大殿里走了进去,走进了那最后的战场里。 在这个时候的宿宁,的确是他此生最强大的自己,而在他对面的妖帝,也正好是此生最虚弱的妖帝。 此消彼长,这或许是宿宁最好的机会,只是最后的结果,谁都不知道。 妖帝知道这一天始终会到来,所以不觉得畏惧,只是在等着这一天。 风雪依旧,大殿却已经震动起来。 …… …… 大祭司站在那高台上,一直看着那甬道,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位妖族的大人物才收回目光,视线投向远处,远处依旧是一片白茫茫,在他的视线尽头,看不到除去风雪之外的东西,但他很清楚如果妖帝今日败了,那么那片白茫茫里便一定会多出很多东西来。 这是妖帝在即位之后,面临着的第一次艰难挑战,也是一次无法躲过去的挑战。 大祭司沉默许久,想起了妖族的历史,在妖族的历史上,其实大多数的妖帝都无法寿终正寝,要么是在传位之前被他亲自挑选的继任者从皇位上逼下来,要么甚至都无法看到自己挑选的继任者来到自己身前,而皇位便旁落,人族也好,妖族也好,在这个世间,血脉传承终究都是不太重要的事情。 相比较起来,妖域的妖族更容易接受一个新的妖帝,只要他足够强大,能够镇压妖域,那便没有什么问题,这也是为什么上任妖帝在夺过上上任妖帝的权力之后便那么轻松的让整个妖域慑服的原因。 所以妖帝不能弱,不能伤,不能让人觉得你会败亡,在每次遇到挑战的时候,你都需要用自己强大的能力将其击退,你要永远强大。 想到这里,大祭司轻声道:“做妖帝哪里有这么容易?” 说完这句话,他离开高台,朝着那座大殿而去。 那场大战终归是要落幕,结果也总归是要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的。 大祭司看着远处,想着只是希望以后妖域还是那个妖域。 …… …… 腊月二十八,大雪不停。 距离除夕年关只剩下一日。 北境长城那边,总算是热闹起来,虽说在这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北方还有妖族虎视眈眈,但年终究还是要过的。 这几日的城头之上,大将军出现的次数频繁了不少,不过大部分人在见过那位大将军之后,便都担心起来,不仅是因为大将军那越发佝偻的身子,还因为他那些绵延不绝的咳嗽声。 在过去那么多年,他们见过了大将军很多样子,见过了大将军在无数次的厮杀里都始终屹立不倒,早就习惯这个强大的男人的存在,可如今他们是真的不得不接受这个男人老去的事实。 他已经老了,彻底老了。 想到这或许是大将军最后一个在北境渡过的年关,人们便再也开心不起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是压抑。 大将军站在城头的风雪里,看着远处,突然听到了身侧不远处的抽泣声,那是个才到北境没多久的年轻士卒,此刻正在小声抽泣。 大将军咳嗽几声,这才走到那年轻士卒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 “哭什么,你觉得本将军要死了?” 那士卒听着这话,一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慌乱。 他正要跪下去,大将军便将他拉着,摇了摇头,轻声笑道:“跪什么,在北境没有这个规矩,不需要跪。”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替这个士卒将眼角的眼泪擦去,这才说道:“都活了这么多年,现在妖族不来,本将军怎么可能死?再说了,就算要死,也不在这一时半刻。” 说完这句话,大将军再度拍了拍这年轻士卒的肩膀,这才重新来到城头那边,有个中年儒生早就来这边等着他了。 看着来人,大将军说道:“陛下这一次南下,我北境没能派人护卫,虽说是陛下的意思,但我总是有些担心……” 中年儒生摇摇头,“既然是陛下的决定,那便不需要太过担心,陛下在漠北都没出事,又怎么可能会在咱们大梁的疆域里出事。” 大将军点点头,感慨道:“话虽如此说,只是……” 话说一半,大将军摆摆手,微笑道:“也不用想这么多了,我这个老武夫时日无多了,最后的日子,少操心这些事情吧。” “肴常,柳剑仙都趁着机会南下去散散心了,怎么,你还是不走?” 大将军看向这位在北境出谋划策却没有官职的中年儒生,笑眯眯道:“怎么,是想着等着本将军死了之后替代本将军成为北境的大将军,成为一代儒将?” 中年儒生没有理会大将军,反而问道:“我无牵无挂,在此地还是在南边,都没有相见的人,倒是大将军,这多少年不曾见过亲人了,不打算回去看看?” 大将军淡然道:“本将军是大梁朝的北境大将军,只要百姓还需要本将军,那本将军就会一直站在这里,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中年儒生叹气道:“大将军已经为大梁的百姓做得很多了,最后的这些时日,不为自己活一场?” 大将军摇摇头,目光深邃,“本将军也好,陛下也好,哪里有为自己活一场的打算?” —— 说好的爆更,结果卡了文,阿巴明天补上 第三百三十一章 希望这种事 虽说今年的第一场雪是从神都开始下的,但实际上随着日子越发的临近寒冬,大梁北方诸郡的大雪要比神都那边大上不少,其实光是雪灾一项,在大梁之前,每年便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百姓生活艰难,在很多时候其实和有无修士欺压,有无妖物吃人无关,官吏的好坏,天灾人祸,都能很容易夺去百姓的活下来的希望。 不过大梁立国之后,这种情况倒是有所好转,太祖高皇帝从一开始便注重民生,到了灵宗皇帝时期,北方雪灾每年死去的人数已经不多,诸多官员几乎是每到寒冬时节便有所准备,百姓的日子早就好过不少。 悬岭郡是北方的第一大郡,地理位置十分险要,在两座高山之间,一向被大梁朝视作北出要塞,每次转运到北境的粮草辎重,几乎都要从此地而过,若是不走此路,大概路途便要增加三倍,对于大梁朝来说,也是得不偿失。 因此在悬岭郡,大梁朝有五万精兵常年驻守,随军修士若干,为的便是防备那些散落在大梁朝疆域内的妖族以及方外修行之人。 驻守在这里的将军名为韦风,乃是北境那位大将军的得意门生,之前曾在那条长城上效力超过十年,而后是因为他在一场大战中,被妖族重创,伤到了肺部,落下了病根,再也无法适应北境的天气,因此从北境军中退下,到这悬岭郡来做主将,实际上军中早有传言,眼前这位韦风将军早些年便是北境大将军看中的苗子之一,若是不出意外,在北境长城上打熬些年,再等到这位年轻武夫踏足忘忧境那天,便很有可能接过北境的军防,成为下一任北境大将军。 可惜的是这位韦将军重伤之后,这辈子也就是止步彼岸境界,往上再爬,也毫无可能了,所以在离开北境长城之时,他并没有过多去想些什么,反倒是走得很洒脱。 只是当时洒脱,不见得心中便没有什么想法,这些年这位将军越发沉默寡言,大概也是有此原因在。 如今的韦风此刻便在自己的营房里,火炉子照着他黝黑的脸,他那双曾经无比坚定的双眼,此刻看着炉子里的火光,却不知道怎么的,就已经迷茫起来。 随着一阵风起,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这位悬岭郡守将身后,来人是个瘦高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只是身上并无太多仙风道骨的感觉,此刻他就站在韦风的背后,有些感慨道:“韦将军,还没想好吗?” 韦风没有转身,只是伸手去拨弄火炉里的火炭,身为武夫,即便是没有踏足忘忧境界,韦风也早就不惧怕火炭的温度,只是伸手触碰到那烧红的木炭,韦风的手掌上的水汽也就跟着蒸发,发出嗤嗤的响声。 韦风无动于衷,只是松开木炭,这才说道:“没什么好谈的,我韦某虽说是一介武夫,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心里仍旧有数。” 男子微笑,不以为意道:“韦将军,对大梁朝当真是有一番赤胆忠心,只是大梁朝可曾在意过?” 韦风没说话,权当没有听到。 男子继续说道:“北境那位大将军眼瞅着没多少日子可活了,韦将军深陷彼岸上境已经很久了吧?韦将军又以为等到那位大将军身死之后,朝廷会让谁接任?心中有无人选?” 随着男子的问题越来越多,韦风的眉头也不由得跟着皱起。 只是他依旧没有说话。 北境如何,大将军的继任人选会是谁,这些事情他当然关心,可也就只是关心而已,除此之外,自然再无法做些什么,陈年旧疾,他已经无望忘忧,哪怕想要为大梁百姓去镇守北境,也根本就不是他能够做的事情。 既然无望,何必多想。 面对韦风的沉默,男子也没有在意,只是伸出手,微笑道:“韦将军,若是我能治好将军的旧疾呢?” 这句话好似轻飘飘的,就如同如今寒冬腊月的飞雪,但是在韦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骤然便转过身来,一双眸子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子,“你说什么?” 强大的气机随着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也从他的身躯里覆压而出,多年之前便已经达到彼岸上境的他如果没有旧疾只怕早就踏足忘忧境界,如今这强大气势,也可以证明他的强大。 感受着韦风的威压,男子还是面不改色,平静道:“你们大梁朝的天御院也好,工部也好,到底在我们看来,不过都是废物,炼丹这种事情,你们这帮武夫哪里懂得其中奥妙,将军旧疾,只需要寻得上好灵药炼制一枚丹药,将军伤势便可尽复,到时候依着将军资质,只怕踏入忘忧境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至于北境之争,我们也可助将军一臂之力,北境大将军之位,只怕将军有很大的机会。” 韦风没有听到之后的那些话,光是从那枚丹药之后,他便恍惚出神了,这么好些年了,他从来没有一日不想着自己的伤势恢复,为此他不知道耗费多少心血,做了多少事情,但事与愿违,他还是没能有半点起色,以至于到后来他便再也不对这件事抱着任何希望,但即便如此,藏在内心里的那团火其实怎么都不可能熄灭,只需要一点点火苗,便注定将再度燃烧起来。 “本将军怎么知晓你不是诓骗于我?” 韦风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子,如果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韦风可能会没有任何犹豫的出手将他撕碎。 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即便对方的境界和他相当,只怕也扛不住韦风的倾力一击。 男子没有回话,他只是取出一个小药盒,直截了当的丢给韦风,笑道:“丹药在这里,早就为韦将军准备好了,韦将军要不要试试?” 韦风接住那丢到自己身前的药盒,还未打开,里面的药香便扑面而来,闻着那股药香,他的五脏六腑都舒服极了,尤其是肺部,此刻好似无比滋润,让他根本没有任何难受的意味。 “将军可服用,看看效果。” 男子微笑地提醒道。 韦风看了男子一眼,虽说还有些犹豫,但心头的悸动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打开药盒,拿出那颗药香扑鼻的丹药便吃了下去。 吃下去的一瞬,韦风想过很多事情,他甚至想过此刻吃下的这颗丹药是毒药,吃下之后,这男子便要以此对他要挟,但如果真要是这样,那么韦风会全然不在意他的要求,坦然赴死。 只是在吃下之后,他除去感到身体里面一阵清凉之外,再没有特别的感受,只是那隐隐作痛的肺部,如今已经减轻不少。 这丹药对他的伤势,当真有用。 男子看向韦风,说道:“丹药一共三枚,吃完之后,将军的伤势即可痊愈,如今先给将军一枚,等办完那桩大事之后,剩下两枚,在下自然双手奉上。” 韦风摇摇头,平静道:“以臣弑君,这等事情当真是能做的?” “无需将军亲自出手,将军所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便是什么都不做。” 男子看着韦风,轻声说道:“大梁朝没了这么一个皇帝陛下不会跨,大梁朝还是那个大梁朝,将军什么都不做,便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当时新君即位,将军还是那个将军,说不定重返北境之后,更能往前一步,便成了大梁朝不可或缺的大人物,有何不好?” 韦风默然无语,作为行伍出身的武夫,对于那位大梁皇帝,他一直抱有极大的敬意,过去的十几年里,大梁朝对于北境的支持是肉眼可见的,天底下所有百姓都可以说大梁皇帝的不好,但唯独北境的士卒,一句话都不能说大梁皇帝的不好。 尤其是当大梁皇帝深入漠北三万里,然后再度归来之后,韦风对其的敬意,已经到了顶峰。 但对于大梁皇帝敬佩是一回事,当下的选择又是另外一回事。 韦风微微蹙眉,很是纠结,恐怕除去他之外没有人会明白那种希望重新燃起的感觉。 希望重新在眼前绽放,然后便要自己去选择是抹去希望,继续深陷于绝望之中,还是选择为了希望去做一些平日里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这个选择,不太好做。 “将军,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便一定会抱憾终身。” …… …… 夜幕时分,大雪磅礴。 悬岭郡城里靠近城门的一处宅院里。 寒冬腊月,一座屋子里,只点了一盏孤灯。 几道身影若隐若现。 其中一人开口,“事情办得如何了?” 另外一人淡然道:“人在天地间,自然便有所求,给他想要的,他又如何能够拒绝?” “所谓的忠诚和信念,其实都很不值得一提,只要给的东西能让他无法拒绝,自然什么都能办成。” 一道身影笼罩那盏孤灯,淡漠说道:“还有一日,对于这些人来说,便是除夕了,过了除夕便是崭新一年,新的一年里,我不想看到他了。” —— 啊,再拖一天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三十四十 年关难过年年过,眼瞅着明日便是除夕,即便是在边陲的悬岭郡,顶着寒风大雪,百姓们依旧也在为马上将要到来的除夕做准备。 如果说一年四季都是苦,那么到了这最后一天,大部分百姓即便是再苦,也会觉得是甜的,除夕一日,即便这一年再如何不顺,到了此刻,便已经到了终点,就过了此日,明年便是充满希望的崭新一年。 郡城东北的坊市里,今年最后一批从神都运来的货物此刻正在进行今年的最后售卖,和别处比较起来,其实悬岭郡此刻贩卖的这些货物价格都算不上太贵,原因倒也简单,神都而至悬岭郡,早就有朝廷大军走过无数次,路途中的妖物也是肃清了不止一次,比起来大梁朝其他地方,离开神都便要心惊胆战,不知道好过多少,商贩们若是耐得住寂寞,其实可以在户部那边开始往北境运送粮草的日子交上一些银子,便能跟着朝廷的大军一起北上,风险要小上很多。 因此这边悬岭郡凡是神都销往此地的货物,价格上都算不上太贵,至少和别的地方比较起来,要便宜许多。 沿街的一位妇人,匆匆出门,带着积攒不少时日的银钱要去年关之前买上一些神都运来的胭脂,辛苦一年,也节省一年,到了此刻,是该犒赏自己的时候了,只是家中银钱,除去必要开销,和置办年货,剩下的也就没有太多了,可怜的一袋子银钱,妇人还得留下大半,不过好在最后咬咬牙拿出来的那点,在那边买上一盒不算什么好货色的胭脂,也不算问题。 妇人的慌张出门,撑着油纸伞埋头小跑,朝着那边坊市而去,一不小心便在巷弄里撞了个人,妇人倒不知道对方被她撞得如何,只是她自己撞了那一下,便踉跄要朝着身后倒去,眼瞅着便要跌坐在雪地里。 可又不知道为何,本来是朝着身后倒去的身子,这会儿忽然又没有倒下去,摇摇晃晃后,妇人终究是站住了身子,到了这会儿,她才有些歉意地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 她的口音有着异常浓重的北地口音,但是和这悬岭郡里的口音,又要差些。 在她身前的高大男人摇了摇头,说道:“没关系。” 妇人听到这话,才松了口气,这才抬起一看,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竟然比她那个早些年从军去了的夫君还要高大好些,只是看起来好似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这寒冬腊月,他身上还是穿着一身单衣,此刻那件看不出什么材质所做的衣袍上更是到处都是破口子,看起来也是穿了好些年了? 出于某种原因,妇人没太敢去看那男人的容貌,只是眼见男人没有立即离去,妇人鬼使神差问道:“饿不饿?” 看着男人一身装扮,她自然是也想着对方或许是好些日子没吃东西了。 男人想了想,倒是点点头,“有些。” 原本要想着要去买胭脂的妇人此刻咬了咬牙,脑海里一阵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决定放弃,折返身形的同时,她轻声道:“跟我来。” 然后她掉头往家中走去。 男人犹豫片刻,跟着走去。 妇人的家便在这条小巷最里面的那家,不大,就是一座小宅子。 两人经过小巷的时候,两边的住户看到这一男一女,有些讥笑声传出,不怀好意的眼神更是直接落到了两人身上。 男人倒是没觉得什么,但妇人从最开始的脸红,到后来觉得有些委屈,她本来就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脾气,今日要不是身后有个男人,说不定她立马就要站下来骂人了。 好不容易撑过这一条不长的巷弄,来到那座宅子前面,妇人一把跨过门槛,长舒一口气。 男人却是站在门口,盯着那道木门上挂着的木牌。 那木牌上写着一个人的姓名,并且言明此人是何时从征,只是很可惜,用来写就的并非朱笔,而是墨笔。 十几年前,如今的这位大梁皇帝登基之后,对于北边的支持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这一点便从即位当年颁布的从征之法便可见,凡是应征北境边军的大梁男子,即要由朝廷查核之后在家门前写下从征时间,除去每个月的军饷之外,每月都有户部拨发的银钱补贴,若是此人有朝一日战死,便要按着军功一次性发放数量不等的银钱,除此之外,对于家中老幼,每月依旧有些银钱要由官府送来。 只是那门前的牌子,便要从朱笔写就,变成墨笔写就。 男人眼前的木牌上的名字,便是墨笔,这也就是说,那人已经战死在北境了。 妇人见男人在门口站了许久,以为他是担心那些风言风语,便很快摇头道:“闲言碎语我早就习惯了,客人与我到底不是真有什么,何必在意?” 男人听到这里,这才回过神来,然后这才走入这座小院子里。 来到廊下,妇人很快便端来了火炉,将平日里也不见得舍得用的木炭倒进去点燃,很快便生起炉子,让男人坐在屋檐下也有些暖意。 而后还不等妇人怎么动作,一道身影便从屋里探出头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她怯生生看着妇人问道:“阿娘,来客人了吗?” 小姑娘生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看着极为惹人疼爱。 妇人应了一声,嘟囔道:“自己去做功课,今日功课做不完,明日除夕又怎么说你都说不动。” 小姑娘咯咯一笑,嘟起嘴道:“阿娘,可谁家孩子除夕还做功课的?” 妇人直起身来,说道:“所以才让你今日做完!” 小姑娘哦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那男人,这才依依不舍地缩回头,跑去做功课了。 到了这会儿,妇人这才看着房梁上悬挂着的熏肉,一咬牙,拿了最大的一块下来,那男人身材那么高大,又看起来是饿了不少日子,估摸着这一块吃了也剩不下什么。 简单的烹煮之后,妇人端着一大碗肉和一脖肉汤,一小盆馒头出来,都摆在男人面前。 男人瞥了一眼那边房梁,知道这块肉估摸着是这对母女一年到头估计都没舍得吃,要等到年关的时候做年夜饭的,不过他并未开口点破,只是问道:“你家男人也是征夫?” 妇人嗯了一声,拢了拢鬓发,也没掩饰什么,而是说道:“死了,前两年死在那条北境长城上的,那边给来了信,我便寻思要去他死的地方看看,结果官府说那边是重镇,不能去,我便打消了这个年头,可惜的是最后连个尸骨都没能送回来,他们没说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的,是被那些妖物吃了。” 妖物吃人这种事情,对于大梁朝的百姓来说,绝不是什么新鲜事。 男人皱了皱眉,说道:“那边确实有些难,要是有可能,他们肯定是要把尸骨抢回来的。” 妇人嗯了一声,说道:“最开始有些伤心,有些不解,我男人在北边和妖族拼命,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好说的,咋的就不能把尸体给抢回来?但后来听说那些同样在北边长城上的家伙,有时候好些天都吃不上一口饭,那冻硬了的馒头就这么往嘴里啃,这才觉着他们也不重要,要是他们为了我男人的尸骨又死上几个,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不等男人说话,妇人忽然抬头看向他,看到他双鬓有些发白的鬓发,问道:“客人也是从那边回来的吧?” 男人点头。 妇人有些高兴道:“刚刚看到客人,便觉着客人身上有我男人的影子,果然也是在那边杀妖族的,好样的!” 男人只是问道:“官府每个月的银钱可曾送到手中,有没有什么人……欺负你?” 妇人点头道:“银钱每个月都有,三十枚大梁通宝!” 她只是回答了前面个问题,没有去说后面的事情,平日里她们娘俩相依为命,自然是受了不少委屈的。 这一点,不用去如何说。 男人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他看向妇人,沉默片刻,还是说道:“当今陛下在登基之初定下的规矩,战死北境之后,按着军功会有一份银钱补贴,数量不一,而后每月则是四十枚大梁通宝。” 四十和三十,也就是相差不过十枚,但一个人就是十枚,看似不多,那么到十人百人千人呢? 每年在北境战死者,又何止万人? 妇人一怔,她倒是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听着这话,她眉头皱了很久,才好似在说服自己,“也差不多。” 男人摇头道:“差很多。” 妇人叹气道:“我们娘俩又没什么本事,也没了依靠,能有三十枚也不错了,为了十枚要是去闹,指不定是什么下场。” 男人没说话,但实际上妇人所说,也很有道理,她们两人,想要讨公道是何其难的事情。 妇人很快便转而问道:“客人,听说北境最近在打大仗,咱们……赢没有?” 这些年的北境战事不断,但大多数是妖族占优,人族付出极大代价持平,就连妇人都知道,不过既然是打仗,她自然便想着自己男人待过的地方那些人能取胜,不仅是为了大梁百姓,也大概是为了自己男人的在天之灵吧。 男人看了她一眼,给了个准确的答案,“赢了。” 妇人本是随口一问,得到这个答案,反倒是有些不可置信,“真的?!”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一场风雪 男人看了妇人一眼,妇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这才再度小心翼翼问道:“当真是赢了?” 男人点头,说道:“我才从北境回来,打完了仗,要回家去。” 说到这里,男人开始谈及北境那场大仗,虽然他并未全部都亲身经历,但有些事情也可以说一说,妇人本就听不懂这些军国大事,但是她听明白两件事,头一件事便是这次北境是真的取胜了,将那些无时无刻不想着南下的妖族好好痛击了一番,第二件事便是北境长城那边,要安稳太平好些年。 “不打仗好,不打仗了就不死人,那真是一件大好事!” 妇人欣喜若狂,这真的是她这些日子听到最好的消息了,年关之前,一年苦哈哈的日子,到了此刻,也都不觉得有什么苦了,这会儿甚至那胭脂再也买不到,她也不见得有任何的不高兴。 男人正要再度说话,便听得门口那边响起些脚步声,没过多久,妇人院子里的门便被人敲响。 妇人看了男人一眼,歉意一笑,赶紧去门口开门,站在门口的,是一个身着官袍的官府衙役,这人妇人认识,是衙门里的差役,名叫宋忠,平日里的银钱都是他亲自送来,两人关系还算不错。 此刻他提着一袋米面,另外一只手则是有一只猪腿,看到妇人开门,他很快便将米面放到地面,将手中的猪腿递过去,这才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笑道:“嫂子,这个月的银钱给你带来了。” 接过银钱,妇人没有打开,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我听人说,好似朝廷下发的银钱不是每个月三十枚,而是四十枚……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宋忠常年在衙门当差,这里面的事情他自然知晓,只是这会儿才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前的妇人一眼,他原本以为眼前妇人早就知晓这些事情,只是一直强忍着没说,但这会儿看对方的神态,明显是才知道的消息,他不由得朝着妇人身后看了过去,正好看到一个男人在屋檐下坐着。 妇人看着宋忠的动作,连忙解释道:“可不是那位客人说的。” 她到底是不想给那个才见过一面的男人带来什么灾祸。 宋忠收回目光,苦笑道:“嫂子,这种事情我原来以为你都知道,不过这会儿问了,其实也没什么,朝廷下拨的银钱的确是每月四十枚大梁通宝,但是这东西出了神都,其实便不归皇帝老爷管了,层层往下剥削,州府那边拿了多少,郡守这边拿了多少,这些在官场上都是大家心领神会的事情,嫂子想想也能明白,如今嫂子这再问起来……问我倒是没关系,就是真要去衙门里闹,嫂子还是好好想想……” 宋忠说到底只是个跑腿的衙役,没有昧着良心将这妇人剩下的三十枚大梁通宝黑下一些已经是殊为不易,哪里还能做些什么? 妇人苦涩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之前说起来不在意,终究只是在外人面前的强撑罢了,这十枚大梁通宝,对于妇人来说,其实哪里不在意,要是足够节省,这也是好些日子的口粮。 “我知道轻重的。” 妇人点点头,她不愿意给人找麻烦,尤其是帮助过她的人。 宋忠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说道:“嫂子,有些话我说了估摸着会惹嫂子生气,但这话憋着不说也不行,请嫂子见谅,这话就非说不可了。” “齐大哥是从军死在北边的,咱们大梁朝对于这些死在北边的兵卒多有敬意,嫂子作为遗孀,其实本来家里是需要个男人,只是在街坊四邻眼里,这种事情就不太……” 宋忠看着妇人,话说到这里,也算是差不多了,他很快便歉意一笑,不等妇人回答,说了一句嫂子好好想想,便告辞离开。 妇人看着宋忠背影,脸色不是太好看,只是眼神复杂地她想了很久,也只是叹了口气,当下的日子过得艰难,这一点她也知晓,大梁律对士卒遗孀也从来没有什么限制改嫁,只是改嫁之后,朝廷自然也就不会每个月下放银钱了,这件事倒是不大,问题更大的在于她若是选择这么做,那么便不知道要遭受多少街坊四邻的白眼。 这种事情,她接受不了。 自己男人已经为了这些百姓和这个天下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上去了,她这个活着的人,不能再给他抹黑。 叹了口气,妇人拿起米面重新穿过不大的庭院回到屋子里,放下那些东西之后,这才重新来到屋檐下,只是看到摆在那男人身前的一大碗肉和馒头都没动,妇人便有些不悦,只是那些糟糕情绪依旧被她掩饰得极好。 “客人怎么不吃?” 妇人看着那个男人,一时间居然无法判断他的年龄,看着他鬓间的白发,她觉着他该是上了年纪,可又看到他的面容,却又觉得他应该如今不过是三四十的样子,想来应该是北境苦寒,才让他看起来有些偏老? 男人坐在屋檐下,倒也没有隐瞒什么,直白道:“吃不下。” 妇人问道:“客人是嫌弃饭菜太差?” 男人摇摇头,看着院子里风雪,说道:“让我吃不下饭的,不是饭菜,是你每个月该拿四十枚,他们却只给你三十枚。” 妇人苦涩一笑,想着眼前男人既然是从北境回来的兵卒,想来说不定自己家中也有妻子,自然会有感同身受。 一时间,妇人也只是喃喃道:“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男人听着这话,有些沉默,想了很久,这才说道:“好些年前,我要去做一件大事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我做不成,可我的妻子劝我一定要做,因为不做这件事,我们一家活不下来事小,无数人活着比死了还难过事大。只是那桩事情不管是谁来看,都万万没有成功的可能,做了其实和不做差不多,做了失败的代价更大,为此我想了很久到底做不做。” 妇人皱眉道:“既然不做一家人也活不了,那肯定要做,至少拼一下,不然怎么知道有没有可能。” 男人点点头,笑道:“是这个道理。” 不过随即他便顿了顿,轻声道:“所以他们敢这么欺负你们,是因为知道你们现在能活得下去,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因为一旦反抗,或许连现在有的东西都要被夺走,人一旦还有可以失去的,便一定会畏首畏尾,反倒是从来没有什么好失去的时候,便会孤注一掷。” 男人缓缓道:“不过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做叔叔的拿了做侄子的东西,是怎么都要被骂的。” 妇人一怔,到底不是太愚笨的她还是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她轻声问道:“那做侄子的要杀叔叔一家,是对的吗?” 男人转头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这个道理本来就这么简单,但天底下的人不懂的还有很多。 “但终究是侄子啊,想起来大哥当年对我,还算是不错,我却在他死后做了这些事情,想来即便是大哥也不会原谅我吧?要不然我妻子也不会就这么离开我……”男人看着漫天风雪,神情变得有些犹豫起来,有些人在绝大多数场合里,展现出来的自己,和在私下里展现出来的自己,完全不一样。 想起那位已经亡故的妻子,男人伸手去怀里拿出那朵野花,时隔许久,还是那般娇艳。 说到底,他还是把它摘了下来。 妇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她不知道男人经历了什么,只是突然感觉眼前的男人此刻无比悲伤,是那种让人说不出话来的悲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忽然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远方,就要离开。 “你要去什么地方?” 妇人有些担心,担心这个人这会儿便要冲去衙门为他讨个公道。 男人看着她,反问道:“公道不该讨?” 妇人心想,讨公道当然是好事,但能不能成才是大问题,如果最后不能成,那么岂不是害了你? 男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平静说道:“我在大梁朝内想讨的公道,大概没有人能阻止我。” 妇人皱起眉头,不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男人也不在意,只是说道:“只是在讨公道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妇人不明白,只是有些委屈道:“怎么都得吃了饭才走啊。” 男人摇摇头,“已经欠你很多顿饭了,要是再吃一顿,等会儿还不了怎么办?” 妇人没来由说道:“都欠了这么多顿饭,再多欠一顿能怎么的?再说了,你在那座长城杀妖族,就不欠任何人!” 男人不置可否,只是摇头道:“你的丈夫死在边境,你每个月的四十枚只拿到三十枚,这些都是我欠你的,你们如果过不得好,都可以骂我,都应该骂我,这一点,任何人来了,也是这般。” 男人伸手接住些风雪,有些感慨道:“让你们的日子越来越好过,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说完这句话,他自顾自朝着院外走去,头也不转地说道:“就待在这院子里,哪里也不要去。” 说着话,男人已经开门走了出去。 来到小巷里,来到风雪中,这位一身疲倦的男人缓缓朝着前面走去,自顾自说道:“朕再怎么该死,也不该死在你们手里啊。”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一盏孤灯 悬岭郡外的军营之中,一道身影从那中军大帐里走出,而后消失在天地之间,再度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到了郡城里的那座院子里。 来到院子里,出现在那座屋子里,这会儿不是夜幕,但里面的确还有一盏孤灯,男子站在门前,恭敬开口道:“事情已经办妥,今日的悬岭郡,一切都在掌控中。” “远山,不错。” 片刻后,屋子里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夸赞声,听声音应该是一个老人。 听着这熟悉而陌生的声音,远山道人的头更低了,轻声道:“能为老祖办事,是弟子的荣光。” “呵呵,什么叫为我办事,办成这件事,是为整个修行界除去一大祸患,岂是我个人私心?” 老人的声音里有些感慨,但更多的还是有些无奈,“大梁的君王,哪里有这么好杀,妖帝都没能将其留在妖域,我们这群人即便是乘虚而入,又哪里来的胆气?” 说着话,老人笑道:“远山,进来吧。” 远山道人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肃穆,这才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此刻的屋子里布置也算是简单,正中央那边,有着一张木桌,木桌之上,则是一盏孤灯,此刻也不是夜幕降临之时,屋子里却也是有些昏暗,不过即便是点了这么一盏孤灯,也几乎没能给昏暗的屋子里带来多少光亮。 而就在木桌之旁,四面各自站定一人,或白发苍苍,或面容肃穆,也或神情悲苦。 四人之中,站在那木桌最上方,为首的那人便是一身陈旧道袍,上面好似有着多年积攒的尘土,让人看了一眼,便能感觉到老旧之意,原本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只能看到如今的道袍是灰色。 这也是之前远山道人口中高呼的老祖。 实际上修士很少有诞下子嗣的想法,所谓老祖,也不过是灰袍老道在宗门里辈分极高,地位尊崇。 他们出自天南三柳观,这三柳观隶属于道门长生道一脉,也是这一脉里的大宗,只是同痴心观在方外修行界的地位相较起来,三柳观这些年的名声便要小太多了,这皆因为上一任的观主在研习本门道法五行宝术的时候出了岔子,一位好好的道门大真人就此跌境,为此整个三柳观这些年的重心都是为了寻觅天材地宝将这位观主的修为重新拔高,所以一整座三柳观这些年对于方外的事物都参与较少,之前的万柳会没见到三柳观的弟子,也是因为此等缘由。 至于这次这位在三柳观内北方比那位观主还要高的老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则是不得而知。 在灰袍老道左手边的是一位面容孤苦的老人,老人瘦弱,一张脸上满是沟壑纵横的皱纹,老态尽显,一条布带缠绕双目,眼看着便是早就目盲多年,只是他的身后却背负剑匣,剑匣也是用布条缠绕,但离得近了,是人都能听到那剑匣之中的剑鸣之声,而且剑鸣之声明显并非一种,说明这剑匣之中,只怕有数柄飞剑,而剑气更是从缝隙之处缓慢溢出,这才惊得那盏孤灯灯火摇晃。 感受着那随意流而出的锋芒剑气,众人都明白,眼前的目盲老人,只怕会是一位剑仙。 方外修行界里,各大宗门里都会豢养剑修,但能修行到剑仙境界的只怕也不算太多,而只要门下剑修踏足剑仙境界,那么便一定会被当作是宗门的宝贝疙瘩,不是万不得已,只怕不会让其离开山中身处险境。 眼前这位目盲剑仙也来到此处,便说明这场大战,决计是不会以试探而告终。 毕竟剑修杀力世间无双,最擅长的便是杀人。 而在灰袍老道的右手那边,则是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此人年纪看起来并不大,气息内敛,让人看不出深浅,但让人一看,便知道此人绝对可怕。 因为越是平凡的人,便显得越是可怖。 那人看了一眼灰袍老道,平淡道:“在下先走一步,到了该出现的时候,在下自然会出现。” 说完这句话,中年男人便朝着门外走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灰袍老道没说话,倒是一直站在那张木桌最下方的那个魁梧男子脸色难看,骂道:“这些家伙整日藏在暗处藏多了吧,面对老真人,竟敢如此无礼?” 说话的魁梧男子身材高大,四肢粗壮,却不是个武夫,而是研习的佛门大金刚,这等修行方式和武夫大概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对于体魄的锤炼,但两者又有不同,武夫是对于体魄单纯打熬,让整个血肉骨骼都变得异常坚固,而佛门大金刚的修行方式则是用佛法渡体,经脉里有佛光流动,而在体外,同样也会在运转之时,渡起一层佛光,使得这身躯坚韧不堪,一般修士,根本无法和其相较。 至于他口中所骂的那个中年男人,来历更为神秘,他并不属于方外某个宗门,而只是散修,因为大部宗门占据着天地间最好的修行之处,其余所需资源,又自有一套运转体系,所以一般大宗门里的修士,自然而然是不会担心修行资源的问题,而散修想要在修行界里活下去,还想修为继续往上攀升,付出的努力便要比普通修士多上太多。 基于此,一种用以获取修行资源的角色便应运而生了,而这种人,便被称为刺客。 甚至在方外还有一份刺客排行榜,榜首那位无比神秘,据说是早就踏足忘忧境,甚至有可能走到忘忧尽头的绝世大刺客,想要这样的人物去替人办事,只怕就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了。 而即便是其余刺客,也都是精通暗杀之道,最会在敌人最虚弱的时候发动致命一击,就如今离去那位,便是在刺客排行榜上高居第五,虽说并没有踏足忘忧境界,但早已经是彼岸上境的强者,而且也有过暗杀忘忧强者成功的例子。 如今这四位,一位是道门的大真人,一位是杀力无双的剑仙,还有一位佛门金刚,再加上一位在暗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出手的刺客,去面对一位在漠北艰难返回的人族君王,其实不管怎么看,胜算都很大。 只是即便如此,灰袍老道也是在看了一眼那位佛门金刚之后,缓缓开口说道:“一切都要小心为上,他不入忘忧,若是在明面上出手,便几无效果,如此还不如藏在暗处,至于我们三人,便要麻烦你先出手了,老道也好看一看那位大梁皇帝如今如何,之前都说他不足为虑,不过一介武夫,但如今来看,这样的武夫整个世间都难找出第二个,想杀了他,你我几人也要抱着身死的想法啊。” 魁梧男人点头,轻声道:“一切都听老真人的。” 灰袍老道怅然一笑,自嘲道:“我无非是活得久了些,和什么德高望重都没关系,若是等会儿出了什么纰漏,谁出了问题,到了九泉之下,少骂我两句也就是了。” 联手杀敌,尤其是都来自不同宗门,便从来都不容易,几人虽说都抱着要来杀了那位大梁皇帝的想法,但从来心思各异,是否全力出手,打着各自算盘,都不好说。 目盲剑仙淡淡道:“道兄何必多说,我等只要倾力出手,一位重伤的大梁皇帝,再如何了不起,今日也将死在我等手中。” 灰袍老道微微一笑,说道:“要是甘剑仙这几柄飞剑任由半甲子之前的威势,那此事可成矣。” 听到半甲子三个字,目盲剑仙脸色微变,但最后还是淡淡道:“半甲子过去了,到底是日薄西山,还是老树抽新芽,便要请道兄看好了。” 半甲子之前,方外修行界曾发生过一桩大事,一位甘姓剑仙横空出世,剑挑方外诸多剑修,风光一时无两,但之后却碰到了剑宗的某位剑仙,既然相遇,自然便有一战,只是那场大战最终还是由那位出自剑宗的剑仙取胜,目盲剑仙在那一战中被伤及双眼,就此目盲,再也不能视物。 而也是因此一战,这位目盲剑仙从此几乎没有在世间行走,世间传言,他在那一战之后,剑心受损,便再不能提剑,但如今他既然已经出现在此地,便说明这只是谣言,不过这半甲子,老家伙在原地打转还是目盲之后想通些事情,剑道再往前走了一步,都不好说。 世间剑修,许多并无道理。 一时顿悟,往往剑道骤然通玄,递出平日里绝不可能递出的一剑,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世间修士提及剑修,多有忌惮的缘故。 灰袍老道点点头,微笑道:“自然是拭目以待。” 说完这句话,灰袍老道看向一侧的远山道人,只是还不等远山道人开口,灰袍老道便骤然看向门外。 目盲剑仙随即心有所感抬头。 那位魁梧男人则是最后才反应过来,但也同时抬头,看向远处。 灰袍老道感慨道:“不愧是一代雄主,气魄十足啊。” 桌上孤灯,此刻骤然摇曳,好似受惊,慌乱无比。 第三百三十五章 伞下之人 风雪中,君王独行。 从那座小院子里走了出来,然后缓行于长街,这位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在风雪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风雪此刻大作,一派肃杀之意。 距离除夕最后还有一日,悬岭郡的热闹在那些百姓买完年货,置办完需要置办的东西之后便落下帷幕,此刻纷纷返回各自家中。 一整座悬岭郡,自然变得安静。 男人在转角处遇到一个行人,这会儿也是行色匆匆,两人相遇时,那人有些古怪地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似乎惊奇于眼前这个男人在风雪之中,身上的一身破烂衣衫,独自走在风雪里。 只是看了一眼男人,那人也没有多想,撑着油纸伞,提着手中才置办好的年货匆匆和男人擦身而过,不发一言。 不过就在两人真正意义上擦肩的时候,一道恐怖杀机,骤然在伞下生出,那把看似寻常的油纸伞,此时伞面却轰然震动,伞面上的积雪此刻更是朝着四面八方四散展开,看着便好似一柄柄利剑朝着周围射去,威势惊人! 而在油纸伞下,那人袖间在顷刻间便滑落出一柄短刀。短刀落在掌心之后,他毫不犹豫,电光石火之间便朝着大梁皇帝的小腹刺去,带着一股无与伦比的狠辣之意。 刺杀,或者说是战斗,便是在此刻开始的。 那人不管是出手的时机还是隐藏气息的本事,全部都是一流的。这出手的时机,更是选得无比恰当,所有的一切都意味着眼前的男人做过很多类似的事情,刺杀过无数次,才有了这番老练狠辣的刺杀水准,这一定是一个极为了不起的刺客,在那份刺客的榜单上,定然也是榜上有名。 只是那柄短刀没能如愿以偿地刺入大梁皇帝的小腹,刀悬在半空,便再也无法靠近分毫,大梁皇帝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静静看着远处。 是的,这位大梁朝的绝世武夫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而这位在刺客榜上榜上有名的刺客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轻视过,但此刻即便是被如此轻视,他也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流露出来,因为他知道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是谁,要来刺杀他,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即便失败,也不觉得可耻,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刺杀,就这样失败了。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位大梁皇帝,竟然从漠北三万里归来,还是如此强大。 大梁皇帝目光投向远方,然后伸手去拿过那人撑着的油纸伞。 拿过之后,大梁皇帝这才真正和那个刺客擦肩而过,保持着诡异姿势,手中短刀一直未能刺出的刺客轰然倒下,重重摔碎在风雪里。 他好似是被人用刀斩成了无数段,又像是被人一拳轰碎,但不管如何,他此刻都死了,他的刺客生涯,到此便戛然而止。 撑着油纸伞的大梁皇帝继续前行,数步之后,天地风雪骤停。 一道魁梧身影起于东北角,继而冲向天空,最后以决绝姿态朝着大梁皇帝所在之处坠落! 大梁皇帝没有抬头,他整个身躯都在油纸伞下,此刻即便是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朝着自己袭来,他也没有抬头看去,只是用一只手撑着油纸伞,站在原地。 一道佛光闪过,在白茫茫一片之间,骤然多出一抹别样之色。 浑身被金色佛光包裹的魁梧汉子此刻就真如同佛门金刚一般,庄严肃穆,法相森严。 很快,那借着雷霆万钧之力地压下的魁梧身影坠落到了伞面之上,那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油纸伞伞面瞬间承载了它无法承载之重,那伞骨顷刻间下压,伞面骤然凹陷,但即便是遭遇了如此巨力侵袭,伞骨并没有就此断去,而伞面凹陷之后,也就此而止,那位佛门金刚此刻便蹲在伞面之上,泛着金光的拳头轰然砸下,只是伞面荡漾开来,这一次更是瞬间绷直,直接便将这位佛门金刚弹飞出去。 魁梧男人在长街滑行数丈,而后才缓缓而止,这两人之间的第一次交手,便算是自此结束。 看着那把恢复如初的油纸伞,魁梧男人由衷感慨道:“陛下修为通天,着实让人佩服。” 大梁皇帝的声音从油纸伞下传出,“佛门金刚,只怕还没有圆满。” 佛门大金刚这项神通,的确是佛门秘法里特别的一类,只是说起来特别,修行起来自然也不容易,眼前的魁梧男人虽然修行多年,但说到底并没有完全将其精髓彻底掌握,仍旧有瑕疵。 “陛下慧眼,只是贫僧愚钝,只怕此生都无法再进一步了,听闻武夫同样身躯坚韧,便想来找陛下讨教一番。”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上里面的意思很多,天下武夫里,眼前的大梁皇帝说是第一人,那么便没有任何疑问,尤其是当他从妖帝手下安然无恙归来之时,武夫第一的名头,便再也没有可能是别人。 这魁梧男人要找大梁皇帝讨教,分明还是存了一个心思,就是我以佛门大金刚对战你这位世间第一武夫,若是我能取胜,那岂不是说你所谓武夫的坚韧身躯,在面对佛门的顶级秘法时,依旧不如。 这也就意味着,两人之战,不是简单的生死之战,更像是一场意气之争。 大梁皇帝合了合眼,缓声道:“若是你再苦修两个甲子,或许能和朕有一战的资格。” 听着这话,魁梧男人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两个甲子便是一百二十年,这位大梁皇帝,到底是轻蔑的意思多了些。 他仰天大笑,也不多言,双手不断结印,一道道佛光从他的身躯里弥漫而出。而后异象顿生,眼前的魁梧男人本就比一般男子要高大许多,在结印之后,他身躯更是开始暴涨,身上的僧衣,此刻更是轰然碎裂,碎裂僧衣下露出的坚实身躯上隐隐有金光蜿蜒爬开。 瞬息之间,魁梧男人便变得有数丈之高,此刻便更像是佛门里那些佛经上所记载的怒目金刚! 大梁皇帝依旧平静,佛门秘法他之前也有听闻,这等让身躯暴涨的法子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妖族法相撑开之后,往往会变得无比巨大,这佛门大金刚在其身前,反倒是显得有些玩笑。 变得极为高大的魁梧男人在长街上奔跑起来,让整个长街都开始震动。 他奔跑起来的时候,更是带起了漫天的风雪,让其跟着一起呼啸。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大梁皇帝却是纹丝不动,任由风雪扑面而来,他好似雪崩中的一棵老松,佁然不动。 裹挟着无尽巨力的一拳再度砸下,落在那把油纸伞伞面上! 拳头和伞面的相撞,便是一场好似从未有过的相逢。 伞面涟漪四起,荡漾不已,男人的拳头始终没能将那把油纸伞和油纸伞下的男人砸碎。 如果此刻有人在远处观战的话,看到这一幕,定然会无比震撼。 …… …… 此刻真有人在远处观战。 一身灰袍的老道和那位早就不能视物的目盲剑仙此时就在远处的一座房顶上,看着这一幕。 灰袍老道感慨道:“佛门大金刚,修行到最后,浑身便如同金刚一般,即便是忘忧尽头的强者,也不见得随便说把他的身躯撕开也就撕开了,只是这位,还没到火候。” 目盲老剑仙虽然眼瞎,但自从眼瞎之后,他的其他感官比起来半甲子之前,早就要灵敏许多,此刻他虽然无法看到两人大战的场面,但通过天地之间的气机流动,也能八九不离十地猜到当下局面的发展。 “武夫粗鄙,是你们一向地认知,但当一位武夫走到忘忧尽头,这便和粗鄙真的沾不上边了。” 灰袍老道笑道:“眼前这位,当然是世间第一武夫,只是和妖帝一战,伤了个七七八八,再南下横穿漠北三万里,不知道遇到过多少大妖,凿阵之时又受过多少暗伤,十分身躯,到此刻,只怕也就余下一分,武夫没了身躯,到底便只剩下空架子了。” 目盲老剑仙肃穆道:“即便如此,你我三人之间,一定会有一人死在他手上。” 灰袍老道不置可否,淡然道:“想杀一位绝世武夫,哪里如此容易,各凭本事吧,不过有言在先,你我都得倾力出手,不可留力。” 目盲老剑仙缓缓点头,轻声道:“半甲子剑未出匣,世间之人皆以为我半甲子之前便剑心崩塌,但我当年剑败,剑未折,人未死,何来剑心崩塌一说?难道就因为我双眼再也不能视物?可谁又知道,我看不见之后,每夜都能听到匣中飞剑,吱吱作响。”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三十年的剑气积攒 魁梧男人修行多年,一身佛门大金刚早就修行到了极深的地步,浑身佛光璀璨,一拳砸下之后,震退风雪的同时,也将那位伞下之人困在了原地,不让他就此离去。 若是换作一般的忘忧修士,即便是对眼前的魁梧男人没有太大感触,但面对这落下的一拳,只怕都要选择暂避锋芒才是,毕竟同为修士,在体魄上,怕是没有人能和佛门金刚相较。 那位伞下的皇帝陛下,一动不动,他只是撑着油纸伞,硬扛着这佛门金刚气势磅礴的一拳。 伞面被这股强大巨力压迫,一瞬间变得如同受惊的湖水,有一道道涟漪在这里不断荡开,整个伞面也开始急剧地朝着下方压去,但不管如何,伞面始终没有如同寻常的油纸伞一般就此破碎,伞骨也没有就此断裂。 一把油纸伞绝不可能扛得住这位佛门金刚一拳,真能扛得住的,只有伞下的那位大梁皇帝。 他面色不变,整张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即便此刻的他在这佛门金刚面前显得无比渺小,但他也不在意。 强弱与否,从来不看身躯大小。 魁梧男人一拳始终未能压下,自然也明白了其中缘由,他不再犹豫,另外一只大手,瞬间朝着伞下的大梁皇帝横扫而来,逼退风雪,拳风瞬间将长街以及附近房顶上的积雪就此扫空。 这是无比霸道的一拳,佛光普照,好似天地间迸发出的一抹金光,在漫天大雪里,和那些白雪斗艳。 强大的拳风,此刻震得长街两边的房屋都开始摇晃起来,一些惊呼声骤然在两侧响起,伴随着这些惊呼声,还有无数瓦片跌落到雪地里的声音,好在积雪足够厚,才没有这太多青瓦就此碎裂。 但是临街一侧,因为积雪已经清空,青瓦坠落,便有连绵不断的响声。 一直面无表情的大梁皇帝,此刻在听到这些响声之后,脸色这才终于有了变化,伞面下的他猛然伸出一只手,拍向那只朝着他身上拍来的巨大的手臂。 在那只闪烁着金光的拳头下,大梁皇帝的那只手显得很是渺小,但却无比有力,随着他的那只大手拍出,天地之间,无数道气机从四面八方汇聚,因为卷起无数风雪,便看着好似无数道雪白的气浪,一道道拍在眼前的那只金色手臂上。 浑身散发着金光的佛门金刚,理应不害怕世间大多数的攻击,更何况眼前的大梁皇帝并未如同修士一般施展道法,而是仅仅凭借气机攻击,所以他并没有躲。 但很快,他便发现了自己的愚蠢。 那些雪白气浪如同天地间最为恐怖的东西,在落到他的手臂上的时候,宛如一柄柄巨大的大锤,狠狠砸下,每一下,都有着雷霆万钧之威。 魁梧男人的那张脸上,此刻有着无数情绪正在生出。这会儿的他看起来,正如佛门典籍中所记载的怒目金刚一般可怖。 他十分想要收回自己的两只大手,但却发现动弹不得。那位始终撑伞的大梁皇帝,轻描淡写地看向远方,然后一挥袖,一道恐怖的气息瞬间击中这佛门金刚的巨大法相,让他倒飞出去,重重摔在长街尽头。 噗—— 一口掺杂着些斑驳金丝的鲜血被那佛门金刚吐了出来,他的法相更是在顷刻间迅速缩小,变回原来的样子。 魁梧男人看着大梁皇帝,一脸的不可置信,他知晓眼前的这位大梁皇帝是世间第一的武夫,这一点不假,在他鼎盛时期,抬手便可杀自己,这一点他也丝毫不怀疑,可现如今他显然重伤,早就不及巅峰时期的自己十分之一,为何还能在刹那间便让自己落败? 要知道,自己撑开佛门金刚法相,严阵以待,之前每一击都是倾力出手,可是丝毫没有轻视过眼前的大梁皇帝,可即便是这样,依旧不是对方一合之敌? 魁梧男人脸色难看,抬手擦去嘴角鲜血之后,他看向远方,不过只是一眼,就迅速收回目光,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陛下果然了不起。” …… …… 这位大梁皇帝,在离开神都前往北境之前,大概有许多年不曾展露过武力,只凭借着他对于大梁朝的治理和掌控,他也早就是大梁朝绝大多数人心中极好的皇帝陛下。但对于他的武力,其实在北境一战之前,并没有太多人有着清晰的认知。 一位忘忧武夫,这便是在北境一战之前,所有人对大梁皇帝唯一的认知。 甚至在这之前,也没有太多人觉得他会是世间第一武夫,会是可以和观主之流比肩的绝世强者。 但如今,一切都变了。 即便是要来杀他的魁梧男人,一个想要以体魄和对方较量的佛门金刚,在面对大梁皇帝的时候,也是由衷称赞。 大梁皇帝抬起头,他自然了不起。 他这一生,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已经明确告诉世人,他就是了不起。 “你们早就商量好了,让你先来送死,看看朕到底还剩下几分力气?” 大梁皇帝的声音穿过风雪,便无比寒冷。 魁梧男人大笑道:“若是真能和陛下携手前往九幽,倒也是一桩幸事。” 大梁皇帝淡漠道:“何来如此自信?” 魁梧男人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太强,贫僧也只能用言语壮胆了。” 说完这句话,魁梧男人缓慢起身,那条之前被大梁皇帝裹挟气机重击的手臂,当下其实早就是伤痕累累。他不去看那条手臂的凄惨光景,只是伸出手指,两指并拢,从眉心之处,由上往下划出一道裂痕,鲜血从裂痕里缓缓流出,很快便滴落到了魁梧男人的上半身之上,随着鲜血滴落,在男人胸膛处的肌肤之下,一条条金色的脉络开始出现,如同一张蜘网不断地在他的身体表面扩张。 大梁皇帝看着这一幕,没有任由犹豫,整个人的身形骤然朝着前面掠去,在这位佛门金刚动作之前,便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 魁梧男人骤然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对上了大梁皇帝的那双眸子。 那是一双眼中有着广阔天地的眸子。 他抬手,带着无数气息落下。 魁梧男人双手横在身前。 砰然一声巨响! 长街碎裂,刚刚站起来的魁梧男人此刻不得不单膝跪地,一张脸上,震惊和恐惧皆有。 大梁皇帝看着他,平静说道:“若是真让你施展出来,倒是有些麻烦。” 他的眼力不比天下任何人差,自然能看出来若是放任这位佛门金刚将他想要施展的施展出来,那么事情便会有些麻烦,若是只有这一人也就算了,可事实证明,要杀他的,从来都不会只一个人来。 魁梧男人身上的那些金色脉络虽然还在,但在他无法站起来的时候,便有些黯淡,好似停滞了一般。 大梁皇帝一只手始终放在这魁梧男人的双手之上,然后这才微笑着说道:“世间剑仙,都是风流人物,何必躲躲藏藏,这样没意思。” 随着他说出这句话,天地之间,骤然便是剑鸣声大作。 那一直待在远处房顶上的目盲老剑仙听闻此言,不再犹豫,脚尖一点,瞬间掠向天空,与此同时,他身后剑匣,上面缠绕的布条此刻都骤然断裂,仔细去看的话,能看到那些布条断裂之处,都极为齐整,那绝对是锋利的器物所斩开的。 天地之间,万般法器,但以锋利程度来说,只有飞剑称雄! 剑未出匣,剑气却已经是铺天盖地。 目盲老剑仙掠向半空,衣袂翻飞,平静道:“老夫匣中飞剑共四柄,已有半甲子不曾出匣,如今得遇陛下这等人杰,便请陛下看看老夫这半甲子剑道是否和往日不同,能否让陛下倾力出手。” 大梁皇帝不曾转身,只是神闲气静道:“四柄飞剑,可斩不下朕的人头。” 目盲老剑仙没有说话,只是心中默念一段剑诀,而后才缓缓出声,“当年上山练剑,不过数岁,还是一稚童,在山中得遇恩师,师长赐下飞剑,名为新镜,剑身清亮如镜,是陪老夫最近的一柄飞剑。” 他言语落下,一柄剑身清亮的飞剑掠出剑匣,果然如同他所说,那柄飞剑剑身,清亮如镜。 大梁皇帝看了那魁梧男人一眼,摇头道:“这位剑仙,可比你强多了。” 说着话,他一挥袖直接将那魁梧男人驱退数百丈,这才缓缓转身。 大梁皇帝抬了抬头,只是手中油纸伞,仍旧没有丢开。 “陛下,老夫这一剑,乃是老夫在剑道登堂入室之时所悟的一剑,剑招名即为剑名,请陛下赐教!” 随着目盲老剑仙这句话说出,那柄名为新镜的飞剑在半空掠过,穿过风雪,剑气大作,这便朝着大梁皇帝掠来。 剑光在此刻,似乎也能照亮天地。 大梁皇帝看着这漫天剑光,微笑道:“好剑。” 第三百三十七章 半甲子的四柄剑 世间大多数剑修,都会只修行一柄本命飞剑。每日温养飞剑,以达到所谓的人剑合一境界,也就是外人所说的心意相通。 而只温养一柄飞剑的原因,除去同时温养多柄飞剑实在不容易之外,就是历来剑修的普遍认知:本命飞剑便是剑修的生死伙伴,有一柄即可。 基于以上种种,本来世间的能够同时温养数柄本命飞剑的剑修就是少数。眼前的目盲老剑仙,当年上山练剑之时便展现出了不俗的剑道天赋,要不然也不会被他的师长如此重视,才一上山,便赐下名剑新镜,对他寄予厚望。 实际上他也确实不曾辜负过自己的师长,短暂的几十年,他便修行到了忘忧境界,更是温养了不止一柄飞剑,在当时的方外修行界也算是一时风头无两。 只是之后战败,他心灰意冷,闭关半甲子,世间才渐渐没了他的名声流传。 这柄新镜,对于目盲老剑仙的剑道来说,便是一切的起点,对于他的剑道生涯,一定极为重要,故而他最开始祭出这柄飞剑,也是对和大梁皇帝的这一战,抱着最谨慎的态度。 飞剑新镜穿过风雪,无数剑气散去,融入飞雪之中,继而裹携无数飞雪而去,便好似天地之间同时有成千上万柄飞剑齐刷刷朝着大梁皇帝杀去,虽然在肉眼上来看算不得什么,但从感官上来感受,必然是极为壮阔的局面。 大梁皇帝仍旧举着那一把油纸伞,无数飞雪如同利剑一般刺向油纸伞。 在飞雪接触到伞面之时,那伞面瞬间出现了无数个细微凹槽,好似同时有无数剑尖抵住伞面,正在努力往下刺去。 大梁皇帝微微抬头,看向支撑伞面的伞骨,就在他抬头的瞬间,几条用绿竹做成的伞骨直接从中裂开,几条竹丝飘荡在大梁皇帝眼前,显得有些可怜。 只是伞面未穿,大梁皇帝握住伞柄的那只手微微用力,那些抵在伞面上的飞雪都被尽数弹开,伞面瞬间再度绷直! 回归寻常。 只是这样的景象并没有维持多久,下一刻,那柄飞剑新镜便在顷刻间破开飞雪,直撞这把油纸伞。 那锋芒剑气,更是早先一步,已经落下。 而那伴随着剑气而来的一尺寒光倒比剑气还要浓郁许多,飞剑新镜,所谓剑身如镜,并非谣传。 当真有照亮世间的风采。 看着那团璀璨剑光,大梁皇帝并不恓惶,只是笑道:“半甲子之前那场剑争,朕也有所耳闻,都言甘剑仙在那场剑争之后郁郁不振。如今来看,都是谣传。半甲子之后,甘剑仙剑道,远胜半甲子之前。” 即便此刻双方是生死相对的敌人,但既然身为人族君王,便理应有这样的气魄。 目盲老剑仙听着这话,古井不波的脸上也有了些笑意,他淡然道:“不奢望这一剑能击败陛下,得到陛下夸赞,便已然是不错了。” 随着这句话说出,飞剑新镜,终于落到那伞面之上! 剑尖抵住伞面,骤然便让大梁皇帝脚下石砖碎裂,如同一张蛛网瞬间朝着四周蔓延。 大梁皇帝仰头,隔着油纸伞伞面和那柄飞剑新镜相对,没来由地有些恍惚出神。其实早在他还是个皇子的时候,对皇位本没想法,反倒是对世间的风流剑仙有着强烈向往,而后找人看过其资质,其实他即便去练剑,也会有个不错的前景。只是身为皇子,有些事情想做不见得能做,之后只能强行压下这个想法,而后年纪渐长,受封藩王,再之后起兵,坐上龙椅……这等事情,也就早被压在心底,再也不曾提及。 只是即便如此,对于世间剑修,这位大梁皇帝依然很是欣赏。 要不然也不会知晓那桩三十年前的旧事。 只是欣赏归欣赏,真正交起手来,即便是杀力最强的剑修,也不见得能在这位大梁皇帝手下讨得了好去。 飞剑新镜还在竭力下坠,想要撕开那油纸伞的伞面,伞骨已经再度崩开,看起来是瞬间就要崩塌的景象,只是下一刻,大梁皇帝伸出手,轻轻隔着伞面抚摸了那柄飞剑的剑尖。 一声剑鸣骤然响起。 而后那柄飞剑新镜有些惊慌地朝后退去,如同饮酒过度一般,踉踉跄跄。 最后飞剑退后高空,不停盘旋,倒是不再下落。 目盲老剑仙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虽然已经不能视物,但此刻还是面向大梁皇帝那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是很快,随着一声剑鸣声再起,再一柄飞剑破匣而出,这柄飞剑通体漆黑,宛如黑炭。 “此剑名为墨云,乃是老夫第一次下山时所偶得一块上古黑铁,带回山中之后,耗费七七四十九日,铸造而成。家师为其取名墨云,本意是要老夫行事低调,不可张扬……” 目盲老剑仙喟然一叹,当年自己修行有成,便自得意满,以为同代之中并无敌手,自己的那位师父看出自己有此苗头,故而以此剑作为警醒。只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哪里能想到这些事情,有了两柄本命飞剑的他更是张扬,这才为之后剑争大败埋下伏笔。 随着那柄飞剑墨云离匣而出,又有一柄飞剑紧接着掠出,那是一柄青铜古剑,剑身之上铜绿犹存,看着便知晓存世之日已经不短,只怕没有千年也有数百年了。 “此剑名为青梨,是老夫游历世间偶然所得,应是某位前代剑修遗物,锋利异常,剑身以青铜所铸,算不上什么神兵利器。” 两柄飞剑剑鸣声阵阵而起,一前一后,各自悬停。 目盲老剑仙肃穆道:“半甲子之前,老夫纵横世间,全靠这三柄飞剑,如今新镜已败,这两剑不得不联袂而出,共同讨教陛下高招了。” 大梁皇帝神意自若道:“请。” 目盲老剑仙微微点头,心念一动,两柄飞剑瞬间疾驰而去,一左一右,各自封锁大梁皇帝左右两边。 这代表着三十年前目盲老剑仙的至强手段的两剑,很快便到了那把油纸伞前面,漆黑如墨的飞剑墨云调转方向,刺向伞下的大梁皇帝,而那柄青铜古剑则是斩向油纸伞伞面。 看着突兀出现在自己身前的漆黑飞剑,大梁皇帝没有躲避,伸出并未撑起油纸伞的那只手,拦在飞剑之前,滔天剑气瞬间在那柄飞剑的剑尖上迸发而出,只是此刻剑气尽数被拦在油纸伞外,滔天剑气在这里撕开一片片的空间,但就是无法前进分毫。 藏在油纸伞下的大梁皇帝好似便躲在坚实的屏障里,即便是外面滔天巨浪,也无法动摇他分毫。 其实目盲老剑仙也早就是发现这一点,要不然也不会一上面便想着斩开油纸伞,即便此刻新镜战败,他的第二次出剑,也是让那柄青梨继续做着之前新镜没能做成的事情。 就在飞剑墨云和大梁皇帝相抗的时候,那柄青铜古剑已经在伞面撕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剑气倾泻而出。 伞骨轰然破碎断裂。 一整个油纸伞伞面,此刻更是分崩离析,看着极为凄惨。 青梨借着这个机会斩开大梁皇帝所握住的伞柄,一路下滑,最后剑气侵袭,便要落到大梁皇帝的手臂之上。 没了油纸伞的大梁皇帝重新出现在天地之间。 但这一幕,让这边三人,瞬间都松了一口气。 开战到此,那位身具佛门金刚的魁梧男人没能将眼前的大梁皇帝逼出油纸伞下,目盲老剑仙的第一剑也同样如此,那是因为有大梁皇帝的意志所在,可如今油纸伞破碎,是否也就代表着大梁皇帝的意志也跟着破碎? 既然他连自己的意志都不能维护,又怎么可能能够不会被击败? 可以说如今的变化,是让三人都看到了取胜的机会。 目盲老剑仙心念再度,两柄飞剑分别带起无尽剑气朝着大梁皇帝掠去。 他自认如今这一战,自己已经逐渐要取得上风,攻守之势,马上便要扭转。 但事情不是这样。 大梁皇帝始终握住那伞柄,没了伞面,伞柄却还在手里。 面对两柄掠来的飞剑,他没有躲,只是握着手中的伞柄朝着那柄漆黑的飞剑墨云拍去。 那柄飞剑躲闪不及,或许根本就没有想过躲。 毕竟一把伞柄,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在大梁皇帝手中的伞柄,怎么可能普通? 伞柄拍向那柄漆黑飞剑,瞬间便有数道恐怖气息涌了出来,但与此同时,无数剑气也同时生出。 只是极短的时间里,这里便爆发了一场大战。 但更是须臾之后,一声哀鸣响起,漆黑飞剑倒飞出去,重重钉入了一面石墙之上! 目盲老剑仙神情复杂,脸色难看,飞剑和他心神相连,飞剑受损,他自然也是讨不到什么好处。 不过真当他要去控制另外一柄飞剑的时候,却发现,那柄青铜古剑也是被早被那伞柄拍飞,坠落到了雪地里。 大梁皇帝打退两柄飞剑,这才说道:“匣中所藏第四剑,才是甘剑仙这半甲子的感悟吧?” 目盲老剑仙不发一言,只是将剑匣取下,横放在身前,手掌放在剑匣之上,嗡嗡剑鸣之声,不绝于耳。 “半甲子的不问世事,世人皆以为世间再无剑仙甘雍,但老夫目盲之后,剑心反倒通透,而后这半甲子,远胜之前半甲子。” 目盲老剑仙轻声感慨道:“老夫这半甲子所铸飞剑名为朝霞,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老夫却好似在铸剑之后,又看到了少年时候的光景啊。” 大梁皇帝忽然问道:“若是此刻在和那位剑宗剑仙一战,甘剑仙胜算几何?” 目盲老剑仙坦然道:“若是只有前三剑,我再出一百次,也未必能斩他,但有第四剑,我一剑递出,他若还是半甲子之前的光景,自然必死于老夫剑下!” 大梁皇帝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目盲老剑仙则是逐渐变得有些随意,一拍剑匣,他爽快道:“出匣!” 第三百三十八章 朝霞 随着甘雍开口,一柄飞剑从剑匣里破匣而出,剑身血红,宛如朝霞! 当初剑败闭关,甘雍的确也消沉过一些时日,但随着目盲不能视物,脑海里的那些前尘往事便都一幕幕浮现在自己的眼前,前几十年的浪荡轻狂,被他自己完全看明白,自己有今日之败,完全是咎由自取,理所应当。 但既然已经败了,而后是继续如此自暴自弃,就此度过余生,还是败而不倒,继续在剑道巅峰攀爬,这柄飞剑朝霞便给了他答案。 此剑是他自己亲手所铸,所用寒铁原本并非血红之色,是他用自己的鲜血染就,将寒铁浸泡于鲜血之中九九八十一天,原本冰寒的铁石在取出之时,便已经有了些许暖意,整体也变得无比鲜艳通红。 铸好此剑之后,甘雍虽然不曾见过这柄飞剑真容,但是他心中已经有数,故而将其取名朝霞,是怀念少年之意,也是在说,自己虽说目盲,但未来那无数年,自己人老心不老,在剑道一途上,仍旧认为自己是个少年,仍旧赤诚。 其实当甘雍想通这一点之后,他当日是否剑败,是否目盲,都已经全然不重要了。 吐出一大口浊气,好似将这半甲子的所有郁结之气尽数吐出的甘雍抬起头,无比真诚道:“老夫原本以为,再次出山,便一定是要找当日之敌手一较高下,让他知晓老夫半甲子并非虚度光阴,但实际上若是做此等想法,那老夫这半甲子便当真是在虚度光阴了。” 大梁皇帝淡然道:“若是放不下过去,那所谓已经开解,都是一句空话。” “陛下所言极是,所以之后有人邀请老夫来和陛下一战,老夫便欣然应往,陛下这等当世人杰,虽不练剑,但也足够出彩,老夫半甲子之后的出剑,自然是要选陛下这样的人物才好。” 甘雍轻声喃喃道:“这次出剑,我不是想要世人知晓甘雍还活着,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只是想告诉世人,目盲也好,剑败也好,在老夫心里,都只算个屁!” 大梁皇帝此刻看着甘雍,说道:“甘剑仙心境已有,成就大剑仙境界,不会太远了。” 甘雍说更是认真道:“不瞒陛下,老夫觉得和陛下一战之后,老夫定然能再往前走一步,跨入那个玄妙境界内。” 大梁皇帝却摇摇头,说道:“可惜了。” 甘雍一怔,随即问道:“什么可惜了?” 大梁皇帝平静道:“朕如何好杀?” 你甘雍要借着如今一战踏入那个玄妙境界,这当然不错,但借着这一战,是要朕去死,为你做这个垫脚石,可朕纵横世间,又如何会死在你的下? 换句话说,眼前的甘雍战胜大梁皇帝便有可能踏足大剑仙境界,但大梁皇帝却不会让他取胜。 “陛下已然重伤,没了那把油纸伞,陛下的意志还能如何-维系?” 甘雍不相信如今的大梁皇帝还能活着离开,尤其是此刻,他对自己已经充满信心。 大梁皇帝淡然道:“朕在大梁的疆域中,又如何会死在尔等手上?” 甘雍叹道:“是人都会死的。” 大梁皇帝提着那伞柄,面无表情地在长街走缓行,“是人都会死,朕自然也会,只是如今朕不想死,谁又能带朕离开这个世间?” 甘雍没说话,只是伸手握住那柄飞剑朝霞,此刻他身上的气势不断攀升,在刹那间便已经回到半甲子之前的鼎盛水平,但这并没有停歇,片刻之后,他的气势更是不断提升,而后越发强大,直至一个临界点。 那个临界点,往前走一步便是大剑仙境界。 他已经站到门槛前了。 大梁皇帝摇头道:“你不行。” 甘雍没有说话,只是提起朝霞,轻轻划出一剑,一道凛冽剑光就此从剑尖之处绽放,一道剑气所构成的气浪斩开风雪,已经朝着长街落去。 与此同时,甘雍整个人纵身一跃,朝着大梁皇帝便撞了过去。 剑修提剑对敌,也不常见,但甘雍这半甲子才悟出的一剑,便是要提剑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眼瞅着这位老剑仙已经到了身前,大梁皇帝去看了一眼那柄飞剑,赞叹道:“是好剑!” 四柄飞剑,各有千秋,但要说起来对于甘雍的意义,只怕也就只有这柄飞剑朝霞了,和前面三柄剑不同,这柄飞剑代表着整个甘雍人生的意义。 只是再好的剑,一旦剑尖朝着的是自己,便不见得当真是好剑了。 大梁皇帝不在意这些,面对这位早就名动天下的剑修,他以手中伞柄对敌,在对方那一剑之下,他一挥手中伞柄便将那些剑气击溃,然后两人相遇,便是甘雍的不断出剑,半个甲子的漫长时光,如今在这里都化作了一道道凌厉的剑光,一阵阵浓郁的剑气。 大梁皇帝破碎的帝袍翻飞,手中伞柄每一次和飞剑相撞,都要颤动许久,实际上若不是有大梁皇帝的气机加持,这普通伞柄哪里有可能和甘雍耗费无尽时光打造的飞剑相抗。 只是甘雍这位剑道大家的大开大合,每一剑递出都极为考究,对面的大梁皇帝应对起来便显得极为随意,手中伞柄一次次出现在甘雍出剑的关键之处,在最初的招架之后,大梁皇帝一时间便竟然有了反客为主的意思。 他是走到忘忧尽头的武夫,是足以和道门大真人、大剑仙相提并论的人物,甘雍再如何强,也到底没有跨过那道门槛。 当然,大梁皇帝再怎么伤势极重,也没有跌出那道门槛。 两人之间依旧还有鸿沟。 大梁皇帝一边和甘雍交手,一边看向远处,那位佛门金刚早就重伤,此刻一直调息,不打算在短时间内掺和进来,至于那个一直作壁上观的灰袍老道,倒才是真正棘手的人物。 “老真人,既然好不容易出一趟山,何必总是试探,自己却躲在暗处,此刻出手便是,你我战个痛快。” 大梁皇帝的声音缓缓响起,声如洪钟。 “陛下,贫道可不敢和陛下相提并论,还想再请甘剑仙消耗陛下一会儿,甘剑仙这半甲子修为,只怕此刻还没有全部施展出来。” 灰袍老道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倒是坦然。 大梁皇帝看了眼前甘雍一眼,也不在意,只是问道:“甘剑仙的最强一剑,到底何时施展?”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一起上吧 甘雍倒退数十丈,手中长剑剑芒惊天,鲜红剑身,此刻其实不太像是朝霞,而像是晚霞。 他心中默念,而后松开剑柄,飞剑朝霞悬停身前,剑身上剑气暴涨,如同一条山洪流泻,而后天地之间,剑意生出,滚滚剑气从剑身上溢出,而后一柄飞剑,肉眼可见地生出一道巨大剑罡。 剑身上的血红晚霞,在这一刻当真是照亮了半边天空。 甘雍此刻虽然还是没有踏足大剑仙之境,但是这一剑只怕是也已经隐隐要摸到大剑仙的门槛了。 大梁皇帝看着眼前的目盲老剑仙,看着那道横在天地之间的巨大剑罡,这才爽朗笑道:“甘剑仙这一剑,足够痛快!” 甘雍面无表情,此刻要全力施展这一剑,容不得他分心。 眼看着那柄朝霞在自己面前渐渐成形,这位老剑仙才双手横推,用力向前。 巨大剑罡猛然砸下,铺天盖地的剑气倾泻而出,天地间的飞雪在遇到这些剑气的同时,便被搅碎,变成一片片碎裂的飞雪,最后变成齑粉。 大梁皇帝在那道参天剑罡面前,此刻显得实在是无比渺小。 血红剑罡,宛如一片晚霞压下,更让人觉得有一种错觉,那便是天塌了。 再美得天塌的时候,也让人看不到任何美丽,只有恐惧。 但大梁皇帝却还是在这仿佛天塌的景象里看到了美景。 眼看着浩大剑罡落下,大梁皇帝终于动了,他没有朝着那甘雍而去,在此刻凶险的境地,其实最好的办法便是将那个施展这一剑的人斩杀在这里,但大梁皇帝并不打算如此做,他只是迎上那道巨大剑罡,然后轻轻握拳,一道恐怖的气息从他身体里生出,弥漫到了手臂中。 大梁皇帝脚尖一点,整个人便朝着剑罡掠去,一袭帝袍在狂风之中,猎猎作响! 片刻之后,大梁皇帝的身影已经来到高空,消散在风雪之中,面对那一剑,他难道还是选择躲了? 甘雍脸色不变,他虽然不能视物,但其他感官如今已经无比灵敏,借助此刻的剑罡和漫天的剑气,他已经能够感知到,大梁皇帝此刻便在高空的风雪里。 于是剑罡本来下落,此刻却骤然抬起,朝着高空而去。 锋芒剑气率先发难,朝着高空而去,要撕碎那位大梁皇帝。 只是剑气肆掠而上,最先遇到的,便是一道恐怖气息,两道气息在高空相遇,无数风雪在此刻瞬间遭殃,剑气混合着风雪一起掉落,最后消散在天地之间。 巨大剑罡还没有来到真正的高空中,一声巨响,仿佛天上起了一道惊雷,更像是有神人在云端擂鼓。 随着雷声响起,一个无比霸道的巨大拳头骤然出现在天空里,遮挡了半边天幕。 那是大梁皇帝的拳头! 这位世间最强的武夫,在此刻,终于出拳了! 这注定是无比强大恐怖的一拳,也注定会是这一战里最重要的节点之一,这个世上能让大梁皇帝出拳的修士,不会有太多。 巨大的拳头出现在天空,便好似多出一片阴影,拦下了风雪,而那道巨大剑罡此刻则是想要破开这片阴影的最佳手段,或许这并非是简单的交手,而是象征着某些所谓的天下大势。 但所谓天下大势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如今都要落到这场大战里。 一切都要在大梁皇帝死后才会有变化。 可这样强大的男人,当真会被他们杀死在这里吗? 只怕不见得。 那个拳头终于和剑罡相见。 于是便好似天雷勾地火那般一发不可收拾。 整个天空,骤然变得一片血红,那剑罡上附着的剑气开始不断散开,弥漫到了天空里,由着那些飞雪折射,便成为了一大片晚霞,只是这些晚霞并没有存在太长时间,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天空里的那个拳头便将这幅景色彻底击碎。 一道无比可怖的威压随之出现! 甘雍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死死咬着牙关。 但下一刻,当那道剑罡真的没有任何屏障,终于和那道剑罡相遇之后,一切都变了。 无数道罡风从天空里吹了下来,剑罡在此刻便开始破碎,无数剑气在那个地方被砸碎,那柄飞剑也开始哀鸣起来。 大梁皇帝用无比强横的手段告诉了世人,即便此刻的他,已经没有巅峰时候的十分之一,但他的强大,依旧无可置疑! 剑罡破碎,晚霞消散,天地之间,再度安静。 灰袍老道感慨道:“既然只是晚霞,那么就并没有达到可怖的层次,既然不可怖,又如何能杀人?” 他虽然没有出手,但看到这漫天晚霞,他其实便已经知晓了结果,甘雍这三十年苦修悟剑,没让自己的剑心破碎,的确不容易,但是半甲子的苦修,不代表着这位老剑仙在剑道上有着长足进步,踏足大剑仙境界,至少他尚且没有悟出那可以代表着大剑仙的一剑。 只是这些事情,也注定是不可强求的。 若是大剑仙如此容易可求,那么天底下只怕到处都是所谓的大剑仙了。 只不过,若无法施展大剑仙才能施展的一剑,只怕便当真杀不了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高空里,只是尚未做些什么,一道璀璨金光骤然出现在他身后,那位佛门金刚再度撑开法相,浑身金光大作,身后更是还有一尊金佛法相,映照天幕! 那佛门金刚双手捏印,一头黄金狮子咆哮着从他身前撞出,朝着大梁皇帝身后掠去。 大梁皇帝猛然转身,正好那头黄金狮子便已经到了脸上。 大梁皇帝伸手一掌拍在那黄金狮子的狮头之上,顿时便将这头狮子拍散。 而后闪烁着金光的巨大拳头已经再次来到了大梁皇帝身前。 之前重伤,而后休养多时的这位佛门金刚如今恢复了不少元气,想着大梁皇帝砸碎了那道剑罡,虽然可怕,但只怕同时也意味着这位大梁皇帝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整个身体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他借着这个机会出手,可惜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大梁皇帝仍旧好似无比强大一般,在面对他的时候,不是太在意。 “既然都要杀朕,别麻烦了,一起上吧,朕解决了你们,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处理。” 随着这句话说出,大梁皇帝面无表情地和那位佛门金刚对了一拳,直接将其击退数丈,让那佛门金刚的身躯上的金光又再度黯淡不少。 那道气浪朝着远处荡开,大梁皇帝缓缓下落,最后重新回到长街上,看着那位依旧死死咬牙的甘雍,说道:“有血便吐,强撑着死得更快。” 大梁皇帝这句话说出,对面的甘雍如遭雷击,整个人脸色变得无比煞白,一大口鲜血直接便喷了出来。 接着,那佛门金刚坠落到了长街上,轰然一声,硬生生在长街上砸出一个极大的深坑。 大梁皇帝看了他一眼,“你这种打法,即便今日能活着离开,也是个半残。” 早在之前,这佛门金刚便已经施展过一次秘法了,如今恢复了些元气,又是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真的会让他的身体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就是这一战之后,无论生死,他一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能和陛下交手,并且有机会杀了陛下这位世间第一武夫,在贫僧看来,不管做出怎么样的取舍,都是值得的。” 佛门金刚那张狰狞的脸上有些兴奋,“我能感受得到,陛下如今已经不如之前强大了,只怕要不了多久,陛下便会越来越衰弱,直到最后死去。” 再如何炙热的太阳,也总归会有日薄西山的时候,再如何强大的人,也会有衰弱的时候。 大梁皇帝平静道:“朕在死前,你们至少要先死。” 说完这句话,大梁皇帝不再理会这位佛门金刚,只是看向甘雍,“借剑一用。” 随着他这句话说出,那柄之前被他击落,坠入雪地里的青铜古剑骤然掠出,颤颤巍巍地悬停在大梁皇帝身前,大梁皇帝看了一眼远处的灰袍老道,然后一挥袖,那柄青铜古剑瞬间便掠了出去。 甘雍看着这一幕,睁大了眼睛,他同时温养四柄飞剑,四柄飞剑里虽然这柄青梨和他的联系最浅,但毕竟也是他的本命飞剑之一,旁人别说驭使,只怕是握都无法握住。 可眼前的大梁皇帝却能强行斩断他和这柄飞剑的联系,这样的事情着实让他无比的骇然。 他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一时间,他的脸上震惊和不解都有。 “朕当初要是练剑,只怕会比你甘雍早好些年踏入大剑仙境界。” 大梁皇帝看着掠出的飞剑,神情淡然,轻声说道:“既然老神仙要做缩头乌龟,那朕就看看你这龟壳到底有多硬,能不能让朕的拳头也砸不开。” 灰袍老道没心思去理会大梁皇帝的言语,他只是看着这柄掠来的青铜古剑,脸色便已经不太好看了。 武夫用剑,这还当真是奇闻。 第三百四十章 帝扫四合 大梁皇帝并非剑修,也没有什么操控飞剑的法门,之所以能让那柄青铜古剑就此破空而去,全靠的是他强大的修为境界,作为当世最顶尖的武夫,大梁皇帝依旧和其余武夫没有什么两样,对于所谓道法,依旧是一窍不通。 灰袍老道看着那柄破空而至的飞剑,只是片刻错愕,一道玄妙气息从他身前荡漾而起,逐渐化为黑白两道气息,在身前不断纠缠之后,逐渐撑开一个奇妙图案,好似有两条黑白纠缠的鱼在其间流动。 青铜古剑破空而至,最后在那图案之前止步不前,悬停哀鸣。 大梁皇帝一挥袖,一道磅礴气息从掌心涌出,朝着那柄青铜古剑撞去,有了这位强大武夫的加持,青铜古剑瞬间往前深入数尺,奇怪的是,当剑尖撞入那图案之中,却不见从另外一边出现,只是能眼睁睁看着青铜古剑渐渐被吞没,只留下剑柄和之前的半尺剑身。 甘雍吐出一大口鲜血,他的这柄本命飞剑被大梁皇帝强行夺走,但其间联系还在,此刻本命飞剑遭受的伤害,他自然能感同身受。 灰袍老道拦下那柄飞剑,忍不住感慨道:“陛下重伤至此,竟然还有这般实力,真是让人意外。” 不等大梁皇帝说话,灰袍老道又说道:“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陛下,我等几人送陛下上路。” 大梁皇帝哦了一声,洒然笑道:“朕没打算死在这里。” 灰袍老道微笑道:“世间众生,各有各的命,半点不由人。” “命吗?当初有人要朕死,朕没死,如今你要朕死,朕便要问你一句,你配吗?” 大梁皇帝大笑一声,瞬间拉近和灰袍老道的距离,“从来没有命运这种事情。” 只是不等他来到灰袍老道身前,一道刚猛的拳罡撕开天地,便出现在了大梁皇帝身前不远处。 那佛门金刚身躯不再高大,复归常人大小,但此刻出拳,依旧刚猛异常,而他身上不断流动的金光,则是让他好似一尊真正的佛陀那般。 大梁皇帝侧身躲过那刚猛一拳,在对方第二拳落下的时候,不躲不避,也是一拳砸出,两人对拳瞬间,一道强大气息便从两人的拳头之处荡漾开来,惊退周遭的风雪。 强大的气息四散而去,那佛门金刚身躯不退,只是摇晃片刻,反倒是大梁皇帝,更像是一棵老松,静静矗立在原地。 高下再分。 但这并不是简单的切磋,而是生死之战,所以佛门金刚只是咬牙之后便再度砸出一拳。 风雪大作! 大梁皇帝面无表情,只是精神有些恍惚。 远处甘雍的其余三剑再度冲天而起,掠向大梁皇帝。 灰袍老道也在虚空中扯出一把拂尘,朝着大梁皇帝挥动,无数的丝絮在此刻形成了一个天罗地网,不让这位绝世武夫离开。 三人终于联手。 这本就是他们要做的事情。 为了杀死大梁皇帝,而不遗余力。 大梁皇帝微微一笑,没有任何惧意。 他的一生,经历过比如今更为凶险的境地不知道多少次,又怎么会在这里害怕。 他往前一步,拔出那柄被那个古怪图案吞进去的青铜古剑,灰袍老道脸色微变,浑身上下气息剧烈波动,要将眼前的这柄青铜古剑困在原地,但却没能得逞。 最后青铜古剑被大梁皇帝拔出,一剑便朝着那佛门金刚斩去。 佛门金刚没有躲,只是双手举过头顶,就要想要拦下这柄青铜古剑。 大梁皇帝面无表情,一剑斩下。 剑身上只有少量自带的剑气,但更多的却是一道难以明说的恐怖气息,轰然落下之时,强大的气息一层层荡开,佛门金刚只是拦下了最初的那一道气息,但随即而来的无数道气息,就此落下。 一道剑痕从他的胸前出现,鲜血混着金光就此流淌而出。 佛门金刚脸色难看,他以佛门大金刚为自己的底子,修行多年,早就坚逾金石,他也知晓对面的那柄飞剑是天下难得的利器,更知晓大梁皇帝是一位绝世的武夫,但他毕竟只是个武夫,而并非大剑仙,一柄再好的飞剑在他掌中,到底能发挥什么作用? 可事实就是这般,那一剑挥下,打破了他的一切幻想,他不得不退,一退再退。 好在就在此刻,那甘雍的三柄飞剑已经来到了场间,救下了这位佛门金刚。 大梁皇帝一剑斩向最先飞来的那柄飞剑新镜,两剑相交,一道无比清脆的声音就此出现在天地之间。 而后第二柄墨云卷着无尽剑气再来,大梁皇帝漠然抬手,再次一剑斩出,这一次的两剑相遇,并没有就此相交而已,而是一剑斩下,直接便将墨云斩断,那柄飞剑从中断开,化作两半就此碎裂。 大梁皇帝淡然道:“四柄飞剑,这柄飞剑最没意思,张扬与否,都是自己,何必听旁人多言,又何必听旁人之言而改变,所以你这柄飞剑,最不该存在于世间!” 墨云断裂,在远处的甘雍吐出一大口鲜血,脸色苍白。 他心神微颤,导致之后的飞剑朝霞落下,也没有了之前的凌厉之威。 大梁皇帝随意将其斩开,开始轻声道:“四柄飞剑,新镜如你少年时,朝气蓬勃,墨云则如同中年般无趣,朕手中这柄则更是如此,甚至都不属于你,至于那柄朝霞,说起来是这半甲子所悟,犹见少年模样,但实际上还是垂垂老矣,剑名朝霞,剑身却如晚霞,甘雍,你这一生,到底明白过何谓剑仙两字吗?” 最后一句话,大梁皇帝声音骤提,就如同黄钟大吕击打在甘雍心口。 此刻的这位目盲老剑仙,更是神色恍惚。 大梁皇帝摇了摇头,一剑斩开那滔天丝絮,这才看向眼前的灰袍老道,淡然道:“这三人之中,那个和尚明明动了嗔念,再修一千年也无法领悟大金刚境界,朕也就不愿意和他多费口舌,至于老真人,修行这么多年,却只是修得个伪大真人境,不觉得可笑?” 灰袍老道脸色难看,作为三柳观的老祖宗,平日里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备受推崇,从未有人对他有过丝毫的不尊敬,但眼前的这位大梁皇帝此刻开口,声音里满是讥笑和不屑。 “贫道修行多年,境界是实打实的,容不得你胡说!” 灰袍老道暴怒大喝,手中的拂尘丝絮再度涌起。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一剑斩开拦在身前的丝絮,而后再一剑落在那图案之上,黑白两团瞬间被撕开,灰袍老道也再也没有屏障。 大梁皇帝手中青铜古剑挥动,斩碎灰袍老道再度丢出的一张符箓。 最后一剑斩下,直接将灰袍老道斩开,只是刹那之间,灰袍老道的血肉便瞬间枯萎,原地只有一件道袍被撕开。 看着飘落在风雪里的道袍,大梁皇帝似乎也不觉得意外,只是讥讽道:“果然是乌龟,乌龟壳真不少。” 灰袍老道在远处重聚身影,一脸震撼地看向对面的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摇摇头,“三人之中,你境界最高,但在朕心里,最是不堪。” 这一次,灰袍老道没有反驳,仿佛已经默认了如此事实。 停顿片刻之后,灰袍老道主动问道:“陛下这帝王心机,藏得如此之深?” 大梁皇帝知晓这位道门大真人在说什么,只是摇头道:“朕知道这南下途中不会顺畅,无法避过便走了过来,至于你们今日会死,大概只是因为你们太弱。” 灰袍老道脸色微变,只是还不等他说话,大梁皇帝便已经来到了那佛门金刚之前,面对这位之前叫嚣要和他一较高下的佛门金刚,大梁皇帝只是伸手放在他的头顶,淡然道:“下辈子不要这么分不清轻重。” 灰袍老道看着这一幕,眼中情绪复杂,但最后只是颤颤巍巍伸手开始结印。 一道道玄妙的道家真气开始缓慢出现在他的四周。 他要布下一座惊天动地的杀阵,将这位大梁皇帝彻底镇杀在这里! 为此,他宁愿不去管这佛门金刚的死活。 大梁皇帝却浑然不在意,只是磅礴气机瞬间从佛门金刚的头顶灌入他的身躯里。 佛门金刚挣扎不得,身上的金光就此熄灭。 大梁皇帝松开手,这佛门金刚就此瘫软下去,变作一团烂泥。 而后他才看向那周遭早就变得恐怖异常的天地元气。 大梁皇帝坦然走进那座朝着他蔓延而来的杀阵,然后笑道:“甘雍,朕能否看到你那真正的大剑仙一剑?” 神情恍惚的甘雍没有说话,只是口中喃喃自语。 “罢了,朕无法等你太久,等朕杀了这老道士,若还是等不来你那大剑仙一剑,便是朕没这福气看到这大剑仙一剑。” —— 抱歉抱歉,有事耽误了两天,尽量弥补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大剑仙的一剑 灰袍老道神色肃穆,双手之间,不断有最为精纯的道家真气从整条长街四周涌出,渐渐阻断风雪再落入这条长街。 只是须臾间,整条长街都已经变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一座大阵,几乎已经成型。 灰袍老道看着那随意踏入大阵之中的大梁皇帝,淡然道:“陛下是一位绝世武夫,可识得此阵?” 大梁皇帝感受了一番,平静道:“道门有白玉京的说法,更有玉庭金阙两个说法,乃是道门至高的两座大阵,眼前这座,是所谓的玉庭前的荡邪?” 灰袍老道点头道:“不错,此阵名为荡邪,乃是我道门老祖当年眼见世间妖邪肆掠,故而创下此阵,以镇妖邪。” 听到这里,大梁皇帝讥讽道:“以镇妖邪?只要妖物不上你们道观门前,你们当真管过?” 灰袍老道面无表情道:“我辈修士,只问长生,不管世间烦心事。”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他只是提着那柄青铜古剑朝着眼前的灰袍老道走来,所谓不管世间烦心事,这种事情,也就是听听便够了,若真是一心修道,又何必出现在这里? 提着青铜古剑的大梁皇帝在长街缓行,踏出一步,天幕之上,一道巨大天雷骤然落下,威势骇然! 灰袍老道不管是不是伪真人,但他的境界实打实的是忘忧尽头,强大无比,由他操控的这座大阵,自然是强大莫名。 只是在那道雷法下落的时候,大梁皇帝却没有任何想要躲避的心思,他微微抬头,眼中寒芒闪过,宛如一条真龙在此刻睁开眼眸,朝着天穹示威! 他手中青铜古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剑身上已经渡出一道淡淡光辉,好似一柄来自神国的神剑! 面对那落下的巨大天雷,大梁皇帝一剑斩去,强大的气息竟然瞬间撕开这强大的雷电,随着雷电破碎,云层震动,数道雷电顷刻间落下,宛如天地之间的无数条金龙,此刻都下凡而来。 大梁皇帝冷笑一声,脚尖一点,掠向高空,迎上那些强大无比的天雷。 灰袍老道仰头看去,冷笑不已。 这道门杀力最强的雷法,加上这座荡邪大阵的加持,早已经变得无比强大,即便大梁皇帝举世无双,又怎么能取胜? 更何况是他已经重伤。 没有这个道理。 灰袍老道几乎已经可以看到胜利的曙光。 …… …… 甘雍最开始一直呆呆站立在原地,之后更是一屁股坐在长街上,大梁皇帝一番话,其实对他点拨不少,他这半甲子,其实早就没了心魔困扰,尤其是当他铸造出第四柄飞剑朝霞的时候,更是觉得半甲子之前的那一败,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影响。 但他信心满满带着这四柄飞剑来到这里之后,尤其是当自己的最强一剑被大梁皇帝破解之后,甘雍便有些恍惚了。 自己这几十年的修行,难道就没有半点可取之处? 但之后大梁皇帝的一番话,让他有些触动。 四柄飞剑,墨云已经折断,这柄飞剑是自己的师长取的名,青铜古剑还在大梁皇帝手中,另外一柄新镜如今正好便悬停在甘雍身前不远处。 朝霞只是被他横在膝间。 轻轻伸手,那柄飞剑新镜落到自己掌心,甘雍喃喃自语,“年少时候自认资质高绝,同代剑修无一人入眼,想着世间剑修都只温养一柄飞剑,那我与他们不同,便要温养两柄三柄四柄。” “其实数柄飞剑和一柄飞剑有何关系?” 甘雍轻声说道:“既然不是真心实意想要温养多柄飞剑,又怎么能够得到其中真意,” 说到这里,甘雍心念一动,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咬着牙,一抹鲜血还是从唇边流了出来。 他大口喘着粗气,有些无力。 此刻他和那柄青铜古剑的联系被他彻底斩断! 无数年的温养飞剑,他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力,那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辛苦,到了此刻,尽数被他丢弃,舍弃本命飞剑,他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 但他脸上没有丝毫舍不得的情绪。 仿佛只是丢下一件无足轻重的东西。 再之后,他握住那柄飞剑新镜,一只手握住剑柄,另外一只手则是按住剑身。 两只手用力,剑身瞬间弯曲。 新镜顿时发出一声哀鸣,而甘雍的手掌也是瞬间被割开一条口子。 鲜血滴落雪地之中,染红一片。 飞剑也在此刻崩断! 甘雍拿着两截断剑,随手丢开,然后用满是鲜血的手掌握住飞剑朝霞,轻声喃喃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与此同时,甘雍缓缓起身,一头白发在此刻,竟然还是缓慢复归变成黑发。 手中提剑朝霞的甘雍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陛下,我有一剑,特来讨教。” 随着这句话说出,天地之间,剑气大作! …… …… 大梁皇帝那边,他从云层折返,一座荡邪大阵在此刻已经变得破碎不堪。 大阵破碎,灰袍老道遭受反噬严重,此刻的他,伤势颇为不轻。 大梁皇帝提剑遥遥看着这位道门大真人,鲜血顺着他的帝袍一点点流淌出来,坠落到了长街的积雪之中。 灰袍老道苦笑着伸手,直到此刻,其实他都还没有想清楚,为何眼前这位明明重伤的武夫还能破开那座他精心为其打造的大阵。 不过已经到了此刻,他还是要最后一搏。 他缓缓伸手在自己眉心抹过,一抹鲜血便落在那处。 手指颤抖,却一直往下缓缓移动的灰袍老道苦笑道:“本想着这次杀了陛下,还能保着一条残命归去活个一二十年,但没想到陛下如此强大,既然如此,便在此和陛下一同上路吧……” 随着他的手指下滑,老道身体里的气息不断往上攀升。 大梁皇帝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手段太多。” 灰袍老道咳嗽几声,然后吐出一大口鲜血,正要再开口,便忽然低头。 一柄青铜古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插在了他的心口上。 大梁皇帝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是山中的王八,就好好藏在山中就行了,非要露头,既然出来了,还回得去?” 灰袍老道举起来的手瞬间无力地落了下去,神情渐渐变得有些迷惘。 做完这些,大梁皇帝嘴角也溢出一抹鲜血。 面对三位忘忧境强者的围杀,他也再次受伤了。 新伤老伤,此刻一起爆发了。 不过即便如此,感受到那边还在不断积攒的剑气,大梁皇帝还是笑了起来,“大剑仙的一剑,好,很好!” 甘雍此刻正在远处,提着那柄飞剑朝霞。 剑气在四周涌动,剑意不断生出,此刻的甘雍,一身气势,已经临近大剑仙之境。 半甲子之前的张狂,半甲子之后的潜心习剑,都没能让他踏足大剑仙境界,但在大梁皇帝的那一番点拨下,他虽说不见得就能突破这个境界,但下一剑,便一定有这个境界。 剑气肆掠。 突然间,甘雍用来缠目的布条瞬间断裂,他双目紧闭,多年不曾显露在这世间。 此刻,骤然睁开! 一双瞎眼里,竟然光芒万丈,宛如朝霞! 与此同时,甘雍一剑递出,天地间,寂静无声!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大剑仙也不成 世间的修士,苦修无数年,其实也看不到摸不着长生,唯一能看到的顶点,就是那忘忧尽头的境界。 对于这个境界,各家修行流派的称呼并不相同,道门以大真人三字称赞,剑修一脉,则是以大剑仙三字形容。 每个剑修,在最开始握剑之时,只怕便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踏足忘忧尽头,站在剑道孤峰之上,成为那所谓的大剑仙。 甘雍当年头一遭上山,被自己师长赐下飞剑新镜之时,心中朝气蓬勃,心气极高,对于所谓大剑仙之境,心想不过数十年,自己便要踏足,到时候便能站在剑道巅峰,看着世间剑修如同无物。 但到了后来,随着境界不断攀升,同宗剑修已经不可与自己相较,甘雍的眼中更是只有大剑仙之境,可真当踏足忘忧之境,可称剑仙之后,他才明白再往前走,哪怕是半步都已经变得极为艰难,大剑仙之境,已经渐渐成了目光尽头的那座高山,想要攀登,却怎么都走不到山顶。 半甲子前为何选择剑挑同代剑修,其实也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契机,看看能否在和人以剑争之时得以一窥那大剑仙之境,之后遇上那位剑宗剑仙,即便是最后落败目盲,双目再也不能视物,他没有消沉的原因,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只是目盲之后,剑心不蒙尘,仍旧想着那所谓大剑仙之境,还是不断往前走去,但这半甲子,还是没能来到那座山前,便更别说攀升一说了。 可现如今,大梁皇帝的一番话之下,甘雍心有所悟,心甘情愿毁去那些曾经和自己心神相连的飞剑,选择只留下一柄朝霞,虽然因此遭受反噬而身受重伤,但此刻的他,只余一剑,却是在短暂的时间里,便看到了那心心所念的大剑仙之境。 雅文吧 在他双目迸发出无尽光芒的同时,那柄本来是血红剑身的朝霞此刻也迸发出了无尽光彩。 一剑递出,剑气滚动,连绵不绝。 与风雪相遇,便要斩碎风雪,与那大梁皇帝相遇,他便要斩杀那位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招手,青铜古剑回归他的掌心,这柄古剑本来就是甘雍这些飞剑里和他联系最为不紧密的一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便被大梁皇帝将两者之间的联系就此斩断,如今甘雍再心甘情愿断去最后的联系,这柄青铜古剑便彻底成了无主之物。 大梁皇帝吐出一口浊气,连杀两位忘忧境,对他而言,并不见得真如同展现出来的那般轻松。 但此刻看到自己刻意留到最后的甘雍当真递出了大剑仙一剑,大梁皇帝也不觉得有什么,他只是握剑之后,喃喃自语,“你们剑修用剑,求得是一个潇洒随性,这便是所谓的仙人风采,但我边关将士也用剑,剑在他们手中是杀人的凶器,没有所谓的飘逸之说,当然依着你们这些修士来看,这些武夫根本不知道剑要如何用。” 大梁皇帝笑了笑,“剑到底如何用,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剑斩出,是能看着像一朵花,还是真能杀个人。” 看着那甘雍的大剑仙一剑,大梁皇帝笑道:“这一剑,确实不错。” 话音未落,他仗剑而起,在那大剑仙一剑尚未来到身前之前,主动一剑挥出。 天底下,大概除去另外一位大剑仙之外,不会有其他人会选择和一位大剑仙对剑。 但大梁皇帝不在意,他已然出剑,去主动迎上那惊天动地的一剑!目盲的甘雍持剑而至,身后数道风雪涌起,天地之间,无数道风雪渐渐汇聚而成一道又一道的巨大的白色巨大柱子,直通天地,巍然壮阔! …… …… 两道身影姗姗来迟,正好是两位剑修,是结伴南下的郁希夷和柳半壁,两人看着这一幕,同时都震惊不已。 柳半壁毕竟是踏足忘忧的剑仙,只是一眼,便已经看出来了这是剑仙一剑,肃穆道:“郁希夷,瞪大眼睛好好看着,这大剑仙一剑,可比你那张剑宗大符要活灵活现,错过了,有你后悔的!” 不需要柳半壁多说,郁希夷此刻的目光早就移不开了,他看向眼前的那些雪白柱子,感受着天地之间的汹涌剑意,看着那居中的剑仙甘雍,喃喃道:“这位大剑仙,到底是何许人?” 柳半壁同样是心神没有移开,但见识却要比这位年轻后辈好过不少,看到那老剑仙目盲,这才缓慢说道:“半个甲子前,有一位剑仙和你们剑宗某位剑仙有过一场剑争,但最后这位剑宗剑仙取胜,落败那位,双目毁去,大约便是这位前辈了。” 作为剑宗弟子,郁希夷自然知晓那段往事,可还是忍不住赞叹道:“当初剑败,半个甲子之后,这位前辈竟然破而后立,踏足了大剑仙之境,据我所知,我剑宗的那位前辈,其实如今好似都没有踏入大剑仙之境。” 柳半壁沉默片刻,忽然摇头道:“并非如此,虽说这一剑已经有了大剑仙之威,但并非踏入那个境界,是心有所感的一剑,若此剑不成,便只怕最轻也是个重伤。” 郁希夷喃喃道:“可天底下哪里有什么人能拦下这一剑?” 柳半壁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那道雄伟身影。 大梁皇帝便是这一剑的敌手。 若是巅峰状态的大梁皇帝面对这天下间杀力最强的大剑仙一剑,能够相抗,没有任何人有疑问,但如今的大梁皇帝只是疲倦之身,如何能扛住这一剑? 柳半壁忧心忡忡,只是此刻的他,即便身为剑仙,也无法出剑为大梁皇帝做些什么。 他按住那柄在剑鞘之中颤鸣不止的衔蝉,轻声喃喃道:“那些妖族又怎么能和这剑仙相比啊?” …… …… 大梁皇帝的帝袍不断飘荡,身躯高大的他手提青铜古剑,深陷无数剑气之中,那些充斥在天地之间的剑气,到处游走,如同横在天地之间的无数剑,每一剑落下之时,都是至少在忘忧境界的一剑。 大梁皇帝的帝袍早就千疮百孔。 但他手中剑依旧是斩开一条通道,在那些剑气之中,他凭着强大境界撕开一条道路,不管那些汹涌剑意,落到了那目盲的甘雍身前不远处。 甘雍也感知到了大梁皇帝的身影,却只是淡然伸出手来,松开那柄朝霞,轻声叹道:“陛下能破开这一剑九分,最后一分,老夫以命相搏,已然不管胜负,只愿这一剑能真正淋漓尽致。” 大梁皇帝看着那柄飞剑朝霞,若有所思问道:“这一剑之后,你便死了,这一剑可曾留下过什么传承。” 甘雍摇头,但很快微笑道:“远处有两位剑道后辈在,想来都是天赋不低之人,其中一人要是看清其中真意,也就算是有了传承。”大梁皇帝点点头,“果然朕把你留在最后没错,大剑仙一剑,风采不凡,只是可惜,朕不愿意死在这一剑下。” 话音落下。 大梁皇帝朝着甘雍而来,而那柄朝霞此刻剑身开始颤抖起来,此刻在天地间的那些剑气尽数朝着这柄飞剑汇聚而来。 飞剑朝霞,虽未有什么变化,但在刹那间便好似变成了一柄锋利无比的参天巨剑! 蕴含着无尽剑气的朝霞朝着大梁皇帝而去,这大剑仙一剑的最后一分,便在这一剑之中! 甘雍超过一甲子的剑道修为,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这一刻,他似乎便已经看到了那座高山的山顶风景。 铺天盖地的剑气在飞剑朝霞剑尖处绽放,而后将大梁皇帝彻底吞没。 风雪大作,天地之间,在此刻都是白茫茫一片。 很难看到其他真容。 此刻只能听到剑气不断抹过的声音。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 甘雍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不已,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他心念一动,却始终没有能召回那柄飞剑朝霞。 风雪在此刻散开。 帝袍破碎的大梁皇帝骤然出现,手中青铜古剑已经折断。 提着断剑的大梁皇帝身躯摇晃。 甘雍感受着这一幕,苦笑不已,如此结果,不能接受,但却已经发生。 他说不出什么话来,生机在此刻已经开始渐渐流逝。 最后这大剑仙一剑,施展九分还能留下一条性命,但他却选择了十全十美,那么迎接他的,便只有死亡。 …… …… 大梁皇帝缓慢朝着甘雍走了过去,可只是走了数步,风雪之中,骤然冲出一道人影,手持一柄淬毒短刀。 四人联手,这位境界最低,尚未踏足忘忧境界,但是杀人手段最强,在其余三人纷纷出手的时候,他便藏在暗处等待机会。 而如今,便已经是最好的机会。 大梁皇帝历经大战,如今已经到了最为虚弱的时候,他这一击至少有八成的机会。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但就在那柄短刀要刺入大梁皇帝身体里的时候,一柄断去的剑先一步刺入了他的心口。 断剑再怎么断,都要比短刀更长,这是谁都知晓的事情。 大梁皇帝面无表情看了那藏了许久的刺客一眼,然后松开剑柄。 那人一脸的不可置信,但还是就此倒在了风雪里。 大梁皇帝站在原地,风雪很快便染白了他的衣袍。 天地之间,很是安静。 在远处的两位剑修也都沉默。 而片刻之后,忽然有一阵马蹄声传来。 一支骑军从城外奔腾而来。 “末将悬岭郡守将韦风,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第三百四十三章 喝人血的事情不要做 天地之间,好似在此刻,到处都能听到马蹄踩在积雪里的声音。 那支骑军的确是悬岭郡的守军中最精锐的部分,足足有数千人,此刻由那位悬岭郡主将带着麾下士卒赶赴此处。 一条长街,马蹄声震动,风雪在此刻似乎也被震开。 无数道身影此刻从长街一头疾驰而来,而后在距离大梁皇帝还有数十丈的距离齐刷刷拉起缰绳,无数匹挤到长街上的战马在此刻更是齐刷刷地停下,这样的事情看着寻常,但实际上便彰显了这支骑军平日里的军纪如何,也在某些方面体现了其战力如何。 为首的那位将军,自然便是韦风。 赶到此处之后,他率先下马,而后无数骑卒也同时下马,在韦风单膝下跪之后,跟着下跪,动作整齐划一,几乎看不到任何的区别。 大概除去北境的边军之外,大梁朝也没有几支军伍能够如此了。 单膝跪地的韦风肃穆道:“末将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说完这句话之后,韦风并未抬头,只是看着那破碎的帝袍下摆,想了很多事情,带甲之身不用下跪,这桩事情也是写在大梁律里的,今日他即便来到这里,其实也用不着下跪,只用微微行礼即可,但面对这样一位能在三位忘忧境强者联手之下仍旧活下来的皇帝陛下,其实再大的敬意也不够。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众骑卒,那些人不敢看他,都低着头,但许多人的情绪他还是感受到了,这些骑卒中有好些人是从北境长城那边退下来的,此刻已经得知了很多事情,所以对于这位他们原本以为会一辈子都见不到的皇帝陛下,如今早就有了无比狂热的情绪,不过此刻,也只能死死压住。 大梁皇帝来到韦风身前不远处,还是没有说话,但却给了韦风极大的压迫感,感受着自己身前的这道身影,他仿佛被一座大山压在背上,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朕记得你是那位大将军的高徒,他曾对你寄予厚望。” 大梁皇帝看向眼前的骑卒们,神情平静,但这句话却是对韦风说的。 作为那条长城上的青年才俊之一,若是没有出那档子事情,他自然说得上是前途无量。 若是平时有人对他说这句话,他能想到一万句回答的话,但现在这个时间,开口的这个人,却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韦风有些沉默,他不知道大梁皇帝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这个时候,好似什么都不该说。 “你在北境受了重伤,前途堪忧,到了此处,于你而言,无异于发配。” 听到这里,韦风终于轻声开口道:“只要是为大梁做事,末将在何处皆可。” 大梁皇帝没有看他,只是说道:“看起来当年的伤势真是让你苦不堪言,听不清什么动静了,也看不到什么景象了。” 说到这里,韦风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东西?他苦涩一笑,知晓这是大梁皇帝给他留的最后体面,当即便开口道:“陛下,末将已经老迈,夜夜受其伤势困扰不厌其烦,望陛下允末将归乡养老。” 他缓缓开口,声音却那般坚定,在风雪里传出,当即便让他身后不远处的副将脸色大变,其中一位追随他多年,当即便要开口,另外一位年长许多的副将却一把扯住身旁袍泽的裙甲,沉默不语。 他的脸色,很是复杂。 韦风不老,即便有伤,也不过是无法再踏足忘忧境界,但依着他彼岸境的强大实力,在悬岭郡做这守将没有任何问题,至少往后二十年,他都还有资格。 但此刻韦风说自己要归老,便有些出人意料。 那个副将很不理解将军大人为何要这么开,但其实另外那位早就明白一些,早些时候这悬岭郡城里的动静如此之大,他们其实早就该出营查看的,但却是因为这位主将的拒绝,他们才一直被按在营帐之中不得出营,其实这桩事情早有蹊跷,三位忘忧境强者在这悬岭郡中大打出手,动静如此之大,作为悬岭郡的守军,怎么都应该要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作为主将的韦风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最后他还是一意孤行地将这数万将士按在了营帐之中。 如今姗姗来迟,很多人不会多想,但不代表着所有人都是傻子,尤其是那位大梁的皇帝陛下,这样的人物,更不可能是傻子。 如今大梁皇帝只是要了他的军权,让他离去,虽说可能有多方考虑,但是的确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大梁皇帝的目光穿过风雪,落到了那位年长一些的副将身上,淡然道:“今日起,你便是这悬岭郡的守将了。” 那副将没有犹豫,立马叩首道:“末将徐明,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九死无悔!” 从军多年,徐明从来不缺胆量和忠诚,之所以一直都没能在一支军伍中担任主将,实际上也只是差点运气,但如今既然机遇来了,他怎么可能不好好把握,当然他也很清楚,此刻接下这烫手山芋的担子有多麻烦。 只是即便如此,徐明也不愿意放弃。 眼看着自己追随多年的主将韦风便这么轻描淡写地失去了主将的位子,而自己身旁的那位袍泽更是没有犹豫便接过了主将之位,这让他十分不理解,那位副将想到这里便要再次开口,这次更是直接想要起身,但只是起了一半,便被徐明再次死死按住。 大梁皇帝看着这一幕,没有什么感触,一座王朝,他一个人能管多少人?大大小小的事情,总要有大大小小的人去做,没有必要亲力亲为。 大梁皇帝站在风雪中,没有去管颓唐的徐明,这位一念之差便做错了一件大事的前悬岭郡守将如今能还有一条性命其实已经是极好的事情,根本不应该奢望什么。 远处的郁希夷和柳半壁这才从那最后一剑的威势里醒了过来,两人此刻,仍旧是对那一剑回味无穷。 回过神之后,柳半壁对那已经被风雪掩盖的甘雍遥遥见礼,这位目盲老剑仙的最后一剑,除去是为了将他这一生积攒的毕生所学施展出来之外,还特意给了他们这两个人观战的剑修一份机缘,一般剑修出剑,一剑递出,杀人之心都是十分,可眼前这位却只有九分,另外一分则是为了展示这一剑,为的便是这两个人。 给那位目盲老剑仙见礼之后,柳半壁又对着大梁皇帝行过一礼,这才和郁希夷两人继续南下。 一场大战,尤其是剑仙出剑,对于两人到底有些什么裨益,便要看两人各自看到了些什么,但总归是一种剑道前辈对于后辈的遗泽…… …… …… 巷子里的那座小院子。 敲门声再度响起。 妇人惴惴不安地看着院门那边,身后小姑娘更是藏在自家娘亲后面,偷瞄着那边。 之前整个悬岭郡都陷入了一种恐怖的气息之中,妇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晓这会儿应该躲在家里,不该出门去。 但这会儿响起敲门声,妇人还是鬼使神差朝着门口走去。 “阿娘!” 小姑娘喊了一声。 妇人回过神来,朝着她笑了笑,示意没什么,这才深吸一口气,来到门口,缓慢打开大门。 还是那个男人。 去而复返。 只是比起来离开的时候,这会儿眼前这个男人一身衣袍破碎不堪,脸色更是苍白,这眼瞅着便是出门一趟被冻得? 妇人来不及多想,大梁皇帝便主动说道:“饿了,还有吃的吗?” 妇人一怔,随即木讷点头。 大梁皇帝缓步走了进来,妇人小跑到屋子里,把之前放回去的那些东西又重新拿了出来,顺带着还煮了一壶热茶。 “暖暖身子,外面可冷了。” 妇人看着大梁皇帝,有些犹豫问道:“出门一趟,怎么了?被人欺负了?你没招人怎么会被人欺负,街坊们我都清楚,嘴巴是讨厌了些,但人不坏……” 大梁皇帝没说话,只是自顾自拿起馒头咬了一口,然后又拿了一块肉,吃了两口这才说起来,“有些麻烦,不过倒也解决了。” 听着这话,妇人还是松了口气,她不是对眼前的男人有些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对方既然也是在北边回来的,她便觉得有些亲近。 大梁皇帝看了她一眼,淡然道:“除去想要每个月克扣的那十枚大梁通宝之外,还有什么想要的?” 妇人摇摇头,“就这十枚大梁通宝不好要,我也没想过去要。” 像是她这样的妇人,被亏欠之后,其实想的也不过是把自己应得的拿回来,如果拿回来应得的都很麻烦,要付出极大的代价,那她其实也不会去想。 大梁皇帝只是说道:“去开门。” 妇人没有听到敲门声,但还是没有说什么,去院门那边将门打开。 刚刚打开,她便吓了一跳,此刻眼前门外,站着一群人。 更让她觉得意外的是,这一群人,人人都穿着官袍,分明便是上到悬岭郡的郡守,下到衙门里的差役全部都来到了这里。 妇人有些惊愕地转头看了一眼。 大梁皇帝就坐在檐下,说道:“进来。” 听着这话,妇人有些犹豫,没有立即转身,但她身前的那些官员则更是紧张。 尤其是平日里向来高高在上的那位悬岭郡郡守,此刻在寒冬腊月,一头冷汗,无比紧张地看着妇人。 妇人则是满脸不解。 但她很快还是让开身子。 一众官员,这才鱼贯而入。 以郡守为首,沉默地在那满是积雪的院子里跪下。 没有人敢去看那位坐在屋檐下的大梁皇帝,更无心去关心这是不是冰天雪地里,他们跪着,心情忐忑。 眼前这位,今日差点死在悬岭郡。 若真是死了,那么这座悬岭郡,上到郡守下到衙役,就没有一个人能脱得了罪。 当然,如今陛下没死,虽然是好事,但对他们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 陛下在此地血战的时候,他们悬岭郡的官员,一个都没有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这都是失职。 追究起来,一个都逃不掉。 大梁皇帝看着那些跪在自己面前的官员,沉默无语,而是拿起馒头再度吃了起来。 妇人则是紧张地站在一侧,不敢说话。 风雪渐大,但整座院子却还是没有声音。 许多官员并非修士,在这刺骨大雪里,很难熬,但也不得不熬。 大梁皇帝安静地坐在檐下,吃着肉,也吃着馒头。 火炉的暖意只能让他一个人感受得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 门外再度响起马蹄声。 一个清瘦官员连滚带爬从门口爬了进来。 “臣新柳州刺史方前,叩见陛下!” 听到陛下两个字,妇人一惊,几乎已经站不住。 其余早就跪得没有知觉的官员们则是觉得浑身寒冷。 一州之地,这位刺史大人便已经是最大的官,如今他来了,便代表着很多事情好似终于要开始了。 大梁皇帝没有理会那个刺史,只是看向一脸震惊的妇人,平淡道:“之前朕连你的一餐饭都不敢吃,是觉着没有这个资格,如今朕吃了你的饭,便要为你,也是为这无数多人伸个冤。” 妇人闻听此言,就此跪了下去。 她泪流满面,无语凝噎。 大梁皇帝看着跪着的这些官员,“朕当然知道,天底下的不都是好人,朝中做官的,清官也是少数,贪财好色也能接受,但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既然做了,朕便要告诉你们后果。” 大梁皇帝的话,一字一句地落到了所有人的心上。 “北境城头上那些,朕不求你们感激他,你们这些家伙甚至在平日里也会在酒足饭饱之后笑他们一句傻不傻,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要去北边和妖族搏命厮杀,真是一群傻得可怜的武夫,其实都没什么,藏在心里,说给自己的朋友听,虽然难看了点,但到底没有触犯大梁律,可他们卖了命,你们却在身后吃他们的卖命钱,那朕便不能接受了。” 大梁皇帝看着他们,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们要喝他们的血,那朕便让你们都没命好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做了错事要认罚 大梁皇帝即位以来,除去最开始那场关于废帝旧臣的大清洗之外,而后的十几年,虽说对于国政的治理向来铁血,但像是今日这般,动辄便要将一州的上下不少官员全部处死的局面,还真是破天荒头一次。 没有人知晓此刻的大梁皇帝有多愤怒,但许多人此刻已经麻木了,他们大概早就被风雪给冷到了骨子里,这样的话好似很难再调动起来他们的情绪,他们忘记了哭。 但很多人其实还沉浸在震撼中,还没有清醒过来,直到那些兵卒进入这座院子将他们拖出去的时候,他们才醒悟过来,只是大部分人其实根本也就没有了呼喊的力气,只是乞求地看着大梁皇帝。 按着大梁律,审理他们需要耗费很多时间,要刑部的官员,甚至还要牵扯到三法司的官员,但不管如何,大梁皇帝已经定下基调,所有牵扯到这一桩案子里的官员,一定都会迎来死亡,即便是出自那些所谓的世家大族,此刻更是如此。 大梁皇帝沉默地看着这些被拖走的官员。 很快,院子里安静了。 只剩下那妇人母女。 妇人此刻根本不敢去看大梁皇帝,只是跪在一侧,头很低。 谁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随意领回家的男人竟然会是大梁朝的皇帝陛下。 那个小姑娘不太明白皇帝陛下四个字意味着什么,此刻还是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大梁皇帝,只是她也跪着,自家娘亲不会允许她站起来。 大梁皇帝来到妇人身旁,没有扶起来她,只是说道:“朕吃你一餐饭,算是给的回报,其实真要说起来,依旧是朕对不起你们,因为这是朕分内的事情,朕没有做好。” 妇人低着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早就已经泪流满面,眼泪一直在滴落。 大梁皇帝缓慢朝着门口走去,轻声道:“北境还要死人,一直死不知道多少年,朕想要以后不要看到北境再死人,大概是做不到了,只能希望当他们死去之后,活着的那些人,真能好好活着。” 妇人骤然抬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那位这辈子或许也就能见这么一次的男人早就已经走出小院,关上了门。 她有些失望,但最后只是咬咬嘴唇,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 …… 门外,如今的悬岭郡守将徐明正在街边安静站着。 大梁皇帝走在风雪里,笑道:“徐将军陪着朕走走?” 徐明低声道:“臣遵旨。” 于是两人在风雪里缓行而去,一条长街,此刻早就肃清,只有大梁皇帝和徐明两人。 两人走得都不算快,徐明一直跟在大梁皇帝身后一步左右,没有抬头,只能看到大梁皇帝那破碎的帝袍。 对于这位深入漠北三万里和妖帝一战最后安然无恙回到大梁境内的绝世武夫,徐明对他无比敬佩,即便是抛开大梁皇帝的身份,也是如此。 “陛下,臣还是觉得,就这般让韦风安然归老不妥。” 徐明犹豫许久,还是开口,在官场上做官和领兵一直是两回事,徐明觉得后者自己能做得不错,但前者自己一直都不见得是真做好了,所以此刻本是应该能不说话便不说,免得被认为是落井下石,但他天性使然,此刻不说,便不是他了。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 徐明这才继续说道:“陛下,韦风勾结方外修士,虽说什么都没做,但这没做,便已经是极大的错了,依着臣所见,这和弑君没什么区别,若是像韦风这等狂徒,勾结方外修士谋害陛下还能安然归老,那以后大梁朝上下,岂不到处都是鬼?” 之前发生的事情,徐明能够看清,当然也有很多人都能看清,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后,自然有很多人会觉得这是大梁皇帝的仁德,但他觉得,此刻还是应当用铁血手段的时候,仁德在此刻,并不管用。 大梁皇帝没有转头,只是淡然道:“治国如同烹小鲜,这种事情,你个武夫不清楚,自然在情理之中,不过你此刻若是想要朕给你讲清楚其中的前因后果,好似也没有什么道理。” 徐明听着这话,虽然是大雪纷飞的日子,也是汗如雨下。 他不蠢,能听得明白这言下之意,要不然也不可能就在韦风被拿下之时就明白那些道理了。 大梁皇帝转过身,拍了拍徐明的肩膀,微笑道:“朕不是神仙,天下多少事情看不到,但让朕看不到就相信没有这些事情,朕也定然是做不到的,悬岭郡朕此生或许都不会来了,以后这里如何,朕也不见得知晓。” 徐明冷汗直流,瞬间便跪了下去,俯首道:“臣誓死不敢有负陛下,有负大梁!” 大梁皇帝看着跪在地面的徐明,轻声道:“咱们君臣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那是能留在史册上的事情,不要走错路,要不然真是有愧后人。” …… …… 城外营帐。 韦风看着收拾好的东西,挥手让两位亲军出去,而他则是有些留恋地看了那张曾经属于自己的椅子一眼,叹了口气。 其实不管是做官还是做人,抑或是带兵,徐明根本就不能和他比较。 徐明能看到一些,但韦风实际上才能看到全部。 大梁皇帝不杀人,至少是不亲自杀他,其实根本不是顾忌他是北境大将军的门生,只是不想连累太多,至少他的家人,和此事并无干系,若是他此刻以勾结方外修士的罪名被抓住,被坐实是一只鬼,那他的家人一样要遭受牵连,所以他才会让他自己告老。 但告老不是真的能归老。 他回到自己的家乡之后,也得死。 到时候不管是他自己去死,还是别人帮他,他其实都得死。 他根本不可能活着,方外修士们的计划落空,便一定不会留个什么把柄。 所以韦风其实没得选,他只能安静接受。 回到家乡,然后死去。 这已经是他的命了。 韦风摇头苦笑道:“何苦来哉,怪也怪不得别人啊。” 第三百四十五章 何以为家 年末最后一日,在百姓口里,这便是所谓的除夕。 大多数百姓在今夜会吃上一顿一年以来最丰盛的饭食,然后给自家的晚辈拿出些压岁钱,小孩儿穿上新衣裳,然后一家人便可等到子时,放些炮仗爆竹,这便是过年了。 神都的暗流涌动,到了今天好像是终于停歇了,又或许是大家都默契地在今日停手,要将这些事情全部都堆到明天再继续开始。 左卫衙门那边今日也是休沐,不过也只是半数人,另外半数还得继续留守,他们要过年,但方外修士可不在意今日是不是除夕,所以即便到了今天,也不能掉以轻心,本来陈朝是打算自己留在左卫衙门的,毕竟他在神都也没有所谓的家,这个除夕过不过也就那样,但一向脑子不灵光的翁泉这会儿反倒是说自己也无处可去,便要替陈朝留在衙门。 翁泉虽说是神都本地人,但实际上亲人不多,往年间除夕大概都是陪着宋敛一起,如今宋敛还在北境没有归来,那翁泉自然在神都也就没了去处,既然如此,还不如就此留在左卫衙门。 只是翁泉没地方去,陈朝不见得也有地方去,他有些为难地看着翁泉,欲言又止。 翁泉试探问道:“大过年的,指挥使大人也没地方去?” 陈朝看了翁泉一眼,神情古怪,他在神都无亲无故,唯一的一个朋友大概就是谢南渡,只是谢南渡出自谢氏,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如今她肯定是要返回谢氏的,那自己一人,还真找不到地方去,难不成这会儿还能去安平公主宫中,换句话说,即便这会儿公主愿意他去,陈朝也不太想面对这位公主殿下。 犹豫片刻,陈朝刚要开口,左卫衙门门口便探出一颗脑袋来,陈朝转头一看,正是柳叶。 作为谢南渡的贴身婢女,柳叶除非是谢南渡不想她跟着,要不然就一定是和她在一起的,如今她出现这里,很能说明问题。 “小姐说,过年一个人闷得很,你要不要和她一起过年?” 柳叶开口,打量着翁泉,翁泉也看着她,有些失神。 不过两人视线只是对上片刻,柳叶便收回目光,缩回了这颗小脑袋。 陈朝想了想,便要出门去,却被后知后觉的翁泉一把扯住衣袖,陈朝转过头,看着这家伙的样子,马上便明白了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你这属于见色起意你知不知道?” 翁泉憨笑一声,低声道:“下官也一个人好些年了,指挥使大人就不能体恤体恤?” 陈朝一本正经摇头道:“世俗女子都是老虎,我怕你把握不住!” 翁泉一脸苦笑,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 陈朝看着这个家伙,没来由地就想起了那位在武道境界上走得极远但也同样不懂情爱的宋敛,心想这榆木脑袋,难道是家传的? 陈朝没说什么,只是在翁泉有些期待的目光里,就这么走出了左卫衙门。 他转身的时候,翁泉看不见,陈朝在笑。 …… …… 离开左卫衙门,陈朝没有立即前往那座书院小院,而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还没关门卖炮仗和春联这些东西的店铺,买了一些之后,这才带着东西去了那边。 等到来到那座小院的时候,柳叶已经不见了踪影,一座小院冷冷清清,谢南渡在屋檐下的火炉子旁坐着,安静看书。 陈朝将福字贴在了门前,又挂上两个红灯笼,这才拿着那幅没有写上春联内容的红纸来到屋檐下,喊道:“你字写得好,书又读得多,写副春联难不倒你吧?” 谢南渡抬起头,看着那个大过年都依旧是一身黑衫的少年,皱了皱眉,但还是没有拒绝,不过还没有起身,那少年便闪身进了屋子,将红纸铺在桌上,自顾自嘀咕道:“写点什么内容呢?” 谢南渡走了进来,说了句研磨,然后便自顾自坐下。 陈朝嘿嘿一笑,便开始研磨。 只是最后等到谢南渡拿笔写就一副春联之后,陈朝看着上面内容,哭笑不得,“这也能行?” 谢南渡没有理会他,则是自己满意地看了看春联内容,点头道:“还不错。” 陈朝无言以对,对于这个特别的少女,天底下任何不讲道理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大概都好像不是太没有道理。 最后没说些什么的陈朝还是将春联拿去门口用糨糊贴上,不过最后还是没忍住多看两眼。 之后回到屋檐下的两人,面面相对。 陈朝看了看天色,然后问道:“除夕都要吃些好的,不过好像你也不在意?” 谢南渡点头道:“我要是想吃好的,我回去便是,难道你还能弄出来比谢氏的年夜饭更好的东西?” 陈朝摇摇头,之前去赴宴的时候,他可是见识过,谢氏的那些山珍海味,哪里是一般人可以享受的。 “我只有些烤东西的手艺,你这小院里,好像也只有红薯。” 陈朝眯起眼睛,其实已经放松下来,天底下此刻好似只有这里能让他彻底放松了。 谢南渡说道:“正好我就喜欢吃这个。” 陈朝哈哈大笑,转头调侃道:“不过我听说这个吃多了会放屁。” 谢南渡面带微笑,不置可否。 她只是起身走进屋子里,去将桌上的一盏油灯点起来。 白鹿谢氏一向朴素,虽然到了如今也没有多少人还相信这件事,但其实有个习俗还是流传了下来,那便是除夕之时点一盏灯,便算是过年了。 谢南渡站在窗旁,看着已经找来两个红薯,正在炉子前开始点火的黑衣少年,眼神温柔。 有家的地方才有年。 离开了白鹿谢氏之后,谢南渡知道那已经不是自己的家,而神都谢氏也是她不想去的家。 这座小院,大概便成了她的家。 至于陈朝,天下那么大,哪里才是他的家? —— 得了小病,休息了几天,今天复更,然后祝大家国庆快乐,这个月努力多更。纵横现在开始人工审核章节了,这一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出来。 第三百四十六章 后悔的事情往往在最后 说是过年,但实际上也并非每家每户都热热闹闹,团团圆圆,就像是那条小巷深处的小酒馆内,还是一片冷清,卖酒的妇人身世复杂,经历十几年前的那场大难之后,已经是举目无亲再无好友故交,算得上是孑然一身了。 过去的十几个除夕,对于这位卖酒妇人来说,也就是从早到晚枯坐在门槛上,看着外面或是大雪纷飞,或是寒风刺骨,等到街道上当真再看不到任何一个人,而远处传来别家的欢声笑语之后,她才会关上门,点一盏油灯,抱出一坛最醉人的酒,然后一个人又哭又笑地喝完那坛子酒,趴在桌上就此睡下,度过一年又一年。 只是今年不同,她的小酒馆里除去她自己之外,倒是还有一个男人,那位宋大人。 本来最开始对于妇人来说,这酒馆里多出一个宋大人或是没有这个宋大人,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在眼瞅着外面的光线愈发黯淡,快要看不清楚的时候,那位宋大人还是开口,请她做些吃食。 卖酒妇人转头过来,看着那位端坐在桌前的宋盈虚,眼里有些疑惑。 宋盈虚微笑道:“算是宋某此生的最后一个年了,倒也想庄重一些。” 卖酒妇人一愣,原本想要说些什么的她,这会儿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沉默着便起身去后厨那边,算是在这些年头一遭在除夕的时候还生火做饭。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的确让这间酒馆里有了些人间烟火气。 没过多久,卖酒妇人端上来些菜肴,都是些家常菜,炖了一只老母鸡。 “宋大人,不要嫌弃。” 卖酒妇人看了宋盈虚一眼,解下了围裙。 宋盈虚微笑着摇头,看着这一桌的寻常菜肴,感慨道:“那年还未离开神都的最后一个年,热闹非凡,族中不少人轮番敬酒,我硬生生挺了半个时辰,但最后实在是受不了,趁着他们不注意,就装醉躲了,后来是真的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宾客尽散,等在身边的,就只有她,看我醒来,端出一碗鸡汤,为我醒酒。” 听到这里,卖酒妇人也有些感触道:“宋大人的夫人想来也是一位极为温婉的女子。” 宋盈虚点点头,轻声道:“的确如此,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从未在意过儿女之事,所以说有些什么感情也说不上,不过也不在意,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只有封侯拜相罢了。” 卖酒妇人叹气道:“男子可以有功业之心,能在世间施展自己的抱负,但对于女子来说,她的一生,不过就是为自己的丈夫而活了,若是丈夫还能对她好些,她的日子便自然好些,若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却似陌路人,想想便觉得可怕,那可是一生啊。” 宋盈虚沉默片刻,看着那盅鸡汤,许久没有说话。 不知道到了此刻,眼前的男人是不是对那个早就不在世间的女子多了几分愧疚。 卖酒妇人给他盛了一碗,也没有说话。 宋盈虚缓缓端起鸡汤,一口饮尽,这才缓声说道:“或许对她来说,有个光彩夺目的夫君,其实还不如那每日归家便能朝她笑笑,帮她描眉的夫君吧?” 卖酒妇人轻声道:“悔之晚矣。” 宋盈虚笑了笑,自顾自说道:“那日皇城大火,族中人人自危,对于各自前途无比担忧,哭喊声不绝于耳,不少人已经开始想着法子逃命,我坐在家中,再无人来打扰我,还是她来找我,她没有收拾行囊,只是依旧打扮得寻常,来同我说,她知道我不愿意降,她愿意同我一起殉国,但我告诉她,我不愿意死,我为要陛下再做些事情,这座江山,虽然此刻暂丢,但我迟早一日要为陛下夺过来,她笑着点头,就此退出去,而后便跳进了那口井中。” 卖酒妇人疑惑道:“为何?” 宋盈虚脸上终于有了些痛苦之色,他放在桌上的双手微微颤抖,轻声道:“她这样的女子,自然聪慧,知晓自己活着,若是不随自己而走,定然会是极大的麻烦,可我想带她走,又更难,所以她不曾问过我的心思,就替我做了抉择,而我当初难道当真不知道她和我见过一面之后会如何吗?不会的,可我还是无动于衷,看着她离开,相当于就此看着她去死啊。” 说到这里,卖酒妇人脸上有些怒意,看着这位宋大人,沉声道:“宋大人,难道你当时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即便是无法带她走,你也应该有法子保全她才是!” 宋盈虚低声道:“的确如此,我可以去想千万种方法,或许能保住她一条命……” 说到这里,宋盈虚摇了摇头,眼中已经有了些泪水。 可那个时候的宋盈虚哪里明白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的道理。 他只以复国为重,觉得为此一切便都可以舍弃。 但之后的十几年里,他不知道有多少个夜里夜不能寐,觉得自己这一生对得起任何人,就是唯独对不起那个女子。 “来坛子酒吧。” 宋盈虚看向卖酒妇人,声音平淡,“有时候我也在想,男子所谓的那些功业理想到底有没有那么重要,只是却没有结果。” 卖酒妇人抱来一坛子酒,放在他面前,就打算转身离去,但想了想,她还是说道:“想来那个女子,到了最后还是不悔吧?只不过这样一来,反倒是更让人心疼。” 说完这句话,卖酒妇人转身离去。 剩下宋盈虚一人,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又给对面的空位倒酒一碗,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的宋盈虚这才轻声更咽道:“仔细想想,你我两人,若是此生不成夫妻,岂非幸事?” 世间大事,往往到最后,才会想清楚。 就在话音落下同时,酒馆大门骤然而开,一阵寒风吹拂而入。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身上带着风雪。 “宋大人,好久不见。” 第三百四十七章 想不通 随着那道声音,风雪灌入一座酒馆,惊得那桌上孤灯灯火摇曳不停,几乎熄灭,宋盈虚看了来人一眼,伸手护住那盏孤灯,这才微笑道:“宁兄,不,现在应该叫镇守使大人,别来无恙否?” 在除夕之夜,能来到这里,并且敢来到这里的人,只怕是不多,其实即便是看不清容貌,宋盈虚也不会有太多人选,更何况来人血气如渊,在这寒冬腊月都只穿了一身单衣,这样的人,不会太多。 站在门口的镇守使大人听着这声宁兄,有些恍惚,以至于没有很快开口,而是停顿片刻之后,这才走进屋里,坐在了眼前这位宋大人对面,在那油灯的照耀下,这位镇守使大人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如同一块生硬的石头,但在和他对视的时候,这眼中才出现了些柔和的光芒。 他和眼前这位前朝的宋大人,的确算是旧识。 看了一眼桌上的那碗酒,镇守使端起来,喝了一口,这才感慨道:“一别多年,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在神都再见到你。” 宋盈虚为他添酒,随口说道:“我当初离开神都,自然便也会想着有回来的一天,若是不回,当初我就已经死在神都了。” 镇守使摇头道:“虽然你是从太子府里走出来的属官,但你也应该知道,若是先太子即位,大梁当然会更好,但只是他的那位长子的话,大梁交到他手里,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宋盈虚讥笑道:“依着宁兄的意思,若是如今还有谁比你那位陛下更适合执掌大梁,那么就也能让他退位咯?” “这两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陛下也是灵宗皇帝的血脉,是实打实的皇族血脉。” 镇守使看着宋盈虚,缓缓说道:“你自己摸着你自己的良心来说,若是你那位陛下还在位,如今北境的妖族是否已经南下,南方的那些修士,又会不会在大梁境内肆无忌惮?百姓如今的日子,能过得这么好吗?” 宋盈虚针锋相对道:“陛下是个仁义之君,朝中有文臣治国,边关有武将拼命,不见得如今的世道便不好!” 镇守使摇了摇头,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有些事情,即便是明摆着的事情,也一定会有人不相信,因为那个结果不是他们想要的,于是他们只会想见到他们想要的那个结果。 和这样的人交谈,几乎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是这个道理了。 “我来找宋大人,想来宋大人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镇守使看着他的眼睛,此刻他再开口,声音便和那张脸一样有些冷了。 “早知道你在神都,我大概便不会来。” 宋盈虚叹了口气,这位镇守使之前传出的消息是已经离开了神都,是出海去应对另外一桩事情,但谁能想到,这都是假的,他根本就没有离开神都,而是一直藏在暗处。 “你们那位陛下的确是有些手段。” 宋盈虚神色怅然,这个局不算是太高明,但是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就说明自己很该死了,看着镇守使,宋盈虚笑道:“既然是宁兄来送我最后一程,我大概也不觉得有些什么,这只是宁兄和当初一般,还是如此不懂变通,也不近人情,竟然不让人过这个年。” 镇守使说道:“职责所在,万一多出变数,这算谁的?” 宋盈虚微笑不语,只是伸手拿起那盏油灯,那盏原本已经灯火微弱的油灯,在此时此刻,竟然已经开始变得光芒大作,他吐出一口浊气,渐渐神色开始肃穆,“宁兄固然是天下有数的武夫,但宋某早就已经不是当初的书生了,你我一战,胜负尚未可知。” 宋盈虚离开神都那些年里,一直修行,如今早就已经是一位忘忧修士,境界不可谓不高,虽说不见得能够在面对镇守使的时候能够取胜,但也不见得说能够被镇守使所杀便杀。 镇守使点头道:“宋大人在别的方面有了进境,真是可喜可贺,只是本镇守使身为大梁的镇守使,今日便不得不为大梁杀了宋大人了。” 镇守使没有多说别的,更没有去问那些当年离开神都还忠于那位废帝的臣子在何方,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宋盈虚虽然是个书生,但绝对不会说的。 宋盈虚想了想,忽然说道:“还有一事相求,这酒馆的老板娘和我们无关,她虽然也被当初的事情牵扯,但如今已经无牵无挂,宁兄自然能够查得到,只是希望宁兄心中还有些良知,错杀这种事,做过一次也就算了。” “若是查明真如你所说,自然不会错杀,想来陛下现在也不会枉造杀孽。” 镇守使开口,身后风雪便已经不能近身。 宋盈虚冷笑道:“好一个不再枉造杀孽,十几年前那桩大清洗,也让你们都后悔了?!” 镇守使不说话,只是看着宋盈虚。 宋盈虚放下孤灯,看向门外,眼神复杂,来到神都,很多事情他已经想清楚了,如今死去,也不会有半点怨恨,只是有一桩事情他怎么都想不清楚,就是那位殿下为何对那位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大梁皇帝没有丝毫的恨意。 难道苟安便是他所想,他想做的事情吗? 可如果真是这样,你身上的先太子血脉又算什么? 先太子那般人物,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子嗣来? 那位陛下同样是先太子的血脉,选择在大梁皇帝攻破神都之时走入火海,坦然赴死,为何你连复国两个字提都不想提? 越是想到这里,宋盈虚越是心烦意乱。 跟着他的心烦意乱,那盏油灯的灯火也跟着摇曳,好似随时都要熄灭。 镇守使看着这一幕,不言不语,到了此刻,他已经明白,这一战不用打,自己已经胜了,这不是他身为大梁前三的武夫的自信,而是他已经看出来宋盈虚这个时候心已经乱了。 心乱了。 那就已经败了。 镇守使摇了摇头,已经开始想着另外要去做的事情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我不会让你死的 夜幕降临,书院其实显得有些冷清,远处已经结冰的湖面好似一片巨大的镜子,更让这座小院显得孤单。 屋檐下,陈朝和谢南渡两人坐在火炉子前,两个红薯早就吃了,果皮被丢进炉子里,艰难地燃烧着。 陈朝把手放在炉子上烤着,感受着暖意,这个年虽然还只是身侧多了一个谢南渡,但对于陈朝来说,也算是这几年来最热闹的一个年了。 谢南渡看着火炉子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忽然说道:“有些想朱夏了。” 提起这位万天宫的圣女,陈朝也点了点头,说道:“方外修士和朱夏一样想法的很少,她这种身份这样想的,更少,只是可惜,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们会不得不站在河岸的两侧。”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难得打趣道:“你舍得?” 陈朝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想了想之后,又是默不作声。 他大概也明白了,有些事情,不是和他想的一样的,就像是这两个女子之间的那些事情,只要自己说出一点偏向朱夏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个女子,八成就会不高兴,既然这样,那就不说了嘛。 只是谢南渡显然就没有想这么放过他,她很认真看着陈朝说道:“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陈朝装傻充愣,摇头道:“我没有看法。” 谢南渡盯着陈朝,眼见过了许久对方都没有说话的想法,这才作罢,而是说起些别的事情。 陈朝忽然问道:“你北方那位师兄,最近没有回信?” 谢南渡摇头,自从北境大战之后,那位师兄回信便极少了,最近更是没有来半封,不过她不是太担心自己这位师兄死在北境,毕竟谢氏家大业大,即便再密不透风的地方,他们都是能知晓事情的,北境战场,暂时没有传来哪位剑仙战死的消息。 谢南渡看透陈朝的心思,问道:“你是想知道,陛下何时返京?” 陈朝默不作声。 谢南渡轻声道:“你现在已经开始担忧了,觉得当时陛下留你一命,其实就是为了这个局,如今这个局要结束之后,陛下会如何对你,不管他如何想,你毕竟是先太子的血脉,那位废帝的子嗣全部都已经不在世,如果那些人想要再推一个人来做皇帝,也只有你最合适,在这种情况下,做皇帝的,怎么会不想着除掉你?即便陛下有愧疚,不愿意除去你,那为了大梁的安稳,会不会举起屠刀?一盘棋下完,你这颗棋子,没用了,会不会被抛弃?” 谢南渡不愧为才女之名,这一字一句,桩桩件件,全部都说到了紧要的关口上,让人无法反驳,也不想反驳。 陈朝说道:“你果然想得到。” 其实他早就该想到的,这些事情又不是太复杂,谢南渡怎么会想不明白,她会不会想清楚,其实也只是取决于她想不想想这种事情而已。 这个少女每日读书练剑,好似除去这些事情之外没有她操心的,但实际上很多事情,她都在关注,尤其是对于陈朝的事情,她要是不上心,当时也不会出现在那个地方等着陈朝。 她对陈朝,一直是不一样的。 谢南渡自嘲道:“我又不傻。” 其实在见到宋盈虚之后,陈朝便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他甚至在想着要不要趁着大梁皇帝尚未返回神都的时候便逃离出神都,之前内心的纠结,他没有给任何人说过。 不等陈朝开口,谢南渡接着说道:“我想了很久,如果陛下真要杀你,好像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能保住你,除非你跑去痴心观之流做道士。” 陈朝犹豫片刻,说道:“我想过很多法子,方外修士既然也不想看到一个强大的大梁朝,那么我也可以寻求他们的帮助,我的身份对他们来说很有用,他们出手保下我,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这个想法生出之后,我便将它抹去了。”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黑衫少年。 陈朝看着她,一脸无辜,“我也不想死啊,即便镇守使大人看重我,但是他要我死,我还能怎么办?” 在大梁朝,没有人能违背大梁皇帝的意志。 陈朝也有些委屈道:“不过像是方外那些宗门,好似对武夫也不太好,我要是和你一样是个剑修,那就肯定是香饽饽。” 谢南渡面无表情道:“那你到时候说不定要被我一剑……算了,多用几剑刺死。” 陈朝哭笑不得。 虽说这个少女是在开玩笑,但气氛并不是太好,大梁皇帝没有死在北境,要返回神都的事情,始终好似一团乌云,笼罩在这个少年的头上。 陈朝感慨道:“虽然知道这是一条退路,但这种事情,我是真做不太出来啊。” 当初大梁皇帝起兵,方外修士没有插手,其实也不见得没有想要坐山观虎斗的心思,毕竟他们最开始也没有认为,大梁皇帝坐上皇位之后,就能将整个大梁控制住,在他们的想法里,即便大梁皇帝坐上皇位了,大梁上下也会有许多麻烦,就像是一棵参天大树,即便活了,也会有无数的蛀虫在其中,迟早有一天会出现什么问题。 但最后也是事与愿违罢了。 谁也没有想到最后大梁皇帝将大梁竟然能玩完全掌控,这十几年来,大梁的国力甚至还蒸蒸日上,没有任何要倒塌的迹象。 即便是真如陈朝所说,这么去做那些事情,他的命运,也不会太好过,作为牵线木偶过这一生,便是自己想要的吗? 不会的。 少年人没有血气,那便不叫少年,愿意将自己的人生过得那般糟糕的少年也不是少年。 谢南渡看着陈朝,也理解这个少年如今的纠结,她沉默很久,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其实即便是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朝轻声感慨道:“是真不太想死啊。” 谢南渡看着他,也沉默了很久,轻声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陈朝看着她,忽然也笑了,说道:“我不会死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 书读得不够多 酒馆里的那盏油灯熄灭,镇守使站起身,看了一眼门外,酒馆里早就狼藉不堪。 一个妇人从后院里走出来,看向这位大梁朝如日中天的武夫,沉默不语。 镇守使看向妇人,忽然开口问道:“也是被那桩旧事波及的旧人?” 妇人木然点点头,随即问道:“镇守使大人要杀我,斩草除根?” 她眼里没有什么情绪,显得有些木然,她已经在神都过了十几年,要是怕死,其实也不会一直待在这里,早就离开了。 镇守使眯了眯眼,对这妇人并没有杀意,当初那桩旧事他也切身经历,知晓其中有不少其实被无端波及的,只是向来新君登基,从来都要做些事情,以为了稳固皇权,更何况像是大梁皇帝那般,抢了侄子皇位,自然更是如此,若是没有雷霆手段,那皇位坐不稳。 “世上委屈的人有很多,制造委屈的人不见得都能对遭受委屈的人表达歉意,即便表达了,也不见得都能接受,所以不公之事常有,人人都看得清的,看不清的,其实都是糊涂账,对于所谓公道,也不是常有,有的人觉得保持现状即可,有的人却一直想着如何报仇,这位宋大人,本镇守使和他也算是半个好友,当初这神都读书人大多觉得本镇守使一介武夫,难登大雅之堂,也就只有他能让本镇守使进府和他喝杯茶……” 妇人打断他的话,直白问道:“所以镇守使大人就这么杀了他?” 镇守使看了一眼某处,这才感慨道:“你觉得他能活着离开神都吗?今天不是我来,也是别人来,他自从决定踏入神都的那一刻起,他便是个死人了,忘忧境,听起来唬人,但哪里这么厉害。” “本镇守使不杀他,他便死在别人手里,横竖都是死。” 妇人沉默不语,她不太明白那些勾心斗角,她甚至都没有什么勇气在家破之后再升起勇气做些什么,只是日复一日地把自己关在这里,才能得到片刻的心安。 “好好活着吧,最好别生出什么想法。” 镇守使看了那妇人一眼,正要走出去,忽然又转过头来,看着她说道:“如果可以,帮宋大人收个尸。” 到了这会儿,镇守使还是愿意称呼这位已经死去的宋大人一声宋大人,包括之前他亲自来杀他,都算是念着两人算是半个朋友的情谊。 妇人没说话,只是在镇守使走出去的时候,一阵风忽然吹来,那本来在桌上便已经灯火微弱的油灯,此刻彻底熄灭。 …… …… 午夜子时,这对少年少女在院子里点燃炮仗,响声在空旷地书院里传了很远,此刻神都是万家灯火,各处都是欢声笑语,但是在书院,却冷清得可怕。 放完炮仗,子时也过去了,正好便是新的一年,谢南渡回到屋子里,在那盏油灯下,开始读书,只是她偶尔会抬头看向窗外,今夜大雪飘飞,倒也算是不错景色。 陈朝坐在椅子上,靠在窗台,看着那漫天大雪,手指则是在冰冷的刀柄上不断抚摸,新年来了,对于他的命运来说,是什么样的结果,似乎也要来了。 再如何果敢,再如何不凡,但实际上还是个少年,面对这么大的事情的时候,陈朝自然还是会有担忧。 谢南渡沉默不语,读书读倦之后,她便开始练字,沉默无比,就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陈朝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谢南渡没有多说,只是嗯了一声。 走出小院,陈朝没走几步路,便在湖畔遇到了一个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人。 有个棉袍书生站在湖畔,不是刻意在等陈朝,但两人还是相遇了。 陈朝停下脚步,朝着对方遥遥行礼,叫了一声魏先生。 来人自然是魏序。 作为魏氏的嫡子,他此刻理应在魏氏才对,但却不知道怎么的,却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回过头,魏序看了陈朝一眼,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没有着急说话。 “既然相逢,便是有缘,闲聊一番?” 片刻后,这位魏氏嫡子开口邀请,陈朝自然没有拒绝。 两人于是在湖畔并立。 魏序打量了陈朝一番,这才缓缓开口说道:“你这一路走来,看似风光无两,但实际上是有进无退,往前走一步,身后便少一分转圜之地,到了现在,更是转不得头,一回头便万劫不复,你要是最开始知道如今是这个境地,还会选择从天青县来到神都吗?” 陈朝的处境,现在的大人物都能知晓一些,即便是他的真实身份,也不是一个秘密。 陈朝看着魏序,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位魏先生一出来,开口便是这么一番话,没有任何的铺垫,便直入主题,说了他如今最不想面对的事情。 陈朝苦笑道:“当初我有得选吗?” 魏序说道:“可你现在应该可以选,只是你会选吗?” 陈朝反问道:“若是魏先生和我的处境相同,又会怎么选?” 这个问题很棘手,陈朝其实早就做了选择,但他此刻把这个问题抛给了魏序,便是想看看魏序的想法。 魏序摇摇头,说道:“你在我这里得不到答案,实际上很多人想要在我这里得到答案,可我从来不是一个能给人答案的人,如果我的心里不困惑,我今夜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这番话看起来是在回应陈朝,但陈朝却知道他是在说别的事情。 “但不管怎么说,魏先生要比我幸运许多。” 陈朝看着湖面,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魏序明白陈朝的意思,淡然笑道:“有一位很不错的先生,自然有很多问题都不必多想,自然会有结果,但若是先生能解惑一切,那我们读那么多书还有什么意义?” 陈朝说道:“可魏先生如今即便是读了这么多书,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效果。” 这话有些讥讽的意思,但魏序却没有在意,只是点头道:“还是书读得不够多。” 第三百五十章 院长的学生们 作为读书人,魏序其实书早就已经可以说是读得足够多了,在神都,谁不知道这个看似寻常的书生,虽说不见得是院长座下最有学问的学生,但绝对是跟着院长最长时间的学生。 在院长这样的人物身侧多待哪怕一天,只怕都会让很多人受用无穷一生。 魏序看着陈朝,忽然说道:“从那日在湖畔之后,你是否对我便一直心存芥蒂。” 当初武试,湖畔一战,陈朝本来有机会斩杀这那位宋长溪,但在最后出手之前,魏序将他拦住了,让他并没有在最开始便能斩杀宋长溪,虽然最后魏序只是让这位年轻人自己去选,考虑利弊,但两人之间,只怕从那一刻开始,便不是太过友好了。 陈朝摇头道:“当初是我自己去选的,和魏先生能有什么关系?” 魏序笑而不语,对于这种话,他信不信都不重要。 陈朝看了他一眼,略微思索片刻,才认真说道:“当初的事情,其实是要感谢魏先生给了我思考的时间,要是我真不管不顾就这么杀了那位道门天才,或许现在真是没有什么转圜余地了。” 听着这话,魏序有些好奇地看了这个少年一眼,微笑道:“当真是在给自己想退路。” 陈朝没有接茬,只是也抛出了一个问题,“依着魏先生的想法,是否最后一定要和她争一争这书院院长之位?” 这个问题,石破天惊。 至少从来没有任何人在魏序面前,当面对这位书生问过这个问题。 哪怕最近一段时间,神都里议论声不绝于耳,但是也想来不会有任何人会选择在魏序面前,当着他的面问出这个问题。 魏序看着他,面无表情。 陈朝也没说话。 大雪很快便落满两人的脑袋。 魏序说道:“其实现在很多人还在想另外一件事,那便是要不要在陛下返京之前杀了你。” 魏序平静道:“有些事情陛下不去说,但不见得不去想,这座神都,多得是会揣摩陛下心思的人。” 当魏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湖畔忽然便变得冷了起来。 陈朝诧异道:“难道魏先生一直以来便是在这里特意等我的?” 魏序没有说话,只是这么看着他。 对于这位书生,恐怕世间除去院长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陈朝沉默不语,只是手已经缓缓放到了刀柄之上,诚然如同魏序所说,自己的死活,如今早就成为很多人考虑的事情,尤其是当少数人确定神都之变只是大梁皇帝的一个局之后,便更是在考虑陈朝的死活了。 要不要替大梁皇帝解决陈朝,以此获得大梁皇帝香火情,这怎么看,都是值得去思考的事情。 魏序身为魏氏嫡子,有太多理由去做这件事了。 陈朝轻声道:“这是书院。” 他在提醒魏序。 如今他尚且不知道魏序的想法,但是有些话,若是能打消他的念头,那自然要说。 魏序没说话,这时忽然抬头,看向远处,那边小院门被推开,少女撑伞走出小院,就在门那边看着魏序。 魏序看着自己这位小师妹,神情复杂。 两人曾经有过共同认知,就是不管两人是什么想法,但只要两人在书院,便是师兄妹,便是同窗。 但现在,好像因为现在这个少年,这种约定,也变得岌岌可危。 这两人,一人是谢氏寄予厚望的才女,另外一个人,则是魏氏培养多年的嫡子,又同是院长的学生,谢魏之争,书院之争,一个都逃不了。 魏序收回视线,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看向陈朝。 片刻后,他这才微笑道:“我也知道这是书院。” 在书院这么多年,他哪里不知道这是书院。 但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朝着陈朝走了过去。 他往前走一步,那边小院前,撑伞的少女便朝着前面走一步,不多不少。 两相对峙。 魏序不管不顾,一直走到陈朝一丈之前。 一柄飞剑,已经悬停到了少女身前,在风雪之中,微微颤鸣,似乎是在警告魏序。 魏序忽然止住脚步,微笑道:“小师妹,真不相信我这个做师兄的?” 撑伞的少女轻声道:“师兄要做什么,我是拦不下师兄的。” 魏序呵呵一笑,正要说话,少女身侧的那柄飞剑忽然迸发出一声剑鸣,骤然前掠,刺破风雪朝着魏序而去,谢南渡脸色微变,看到眼前这一幕,也有些意外。 因为这柄飞剑虽然是自己的,但是此刻的飞剑前掠,她还是有些吃惊。 因为那并非是她的意愿。 魏序看着飞剑袭杀而来,脸色微变,但倒也没有去躲,而是卷起衣袖,将那柄飞剑收了进去,飞剑在他的袖间地迸发出无数剑气,但始终还是没能挣脱出去,不过魏序在片刻之后,便主动放任这柄飞剑离开,然后低头去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有些破碎。 谢南渡心念一起,收回飞剑。 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魏序,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无趣啊。” 魏序顺着声音看去,远处的湖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青衫悬剑,立在湖畔,显得很随意。 那人看了魏序一眼,然后又看向那边的撑伞的少女,脸上多了好些笑容,“想来这便是小师妹了,老师果然眼光不差,小师妹这才练剑多久,这柄飞剑便和小师妹心意相通了,师兄暂时借剑,一时间竟然都没能完全掌控。” 此刻的谢南渡哪里想不到来人是谁,很快便行礼说道:“见过柳师兄。” 自从他开始练剑之后,可以说全然是眼前这位男子一直在剑道上为她解答疑难。 魏序也知道来人是谁,但却没有说话,虽然在谢南渡练剑之初,他曾给他写过信,但不意味着他和对方的关系就不错。 柳半壁又把目光投向陈朝,只是看了一眼之后便很快移开。 最后他的目光还是落在魏序身上,对这位神都最出名的魏序,柳半壁啧啧道:“魏序,没想到你这么无趣的人,有朝一日也能达到如此境界。” 他又说了一遍无趣这个词。 言语之间,倒是没有太多情绪表达。 第三百五十一章 前室 从北境返回神都的柳半壁饶有兴致地盯着魏序,仿佛对魏序踏足忘忧境界很不理解。 柳半壁去北境的时间极早,他离开书院的时候,他并非一位剑仙,而当初的魏序,也只是也寻常书生,并没有踏足这个境界,他在北境的风雪里杀妖多年,终于踏足剑仙境界,也极为不易,却也没有想到,魏序就在书院里安静读书,居然也有朝一日能够踏足这个境界。 那些年他从不主动去关注书院动向,今日一见方才明白魏序已经到了这个境界,故而之前的诧异,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魏序对自己这位同门也没有多少好说的,但既然他出现在这里,那么自己之前的试探,不管是有意无意,最后结果会是什么,但不会在继续了。 魏序转身便要走,但又被柳半壁喊住了,“魏序,要不要打一架,看看你当初读书不如我,现在打架是不是还不如我?” 柳半壁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序,腰间悬着的那柄衔蝉也在这个时候微微颤鸣,只是声响不大,但剑气充沛,剑意森然,风雪之中,这会儿剑气激荡,似乎下一刻,那柄飞剑便要出鞘,让这位同窗血溅当场。 魏序感受着天地之间充斥着的那些剑意,没有什么惧意,只是微笑道:“回了书院,不去见一见老师?” 听着这话,柳半壁微微蹙眉,但到底是漫天剑意在此刻尽数消解。 衔蝉本来微微出鞘,此刻也尽数归鞘。 魏序不再多说,就此转身离开。 柳半壁这才笑着走向谢南渡,得以看清伞下女子面容之后,由衷感慨道:“未见面时,师兄一直想着小师妹既然是才女,而后又选择练剑,虽说在剑道之上天赋不低,但别的方面怎么都不会这般完美了吧,但谁想得到,原来师妹这容貌生得也极为好看,师兄见得女子不多,但依着师妹这般,总归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女子之一了。” 柳半壁虽说早年间在书院跟着院长读书,但之后多年练剑,在那塞外风雪之中,性子里半点读书人的影子都没了,这会儿说话也是这般,有着一股子风雪呼啸的味道。 谢南渡看着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师兄,始终只是微笑点头,然后说了一句师兄谬赞了。 柳半壁和自家师妹打过招呼之后,这才看向那边一直站着的陈朝,微微眯眼,想了想之后,这才说道:“之前万柳会武试,你便是那个魁首,我之前和一位剑道后辈结伴南下,刚在神都外分开,他说了你好些事情,说你不错,和我师妹很熟?” 陈朝看着这位青衫剑仙,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他甚至有些害怕,要是自己直接张口说其实不是很熟,是我喜欢你师妹,这位青衫剑仙会不会直接拔剑,对他这个年轻武夫来上几剑。 陈朝面对魏序有一战之心,面对这位青衫剑仙自然也有,但实际上真要打起来,两个人要杀他,大概就和踩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忘忧境界,已经是当世修士所能走到的最高处,其中多少神通奥妙,哪里是一般修士可以明白的。 眼见陈朝不开口,柳半壁有些不悦道:“怎么,看不起我?那要不要看看我的剑?” 陈朝这才无奈道:“柳剑仙的名声如此响亮,晚辈哪里敢看不起。”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但柳半壁则是有些厌恶道:“别他娘这么说,我这一生最讨厌的便是两种人,一种是魏序那样的伪君子,平日里看着宽厚,但实际上心思深沉,想得比谁都多,另外一种,便是一味逢迎的小人,你觉着你是哪种?” 陈朝默然不语,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这让他怎么办? 柳半壁忽然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其实不错,做的那些事情我都有所耳闻,大梁朝的镇守使要都像是你这样,百姓不知道要少遭多少殃。” 说完这句话,柳半壁看了一眼谢南渡,后者接话道:“老师还在书院,师兄可自行前去。” 被自己小师妹看透心思的柳半壁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有些破天荒的心慌道:“其实是想让小师妹陪着一起去的,先生的脾气,还是一如当年?” 谢南渡轻声道:“当年老师如何,我可不知道。” 柳半壁揉了揉脑袋,对这话倒也没什么反驳的,只是离开书院多年,前往北境杀妖,他虽说也是为了大梁百姓,但这么些年不再返回书院,很难说有没有是因为不敢面对院长的原因,毕竟在他转而练剑之前,院长对他寄予厚望,那个时候的柳半壁,大概便如同如今的谢南渡,早些时候的魏序? 可练剑便练剑嘛,现在的小师妹也是在练剑,这种事情虽然不常见,但始终不算是太过离谱,离谱的是他练剑之后,已经开始不读书了,这才是最要命的。 一想到或许就得面对先生失望的眼神,柳半壁这个曾经在妖族大军中杀了几个来回地剑仙,此刻也觉得心中没底。 又可怜兮兮地看了这位小师妹一眼,但谢南渡此刻压根就没有看自己这位师兄。 她的视线一直都在陈朝身上。 柳半壁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之前的悉心教导,到底还是没能让小师妹对自己感恩吗? 很受伤的柳半壁到底是没有多说,转身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 等到这位青衫剑仙离开之后,陈朝才松了口气,柳半壁看着和蔼,但实际上之前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有一股剑意在陈朝四周游走。 很是凶险。 如今两位师兄的前后离开,谢南渡这才说道:“魏师兄之前不会杀你,无论我出不出来。” 陈朝嗯了一声,随即道:“我知道他在试探你。” 是的,魏序摆出那姿态,试探的也不是陈朝,而是谢南渡。 “那其实你不该出来。” 陈朝看着谢南渡说道:“把弱点暴露出来不是一件好事。” 谢南渡没有说话。 第三百五十二章 先生学生,一碗高粱酒 没能拐骗到小师妹和自己一起去见自家先生,柳半壁虽说有些不甘心,但毕竟也知道这会儿小师妹是想着要和自己喜欢的少年待在一起,也就没有强求,不过真当他穿过大半个书院,来到那座算不上太大,但整体看起来很干净的小院前的时候,柳半壁就又有些犹豫。 说来说去,还是当初的事情,去练剑不是大事,想来即便有朝一日成为剑仙,自家先生也会觉得自己的学生出息了,而不会想着自己这个学生如何不行,但真的不读书了这件事,自家先生一定是会伤透了心的。 柳半壁这些年刻意去不返回神都,便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院长,但如今已经返回神都,又回到了书院,更是已经到了自家先生门前,可书上有句话叫做近乡情怯,大概便是如此? 站在院门前,很快便大雪堆满发丝的柳半壁按着腰间飞剑,沉默不语。 沉默半个时辰之后,这位在北境战场杀妖无数的柳剑仙长叹一口气,转身便要离去,到底是觉得还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家先生。 不过就在他转身的同时,那边院门忽然打开,好些积攒的积雪簌簌下落,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后,就这么看着这个才准备转身的年轻剑仙。 柳半壁也听见了声响,一时间五味杂陈,也没敢转身,只是站在原地,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 “呦,这不是柳大剑仙了,这么多年没见,现在开始给我这个糟老头子摆谱了?连见我这糟老头子一眼都不愿意了?” 身后的声音一如当年,但柳半壁还是能听得出来,只不过是沧桑了些。 他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院长,认认真真行过一礼,“学生柳半壁,拜见先生。” 院长挑眉冷哼道:“到这会儿,你还觉得你是我的学生?” 柳半壁脸色不变,平静道:“学生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觉得先生是学生的先生,至于先生如何想,学生管不了,也不想管。” 院长冷笑一声,“果然,在北境杀了些妖物,成了所谓的剑仙,你柳半壁,就真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柳半壁沉默片刻,才真诚道:“学生在北境,这些年杀的妖物不知道有多少,但到底能称为大妖的忘忧境妖物,也是杀了不止一个,也没有给书院丢脸。” 他这番话说得很是真诚,让任何人都无法去说些什么,至少即便是院长,也没能看出这番话里有什么虚情假意。 院长声音缓和了一些,“到底还是把自己当做书院学子,可书院学子,哪里有不读书的?” 这句话里有太多惋惜之意,让人一听便听得出来,院长虽说收得有不少弟子,但几乎都是因材施教,真心当做书院院长来培养的弟子,其实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在这几个人里,最开始最器重的,也就是眼前的这位年轻剑仙。 可惜的是他有如此想法,谁能想得到自己这个弟子最后会癫狂到不愿意再读书,诚如柳半壁所想,他练不练剑从来不是大事,现如今书院也有他的学生练剑,他照样没有多想多说什么,顺带着还帮忙去剑气山用自己那张老脸要了好几柄飞剑,所以眼前的柳半壁练不练剑倒也不是大事,可一边练剑一边读书成不成? 这种事情在院长看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为什么你柳半壁偏偏在练剑之后,便一个字的圣贤书都读不下去了? 这一点才是院长想不清楚的,这也是师徒两人真正的心结所在之处。 “现如今呢?想法一如当年?”院长有些希冀地看向柳半壁,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此刻的眼睛里有许多复杂情绪,不一而足。 柳半壁欲言又止,看着自己这个看似容貌和当年没有什么区别,但实际上早就已经衰老了许多的先生,他说不出来。 院长轻声道:“我知道了。” 柳半壁低头道:“让先生失望了。” 他这一生很少给人低头,但对于眼前的先生,他这头低得心甘情愿。 院长倒也没有说什么话,他转过头去,说道:“进屋来吧。” 说完这句话,院长便已经走回庭院,回到了屋子里。 跟在他身后的柳半壁情绪复杂,早些时候,还没有练剑的时候,还在读书的时候,和另外几位师兄弟,其实有事没事就会来到这边,自家先生虽然总是说君子远庖厨,但其实也会随手给他们做些零嘴吃,他们平日里在自家先生家里读书论道,大多数时候,院长都会在那张躺椅上静静听着,任凭他们讨论,也只有在他们都实在是没有办法谈出个什么的时候,这才会开口说话。 时隔多年,再次走进这间屋子,面前的那张躺椅还在,不过掉漆严重,有些斑驳。 屋子里有个小火炉,上面温着酒。 坐在火炉旁,院长拿起那酒壶给柳半壁倒了一杯,这才轻声说道:“其实先生我早就想开了,你不读书,到底是情有所愿。” 柳半壁接过那杯酒,有些疑惑不解。 “你前世应当是一具在死在河边的倒霉家伙,先生我啊,是第一个路过的,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你搭在身上,所以你这一世来给我做了十几年的弟子,成了半个读书人,但实际上最后好心把你背回去找个地方挖坑埋下安葬的人不是先生我啊,而是一个用剑的家伙,所以这后半辈子,你做了个剑修,成了剑仙,这都是命,先生我,认得。” 院长缓缓开口,好似真是在讲一个十分古老的故事。 柳半壁有些疑惑道:“先生果真能看到我的前世?” 院长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你真当我是神仙,这种事情我知道什么?” 柳半壁有些尴尬,更多的则是悻悻然。 院长的气来得很快,消得也是很快,他轻声道:“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 柳半壁哦了一声,就看到院长自己将自己那杯酒全数都喝进肚子里去了。 他这才一仰头,将那杯酒一口饮尽,但与此同时他这才有些吃惊地看着院长。 院长淡然道:“自然还是当初的高粱酒。” 柳半壁咂咂嘴,有些感慨,这些年在北境杀妖,每一场大战之后,便要痛饮一场,北境的酒也不见得是什么好酒,但很烈,那些士卒很喜欢,但对于柳半壁来说,则是不然,他偶尔一个人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其实最想的还是自家先生那里才喝得到的高粱酒。 院长轻声道:“北境凶险,即便是剑仙,说死也就死了,你能活下来,真不容易。” 这话怎么接?柳半壁想了想,轻声说道:“学生没觉得多苦。” 先生问的,学生答的,其实不是一回事。 “其实这些年先生没事的时候便会想想,我最适合读书,悟性和心性都最适合的学生为什么有一天说不读书了,就真的一个字都不想去看了,难道那些圣贤道理,那些我辈读书人奉为圭臬的典籍真的没有用?前贤先生不敢去诋毁揣测,于是便只能说你这个做学生的不对了,甚至有些时候还想着,要是我今日动身前往北境把你抓回来,再好好教训你一番是不是这件事就能有所转机呢?后来又再想了想,其实这才发现,不是的,你的性子就是这般,做先生的即便把你这个做学生的带回来,你该如何还是如何,你的决定难道还会变,那么事情便又回到了最开始那般,到底你是为什么不愿意再读书?” 院长有些惆怅道:“像是你这样的条件,有名师指导,又是书院学子,只怕大部分人都会一辈子把自己是读书人三个字死死攥在手里,可你又是为什么,偏偏不想要这三个字?这是先生这些年想得最多的事情。” 柳半壁仍旧不说话,只是在院长倒酒的时候,伸出手,又接了一杯酒。 再满一杯,柳半壁轻声道:“知道先生以真心待我,但学生的确无心。” 院长没理会他,只是自顾自说道:“想了好些年,先生才想明白,其实你打心底里,不是不想再做读书人,也不认为书上的圣贤道理有错,是不是?” 柳半壁微微点头。 院长有些满意。 柳半壁说道:“书院前贤,道理万千,都是出乎真心之言,是旨在教化世人,其实根本没错。” 院长看着柳半壁,默不作声。 柳半壁继续笑着说道:“只是学生……” 这话没说完,院长便开口说道:“是觉得做个读书人,即便有用,也对于整个人族困境用处不大,甚至还在想着,读书人在这般高谈阔论,说什么济世,但都是空谈,你甚至想,作为读书人,为何不可在北境抵御妖族,偏偏要那些所谓粗鄙武夫来护着他们?” 院长自嘲道:“到了这会儿,是觉得自己无法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也无法心安理得过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所以最后即便是练剑,也就顺带着不想做读书人了。” 柳半壁沉默片刻,举起酒杯,一口饮下,认真道:“先生知我!” 第三百五十三章 雪夜杀机 这对师徒,先生和学生,多年的心结,到了此刻,算是真的都说清楚了,也彻底解开了。 院长喝了一口高粱酒,这才微笑道:“先生我想清楚这个事情,也用了好些年,哪里那么容易。” 柳半壁轻声道:“当初在北境那边,杀了一个大妖之后便想着给先生写封信,但思索很久,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动笔,只觉得先生对我,只怕是已经失望透顶了,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这个做学生的,想着这般,信没写,但想着在战场杀多杀几个妖族,到底是对先生有个交代,别的不说,以后若是再有人说起来书院的学子没能为大梁杀一个半个妖族,先生也好反驳一番,我知晓先生脾性,知晓先生最喜欢和人吵架,又是知晓这桩事情,也是先生弱项。” 院长有些哭笑不得,他哪里想得到,这个家伙还存了这样的心思,说道:“既然做了师徒,便是缘分,你到底是没做出什么欺师灭祖的事情来,我这个做先生的,还能真不认你?” 柳半壁听到这里,不言不语,只是沉默不语地喝了一杯高粱酒。 柳半壁忽然问道:“先生当初为了小师妹写信,信中内容,倒是让学生伤心许久。” 那个时候,谢南渡刚开始练剑,最开始魏序给柳半壁去过一信,但院长自然知道,这两位一向不和,害怕这柳半壁不做理会,这才在魏序之后,也主动给柳半壁写了一封信过去,只是信中内容,却是有些生硬的言语,诸如什么,你开始练剑之后,在书院便引起了一阵不好的风气,之后弟子人人学他,自己好不容易找了个关门小弟子,却也要跟着他一起练剑去。 柳半壁最开始看着信中内容,便有些沮丧,只是之后结合前后两封信之后,这才明白他这位先生只是不好明说,其实本意还是让他好好教教自己的小师妹。 之后的事情,柳半壁虽然对这桩事情上心,倒也不全是因为谢南渡是他的小师妹的缘故,别的缘故,全然也就是想要通过这件事,让他和自己的先生,把这个心结打开,虽说后来再没有收到自家先生的信,但柳半壁也是觉得从小师妹这里入手,是肯定有戏的。 要不然他今夜也不会想着要带着谢南渡一起来先生这边。 院长冷笑一声,没有接话。 柳半壁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此刻回首过往,感慨颇多,好些事情,仿佛都从未发生过一般。 “你既然是从北境回来,陛下呢,到了何处?” 院长沉默一会儿,算是问起了如今的重要事情。 提起那位大梁皇帝,柳半壁有千言万语要说,尤其是在漠北一同归来的事情,他作为一位剑仙,也是至今想来都热血沸腾。 只是一路南下,他们在悬岭郡分别之后,便其实没了交集。 “陛下在悬岭郡惩治了许多官员,就连吏部那边都已经收到了罢免那些官员的折子,换句话说,就连你都来了神都,但是陛下到了何处?” 院长在神都,虽然不出书院,但毕竟是书院院长,实际上好些事情他都知晓,可大梁皇帝从悬岭郡离开之后,是真的已经杳无音讯了,谁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其实也很有道理,一位忘忧境的至强武夫,若是想要隐藏行踪,到底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如今那位皇帝陛下是因为还想做些什么,还是因为伤势太重而隐藏行踪? 院长有些捉摸不透。 方外修士的第一波刺杀,最后以失败告终,但不意味着他们就此没有第二次乃至第三次的刺杀。 柳半壁不知道自家先生在想什么,只是有些疑惑,后者白了他一眼,“陛下这一路南下,几次大战,即便真是铁打的,难道就没有半点损伤?” 柳半壁一拍脑门,有些后知后觉道:“早知道我就应该留在陛下四周护卫的!” 院长没有理会他,只是起身走出屋子,看着今日仍旧下个不停的大雪,轻声道:“难道过了年关,就真的是新的一年吗?” …… …… 陈朝离开书院,子时已经过了,此刻可以说已经是第二年的头一天了,也就是所谓的大年初一。 只是此刻半夜,大部分神都百姓都已经睡去,一条长街,凄清无比。 在那些夜晚独自高挂的红灯笼面前走过,陈朝很快便积攒了一身的白雪。 不知不觉间,他便又来到了左卫衙门那边。 他在神都是有一座宅子的,但宅子里没人,他此刻回去倒也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就回左卫衙门。 今夜值守的人衙役不多,陈朝走进来的时候,还是很快便人发现,衙役发现是陈朝之后,也没有说些什么,行礼之后,就此退下。 陈朝来到大堂,坐在堂上的翁泉正趴在桌上打瞌睡,陈朝见此也就没有喊醒他,而是转身进了后院那边。 回到神都之后,事情太多太杂,其实还有好些在崇明宗的所得没有来得及消化,今夜各方势力都有一个短暂的休息,正好是好时机。 找了一间偏僻的屋子,陈朝盘坐之后,默默运行之前在那棺椁之上所学的法门,身体里经脉之中自有气机流动,口鼻之中,也是很快便有白雾弥漫,这些白雾陈朝很清楚,定然和那戎山宗的白雾同源,说不定那镌刻在棺椁之上的法门也是出自戎山宗的某种秘法。 戎山宗在当今各大的修行宗门和大梁王朝的史册上都没有记载,戎山宗遗迹和如今世间偶有出现的其他遗迹一样,都被当世的修士共同认为,在他们所知道历史之前,一定还有过一个璀璨的修行大世,在那个修行大世里,忘忧境或许是个中强手,但一定不是至强。 忘忧境之上,一定还有所在。 陈朝运行了一遍从棺椁上学来的秘法,忽然发现脑海里竟然又出现了一些之前他不知道的经文。 “是下半篇?!” 陈朝很快便反应过来,之前自己运转这门秘法一直都有些阻塞感,而且其中很多东西都语焉不详,这一次进入戎山宗,除去他想要找到那柄断刀的另外一半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他想要看看这神秘的秘法是否还有别的东西。 可最后的结果,让他很失望。 他并没有找寻到所谓的下篇。 虽说最后见识了那个少女的复苏,但是最后他还是没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现在再运转起来这门秘法的时候,陈朝这才发现了,原来那门秘法早就被那个少女用秘法留在她脑中了。 一株仙药,换来一条命外加如此秘法,陈朝说不清楚自己是赚了还是赔了,但是目前来看,说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那株仙药最开始所言,仿佛他们那个时代的武夫,并非是单纯打熬身躯,还能研习道法,若是……” 陈朝心神摇曳,如今武夫走到忘忧境界,便足以和世上的修士一较高下了,若是还能修行道法,那武夫一途,只怕会变成人族最为恐怖的修行法子,毕竟身躯打熬到极致,再加上会施展道法,那想想便觉得恐怖。 陈朝思绪飘远,但很快便回过神来。 外面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陈朝却忽然握住了刀柄。 有一道杀机,若隐若现。 第三百五十四章 黄泥 从北境城长城南下到神都之间,悬岭郡之后,再往南方,其实便没有什么所谓的军事重镇了,神都往北,其实地形本就平坦,虽然没有北方那般寒冷,但地形也是一片平原,很难有什么险峻关隘,所以当年人族在北境建造长城,虽然耗费无数人力,但也是不得不做的事情,若是不做,那北边一片开阔之地,人族的半壁江山,无险可守,只怕形势会更加严峻。 距离神都大概八百里之处,有一座小镇名为黄泥,这座小镇的位置偏僻,在此居住的百姓大概世代从未离开过小镇,镇子上更没有所谓的镇守使镇守,其实若是运气差些,要是有一头妖物路过此处,便能让这座小镇上百余口百姓都尽数死去,可不知道为什么,大梁朝立国已经二百余年,这座小镇却是一次妖患都没有闹过,以至于小镇百姓,对于所谓大梁朝的妖物肆掠这件事,甚至都抱着怀疑的态度。 毕竟传言如何,他们不知道,也没见过,倒是对那座距此只有八百里的神都,有些向往。 偶有客商来到小镇,不少人便会围上去,好生听听那些只存在于神都里的故事。 小镇里有且只有一座酒楼,名为春风居,今日大年初一,便已经开张,按着往年的光景,今日注定不会有什么食客,但今日偏偏有个从神都而来的客商来到此处,正好要在这边歇脚,一时间便引来了不少人,从而让这座春风居,看着还有些热闹。 那从神都而来的客商贩卖的是一些神都那边都不甚流行的过时瓷器,但神都卖不动了,运到这等穷乡僻壤还是分外好卖,客商招呼伙计在酒楼门口摆摊,而他则是在酒楼落座,要了一壶不好不坏的酒水。 此刻二楼这边,已经有了十数位小镇百姓,就眼巴巴看着那位中年客商。 客商微微一笑,“想听故事,这个年节神都那边可没什么故事,不过真要说,你们知道悬岭郡吗?” 黄泥小镇的百姓们对于那座军事重镇还是有些耳闻,很快便纷纷点起头来。 中年客商喝了口酒,缓缓道:“整个新柳州,前些日子官员换了一批,那位刺史方大人已经被带到神都去受审了,然后整个悬岭郡,大大小小的衙门,此时此刻全部都是新面孔,一君郡之地,几乎所有官员都已经换了一遍,你们可知道为何?”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了,至少在神都那边,几乎已经是人人知晓,但在这座黄泥小镇,此刻知晓此事的人,只怕还一个都没。 “说说,怎么回事啊?” 有百姓已经按捺不住,开口询问起来。 中年客商倒是不急不慢,缓缓说道:“陛下登基那年,也就是十几年前,亲自下旨为北境招兵,圣旨上可说得清清楚楚,若是有人从军,去北境长城上,该有多少钱,死后每个月衙门该抚恤多少钱,每个月是多少,可都有定数,可谁知道,悬岭郡一郡之地,官员贪赃枉法,私吞了不知道多少银两,这是在喝人血啊!” “这种事情不新鲜吧?这当官的,哪个不贪点钱?” 中年客商笑道:“自然不新鲜,一座大梁朝,谁能数的清楚有多少官员,清官有多少,贪官有多少?” 百姓们纷纷点头,深以为然,大梁朝立国二百余年,这期间朝廷不知道处理了多少贪官污吏,但是这种事情,即便是来了一百次,也没有可能将一座王朝的全部贪官污吏肃清,灵宗皇帝在位之时,甚至有言,清官和贪官,便如同大梁朝的两条江水,一条湘江一条烟江,两条大江都是贯穿大梁整个南北的大江,但江水却相差甚大,其中一条江水清澈,另外一条则是浑浊不堪,裹挟两岸泥沙,往往在下游便要闹出水患。 灵宗皇帝那句话便是这般说的,“不因水清而偏用,不因水浊而偏废。” 此话一出,当时便闹出轩然大波,引起朝野上下的广泛讨论,虽然没有定论,但这也说明了想要肃清官场的贪官污吏是难上之难。 “不新鲜的事情存在太久,大家都习以为常,甚至大家觉得高坐在神都那张龙椅上的陛下也不知道这民间疾苦了,欺上瞒下,我大梁朝看似强盛,却还能挺几年?” 中年客商不等百姓们回答,便自顾自说道:“但陛下不是一辈子都在神都的,有一天他离开了神都,难道还看不到?” 说到这里,百姓们面面相觑,他们还当真没有想过那位在神都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有朝一日离开神都的事情。 “陛下离开神都,远赴漠北,深入漠北三万里,大战妖帝!” 中年客商喝了口酒润嗓子,这才继续说道:“漠北三万里,哪位陛下曾经去过?” 光是听到那传说中的人物,这些百姓哪里没有心神摇曳的。 “漠北三万里,陛下一个人去的?” 有人开口询问,言语里满是疑惑。 中年客商点点头,眼里尽数都是向往和钦佩,“本朝出了好几个雄主,原本以为灵宗陛下这般雄才大略,子嗣里只有先太子才有可能比肩,但谁想得到,当今陛下竟然是丝毫不差……” 深入漠北三万里,和妖帝大战,全身而退,之后更是一路南下,在整个妖族重围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这样的人族君王,光是听着这些故事便让人热血沸腾,若是亲眼得见,当是何等光景? 中年客商把那壶酒全数喝下肚去,仔细回味,最后还是咂了咂嘴,回味无穷。 …… …… 就在众人都在这边围坐的时候,酒楼二楼其实又悠悠走来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道人,他容貌寻常,但一身之上,出尘意味十足,一看便不是凡俗之人。 他来到二楼,站在那群百姓之外津津有味听了片刻,这才走到二楼靠边的一张桌子前坐下,和一个男人面对面相对。 他看向桌上的热茶,有些感慨道:“陛下到底是陛下,过往那么些年,都是我们小看陛下了。” 男人看了眼前的中年道人一眼,也是轻笑道:“想过,但确实没想到,观主会亲自前来。” 两个人从未真正地见过面,但是此刻两人相见,便已经知晓对面的身份了。 一位是大梁王朝如今的皇帝陛下,另外一位,则是如今方外修行界里,可以说是地位最尊崇的痴心观观主。 一位人族君王,一位道门领袖,两人无论是境界和地位,其实都很对等。 只是如今的大梁皇帝是否是重伤,眼前这位观主又是否在全盛之期? 观主轻声道:“陛下从漠北三万里归来,实属为我人族扬名了一次,要是陛下是方外修行中人,只怕如今声望便已经在贫道之上了。” 大梁皇帝不为所动,只是看着桌上的那壶热茶,即便是观主出现在这里,也不能让这位大梁皇帝亲自为他倒茶。 观主了然微笑道:“陛下龙体如何?” 说到底,这才是杀机四伏的一句话。 这位观主从千万里之外的痴心观一路而来,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见见这位大梁皇帝而已,毕竟依着他的身份,天底下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亲自动身去见的人物,他这些年甚至都没有怎么走出痴心观,对于这位观主,方外修士们也大多捉摸不透他如今的境界几何。 但谁都知道,如今的观主定然是忘忧尽头的人物,是真正的道门大真人。 而大梁皇帝从漠北归来,早已经证明了他的强大。 如今两人是否有一战? 大梁皇帝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观主,淡然道:“从漠北走回来便已经不易,更何况悬岭郡的那一场刺杀,不过甘雍最后那一剑,到底是有些大剑仙风采。” 观主不置可否,只是缓缓道:“半甲子之前,甘雍身为剑仙,无视天下剑修,他到底有些天资,又是那般年纪,狂些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他忘记了,天下剑修,说到底都要仰望那座高山,剑宗剑修,方为真剑修?所以之后甘雍双目失明,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他最后一剑能悟透那个境界,贫道也没有想到。” 悬岭郡的那场刺杀,很难说有没有人在暗中观望,但世间之事,只要是他这位痴心观观主想要知道的,就很少能瞒过他。 大梁皇帝说道:“也就是朕想要看那一剑,不然他何来施展的可能?” 观主笑而不语,他自然不觉得大梁皇帝是在说大话,那场刺杀,他后来复盘过,佛门金刚也好,那位道门老真人也好,其实都不算是什么杀力强横的人物,真正要看的,便是甘雍这位剑修,只是他在何时出剑,如何出剑,都对战局有着极大的影响。 只是很可惜,悟剑半甲子的甘雍,最后还是没能扛起那份期待。 “其实贫道在很多时候,也在想试试陛下这等世间第一流的武夫到底如何强大。” 大梁皇帝看向观主,没有立即说话。 观主则是继续看着那壶茶,看着那些白雾飘起,渐渐在两人之间,渐渐消散。 可片刻之后,那些消散的白雾忽然凝结在半空,就在两人身前,变成一条条白色的丝线。 观主微笑道:“道门道法万千,贫道前半生只觉得一生能修行完满一门道法便已觉得足够,但修行多年之后,寸步难前,这才闲来无事,在三千道藏里寻了许多些道法来继续修行,有些道法难习,修行之后也不知道威力如何,想请陛下试试。” 看着那些在眼前的丝线,大梁皇帝沉默不语,只是在丝线朝着他的身躯涌来之时,忽然就此断裂,再度化成青烟而散。 观主眼睛里有了些光彩,看着这一幕的他,好似比之前兴奋了不少,但随即眸子又变得有些黯淡。 这样的情绪在他的脸上很快出现又很快消散,变化得很快。 观主一挥袖,雾气尽数散去,他问道:“有一言请问陛下。” 大梁皇帝摇摇头,“很难。” 两人都是当世绝对的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清楚便都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 观主叹道:“时机不对?” 大梁皇帝则是说道:“他比你想象的要更为强大。” 观主说道:“那以后这些年,便都这样吧。” 大梁皇帝则是摇了摇头。 都这样。 不这样。 观主皱眉道:“那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大梁皇帝则是淡然道:“不去做,就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听着这话,观主沉思了很久,大梁皇帝却一直没有什么动作。 或许此刻一旁的百姓不知道,整座黄泥镇的百姓也不知道,如今这两个人之间一个不好,整个大梁朝的天,或许在今天就要有所变化。 观主忽然说道:“这座小镇二百余年里从未遭受过妖物侵扰,之前也觉得奇怪,此刻反倒是觉得不奇怪了。” 大梁皇帝一言点破缘由,“两百余年前,有位大剑仙舍身于此,一身剑意留于佩剑之上,那柄佩剑,正好便叫黄泥。” 寻常百姓自然不知道这座小镇里的某处其实藏着一柄前代大剑仙的飞剑,也感知不到那些无时无刻不充斥在天地之间的剑意,那是妖物畏惧的根本,当然也是大梁皇帝决定落脚此处的缘由。 不管是之前要看甘雍的大剑仙一剑,还是此刻选择在这里等观主,都是大梁皇帝心底向往的那份剑仙风采。 观主感慨道:“陛下有些意气用事了。” 大梁皇帝不以为然,“好不容易走出神都,哪里不意气用事一次?难得的机会。” 观主问道:“陛下就不怕这是最后一次?” 大梁皇帝笑道:“朕也怕这是最后一次,所以才更要意气用事一次。” 观主不说话了,这位中年道人,盯着眼前的大梁皇帝,一双眸子变得极为复杂。 大梁皇帝则是终于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仍旧是没有给对面的观主倒茶。 第三百五十五章 杀人夜 看着大梁皇帝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观主盯着那个茶壶,也犹豫了很久,没有动作。 这个世间,说起来很大,说起来有无数重要的人物,但真当要决定这个世间的走势的时候,往往只是会落在一两个人身上,比如此刻的观主,他的一念之间,便或许能决定这个世间是否能发生什么变化。 两位大人物对坐很久,直到大梁皇帝已经拿起茶杯,将自己的那一杯茶喝了下去,观主这才伸手去拿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茶不是什么好茶,在这种偏僻地方,几乎不会有什么上好的茶叶,所以这壶茶也说不上什么茶香四溢,喝进口的时候,观主甚至觉得糟糕透了,作为方外的大人物,痴心观的观主,他何曾喝过这样的茶水? 大梁皇帝面色不变,只是说道:“一壶茶只需要一枚大梁通宝,茶不是什么好茶,但终究是朕花钱买的,那便是朕的东西。” 观主点头,说道:“陛下富有四海,不也认为方外都是大梁疆土吗?” 大梁皇帝说道:“难道你们没有在朕的庇佑下?” 大梁边军在北境抵御妖族,看起来只是为了大梁百姓,但真要说是否同时庇护了这些方外的修士,倒也说得过去。 观主失声笑道:“如此说来,陛下还对贫道等人有些恩惠。” “也不想着你们有朝一日会来报答,只要少生些事情便算了。”大梁皇帝看向窗外,大年初一的日子,外面并没有多少行人,大雪依旧,一片素白之意。 观主说道:“虽说陛下不愿低头,贫道到底也是喝了陛下的茶水,能否算是陛下的客人?”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观主的来意并不算太好,这样的人,算得上客人吗? 观主微笑道:“之前那场刺杀,贫道如果说背后并没有痴心观的插手,陛下会相信吗?” 大梁皇帝问道:“你觉得朕会相信吗?” 观主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当日镇守使大人放过贫道师弟,贫道如今也要还这个人情。” 那桩事情大梁皇帝知道,他淡然道:“当日事情自有说法,何来人情一说?” 大梁皇帝这般生硬,倒是让观主有些意外,但他还是说道:“那既然喝了陛下的茶,也总归给陛下一个人情吧?” 大梁皇帝笑了笑。 观主不再说话,一口喝尽杯中剩余的茶水,然后起身离去。 来去匆匆,好似这千万里的路途,对于这位痴心观观主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大事,他走过那么远的路,来看了大梁皇帝一次,没有杀他也不觉得遗憾,如今这么归去也就这么归去了。 大梁皇帝沉默许久,这才在桌上留下一枚大梁通宝,缓缓下楼。 走出酒楼,大梁皇帝很快便来到了一座石桥之上。 黄泥小镇也有一条小河穿镇而过,只是如今,早就已经结冰。 他在此刻停留片刻,缓步朝着镇子外的山上走去。 在离开悬岭郡之后,他自然知道还会有第二波的袭杀,但对于这第二波的袭杀,大梁皇帝并不是显得很在意,同第一波袭杀相比,第二波袭杀的人肯定要少太多,或许会是一位在方外的大修士亲自来,但说起来大修士,这个世间也就那么几位,扳着指头数也能数清楚,只是即便是大梁皇帝也没有想到,最后会出现在这里的修士,不是旁人,而是这位痴心观的观主。 面对其他人,大梁皇帝尚且有些信心,但如今这重伤之躯,面对痴心观的这位观主的时候,其实即便是大梁皇帝都不会有什么自信,因此之前在那张桌上的自己,其实很凶险,若是这位观主执意动手,那么今日大梁皇帝能不能走出来这座小镇,还尚未可知。 来到这座不算太高的矮山之上,顺着剑意而去,最为浓郁之处,是一片密林,而在密林深处,则是有一座破败小庙,如今白雪覆盖,一时间竟然甚至都看不到从何处而入。 大梁皇帝来到庙前,却能隐隐约约在里面看到些火光。 此处破庙剑意浓郁至极,想来那柄所谓名叫黄泥的飞剑便在此处了。 大梁皇帝站在原地片刻,这才找到入口走进庙中,庙中四面透风,只有一座已经掉色严重的山神塑像,这是前朝所立,大梁这一朝,对于鬼神之说,向来不以为意,因此这破庙倾颓倒也无人修缮。 一个穿着破烂单衣的小乞儿正在火堆旁瑟瑟发抖,猛然间看到闯入的高大男人,便警惕到了极致。 他愕然看向这位高大男人,手已经摸到身侧不远处的一根木棍之上。 这一切,当然被大梁皇帝尽收眼底,他只是不以为意,只是看向那山神塑像,如无意外,那柄飞剑便藏身于这塑像之中。 年少时候便向往剑仙风采的大梁皇帝之所以会亲自来到这里,倒也不是来取走这柄飞剑的,只是想一看这柄飞剑真容,但如今飞剑藏身于塑像之中,大梁皇帝虽然有些失望,但情绪并不强烈。 他看了一眼那个小乞儿,没有多说,转身便走出这破庙。 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离去,小乞儿这才松了口气。 不多时,他甚至还趴到门边去看了一眼,确定那个高大男人的身影越来越远之后,小乞儿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转身返回火堆前,小乞儿便有些困了。 天寒地冻的,没什么吃的,就没有比睡觉更让人觉得合适的事情了,毕竟睡着了,便不觉得饿了。 只是小乞儿其实这些时候不太敢睡觉,因为这些天他每次睡觉,都会做噩梦。 在梦里,眼前的山神塑像会变成一柄剑,一柄剑身暗黄,如同这山神塑像里面的泥胎一般颜色的飞剑。 “变成剑也就算了,还老是叫,真的很烦啊。” 小乞儿嘟囔着,但还是熬不过这睡意袭来,就此睡了过去。 …… …… 离开黄泥小镇的观主一路南下,要返回痴心观,但只是走出小镇不远处,有一道身影便拦在了这位观主的南归路上。 看着来人,观主瞥了他一眼,就要擦身而过。 那人却在此刻开口说道:“观主让那位武夫就这么走了,难道不想说些什么吗?” 观主闻言,停下脚步,脸色不变,只是呵呵笑道:“贫道做事,还需要给你个交代?” 随着观主开口说出这句话,那人脸色骤然大变,一道无形气息瞬间落在他的身上,他不得不就此倒退数十丈,一口鲜血瞬间喷出,脸色惨白。 观主看着这位同样出自方外大宗的修士,面无表情。 对方脸色不断变化,最后还是拱手行礼,说道:“冲撞了观主,还望观主海涵。” 观主微笑道:“海涵不海涵的,倒也没那么重要,只是教你一个道理,说话这种事情,说出来之前得好好掂量掂量。” 那人默不作声,不敢接话。 观主想了想,说道:“既然来了,那贫道也有些话想说说,你告诉他们,贫道来了,不是因为他们想贫道来贫道便来了,贫道只是想看看这位大梁的皇帝陛下到底如何,至于贫道为何选择放他离开,这是贫道的想法,有些人若是真想知道,便来痴心观问问贫道便是。” 说这话的时候,观主甚至都没有看那人,而只是看着前方,缓慢离去。 看着观主的背影,那人在原地站了很久,这才化作一道虹光消失在原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 神都,左卫衙门。 风雪不停。 陈朝按住刀柄,缓声道:“来都来了,还藏着做什么?”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寒风吹开房门,一道身影出现在这位左卫指挥使的面前。 “寒冬腊月,大家都在过年,你们倒是不闲着。” 陈朝挑眉看着眼前的那人,手中的断刀已经缓慢出鞘。 那人微笑道:“过年这种事情,大概也只有你们这种武夫会在意了。” 不等陈朝说话,那人又夸赞道:“刀不错,可惜断了,人也不错,可惜还太小。” 陈朝不为所动,只是问道:“既然是来杀我,那我倒是想知道,你是谁派来的,是朝中那些想替皇帝陛下做些事情的家伙,还是方外的修士?” 那人倒也没有隐瞒,淡然道:“我出身方外,但这桩事,自然要算在他们头上。” 陈朝点头,“明白了。” 那人有些赞许点头道:“心智也不错,就算是方外年轻一代里,大概也没有几人,你若是可以修行别的,又没有这个糟糕身份,早早投身某个大宗门下,只怕是前途无量,可惜,偏偏要选一条死路。” 陈朝笑了笑,“没得道理讲了?要不然我跟你走,你放我一马?” 那人摇了摇头,说道:“漫说你只是个武夫,即便你当真有些修行别的天赋,今日也不能放过你。” 陈朝哦了一声,那一直缓缓出鞘的断刀在此刻终于全部出鞘,一抹清亮的刀光照亮整个房间。 那么刀光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那人的脸。 那是一张惨白的脸。 是一种病态的白。 第三百五十六章 木偶和飞剑 男人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有一种病态的白,这种病态白色,不算正常,想来这男人研习的道法,和世间流传的大部分道法比较起来,都有不同。 男人仿佛明白陈朝心中所想,躲开那道刀光之后,方才不紧不慢开口道:“南方大泽之中,有一族名为巫族,世代居于山中,最擅长的便是巫术,这种道法不同于世间流传的道法,除去本族之人之外,每一代只收两个外人,在下便是两人之中的其中一个。” 陈朝听得一头雾水,虽然得益于谢南渡,他在书院也读了不少书,但对于这所谓的巫族,他还是一点情况都不知晓,不过此刻若是换做谢南渡在,只怕是就能将巫族起源什么的,都说得清清楚楚。 陈朝一刀抹过之后,忽然了然道:“你出身如此偏远,想来便是想着即便事情暴露,也差不到真正的源头。” 男人微笑点头,倒也不隐瞒,“这等要动摇一座王朝根基的事情,哪里能不小心一些。” 陈朝沉默不语,只是猛然掠向对方,手中断刀迅速抹出,清亮刀光再度生出,不过这次在照亮整间屋子的时候,陈朝蓦然发现,就在男人身前,已经出现了两个木偶,表情不同。 哭笑而已。 哭脸木偶手中拿着一条冒着紫光的铁链,而笑脸木偶手中,则是拿着一面大鼓,只是看那鼓面所用的鼓皮,应当不是牛皮,而是活脱脱一张人皮。 南疆巫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陈朝不太清楚,但看着眼前景象,便大概也明白了,那定然不是什么正道宗门。 男人唤出两个木偶之后,便飘然立于远处,并不准备再出手,依着他如今的境界来看,对付对面这个只不过是苦海境的年轻武夫,根本不用太过上心。 尤其是世间公认,武夫手段单一,除去坚韧身躯之外,其余道法,一律不会。 两个木偶,每一个木偶都有相当于彼岸境的实力。 哭脸木偶率先发难,手中那条泛着紫光的铁链如同一条游龙朝着陈朝掠来,陈朝脸色凝重,对于这位境界堪比彼岸境界的木偶,他并没有太大把握,手中断刀斩出,正好便对上那条铁链。 只是很快两者相撞,一道巨力瞬间由刀身而到刀柄,陈朝握刀的那只手,竟然在瞬间被震得生疼,要知道他对于身躯的打熬,早就远超一般的同境武夫,但谁能想到,只是相碰,陈朝骤然发现,眼前的哭脸木偶别的不说,只怕还有一身神力。 他不曾知晓南疆的巫族情况,自然也不知道他们的巫术其实最重要的一环便是每人在入门修行之时,便要挑选两个活人,两人在活着的时候生生将其一张人皮剥下,来制作一面大鼓,然后在两人尚未断气之前,各自在体外都用上好的木片附着其上,这便是两个木偶,不过在此之后,还需要每夜用特制的药水浸泡才行,直到那些覆在上面的木片生根,再也取不下来,而两个活人也会在这个时候,丧失灵智,但各自都会变得力大如牛,就此成为牵线木偶。 这种法子和道门那边和炼气士一脉的所谓遣灵法门都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巫族这边,则是更为狠辣,有违天和。 陈朝断刀足够锋利,但没能在那泛着紫光上的铁链留下丝毫痕迹,反倒是被荡开的当口,那条铁链欺身而上,重重地撞在陈朝身上,绕是陈朝这样的身躯,被这铁链一撞,也变得有些摇晃,可与此同时,那笑脸木偶一只手忽然重重捶在那面大鼓之上,天地寂静,可陈朝却是在此刻骤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的脸色也在同时变得异常苍白。 这面大鼓是针对神魂的攻击,故而没有声音传出,而且敲击之时,正好是针对陈朝心神摇晃的时刻,他被其乘虚而入,自然遭受重创。 只是他和一般武夫还是有不同之处,至少体内的那股白雾在此刻正在经脉之中冲刷,让陈朝的伤势要比预想中轻了不少。 只是没等到陈朝喘口气,那条泛着紫光的铁链又再次袭来,陈朝这次没有选择和这条铁链硬碰硬,原本是想着能躲也就躲了,但谁知道这条铁链如同一条毒蛇,锲而不舍地一直跟着,让陈朝都觉得有些绝望。 翻身躲过那条铁链,整座屋子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面墙壁在此刻轰然倒塌,变得破碎不堪,而后两根用以支撑整个屋子的木柱此刻也轰然断裂。 一座屋子,此刻轰然倒塌。 废墟里,两道身影前后出现,正是一哭一笑的两个木偶。 只是迟迟没有第三道身影出现。 那面色惨白的男人微微蹙眉,只是微微哼了一声,两个木偶和他心意相通,哭脸木偶当即便举起手中铁链,重重朝着废墟里砸出,这一下子,整个左卫衙门就好似的动了一番。 一众衙役听到了这边的声音,正要朝着这边靠拢,便听得一道声音响起。 “退下!” 是陈朝的声音。 不是陈朝不愿意他们来帮忙,只是眼前这位已经半只脚踏足忘忧境界的南疆巫族传人,即便是一整个左卫衙门加起来,大概也都不是此人的对手,既然如此,何必冲上来送死?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身影从废墟里冲了出来。 一身黑衫的少年就此冲了出来。 只是刚在陈朝冲出来的当口,那哭脸玩偶手中的铁链再度挥出,重重朝着陈朝的后背砸去。 另外一边,那个笑脸木偶也是重重一拳极大在那张大鼓的鼓面之上。 陈朝精神一阵激荡。 躲闪不及,便被之前那哭脸木偶铁链砸在身上。 陈朝再度重重摔在废墟之上。 只是他很快抹去嘴唇边的鲜血,站了起来。 看着那边闲庭信步的男人,陈朝问道:“你当真觉得能杀了我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神都。” 男人淡然摇头,“来了这座衙门,我便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你放心,你死之后,我肯定也就要跟着去死了,所以即便你这会儿想要找援手,我也不会拦着。” 他不是第一次出门,自然对陈朝之前的举动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他自己会不以为意,是因为他已经抱着必死的心,所以即便陈朝在找援手,他也不在意。 “我手段颇多,此生最后一战,其实还希望你拿出些本事来,让我好好将毕生所学都施展出来。” 两人差距有着一整个大境界,更何况他另外一只脚已经几乎是踏足忘忧境界了,想要在此刻斩杀陈朝并不是难事,而陈朝想要对方拿出更多的手段,甚至需要自己将自己最强的一面展现出来。 陈朝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断刀,不言不语。 这一哭一笑的两个木偶,配合娴熟,一动一静,几乎是完美无瑕,他想要抵御其中一个都十分困难,更何况是如今的两个同时出手。 只是不等他多做思考,下一刻,一条铁链再度朝着他的身躯砸来,这一次陈朝没有去躲,只是更没有再次举刀相撞,而是在铁链横空之时,便伸手去抓住那条泛着紫光的铁链,无尽巨力瞬间袭来,几乎便要陈朝握不住那条粗大铁链,与此同时,不等那笑脸木偶有什么反应,陈朝更是将手中的断刀直接丢出,径直朝着那笑脸木偶的大鼓而去。 男人微笑道:“这可不是什么破局之法。” 陈朝没有多说,只是用力一扯,那条紫光铁链瞬间绷直,好似一柄笔直的利剑。 哭脸木偶力大无比,此刻更是双手握住那条泛着紫光的铁链,用力和陈朝相持,另外那边的笑脸木偶则是一拳砸飞那柄断刀,拳头好似就要再次落在那大鼓的鼓面之上。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陈朝忽然松开那条铁链,飞身接过那柄已经被打飞的断刀,而后是身形不停,整个人便来到了那笑脸木偶之前,手中断刀再一次挥下,另外一只手则是握拳朝着那笑脸木偶的脸上砸去。 男人看到这一幕,仍旧不是很慌张,只是微笑不语。 陈朝来到那笑脸木偶面前的一拳砸出,势大力沉,笑脸木偶也没有躲避,只是用这张脸硬生生地扛了这一下。 陈朝的身躯分外坚韧,但是这一拳下去,却还是没能将这个木偶砸开。 而后他的一只手更是伸了回来,一拳朝陈朝砸去。 两人在这边拳脚相交,只是片刻之后,他的身形便骤然远去,没有再和对方纠缠。 男人看着这一幕,哈哈大笑,“别说你只是个武夫,你就算是个剑修,杀力不够,也无法将我这两具木偶斩开,再说了,你找的援手是谁,我可没听说这神都城里有着了不起的剑修。” 陈朝默然不语,只是又重重挨了一下那条铁链的袭击。 他在之间被两个木偶轮流攻击,看起来好似没有什么招架之力。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剑鸣骤然在远处响起。 一柄飞剑,在半空中迅速朝着这边掠来,更是带起不少剑鸣之声。 男人一头雾水地转头,自己之前才说过,如今的神都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剑修,可是此刻的剑鸣之声,便好似在他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大嘴巴。 陈朝看着那柄熟悉的飞剑,喃喃道:“山溪?” 之前那场大雪里,陈朝从崇明山赶往神都,在那架马车里,那个一直在神都读书练剑的少女告诉他自己的九柄飞剑全部都另取了名字,当然陈朝也只是知道其中一柄,名为山溪。 如今飞剑已至,那么那个少女是不是也来了?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谢南渡来了,她撑着油纸伞,出现在了不远处。 这位书院院长的关门弟子,此刻正站在远处,看着那边景象。 随着飞剑山溪来到这边,雪夜里另外一柄飞剑更是如约而至。 谢南渡喃喃道:“微雨。” 那柄飞剑和之前的那柄山溪一左一右地朝着两个木偶而去,各自牵制一个。 这是她的第二柄飞剑。 男人脸色微变,有些不解道:“两柄本命飞剑?” 世上剑修千千万万,可有一柄本命飞剑以上的剑修,已经是凤毛麟角,根本没有多少。 可是这样的剑修本来就已经十分稀少了,为何在神都还会有? 这是天御院那边的供奉? 大梁朝豢养的修士本来就不多,难道其中还有这么了得的剑修? 男人有些失神,但之后他便更是感到震撼。 第三柄飞剑刺破风雪而至,带着清亮剑光,出现在这边。 与此同时,少女轻声开口,“漠北。” 这柄飞剑的名字和前面两柄飞剑的名字便是有天壤之别,以漠北为名,这就将少女的雄心彻底都揭露出来。 三柄飞剑,此刻更是让男人的心神瞬间失守,世上有三柄本命飞剑的剑修,到底有多少? 不过不等他想清楚,第四柄飞剑骤然出现! 少女再度轻声说道:“白鹿。” 这柄剑的剑名来源于那座白鹿州,这一点只要是听到这名字的人们只怕都会知晓,少女出身白鹿谢氏,以剑名来记住自己的出身,到底也合情合理。 四柄飞剑? 男人此刻更是目瞪口呆了,看着这眼前的四柄飞剑,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天下间的剑修,能有两柄飞剑的剑修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同时拥有三柄本命飞剑的便更是罕见了,如今这个出现在这里的剑修,竟然同时拥有四柄本命飞剑,这全然是让人觉得惊世骇俗。 看到四柄飞剑之后,男人开始找寻的剑主所在的地方,但环顾四周,便只能看到一个撑着伞的少女? 这个少女便是这几柄飞剑的剑主? 可为何自己没有感受到特别浓郁的剑气? 四柄飞剑掠出,同时牵制两个木偶,这对于男人来说,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光景。 不过他很快便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第五柄飞剑了。 那柄飞剑剑身轻薄,薄如蝉翼,看着就像是一片雪花,从某处掠出,直接朝着他飞来。 五柄飞剑?! 这一刻,男人已经震撼到无以复加了。 只是当那一柄飞剑掠向自己的时候,男人这才发现,这些飞剑虽然气势十足,剑气也说得上锋利,但是实打实的,并说不上剑意充沛。 剑气和剑意不同,前者根据剑主修行的剑道法门不同,剑气各有千秋,说不清楚轻重,但剑意这种东西,需要用水磨工夫去熬,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都是不同的,剑意是否丰沛,还真是需要境界作为依托。 “哪里来的怪胎?” 男人顿感不解,在躲避那柄飞剑的同时,也同时对飞剑的剑主产生了浓厚的情绪。 眼前的少女,境界说不上有多高,几柄飞剑的杀力都相当一般,但同时能操控这么多飞剑,便已经是极为罕见了。 略微思考,他便已经知道了少女的身份,理应便是那位院长的关门弟子,七十二个弟子里的最后一位。 谢氏的才女谢南渡。 对于这位万柳会上的文试榜首,男人也算是知道些东西,但如今来看,对方竟然也已经成为一位剑修,而且操控飞剑并不只是一柄,而是数柄。 只是眼前的少女的境界还不够,这些飞剑,杀力实在是不足。 …… …… 谢南渡温养飞剑何止五柄,只是此刻境界尚浅,对于九柄飞剑的操纵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此刻只有五柄飞剑出现。 “天才剑修?可惜境界尚浅,能做些什么?” 男人不以为意地笑着开口。 陈朝看了远处一眼,有些头疼,如今神都不是没有强大修士,但为什么来得只有眼前的少女。 少女境界,其实还不如他。 “四柄飞剑合在一处!” 慌忙之中,陈朝立马开口。 谢南渡没有犹豫,很快便让那四柄飞剑朝着那个笑脸木偶而去。 陈朝则是借着此刻,按住那条铁链,不断往前攀升,来到那哭脸木偶之前,一拳砸出。 雄浑的气机撕开周遭,这是陈朝倾尽全力的一拳。 哭脸木偶浑身上下都冒出紫色的微光,在这一拳下,还是纹丝不动。 陈朝脸色难看。 这什么鬼东西,也实在是太过坚固了? 不过下一刻,他另外一只手握紧手中断刀,已经是一刀斩出,直接划过哭脸木偶的胸膛。 电光火石之间,那哭脸木偶的身上,到底是出现了一道裂痕。 —— 五千字 第三百五十七章 谁敢动我小师妹 和那木偶心意相通的男人自然也能感受到,在木偶损伤的瞬间,他便立即做出了反应,哭脸木偶在陈朝身前双手搅动,手中铁链瞬间炸开,变成数道,都尽数涌向陈朝! 陈朝紧紧攥住手中断刀,锋利刀锋和那些来势汹汹的铁链不断相撞,每一次相撞,都让陈朝的手臂一阵酸痛,但好在如今他不用担心什么那笑脸木偶在远处的侵扰,而是可以专心对敌眼前这个哭脸木偶。 而笑脸木偶身前,四柄飞剑连绵不断,由那柄名为山溪的飞剑领头,之后三柄飞剑一直摇曳左右,笑脸木偶每次想要重重捶在那面人皮鼓上的时候,几柄飞剑便蜂拥而出,各自拦下那笑脸木偶的举动,其余时候,则是根本不硬碰硬,可即便如此,如今境界还十分低微的谢南渡,其实也应对得十分困难,她的小脸煞白,毕竟除去这四柄飞剑之外,她还有一柄飞剑正在那边牵制那位一直不怎么出手的男人。 男人对于这位可以同时操控五柄飞剑的少女也是有些佩服,世上剑修,杀力自然是举世无双,但像是少女这样同时温养五柄飞剑的,当真是少之又少,这样的少女,虽然是境界尚且低微,但男人不相信她的身上没有什么压箱底手段,所以此刻即便是对敌,但实际上他一直处于观望的状态下,就是害怕等会儿在阴沟里翻船。 不过眼看着陈朝那边已经逐渐适应了那哭脸木偶的手段,男人也不再犹豫,双手捏诀,头顶的云层里,骤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而后一只冒着滔天黑气得大手从中伸出,朝着谢南渡的第五柄飞剑抓去。 那柄飞剑薄如蝉翼,剑身犹如一片雪花,是谢南渡的九柄飞剑里,最为锋利的一柄,也是这些时候,她花了最多时间去温养的飞剑,飞剑名为初雪。 那只冒着黑气得大手遮天蔽日,仿佛笼罩了整个天空,此刻不断搅-弄云海,威势极大,看着极为骇人。 男人面无表情看着那只巨手朝着那柄飞剑探去,谢南渡脸色变得极为凝重,她此刻分心操控五柄飞剑本来就有些费力,其中名为初雪的这柄飞剑承担着牵制着这个男人的重任,更是不容有失。 看着那只巨手不断抓来,飞剑初雪更是不断躲避,游走于半空,但眼看着便已经是身形越来越慢,尤其是当飞剑穿过那些散落的黑气的时候,沾染了黑气之后,行动更为迟缓,如雪的剑身上更是有了些黑气萦绕,变得有些诡异。 谢南渡脸色木然,她并不畏惧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境界相差颇大,又是她的第一次出手,但仍旧没有丝毫的害怕。 初雪在天空盘旋片刻之后,还是被那只巨手给抓住了,一声凄厉的剑鸣声骤然响起,谢南渡的脸色也在同时变得苍白。 心意相连的本命飞剑被抓住,有如此下场,倒也在情理之中。 谢南渡苍白脸色没有持续多久,便急速出现一抹病态的红晕,这是遭受重伤的体现。 而另外一边,陈朝也是被一道铁链重重地击到身躯之上,整个人的嘴角又有一抹鲜血流了出来。 两个人虽然都是如今大梁朝不多见的年轻天才,但毕竟两人修行的时间其实都太短了,尤其是谢南渡,她早些年在白鹿谢氏的时候,没有开始修行,是因为她天资实在太好,所以神都谢氏这边一直让她再等等,也只是让她修行了最基础的调息之法,而到了神都之后,本来拜在夫子门下,她便要开始成为夫子的传承者,可后来误打误撞,却对剑修之法有了兴趣,再之后去剑气山取剑,更是一下子便取剑九柄,这桩桩件件事情,其实便让谢南渡的修行都耽误不少,要不然依着她的天资,只怕是如今早就不是灵台境了。 “这样不行。” 谢南渡脸色红晕,轻声开口,声音不大,但却清晰传入了陈朝的耳朵里。 陈朝看了一眼谢南渡,有些无奈,境界差距太大,其实依靠他们两个人,很难做成什么。只是当下,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除去怀里的那张满是金色文字的纸张…… …… …… 夜色里,院长送走了自己那个多年没见的弟子,只是转身关门的时候,这边又有一个家伙来到门前。 看了来人一眼,院长问道:“等了多久?” 来人微笑道:“学生没等多久。” 院长叹了口气,“你们两人本来没什么过节,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互相看不过眼,这些年来,他不喜欢你,你不喜欢他,就连在我面前都不愿意演一演?” 来人淡然道:“先生肯定不在意,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院长没再说话,倒是就此把眼前人带着走回屋子里。 男人穿着打扮如同一个书生,实际上他本就是大梁朝最出名的书生,魏序。 落座以后,院长开口问道:“之前在湖畔做那些事情,是做给我看的?” 魏序沉默,好似不愿意回答这个答案。 院长终于是来了些火气,讥笑道:“你当真觉得我非得在你们两人之中选一个才是?” 魏序摇摇头,还是不愿说话。 院长看着眼前自己这个学生,平静说道:“书院从不涉及这些争斗。” 魏序听着这话,则是说道:“若是书院传给小师妹,那依着小师妹的性子,难道就真的不涉及争斗吗?” 现如今他们这些谢南渡最为亲近的人,都知晓了一桩事情,那就是谢南渡一心在于收复人族的漠北三万里,如今她没有做些什么,只是因为她暂且还做不了什么,若是有朝一日她有了做些什么的能力,便很有可能将书院拉下深渊。 院长看着魏序,“那若是你呢?” 魏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院长。 院长说道:“在书院里,师兄还是师兄,师妹也还是那个师妹。” 魏序微笑道:“即便是书院之外,小师妹也还是师妹。” 院长没有说话,只是说道:“你小师妹这会儿,只怕处境不会太好。” 魏序说道:“只怕有人去了。” …… …… 飞剑初雪被那只巨大黑手抓住,便算是暂时阻断了那柄飞剑和谢南渡之间的联系,男人看向陈朝,此刻的笑脸木偶那边,几柄飞剑都要困不住那个笑脸木偶了,重伤的谢南渡本来控制那几柄飞剑都显得很吃力,而男人也并不是之前那般任由两个木偶自己出手,而是有自己的心神控制,因此到了此刻,其实这场战斗便要接近落幕了。 陈朝伸手探向怀中,那张金色纸张已经被他捏在手中。 除去身体里的白雾,他的后手其实并不算多。 只是到了此刻,忽然那柄被那只巨大黑手握住的飞剑此刻竟然开始颤鸣起来,剑鸣之声,在此刻开始,变得不绝于耳。 名为初雪的飞剑,此刻骤然迸发滔天剑气,浩荡无比,震撼世间。 男人脸上也有些不解,他知晓这柄飞剑只是那少女的五柄飞剑之一,也知道那少女如今境界不过是在灵台,依着少女的境界,如今这柄飞剑,怎么都不可能会有如今这么个威势。 可如今这一幕,可确实切切实实出现的,究竟是为什么? 不等男人多想,那柄初雪在此刻竟然便挣脱了他的那只黑色大手,无数剑意在此刻尽数都倾泻-出来,如同垂柳。 一道声音遥遥从远处响起,“小师妹,飞剑杀敌,讲究的是一个快和恨,犹豫不决,不是剑修。”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那柄初雪已经斩开那只黑色大手,重新回到谢南渡身侧。 而一道身影,这会儿才缓缓出现。 是个青衫仗剑客。 他慢慢悠悠来到这里,看着那个脸色惨白的男人,说道:“南疆巫族,世代躲在大山里,怎么,谁给你的胆子,敢来神都搅-弄风雨?!” 看到来人之后,男人便已经分外谨慎,神都作为大梁朝的都城,自然强者不少,这一点,他从来都知晓,但剑修,他却不认为神都还会有,尤其是如今面前这个青衫剑修,一身剑意充沛,很明显便是已经踏足了忘忧境界的剑仙。 这等人物,在方外修行宗门里,都是要被捧在手心的人物,在神都,又怎么会有? 更何况他又怎么会为大梁王朝这样的世俗王朝效力? “前辈是过路还是……” 话音未落,他便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眼前的青衫剑修,会不会是谢南渡的授业师父? 仔细一想,其实倒也说得清楚,毕竟谢南渡虽说天赋惊人,但只是书院学子,想要练剑,哪里不需要一个师父呢? 毕竟书院虽强,但都是儒家弟子。 那个青衫剑修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说道:“说起来你来不来神都我管不了,你要杀这个少年倒也可以,我好似也没有什么理由去管,但是我小师妹既然都掺和进来了,事情便不一样了。” 说到这里,青衫剑修顿了顿,稍微感慨了一番,说道:“我已经很久不讲道理了,不过在神都,我还是破例讲讲道理,这样吧,你要是能赢我,我就不杀你了。” 听到这青衫剑修口中所言,男人有些错愕,小师妹? 谢南渡便是院长的弟子,那依着这个青衫剑修所说,他也是院长的弟子? 可院长什么时候有了一位剑仙弟子? 青衫剑修瞥了一眼那两个木偶,不言不语。 男人没有多说,只是心念一动,那哭脸木偶已经朝着这边而来。 正是柳半壁的青衫剑修腰间飞剑瞬间微微颤动,那柄名为衔蝉的飞剑此刻正是跃跃欲试。 柳半壁却是有些嫌弃地摇头道:“好好呆着。” 面对这么一个境界不过在彼岸境界的修士,若是还要出剑,便真的没有什么道理了。 柳半壁捏了个剑指,一条耀眼剑光瞬间被他凭空拉扯出来。 “就凭你,要动我小师妹?!” 第三百五十八章 红薯 世间剑修,一直被认为是杀力最强,除此之外,更是备受推崇,就是因为别的修士出手对敌的时候,往往不会有剑修那般景象,试问一句,动不动便招千万剑而御空,满天都是剑气,这样的景象,哪里是一般修士可以有的? 柳半壁在北境杀敌多年,其实早就已经不喜欢那些声势浩大的剑招,在战场之上,其实最为重要的,在于怎么用最少的力气杀最多的敌手,在北境多年的柳半壁也受其熏陶,别的不说,提及世间剑修风姿,如今的柳半壁或许不能称为最飘逸,但是若是论起来出剑凌厉,如何用最小代价创造最大战果,只怕天底下的剑修绑在一起都不如这位在北境厮杀多年的剑仙。 但若是要因此便认为这位剑仙不会那些所谓的“好看”剑招,便不是这般了。 如今复归神都,不算之前面对魏序的出剑,这才是第一次在小师妹谢南渡面前出剑,柳半壁也想要让自己这位小师妹好好看看何谓忘忧剑仙! 随着那道耀眼剑光被柳半壁从手指之中拉出,男人的两个木偶便已经一前一后地朝着柳半壁扑来,柳半壁微微一笑,随着手指挥动,天地之间,此刻好似骤然出现了一条耀眼白线,自上而下,直接拉扯出一条分外夺目的剑光,那条之前让陈朝都毫无半点办法的铁链率先迎接上这条剑光,结果显而易见,一碰便碎,一条铁链直接寸寸断裂! 而在铁链之后的哭脸木偶,此刻更是正在这条剑光对面。 一剑斩出,那条分外坚硬,用巫族秘法锤炼而出的木偶,竟然在这条剑光面前便如同一张白纸一般,轻易便直接被撕成两半。 那一幕,触目惊心。 男人脸色苍白,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那笑脸木偶便已经快要扑倒柳半壁身前了,其实不用去看之后的事情,男人大概都已经明白了那木偶的结局。 在一位剑仙面前,即便是有什么手段,此刻施展,几乎也只是充其量能给这位剑仙挠痒痒而已。 “还没完呢。”柳半壁看着那已经到了面前的笑脸木偶,自顾自开口说道:“以人皮为鼓,你们这帮南疆巫族,其实早就该灭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自诩为正道的道门修士对此不管不顾,算了,遇到我,大概也差不多了。” 随着这句话落下,不见柳半壁有什么举动,那笑脸木偶手中的人皮鼓忽然碎开,随着那人皮鼓的碎裂,笑脸木偶身上,骤然多出数道裂痕。 那些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剑痕。 下一刻,和哭脸木偶被柳半壁一剑斩开不同,这笑脸木偶则是成了一块块碎片,满目血腥。 男人面无表情,心如死灰。 他如何不知道,这位剑仙两剑之后的第三剑便是自己,不过即便到了如今,他也没有开口,只是看着柳半壁,沉默不语。 柳半壁没有说话,他的第三剑其实不是自己的剑,而是初雪。 那柄飞剑,之前已经被谢南渡召回到了身侧,但此刻又发出一声剑鸣,直接朝着男人掠来。 这一次,没有任何意外,直接便洞穿了那个男人的心口。 一剑功成。 …… …… 直到此刻,陈朝这才松开了怀里的那张金色纸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即便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张纸张在最后是否能够保命,毕竟早在之前,这张纸便有过没有用的时刻。 做完这一切,飞剑初雪这才缓缓飞回谢南渡身侧,柳半壁接着语不惊人死不休,“小师妹,师兄没什么可以送你的,我在这柄飞剑之中留下我的一道剑意,若是下次再遇到什么不开眼的家伙,大概一剑之威,足以斩杀一个彼岸境的修士。” 这份礼物,说起来轻飘飘,但实际上分量可一点都不轻,一位剑仙的剑意,虽然不能和之前郁希夷丢出的剑仙大符比拟,但总归也是好东西。 陈朝看向谢南渡,满眼都是笑意,自己喜欢的这个姑娘,身后的背景实在是太过强大,谢氏和书院的双重加持,注定了让她想死都没那么容易。 谢南渡轻声道谢,“多谢师兄。” 柳半壁摆手,示意不必如此,然后便随口问道:“小师妹的九柄飞剑里,只怕温养时间最多,最为上心的,不是这柄飞剑吧?” 这一次她的九柄飞剑,到了此刻也只是拿出来其中五柄,还有四柄仍旧没有现世。 谢南渡点点头,轻声道:“确有一柄主剑,在剑穴中温养,如今还取不出来。” 柳半壁点点头,笑着说道:“小师妹剑道天赋不差,只是这路子没几个人走,即便是我能提供的帮助也很有限,不过这条路绝对是坦荡大道,一旦成功那天,只怕是世间剑修,遇到小师妹,也要低头。” 这些夸赞,柳半壁也是真心实意。 不过随口他便问道:“那柄飞剑,可曾取名?” 谢南渡沉默片刻,这才轻声道:“红薯。” 听着这个名字,陈朝神情古怪,红薯,这个名字,其实就很耐人寻味。 柳半壁则是笑道:“看似俗气,但细细琢磨,倒有几分味道。” 听着这话,陈朝更是怪异地看向这位书院剑仙,心想您这和女子说话的功力,也是在战场上学来的? 柳半壁自然不知道陈朝在想些什么,不过这会儿他才把注意力放到这个黑衫少年身上,蹙眉不悦道:“既然要求救,怎么不去寻强手,我小师妹这等境界,也能帮你?” 这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让陈朝很是受伤。 他更是无言以对。 整个神都,他唯一的朋友也就是谢南渡了,原本他想着谢南渡知晓消息之后,定然是要通知别人的,最好是能把院长大人带来,可他哪里知道,谢南渡竟然是孤身一人赶赴这边。 等不到陈朝说话,柳半壁更是生气,但还没等他开口,他便忽然转头,看向神都某处,皱眉道:“怎么,今晚有大事?”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夏氏之殇 夏氏家宅、 外面风雪依旧,但那座小院子里,同样是冷清地吓人。 夏氏家主在这个时候,没有选择再去那座小院子,而是在自己书房枯坐,等到门前终于有了些脚步声,这位夏氏家主才来了些精神,看向大门方向。 书房门很快被敲响,一道低沉嗓音响起,“家主。” 夏氏家主手指放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对方这才推门而入,是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走进书房的第一件事,是去点起一根蜡烛,这才给书房里带来一些光亮。 不过终究微弱,很难照亮整个书房。 夏氏家主看着他,倒也没有开口询问,显得极有耐心。 “不出家主所料,那位南疆巫族的修士,没能杀死那个黑衫少年。” 中年男人低声开口,声音没有什么波动。 夏氏家主也不觉得意外,只是看了一眼那才点燃的蜡烛,冷笑一声之后,这才轻声说道:“那些方外修士,一个个整天修行,行事鲁莽,这种事情也只派一个人出手,真当这神都当真没有大修士在?” 中年男人点头道:“当时剑气冲天,应该是个剑仙。” 听到剑仙两个字,夏氏家主沉默片刻便有了结果,他意味深长说道:“书院这些年看起来寂寂无闻,但哪里这么简单,这位院长是不是历任院长中最了不起的,这不好说,但收弟子的水准,至少一定是最了不起的了,七十二个弟子,最小的小弟子光彩夺目,以至于让人忘了他前些年收的那些弟子,到底都是些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了,那个看似普通的书生,不也踏足忘忧境界了吗?至于在这位魏先生之前,院长的弟子,可也没有平庸的,如今这位剑仙,就是他早些年收的弟子之一,柳半壁。” 中年男人站得不高,自然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此刻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位夏氏家主。 夏氏家主摇摇头,不愿意多说。 中年男人的分寸感拿得极好,既然夏氏家主不愿意再说,他便换了个话题问道:“家主,如今我们应当怎么做?” 夏氏家主沉默不语,没有立即给出答案,如今神都这个局势,其实即便是他,也有些捉摸不透了,那位皇帝陛下的一次北行,便惹出这么多事情来,可他要是死在北境也就算了,可偏偏他还南归了,可如今又没了踪迹,生死不知,这才是让他头疼的事情。 他倒是宁愿这位大梁皇帝陛下回不来神都,毕竟他若是真的回来了,便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我们已经上了这条船,没有退路了,只是我到了今天才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陛下在不在神都,其实想要在神都杀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夏氏家主有些感慨,自己身后无数族人此刻全部的希望,几乎便都在他的身上,到了这会儿,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了。 中年男人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如果事情出乎意料,家主我们召集家中供奉,是否能够将他们……” 中年男人做了个手势,意思很明确。 夏氏家主却皱起眉头,低声斥责道:“他们虽然人不多,但事情你以为只有他们知晓吗?” 中年男人轻声道:“可以先杀他们,之后谎称事情是陛下那边做的,只是如今,我们只是无法确认陛下到底是不是能够回来。” 夏氏家主听到这里,沉默了许久,忽然喃喃道:“陛下在漠北血战一场,又在悬岭郡遭遇了一场刺杀,之后方外肯定还要找寻陛下踪迹,陛下想回来……没那么容易的……” …… …… 那座小院里,被称呼为梁师弟的方外修士回到了小院里,看着院子里的各位师兄,他摇了摇头,说了一番几乎是和之前那中年男人同样的话。 几位方外修士脸色微变,领头的那个中年修士轻声感慨道:“忘了这一位。” 梁师弟低声道:“要不要再派几个人出手?实在不行,请动左师叔也不无不可。” 中年修士摇头道:“出手的只有这位柳剑仙,但在他之后,魏序在,那位院长也在,他们牵扯进来了,这桩事情便更为麻烦了,我们如今,还是要等那等紧要大事。” 梁师弟轻声提醒道:“那边不都传来消息了吗,说是观主已经亲自去寻那位大梁皇帝了,难道还不能成功?” 中年修士平静道:“观主这等人物,要是出手,自然是万无一失的,只是我们作为最后的保障,也不能掉以轻心。” 其实只怕是世间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如果大梁皇帝一旦走进神都,那边便再也万无一失了,毕竟在神都,有书院,有无数的大梁高手,在这么些人的护卫下,哪里会有人想着去刺杀大梁皇帝,可他们就是要他们都有这个想法,在所有人都放松的情况下,给予那位大梁皇帝致命一击。 为此,他们已经在神都等了许久了。 柳师弟微微点头,只是还没开口,中年修士便说道:“谋划这等大事,一定要万无一失……” 梁师弟微微点头,不再多言。 师门受邀来做这等事情,他一个二代弟子,没有什么话语权。 只是到了这会儿,那位中年修士忽然轻声道:“今夜怎么有些寒意?” …… …… 临近夏氏家宅不远的两条长街外。 一身官袍的镇守使站在一座高楼上,身后一条街,则是从镇守使府和天御院带来的各路高手,此刻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此刻身后脚步声响起,有人风尘仆仆赶到这边,一脸疲倦。 镇守使大人看着暗处的夏氏家宅,轻声笑道:“钟鸣鼎食之家,王朝柱石啊。” 身后男人也同样有些感慨,但更多的却是抱怨,“大人,我这在北境吃风喝雪,回来还没歇口气,这就又要做事了?再说了,那左卫的官印我可都还没拿回来,我这会儿还是一介草民啊。” 说话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左卫指挥使宋敛。 第三百六十章 整个夏氏,都是鬼 作为前左卫指挥使的宋敛,早些日子因为大梁朝对妖族的战争,而被紧急-抽调前往北境战场,因此左卫如今的指挥使已经变成了陈朝,就在左卫不少人都在盼望着宋敛归来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这位前左卫指挥使,其实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神都。 镇守使看着宋敛,微笑道:“既然你要这么说,那我现在招你入镇守使衙门,做个小衙役?” 听着这话,宋敛立马苦着脸,“镇守使大人,没这个道理吧,有了新人,这就要忘记我这个旧人?” 镇守使看着前方,只是自顾自说道:“听那位北境大将军的意思,对你宋敛还是十分满意,怎么的,要不要留在北境算了,再往前走两步,等你踏足那个境界,说不定就能直接接任那大将军之位,到时候咱们两人,也算是平起平坐了不是?” 听着自己这位上司如此打趣自己,宋敛笑道:“哪敢,下官这辈子也就是给大人效力的命。” 镇守使笑而不语,这话到底不是真的空穴来风,如今那位北境大将军的确已经是风烛残年,活不了多久了,对于北境整个部署,整个大梁朝如今都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宋敛确实有机会在北境边军中大放异彩,他当日到底也曾经在北境军中摸爬滚打过,对那边也算是熟悉,加上本身天赋不算低,说花个十年八年有没有可能踏足那个境界,是有的。 到时候前途如何,确实未知。 镇守使拍了拍宋敛的肩膀,意味深长说道:“那小子再怎么天才,也得花时间去成长,你说不定过几年也就能接我的班了。” 宋敛一怔,只是脸上没有太多情绪。 不过他很快便换了个问题,问道:“夏氏这家大业大的,大人今日是要将其彻底连根拔起?” 镇守使瞥了宋敛一眼,“你觉着我想把这么一个大家族想拔起来便拔起来?” 他虽然身为大梁朝的镇守使,权柄极大,但是想要将这样一个在大梁朝根基极为深厚的大世家说要拔起来便拔起来,哪里有这么容易? 这类的世家势力盘根错节,在表面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勾连,一拔起来,不知道要牵扯多少东西,只怕是大梁朝不管是哪位官员,都没有这个能力。 宋敛笑眯眯说道:“别的人可能没这个能力,但大人你,我看行。” 镇守使转头看了一眼宋敛,挑眉道:“没拍马屁的工夫,就不要瞎拍。” 宋敛被噎了一句,嘟囔道:“看起来还是没那小子厉害。” 镇守使听到了,但没理会,只是说道:“之前的安排你听到了,等会儿出了问题,我就把你的脑袋割下来。” 宋敛肃穆道:“明白。” 说完这些话之后,镇守使走下高楼,独自一人缓慢朝着那边夏氏家宅走去。 没要多久,在风雪里,镇守使一个人便来到了这边的夏氏中门之前。 大世家的中门,向来不是随意打开的,整个大梁朝能让夏氏这样的家族大开中门的,其实也只有一掌之数。 等到镇守使才到那中门之前,很快便有夏氏的人发现了这位镇守使。 “此乃夏氏私宅,若无事情,请速速离开。” 那人从一侧的小门里走出来,看着这个看着并不算如何特别的男人,缓声开口,倒没有太多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意思,在这样的世家门阀里,门房其实着实重要,在这神都里,达官贵人哪里少得了?曾有人笑言,说是在街边丢下一堆石头,至少都能砸中好几个在官府当差的。 作为世家门阀的门房,眼力自然便是第一位的,眼前这位夏氏门房看向眼前的镇守使,没有出言不逊,自然也和他的眼力有关。 镇守使看了对方一眼,说道:“想让夏氏大开中门,要什么条件?” 听到对方这么一问,反倒是让门房有些疑惑,别的不说,敢在夏氏面前说出要对方打开中门的人,整个神都只怕找不出几位,可眼前这位,怎么来看都不属于那几位之一,但看着对方,他又不觉得对方是故意挑衅。 一时间,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搭话。 镇守使安静地看着眼前门房。 后者这才问道:“敢问可有名帖。” 镇守使摇摇头,轻声道:“没带,不过你可以回去说一声,就说宁平来了。” 宁平,一个寻常又普通的名字。 门房仔细在脑海里想了想这个名字,但却失望地发现自己的确是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犹豫片刻之后,他倒是没有立刻赶人,反倒是说了句稍等。 镇守使不以为意,只是静静站在门前。 过了小半刻钟,只听见吱呀一声,小门里再走出一人,这一次是个面容寻常,但气态不俗的中年男人,来到这边,他看了一眼镇守使大人,有些不可置信说道:“是镇守使大人?” 大梁朝的镇守使,能在前面不加任何修饰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位。 中年男人也在犯嘀咕,在听到宁平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确和前来禀报的门房一样想了许久,都没有想起来此人是谁,之后好在他没有立即做出决定,而是仔细查看了片刻这才恍然发现,原来当今的镇守使,本名便叫做宁平,实际上这些年,镇守使作为武官之首,又是大梁朝前三甲的武夫,当然是无人不知,但众人对这位镇守使大人,平日里也只是会称呼为镇守使大人,哪里敢直呼本名,这时间一长,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人再记得住镇守使的大名。 也就是这么一来,这才差点在这里出事。 镇守使说道:“今日特地前来拜访夏氏家主。” 中年男人一怔,随即一挥手,说道:“开中门。” 能让夏氏大开中门的人没有多少,但既然是眼前这位,没有任何理由不大开中门,也没有任何理由能将这位镇守使拒之门外。 哪怕夏氏完全有资格拒绝。 随着中门大开,一众夏氏的下人侍女全部都站在两排,等着这位大梁朝的镇守使走入夏氏。 而夏氏家主很快也出现在了前方。 这位夏氏家主虽然在朝中没有什么官职,但夏氏的子弟也有不少是在朝廷中担任要职的,夏氏的门生更是遍布朝野,这位夏氏家主,自然也是大梁朝举重若轻的大人物。 镇守使跟着这位夏氏家主走进大堂,其余人就此退下。 “镇守使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夏氏家主笑呵呵开口,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寻常的富家翁,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镇守使淡然道:“偌大的夏氏,若都是寒舍,那在大梁朝,只怕找不出不错的宅子了。” 夏氏家主笑着摆手,“祖辈余荫罢了,我们这些不肖子孙,能将祖产保住便不错。” 镇守使没有搭话,只是喝了口茶,打量了一番四周,感慨道:“你这地方,到底是比我镇守使衙门好多了。” 世所皆知,镇守使没有自己的府邸,那镇守使衙门便算是镇守使的府邸。 夏氏家主微笑道:“镇守使大人是国之柱石,在下如何能比?” 镇守使微笑道:“夏氏家大业大,一整座大梁朝,只怕是到处都有夏氏的影子在,家主实在是过谦了。” 听着这话,夏氏家主微微蹙眉,但仍旧是不露声色,眼前的这位镇守使骤然造访,他觉察到了些什么,但在此刻,也是摸不清楚这位一向没有什么朋友的镇守使回来到这里,更何况之前不是传言,这位镇守使,其实此刻并不在神都吗? “镇守使大人今日造访,想来不是寻常地串门吧?” 这样的人物一旦出现,他们便要大开中门相迎,若只是为了串门拜访,这反倒是天大的笑话了。 更何况朝野上下都很清楚,像是镇守使大人这样的人物,是绝不可能随便拜访某人的。 镇守使点头道:“如今陛下不在神都,神都上下,倒是有些风雨。” 大梁皇帝之前只是说闭关,但随着漠北的军报传来,如今倒是人人都知道大梁皇帝现在不在神都了。 不过此刻镇守使突然说起这样的话,倒是让这位夏氏家主不知道怎么去接,他沉思片刻,这才说道:“陛下不在,神都怕是便要依仗镇守使大人了。” 镇守使笑了笑,说道:“说起来镇守使也不是太好做,这大梁朝上下都是鬼,神都鬼更多,本官都有些心力交瘁。” 夏氏家主心中微震,但仍旧是一脸淡然道:“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没办法抹过,镇守使大人倒也不必过分担心。” 镇守使哦了一声,随即问道:“倘若依着家主看,若是发现一人明确是鬼,但抓的时候影响颇大,本官是抓还是不抓?” 夏氏家主脸色微变,没有立即接话。 镇守使没等对方说话,很快便开口说道:“千世之家,殊为不易。” 这句话一说出来,即便是傻子便都知道这位镇守使意有所指了。 夏氏家主肃穆道:“镇守使大人是指我夏氏中有人为方外卖命?可有证据?若是真的,在下定然全力配合镇守使大人,绝不姑息包庇。” 镇守使看着夏氏家主,轻声道:“家主倒是一心为国。” 夏氏家主盯着镇守使,分明已经十分紧张。 谁知道,这接下来镇守使的一番话,便如同一个惊天大雷落下。 “夏氏中的鬼若是家主你,那么是否可以说一整个夏氏,都是鬼。” 最后几个字,镇守使声音不大,但说得极慢。 夏氏家主瞬间大怒道:“宁平,这等事情,也岂是你能胡说的?!” 他此刻直呼镇守使大名,便证明这位夏氏家主是真的有些怒不可遏了! 镇守使却不以为意,只是手指轻轻敲击在桌面上,缓慢说道:“本官是大梁朝的镇守使,这种话,你觉得本官能胡说?” 他看着夏氏家主,冷笑道:“你觉得没有真凭实据,本官能踏足你这座夏氏私宅?” 看着镇守使这个样子,夏氏家主倒是很快便冷静下来,他想明白了些事情,夏氏和方外的关系即便是被这位镇守使知晓了,那么这位镇守使也理应是先禀报那位大梁皇帝,可如今大梁皇帝未归,他却出现在这里,只怕是另有所图? 要以此为要挟,在夏氏得到些好处? 夏氏家主想了很多,很快便说道:“镇守使大人到底要说些什么?” 在这种事情上,不提出条件的一方,往往有着极大的转圜余地。 镇守使看着夏氏家主的态度,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变得有些刺耳,“夏潺,你莫不是以为本官想在你这里得到些什么好处吧?” 夏氏家主皱起眉头,这让他越发摸不着头脑。 “你夏氏之中,不一直有些方外修士在这里等着刺杀陛下吗?” 这一句话,一锤定音! 夏氏家主再不犹豫,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就这么狠狠摔下! 茶杯被重重摔碎,然后数道气息就此出现在四周。 镇守使不为所动,依旧稳坐泰山,这位大梁朝前三甲的武夫,只是这么看着夏氏,平淡道:“夏潺,真要把整个夏氏拖进无尽的深渊里?” 夏氏家主漠然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我倒是不相信,你这位所谓的武夫到底有多了不起,难不成能一人横推我整座夏氏?” 夏氏在大梁朝底蕴深厚,其中供奉高手无数,说是被这样一个忘忧武夫说踏平便踏平,他还是不相信。 镇守使没说话,只是看向这位夏氏家主,轻声道:“十几年前的事情,看起来你们都忘了。” 提及十几年前,这位夏氏家主骤然一惊,那是当年大梁皇帝走进神都的事情,当时神都有不少人对这位大梁皇帝即将成为新的皇帝这件事不愿意接受,于是好些家的供奉联手,就要将其格杀。 而当时在大梁皇帝身侧的,其实没有太多人,但却有这位镇守使。 镇守使缓缓起身,一身血气骤然涌出,整个大堂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威压,这是属于绝世武夫的气魄,大梁皇帝在漠北,在悬岭郡,已经证明过了一位走到忘忧尽头的武夫到底有多么可怕。 那么如今呢? 这位同样是走到忘忧尽头的武夫,又会如何? 会不会是第二个大梁皇帝? 这将是整个夏氏都要面对的问题。 …… …… 片刻之后,一阵哀嚎骤然从夏氏会客的大堂那边传来。 等到夏氏族人匆匆赶到此地的时候,便只是看到一地的尸体。 不知道多少夏氏供奉,此刻正横七竖八地躺在四周。 一座会客大堂,此刻支离破碎,就几乎是一片废墟了。 而站在废墟之中的,如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淡然的镇守使,另外一个是浑身是血的夏氏家主。 能做到夏氏家主这样的高位,他自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家伙,换句话说,他甚至还是一位不错的修士,但即便再怎么不错的修士,此刻在镇守使这样的武夫面前,也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放在以往,夏氏族人看到镇守使,只怕是会有些敬重,但如今,却全都是愤怒。 毕竟夏氏大开中门,将其迎了进来,可他却将夏氏的大堂毁了,而且还将夏氏家主打成重伤。 这样的客人,还是客人吗? 镇守使却没有理会他们的心思,夏氏真正的强手,此刻还没有出现,不过他此刻却没有什么担忧,他淡然走出废墟,朝着夏氏最里面而去。 这一路,想来又会死很多人。 只是此刻不等他们想些什么,夏氏大门那边,忽然嘈杂起来。 厮杀声已经起了。 许多不知晓其中机密的族人此刻面面相觑,丝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为何在神都,还有人敢闯夏氏的私宅,又为什么会有大批的修士此刻开始硬闯夏氏? 这还是神都吗? 镇守使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过头来,看着夏氏家主,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做鬼,是要死的。” 撂下这句话的镇守使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朝着前面走去。 …… …… 那座小院虽然偏僻,但到底也在夏氏之中,外面嘈杂的声音很快便惊动了此刻在那座小院里的修士。 听着声音,那位梁师弟第一个冲出小院,但下一刻,他便不受控制地倒飞回来。 几位修士目光很快投向不远处。 一道身影出现在这里。 正是那位大梁镇守使。 一眼看去,即便是这些平日里见多识广的修士,此刻都倒吸一口凉气。 来人的血气如渊,宛如实质,这样强大的血气,整个方外只怕都找不出来这样的修士。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武夫! 一个举世无双的武夫。 整个大梁朝,能有多少个这样的武夫? “去请师叔。” 有人当机立断,面对这个忘忧武夫,他们不是对手。 况且对方来势汹汹,根本不是善茬。 镇守使安静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天空。 远处起了一道剑光。 —— 五千字,顺便推一本朋友的小说,《末日行者》作者小贞德,纵横可看。 第三百六十一章 第一次 看着那道剑光,镇守使便已经知道是谁,如今在神都,只怕也就只有这样一位剑仙了。 凭着镇守使一个人或许能够将整个夏氏都控制下来,但是加上如今在夏氏的这些修士在,只怕是有些问题。 如今这道剑光也是在提醒镇守使,有事的时候,可以说话。 柳半壁在北境杀了好些年妖,但不意味着他只会杀妖,杀人对于剑修来说,也从来不是难事。 镇守使看着眼前的几个修士,没有说话,他只是立在原地,正在等这几人之后的重要人物。 他不着急出手,因为今夜神都已经戒严,没有一个修士能够说走便走。 不多时,远处总算是姗姗来迟一位面容枯槁的老人,只是身着一身普通的灰色长袍,看不出出自哪座宗门,老人来到现场,看了一眼这位血气如渊的镇守使,苍老的面容上有些疑惑,“镇守使大人亲自来此,看起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了?” 作为修行多年的老怪物,老人自然不会对如今这局面再报以什么别样的想法,只不过即便是事已至此,还有些话,该说也得说。 镇守使看着这位注定问不出身份和师承的老人,微笑道:“入了神都,有些道理便讲不通了,在这里,只有大梁律最管用。” 老人感慨一声,摇头道:“没有什么大梁律和方外的规矩,天底下的规矩其实都一样,那就是拳头,谁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镇守使没有反驳,若是说到底,便是这个道理,说破天去,也都是这个道理。 镇守使平静道:“说一说吧,说不定说完了,本官真能放你离开。” 老人摇头道:“我的来处,自然不能告诉镇守使大人,但镇守使大人当真敢杀我们?” 他这句话有很多没有说清楚的东西,但很显然镇守使是能听明白的。 镇守使问道:“你们意图行刺陛下,就这么让你们走了,如何交代?” 老人丝毫不在意,只是缓缓说道:“这桩事情还没发生,因此不管怎么说都没证据,当然证据对于我们来说,好像是也没有什么用,今日你放我们离开,自然能得到些什么,反倒是你若是强行要留下我们……只怕后果,一座大梁朝,还承受不起。” 原本之前老人开口的时候,几位修士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只是如今老人再如此开口,他们的脸色才变得正常起来。 这个世界里,到底是没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情,有的只是无尽的利益纠缠,只要利益谈得合适,那么没有什么是恒定的。 镇守使没有急着说话,不过场间却并非是安静,如今大雪依旧,但四周的厮杀声可不算小,镇守使衙门和天御院的供奉修士如今联手已经攻进了这座夏氏私宅,今夜的结局其实大方向不会改变,夏氏一定会被连根拔起,整座王朝一定会迎来一次巨大的震荡,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这些修士,能否安然无恙的离开神都。 这是今夜的不一定的事情。 镇守使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扭头看向某处。 阴影里,一道身影还是走了出来。 这是藏在夏氏里的第二位忘忧修士。 镇守使感慨道:“你们这些方外修士真舍得,这些被人当作是神仙的忘忧修士,如今一来便是两个。” 走出来的那个修士容貌要比起来这个老人年轻不少,脾气也更是要暴躁不少,看着这位镇守使大人,他只是冷笑道:“宁平,你当真觉得能将我们留在神都?就不怕隔日你神都被踏破吗?” 老人听着这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终究是没有说些什么。 镇守使大人疑惑道:“这就是你们求人的态度?” 老人没说话,那人却是勃然大怒,“不过一个粗鄙武夫,何来求你?” 他怒目看着镇守使,好似随时便要出手将这位大梁朝的镇守使打杀在这里。 镇守使说道:“既然这样,那本官便只好杀了你们了。” 他说话的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就好像是说了一句很寻常的话一般,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 只是不等这两人说话,镇守使看着天空,笑道;“剩余一人,便交给柳剑仙了,本官在这边,实在是不太好脱身,陛下即将入城,倒也不好让陛下等太久。” 这句话,无疑是说给对面两人听的。 老人面色凝重起来,另外那人脸色也有些难看。 无人作答,只是有一道剑光,一闪而逝。 …… …… 离着夏氏不远处的一座低矮院子门前,匆匆赶赴这边的柳半壁缓步走到这边,本来作为书院学子,要做些什么,得事先请示那位院长大人才是,只是柳半壁在北境多年,其实早就算半个朝廷中人,倒也和一般的书院弟子不同。 站在门前,柳半壁可没有那份好脾气去敲门,而是一道剑气瞬间弥漫而出,直接将那道木门斩开变成两截,这才走进院中。 不过当他刚走进这座小院,屋子里便走出一个面若寒霜的中年女子。 柳半壁打量了一番,感慨道:“是个娘们?” 中年女子闻言大怒,但感受着此刻铺天盖地的剑意,却是感觉通体冰寒。 她险些忘记了,眼前的青衫男人,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剑仙。 是修士之中杀力最强的剑仙! 中年女子也知晓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是谁。 那位书院的剑仙,之前一直在北境杀妖的柳半壁。 “柳剑仙……” 中年女子欲言又止,有些紧张,以至于显得有些紧张。 就在这个中年女子有些紧张的当口,柳半壁忽然说道:“我还没杀过女人。” 这一句话直接打断了中年女子要说的话。 听着这话,中年女子松了口气,真要和这样的剑仙交手,对于她来说,不算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 修士之中,剑修杀力最强,没有什么人愿意招惹。 不过之后柳半壁的一句话,便让她当即便心如死灰。 “不过也没关系,第一次嘛,人都要经历的。” 第三百六十二章 叔侄 夏氏那边,今夜厮杀声不绝,这个消息,自然而然在顷刻间便传遍整个神都,最先得到消息的地方,只有两个,谢氏和魏氏。 这两个庞然大物在神都的眼线太多,神都发生的事情,很少有他们不知道的。 只是知晓这桩事情的两边反应绝不相同,谢氏这边,刚收到消息,便就传到了那位谢氏老祖宗的耳朵里,只是这位老祖宗对此并没有什么表示,让前来报信的族人离开之后,便看向那个常年坐在谢氏祠堂外的老人。 老人有怪癖,只要在这谢氏一日,便一定会坐在那张椅子上,如今虽然大雪,但依旧如此,此刻身上堆满积雪,早就已经看不清面容,只是感受着谢氏老祖宗投来的目光,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有些浑浊的目光就这么穿过风雪,落到了谢氏老祖宗的脸上。 “宁平的武道修为实打实的不算低,朝中的这几位武夫里,他应该是除去陛下之外,最强的存在,他既然出手了,那藏在夏氏的修士,基本也跑不了了,夏氏算是完了。” 老人活了许多年,自然也知晓许多辛秘,对于这位大梁镇守使,他的评价颇高。 谢氏老祖宗也是微笑说道:“若无当年宁平的倒戈,即便陛下入了神都也不见得那么快能掌握局面,平日里朝堂上下都在猜测这位镇守使和陛下到底是不是貌合神离,但如今来看,至少在打击方外修士这点上,这位镇守使大人,可没有别的想法。” 老人感慨道:“北境那位当年的无作为,宁平当年的倒戈,再加上那位已经故去的国师,这几位,其实不管是缺了哪一位,陛下想要坐稳皇位,都不容易。” 谢氏老祖宗还说道:“天时地利人和,都在陛下这边,所以当年的事情便简单,如今陛下这座高山更高了,这些家伙却不明白,以为只要做些什么事情便能让陛下这座高山倒下,所以才有今日之事啊。” 老人疑惑道:“可陛下这举动未免也太过霸道了些,当真不怕方外修士们的报复?” 谢氏老祖宗摇头道:“这些年了,你还不明白吗,那些家伙从来不是什么善茬,你退一步,他们便要进三五步,面对他们,最好的手段自然是一步不退,陛下之前是这么做的,不过如今却向前走了一步,虽然风险极大,但陛下这样的人物,想要这么做那就这样做了,满殿朝臣也好,还是什么别的也好,都没有可能阻止陛下。” 老人沉默,他如何不知道眼前的谢氏老祖宗说得极有道理。 “就这么看着吧,今夜之后,会是如何,自有分晓。” 谢氏老祖宗揉了揉自己花白的头发,忽然有些感慨,他大概在十几年前便有预感,只要这位陛下登上皇位,那么保持不变多年的世俗和那些超脱凡俗的修士们,只怕就要有着极大的变化了。 只是这种变化,说起来简单,但真的变一点,不就得付出多少心血来? 要是真有想法,最后为了这点变化,再付出无数多的人命去? 值得吗? 谢氏老祖宗如今真想依着这个问题,去好好问一问那位大梁皇帝,只是自从这位皇帝陛下坐上皇位之后,两人虽然都在神都,但实际上也再也没有见过面,只不过到如今谢氏老祖宗都还是能记得和这位大梁皇帝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景象,当时大梁皇帝还只是灵宗皇帝的皇子,跟着先太子入府拜见他这位谢氏家主,而在那次见面之后,谢氏老祖宗便有过感慨,是说先太子和这位四皇子殿下不该生在同一个时代,若非如此,两人都会是大梁朝历史上,极为出彩的两位帝王,可如今两人身处一世,终究会有一个人要为另外一个人让路。 而先太子占据着宗法的好处,身为嫡长子,在这场战斗里,他有着天然的优势,四皇子已经落败。 只是谁也没想到,之后先太子病故,又是谁也没有想到,先太子病故之后,灵宗皇帝竟然老糊涂到了这个地步,不去选明显最适合接任皇位的四皇子,而是选择传位给太孙,大梁朝那场十几年的大变,也就此埋下伏笔。 在经历了这十几年的之后,不少大梁百姓再提及那位灵宗皇帝的时候,只怕都要在背后埋怨,早早将皇位传给如今的陛下不好,这样也就没有当年那场神都大变,也就没有了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的骂名了。 灵宗皇帝,好不糊涂! 想到这里,谢氏老祖宗忽然感慨笑道:“以前没想过,这会儿才明白,灵宗陛下,世间不知道你啊。” …… …… 魏氏,灯火通明。 夏氏要在今夜覆灭,消息传来之后,这座宅子里的众人也就都紧张起来,一个个都有些急躁,神都变故,对于魏氏和谢氏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其实是小风雨,但他们担心的还是另有其事。 不过好在很快便有消息传来,说是魏氏家主让众人不要惊慌,稍安毋躁,传言的魏氏族人低着头,对着魏氏这么多重要人物的时候,也没有显得有多急。 有人忍不住问道:“家主难道就不想把事情说清楚吗?” 另外也有人附和道:“夏氏今夜要覆灭,那么夏氏之后呢,会不会就是咱们魏氏?” 那位传言之人听着这话,这才抬起头来,轻声说道:“家主说了,若是有人问这种话,那么就回他一句,你是白痴吗?” 那人听着这话,立马脸色涨红,看着这个传言的家伙,他想发些脾气,但一想着他身后不是别人,而是那位家主,也就将其憋了回去,变得沉默不语。 那人环顾一周,忽然问道:“家主还问了,那位魏先生可在,若是在,便去见家主一趟。” 对于魏序的称呼,其实不仅是神都的人都喜欢用魏先生来称呼,即便是魏氏自己,似乎也都喜欢以此称呼。 只是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没有人知道魏序此刻在何处。 有人忽然道:“想来魏序应该是在书院才是。” 魏序一向独来独往,和魏氏里的众人都不算是特别亲近,加上他又是一位忘忧修士,想要简短的躲避魏氏的目光,当真不算是什么难事,当然这主要还是魏氏家主对于这个家族这一代里的绝对翘楚一直报以极大希望,不让众人在平日里多去管那位魏先生。 “家主说了,魏先生若是在书院,自然极好。” —— 先后送走两位得意学生的院长缓慢走出小院,在漫天风雪里走了几步,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自己的小弟子,但想了想之后,便决意作罢,而是沿着湖畔缓行,如今书院无人,自然也就没有人能看到这位容貌不老的书院院长独自游湖的景象。 走了数百步,忽然间便在湖畔想起好些旧事的院长叹了口气,魏序所问,其实也是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的事情,早些年自己还年轻,收弟子也只是看着不错便要收下,所以实际上他虽然有七十二位弟子,真正适合作为下一任院长培养的,其实并没有多少。 最早的时候,他觉得可以将自己衣钵交付的,其实不是别人,而是那位如今藏在渭州那座小县城的周枸杞,这家伙出身名门,但却没有沾染那些他不喜欢的性子,性子洒脱朴实,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于是当时授课的时候,他其实便藏了许多私心,想要看看这家伙是否能担起大任来,结果那家伙的确不错,让他很是满意,但之后谁知道这家伙竟然惹出泼天大祸来,事情大到就连自己这位书院院长都很难将保住,最后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那家伙一条小命,从此远走神都,再也不能以本来姓名示人。 自然也就不能再想着让他做下一任院长了。 每每想到这件事,院长便觉得唏嘘。说到底,其实还是自己这个先生没做好,连自己的学生都庇护不住。 在周枸杞之后,院长第二个看好的人,就是那位如今才返回神都的柳半壁了。 可惜这家伙最后说不读书便不读书了,转而去做了一个剑修,这件事即便是如今已经释怀,但院长说不难受,还是假的。 在这两人之后,其实院长可以选的人,便越来越少了,这些年,他一眼看去,最适合的,也就只有魏序了。 这位魏氏的嫡子,伴随他多年,院长也有意无意在教导魏序怎么去做一个读书人,怎么去做读书人的领袖,可惜他出身魏氏这样的世家大族,有些东西从出生便刻在血脉里,这么些年来下来,院长对魏序算是比较满意,但始终觉得魏序身上始终少了一点什么东西。 本来若是没有谢南渡的出现,魏序少点什么也就少点什么了,人并非完美无瑕,有些缺憾便有些缺憾,他也不是非得要吹毛求疵,但后来谢南渡的出现,却让院长吃了一惊,谢南渡出自白鹿谢氏,那也是一个不比神都谢氏小太多的世家大族,原本觉着这女娃肯定也多少有些沾染世家大族的那些东西,可相处下来,他却骤然发现,这女娃完全便和那位儒学大家所言一般。 当真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这样的弟子,作为自己的关门弟子,院长其实高兴得不得了。 不过接下来便陷入两难,若是没有谢南渡,或许他便只能选魏序,可有了谢南渡,自己又怎么办? 这两人,作为师兄妹,只怕也要陷入抉择之间。 其实最大的问题,还是不在于他要如何去选的事情,而是他已经老了。 虽然境界高妙,院长始终能让自己的容貌看着没有一点老态,但他其实真的已经老了,北境的那位大将军就要死了,自己没有那么快,但想来也不会差多少了。 时日不多,谢南渡才刚刚起步,若是自己一意孤行要将院长之位传给谢南渡,魏序又会如何做? 两人本就各自出自魏氏和谢氏,又有了书院之争,结局如何,院长都不愿意去想。 “老了啊。” 院长轻声喃喃。 再大的英雄都会老,没有任何人可以和时间为敌。 “老了也要慢些死才是。” 不知道为何,本该是冷清的书院,此刻却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一道身影没来由地出现在院长的背后。 院长转身,看到来人,有些错愕,但很快便神色如常,没有说话。 来人微笑道:“在想什么?” 院长倒也不隐瞒,直白道:“在想陛下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书院的,但想来不管如何,上次陛下来的时候,鬓发还没白啊。” 来人是那位从漠北归来的大梁皇帝。 漠北三万里他走过,从北境到神都这段路,他也走过,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神都。 大梁皇帝已经换上一身崭新帝袍,此刻听到这种话,平淡道:“院长会老,朕也会老。” 院长感慨道:“到底是陛下老得更快些。” 大梁皇帝作为这座王朝的主宰者,确实是没有如今这些人想得这么轻松,那些堆如高山的奏折,很容易将一个人变得衰老不堪,更何况他眼中的这座天下从来不是当真的太平无忧的。 大梁皇帝笑道:“天下事事事烦心,若是早知道如此麻烦,还做什么皇帝,在北边狩猎骑马,只怕是要舒心得多。” 院长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两人都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没有那场大战,这位皇帝陛下早就死了,想要安心做一个闲散藩王,可有的是人不同意。 院长说道:“陛下忧心事小,只是那些忧虑无人可说才觉得烦闷,当初可以讲给那个和尚听,那个黑衣和尚没了,还有皇后娘娘可以听听那些糟心事情,可如今皇后娘娘也没了,陛下不会将我当作最后一个可以一吐为快的朋友吧?” 大梁皇帝淡然道:“你不愿听,朕又何必说给你听?” 都是老相识,这两个人哪里又有谁不知道谁的。 院长坦然道:“陛下那些烦心事,对我来说,都太多太大了,看着一间书院已经不容易,再来听陛下这些事情,只怕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也是根本不够用了。” 大梁皇帝没说话,他和眼前的院长当然是朋友,还可能一直都是朋友,但他也知道,院长永远都不会像是那个死去的黑衣和尚那样,成为自己的知己。 良久的沉默之后,院长忽然说道:“陛下既然回到了神都,那说明那个少年的生死也有了答案?” 如今神都无数人都在猜测陈朝最后是不是要被这位皇帝陛下处死,毕竟亲情和愧疚,对于一座天下来说,是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 “你觉着呢?”大梁皇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将这个问题抛回给了院长。 院长说道:“要是我的想法算数,那我就开口。” 这句话很有意思,院长很清楚,自己不管说些什么,其实都无法改变大梁皇帝已经决定的事情,所以他说和不说,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据朕所知,你的那个关门弟子很喜欢朕的这个侄子,他要是真的死了,她不会伤心?” 大梁皇帝没有着急给出自己的答案,只是开口的时候,声音里有些打趣的意味。 院长淡然道:“年少的时候,喜欢上一个男子,不见得就真能相伴一生,要是因为什么缘由而没能走到尽头,有的人过些日子就会把这样的事情给忘记,但还是有很多人,会将这份感情放在心里,不过对于她,我不太知道她会怎么做,她或许会恨陛下一生,等到某一日数柄飞剑,可能会出现在陛下的眼前,她也可能会接受事实,毕竟陛下想要做的事情,和她想要做的事情,是一样的。我不确定那个少年在她心里的分量,有没有她想做的那些事情重要。” 大梁皇帝笑而不语。 院长感慨道:“其实绕不过一个情字,像是陛下,天底下的人也在猜测,若是没有那个情字,陛下会不会做得更好。” 这言语里隐隐提及了那位已经死去的大梁皇后,大梁皇帝的脸色不变,但湖畔却冷了些。 整个世间都知道,大梁皇帝此生没有软肋,除了那位皇后,他甚至对自己的子嗣也不是太在意,根本不曾表露过对谁的偏爱,要不然也不会造成如今朝堂之中,大家都拿捏不准的局面。 “陛下此次北行,可有收获?” 院长也不是太在意,若是因为一句话便获罪,那么眼前的大梁皇帝也不会坐在那张椅子上了。 大梁皇帝淡然道:“朕看到了一朵极美的花。”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院长想得到的,但既然皇帝陛下已经这么说了,他就只能按着性子不去追问,他太清楚眼前皇帝陛下的性子了,他不想说的话,那么即便是你问一百遍,他都不会说,他要讲的,你也只能听着。 “过了今晚,便没了夏氏。” 大梁皇帝似乎有些遗憾地说道:“早回来几日,他们便应该在年关之前消失的。” 似乎让夏氏安然度过新年,大梁皇帝有些不满。 院长说道:“就算是鬼,也要过年啊。” 不等大梁皇帝说话,院长便接着问道:“夏氏都是鬼,但大梁朝的鬼却不都是在夏氏,陛下这样,是打算做些什么?” 大梁皇帝还是含糊其辞,“朕只是觉得眼皮子底下有些鬼不太满意,如今收拾了最大的这一只,后来的那些人,想来便能安分一些。” 院长有些担忧,“南北都有事情,陛下只怕太过劳累。” 大梁皇帝还是不以为然,“在这个位子上,还能有不累的?” 院长不再说话,话说太多,就有些惹人烦了,到这会儿刚刚好。 大梁皇帝看了院长一眼,然后说了这一次谈话的最后一句话,“你教出的学生,挺好。” …… …… 柳半壁循着夏氏那边的动静离开,陈朝和谢南渡两人对视一眼之后,也都没有说些什么。 谢南渡走了几步,来到陈朝身边,说道:“我在衙门前等你。” 然后她便离开了左卫衙门。 陈朝在衙门那边交代了几句,翁泉对于对方袭击左卫指挥使的举动表示很愤怒,想要追查凶手,陈朝却显得淡然无比,“要是能让你找到证据,那就不会是他一个人来了。” 翁泉皱眉道:“就这么任由他们在神都袭杀朝廷命官?”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想着自己这条命看似保住了,但实际上头上还悬着一柄利剑,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还是真不好说。 最后简单交代几句,陈朝来到衙门口,谢南渡已经撑起油纸伞,等待了很久,看到陈朝,她的第一句话便让陈朝吃了一惊,“今夜之后,夏氏不会再存在了。” 陈朝先是一惊,随即后知后觉道:“原来陛下最后要做的事情,是这个。” 离开神都,引起神都乱局,很多人想着大梁皇帝说不定是想要杀了陈朝,但陈朝知道,自己的生死,其实远远用不着用这样的手段来决定,那只是在大梁皇帝的一念之间,大梁皇帝真要想做的事情,原来一直都是这个。 谢南渡说道:“跟我回书院去,在书院里会安全些。” 她说话向来不拖泥带水,如果说神都还有什么地方能有可能保住陈朝,只怕也就只有书院了。 书院有院长,这便是底气。 陈朝却有些悲观,“真要死的话,好似在哪里都一样。” 谢南渡不愿意多说,只是直白道:“那死在我眼前就是。” 陈朝苦笑一声,这姑娘还真是和一般的女子不同,这种话竟然都说得这么随意。 不过想了想之后,陈朝还是没有拒绝,若是要死,死在书院就是,倒也不是什么特别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两人同在伞下走在长街上,缓慢朝着南湖那边靠近,陈朝忽然问了一个问题,让谢南渡都微微蹙眉。 他问的是如果早知道自己身上这么多麻烦,那么当初会不会就选择给一大笔天金钱将两人的关系就这么断绝了。 谢南渡没有看陈朝,只是说道:“你觉得我对你的喜欢,是因为你救过我?” 陈朝疑惑道:“难道不是?” 在他看来,即便不是因为救过对方,那也应该是故事的起点,风雪夜的山神庙,多有意思的开头,这样的故事开头,不管是怎么看,都显得很完美。 谢南渡知道陈朝在想什么,沉默许久之后,她说道:“如果说真有开头,那也是那个红薯。” 陈朝愕然,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女很喜欢吃红薯,但没有想过,那个红薯的分量在少女心中如此之重。 他在耐心等着眼前少女的解释,可惜的是直到最后,谢南渡都没有详细说起,只是摇头道:“我怎么想,告诉你没有意义。” 陈朝哦了一声,对这个答案,不可谓说不遗憾。 有些事情,他自己想得明白,但是对于面前的这个少女,有很多事情,他即便去想,好像也想不明白些什么,这让陈朝一度很是苦恼。 眼前的少女实在是太聪明了。 她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聪明。 两人一路闲聊,很快便到了书院门口,两人都不约而同抬头看了一眼那大门前的书院两字,而后继续往前走去,不过数步之后,少女便有些后悔带陈朝来到书院了。 因为此刻两人身前,站着一个高大男人。 很多人没有见过大梁皇帝的长相,但很少有人会不认识那袭帝袍。 陈朝下意识地已经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谢南渡则是缓缓行礼。 是一个万福。 大梁皇帝看着谢南渡手腕处故意露出的两个镯子,知道这位谢氏才女的心思,但没有说穿,只是有些赞许说道:“果然是朕的皇后都喜欢的女子。” 谢南渡轻声道:“陛下谬赞。” 大梁皇帝说道:“退下吧。” 这话看起来只有三个字,但实际上却是一位帝王的旨意,谢南渡不离开便是抗旨,但她确实没有动。 大梁皇帝淡然道:“听你的老师说,你志向远大,难道便不想看到那一天?” 谢南渡沉默不语。 她自然有自己的坚持。 大梁皇帝摆手道:“朕今晚不会杀人。” 听到这个答案,谢南渡这才又行过一礼,然后撑伞离开了这里,这一次连看陈朝一眼的举动都没有。 大梁皇帝这样的人物,今夜说不会杀人,那么就不会杀人,她丝毫不担心。 陈朝的手却还是没有从刀柄上放下,面对自己这位叔父,哪怕不是第一次见面,他依旧有着极大的危机感。 天家无亲,他对自己的儿子都没有什么感情,就更不用说,对他这个侄子了。 大梁皇帝审视着陈朝,这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在皇后崩逝的那一天,当时大梁皇帝不知道因为什么想法,反正始终没有出手将这个少年杀死。 “有警惕的心是很好,但你现在这只手不管是握住一把刀还是握住一百把刀,都没什么意义。” 大梁皇帝和他的谈话开始了,这一次好像依旧还是以他率先开口作为开始的。 陈朝听着这话,说道:“陛下的话很有道理,但一只蝼蚁若是很害怕,即便是结果不会改变,但握住刀和不握住刀,差别会很大。” 大梁皇帝点了点头,说道:“就这一点,你便比你的那位兄长更像是你的父亲。” 陈朝沉默不语。 “朕和他是很好的兄弟,他若是一直活着,朕会在北方一直做个闲散的藩王,打猎骑马很快活。”大梁皇帝的眼中有些缅怀的意思,他看着陈朝,便好似看到了当初的那位兄长,两人之间的感情并不浅,即便他也想要和他争过皇位,但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对方害死。 “坊间一直流传当初皇兄是朕害死的,朕可以告诉你,并不是。”大梁皇帝轻描淡写地开口,声音仍旧平淡。 陈朝说道:“我这些日子想了想,觉得陛下也不是这样的人。” 能够独自闯过漠北三万里的人族君王,怎么可能做过这些事情。 大梁皇帝问道:“宋盈虚要带走你,为何不跟着他走?” 陈朝回答道:“之前告诉过陛下了,我对陛下的天下没有想法,我不想坐陛下的位子。” 这件事,最开始的那次见面,陈朝便已经告诉过大梁皇帝了,如今他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大梁皇帝淡然道:“想不想坐朕的位子暂且不去说,既然已经想明白在神都有可能会死,为何还留在这里,性命在别人手里攥着,便不觉得心慌?” 陈朝说道:“自然心慌,但另外一条路,我不想选。” 大梁皇帝问道:“为什么?” “喜欢的姑娘想的是什么时候收复漠北三万里,我要是为了自己的小命而选择站在她的对立面,她会很伤心。”陈朝想了想,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大梁皇帝说道:“一个情字。” “陛下不也对皇后娘娘用情极深吗?” 陈朝声音有些缅怀。 大梁皇帝说道:“原来我们陈家,都是痴情郎?” 这句话没有什么情绪,谁也不知道大梁皇帝此刻在想什么。 或许正如某位陈姓读书人说过,世间唯有痴情,不容他人耻笑。 陈朝没有搭话。 大梁皇帝看着他,说道:“如今有一万个理由,能让朕杀了你。” 如今的大梁王朝,如今蒸蒸日上,国力正强,陈朝却是一个极为不安定的存在,杀了他,可以将无数多未来可能生出的麻烦此刻尽数消解。 陈朝平静道:“但不是今夜。” 大梁皇帝摇了摇头,“不是今夜,那今夜之后的每一夜,你都要担忧是否会就此死去。” 陈朝握住刀柄,沉默不语。 大梁皇帝忽然笑了笑,然后来到陈朝身前,一挥袖,这一下子直接砰的一声,让陈朝横飞出去,撞在一棵柳树上,柳树顿时摇晃起来,陈朝则是跌坐在柳树前,站不起身。 他手握刀柄,还没能拔刀出鞘。 “握住刀没有意义,什么时候能拔刀杀人才有意义。” “体魄打熬得不错。” 大梁皇帝负手而立,淡然道:“朕这一生行事无愧于心,做过的事情,朕不会后悔,不管你信与不信,朕都不会想着杀你,至于你什么时候想要杀朕,都可以随时来找朕,朕永远给你杀朕的机会,就在你我叔侄两人之间。” —— 八千字,久违的大长章 第三百六十三章 拆祠堂 柳半壁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足以让那个中年女子汗毛倒竖,普通剑仙她或许觉得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可剑仙和剑仙不同,眼前这位,明摆着在北境杀妖多年,已经和寻常剑修有了本质区别,只怕是如今同境的剑仙里,所有人要是评判出最不想要遇到的剑仙,便是这位,也只能是这位了。 甚至于等到柳半壁踏足大剑仙境界的时候,或许他是真有可能和剑宗那位多年不露面的宗主一战的存在,到时候整个世间,便有一场好戏可看了。 天下剑修魁首,会不会易位? 这等事情是以后的事情,但现如今,中年女子面对柳半壁,却想的是要怎么活着离开。 她沉默片刻,刚要开口,那边的柳半壁便打断道:“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什么师门背景,要我这个剑修好生考虑一下杀了你,后果是不是承担得起,其实用不着,我既然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去想那些事情?” 话音未落,柳半壁腰间衔蝉,此刻已经开始颤鸣起来,剑气已然溢出剑鞘。 看到这一幕,自知已经没有任何退路的中年女子不再说话,只是身后点点虹光荡出,一口古井骤然出现在天地之间,本就是大雪纷飞的神都,此刻竟然又多了些清凉气息,不过却没给人寒冷意味,反倒是让人不解的凉爽。 忘忧修士,各有手段,各有千秋,修行道法不同,境遇不同,心境不同,所以全部都不同。 柳半壁微微蹙眉,然后微笑道:“没见过,正好。” 随着他笑着开口,腰间飞剑衔蝉骤然离鞘,没有任何征兆的便刺向那中年女子,速度极快,在半空中拉扯出一条耀眼剑光。 中年女子偏头躲过,这柄飞剑也就径直落入那身后的景象之中,此刻肉眼来看,更是变作了一只秋蝉,落入古井之中。 中年女子觉察到了问题,寒声道:“你这是什么手段。” 柳半壁则是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在他仰头同时,天幕之上,雪花纷飞,从此四散而开,一条极为耀眼的剑光分开天地,好似要从云端落入人间,形成一条剑气长河! 这一剑,声势浩大,让人目眩心惊。 当日在悬岭郡一观那位甘雍的最后一剑,两位剑修中的郁希夷境界还不够高,距离太远,即便有所悟,只怕也要堆积到了境界足够高之后,那一战所得才能对他有所帮助,而柳半壁本就是一位忘忧剑仙,在看过那大剑仙一剑之后,已有所悟,如今柳半壁的剑,要比离开北境之前,气象更大,更为磅礴。 中年女子死死盯着那道剑气长河,心神紧绷,山上修士不愿意和剑修打交道便是如此,这帮人杀力最强也就算了,还时不时会弄出一些他们不曾见过的手段,这才是让他们最为头疼的一点。 眼前这位,一起剑便是如此景象,则更是让中年女子心中暗骂,这他娘的狗日的柳半壁,当真不留余地? 柳半壁好似知晓眼前的中年女子在想什么,挑眉道:“骂我?会死得更快的。” 中年女子脸色难看,只是死死盯着那条剑气长河,不敢分神。 可谁知道,柳半壁紧接着说的一句话,让她猝不及防。 “这一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段,你要不要看看我之前那一剑?” 中年女子猝然一惊,之前一剑? 没有回神。 在她身后,那口古井之中,那之前化作秋蝉落入井中的飞剑缓缓再度飞出,然后安静地停在井口,微微震翅,那蝉翼上沾染的井水化作万千剑气朝着四周迸发,以至于瞬间便拉出了一条条的耀眼剑光,让整个景象变得光彩夺目。 中年女子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到了如今,她就算是后知后觉,也明白了真正要命的一剑不是之后柳半壁扯来的那道剑河,而是之前的那柄飞剑。 柳半壁感慨道:“不知道剑修手中剑要注意吗,我不握剑,你就不想了?” 中年女子不言不语,只是那口水井骤然迸发出一阵光亮,竟然在顷刻间便将那些剑光彻底压制,衔蝉发出一阵颤鸣,如同秋蝉之声,分外凄厉。 柳半壁却不管不顾,一伸手,招来那天幕剑河,化作数道飞剑,分别朝着那中年女子身上的数道窍穴而去。 携带剑光的飞剑来势汹汹,虽然并非真正飞剑,但这等剑仙手段,也是足够夺目。 中年女子面对这数柄飞剑,没有选择硬抗,也没有在此刻祭出什么法器,而是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的身影顿时隐于天地之间,几柄飞剑没了目标,也就顺势钉入那景象之中,剑气消散,扰乱飞雪。 中年女子的骤然不见,柳半壁并不是太过惊讶,他目光所及之处,其实全部精力此刻都放在那古井景象之中。 果不其然,中年女子的身影在那古井旁出现,而后取下自己发髻上的珠钗,在掌心划过一道血口,然后重重朝着那只秋蝉刺去! 古井之旁,此刻气息纵横交错,恐怖异常。 柳半壁看着这一幕,失声笑道:“还不算是特别蠢,亡羊补牢,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以飞剑钉入那古井景象里,本就是他最大的杀招,不过他并没有打算藏着掖着,而是主动暴露,其实想要的,还是借着这个中年女子的手,好好去消化一番甘雍的大剑仙一剑。 中年女子手捏珠钗,掌心处的鲜血顺着珠钗蔓延而出,化作一片血网,要将那只看似寻常的秋蝉笼罩其中。 秋蝉停在井边,不躲不避,只是展翅而起,朝着那张血网飞去。 血网已经将秋蝉笼罩,那根珠钗更是朝着那只秋蝉急飞而去。 随着一阵蝉鸣,秋蝉骤然而飞,化作数只秋蝉朝着四周散去,带着绚烂光彩。 秋蝉震翅,无尽剑气随即而出,那便是一副谁也想不到的数剑齐发的景象。 一张血网在这数剑之前,没能坚持太久,就此被斩开,而血网之中,那根珠钗,此刻变得无比黯淡。 衔蝉飞剑回到柳半壁的掌心,握住这柄飞剑,柳半壁这才满意说道:“差不多了,就不跟你多浪费时间了,免得那位镇守使大人当真觉得我这个剑修还不如他那个武夫。” 说着话,柳半壁一剑砸下,那原本就在天幕上向下流淌的剑河,此刻自然是骤然下落,无数剑气尽数下涌,铺天盖地,有些不讲道理的意思。 中年女子双手结印,就要去接下这浩荡一剑,但柳半壁却是不以为意,他自然知道,这一场比斗,两人交手,他早就知道对方不是敌手。 这剑也磨了,所以就让这一场比斗到这里而已吧? 柳半壁想到这里,还是有些遗憾道:“杀人始终是没杀妖来得有意思。” …… …… 夏氏那边,镇守使一拳将之前那个嚣张的修士打飞数十丈,然后连带着扛过了那老人毒辣的袭击,一伸手,直接抓住老人肩膀,另外一只手握拳直接朝着老人头颅砸去,老人慌忙伸手抵挡,但在镇守使这一拳下,他双手横举,还是随着咔擦一声,硬生生被打断了手臂。 同为忘忧修士,老人的身躯自然不如镇守使这样的武夫坚韧,但想要一拳将其身躯打断,只怕也并非易事。 不过到了此刻,镇守使没有了再周旋的心思,这一拳实打实的出了十分气力,对面的老人,还真是扛不住。 被一拳打断手臂的老人脸色难看,倒不是因为那手臂断裂的巨痛,而是他非常清楚,今日即便是他们两人联手,只怕是也没办法从这位武夫手上逃脱了,在交手之前,其实即便有大梁皇帝在漠北的珠玉在前,他也对眼前的这位武夫没有太多想法,大梁皇帝那样的人物,即便了不起,那也是世间就此一位,眼前的这位镇守使,又怎么可能是另一位? 可当他手段用尽,甚至自己将自己祭炼多年的法器拿出还是被对面的镇守使硬生生用拳头打碎的时候,老人便知道这场大战,自己是败局已定了。 只是到了如今,他还是不能理解,不都是武夫修行是逆天而行吗?为什么当真有武夫能走到忘忧尽头,不仅能走到忘忧尽头,甚至还能如此霸道? 对于世间所谓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说法,修士们其实一直以来是嗤之以鼻,只是武夫一途,真要详细深究,可不就是这样吗? 老人此刻精神恍惚,一时间生出许多的念头来,几乎都已经快忘了自己身处战场了。 镇守使看出老人的魂不守舍,但却不愿意深思,只是再度一拳将眼前的老人胸膛打得凹陷下去之后,松开老人肩膀,这才大踏步迎向那位此刻一拳被自己打飞然后又来到这边的中年修士。 一人迎战两位忘忧境修士的镇守使此刻如同一尊神祇,一身磅礴气机外化,周身四处都是气浪,随着他的举动,这些气浪随即波动,在天地之间一次次荡开。 又是简单的一拳轰出,对面的中年修士口吐鲜血,再次倒飞出去。 在压制那位修士之后,镇守使没有立即乘胜追击,而是直接来到了夏氏的祠堂上空。 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言语。 镇守使一脚重重踏出。 一座夏氏祠堂,一座被夏氏视作神圣之地的祠堂,就这样被这位武夫直接踏破!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夏氏覆灭 随着那供奉着历代夏氏先人的祠堂被镇守使一脚踏破,无数哭声瞬间而起,夏氏家主拖着重伤的身子,看着这边景象,面如死灰,眼中更是一片晦暗,夏氏崛起于无数年前,是大梁朝难得的世家大族,若是一直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想来在大梁朝覆灭之前,夏氏都会一直安稳地存在。 只是身为大梁朝的诸多世家大族之一,夏氏也有自己的追求,想要更进一步,追求成为魏氏和谢氏这样的真正一流的世家,为此也不惜剑走偏锋,若是一切顺利,他们在大梁朝的地位自然更高,话语权自然也更重,只是走得不是正道,便自然有风险,其实夏氏家主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做的事情被发现,但想着夏氏这么多年在朝野的影响,想来即便是大梁皇帝也不会选择将这么一个夏氏说拔起来就拔起来了,但他还是低估了大梁皇帝的魄力,一场北行,便当真敢做这种足以让大梁朝伤筋动骨的事情。 早知道有今日,当年在大梁皇帝起兵的时候,夏氏便应该全力支持废帝,将这位大梁皇帝阻拦在神都之外,不让他坐上这张椅子。 只是如今,一切都悔之晚矣。 看着滚落到自己脚边的一块已经断了一半的牌位,夏氏家主颤颤巍巍蹲下,然后拿起牌位,隐约可见上面的文字,正好是自己那位已经去世的爷爷灵位,看到这牌位,夏氏家主心中五味杂陈,当年自己不过还是个少年之时,自己爷爷便常常单独带他来到祠堂之中,以夏氏家主的身份像他传授如何才能管理好像是夏氏这样的庞然大物,说起来夏氏家主也是早早便展露出了过人才华,那一代的家主之争,其实在很早时候便已经落下帷幕,甚至于自己父亲能够坐上夏氏家主的位子,也有大部分原因是他有个不错的儿子,在那些算不上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夏氏家主其实问过自己爷爷一个现在想来,很有意思的问题,那便是还若是有一天自己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恰好世道却不允许,自己有没有什么办法。 而当时已经白发苍苍爷爷,看着自己这个寄予厚望的孙子,只是在轻轻抚摸了他的脑袋之后,这才轻声说道:“要做成大事,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缺不了,不过真要想做些什么,其实这三样有一样也就可以拼一拼了,天时地利人和,哪里这么容易凑得齐的?小子,还有句话叫人定胜天,要是真决定去做一件事,那就去搏一搏,不要顾虑太多,即便没有退路,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在做之前,要好好想清楚了,到底有几分把握,要不然事情不成,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夏氏家主放下自己爷爷的灵位,看向已经是破败不堪的夏氏私宅,沉默不语,只是想着自己这些年做的事情,其实哪一件都不该做,方外找人联系上自己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其实现在仔细想想,全然都没有什么道理,都是画出的一张张大饼,不过自己当时眼中只有带着夏氏往前,让自己死后的牌位往高再往高处放去,真要说起来,就是他自己的一己私欲,最后害的大厦将倾,可他现在已经没有挽狂澜于既倒的能力了。 恍惚间,夏氏家主仿佛看到祠堂那边,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盯着已经是破败的祠堂良久,才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夏氏家主,眼中满是失望。 老人对自己这个孙儿,如今是失望透顶。 夏氏家主盯着曾经一直以为榜样的爷爷,满脸痛苦,最后只是喃喃道:“爷爷,孙儿不孝啊。” 老人没有回应,就是这么看着他,然后便好似随着祠堂的破碎而跟着破碎,再也看不到了。 夏氏家主泪流满面,捂着脸,不管不顾地大声哭泣起来。 如今夏氏里哭声很多,谁也分辨不出来其中有谁的哭声。 跌坐在废墟中的夏氏家主最后双手颤颤巍巍举起,然后一掌拍在自己的头顶,整张脸都淌出鲜血,就此死去。 “家主!” 看到这一幕的夏氏子弟更是目眦欲裂,谁都没有想到,到了这会儿夏氏家主竟然没有别的办法,而是选择就此跟随夏氏一起死去了吗? 家主都已经死了,那夏氏还保得住吗? …… …… 镇守使那边,一拳砸死那个之前脾气暴躁的中年修士之后,他看向那个已经精神恍惚的老人,只是没有留情,来到老人身前,握拳砸出,直接将其脑袋砸开,就此斩杀了那个老人。 至于那其余的一些修士,看到这一幕,早就是心如死灰。 谁都不曾想到,事情会变成如今模样。 几人对视一眼,也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愕然。 镇守使却没有去管他们,他只是负手走过夏氏,看着还在负隅顽抗的夏氏族人。 与此同时,宋敛和一群天御院的修士已经杀了进来,夏氏那边,许多供奉其实早就已经失了战心,他们又不是夏氏的族人,能够留在夏氏,无非是因为夏氏提供的各种资源,如今夏氏眼看着大厦将倾,他们也就不再顽抗,更有甚者,在放弃抵抗的同时,便加入了镇守使衙门一方,不过宋敛对这样的人物一向不齿,瞬间出手打杀一个乘机屠戮夏氏族人的修士,冷冰冰说道:“放下兵器原地等待便是,若是有异动,格杀勿论!” 这番话一说出来,自然而然便将这原本想着什么戴罪立功的修士们瞬间不敢动作。 宋敛一路杀来,最后对上了那几位已经吓破了胆的方外修士,宋敛早就踏足彼岸境界,之前又在北境去磨炼了一番,如今一身境界实打实的,根本不是这几个修士能够比较的,只是顷刻间便已经将这几位修士尽数格杀,只留下一个早早放弃抵抗的梁师弟。 一场血战,在这个时候,便差不多是落下帷幕。 宋敛来到镇守使身前,请示道:“大人,今夜连夜开审?还是说别家还有修士落脚,咱们再去一趟?” 镇守使看着夏氏乱象,摇头道:“神都固然还有修士,也还有和方外修士有勾连的家伙,不过这一次到这里,也就行了,要是真把这些人都连根拔起来,只怕是明天的神都,就真的是风雨飘摇了。” 宋敛有些不解,“既然夏氏这么大一只鬼都拔起来了,还在意这些别的?” 镇守使没有解释,只是轻声说道:“夏氏是一只大鬼,但不见得是最大的一只鬼,至于别的,陛下自有想法,你操心个什么劲儿?” 宋敛哦了一声,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镇守使忽然问道:“这夏氏的族人放到你左卫衙门里,能看得住吗?” 宋敛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事儿可不归我这个草民管。” 镇守使微笑看向宋敛。 宋敛认命一般,叹气道:“还得忙多久?” 镇守使皱起眉头,有些不悦道:“你宋敛就因为本官耽误了你去见那个女子,就这般?” 被镇守使一言点破自己心中的小九九,宋敛一言不发,只是嘿嘿一笑。 自己孤苦半生,好不容易眼瞅着喜欢上一个女子,这次又是久别,咋的你就能让这重逢来得更晚一些? 一点都不善解人意,怪不得自己这么些年,也还是一个人。 能够当面腹诽这位镇守使大人的,只怕整个神都,也就是宋敛了。 镇守使看破不说破,只是说道:“人放在左卫衙门里,问题不大,如今陛下已经回了神都,没有人敢在神都在做些什么的。” 一座神都,有了皇帝陛下坐镇,和没有这位皇帝陛下的时候,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人放在左卫衙门,就不着急审?” 宋敛有些疑惑,在他看来,这种事情当然是要趁热打铁才是。 镇守使却卖了个关子,只是微笑道:“人放在左卫衙门,你却得在这夏氏守着,没我的命令,一个人都不能放进来。” 这一下,宋敛更疑惑了。 镇守使头疼道:“这夏氏上下没有什么私通方外的证据?你关上一些人,连夜审能审出个什么东西来,都知道说出来肯定是一死,这会儿傻子都知道要咬紧牙关,如今找到证据,再回头去找他们,铁证如山,他们不开口?” 宋敛听得眼睛放光,对眼前的镇守使,更是佩服道:“大人算无遗策,草民佩服。” 听着草民这个有趣的自称,镇守使直白道:“宋敛,你跟着我也这么多年了,你当真觉得我会让你左卫指挥使的位子让给那个小子?再说了,就你这点斤两,来这里试探我,你不觉得丢脸,我还觉得丢份。” 宋敛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下官这都要娶妻了,要是没个官衔,还真觉得没底气,下官先说好啊,我可不是舍不得将官位给那小子啊!” 镇守使哦了一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不给了吧?” 宋敛急忙摆手,“大人,你不至于这么玩不起吧?” 镇守使揉了揉眉头,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那小子今夜怎么没来,他要是在,我用得着和你废话这么多吗?” 第三百六十五章 我带了一朵花给你 大梁皇帝轻飘飘丢下这句话之后,便一直在等陈朝回话,这对叔侄之间,其实有无数牵扯在其中,在大梁皇帝没有回到神都的时候,陈朝便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最后却是悲哀地发现,其实不管如何,大梁皇帝都极有可能杀了自己,可真当到了这会儿,大梁皇帝直白告诉自己,他不会想着杀了自己,那这句话,能不能相信? 换句话说,会不会某一天,自己又会发现,自己其实活着,只是大梁皇帝的另外一个局,他会不会用自己再去做些什么事情? 大梁皇帝看着久久没有说话的陈朝,仿佛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平静道:“朕说过了,当有一天你手里的刀当真能杀人的时候,你便不会担心这些,你的命在自己手里的时候,无论是谁,都无法算计你。” 听到这里,陈朝吐出一口浊气,这才缓缓站起身来,此刻五脏六腑一阵剧痛,好似都裂开了一般,大梁皇帝这样的武夫随意一击,即便是彼岸境的修士只怕此刻都无法再站立,但陈朝的身躯打熬得极好,此刻终究还是站了起来。 看着自己的这个叔叔,陈朝微微拱手,只是不说话。 大梁皇帝沉默片刻,有一桩他藏在心里的事情,到底这会儿还是没忍住,开口说道:“你不认我这个做叔叔的,那她你到底是要喊一声姨娘的,在她最后死之前,其实很后悔,其实早该和你说透你们的关系的,她大概也是想在死之前听你喊一声姨娘的。” 大梁皇后,那个整个大梁朝上下都挑不出任何过错的女子,最后的心愿,见不见儿女,都不是她想的,而是再看看自己的这个侄子,听他叫一声姨娘,只是最后思来想去,她还是没在活着的事情把这桩事情捅破,大概在她想来,只要不说穿这桩事情,说透陈朝的身份,那么大梁皇帝还会有更多的可能去转圜,这对叔侄最后也有许多余地,不必要到了非要死一个的处境吧? 但她哪里知道,陈朝一旦出现在神都,那么他的身份就完全压不住了,哪怕他不去主动说,也会有更多有心人会想方设法告诉大梁皇帝他就是那个孩子,逼着这位大梁皇帝去做选择,即便他不做选择,也有很多人乐意去猜测他的想法,帮他做出这个选择。 可不管是有意无意,当时的陈朝却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在杀了那几个炼气士之后,他只能来神都,才有一线生机。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在大梁皇帝的心里,其实天下人如何去想,局势如何,都不是首要的,他在意的永远是那个女子的想法,那个跟着他,最开始叫他殿下,而后叫他王爷,最后称呼他为陛下的女子。 她说不要陈朝死,那么他便不会要那个孩子死。 这或许在别人看来是极为没有道理的事情,但是对于大梁皇帝来说,那就是天底最有道理的事情。 而在他和那位痴心观主会面之后,其实有一桩事,还是无人知晓,那就是大梁皇帝在说完那些该说的之后,其实问过那位观主一个问题,就是痴心观是否真有一种药,能让将死之人彻底活过来。 而那位观主倒是没有藏着掖着,而是直白告诉他,若是本源未伤,只是遭受重创,那痴心观有不少丹药都有治疗的功效,但若是心血枯竭,即便是传说中的仙药,也都没有任何作用。 更何况像是大梁皇后这样的寻常人,只怕是连仙药的微末药效都承受不住。 那换句话说,那就是当初大梁皇后那个样子,世间无人可救。 大梁皇帝当时沉默了很久,最后鬓发又白了些。 陈朝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反倒是吐出一滩血。 大梁皇帝那一下,真是让人受伤不轻。 大梁皇帝看了陈朝一眼,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离去,就此离开书院。 陈朝站在原地,看了许久。 …… …… 等到陈朝回到那座湖畔小院的时候,谢南渡其实一直在屋檐下坐着,看着这个来到门前却走路都费劲的家伙,赶紧起身,小跑几步,来到门前,搀扶陈朝到了屋檐下,这才问道:“和陛下打了一架?” 陈朝哑然失笑,“你也是看得起我,陛下这样的人物,我能和他打一架?”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说不准是压制境界的一战,不过看样子,你伤得很重。” 陈朝有气无力地白了眼前的少女一眼,压制境界的同境之战,陈朝对上天底下任何的修士都算是有些信心,可面对那位大梁皇帝的时候,也会心里打鼓,只怕不是对手。 这位当世最强的武夫,实在是让太多人没办法正面相对,哪怕是境界压制,同境而战,只怕也是如此。 谢南渡感慨道:“大梁朝有这样的陛下是幸事。” 陈朝没办法反驳她,若不是他有这样的心胸,那此刻的自己,到底是说死也就死了。 谢南渡很快说道:“说起来你以后在大梁朝的日子,好似有些微妙?” 陈朝挑眉道:“陛下都不杀我,谁还敢让我死?” 谢南渡揉了揉眼睛,不言不语。 陈朝叹气道:“就是给自己壮胆。” 他很快转移话题问道:“你那几柄飞剑气象都不错了,之后的剑道之路,是要把九柄飞剑都温养到极致,一柄飞剑便是一位剑仙,还是别的?” 其实光是说这些话,陈朝都觉得心惊胆战,九柄飞剑,要是每一柄飞剑都温养到极致,那就意味着等到谢南渡踏足忘忧境界,那么这些飞剑每一柄便是一位剑仙,九柄飞剑就是九位剑仙,那同境之中,当真还有敌手? 谢南渡有些嫌弃道:“你当真觉得这样的事情是人能做出来的?” 陈朝一本正经说道:“要是别人,我肯定不相信,但要是你,我一点都不怀疑。” 这番话说出来的时候,陈朝脸不红心不跳,自己都佩服自己说话是真的有些道道在里面了。 谢南渡不以为意,只是喃喃道:“练成剑仙又如何,能杀人又如何?” 她突如其来的感慨,让陈朝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话。 谢南渡忽然说道:“陈朝,你觉得这个世道怎么样?” 陈朝思索片刻,说道:“书上说……” “不要书上说!”谢南渡盯着眼前的陈朝,一双眼睛里有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情绪。 陈朝皱了皱眉,很快说道:“如今这个世道,比之前好,已经很好,但还不够好。” “继续说下去。” 谢南渡看着他,没有移开目光。 “世道比之前好,是因为北边的妖不能南下吃人,是因为我们至少不会一直点头,甚至可以说一个不字,但不够好是因为,我们失去的没有拿回来,是因为我们还没有得到真正的尊重,我们的脊梁还没有彻底挺起来。” 谢南渡很满意地点点头,自豪说道:“我身在如今的大梁朝,生在如今的世道,我很庆幸也很骄傲,可世道还不够好啊……” 顿了顿,谢南渡笑了起来,“陈朝,我们可以一起,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好!” 此刻的陈朝,似乎发现,原来此刻的谢南渡,才是无比璀璨的,她浑身上下,都在冒着一种无比吸引人的光芒。 …… …… 大梁皇帝离开书院,却没有去皇城那边,而是缓步来到了在皇城后的那座山上,大梁朝的历代的帝王陵寝都在城外,而皇后陪葬帝王陵寝,也都会在帝王陵寝之旁,但这位大梁皇帝向来不墨守成规,因此大梁皇后的陵寝其实是建在了皇城之后,在这里,便能俯瞰皇城。 而在皇后陵寝选址确定之后,其实大梁皇帝自己的陵寝也已经注定,并非紧挨着皇后娘娘,而是要同葬。 这桩事情,不仅在大梁朝历史上,绝无仅有,在整个王朝的历史上也绝无仅有,一代帝王和皇后同葬,而且并不是皇后迁入皇帝的陵寝,而是皇帝死后葬入皇后陵寝! 这桩事情,其实早些日子大梁皇帝提出的时候,礼部那边其实都几乎吵得不可开交,只是最后大梁皇帝只说了无须再议,便将这桩事情敲定了。 如今大梁皇帝再从陵寝走进去,守陵的侍卫微微低头,没有多说什么。 来到皇后的墓碑前,大梁皇帝站立,此刻的他早就换了一身新的帝袍,头发更是梳得极好,然后他开始说起来这一趟的北行,从深入漠北三万里,再到南归路途,一切一切,事无巨细。 这位大梁朝最难的男人,此刻没有去想那些别的事情,只是像一个忙了一天回到家里跟自己媳妇儿说起这一天见闻的寻常汉子。 而自己的那个媳妇儿,也不插嘴,就是这么默默听着,满眼都是自己眼前的男人。 说到最后,大梁皇帝将怀里的那朵花拿出来,放在墓碑前,轻声微笑道:“出门的时候,看到一朵很好看的花,想着你喜欢,便带回来给你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第三百六十六章 我 夏氏一夜之间的倾覆,让整个神都都心有余悸,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便和方外修士沾染不少,不清不楚的朝廷官员,此刻更是战战兢兢,之前左卫在神都里到处抓鬼的时候,他们虽然有所警觉,但也并不是太过在意,毕竟他们觉得,只要平日自己足够注意,那么这些事情便不会被人知晓,至少当时他们全部是这般想的,可如今夏氏这个庞然大物都倒下了,他们这些人,也到底再后知后觉都该明白了,或许他们平日里所做的那些事情,那位皇帝陛下全部都看得清楚,那柄剑悬在头顶,什么时候会落下? 有些人疯狂开始补救,将和方外来往的书信尽数焚烧,然后每日都如履薄冰,可就这样过了几日,一直到元宵节来临之前,左卫那边一直都没有动作,镇守使衙门那边也没有了动静,才让众人松了口气,但那心中的石头始终悬着,让人觉得很不是滋味。 但好在是相安无事。 皇帝陛下返回神都之后,并没有召开朝会,也没有召见臣子,这让很多朝臣想不清楚,但有些人是明白的,受伤极重的陛下此刻是在养伤,无暇顾及别的事情,一旦等到皇帝陛下将伤势彻底养好,只怕就会再有一场清洗。 所以人们都在等着新年以来的第一场朝会。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在大梁皇帝身上的时候,自然也就顺道着把陈朝暂时忘掉,实际上这几日陈朝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被大梁皇帝随手一击打成重伤,第一天还好,还能走回那座湖畔小院,到了第二日开始,整个人便连坐起身都不容易了,那伤势实在是太重,大梁皇帝强大的气息在他的经脉里游走,陈朝根本拦不下,只能任由那股气息在肆意的巡视自己的身躯,原本的气机也被压下,让他此刻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这几日他时常昏昏沉沉,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好在这是在书院,又是在谢南渡的小院里,还算安全,又有谢南渡日夜陪伴,这才让陈朝觉得安心一些。 过了几日之后,陈朝艰难从床上爬起来,看了一眼在窗边读书的少女,泛白的嘴唇张了张,沙哑地哼了一声,谢南渡转过头来,看着这个家伙,问道:“还没死?” 陈朝苦笑道:“生不如死。” 他此刻身躯里无时无刻不在传来疼痛,到了此刻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大梁皇帝的有意为之,还是原本就是这个伤势,反正就是极为难受,让他也只能默默受着。 谢南渡来到床边,取出一个白净的小玉瓶,说道:“张口。” 陈朝不明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张开嘴,谢南渡将白净小玉瓶里的丹药倒出来,伸出手指将丹药放到陈朝口中,然后才问道:“如何?” 陈朝咂了咂嘴,说道:“有点咸。” 谢南渡脸颊微红,有些不满。 “这颗丹药很贵,谢氏上下都没几颗,你又欠我一次?” 谢南渡收回玉瓶,打量着陈朝。 陈朝无奈道:“这既然出自谢氏,我难道不是应该欠谢氏一次?” 谢南渡平静道:“欠我就好。” 她这话说得很讲究,陈朝也没有深思,倒也不是太在意,欠着自己喜欢的姑娘人情,那就是天底下最小的事情。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轻声说道:“宋指挥使来问过几次了,你那枚官印该给他了。” 陈朝皱眉,嘀咕道:“我这才当了多久的指挥使,怎么就又要还给他了?” 对于宋敛,陈朝倒也还算是放心,两人的关系很微妙,也不知道说不说得上是朋友。 不过他还是很快从怀里拿出左卫指挥使的官印,宋敛返回神都是好事,左卫那一摊子事情,他一个少年,其实想管也没那么好管,就交给宋敛才是好的,不过他随即问道:“那副指挥使呢,给我留着吗?” 谢南渡懒得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说道:“夏氏没了,这些日子已经查清楚了,勾结方外的罪名已经定下了,全族上下,都尽数斩首。” 陈朝一愣,问道:“这要杀多少人?” 谢南渡不以为意,“和当年比起来,陛下已经很克制了,不过是以这个罪名,倒是让我没有想到。” 夏氏在那夜之后,要覆灭这种事情早就是共识,但是要怎么灭,其实一直以来都是神都各方势力猜测的,有无数个罪名可以安在夏氏头上,但谁都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简单直接的这一个。 陈朝感慨道:“这是杀鸡儆猴了,陛下的魄力真是无人可比。” 谢南渡点点头,“也应该如此,好让方外的那帮修士知晓,如今的大梁朝,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欺辱的了。” 陈朝哦了一声,没有搭话,这些事情他懒得去想,反正说来说去,大梁皇帝做的决定,没有任何人可以更改。 谢南渡说道:“现在所有人都在想,夏氏是不是起点,所以所有人都在看着这第一场朝会。” “甚至还有人觉得,在漠北一行之后,陛下伤重不治,这是他要为之后的皇帝陛下扫清障碍,所以还是有很多人在想以后到底会是哪位皇子即位。” 陈朝摇摇头,轻声说道:“他现在不会死,以后也不见得会死。” 谢南渡也对这个说法很赞同,毕竟若是皇帝陛下真的伤重不治,他其实就不该这么做,应当尽量和方外修士修复关系才是。 陈朝忽然说道:“我甚至怀疑,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一说出这句话来,谢南渡都有些沉默。 大梁皇帝本来已经是忘忧尽头的强大人物了,早就是天底下最强大的武夫了,这样的人物甚至可以和痴心观的那位观主比拟,如今他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是什么概念? “确定?”谢南渡看着陈朝,眼里满是询问。 陈朝摇摇头,“只是一种感觉,真不确定。” 谢南渡吐出一口浊气,轻声笑道:“不管怎么说,陛下更强了,对大梁朝始终是好事。” 陈朝还是摇头。 这还真不见得,大梁皇帝越强,对于方外修士们来说,威胁便越大,他们如何能允许天底下最强大的修士,不是他们方外的那些大人物,而是大梁皇帝这么一个绝世武夫? 谢南渡换了个话题,说道:“你觉得神都前些日子的动-乱里,会不会牵扯到某位皇子?” 在那场神都动-乱中,方外修士有参与,某位皇子看起来也对皇位表示过觊觎之心,那么说清楚来,大梁皇帝会不会清洗他们一番? 陈朝摇摇头,他根本看不透大梁皇帝。 天家虽说无亲,但真要面对自己的子嗣,大梁皇帝会不会心软? 再换句话说,这些孩子毕竟都是自己皇后所生,大梁皇帝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选择放过他们一次? 谢南渡不以为意道:“陛下回到了神都,那么神都一切的谋划都没了意思,因为这是陛下的神都,没有人能做些什么,他们只需要等着结果就好了。” 陈朝默不作声,不知道该怎么说。 谢南渡却站起身,“师兄那边还等着我练剑,你先消化一番丹药的药力吧,若是可以走动了,最好去见见那位指挥使,他好像很心急。” 说完这句话,不等陈朝反应,谢南渡就转身走出了屋子。 “对了,要是有空,烤两个红薯。” 谢南渡最后抛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过了年之后,神都的大雪比之前就要小很多了,今日天上只有些微末飞雪,撑不撑伞都无伤大雅了。 …… …… 谢南渡走后,陈朝也再度盘坐起来,趁着那颗丹药的药力发挥作用,也开始调息自己的身体,只是按着那从少女棺椁上记载的神秘经文开始运行,只是一个周天之后,他便惊讶地发现,原来大梁皇帝那随手一击,看起来不留情面,但实际上是将他身上的那些其他伤势一同治好了,他如今只需要运转几个周天,原本需要静养许久的伤势,便好得七七八八了。 自己的那个叔叔,虽然看起来没有半点将他当作侄子对待,但实际上也给了他莫大的好处。 说到底只是个面冷心热? 陈朝摇摇头,他可不这么认为,这样的帝王,哪里这么容易看透的。 想了想,陈朝很快收敛心神,开始沉浸在调息之中。 两个时辰后,他睁开眼睛,脸色红润不少,吐出一口白雾,陈朝感觉身上好了不少。 想了想,他忽然从怀里拿出那张满是金色文字的纸张,这一页纸是他在崇明宗得来的,救过他好几次了,纸张上的特别气息,甚至能让一位忘忧境望而却步,但是真正神秘的东西,却不是纸张上的那股气息,而应该是纸张上留着的那些字。 那或许记载着一个辛秘。 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一个属于未知的修行之秘。 这个秘密,甚至有可能超过忘忧境,指向一个比忘忧境界更高的修行境界。 想到这里,陈朝屏气凝神,抬眼朝着这纸张看去,就在他的目光落到那纸张上的第一个字的时候,一道极强的气息骤然便从纸张中迸发出来,那无形的气息如同无数柄锋利的飞剑,此刻尽数涌出,刺向他的双目。 陈朝皱眉,身体里的白雾不由自主地运转起来,汇聚到双目,想要抗衡这些气息! 两者相撞,无数气机在这里互相纠缠,陈朝越发的难受起来。 好在他每次打熬身躯都要承受无法承受的痛苦,如今也能艰难承受。 陈朝死死盯着眼前的金色纸张,视线一直上移,落到最上面的那个字上,他想要用力看清楚那个字到底是什么! 可他的目光却怎么都不能汇聚,只是一直发散。 视线之中,只有一片金光,而在正中心,那些金光之中,只有一条裂缝。 陈朝努力朝着那条裂缝看去。 终于在那些金光之后,陈朝看到了一个字。 那不是如今的文字,是一个不存在于当世的文字。 陈朝不认识。 但此刻的脑海里,他却得知了这个文字的意思。 这个字的意思是……我。 我?! 第三百六十七章 那是很多很多钱 “我?!” 陈朝盯着这个字,沉默许久,视线还想下移,去看后面的那些字,但在他有这个想法的同时,强大的气息瞬间便将他的目光击溃,陈朝脑门上瞬间堆积满了汗水,一直在往下面掉落。 片刻之后,陈朝不得不马上收回自己的目光。 把视线在那张纸上移开的瞬间,那种强大的压迫瞬间烟消云散,陈朝这才松了口气,摸了一把额头,一大把汗水,瞬间便打湿了他的掌心。 再看向那张满是金色文字的纸张,陈朝都不敢凝神去看,就是看了之前那一个字,便让他整个身体里的所有气机都被抽空了,此刻的他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明白,自己要是还要往下去看,只怕是等会儿等待他的,就是再次重伤。 陈朝收好这张纸张,打定主意在这最近这几个月里不再去看这张纸了。 出了一身透汗,恢复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陈朝这才缓过神来,晃晃悠悠起身,去了左卫衙门那边。 依着谢南渡所说,那位宋指挥使,此刻看他只怕是望眼欲穿,但实际上陈朝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不过他也很想在这会儿去见见这位指挥使,当初神都一别,如今已经是很久没有再见面了。 来到左卫衙门口,翁泉远远地就跑了过来,看到陈朝,一脸激动,“陈副指挥使,我二……宋指挥使已经等很久了。” 陈朝一怔,脸色一黑,他娘的,眼前这翁泉倒是改口得快,这他娘的官印还没交出去,你就改口了? 实际上在那天夏氏覆灭之后,宋敛便已经官复原职,成为了左卫的指挥使,只是官印他没有急着去拿,毕竟这官印也不是在别处,而是在陈朝身上,用不着那么担心。 陈朝瞥了翁泉一眼,倒也没多说,很快便走进左卫衙门,见到了好些日子不见的宋敛。 宋敛还是和之前那般,没有什么变化,北境一行,对这位彼岸境的武夫,好似没什么影响。 陈朝拿出官印,交给宋敛,感慨道:“大人能够回来,真是让下官意想不到啊。” 宋敛接过官印,拍了拍陈朝肩膀,笑道:“别多想,这位子迟早是你的,我之前也说不要不要,说你小子干得这么好,我就退位让贤就是了,谁知道镇守使大人非得说还得让你磨砺磨砺,我实在是拗不过他,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陈朝哦了一声,对眼前宋敛的屁话,也不当真。 他的确是对左卫指挥使这个官位不太在意,这负责卫戍神都的事情对他来说,很是麻烦。 重新拿过左卫副指挥使的腰牌之后,宋敛这才揉了揉眉头,有些疲倦说道:“要不是知道你小子受了伤,前些日子这么多事情,一定要让你来帮忙的,一个夏氏,几乎要了我的老命。” 陈朝打趣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不让你那外甥帮衬?” 听着这话,宋敛压低声音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一直都是唯才是用,和他是我外甥可没关系。” “知道的知道的。” 陈朝拍拍手,就要转身离开。 宋敛却一把拉住了陈朝,疑惑道:“你要去哪儿?” 陈朝同样是一头雾水,“大人,下官这病还没好,非得让下官在这里累得吐血才行吗?” 宋敛却不依不饶,还是压低声音道:“你小子在这里跟我装傻充愣是吧?” 陈朝一脸茫然,“大人你到底在说什么?” 宋敛面无表情,死死盯着陈朝,“我没死在北境,你很不开心是吧,收了老子的钱,事情不帮老子办妥?” 陈朝这才无奈开口道:“大人你那事情,完全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现在又弄不清楚了?” 之前宋敛离开的时候,其实和那个妇人,就已经是几乎到了快要捅破窗户纸的存在了,两个人往前一步就成的事情,其实用不着陈朝再插手了。 宋敛有些为难地看着陈朝,好似有话想说又说不出来。 陈朝皱眉道:“别吞吞吐吐的。” 宋敛这才为难说道:“不知道怎么的,去了北境一趟,好像又没勇气去找她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想,你陪我去一趟,看看她什么想法?” 陈朝点点头,很利索地说道:“行是行,得加钱!” “你现在还缺钱?” 宋敛不明白,陈朝如今在大梁朝,乃至在整个世间,都有了一些名声,是当下大梁朝炙手可热的年轻人,天金钱这种东西,只有陈朝想要,几乎是要多少有多少。 陈朝却不屑一顾,说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种道理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陈朝当然可以拿不少天金钱,甚至他只要开口,谢氏那边应该会提供给他想要的一切天金钱,但是拿了之后呢?为什么今日谢南渡所说欠她就行,也是这个道理,若是欠了谢氏什么,等到最后要去还这个恩情的时候,便越发麻烦,而且这个麻烦,是对方提要求的时间越靠后,越麻烦。 所以陈朝想要一大笔天金钱,只能自己去努力挣。 神都不是天青县,没那么多妖物要他杀,当然了,即便是有那么多妖物可以杀,也不知道要杀多少。 宋敛也正色问道:“你要这么多天金钱做什么?” 陈朝没立即回答,只是抽出腰间的断刀。 宋敛一脸狐疑。 陈朝说道:“这把断刀原本只有一半,这一次去崇明宗,我找到了另外一半。” 宋敛笑道:“那是好事。” 陈朝继续说道:“可重铸这把刀,朝廷可办不到。” 宋敛一怔,忽然想到一个地方,说道:“剑气山?” 陈朝点点头。 天下飞剑,大多都出自剑气山,那里有着天底下最好的铸剑师,也能打造出天下最好的飞剑。 铸剑师在某种情况下,也是铸刀的行家。 宋敛随即问道:“可他娘你这是刀?” 陈朝一脸无奈,让一个铸造飞剑的地方去重铸自己的刀,这意味着什么? 陈朝肉疼道:“这意味着我需要无数多的天金钱,才有可能打动那帮人。” 第三百六十八章 喜欢一个人就要在一起 攒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对于陈朝来说,最难的事情不是攒钱这件事,而是他不知道当自己真的攒了一大笔钱之后,剑气山那边到底会不会同意帮他重新铸刀,毕竟那座山世代都是打造飞剑,如今要让他们铸刀,只怕出于很多种理由,都会拒绝。 甚至陈朝的举动都要被视作挑衅。 只是陈朝实在想不到,天底下除去那个地方之外,还有什么地方能够帮他把这把断刀重新锻造。 抱着如此多的疑惑,陈朝跟着宋敛又来到了临近那妇人所在的院子前,宋敛忽然止住脚步,开始有些犹豫,“你先进去看看,看看她到底如今是个什么想法,我再进去?” 陈朝皱眉道:“之前大人离开的时候,她不是说过等大人吗,怎么大人这会儿,变得如此畏手畏脚?” 宋敛摇摇头,轻声道:“我相信她愿意等我,但假如……假如她真要是喜欢上了别的男子,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打扰她了。” 陈朝叹了口气,他到底是能够理解宋敛的想法,也就没有说些什么,而是独自一人朝着那座低矮小院走了过去。 小院门没关,陈朝便直接推门而入,走入院子里的时候,没有在院子里看到那些晾晒的衣物,之前宋敛走之前,曾经拜托过陈朝,别让妇人再给别人洗衣了,要不然到了如今冬日,她的日子会更难熬,陈朝也算是把这桩事情放在心上的,也是解决了这桩事情。 如今走入小院,陈朝开口喊了一声,屋子里立马响起声音,妇人探头出来,看到好久没见的陈朝,分外高兴,很快便拉着陈朝进屋,又从屋子里搬来一个小火炉,点燃之后,两人围坐在火炉前,妇人小声问道:“这好些日子没见,出远门了吧?” 她一直都是这么个人,陈朝这么久没有来看她,她也不觉得是陈朝忘了她,而是认为陈朝应该是有些事情走不开,所以才没往这边来。 陈朝点点头,笑呵呵道:“出了趟远门,这才回了神都,原本想着年前来看看大姐,但没想到衙门那边事情太多,一时间没走开。” 说到这里,陈朝一拍脑门,有些不好意思道:“说来看看大姐,这空着手,才真不好意思。” 妇人微微一笑,倒也不以为意,陈朝之前拿过来的那些天金钱早就给她开销好些年了,别说陈朝什么都不拿,就算是他每天都在这里吃喝,妇人也不觉得有什么。 两人闲聊了些家常,陈朝也耐着性子,就是只字不提宋敛。 妇人终于忍不住了,这才小心翼翼问道:“他没死在北境吧?我听说那边打了一场大胜仗,但打了胜仗,怎么他还没消息,该不会……你今儿来,是不是……” 说到这里,妇人的双目都已经有些湿润了,宋敛走后,她每天都在想着这件事,不知道有多担心,她甚至为此还跑到神都中得几座大寺庙里都为宋敛求了平安符。 陈朝欲言又止。 妇人这下子就更加认为宋敛已经遭遇不测了,一双眼睛里,眼泪汪汪,看样子很快便要泪流满面了。 “没事儿,你告诉我,我能挺得住。” 妇人看着陈朝,还是想要一个结果。 陈朝摇头苦笑道:“宋大人没死,大姐太过于担心了。” 妇人一脸疑惑,看向陈朝,不解问道:“那他还没回来吗?” 陈朝看了一眼屋外,眼神示意妇人自己去看。 妇人一怔,随即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很快,妇人便来到院门前,站在院子里,她沉默了好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最后还是缓缓推开了门,来到门前。 宋敛正一脸紧张地站在门外不远处。 两人对视一眼,妇人没来由地,眼泪便夺眶而出,怎么都止不住,她觉察到了之后,立马转身,用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不管怎么擦眼泪,此刻都没办法将自己眼中的泪水擦干。 宋敛走过来,看着眼前的妇人,张了张口,可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这会儿很懊悔,想着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她喜欢上了别的男子,会忘了他,他应该无比坚信的,他这会儿甚至觉得自己真该死啊。 妇人这会儿转过身来,看着这位左卫指挥使,小声问道:“听说你们在北边打了胜仗?” 宋敛点点头,说道:“难得的大胜仗,未来很多年,说不定在北边都不会再死人了。” 妇人接着问道:“那你杀了多少妖?” 宋敛想了想,说道:“没仔细算,但百八十个是有的。” 妇人轻声呢喃,然后才说道:“那你很厉害啊。” 宋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妇人就这么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 陈朝靠在门边,看着这两人,心想这两人说话真费劲,宋敛也是个没道理的人,这还没自己勇。 不知道过了很久,妇人终于开口,声音很轻,说道:“我叫柳莺。” 一个很寻常的名字,大概就和妇人寻常的人生是一样的。 宋敛一怔,随即道:“我叫宋敛。” 说了这话之后,宋敛恨不得自己给自己一巴掌,自己的名字又不是没告诉过对方。 妇人却还是不在意,只是看着宋敛问道:“我看起来还好看吗?” 妇人如今已经是中年模样,其实依稀间还是能够看到年轻时候的容貌的,说不上是什么大美人,但怎么也能说是清秀,至少也不算难看,即便到了如今这个年龄,眼前的妇人也其实有些好看的。 宋敛点头道:“我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了。” 这句话,让陈朝都啧啧称赞,好家伙,这种话,宋敛能自己说出来,真是让陈朝觉得有些吃惊。 妇人脸颊微红,继续看向宋敛,咬了咬嘴唇。 宋敛则是呆呆站着,什么话都不说。 陈朝又在心里暗暗叹气,他娘的,这个时候,你当真什么话都不说了? 就在陈朝暗自叹气的时候,妇人抹了一把脸,说道:“我很喜欢你,你可以娶我吗?” 妇人这前半生过得苦,在没有遇到宋敛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也没什么不好,世间有很多人不愿意认命,但却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但也有很多人有了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却不愿意去做些什么来改变,妇人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勇气的人,更何况到了这般年龄,喜欢上的又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便更是这样了,但她大抵明白,有些事情,一旦错过,那就会抱憾终身的,所以她抬起头,问了这么一句话。 宋敛一怔,看着妇人,久久没有说话。 妇人的眼睛里满是失望,声音也低了下去,“不行吗?” 宋敛看着她失望的样子,赶紧开口说道:“应该我问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直了直身子,这位当世有数的武夫正色道:“我很喜欢你,你可以嫁给我吗?” 妇人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泪流满面的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不断地点着头。 可以啊,怎么不可以。 这个世上,最难的事情,便是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也正好喜欢你啊。 当然更难的事情则是你喜欢的那个人不管不顾要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也不管不顾的要和她在一起。 无所谓世俗眼光,无所谓旁人的阻止,喜欢一个人,就该和他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 咱就是说,这个月恢复双更了,另外推荐一本小说《联盟:你的野区我养猪》喜欢英雄联盟的可以看看,作者很努力。 第三百六十九章 来自镇守使的馈赠 来的时候是和宋敛一同,走的时候却是自己一个人,陈朝走出去很远,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宋敛那家伙真是见色忘义啊。 不过对于宋敛终于圆满抱得美人归,陈朝还是衷心祝福的,对于这个左卫指挥使,陈朝多多少少还是受了他些恩惠,他这个人,别的不说,就谁对他好,他自己便会记在心里,不会忘记。 解决了宋敛的终身大事,陈朝却不是就此没事在身上了,实际上他这会儿还得前往镇守使衙门去一趟,面对那位镇守使大人,他有两件事还要处理。 如今的神都,过了年关,加上大雪已经小了不少,街上行人已经不少,虽说大人物们时刻在等着神都发生巨变,但小老百姓们可不在意这些事情,他们有他们的喜怒哀乐,这些东西,和大人物们并不相通。 陈朝没要多久,便来到了镇守使衙门外,拿出自己左卫副指挥使的腰牌,他很快便被迎了进去,这一次没带路的,对于陈朝,镇守使衙门上下都清楚,因此也没有多过问,只是说了一句镇守使大人此刻正在书房那边,便去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了。 陈朝来到书房门口,还是照例开口喊道:“下官左卫副指挥使陈朝,求见镇守使大人。” 屋子里很快便传来一阵爽朗笑声,“小子进来吧。” 陈朝这才推门而入,见到了那位坐在案后的镇守使。 镇守使抬眼看了一眼陈朝之后,便随口道:“坐吧,伤好得差不多了?本官可听说那是陛下出手,本官原本以为你至少半年要下不来床。” 陈朝苦笑一声,在神都要是遇到别人对他做些什么,这位镇守使或许能够做些什么,但要出手的是那位皇帝陛下,那么镇守使也是爱莫能助。 “陛下留手了。”陈朝看了镇守使一眼,有些事情不用说清楚,就像是现在这样。 镇守使点点头,也没有过多追问,有些事情窗户纸捅破了,反倒是没有意思。 接下来,镇守使坦然道:“本官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神都,从你返回神都开始,本官就一直在神都看着,至于为什么不露面,让你做了这么些事情,想来你也能够明白是为什么。” 陈朝没说话,他自然理解镇守使的苦心,对于他的磨砺是因为镇守使当真是想要将他当作接班人来培养的,不过那场浩浩荡荡的捉鬼之后,陈朝在朝野只怕是早就被无数朝臣抵触了,别的不说,那位太史令,反正对陈朝就没有任何的好感。 不过再选一次,陈朝大概会这么选。 镇守使感慨道:“我们这些家伙,终究是老了,以后的天下到底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你很不错,只是我很希望你能快些成长起来,以后来做我大梁的栋梁。想来这也是陛下的想法。” 陈朝没说话。 镇守使微笑道:“有什么话想说便说,藏着掖着,没意思。” 听着镇守使这么说,陈朝也就直白问道:“夏氏只是个开头,这一场大清洗,是要将神都所有鬼都抓了?” 镇守使微微蹙眉,然后问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你觉得夏氏是不是神都最大的鬼?” 夏氏作为大梁朝的世家大族,可以说在神都已经没有多少世家可以相提并论,而比夏氏更大,影响力更大的,其实闭着眼睛就能数出来,就是那两家,神都谢氏和魏氏。 陈朝一时间有些犹豫,实际上是不敢去想,若是大梁朝最大的谢氏和魏氏都是鬼,那么对于大梁朝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大梁朝是一个高大的巨人,那么谢氏和魏氏其实就算是大梁朝的两条腿,这两条腿,无论是其中哪一条出了问题,对于整个大梁朝来说,都影响颇多。 只是当陈朝带着疑问的眼睛看向镇守使的时候,后者只是微微摇头,笑道:“到底还有没有鬼,我可说不清楚,你可以自己看看。” 于是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镇守使这才回答了陈朝的问题,“夏氏是终点,陛下虽有魄力,但也明白什么是过犹不及,有了夏氏的倒台,相信神都会太平很久,方外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动作,那帮方外修士啊,就是见不得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他们只想要一个傀儡王朝,为他们做苦力,其实他们很该死。” 陈朝微微蹙眉,问道:“那大人要不然去方外走一趟?” 镇守使笑骂道:“你是想我死在方外,你好马上坐我的位子?” 陈朝连忙摆手,一脸无辜道:“下官绝对没有这个想法。” 镇守使哈哈大笑,但随即又认真道:“陛下走了一趟漠北三万里,说起来,也该有个武夫再走一趟方外,一个个宗门走过去,也好让他们知道,在大梁朝,不仅有能够在漠北横行的武夫,也有能让他们这些方外修士低头的武夫。” “不愿意低头?那我就打得你们低头!” 陈朝附和道:“大人雄心壮志!” 镇守使却是话锋一转,看着陈朝说道:“别多想,我是说你。” 陈朝一怔。 “痴心观观主?那个鹿鸣寺的老和尚?剑宗宗主?你小子以后能不能都打一遍,让他们知道,我辈武夫,不弱于人?”镇守使看着陈朝,眼中有些期待,看得陈朝有些不自在。 陈朝说道:“要真有这一天,我就告诉他们,下官曾在大人麾下效力?” 镇守使哈哈大笑,怎么都没想到,陈朝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笑过之后,镇守使这才回过神来,说道:“现在说说你还有什么事情吧。” 陈朝倒也不客气,只是很快便说起镇守使之前找到半截刀身的事情,然后有些为难道:“断刀虽然使着也顺手,但终归缺了点什么,若是神都没什么大事的话,下官想要去剑气山一趟,让他们将下官手中的断刀重铸,只是……” 拿谢氏的钱,陈朝觉得麻烦,可要是让镇守使拿钱,陈朝倒是没有什么担忧,更何况他要的不止是钱。 镇守使摇头道:“你觉得有了足够的天金钱,便能请动那帮铸剑地帮你铸刀?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要一座天底下都公认的铸剑最好的剑气山为你铸刀,先别说他们会不会觉得你是在羞辱他们,换句话说,即便是他们不在意这种事情,消息传到了方外,剑气山会不会觉得丢脸?” 陈朝也想过这些事情,但还是不死心问道:“之前谢南渡不都带回来几柄飞剑吗?” 镇守使讥讽道:“那小姑娘身后是谁,你也不想想。” 陈朝立马说道:“她身后有院长,下官身后不还站着大人您吗?” 要是谢南渡看到此刻的陈朝,只怕是也要感慨,当初那个在天青县看到的少年,这会儿又回来了。 镇守使面无表情,对这个马屁丝毫不受用,他只是冷冰冰道:“院长虽然在神都,和咱们关系紧密,但说到底书院还是方外修士里的一支,可咱们,本官和你,都是他们最看不起的,粗鄙武夫。” 听着粗鄙武夫四个字,陈朝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此刻又没办法说些什么。 毕竟这四个字,可是由大梁朝前三甲的武夫说出来的。 镇守使感慨道:“况且剑气山是什么地方,天底下受过剑气山恩惠的剑修不知道有多少,就算是本官前往剑气山,他们也敢说不让本官上山,那就不让本官上山了,真要惹怒了剑气山,他们登高一呼,乌泱泱一片剑修便朝着你来了,你身躯坚韧是坚韧,但能顶得住多少剑修出多少剑?” 陈朝沉默不语,只觉得一阵头大。 “那朝中有没有人能有这个本事?” 陈朝退而求其次,若是剑气山打死都不愿意做这种事情,他还真没办法。 镇守使还是摇头,“你那刀有古怪,我找到那另外半截的时候,就知道你这刀的锋利程度只怕是不弱于剑气山的百年一剑,这种品质的东西,工部那几位只怕是没办法,也只有剑气山了。” 他这么一说,又把事情陷入了死局里。 陈朝唉声叹气。 镇守使笑道:“不过当真可以去碰碰运气,或许他们觉得你生得好看,就非得帮这个忙了。” 陈朝默然无语。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屁话? 这话要不是镇守使说出来的,陈朝就敢当场给他一下子。 镇守使懒得和陈朝在这事情上废话,只是说道:“你来都来了,本官倒是有些东西送给你。” 陈朝一怔,完全没想到,这一趟来取经,结果还有意外之喜? 镇守使没有多说,只是随手从书桌上拿出一本册子丢给陈朝,这才说道:“本官修行武道已经无数年了,有些感悟平日里闲来也会记载下来,对你有用,至于后面的那些,则是本官修行的武道功法,你可以看看,不必去学,佐证你自己的武道功法也可,真要学也没大碍,想来以你的天资,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陈朝接过那本陈旧册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镇守使这番话说得轻飘飘的,但只怕是天底下所有武夫都会觉得手中的这本册子重若千斤,一位当世前三的武夫修行感悟,那对于世间所有武夫来说,都会是至宝,若是放到外面,只怕是立马就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这是什么东西?这是镇守使一生修为的体现,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陈朝张了张口,发现还是说不出话来。 镇守使能以这东西相赠,又岂是看好两个字可以解释的?这是彻底将陈朝当作了自己武道传承的后人。 陈朝这会儿跪下给他磕头都不为过。 但镇守使只是看了陈朝一眼,随口道:“不要那么磨磨唧唧,我这东西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差,以前不曾给旁人只是觉得他们配不上,至于你小子,很合适,本官很欣赏你。不要想太多,至于叫师父?本官还是觉得大人这两个字更好听。” 陈朝苦笑不已,“大人这东西送出来,下官可不为镇守使一脉卖命都不成了。” 镇守使听着这话,没有什么得逞的笑意,只是严肃纠正道:“什么叫给镇守使一脉卖命?我们守护的是大梁朝,是大梁百姓,你只要想着这事儿,在何处都行。” 陈朝点头道:“下官明白了,马上启程去北方参军。” 绕是镇守使,此刻也是恼怒道:“你他娘的就不怕本官一巴掌拍死你?!” 陈朝嘿嘿一笑,轻声道:“哪能呢?大人可舍不得。” 第三百七十章 大朝会 元宵节后,眼瞅着便到了正月的月末,老话说不出正月就是年,但如今时间一天天过去,要没三两天,新的一年便真的要算来了。不过对于天底下的老百姓来说,是不是新的一年,其实没什么差别,日子还是这般过,而在神都的大人物们也总算是在正月月末盼到了那场他们既想要看到,又不愿意看到的朝会。 这是天监十五年第一场朝会,也是第一场大梁皇帝亲自主持的朝会,是难得一见的大朝会,在神都的官员,无论官职大小,都要参加这场朝会。 因此这一日天还没亮,陈朝便离开书院来到了左卫衙门这边,这一次朝会,左卫指挥使宋敛作为左卫的主官,自然要参加这场朝会,而作为副指挥使的陈朝,也要相随,来到衙门,早有衙役将正式地朝服送上,陈朝虽然没穿过朝服,但礼部那边可不会出错,早就将陈朝的尺寸量好,一身藏青色的官袍虽说有些宽大,但好在陈朝的身材修长,即便是穿着这么一身朝服,却还是不显臃肿,反倒是有些别样风采,倒是宋敛,他平日里习惯穿着便装,此刻忽然穿上这么一身朝服,则是显得格格不入。 他随意地扯了几下,倒是也不太在意,而是把目光放到陈朝身上,点头赞赏道:“果然好看,英雄出少年,看起来要不了多久,你小子就能在大梁朝真正有一席之地了。” 陈朝没心思去想这些事情,而是有些犹豫问道:“大朝会?我怎么没听过?” 宋敛作为左卫指挥使,官阶不低,平日里其实也是不参加朝会的,但这大朝会不同一般朝会,几乎一年之间,只怕也只会举行寥寥几次,除去年关将至之前的那一场之外,也就是开春的头一场会是,大朝会其实很是麻烦,过往的皇帝陛下们也是能不举行便不举行,到了当今的皇帝陛下即位,一年到头,只怕也只有两三次的大朝会,而开春这一次,也大多会被特意取消,免得那般麻烦。 “仔细想来,今年开春的这场大朝会,过去至少有七八年没有举行了,或许是因为陛下有大事要宣布,所以今年才有,不过你也别担心,咱们镇守使一脉,向来站在角落,不会有什么人关注的。” 宋敛一边说着,一边带着陈朝走出左卫衙门,登上马车。 两人对坐在车厢里,等到马车往前驶出几条街之后,陈朝这才掀开帘子,正好便看到不少装扮差不多的马车此刻正缓缓朝着皇城那边而去。 宋敛瞥了一眼,漫不经心说道:“在神都到底有多少官员,其实真不好说,但至少有个几千人,这一旦召开大朝会,光是这些官员的马车,大概都要将神都好生堵一番,别说是陛下了,就连我都觉得麻烦。” 陈朝看着那缓慢行驶的马车,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尤其是当自己往腰间探去,结果没有摸到刀柄的时候,更是觉得心里不太安生,参加朝会,想要带刀,只怕即便陈朝成了北境大将军那样的人物,都没办法。 宋敛看得出来对面坐着的小家伙有些坐立不安,便主动安慰道:“别想太多,参加朝会还能死了不成?今天这场朝会,有陛下在,也有好些个大修士在,镇守使大人也在,你放一百个心,你死不了。” 陈朝点点头,但很快还是有些无奈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刀不在身边,就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宋敛哈哈笑道:“你这小子倒是和我当初才离开北境军中的时候一模一样,当时我离开北境之后,回到神都来做这个左卫指挥使,也是每天晚上都得把刀握在手里才睡得着,在那座长城上的时候,天知道那些妖族什么时候就开始攻城,军帐外号角声响起,便要马上提刀走上城头,那可真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陈朝顿了顿,笑道:“枕戈待旦。” 宋敛狠狠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后来在神都待久了,倒也习惯了,神都虽然也不算真的太平,但比北境长城那边好太多了,用不着每天提心吊胆,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这一次再回北境,忽然又要过这种日子,他娘的,你猜怎么样?居然还没半点不适应。” 陈朝忽然问道:“北边那些妖族,和国境内这些妖物比起来,有什么不同?” 陈朝之前也在天青县杀了好几年的妖物,算得上和妖物打得有不少交道,只是想来大梁朝国境内的妖物和国境外的妖物理应不是一样的。 宋敛点头道:“当真有一天你去了北境长城那边,看到了那些妖物,你就知道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了,说实在的,我要是镇守使,我就把你丢到北境去了,可惜镇守使大人把你当个宝,可不敢让你死在那边。” 陈朝对此一笑置之。 宋敛又扯了扯身上的官袍,真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但又随口说道:“对了,我准备和你嫂子成亲了,你要不给我们找个日子?” “我又不是街边的神棍,大人你能不能别为了省那几个钱,好好找人算一卦不行吗?”陈朝有些头疼。 宋敛挥手道:“我不信那个,老子是看着你小子帮了我这么大个忙的面子上,这才让你小子选日子,你磨叽什么?” 陈朝刚要说话,忽然马车骤然一顿,车厢一顿摇晃,宋敛立马开口问道:“怎么了?” 马夫的声音很快便传了进来,“大人,前面有个岔路,有架马车不让咱们,咱们要不然让他们先走?” 宋敛皱眉,本来就要开口让马夫让路,但说话之前,他恰好顺着陈朝掀开的帘子看了过去,看到对面马车上的标记之后,宋敛阴沉着脸问道:“是咱们先来的?” 马夫嗯了一声。 “那还让什么?往前走。” 宋敛有些烦躁地挥手,心情显然变得有些差。 陈朝也注意到了那马车上的标记,有些迟疑问道:“是右卫的马车?” 宋敛嗯了一声,“就是叶大远那个瘪犊子,他娘的,以为咱们左卫好欺负?” 神都的安全,向来以左右两卫来护卫,两卫各自护卫一半神都,两方官阶相等,都听命于镇守使,理应关系不错,但看起来宋敛和那位右卫的指挥使的关系不佳。 陈朝好奇问道:“大人和右卫那边,有些间隙?” 宋敛摇头,讥笑道:“没别的,就只是跟叶大远那个瘪犊子有些仇。” 陈朝有些好奇,但宋敛好像是不愿意多说,只说了一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陈朝也就不再多问。 不过宋敛没有多说,此刻两方的马车是互不相让,一时间让两条街的官员马车都堵在了这边,最开始那些官员还有些微词,但等到看清了前面两方是左卫和右卫的马车之后,便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右卫那边还好,但左卫这边他们是真不敢招惹啊,之前在神都浩浩荡荡地抓鬼,可已经是搞得人人自危,现在他们还真不敢主动凑到左卫衙门的眼皮子底下去,他们又不是宰辅这样的人物,被左卫盯上,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那边车厢里,也就只是坐着两个人,一个面容寻常的中年汉子,即便是穿着正式的朝服,此刻看着其实也像个庄稼汉子,此人便是右卫的指挥使,叶大远。 另外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则是如今的右卫副指挥使姚岛看了一眼车厢外,这才转过头,有些犹豫说道:“宋指挥使那边不肯让,咱们是不是退一步?宋指挥使如今在镇守使面前,正是红人,咱们……” 叶大远面无表情,“本官就是要压一压他,让他知道,本官和他并无高下之分。” 姚岛苦笑一声,轻声提醒道:“之前夏氏那一夜,镇守使大人可没叫上咱们右卫。” 那一夜,其实大人物们看的是神都的局势,但是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其实看得还是他们能看到的,反正他们如今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如今的神都的左右两卫,镇守使明显更对左卫上心。 “别说宋指挥使了,光是那个陈朝,谁都知道,他此刻可是镇守使大人眼中最紧要的那个人,这会儿估计他也在那架马车上,大人要不要再想想?” 姚岛看着叶大远苦口婆心地劝道:“咱们争个先后倒是没问题,要是传到了镇守使大人耳朵里……” 叶大远脸色难看,但还是漠然道:“镇守使大人何曾管过这种小事?” 姚岛不再说话,默然无语。 片刻后,叶大远还是摆了摆手。 有些事情,他到底是想要争个高低,但是此刻好像是真的不太适合。 姚岛喜出望外,更是长舒一口气,如今在右卫,他每天琢磨的事情,其实要比叶大远那个指挥使想得多多了。 “让路。” …… …… 随着右卫那边的退让,这个不轻不重的小插曲就这么过去,左卫的马车一直前行,最后到了宫门外,这才驶入专门停靠的地方,两人这才走出车厢,就看到身后的叶大远和姚岛,宋敛和叶大远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的情绪都不相同,收回视线,宋敛看着陈朝说道:“以后见到叶大远那家伙,尤其是要和他一起做事的时候,记得多留个心眼,这家伙是个能在背后捅你一刀的主。” 陈朝点点头,倒也没有多问,反正他相信宋敛是不会骗他的。 两人跟着前面的朝臣一起朝着宫门走去,不过前面的朝臣似乎是有意无意地往前快了几步,身后的朝臣又是有意无意地慢了几步,以至于就把这左卫两人,就隔了出来。 宋敛上下打量了一番,也打趣道:“看起来你小子把这些朝臣得罪了个遍,他们有些怕你啊。” 陈朝一脸无辜,“不过是跟着镇守使大人的意思去抓了几个鬼,要说真得罪了谁,就是书院那位什么夫子,怎么可能把他们都得罪了?” 宋敛笑骂道:“你小子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书院一位夫子,便不知道要和多少朝臣扯上关系,你倒好之前把他还要关在大牢里,这会儿只怕是大部分文臣都觉得你小子丧心病狂是条疯狗,你小子要是走的文官路子,只怕是这就走到头了,这官场上的道道,有你受的。” 陈朝揉了揉脸颊,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总归不能叫下官去给他们磕头认罪吧?” 宋敛摇摇头,“大可不必,咱们镇守使一脉,升迁不经过吏部,只是镇守使一人说了算,你以后要是成了镇守使,能管你的也就陛下一个人而已,不用担心,不过我劝你以后还是在神都夹着尾巴,那帮穷酸文人真要写点什么文章骂你,你小子总不能一刀给人宰了不是?” 陈朝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心里去,只是自顾自说道:“下官可没有什么尾巴,要骂人,他们还不见得是下官的对手。” 宋敛有些恍惚,随即这才想起陈朝这家伙最开始从天青县来到神都,在刑部大堂可是把方外的那个老婆娘给骂得口吐鲜血来着。 之后在书院湖畔,这小子更是说的那边的学子哑口无言。 说起骂人,这小子好像还真是不怕任何人。 就在两人闲聊之时,前面的朝臣里忽然有一袭大红官袍在这边等着两人。 宋敛一怔,看着那人,微微挑眉。 那人等着两人来到身边,这才感慨道:“好些日子不见,如今你们两人也成了过街老鼠了。” 宋敛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那人则是看向陈朝,微笑道:“好久不见。” 陈朝赶紧拱手,“见过韩大人。” 眼前这位,不是别人,就是之前负责审理陈朝擅杀几位炼气士一案的大理寺卿韩浦,说起来当时要不是韩浦愿意帮他拖延时间,只怕那桩案子如何,还不好说。 韩浦和两人并肩而行,笑着说道:“谁能想到,当初那么个看着不太寻常的少年,真能从本官的大牢里活着走出来,怎么,你现在要不要想着再去看看,故地重游一番?” 陈朝苦笑着摆手道:“那等地方,要是可能,这辈子都不想踏足了。” 韩浦笑了笑,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道:“现如今和那个姑娘如何了?有没有想着何时成亲?” 陈朝一怔,他到底是怎么都想不到韩浦会问起这种事情。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对答。 韩浦微笑道:“谢氏才女,如今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俊彦喜欢,本官甚至听说,北境那边的好些少年将军可都有意思,如今北境那边战事停歇,他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回来和你抢这个姑娘了。” 这倒是大实话,谢南渡这样的女子,若不是喜欢陈朝,恰好陈朝也喜欢,其实神都上到皇子,下到一众大臣的子嗣都是有意的。 “不过我看,那姑娘的性子不一般,一般的年轻人应当是看不上的,和你走得近,你莫非有些什么过人之处?” 韩浦笑着开口,这会儿的他没什么特别气态,就像是个寻常的街角大叔,随口和陈朝唠家常。 宋敛皱眉道:“他还是个孩子,你乱说什么?” 陈朝也是一脸懵,但对过人之处几个字,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韩浦笑道:“总得长大不是。” 宋敛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韩浦则是拍了拍陈朝的肩膀,笑眯眯道:“今日或许有些不同的,你好生看着,第一次大朝会,好好学学,以后说不定每次朝会都少不了你。” 说完这句话,韩浦加快脚步,脱离两人。 陈朝还是有些懵,不太明白韩浦突然出现又说这些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是交好? 但也显得太不客套,太直接了些吧。 宋敛则是不以为意,满朝文武,能称得上孤臣的朝臣没有几个,眼前的韩浦算一个,他是出了名的不结党不交友,即便是真觉得陈朝不错,两人能说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易,想要成为他的朋友,只怕是和成为镇守使一样难。 两人很快在皇城里走了不少路,最后在一条长长甬道前,两人朝着左边那一列走去,这一列,全部都是武官。 不过陈朝很快又在队伍前方看到了一张熟脸。 内侍李恒。 这位最深受大梁皇帝信任的内侍,掌管宫中的大小杂事,即便朝中有些地位的朝臣,面对这位内侍,都要极为尊敬地叫一声李公公,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大朝会他居然会亲自出现在这里。 宋敛目不斜视,跟着队伍向前走去,陈朝却发现李恒正在打量自己。 李恒的目光柔和,没有什么锋芒,陈朝对他一笑,后者也报以微笑,但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交流。 等过了这条甬道之后,文武百官便再也不说话了,如今马上便要到参加大朝会前的广场,便更没有人说话了。 无比安静。 …… …… 等到陈朝和宋敛来到广场这边的时候,果然如同宋敛而说,他们两人和其余镇守使一脉的武官都站在最为偏僻的角落里。 不过随着官阶的大小不同,他们的位次还是重新排序,宋敛作为镇守使之后的镇守使一脉最高官阶的两人之一,自然站到了镇守使身后,之后在他身后的则是那位右卫指挥使叶大远,他脸上颇有些不悦,只是此刻镇守使都在前面,他自然也就没有说话。 而陈朝原本是要站在前面的,可看到那位右卫的副指挥使之后,便主动停下脚步,让对方往前。 姚岛一怔,倒也没有就此走上前去,而是压低声音道:“陈副指挥使年少有为,理应在前面。” 陈朝看了一眼身侧的这位姚副指挥使,谦让道:“姚大人是前辈,晚辈不敢争先。” 两人官阶相同,陈朝倒也没有以下官自称。 姚岛想了想,倒也没有继续再说话,只是走过陈朝身侧,站在了他的前面。 陈朝也没说话,此刻的他只是在打量着周遭,一年难得几次的大朝会,周遭的官员不见得每天都能见到,如今能记着几个也就记着几个,总归是好事。 随着越来越多的官员来到广场前,这看着偌大的广场,此刻几乎是站满了人。 只是在官员最前方,文官那一列,自然是宰辅大人,而镇守使占据武官之首,不过另外一列则是让出一个空位来。 陈朝微微一想,便知道那个位置是给那位尚未从北境归来的大将军的。 随着官员陆续来到这里,整个广场都安静下来。 大梁皇帝不喜欢繁琐,所以大朝会几乎是能不召开便不召开,但若是有官员不懂事在这天惹出什么幺蛾子,那么后果便很严重了。 在大梁皇帝最开始登基的那几年,召开的大朝会中有官员不知礼仪,是直接被当庭杖毙的。 这种要死人的事情,众人自然很是谨慎。 等到官员都到齐之后,有专门负责点卯的内侍拿了名册一个个走过,问过各位官员的名字之后,便算是统计完成了。 李恒从大殿走出,看着广场上的官员,高声喊道:“宣北境大将军萧和正!” 听得这话,在广场的官员们全部都心中一震。 北境大将军,此刻不应该是在北境长城那边镇守北境吗?怎么此刻却回到神都了? 镇守使神情平淡,好似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陈朝则是好奇地看向那边,对于那位大梁朝前三甲武夫中唯一一个没有见过的绝世武夫,很是好奇。 其余的官员们则是心中想了很多,他们想了今天要发生的很多事情,却没有想到,居然最开始一件是那位北境大将军返回神都。 如果那位大将军回到了神都,那么北境如今又是何人镇守呢? 若是妖族此刻再大举进攻,北境是否守得住? 要不是今日是大朝会,只怕此刻便有不少朝臣出列进谏了。 —— 六千字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大将军要归老 随着李恒看着远处,群臣们也下意识地随着李恒的视线看去,那位北境大将军在北境镇守多年,几乎都不曾出现在这神都之中,如今这一次返回神都,且不论是为什么,但群臣们对于这位北境大将军都有着十足的好奇,要知道这位大将军可是在灵宗皇帝在位之时便已经坐上了北境大将军的位子,是真正地历经三朝,是朝中的真正老臣。 于是在群臣复杂的眼神中,从广场尽头的甬道处,一个身穿寻常长袍的头发花白老人缓缓朝着这边走来,老人脸上满是风霜,满是皱纹,那些皱纹却好似刀剑斩出来的一般,那般生硬坚毅,看起来北境的风雪的确很大,这才让这位大梁朝足以排到前三的大将军如今已经是垂垂老矣,如同一棵马上百年要走到岁月尽头的老松。 只是即便看着已经这般苍老,但老将军的脚步还是那般稳健,一点点向前,缓慢而坚定。 陈朝在人群中看着这位北境大将军,眼中神色复杂,这位大将军在北境多年,抵御妖族,理论上是没有任何值得被人诟病的地方,但这么些年的功勋,始终还有一点让众人都想不通,那就是当年大梁皇帝发动的那场大战,他为何抗旨不尊,不愿意从北境返回神都来守卫神都。 所以群臣的情绪一直是复杂的,一直是说不清楚的。 陈朝没有想太多,他的眼中大多都是钦佩,面对这位大将军,他只有敬意。 为了整个大梁百姓,为了天下苍生,他已经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北境,献给了大梁子民,这样的人,即便是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在,他也不能被人诋毁,不能被人指责。 随着这位北境大将军一直往前,他很快便来到了镇守使身侧,那里有一个武官们为他空出来的位子。 身后的武官们,此刻更是眼神炙热地看向这位北境大将军,在大梁朝的武官里,如果说还有不尊敬那位镇守使,那么就绝对没有人会不尊敬这位北境大将军。 此刻所有的目光,好似都在这位为国一生戎马的大将军身上,但大将军也只是看向镇守使,感慨道:“好些年没见了。” 其实哪里是好些年,自从他担任北境大将军以来,他就没有返回过神都,他和镇守使的上一次见面,要说的话,都已经在灵宗皇帝陛下在位的时候了。 镇守使也是微笑道:“大将军多年不见,是老了些。” 此刻想要说些什么不轻不重地夸赞其实都没意思,老友相逢,还是这种真情实意,来得更有意思。 大将军笑了笑,“人哪里有不老的,北境的风雪又大,我这把身子骨,是扛不住了。” 听得这话,镇守使肃然起敬,他虽然官阶和眼前的大将军相同,但其实打心底里还是把自己当做晚辈来对待的,对于这位大将军,他的心里只有真心的敬意。 “也罢,都这么多年了,灵宗皇帝都已经故去,陛下也登基这些年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大将军微笑道:“以后这大梁朝,要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了。” 镇守使说不上年轻,但终究是两个辈分的人,自然也说不上老。 镇守使默然无语,只是微微点头。 有些东西不用多说,接下就好,这就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默契。 大将军忽然又说道:“听说你物色到了一个小子,很不错,在什么地方?” 镇守使指了指队伍后面的陈朝,笑眯眯道:“不知道能不能和大将军军中的那些少年将军一较高下?” 大将军顺着镇守使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站在队伍后头的陈朝,看了几眼,这才转过头来说道:“也是个少年英雄,还在万柳会上赢了那些方外修士,真的了不起,你是捡到宝了。” 镇守使笑了笑,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中的得意,却是不加掩饰。 大将军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前方大殿。 这个时候,大殿的大门骤然打开,一众皇城侍卫走了出来,其中的那道高大身影,自然便是大梁皇帝。 今日的大梁皇帝穿着一身崭新的帝袍,而没有选择冕服,他还是那般嫌弃繁琐的性子,即便是在大朝会的时候,也是如此。 随着大梁皇帝走出来,一旁的李恒赶紧在一旁内侍手中接过圣旨,开始大声宣读。 “帝谕:北境大将军萧和正时戍守北境多年,保大梁百姓数十年,今加封其为羊国公,封地三百里,赏赐……” 随着李恒口中不断地将圣旨上的旨意念出来,整个广场都变得无比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是有些人心中此刻已经无比的震撼,这位大将军返回神都,自然不会平白无故,但如今一来便有如此多的封赏倒也并不算是情理之外,只是有些人对于封地有些不太能理解,大梁朝历代皇帝,可以给予本朝有功之臣赏赐,但封地这种事情,还真是从来没有过的,这是头一遭。 自然会让群臣觉得震撼不已。 只是在此刻,自然没有谁会马上提出反对意见。 毕竟北境大将军的这些年功勋摆在这里,如今又为大梁朝在北境之战中罕见地击败了妖族,这种大功劳,其实怎么奖赏都不为过,甚至就连封王,只怕也有不少人赞成。 只是随着李恒的念完那道圣旨之后,所有人都再度看向那位北境大将军。 大将军先是跪谢皇恩,紧接着,便开口道:“臣萧和正,久沐皇恩,原本应勠力报国,奈何年老体衰,再无力掌管北境边军,不能再为大梁效力,深感愧疚,今向陛下乞骸骨!” 此言一出,整个广场好似变成了一片大湖,然后被谁不知道丢下了一块巨石。 一石惊起千涛浪! 北境大将军才的封赏,正式超过镇守使,成为大梁朝武官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人,但谁能想到,就在这一天,在这位北境大将军最风光的时候,他却选择了急流勇退,要卸任北境大将军,这怎么能不让人觉得震撼? 北境大将军这样的职位,意味着坐拥王朝最精锐的北境边军,一般人想求都求不来,为何这位大将军要主动退下? 北境大将军今日的举动,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难道是陛下这一趟北行,已经将北境军权掌握到了手中,所以要将这位灵宗陛下时期的老臣从那个位置上拿下来吗? 沉默良久,文官队列中,有官员走出,跪倒在地,大声道:“陛下明鉴,大将军经略北方数十年,为大梁朝抵御了妖族多年,如今若是贸然归老,只怕妖族异动,若是北境长城一旦失守,我大梁危矣!”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 随着有朝臣走出来,之后更是走出无数朝臣跪倒,对于那位北境大将军归老一事,都表示了反对。 他们虽然是文臣,平日里也和那位大将军没有什么交集,但是却清楚明白的知晓,若是大将军归老,那么对于北境的影响是极大的。 他们都是真心实意为大梁的江山社稷,为万千的黎民百姓所想,因此不愿意让大将军归老。 他们想来想去,甚至都想不出能够继任这位大将军之位的朝中武官。 这数十年,大将军强则强已,可却无后继之人,整个北境的确有些优秀的将军,但又如何能顶上大将军离开之后的空缺呢? 看着那些跪倒在地面的朝臣,大梁皇帝没有立即说话。 作为皇帝,他自然知晓朝臣们的想法,但他并不想理会。 更不想解释。 于是他只是沉默片刻,便开口道:“准了。” “陛下不可啊!” 随着大梁皇帝的这两个字说出来,整个广场的朝臣都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那位皇帝陛下。 就在大部分朝臣都心急如焚的时候,陈朝其实一直看着那位北境大将军的背影。 他看着那位大将军的背影,其实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刚刚的大将军其实不仅是看着老,实际上也已经很老了,甚至陈朝都怀疑如今这位大将军,如今只怕是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了。 他活不了多久了。 他的身上有种朽木的意味,也有着腐朽的味道。 陈朝明白了。 眼前的大将军是已经将自己所有能献出来的都献出来了。 他已经将自己生命的全部都献给了大梁朝,如今他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个要落叶归根的老人,回到神都,渡过他仅剩不多的时光。 这样的要求,只怕换作别的皇帝陛下,都很难允许,毕竟北境是大梁朝的门户,是抵御妖族的第一道防线,北境长城对于大梁朝的重要程度,其实不言而喻,这样重要地方,自然不能出现什么问题。 所以换作别的皇帝,只怕这位大将军最好的结果就是死在北境,在那冰天雪地之中葬下自己的身躯。 如此一来,其实如今的封赏陈朝也能明白了,国之功臣,自然要赏,可对这位大将军最大的赏赐却不是那些封地,而是准许他生命的最后时光为自己活一场。 想到这里,陈朝看向那位大梁皇帝的眼睛里,如今情绪复杂。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君王? 第三百七十二章 送钟 随着大梁皇帝准许这位大将军归老,朝臣们却乱成了一锅粥,一时间广场之上嘈杂无比,朝臣们此刻也管不得如今是不是大朝会了,已经要摆出死谏的样子,对大将军归老的事情表示不理解以及反对。 站在陈朝身前的姚岛转头看向身后的陈朝,低声问道:“陈指挥使,你如何看?” 这一次姚岛已经有意无意地将那个副字给省略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陈朝。 陈朝摇摇头,轻声道:“这等朝堂大事,陛下已经有了决断,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是不要随意置喙。” 陈朝虽然不太明白怎么做官,但他倒是明白该怎么做人,和这么个交情不够深的同僚,自然不能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对方。 姚岛似乎也能想到是这个结果,所以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只是就此转过身去。 大殿之前,看着这帮朝臣如此嘈杂的李恒很快高声道:“肃静,此乃大朝会,尔等这般失仪,可还知晓自己是我大梁朝的朝臣!” 作为内侍之首,又是皇帝陛下最亲近信任的人,李恒如今开口,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便代表着大梁皇帝的意思,所以很快广场那边就安静下来了。 今日大朝会,基本的流程还是有的,他们也只是一时激动,知晓在今日死谏和在大朝会之后死谏并无区别,况且大将军如今还在神都,只要他尚未真正的归老,那么一切都还是有转机的。 但下一刻,朝臣便再度紧张起来。 因为李恒又拿出了一道旨意。 这道旨意更加简单直接,意思是说,如今北境大将军已经归老,可北境不可一日无大将军,所以任命镇守使为北境大将军,即日启程,赶赴北境。 听着这道旨意,最震撼的其实不是那些朝臣,而是镇守使一脉的武官们。 宋敛瞪大眼睛看着身前的镇守使,很是惊愕。 其余镇守使一脉的武官们,大概都是如此。 只有陈朝,没有什么表现,其实在宣布大将军归老之后,他便一直在思考一件事,那就是大将军之后,谁能镇守北方,谁在武道境界和资历上有资格成为这大梁朝的北境大将军。 大将军可以老,也可以归老,这是大梁皇帝的皇恩,但他离开之后,北境怎么办,这也是摆在大梁皇帝眼前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他一定要无比谨慎,因为北境的安危,在很大程度上都意味着大梁朝的安危。 放眼整个大梁朝,上上下下的武官其实说来说去,适合这个位子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镇守使。 作为大梁朝的镇守使,在朝中他有着不弱于北境大将军的威望,而武道境界上,他甚至要比大将军更强,这不是说他的武道境界真的要比这位大将军更高,而是大将军老了,而他还在壮年。 所以由镇守使继任北境大将军,这是最好的决定。 只是到了此刻,问题又来了,倘若镇守使赶赴北境成为新的北境大将军,为大梁朝镇守北方,那么镇守使又该由谁来接任呢? 镇守使一脉里,当真能有一个能够服众的武官接任镇守使的位子吗? 这也是个新的问题。 …… …… 镇守使领旨谢恩之后,站回到原本所在,大将军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麻烦你了。” 他镇守北境数十年,对北境有着很深的感情,寻常人或许会对冰天雪地的北境有些厌恶,但他在那里过了自己大半生,其实早就已经爱上那个地方,爱上那座长城。 镇守使平静道:“为大梁戍边,也是本官多年以来的夙愿。” 大将军笑了笑,轻声感慨道:“只是我的位子有你接着,可你的位子,又有谁能接呢?” 镇守使摇头道:“大梁朝可以暂时没有镇守使,但北境却不可一日没有大将军。” 大将军点点头,他显然也很赞同这一点。 内外的两个武官,无论如何,此刻都要先保外才是。 就在两位大梁朝官阶最高的武官正在交谈的时候,广场上的大部分朝臣此刻也反应过来,今日大朝会的大将军归老,不是一时兴起,而那位大梁皇帝也不是因为某些说不清楚的原因而准许大将军归老。 之前还生出死谏心思的朝臣们,此刻都收了心思。 大朝会继续平稳的进行。 除去这两桩极大的事情之后,之后的内容其实和寻常没有什么区别,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心中有鬼的朝臣们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本来是担心在大朝会上,皇帝陛下会借着夏氏倒塌而大肆继续将他们这些勾结方外的臣子一一处理了,可实际上却没有。 即便是已经被全族处死的夏氏,在大朝会上都只是轻飘飘地提了一句,然后便过去了。 至于罪名,倒还是没有改,还是勾结方外修士,欲行不轨,至于其余的罪名,根本没有加上哪怕一项。 这代表着大梁朝的意志,更为明确的来说,其实是代表着大梁皇帝的意志。 只是很多人发现,在说了夏氏的罪之后,大梁皇帝的旨意里,却是对前些日子抓鬼的左卫衙门有了好些赏赐,陈朝作为的当时的左卫指挥使,自然功劳最大,因此被大梁皇帝赐下一根玉带,还有许多天金钱。 陈朝没想到还有这一遭,当念到他的名字的时候,他也只好出列,硬着头皮朝前走去。 他如今比起来才入神都那阵子,又要高上不少了,一身朝服在身上丝毫不显得累赘,此刻往前走去,两侧更是无数官员侧目。 对于这位在神都已经有了莫大名声的少年指挥使,他们即便是再不关注外界大事,也都是知晓的,只是同大部分朝臣不同,有少部分大人物此刻却是想着这个少年的另外一层身份,那个在私底下已经传疯了,但始终没有人能够证实的身份。 陈朝来到大殿前的玉石阶下,缓慢跪下,双手上举。 李恒端着玉带来到陈朝身前,缓缓将其放在他的手上,这才朝着一侧走去。 陈朝低着头,开口道:“臣谢陛下赏。” 大梁皇帝看了陈朝一眼,此刻不是那夜的书院,两人之间此刻没有叔侄的说法,只有君臣。 “陈卿少年英姿,颇有朕当年风采。” 大梁皇帝缓缓开口,只是这句话,很是耐人寻味。 什么叫做颇有朕当年风采?若陈朝只是一个寻常少年,和皇室没有任何牵连,这句话说也就说了,没有人会去深思,但现在的问题是,陈朝的身份从来都不只是个简单的少年,他和皇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大梁皇帝说这种话,又意味着什么? 朝臣们沉默,而得以参加这场大朝会的两位皇子此时眼中的情绪也是各不相同,但同样复杂。 陈朝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片刻之后,还是有声音传出,“陛下谬赞。” 大梁皇帝笑了笑,只是挥了挥手。 这就是示意陈朝可以起身了。 李恒轻声提醒道:“可以起身了。” 陈朝刚要起身,忽然一阵莫名声响骤然传来! 陈朝扭头看去,只看到远处天空里,有一朵彩云缓缓飘来,与此同时,有一道声音如同黄钟大吕,传遍整个皇城。 “贫道太玄山这紫叶洞红霄略备薄礼,送予陛下,以祝大梁北境之胜,为人族扬眉吐气一番!” 随着这道声音,一口散发着光芒的大钟骤然从彩云里飞出来,来势汹汹,要坠落到这座广场之上。 说是送礼,但实际上送礼哪里有这般气势汹汹? 更别说这送礼,哪里有送钟的说法? 送钟还是送终? 眼瞅着那口大钟气势汹汹而来,广场上好些文臣已经吓得脸色煞白,倒是那位文臣之首的宰辅大人始终面不改色,而在武官这边,大多数人此刻看着那口大钟,眼中满是怒火,他们身为武官,看到有人如此无礼的挑衅,自然愤怒,也应该愤怒! 镇守使面无表情,只是在他出手之前,大将军便已经抢先出手,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此刻一步迈出,身躯里立刻有血气升腾而起,只是站了个朴实无华的拳架,等着那口大钟来到身前的时候,大将军不躲不闪,一拳轰出。 怦然一声巨响,如今这大钟声音只怕是已经传遍了半个神都。 广场上的文臣们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声音,纷纷捂住耳朵,但也还是有不少人在此刻被震得双耳出血。 陈朝距离那口大钟其实不远,等到大将军的这一拳砸出,他首当其冲被这音浪击中,可他双手端着大梁皇帝赐的玉带,无法用来捂住耳朵,只能运转体内气机,和这音浪相扛。 一阵音浪过后,他的脸色潮红,有些不太正常,但好在也是扛过去了。 而那口大钟则是被大将军一拳打飞回去,没入彩云之间。 但很快大钟又从彩云里飞了出来,不过此刻在大钟之上,端坐着一个身着紫色道袍的中年道士。 正是红霄真人。 看着那个站在广场的老人,红霄真人称赞道:“大将军之威,果然不减当年!” 第三百七十三章 新旧两位大将军 收了寻常拳架的大将军负手而立,没有理会那个端坐在大钟上的红霄真人,只是沉默片刻,便走回武官队列之中。 整个广场,无数朝臣都看向那位不请而来,要在如今大朝会上送钟的红霄真人,大多数朝臣的此刻都思绪纷飞,对于这位红霄真人的到来,只是想着在意料之外,但的确又是在情理之中。 皇帝陛下连根将夏氏拔起,而且罪名还没给方外修士半点颜面,据说当初那夜在夏氏的私宅里,还有好些方外修士死在其中,这就是实打实可以视作对方外修士的一种挑衅,如今方外修士来到神都,所谓送钟,其实也就是还礼的意思。 也是想要让大梁朝明白一个道理,不是他们有了一位看似了不起的大梁皇帝,就能无视方外修行界的意志。 至于这位红霄真人,其实名声极大,他出身道门长生道一脉,早些年便已经踏足忘忧境界,如今境界如何,旁人不知晓,但光凭着他紫叶洞洞主的身份,行走世间,便颇受修士们的敬重,如今他亲自前来,想来不会只是简单送钟。 只是随着他身后的彩云缓慢散开,数道人影缓慢出现在天空中,其中男女老少皆有,一共五人。 从左往右,最左边站着的是一个中年道姑,面容普通,一身宽大的灰色道袍套在本就说不上曼妙的身上,手中拿着一柄拂尘,神情漠然。 在道姑身侧,则是一个年轻剑修,身材修长,容貌俊朗,一对眸子里,剑意横生,脚踩的那柄飞剑,剑身明亮,在剑身尽头刻有长明两字,很明显,这也是一柄出自剑气山的名剑,有见多识广者立马认出此人身份,此人名为陆初,乃是这一代紫云洞最出彩的剑修,也一度被人认为是紫云洞这一代年轻弟子里的佼佼者,当初万柳会,紫云洞也曾派人来参加过,只是此人当时正在闭关,故而没有跟随师门一同前来。 如今他破关而出,境界大涨,只怕在那所谓的潜龙榜上名次又要攀升好些。 说起潜龙榜,即便之前陈朝在宫中胜过潜龙榜上的天才何夷,后来又在湖畔破了宋长溪的雷法,完全能够有资格踏足那所谓的潜龙榜,但不知道为何,后来即便换榜,他也不曾在潜龙榜上留下名字。 在陆初身侧,则是另外一个身着大红衣袍的年轻女子,女子容貌清丽,颇有一种不临尘世的感觉,若是换作一般的寻常百姓看来,只怕现如今女子便可被称呼一句仙子了,实则女子的确在方外修行界里有一个红仙子的称号,在方外修士的眼中,这位红仙子和之前陈朝的老对头姜树蝉也是相当,不过这位红仙子的境界,可是要比那位姜仙子高上不少了。 只是这位红仙子,并非这紫云洞的弟子,如今一同来到这里,便变相说明这一趟方外修士的启衅,便不只是紫云洞一家而已。 红仙子身侧则是一个气息内敛的中年修士,男人看着平平无奇,但身上却散发着极为危险的气息,一时间在场众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认得出来。 至于在中年修士身侧,则是一个皱纹堆满脸庞的老人,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有着无尽的星辰生灭,仿佛已经活过无数年的老人看向地面,只当这座皇城所有人都如同白骨一般。 毫无疑问,这个老修士,才是这些人里,最为强大可怕的存在。 红霄真人的视线从那位大将军的身影上移开,然后便落到了镇守使的身上,这位紫云洞洞主微笑道:“大将军镇守北境多年,为人族鞠躬尽瘁,到了如今,要落叶归根也是极好,只是贫道很是担心,新任的大将军是否担当得起这北境重任。” 他这番话,说得淡然,但实际上很是挑衅,因此这才一开口,脚下便骂声不断,大梁的武官虽然境界不敌眼前这位忘忧修士,但此刻也极为愤怒,纷纷指责红霄真人,大将军人选如何去选,派谁接任,那都是大梁朝的事情,什么时候要你们这些修士插手? “非也,北境防线乃是整个人族的屏障,我等也身为人族,自然也要保证这新任大将军是否有这个能力。” 红霄真人没有说话,说话的乃是那位中年道姑,她看向广场上的群臣,淡漠开口,声音冷淡。 此言一出,整个广场上的朝臣们脸上难看,武官们的脸色涨得通红,对此想要反驳,可他们这些寻常时间便只知道打熬体魄修行,哪里生得一张巧嘴,自然也就说不出什么来。 至于文臣那边,也有不少文臣脸色难看,但始终没有开口。 只是片刻之后,太史令从文臣队列中走出,仰头看着那个中年道姑反驳道:“笑话,既然北境防线是整个人族的屏障,那又为何没看到你们方外修士的身影,难道这抵御妖族只是我大梁朝的事情?即便真是如此,那我大梁朝任命谁做这个大将军,又和你们有什么相关?!” 太史令只是个寻常文人,不曾修行,身材更是瘦弱,只怕平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杀,但如今站在这个境界高妙的中年道姑身前,根本没有任何惧色。 中年道姑说话之后,本就没想着有人竟然敢和她针锋相对,此刻看到太史令开口,她脸色阴沉,沉声问道:“你想死吗?” 面对这赤裸裸的威胁,太史令仰着头,毫无惧色,“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死又如何,何以惧栽?” 身为太史令,手中笔便如刀,一生只需要对得起史册,若是无骨气,他也成不了太史令。 中年道姑面色阴沉,刚要说话,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响起,“丁音君,想要给自己师妹报仇,你来找我啊,在这里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有什么意思?” 中年道姑顺着声音看去,只看到那眼前的大殿高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青衫剑修,此刻正坐在屋顶上,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咂了咂嘴,笑眯眯道:“你师妹死在我剑下,要报仇,来找我。你只要开口,我马上可以和你一战,送你去见你那位倒霉师妹。” 中年道姑脸色阴沉,咬牙问道:“你是谁?” 青衫剑修一怔,随即道:“你管我是谁,你就说敢不敢和我一战?” 中年道姑沉默不语,她看着那青衫剑修身侧悬着的佩剑,没有急着说话,眼前这位,可是一位实打实的剑仙。 红霄真人则是平静道:“柳剑仙并非大梁官员,何必一定要趟这趟浑水?” 柳半壁掏了掏耳朵,不在意笑道:“我虽非大梁官员,但我却是梁人,到底记得自己父母是谁。” 他这话,便是间接将大部分的方外修士骂了一遍。 众所周知,修士上山开始修行开始,便是要忘却尘世,很多人的父母都不再视为父母,也自然不承认自己是梁人。 “丁音君,我反正告诉你了,你那位师妹是我杀的,你要是真要来找麻烦,我随时奉陪,至于你是不是不要脸,要找上三五个忘忧修士来围杀我,我倒也不在意。” 柳半壁瞥了中年道姑一眼,然后是极为轻蔑地摇了摇头。 中年道姑怒火攻心,当即便冷笑一声,“那我便来讨教柳剑仙一番,看看连院长都不放在眼里的书院逆徒,去练剑之后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到底是否天下无敌了!” 中年道姑在方外也是受人无比敬重的人物,哪里受过这样的轻视,更何况她和自己的那位师妹情同手足,要不然也不会在得知师妹身死之后,这便着急来到神都寻仇。 柳半壁毫不在意,只是笑道:“先说好,跟我打架,可不是床上那种,我是真会杀人的。” 柳半壁随口一笑,在北境军中多年,倒也学会了好些荤话。 只是广场上许多出自书院的朝臣此刻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对柳半壁,他们向来情绪复杂,此人出自书院院长门下,却偏偏不再读书了,而选择去练剑,可练剑也就练剑,大多数人也会觉得这位所谓的书院逆徒会在剑道之上碰上一鼻子灰,但谁想得到,眼前这位还真成了剑仙。 中年道姑冷笑一声,化作一道虹光离开皇城,柳半壁看着道姑背影,感慨道:“真聪明啊,还知道找个没人的地方。” 他笑过之后,腰间飞剑衔蝉骤然出鞘,带着一道蝉鸣之声。 飞剑悬停在半空中,而后柳半壁纵身一跃,脚踩飞剑,化作一道剑光而去,倒是十足的剑仙派头。 眼见两人都离开皇城,红霄真人看向镇守使,问道:“贫道也想讨教一番,看看镇守使大人是否有资格做这个大将军。” 话音未落,红霄真人已经一跃而起,一脚踢飞脚下大钟! 大钟再次朝着广场而来。 镇守使面无表情,没有回应,即便是那大钟只是扭头看向大将军,微笑道:“大将军珠玉在前,本官献丑了。” 大将军微笑不语,只是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镇守使这才看向那口来势汹汹的大钟,脚尖在地面一点,整个人一跃而起,迎向大钟,红霄真人双手捏印,而后以心念控制大钟,撞向镇守使。 镇守使朝服纷飞,但他仍旧神情不变,只是在大钟来到身前之时,重重一掌拍出,漫天气机骤然在这里炸开,苦修了无数年的镇守使此刻将自己的境界完全体现在了众人面前。 一种文臣自然看不出其中门道,但是此刻的武官们,看到这一幕,便是心神摇曳,无比赞叹。 大钟被镇守使这一拍,再度发出一阵剧烈声响,传遍整座皇城,那之前遭受了一遍的朝臣们早有准备,死死堵住耳朵,但还是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形摇晃。 只是如今红霄真人并非只是试探,而是实打实的出手,因此大钟并没有就此倒飞出去,而是微微震动之后,反倒是后劲十足,朝着镇守使又再度压来。 镇守使脸色不变,身后骤然响起了数道雷声,在此刻显得无比的突兀。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镇守使头顶天空,云海翻腾,好似有一条真龙在云海里翻腾游走,搅乱了满天云彩。 下一刻,镇守使一跃而上,来到大钟之上,然后重重一脚踏出。 磅礴气机随着镇守使的这一脚,一股脑地涌向那口大钟,可以说,这一脚镇守使根本没有留手,那口大钟也是在片刻的艰难抵挡之后,便变得有些摇晃,而后更是好似酒醉一般,踉踉跄跄被压着下落,最后重重落到广场之上! 大钟落下之处,周遭地面瞬间出现无数裂痕,朝着四周裂开。 而大钟之上,此刻也有裂痕出现。 镇守使站在大钟之上,看了一眼在半空的红霄真人,原本众人以为镇守使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他却不言不语,下一刻一用力,脚下大钟瞬间破碎,化作无数碎片,然后镇守使一抬手,无数碎片骤然而起,如同万般飞剑掠向高空! 红霄真人看着这飞回的大钟碎片,脸色微变,但还是大手一挥,卸去镇守使的力道之后,这才重新将其组合,重新复归大钟模样,只是如今上面裂痕四起,灵气消散殆尽,已然是不可再用了。 不过好在这口大钟本就不是什么上等法器,红霄真人也不在意,只是看向镇守使之时,眼中有了好些忌惮。 而这一幕,则是让在场众人,全部震惊。 尤其是那些武官。 红霄真人本以为,大梁朝只有大梁皇帝一位武夫可以说得上了不起,但没想到,这新旧的两位大将军前后出手,所展现出来的威势,都让他吃了一惊。 那位大将军还好,他早就看得出来,他已到暮年,血气干枯,整个人都衰败不堪,境界下跌得厉害,但眼前这位镇守使,可是正值壮年,如今出手,可是实实在在地让人震撼无比。 片刻之后,红霄真人面色复原,这才轻声说道:“果然不差。” 镇守使面无表情,只是说道:“这才开始,道友就要收手了?” 面对镇守使的主动邀战,红霄真人不以为意,“贫道不过是替天下同道看看镇守使大人是否能担此重任,又何来生死相搏的打算?想来陛下宏量,也不会在意。” 一直站在大殿之前的大梁皇帝,倒是到了如今,仍旧没有说话。 从一开始到现在,这大梁皇帝都没有过任何表示。 红霄真人面容不改,眼神示意,那一直没有说话的红仙子这才走出来,笑眯眯开口道:“当初万柳会,奴家正在闭关不曾能见识魁首风采,今日特地前来,不知道那位陈指挥使可在此处?” 随着这位红仙子开口,如今无数道的目光瞬间落到了还没有返回那武官队列的陈朝身上。 陈朝此刻还双手举着那玉带,听着这话,只是看了一眼李恒。 李恒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早就是出了名的会察言观色,看到这一幕,也不管什么规矩了,而是亲自走下来,将陈朝手中的那玉带接过去,然后压低声音轻声说了几句。 陈朝这才站起身来,看向那个一身大红色衣袍的女子。 第三百七十四章 红绫和飞剑 看到陈朝起身,面向自己,红仙子这才打量了一番自己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然后问道:“你就是在湖畔胜过宋长溪的陈朝?” 陈朝直白问道:“你要做什么?” 红仙子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这么直白,她原本准备好的许多说辞好似在此刻都没了作用,只是直白开口,她又不太愿意,于是她想了想,忽然说道:“讨教一番,看看你是否这万柳会的武试魁首,是否当真货真价实。” 其实这些年的万柳会影响力下降,本就有许多方外天才没有来参加了,就如那位痴心观的云间月,若是他当时前往神都参加,这万柳会的魁首不管怎么看,都不应该是陈朝。 当然除去云间月之后,还有好些年轻修士,因为各种原因,都没能出现在这边,等到出关之后,听闻魁首竟然是陈朝,自然不愿意接受,并视作奇耻大辱。 夏氏已经覆灭,紫云洞诸多修士死于那一晚,因此红霄真人这趟自然是不得不来,只是即便是他,也知道如今是在神都,若是观主之流的人物不曾亲自前来,那么想要杀了那位大梁皇帝完全是无稽之谈,但若是方外修士什么都不做,那也让人怎么都过不去,因此此次由紫云洞牵头,浩浩荡荡来了几位忘忧修士,以及两位年轻人,就是要趁着大梁朝的这次大朝会,好好让大梁朝脸面扫地。 只是之前柳半壁出剑拦下了那位中年道姑,他的出手,又被大将军和镇守使两人先后拦下,这对他来说,几乎算是此行事情已经失败了一半。 现在唯一能够寄望于这两个年轻人能为他们找回面子。 陈朝自然也明白对方的意思,他甚至还想着,之前大梁皇帝给他那一下子,是不是就预料到今日有事情要发生,所以早早便将他身上暗伤治好? 若真是这样,陈朝就真得对自己这位叔父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似乎天底下的事情,就没有这位算不到的。 陈朝沉默片刻,知道这场比斗是躲不过的,不过他看了一眼红仙子之后,又看向那身侧的剑修,问道:“若是赢了你,这位老兄会不会出手,如果他肯定要出手,那我还不如直接和他打?” 红仙子闻言大怒,陈朝这话,明摆着就是看不起自己。 她虽然知晓自己的境界战力肯定不如身侧的陆初,但也不愿意受人如此羞辱,大怒之下,当下便要出手。 她大袖一卷,一条红绫瞬间笔直朝着陈朝撞来。 看到这一幕,不管是镇守使这样的绝世武夫,还是其他武官都没有说话,更没有什么举动,这位红仙子不管怎么说,都只是年轻一代而已,她如今出手,那就是同代之间的较量,他们这帮人,不管是谁,在此刻出手,都是示弱的表现。 所以只能陈朝自己应对。 陈朝也是在心中叹了口气,之前那位大理寺卿韩浦让他好好看看这一次的大朝会,他哪里想得到自己参加的第一次大朝会就要在无数的朝臣面前出手。 这种众目睽睽之下出手,让陈朝有些不舒服。 不过对方已然出手,陈朝就只能应下。 镇守使大手一挥,一道罡气瞬间朝着广场两边散去,之前他出手的时候,其实朝臣们纷纷朝着两旁而退,已经让出了一大片地方,此刻镇守使再挥手,朝臣们被迫朝着四周再退,便将一座广场的大半地方给两人空了出来。 镇守使也是未雨绸缪,陈朝也好,还是那位红仙子也好,两人始终并不算是境界高妙的强大修士,有时候气机掌控的火候不到,一旦波及众人,要是他们救援不及,只怕是这里当场便要抬出几个人去。 …… …… 红绫笔直如剑,陈朝大踏步向前奔去,然后在广场中心之处重重一踏,整个人一跃而起,对上那条红绫,浑身气机激荡,在经脉中不断运行,最后从手臂处迸发而出,重重一拳砸在那条红绫之上! 今日是大朝会,他佩刀没能带入宫中,此刻也只能依靠一身气机应对。 那气机充沛的一拳砸在那条红绫上,让红绫一阵飘荡,竟然就这么卸去陈朝大半的气机,等到陈朝气机几乎是卸去一大半之后,这才顺着陈朝手腕处缠绕而上,直接将他一只手死死锁住。 红仙子一只手死死攥住那条红绫,另外一只手则是迅速在红绫上拂过,数道红光直接起于半空,朝着陈朝而来! 陈朝被那条红绫缠住,一时间躲避不得,看起来面对那些杀机四伏的红光如今只能以身躯硬抗? 宋敛站在远处,面露担心之色,在场众多朝臣之中,估摸着只有他最为关心这个年轻人。 陈朝微微蹙眉,被缠住的那只手骤然发力,身躯瞬间紧绷起来,原本已经有些飘荡的红绫,此刻骤然绷直。 红仙子身躯摇晃,也不愿意松手,而后整个人竟然都被陈朝扯了过来,从天空急速飘落! “滚开!” 陈朝冷喝一声,那些红光率先而来,但还是直截了当的被陈朝一拳打碎大半,至于剩余的好些红光,虽然撞到陈朝身上,割开了他最外面的朝服,但却没能在他身上留下半点伤痕。 眼看着那红仙子已经快到身前,陈朝探出一只手,抓住红仙子的脚踝,此刻的他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抓住之后便是要将其猛然摔下! 可就在此刻,一抹剑光骤然从半空而来,剑气凌厉,明摆着便是要对陈朝致命一击。 这也是给陈朝出的一个选择题,要么选择放开这位红仙子,要么就硬抗这一记飞剑。 陈朝微微抬头,在刹那之间便已经有了决断。 松开红仙子之后,他卷起那条红绫拦在身前,那柄飞剑一律而过,锋利剑芒直接斩开红绫,而没了束缚的陈朝更是直接翻身躲过那柄飞剑。 红仙子借此机会也再度朝着天空掠去,陈朝没有阻止,他只是在看着那柄飞剑。 以及飞剑之后的那个年轻剑修。 第三百七十五章 没刀有没刀的打法 那名叫做陆初的年轻剑修一剑不成,那柄名为长明的飞剑掠回他身边,只是悬停在他身侧,剑尖处剑气不断吞吐,惊得周遭的云彩不断四散。 红仙子回到高空里,眼神复杂地看着陈朝,她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并不如何出彩的武夫竟然如此厉害,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几乎便要将她打杀在这里,要不是陆初的飞剑及时出现,只怕她此刻也说死就死了。 看着陆初,红仙子行过一礼,“多谢道友出手。” 陆初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只是看向陈朝,没有急着动手,而是问道:“听闻你用刀,刀呢?” 陈朝瞥了一眼这位之前出剑袭击自己的年轻剑修,有些火气,但还是很快被他压了下去,“对付你,还用不着。” 这句话一说出来,陆初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在方外虽然名字不如云间月之流的道门双壁响亮,但因为他的剑修身份,加上又是潜龙榜上的年轻天才,几乎从未有人如此轻视过他,可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本就是他们最看不起的年轻修士,谁能想到竟然也敢如此轻视自己。 陆初压住火气,正要说话,陈朝便又开口了,“我听闻你们这些剑修,也有三六九等,最差的剑修只有一柄飞剑,天赋越高的温养飞剑越多,你有几柄飞剑?” 陆初一怔,脸色更为难看,这本来就是外行人的误解,一个剑修的天赋高低,和温养几柄飞剑完全没有必然联系,但眼前这个年轻武夫偏偏此刻却用一种极为认真的神色开口询问,便让他难受无比,活像是吃了一个死耗子。 陆初盯着陈朝,脸色阴沉。 陈朝这才貌似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有些遗憾道:“原来你只有一柄飞剑啊。” …… …… 在场大多数朝臣听到陈朝这番话,都有些不明所以,只有宋敛第一个反应过来,带着些笑意说道:“这小子一肚子坏水。” 镇守使转头看着宋敛,挑眉道:“说说?” 宋敛看到是镇守使发问,这才说道:“下官和这小子打的交道不算少了,要是能打过对方,他屁话都不会说,说上就会上了,不过这会儿这么多话,估摸着还是有些讨厌那个年轻剑修。” 镇守使想了想,说道:“他那把刀呢?” 宋敛皱起眉头,嘟囔道:“大朝会又不能带刀,没有例外,这小子的刀应该在那个丫头手里。” 镇守使微微一挑眉。 宋敛补充道:“这小子估摸着最相信的就是那丫头了,别人,你看他笑呵呵的,但真正重要东西,可不会交给你。” 镇守使叹了口气,“如今是大朝会,即便是本官也不好随意离开。” 两人都知晓,有刀的陈朝和没刀的陈朝,其实差别还是有些。 宋敛担忧道:“这小子会不会被人打死?” 镇守使反问道:“你觉得这小子像个短命的家伙吗?” 宋敛一脸认真道:“不太像。” …… …… 陆初看向陈朝,心中已经暴怒的他,此刻压制着怒气,平静道:“别说这么多废话,来战。” 陈朝见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废话,挑眉道:“来就来。” 陆初冷笑一声,不再废话,心念一动,身侧飞剑瞬间一掠而起,朝着陈朝掠去。 世间剑修,对敌之时,大多也就是御使飞剑,这是最简单的飞剑术,也是世间剑修所用的最多法子,而且这个法子其实不难,只要飞剑足够强大,御使飞剑,破开对面法器,取对方人头,并不是什么问题。 陈朝已经不是第一次对敌剑修了,但实际上此刻还是觉得麻烦,不管是对方那柄锋利异常的飞剑,还是不断散落的剑气,对他来说,都是挑战,尤其是如今的自己腰间无刀,只有靠自己的坚韧体魄而已。 面对那柄之前便领教过的飞剑长明,陈朝面色沉重。 这柄飞剑和之前他们所料不差,的确是出自剑气山,当然也够不上所谓的百年一剑水准,也并非其伴生剑,说起锋利程度在世间也排不上号,但好就好在这柄飞剑和陆初天生有一种奇妙联系,当时紫云洞的修士带着陆初走上剑气山,在剑池选剑之时,几乎没有任何阻拦,这柄飞剑便从无数剑中一掠而起,悬停于陆初身侧,当时不过是个少年的陆初看着这柄飞剑,心中大喜,而后借助有着这天然的联系之后,陆初其实并没有耗费多少光阴用于温养飞剑上,而这也让他有了更多时间去做别的事情,去钻研那些杀力强大的剑经和御剑法门。 而苦修多年,如今面对陈朝这个算是世间闻名的武夫,陆初还是十分谨慎,以试探为主。 飞剑掠来,直取陈朝人头。 陈朝此刻宛如吓呆了一般,在飞剑掠来之时,竟然是没有一点要躲闪的意思。 光是这一幕,便惊得广场上好些朝臣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但好在下一刻,飞剑马上便要洞穿陈朝的脑袋的时候,这位年轻武夫,在刹那间便扭头躲过不算是有陆初十分力气的飞剑。 飞剑依着惯性继续朝着前面掠去,陆初心念微动,在不足数尺距离间,便强行让飞剑调转方向,重新朝着陈朝掠来。 其实光是这个距离,便足以说明很多事情,一般剑修,若是陆初这个境界,几乎是没办法能够让自己的飞剑只用数尺便能转头的,由此可见,陆初和己身飞剑的这联系到底有多紧密。 陈朝在躲过飞剑的第一轮袭杀之后,并未第一时间朝着陆初而去,而是站在原地,只是转了个身,便应对起这袭来的第二轮袭杀。 他的选择也让大部分人有些不解,毕竟世间众人都知晓,武夫身躯最为坚韧,和修士对敌,最好便是近身,他却不想着拉近和陆初之间的距离,这本来就是不合理的事情。 陆初同样疑惑,但却没有多想,只是驭使飞剑继续朝着陈朝袭杀。 只是如此几剑之后,飞剑并未能将陈朝一剑穿心,但也让陈朝的官袍被撕碎好些,也不知道他那朝服之下的身躯,此刻是否伤痕累累,但反正不管怎么看,陈朝如今都应对得极为狼狈。 陆初看着这一幕,略微有些得意,在微微蹙眉之后,召回飞剑长明,一把握住剑柄,然后一掠而下,他反倒是选择了主动近身。 陈朝看着这一幕,倒也不觉得奇怪,陆初的心气本就极高,便是这样的年轻修士通病,加上陆初身为剑修,便更是如此,飞剑本就是试探陈朝的手段,见自己这都躲不过去,自然会想着近身一战,展示他并非一味依靠飞剑,而是靠着真才实学打败陈朝,陆初选择近身除去陈朝所想,也有自己的考虑,方外修行界传言武夫身躯世间最为坚韧,他其实不太相信,如今有机会,他此刻就想试试,究竟是陈朝的身躯更坚韧,还是他的飞剑更为锋利。 看着陆初从高处主动一掠而下,靠近陈朝,红霄真人微微蹙眉,以飞剑对敌,尽量拉开距离自然是最稳妥的选择,但他和陆初的想法其实相当,并不认为陈朝能够取胜。 陆初早在闭关之前便已经踏足了苦海境界,而后闭关,更是已经将自己的境界拔高到了苦海巅峰,这样的弟子,找遍紫云洞,也就是这么一个了,更何况眼前的陆初更是一个剑修,货真价实。 一位苦海巅峰的剑修,可实打实地可战彼岸境! 就在红霄真人思绪纷飞的时候,那边陆初已经提剑来到陈朝身侧,也不废话的陆初一剑递出,剑光瞬间涌出,直直朝着陈朝的脑袋而去。 这一剑,力求斩下陈朝的脑袋。 只是随着肉眼可见的剑光宛如一条白光拉出的同时,陈朝整个人直接向后倒去,整个身子几乎和地面的广场平行,并与此同时一脚踢出,陆初的脸色微变,停剑在前,拦下陈朝这势大力沉的一脚。 随着剑光过去,陈朝借助那一脚的余力,整个人骤然重新站立起来,只是不等陆初再次出剑,陈朝已经猛然朝着陆初挥出一拳。 磅礴气机随着拳头而出,震得两人的衣袍翻飞。 陆初刚要躲避,可陈朝的拳头已经到了身前,迫不得已的陆初只能在此刻瞬间递出一剑,那没有充足准备的一剑,到底是剑气不够充沛,磅礴气机和剑气的相撞,到底是气机占了上风,剑气一触即溃,如同决堤一般。 再之后,陈朝的那一拳还是砸在了陆初的额头上,让他身形摇晃,险些倒下。 陆初心中此刻更是惊骇,不只是后悔自己为何要主动选择拉近距离,而是吃惊于陈朝的这一拳之威,他虽然并未真正受创,但此刻也有些眩晕。 只是不等他反应过来,陈朝的第二拳很快便至。 在天青县杀妖的那些年里,陈朝不是没有用刀不在手的局面,况且拳脚功夫其实更是大多数武夫的安身立命之法。 犹记得有过前辈武夫曾说过,武夫不炼法器,不修道法,光凭一身身躯,便足以立足这世间! 陈朝没去想到底这话有没有道理,他此刻只是没刀而已,要是手中有刀,他恐怕就要想着怎么把对方的脑袋给砍下来了。 —— 今天就这一章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漫天飞石 陆初作为正经的山上修士,又身为剑修,平日里根本没有机会和纯粹武夫来过一场生死相搏的厮杀,平日里即便是山门长辈喂招,大多也都是点到即止,像是如今这个局面,其实他根本没有遇到过。 陈朝来势汹汹,在电光火石之间,出剑的机会转瞬即至,好歹在最后那机会就要消散的瞬间,他手中飞剑骤然脱手,在顷刻间便幻化出数柄飞剑,齐齐朝着陈朝掠去,剑气瞬间大作,充沛剑意更是在此刻油然而生。 陈朝原本没想过陆初在此刻还能找寻到出剑的机会,但既然对方此刻已然出剑,他便只能暂缓攻势,不过下一刻,他一拳砸在那些飞剑幻影之上,随着一阵极大的气机波动,无数剑气直接被陈朝砸碎,四散而来,而与此同时,那柄真正的飞剑,已经到了眉心之前。 陆初微微眯眼,借着这个机会,身形毫不犹豫地朝着后面退去数丈。 飞剑乃是世间修士中最强的攻伐法器,这已经是世人的共识。 同境之战,面对至强飞剑,大多数修士选择的仍旧不是正面相抗。 可此刻已经躲不过去! 陈朝体内气机瞬间勃发,做一个众人都无法理解的决定。 他一拳砸出,不躲不闪,竟然是生生朝着那柄飞剑的剑尖而去。 这一幕,直接看呆了不少人。 用血肉之躯去硬抗剑修的飞剑?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修士? 红霄真人冷笑一声,倒是真觉得眼下的年轻武夫,是有些太过自负了。 要知道陆初的剑道境界,即便是放在方外修行界之中,也是这一代的佼佼者,你要用身躯去硬接这一剑,无异于痴人说梦! 随着拳头和飞剑的相撞,两道带着各自修为的狂躁气机在此刻骤然相撞,天地间一股闷声骤然传出,陆初本来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这一剑,定然要让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武夫好好吃个大苦头,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陆初大吃一惊。 只见那柄出自剑气山的锋利飞剑,此刻剑尖抵住陈朝的拳头,虽然也刺破了陈朝的肌肤,但却并没有如同他所预料的一般,这一剑直接将那拳头刺穿,而是好似遇到了什么十分坚韧的物体,飞剑再也难前进分毫。 陆初脸色微变,不愿意相信如此景象,心念再动,飞剑继续前压,但片刻之后,那柄一直无往不利的飞剑剑身竟然开始微微弯曲,很快便弯曲如同一张大弓! 如此下去,陆初甚至于有些害怕这柄伴随他多年的飞剑会就此折断。 在片刻之后,思绪颇多的陆初心神威震,因为下一刻,一道磅礴气机竟然将自己的飞剑震飞出去。 飞剑嗡嗡作响,陆初已经有些失神。 其实不仅是他,甚至那位红霄真人,此刻都有些震撼。 大梁朝的这些武夫,难道真的和传说中的那般不一样? 他们这些山上修士宗门偶尔也会有武夫的存在,只是这些武夫无论是境界和地位,都在山中是最底层,没有人会看得起他们,长此以往,他们甚至便觉得世间武夫都和自己身边的武夫相当,可近些日子的好些事情,其实都在告诉他们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山门里的武夫,当真和大梁朝的这些武夫,是两回事。 一拳砸退那柄飞剑之后,陈朝身形不停,继续前掠,逐步逼近还在恍惚失神的陆初。 “此刻不醒,更待何时?!” 红霄真人骤然开口,一道雄浑声音传遍广场。 陆初骤然回神,来到前掠的陈朝,这才匆忙召回飞剑,再度攻杀陈朝。 宋敛低声骂道:“这老家伙还真不要脸!” 镇守使则是要淡然得多,看着眼前陈朝,眼中只有赞赏,这当真不愧是我镇守使一脉的年轻人啊! 大将军此刻也开口笑道:“看起来你选的这个小子要比老夫选的那些家伙出彩不少。” 镇守使看着陈朝,也是笑道:“大将军可千万别这么说,要是被那些个北境的年轻人听去了,本官还真怕他们来找这小子的麻烦。” 大将军一眼看透镇守使的小心思,眯眼笑道:“你这家伙是巴不得他们来和这小子比一场,看看到底是你们镇守使一脉眼光好些,还是老夫眼光好些?” 镇守使摆摆手,一脸严肃,“大将军哪里话,如今哪里还有你们我们?” 大将军听着这话,也是叹了口气,其实他哪里不想直接从北境军中培养出一个大将军来,但实在是没那个时间了,之前看好的那些年轻人,这些年的长势让他也觉得失望,更年轻的那些年轻人,虽说也有可造之材,可实在是自己年岁太大,时间太短,终究是等不到他们成长起来的时候了。 镇守使好似也知道大将军在想些什么,轻声道:“大将军放心,本官到了北境,也会多多注意那些年轻人的。” 其实镇守使一脉和大梁朝军方,这些年一直都在暗暗较劲,只是这种比较并没有涉及太多的争斗,也是大梁皇帝能够接受的,故而这些年也就没有任何的阻拦,这种良性竞争对于大梁朝来说,其实始终都是好事,只是随着北境大将军的后继无人,在这场争斗中,其实军方已经几乎是明摆着要彻底输给镇守使一脉了,只是如今有镇守使这句话,大将军又放心不少,过些年,等北境的某个小子成长起来,这镇守使一脉和军方的较劲,还能继续。 大将军肃穆道:“如此便多谢你了。” 依着他的年纪和在大梁朝中的威望,其实已经没有人能够让他说出谢这个字了。 镇守使也是微微点头,这个谢字,他承受得起。 …… …… 在陆初的飞剑再度掠出之时,明显陆初是动了真怒,飞剑凌厉攻势比起之前,要强过不少,陈朝惊险躲过从自己脸颊边划过的飞剑,飞剑由于惯性直接插入他身后的广场玉石之中,不过不等陈朝如何反应,飞剑瞬间从地面拔地而起,又朝着陈朝厮杀而来。 陆初经过最开始近身搏杀,此刻也不管是不是会丢人了,而是选择拉开距离,绝不让陈朝近身了。 这无疑是最为稳妥的打法。 陈朝躲过一记飞剑,讥讽道:“就这也说自己如何如何天才,是什么了不起的剑修?” 生死搏杀之中,陈朝就明白一点,尽一切可能地弱化对方,那就是胜利的基础。 陆初此人心气极高,陈朝早就已经发现了,如今只要让他被愤怒冲昏了头,那么对自己便有极大裨益。 只是不等陈朝继续发难,红霄真人的声音再次遥遥传来,“勿要理会,静心对敌!” 陈朝听着这话,暗骂一声,随即仰起头,看向红霄真人,不咸不淡说了一句,“好一个真人。” 红霄真人面无表情,只是眼中满是杀意。 陆初有了红霄真人的提醒,果然屏气凝神,只是操控飞剑,不再急躁。 陈朝被那柄飞剑缠得没办法,几次躲避不及,都被那柄飞剑在身上斩开一条不深不浅的伤口。 鲜血缓慢溢出,疼痛感没让陈朝上头,反倒是让他更是冷静。 只是继续这样,对于陈朝来说,始终不是好事。 陈朝眯了眯眼,下一刻,他找准机会,一拳砸在那掠来的飞剑之上,剑身微颤,陆初立马召回飞剑。 就在这个时候,陈朝一脚重重踏在脚下的广场上。 磅礴气机瞬间下涌,直接便震碎这一大片由玉石铺就的广场。 这座皇城,几乎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破碎,就连李恒此刻都微微蹙眉,他不明白陈朝如今这般主动去做这种事情是为什么。 不过当他转过头去看那位一直没有说话的陛下的时候,却有瞬间的呆滞,那位一向让人猜不透心思的皇帝陛下,此刻眼中竟然有一抹不带任何掩饰地欣赏。 要知道这位皇帝陛下即便是看着自己的子嗣,那几位皇子,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神色。 即便是当初几位皇子诞生之时,这位皇帝陛下要只是远远看过一眼也就作罢,根本没有表露出欣喜之类的情绪来。 他的情绪,除去在那位皇后娘娘身侧的时候会显露几分的时候,只怕面对世间,永远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广场开裂,由无数高超工匠的广场也有些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 陆初忽然警觉,看到陈朝这个样子,他下意识的便将召回的飞剑继续前掠出去,只是刹那间,陈朝蕴含着无尽气机的一拳重重砸在了地面! 砰然一声巨响! 地面瞬间破裂,无数半人高的玉石就此被这一拳震起掠向半空。 陈朝没有任何犹豫,一脚重重踢在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块玉石上! 玉石受力,直接便朝着陆初方向而去。 陆初一怔,也是没有犹豫,随着他一剑斩出,一道剑痕出现在这玉石之上,瞬间便断裂成了两半。 切口极为平整,可就在他要松口气的时候,眼前却不断有无数多的玉石被陈朝一脚一脚踢了过来! 如今天空中,漫天都是飞石! 第三百七十七章 剑修了不起? 那些飞石在急速飞行的时候,像极了一柄又一柄的飞剑。 而那个此刻衣衫褴褛的年轻武夫,则是像极了一个狠辣的剑修。 反倒是如今的陆初,看到这一幕,再坚韧的心神,此刻都有些恍惚。 这些飞石的数量实在是太多,每一颗都是朝着自己而来,他却只有一柄飞剑,要如何应对? 容不得他多思考,下一刻,他便已经驭使飞剑朝着自己最近的那块飞石斩去,飞石很快被他拦腰斩断,断开的两块石头朝着两侧落去,砸到了广场旁的华表之上! 有些华表此刻甚至被直接砸断。 不断有轰隆隆的声音在这里传来,广场上的朝臣们此刻也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尤其是那些不曾修行过的文臣,此刻看着那个年轻武夫,眼中神色复杂。 宰辅大人在朝臣们都看着场中的时候,微不可察的转头看向了大殿前的皇帝陛下。 能坐上这文臣之首,在朝堂上有着极大权力,宰辅自然不是什么傻子,今天其实动静闹得再大,也不过是面子上的事情,不会触及大梁朝的根本,既然如此,在他看来,这场比斗的胜负便完全不重要,他真正想要知道的,其实是皇帝陛下对于陈朝的态度。 只是当他看向皇帝陛下的时候,却只能看到那张好似从始至终都没有过表情变化的脸。 皇帝陛下的帝心果然深不可测! …… …… 飞石不断朝着陆初袭去,这位年轻的剑修此刻额头已经迸发出好些汗珠,飞剑不断朝前斩去,一块块飞石虽然不是什么强大手段,不是那么难以应付,但是这数量太多,即便是身为剑修,陆初应对起来也有些吃力。 陈朝冷笑一声,这狗东西之前一直拿飞剑欺负自己,如今倒是该让他也尝尝相同的滋味了。 陆初在最初的慌张之后,很快便驭使飞剑不断地在自己身前掠过,所有来到他身前的飞石都瞬间被他的飞剑斩开,洒落在两侧,此刻两边的宫墙都已经有些破败了,朱红色的墙面已经出现了些许大坑。 皇城是有大阵保护,只是今日大朝会,皇帝陛下也在场,大阵根本便没有打开。 不过其实即便是今日毁去了一两座宫殿,其实影响也不是很大,偌大个大梁朝,难道连两座宫殿都找不出来吗? 随着陆初的飞剑一剑又一剑掠过,飞石的数量也在急剧减少,眼瞅着便只剩下最后一块一人高低的玉石朝着陆初飞来,陆初屏气凝神,调动剑气,最后朝着那边斩去! 随着飞剑掠过那块巨大的飞石,这一剑也就将其斩开了,只是下一刻,陆初便在自己眼前看到了自己绝对不想看到的一幕。 一道身影,在那块飞石之后,朝着他快速掠来。 是陈朝! 陆初脸色微变,刹那间变得有些苍白,之前的飞剑不断,极为消耗他的剑气,到了此刻,他体内所剩剑气到底是还能支撑出剑,但却没有那般迅速了。 陈朝在瞬间来到陆初身前,此刻陆初即便还是想着召回那柄飞剑,但其实也晚了。 陈朝重重一拳朝着他的脑袋砸去,陆初慌忙躲避,但下一刻,也还是被那势大力沉的一拳砸中额头。 第二次的近身肉搏,陈朝没有给陆初更多机会。 在陆初身形被这一拳砸地向后退去的时候,他大步踏出,直接用自己最为坚韧的身躯撞向这个在他眼里几乎是瘦弱不堪的剑修! 陆初被这一撞直接将自己身体里的剑气撞的溃散开去,那柄飞剑此刻更是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在远处摇摇晃晃,只怕是短时间内,赶不回来了。 这一次再度被撞出去十几丈距离的陆初也吐出一口浊气,没办法的他此刻手捏剑指,一抹剑气骤然在指间绽放,屈指成剑的陆初一剑朝着陈朝斩出,锋芒剑气在天地之间拉出一条白线,正好抹过陈朝的脸颊。 一道伤口,骤然可见。 陈朝浑然不在意,到了这会儿,已经彻底占据这场比斗上方的陈朝眯着眼看向陆初,狞笑道:“剑修了不起吗?” 说着话,他又是一拳重重打在陆初的肩膀上! 咔嚓一声,直接便将这位年轻剑修的肩骨打得粉碎。 陆初闷哼一声,忍着剧痛便要朝着陈朝再来上一剑,但那只屈指成剑的手还没有举起来,这一回,陈朝便一掌拍向陆初的脑袋。 两人拉开距离的时候,或许能说得上是同境之战,可当两人彻底没有了距离之后,对于陈朝这样不断淬炼身躯的武夫来说,眼前的陆初这样的羸弱剑修,完全对陈朝没有任何的威胁。 陆初被一掌拍在头顶,瞬间感觉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的脸色骤然呈现一种不寻常的紫红色。 只是下一刻,他仍旧是顽强地将一只手伸出,对着陈朝小腹便是一剑。 陈朝不躲不闪,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陆初,对他来说,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的下一拳,砸向这位年轻剑修的心口! 陆初嘴角瞬间溢出一抹鲜血,被这一拳击中,他的五脏六腑在此刻,几乎便已经都要破碎了。 在高处的红霄真人看着自己门下的这位年轻剑修身处险境,此刻的他,已经全然不顾什么脸面规矩,就要出手,可是就在此刻,他却骤然发现,站在广场上的镇守使正在冷冷盯着自己。 一股强大气机,此刻已经环绕在他四周。 那淡淡杀机也在提醒他,若是他此刻出手,等着他的,差不多就是和这位镇守使大人的不死不休。 一位走到忘忧尽头的强大武夫若是真要出手和他生死相见,红霄真人只怕不见得有那个能力战胜对方。 情急之下,红霄真人看向一旁,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老修士。 老修士有苦自知,他之所以到场间一直都没有说话,是因为早在他出现之后,便有一股强大气息出现在了他身侧,那道气息的强大,让他根本不敢贸然出手,甚至不敢说话,他虽然不知道这是谁的气息,但其实也能隐约猜到,如今只怕是那位大梁皇帝一直在看着他。 想着那位是能和北边的妖帝交手而不落败身死,更是在观主手上活下来的强大武夫,老人根本不敢触怒对方。 此刻出手,本就是自己理亏,真惹怒了这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只怕自己身死,方外修行界也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前来为他们讨个公道。 只是看这样子,若是还没人出手,陆初便要被那个年轻武夫打死在这里,老人也是叹息,可惜了这好好的一个剑仙胚子。 如今场间,朝臣们只是门外汉,看个热闹罢了,但一众武官则是看得热血沸腾,曾几何时,我大梁朝的武夫,也有如此扬眉吐气的一天?! …… …… 随着陈朝不断出拳,陆初几乎已经是被压着打了,这位年轻剑修体内的剑气早就被打散,此刻若不是吊着自己的一口气,只怕是早就被陈朝活生生打死了。 陈朝面无表情,只是在下一次出拳的当口,忽然觉得身后有些凉意,他汗毛竖起,瞬间做出决断,收回出的那一拳,而是伸手朝着一侧而去,一条红绫果不其然地出现在这里。 红仙子一直关注着战场,之前陆初对她有救命之恩,如今看着陆初即将身死,她没有犹豫,顾不得许多,立马就要出手。 陈朝一把拽住那条红绫,大喝一声,“给老子滚下来!” 一瞬间,陈朝体内的气机瞬间遍布全身,而后游走到那条手臂之上,随着陈朝猛然一拉,红仙子身形不稳,直接被陈朝从远端扯到身前不远处,之前便几乎要打杀红仙子的陈朝如今又看到这个婆娘在背后偷袭,怒不可遏,直接一拳便砸在了这位颇受方外修士倾慕的红仙子心口上。 红仙子被陈朝满是怒意的一拳砸在心口,瞬间口吐鲜血,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远处的断裂华表之上,生死不知。 而陆初趁着陈朝分心的当口就要朝后掠去,可还没退出去多少,陈朝踏出几步,便到了陆初身前,还是重重一拳砸在这位的心口处。 “想走?问我答不答应!” 陆初被这一拳结结实实打中,直接大口吐出鲜血,倒地不起,身体不断地抽搐。 陈朝眯起眼,立马便要补上一拳,送这位年轻剑修去见阎王。 红霄真人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什么,大声喊道:“我们认输!” 可陈朝却是充耳不闻,这一拳他非落不可! 积蓄了全身力量的一拳,此刻猛然砸向陆初头颅,可就在此刻,陆初眉心忽然裂开,一柄金色小剑掠出,朝着陈朝飞速掠来! 这柄金色小剑锋利无比,瞬间洞穿了陈朝的拳头。 一阵剧痛袭来,飞剑连带着洞穿了陈朝的肩膀,从他身躯中穿过。 陈朝咬着牙,这一拳还是朝着陆初眉心砸去! 只是和之前比较,力道已经小了不少。 随着轰的一声,陈朝这一拳,硬生生将陆初的脑袋的打进地面,死死焊在其中。 直到此刻,红霄真人这才掠下广场,镇守使也来到陈朝身后。 红霄真人先是看了陈朝一眼,这才将陆初抱起,拿出一枚金丹,送入这位年轻剑修嘴里。 而后则是他强大的气机渡入陆初身体中,直到半刻钟之后,他这才抬头看向陈朝。 陈朝则是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他知道,陆初没死透,如今已经被这道士救起来了。 只是红霄真人依旧怒气十足,陆初眉心藏有紫云洞一座很珍贵的剑藏,可如今已经被陈朝彻底毁去,这也意味着陆初虽然没死,但他之后的成就,只怕是再也达不到紫云洞的预期了。 这无异于比杀了陆初还让人痛苦。 —— 推荐一本朋友的小说,鬼缔《我的惊悚生存游戏》喜欢悬疑的可以去看看 第三百七十八章 带刀之权 看着陈朝,红霄真人此刻恨不得吃了他。 他冷冰冰开口,声音刺骨,“我们已经认输了,为何还要出手?!” 他说的是之前他在半空喊出我们认输之后,陈朝还是最后落下一拳的事情,当时陈朝完全听到了那句话,而且可以停下那一拳,但他还是没有停下,而是选择了再次递出一拳。 就是那一拳,他将陆初眉心的那座剑藏瞬间击碎,也让他的前景断送了。 陈朝看了红霄真人一眼,浑然不在意道:“真人说了认输,可不代表着陆道友是这个意思,我还寻思路道友还有什么手段没有拿出来,要给我致命一击呢。” “你!” 红霄真人盯着陈朝,眼中满是杀意。 陈朝还是一脸无辜地说道:“说实话,陆道友是我生平仅见的最强敌手,要不是如此,我也不会全力应对,以至于收不住手,就此重伤了陆道友,现在想起来,真是有些后悔,早知道陆道友留手,我也应该留手的。” 他这番话一说出来,宋敛当即便快要憋不住了,不得已只能转过身去,只是他的身子一直都在抽搐,实在是憋笑得很辛苦。 红霄真人脸上满是怒意,若是此刻不是在皇城里,只怕他早就杀了陈朝,哪里还能让他在这里聒噪。 只是如今的确是在皇城里,在大梁皇帝的面前,即便是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出手。 就在此刻,一只手忽然颤颤巍巍伸出,拉住了红霄真人的衣袖,一直紧闭双目的陆初缓慢睁开双眼,坐了起来,张口费力道:“愿赌服输,陈指挥使……技高一筹……在下认输。” 陈朝也没有想到,这家伙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势,竟然这么快就苏醒过来了,这让陈朝一时间甚至分不清楚是丹药的作用还是这位年轻剑修本就不凡。 到了此刻,陈朝也没有去再说什么话刺激这位年轻剑修了,他既然已经认输,也结束了比斗,自己再如何去说,就显得有些不太好了。 “陈指挥使……大道漫长,你我之争在此处你胜,但在之后,不见得你便能一直压着我。” 陆初看向红霄真人,眼神坚毅,轻声道:“洞主,即便没了那座剑藏,我依旧能走到剑道最高处!” 红霄真人叹气一声,倒也没说什么,那座剑藏的珍贵程度即便是他,也会觉得肉疼,整座紫云洞可也只有那么一座,原本是想着让陆初在眉心里继续温养,以后对他有着极大的帮助,但如今却被毁去了。 “希望你在这一战之后洗去些傲气,脚踏实地,没有那座剑藏,也未必不能登临高处。” 说完这句话,红霄真人还没有动作,一道身影却从天而落,重重摔在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等到烟尘散去,众人这才看清楚,从天上落下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之前的那个中年道姑,她嘴角带着鲜血,极为狼狈不堪。 柳半壁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大殿的屋顶,这位年轻剑仙,笑眯眯问道:“还打不打?” 中年道姑冷哼一声,只是看向自己手中的拂尘,此刻上面的丝絮,已经所剩不多了,和柳半壁一战,她手段尽出,最后也只是护住自己一条命而已,面对这位年轻剑仙,她真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红霄真人随即看了一眼中年道姑,中年道姑一怔,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侧不远处躺着自己还活蹦乱跳的红仙子,她走过几步,来到红仙子身侧,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这位仙子,死得不能再死了。 红霄真人脸色一沉,红仙子并非紫云洞门人,今日跟来他们本来有义务将其护住,但如今她却是死了,只是事已至此,红霄真人倒也不算是有多么惆怅,红仙子死在神都,她背后的师门应该去恨的,自然不会是他。 红霄真人将陆初搀扶起来,这才拱手朝那边的大梁皇帝说道:“陛下朝中果真能人辈出,贫道佩服。” 大梁皇帝面无表情。 李恒则是高声道:“方外同道何时离开神都,不必通报。” 他们来的时候本就没有通报,其实何时离开,也用不着大梁皇帝来说,只是如今他们也只能听着。 红霄真人一言不发,最后再看了陈朝一眼,带着陆初转身便走。 中年道姑也是收起那红仙子的尸首,跟着红霄真人离开。 高空中的那个老修士,到了此刻这才松了口气,那道气息,消散了。 至于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中年男人,则是看了大梁皇帝一眼之后,眯了眯眼,这才离开。 随着修士们的离去,这里便只剩下大梁朝的朝臣们了。 那些朝臣看着广场上的一片狼藉,很久才回过神来,此刻他们想要再恢复之前的队列,此刻都不太容易了,只能挤着站在两侧。 大朝会其实召开到这里,还有许多事情没有说清楚,但看如今这个样子,也不像是能再继续举行了。 只是站在高处的大梁皇帝没有旨意,谁又能说些什么? 他看了李恒一眼,李恒会意来到大梁皇帝身侧,然后大梁皇帝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转身回了大殿。 李恒最开始的脸色还很寻常,可在听到后面的几句话之后,脸色变得古怪,但在大梁皇帝转身之后,他的脸色很快便转变回来。 来到玉石阶前,李恒高声说道:“大将军宁平入殿叙事!” 这是大梁皇帝的第一道旨意,这也在众朝臣的预料之中,毕竟这位镇守使即将赶赴北境赴任,在离开神都之前,大梁皇帝是一定有很多话要告诉这位新任大将军的。 宣布完大梁皇帝这道旨意之后,李恒看了一眼陈朝,眼中情绪复杂,但还是很快说道:“特赐大梁左卫副指挥使陈朝,往后入宫上殿皆可携刀!” 这一道旨意从李恒的口中说出来,轰然一声便在人群里炸开了,朝臣们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恒,瞪大了眼睛。 两位皇子脸上也满是震撼,陈朝取胜之后,他们想着自己的父皇怎么都会赐下些什么,但却没有想到,父皇赐下的竟然是这样的权力。 带刀之权?!这可不是什么无关轻重的赏赐,要知道即便是大梁朝最为功勋卓著的武官,偶尔得天子赏赐,也只是某次上殿能够带刀,而陈朝如今则是直接有了带刀之权,也就是说,他以后再入皇城,无论是参加大朝会还是平日的朝会,亦或者是某次皇帝陛下单独召见,都能带刀了。 这意味着什么? 虽说陈朝上一次参加御宴便带着刀入了宫,但那毕竟不是正式场合,加上又有方外修士在场,而如今这却是无论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陈朝都能带刀入宫,意义是根本不同的。 太史令在震惊之后便要出列,只是才走出去半步,便被宰辅大人一把拉住衣袖,看着这位好友,宰辅大人低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太史令理所当然说道:“陛下此举没有先例,如此草率赐下这等殊荣,要惹得整个朝野非议,陈朝不配!” 宰辅大人摇了摇头,一针见血道:“若是陛下还在,你要劝谏也就算了,可陛下已经离开,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陛下这道旨意,不听任何人的劝谏。此刻即便是死谏也没用!” 太史令皱眉,但仍旧坚持道:“我就算是死在这里,只要让陛下收回旨意,那也值得!” 宰辅大人无奈叹道:“可事实是即便你死在这里,这件事也不会改变。” “陛下这赐下的东西看似惊骇,但你仔细一想,陛下让这个少年如今直接做镇守使了吗?还是给他赐侯封爵了?都没有,虽然即便是今日朝臣惊骇,但过了今天,也不会有人拿着这事情做什么文章,你又何必去做这些事情惹得陛下不悦?” 宰辅不愧是如今的文臣之首,对局势看得无比透彻。 太史令愣了愣,听了这话之后也不再坚持,只是默默站了回来,然后他压低声音道:“我总觉得他有一天会给大梁带来灭顶之灾!” 宰辅大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眼前的这位太史令仿佛对陈朝有着难以改变的偏见,只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才能让对方打消,也或许是他的不算是偏见,只是对未来的预料? 但如今只有时间才能证明谁是对的了。 宰辅的眼中疑惑更重,这难道是皇帝陛下要向世间宣告一个什么消息吗? 这就是皇帝陛下的意志? 这个少年,在大梁朝,有皇帝陛下作为他的最大靠山? 陈朝也有些震撼,带刀之权,他再傻也能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殊荣,这样的殊荣其实怎么都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可他还是发生了。 陈朝下意识抬头去看前方,大梁皇帝已经走到宫殿深处,谁也看不到了。 李恒轻轻咳嗽一声,陈朝这才回过神来,再度跪下,“臣谢恩!” 李恒这才满意点头,然后说出了今日的最后一句话,“散朝,大朝会未议之事,由各部责成办理!” …… …… 朝臣散去,工部的官员却留了下来,广场和宫墙的破损,他们要在极短的时间里拿出方案来将这些破损的地方修补,毕竟这是皇城而不是别的地方,一点耽误不得。 朝臣们鱼贯而出,本来有心结交陈朝的朝臣们此刻看到镇守使还在陈朝身侧,也就暂时绝了这个心思,而两位皇子对视一眼,也没有在这里停留,而是很快离去,对于陈朝的态度,他们回到各自府中,还需要想想。 镇守使拍了拍陈朝的肩膀,微笑道:“带刀上殿,这等殊荣,我大梁朝历史上可不曾有过武官在你这般年纪便能得到的,陛下的期望,你可明白?” 陈朝苦笑道:“这殊荣可太大了,下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人的嫉妒,只怕许多人此刻开始便已经在心里骂我了。” 镇守使笑眯眯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无需担心,只要往前走就行。” 说完这句话,镇守使也不再多说,如今大梁皇帝还等着自己,他不能和陈朝多说太多。 陈朝又看了一眼大殿,其实相比较其他人的多想,陈朝想的更简单,对于赐刀一事,他这会儿回过神来,仔细想想,其实很有可能只是大梁皇帝看自己没刀打了一场,赢得有些艰难,为了奖赏他就让他以后可以随便带刀而已。 天底下的人,只怕不会相信这么简单的理由,但陈朝相信,而且觉得肯定是这样。 等到镇守使离开,宋敛很快便出现在了陈朝身侧,这位左卫指挥使感慨道:“你小子,总是让人惊喜,原本以为你没了刀这场怎么都要输呢。” 陈朝打趣问道:“要是真输了,要被陆初的飞剑穿心的时候,大人会救我吧?” 宋敛皱眉道:“那必不可能,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皇城,在陛下眼前,我怎么能随便出手?会丢了头顶的官帽的。” 陈朝哦了一声,倒也没在意。 只是宋敛很快便随口说道:“不过我这顶官帽,倒也不是太重要。” 第三百七十九章 皇城里的笑声 朝臣离了皇城,镇守使在走入大殿之前被李恒提醒皇帝陛下已经去了白露园,让镇守使大人去那边见皇帝陛下。 白露园是皇城里御花园的别称,当初是皇后娘娘取的名字,然后几经扩建,比起来之前废帝在位的时候,已经大了不少,真的可以算是个不错的园子了,皇后娘娘薨逝之后,大梁皇帝没事的时候,几乎便会在这边停留一些时间。 镇守使来到白露园的时候,看到大梁皇帝正站在一朵海棠花前。 不等镇守使开口,大梁皇帝便主动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朕这样做有些草率?” 镇守使一怔,随即明白眼前的皇帝陛下是在说之前给陈朝带刀之权的事情,镇守使想了想,轻声道:“陛下这般,倒是让那小子在朝野有些难做,文臣们还好,那些武官只怕是眼睛都红了。” 大梁皇帝笑了笑,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他顿了顿,淡然道:“这天底下的臣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去揣测皇帝的心思,一举一动都能让他们琢磨出不少东西了,朕这一开口,文臣们有得忙了,至于那些武官要找他的麻烦,就让他们去找,天底下哪里有不经历风雨便能长大的树苗?” 镇守使微笑道:“那就是陛下故意在给他找麻烦了。” 大梁皇帝摇头道:“朕没这么无聊,只是这次没带刀让他碰上这么一桩事,他又替我大梁朝挣了些脸面,想着之前万柳会他也是武试魁首,朕也一样没赏他,如今都算在一起,赏他个带刀之权罢了,又不是什么封侯拜相,难道那帮史官还能在史书上给朕写上个昏君两字?” 镇守使无言以对,整个大梁朝的无数朝臣里,可能也就只有他们这寥寥几人早就在这位皇帝陛下还没成为皇帝陛下前便相识的旧臣能够看到这样的皇帝陛下。 很多人会觉得这位陛下在成为皇帝陛下之后,变得更为帝心难测了,但镇守使才知晓,其实皇帝陛下一直是当初那个少年,一贯热血,一贯开明。 “让他们去猜吧,朕懒得管这些闲事。” 大梁皇帝看了那朵海棠花一眼,这才说道:“这次你去北境,是朕的无奈之举,萧和正快要老死了,总不能让他死在北境长城上吧,为大梁效力一辈子,最后都不能落叶归根,那朕这个皇帝,还做什么?” 镇守使点头道:“大将军劳苦功高,在北境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回来歇一歇了。” 对于那位大将军,镇守使没有任何的私心,同殿为臣,他对这位大将军只有敬重。 大梁皇帝转过身来,看了镇守使一眼,摇了摇头道:“他无非求一个死在自己家乡的想法,朕再不忍心也无法拒绝他。” 顿了顿,大梁皇帝轻声道:“北境那边也不是一片太平,你去做大将军,军中的事情朕知道你压得下那些将军们,但你此去北境,还有一件事很重要,那些个死在城头的士卒,死后的抚恤有没有发到手中,活着的时候,每月的例银是否足额,这些你都要查清楚,朕从来不否认北境边军为国做过些什么,可这些年朝中半数税赋都放在了北境,这么多钱,这帮人动心思很正常,但正常不意味着朕就允许,查出来,有一个是一个,都要杀。” 大梁皇帝说得不是别的,是杀。 当初从北境回来,一路南下,悬岭郡的刺杀也好,那位守将韦风私通方外修士也好,对于大梁皇帝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大事,他觉得最大的事情,也是最不可忍受的,便是那些官员贪污那些士卒的抚恤的事情,所以悬岭郡之后波及了整个州府,无数官员遭殃,都是大梁皇帝的怒火。 “朕赐你先斩后奏之权,这些硕鼠,查明即可杀,无需提前上报朕。” 镇守使肃穆道:“臣领旨。” 大梁皇帝这才点点头,然后揉了揉眉心。 每日操心这些军国大事,的确比修行更让人觉得疲倦。 只是这个天下是他的,这无数子民也是他的子民,他不管也不行。 镇守使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陛下,臣离开神都之后,这镇守使一职?” “你有合适的人选?”大梁皇帝随口一问。 镇守使摇了摇头,轻声道:“若是不看境界,左卫指挥使宋敛或许能担任此职,只是他如今只是彼岸境,恐怕很难服众,若是要以境界来说,其实天御院院长……” 镇守使没有说完,镇守使一脉和天御院也是对头,其实万万没有让天御院院长来担任镇守使的道理,只是此刻大梁朝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人选。 大梁皇帝摇头道:“别的不说,宋敛做个左卫指挥使问题不大,只是让他做镇守使,还须打磨,至于天御院院长,朕倒是有别的用处,镇守使一职先空着吧,这神都有朕,倒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镇守使点头道:“遵旨。” 只是不等他继续说话,大梁皇帝忽然又笑道:“要是朕此刻把那小子赶出神都去,他能活下来吗?” 镇守使一怔,听着这话,他还真是说不出什么来,不过很快他便说道:“陈朝如今只怕是整个方外年轻一代修士的公敌,陛下要是把他赶出去,他只怕会很难。” “朕即便不赶他出去,他就不出去了?一把破刀还是断的,他不是想着要重新锻造吗?” 大梁皇帝眼里有些笑意。 镇守使苦笑道:“只是剑气山那帮人脾气出了名的怪,他能得偿所愿?” 大梁皇帝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随口道:“既然他要去,那边正好也有事情。” 说完这句话,大梁皇帝没等镇守使说话,便自顾自朝着前面走去,镇守使也只能站在原地,缓慢行礼。 走出白露园,李恒已经在这边等着了。 看到皇帝陛下走出来,李恒让其余的宫人退下,这才跟着大梁皇帝缓慢走在宫墙内,这对还在王府的时候便是主仆的主仆,此刻都没说话。 “李恒,你觉得这小子像皇兄吗?” 大梁皇帝忽然开口,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这位大梁皇帝有三位皇兄,但是他口中的皇兄,其实只有一位,那就是那位先太子。 那位被认为是那一代皇子里,唯一能略胜他一筹的男人。 李恒一怔,随即说道:“若是看眉眼的话,不是太像,只是神态却有几分。” 大梁皇帝没说话。 走出很远。 李恒忽然顿了顿,壮着胆子说道:“其实奴婢倒是觉得,他更像是陛下,骨子里那股劲,和陛下还是少年的时候,如出一辙。” 大梁皇帝停下脚步,看着李恒说道:“李恒,你好大的胆子。”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此刻已经跪下请罪了,但李恒却只是微笑道:“陛下,想来像不像,陛下最清楚,奴婢可没有欺君之言。” 大梁皇帝笑了笑,破天荒地传出些笑声。 “你就在这吧,朕自己走走。” 于是李恒停下脚步,就这么安静看着大梁皇帝离去。 当真是走出很远之后,大梁皇帝看着一侧的朱红色宫墙,忽然感慨道:“就算是朕能做一半,那另一半呢?” 又走了几步,这位大梁皇帝忽然挑了挑眉。 然后他又笑了起来。 他今日的心情很好。 自从皇后薨逝之后,他再也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第三百八十章 两只老虎 大朝会之后,神都难得有了些安生日子,方外修士在大朝会上没能讨到好,大梁皇帝也没有借着夏氏倒下的契机继续在神都大肆清洗,感觉劫后余生的神都各大官员都松了口气,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倒也没有人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镇守使在大朝会的当日入宫之后便离开神都赶赴北境,本来按着往日大将军离开神都的旧例,是皇帝陛下要携带着百官相送的,只是这位皇帝陛下本就是不喜欢繁文缛节的性子,这次又恰好是大朝会过后,而且镇守使也并非那种喜欢这种排场的人,也就没了这一桩事情。 只是镇守使在离开神都之前,最后见得两个人,是陈朝和宋敛。 当时陈朝和宋敛在左卫衙门处正要分别,从宫里回来的镇守使正好便撞见这两人。 看到宋敛,镇守使开门见山说道:“你成亲本官赶不上了,不过你小子要是敢对你媳妇儿不好,让本官知道了,就把你调到北境。” 宋敛苦着脸,看着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哪能啊,这好不容易找到的媳妇儿,还不得捧在手心里。” 镇守使眯眼道:“你最好是。” 宋敛无言以对。 宋敛很快反应过来,轻声问道:“大人,你这次离开神都,只怕是好些年回不来,那……” 镇守使这样的人物,自然是一猜便能猜到这家伙要说什么,微微一顿,他神秘兮兮地看向宋敛,问道:“你觉得会是谁?” 宋敛一怔,看着镇守使的样子,随即心跳加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镇守使。 镇守使微笑道:“说出来。” 宋敛吞了一口口水,这才有些激动说道:“难道是下官?” 镇守使笑了笑,然后很快摇了摇头。 宋敛一脸无语。 陈朝则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镇守使展现出来的另一面,平日里他所见的镇守使虽说不算是古板,但多少有些距离,但如今的镇守使,却是没什么距离了,就像是一个邻家的长辈。 “陛下说了,镇守使一职先空着,也实在是本官身后没有合适的人选。” 镇守使眯了眯眼,看着宋敛,嘱咐道:“好生修行,早日踏足忘忧境,说不定你有机会。” 宋敛肃穆道:“下官一定努力修行,希望有朝一日能帮上大人的忙。” 镇守使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看向陈朝,说道:“其实相比宋敛,本官觉得你倒是机会大一些。” 宋敛依旧无语。 陈朝一愣,还是很快说道:“下官只怕担不起这么大的担子。” 镇守使打趣道:“怎么这会儿变得这么谦逊了,之前在皇城里要杀人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宋敛他之前怎么说的来着?” 宋敛老老实实接话道:“他当时说的是给老子滚下来!” 镇守使哈哈大笑。 陈朝觉得脸有些热,有些不好意思道:“当时不是大人您在身后吗,要不然下官也不敢这么放肆。” 镇守使摇了摇头,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你的身后,可不是本官。” 陈朝觉得有莫名其妙,但是没有接话。 “这没皇帝陛下带着百官相送没了,你们两人送送本官?” 陈朝和宋敛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三人便朝着城外走去,大将军赴任,本就是至强的一位武夫,自然也不需要什么亲随,有皇帝陛下的旨意也就好了。 如今这三人,正好便代表着镇守使一脉最强的老中青三代,镇守使走在最前面,宋敛则是紧跟在后,陈朝则是走在最后面。 “本官离开以后,神都有陛下坐镇,即便没有陛下,院长也会在,真到了发生什么大事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出来顶,不过你执掌左卫,倒也不要分心,方外修士对神都不会就此罢手。” 镇守使看向远处,有些感慨道:“之前一直想去北境杀杀妖,这会儿真如愿以偿了,反倒是舍不得这座神都了。” 宋敛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位顶头上司,于是便转头看了一眼陈朝。 陈朝会意,说道:“大人不过是去北境看看风光,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安然无恙归来的。” 镇守使笑道:“你还真以为本官怕死在北境那个鬼地方?即便是真死在那边,也不是什么大事,为人族而死,算了,别说这么大,为大梁百姓而战,本来就是我们这些武夫该做的事情。” 宋敛连连点头。 陈朝没说话。 三人很快便到了城门处,镇守使停下脚步,看向身后两人,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然后便转身走出城门。 看着镇守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宋敛忽然有些感伤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镇守使大人好像回不来了。” 陈朝皱了皱眉,问道:“这种屁话为什么当着他的面你不说?” 宋敛嘿嘿笑道:“我又不傻。” 陈朝:“……” …… …… 去的时候三人,回来的时候便是两人。 宋敛一路上话不少,不过都没有提及旁人,都在那个妇人身上,他对接下来自己成亲的事情很是激动,但他这个武夫对于那些礼仪倒是不太清楚,甚至想今天就将那妇人接过来。 陈朝有些无奈道:“你就算是活了半辈子,不算是个年轻小伙子了,但成亲哪里能这么草率,三媒六聘总要有的吧,八抬大轿呢?总得把流程弄清楚吧,着急不来的。” 宋敛煞有其事点点头,感慨道:“我险些误了大事,还好有你。” 这两人其实在私下的时候,已经不会以大人和下官相称了,两人更像是朋友。 宋敛挠了挠头,不过还没等这家伙开口,陈朝立马便说道:“神都里有的是懂行的,到时候你花些银钱,就能都办妥当,这事儿我不熟,别问我。” 他一个左卫的副指挥使,在宋敛眼里,只怕就好像是个媒婆。 宋敛嗯了一声,说道:“那日子还是得定下来的。” 陈朝随口一说,“越快越好吧,我看你也是等不及了,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去喝你的喜酒。” 宋敛这才满意地拍了拍陈朝的肩膀,感慨道:“你我也是有缘,想不到你竟然帮了我这么多,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呢。” “大人只要别给我找些什么事情要命的事情做,我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陈朝盯着长街一旁的一个小铺子,是卖一些小玩意的,七七八八什么都有。 “你现在是陛下眼里的红人,我怎么敢让你去做什么要命的大事,你这段时间放宽心,就在神都好好修行,有什么事情我帮你扛着。” 宋敛拍着胸脯保证。 陈朝却没有这么乐观,只是丢出一句话,“要是再来些人想弄死我,我看大人你扛不住。” 宋敛有些无语,他就不明白了,怎么这么个家伙,活得这么谨慎做什么。 不过他还是很快便忘了这件事,跟陈朝交代几句之后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这里,今日大朝会正好还有半日空闲,趁着这个机会,他要去看看那个妇人。 陈朝也巴不得这家伙赶紧走,也就没有挽留什么。 等到宋敛走后,陈朝这才来到那卖小东西的铺子前,打量着摆放着的各种小玩意。 “公子,要些什么?” 摆摊的摊主极为热情,看着陈朝这样子,就知道这是个不缺钱的主。 陈朝盯着那边的一个小玩偶,拿起来问道:“多少?” 摊主嘿嘿一笑,“公子真是好眼光,这可是正经的苏绣工艺,光是要做成,就得两个师傅做上半个月,也不贵,五十枚大梁通宝,您拿走!” 陈朝一怔,疑惑道:“这么贵?” 摊主笑道:“哪儿的话,这可不贵了。” 陈朝摇头道:“便宜点。” 摊主皱起眉头,心想莫不是看错了,这样的富家子弟哪里是会讲价的? “那四十五枚,可不能再低了!” 摊主的眼睛一直在陈朝身上,观察着陈朝。 陈朝摇摇头,“再便宜点。” “天老爷,可再便宜不了。” 陈朝看了摊主一眼,然后便撸了撸袖子,开始和这位摊主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起价来。 这要是被知晓陈朝身份的人看到,只怕是这会儿都要惊掉下巴,一个大梁朝的左卫副指挥使,此刻正为了几枚大梁通宝讲起了价。 …… …… 夜幕时分,谢南渡从书院藏书楼那边回来,今日在那边看了一天的书,如今夜幕,正好提着灯笼归来,婢女柳叶在门口等着她,接过谢南渡的灯笼,这才说起白天的见闻,“小姐,听说那家伙又在皇城里打架,还打死个人,女的!” 谢南渡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于是柳叶把白天自己听到的消息全部都说了一遍,谢南渡才说道:“没带刀,这会儿倒是可以随便带了。” 柳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正要去关上院门。 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正好一只手搭在院门上,看到谢南渡后,他迫不及待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 “我给你买的,好不好看?” 谢南渡看着他手里的小玩偶,挑眉道:“老虎?” 陈朝手里的正好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陈朝反驳道:“是小老虎!” 谢南渡哦了一声,轻飘飘道:“你的意思是我是母老虎?” 陈朝一怔,心想这他娘的是什么说法? 谢南渡倒也没多说,接过来那个小老虎,说道:“我还真属虎。” - 今天就一章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圆圆月 过了冬天,古溪镇便迎来了春。 镇子上的百姓在衙门去领了一张今年的历法,然后贴在了各自的家中,如今是天监十五年,也是那位皇帝陛下坐上皇位的第十五个年头。 万象更新。 这几日镇子上的百姓听说镇子后面的那座山中道观,常常有个年轻道士在山脚写平安符送给百姓,于是不少人这些日子时不时都去那边碰运气,想着能不能碰到那个好心的道士,能求一张平安符,然后保得一家平安。 不过实际上这镇子已经是天底下少数的太平地方了,妖物不会在这里吃人,但人们总是不满足,没有妖物他们便想着如果每年都风调雨顺就好了,那样粮食就够吃,粮食有了,他们又会想若是不交赋税就好了,没了赋税,他们甚至会想着不种地就有粮食就好了。 人心是永远都不会被满足的。 只是或许是写平安符的道士写得太多,也或许是他本来就是一时兴起,这些日子百姓们没能在那座山脚看到那位年轻道士,也就没能再拿到平安符。 百姓们虽然有些不满,但没有人敢上山去要个说法,毕竟那座山,不是谁都能去的。 那里的道士,也不是谁都能惹的。 有个稚童,自从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其实这几日却每日都蹲在山脚那边,从天不亮的时候开始,便从那座破落小院子出门,只带一个拳头大小的饭团,来到后山山脚的一块青石上坐着,希望能看到那个年轻道士的身影,只是一连好些天,他都没能见到那个年轻道士,不免失望,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每日都会准时来到这边,一待便待一天,饿了就吃那个已经冷了的饭团,渴了就喝上一口山泉水,只是一日一日,都没能见到想见的年轻道士,孩子的心也是一天比一天失落。 他不是没想过直接上山,但这座看似寻常的山,听镇子上的大人说,山里住着一群神仙,他们不管怎么走,都上不了山的,他之前也咬牙走过几次,但是结果果然如同大人们说那样,他兜兜转转走来走去,都没能走到山上去,后来他也不再尝试了,就改为偶尔来山脚这边碰碰运气,看看是不是能碰到山上的神仙,但也都是一无所获,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镇子里的传言让他再生出了希望,可惜这些日子看过去,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连一个道士都没碰到。 这日黄昏,天色渐晚,孩子眼见山脚还是没人,也只好喝了些山泉水,填补了一番已经饿得咕咕直叫得肚子,这才转身缓慢朝着夜色里的镇子走去。 孩子花了小半个时辰回到镇口,镇口那边是一家卖包子的小摊,摊主此刻正在收摊,眼见孩子垂头丧气地从远处走来,摊主这才开口笑着问道:“今天又没碰到神仙?” 孩子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莫大伯收摊了啊,要不要帮忙?” 莫大伯摆摆手,“几块门板的事情,你个小孩子能帮什么。” 听着小孩子几个字,孩子一本正经道:“可不是这样的,我娘说我过了七岁的生辰就是大人了,现在她都要靠我呢!” 听着孩子谈起自己娘亲,莫大伯叹了口气,随即从蒸屉里拿出卖剩的包子,有个七八个的样子,拿布口袋装好之后,来到孩子身前,递给这个小家伙,叹气道:“今天生意不好,还有些包子卖不出去,帮大伯个忙,拿去丢了,卖剩的包子,明天可不好再拿出来卖。” 孩子听着这话,就是没伸手,而是摇头道:“莫大伯,娘亲说以后不能帮你的忙了。” 莫大伯一怔,说道:“你娘她发现了?拿着吧,总得吃顿饱饭吧?” 孩子还是摇头,退后一步,鞠了个躬之后,说道:“娘亲会生气的。” 之前每次都是用这样的法子救济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子的男人听着这话,也有些无可奈何,“你娘那个倔脾气,这么多年了,日子都过成这样了,怎么还不改改?” 孩子摇摇头,这种事情他怎么知道。 莫大伯又小声道:“要不你先吃几个,你这么小还得长身子,不告诉你娘,她也不知道。” 孩子还是摇头,又重复了一句,“娘亲知道会生气的。” 说完这句话,孩子便朝着前面小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喊道:“莫大伯,明天见!” 男人看着孩子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到底是没有说些什么,这世上,个人有个人的苦,他也做不了什么。 …… …… 孩子一直跑到街头这才停下来喘了口粗气,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大肉包,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但又想着娘亲生气的样子,最后还是没有扭过头去看那已经注定看不到的铺子了。 在街角歇了两口气,孩子这才钻进一条不太宽的小巷,走到最尽头的破落小院前,这才推开那扇掉漆严重破旧不堪的木门,喊了一声娘。 铺着石板的院子里干干净净,一口水缸安静摆放在院中,里面装着一轮明月。 屋子里有些微弱灯光,隔着窗纱能隐约看到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 孩子推开门,然后又很快关上,这才看向屋子里床榻上倚在床上的妇人,妇人脸色苍白,瘦弱得就好似一阵风都能吹倒,看着孩子走进来,妇人那张毫无生机的脸上才多了些生气,“今日是第一堂课,有没有好生听讲?” 孩子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慌乱,很快说道:“先生还夸我来着,说我聪明,以后肯定能中秀才!” 妇人咳嗽两声,脸色骤然出现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孩子立刻爬上床榻,给自己娘亲轻轻地拍着背,妇人缓过神来,才打起精神说道:“中了秀才就好了,总归以后是能有活路了,做个教书先生,你这一辈子,即便娘不在了,你都不会挨饿了。” 妇人对读书人没有什么想法,她咬紧牙关也要送儿子去那边学堂读书,也就只求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死后,自己这个儿子能有份不被风吹雨淋的营生。 孩子连忙反驳道:“娘亲不要胡说,你还要陪着我长大呢。” 妇人慈爱地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脑袋,轻声道:“是呢,我还要陪着我的阿宝长大呢。” 孩子见自己娘亲好了些,马上便跳下床榻,“娘亲饿了吧,我去煮饭,娘亲等我一会儿。” 妇人轻声说道:“娘不饿。” 孩子也不理会,只是很快便跑到灶房那边,在已经见底的米缸里费力舀出一小碗发黄的碎米,又去院子里的水缸里舀了一大碗水倒在锅里。 做完这些之后,他没急着生火做饭,而是从解开自己的外衣,将怀里缠着的布袋拿出来,将布袋解开,倒出里面发黄的碎米,这是镇子里最便宜的陈谷了,但即便是如此,他这布袋里的碎米倒出,也才堪堪将本就不大的米缸装了三分之一不到。 听着那边灶房的响动,妇人有气无力问道:“是不是没米了。” 孩子收好布袋,高声回应道:“娘亲,还有不少呢,还够吃一阵子的。” 很快,孩子将两碗稀粥端了过去,只是两碗稀粥,也是肉眼可见的其中一碗粥要比另外一碗粥稠太多。 将那碗稠粥推到自己娘亲身边,孩子抱起自己那碗就要喝,妇人有些不悦道:“娘亲早说过自己不饿,你这样娘亲可要生气了。” 孩子也仰起头说道:“我也不饿咧,中午那个饭团,这会儿都还顶在嗓子眼。” 孩子比划着,看着有些滑稽。 妇人的脸色却严肃起来,“你是不是又拿了莫大伯的包子?娘亲不是告诉过你吗,做人要有骨气,你这孩子怎么不听?” 看着自己娘亲的脸色变得沉重,孩子连忙摆手,“没有,我回来的时候莫大伯早就关门了。” “那你怎的喝不下一碗粥?” 妇人盯着自己儿子,孩子有些委屈轻声道:“真的没有。” 妇人这才伸出手,拿过自己儿子手中的稀粥,叹了口气,轻声道:“娘亲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你这样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况且白天还要去学堂听课,不吃饱怎么行?” 最后还是将自己那碗粥递给了自己儿子的妇人只是慈爱地看着自己儿子,她又岂会不知自己已经没几天活头了,只是这层窗户纸,她是始终都没办法捅破它,她更是没办法去想自己死后自己这儿子往后会怎么活。 若是老天爷开眼,让她多活些年,再苦再累把这孩子拉扯长大就好了。 孩子退了一步,还是倔强地将自己这碗粥倒了一半给自己娘亲,然后看着自己娘亲喝完自己的粥他才喝完自己的这一步。 吃过晚饭之后,妇人早早睡下,孩子等自己娘亲睡着之后,这才蹑手蹑脚地推门走了出去,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双手抱着自己的双膝,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 怕惊醒娘亲不敢大声哭泣,只能小声抽噎的孩子,泪眼朦胧的望着天上圆圆的满月,喃喃道:“爹,我想你了。” —— 晚上还有一章,不过得晚一点。 第三百八十二章 找神仙 天亮之后,孩子照例做了早饭,带了饭团,给自家娘亲打过招呼之后便出门去了,经过莫大伯的包子铺的时候,那位好心的男人叫住他,要给他塞几个包子,孩子还是急忙后退,没有接过包子,道谢之后,孩子快步走出了镇子,还是来到那后面山脚,坐在青石上,苦等山上的神仙。 不知道会不会又是徒劳的一天,但孩子依旧最初还是满怀希望,最开始是一直盯着山道那边,而后他开始转过头,看着小镇方向,心中默念字数,等到从十到一,每次当他念到一的时候,就猛然回头,再次看向山道那边,希冀在这个时候,便看到一个山上神仙正好从那边下来。 只是如此好几次,当孩子看向山道那边的时候,依旧空空荡荡,看不到一个人影。 孩子眼中的希望一点点消失,最后变得无比失望,只是这种情绪,很快又被他暂时压下,而继续在眼中生出希望,再次做着这些事情。 时间一晃便到了晌午,孩子的肚子早就咕咕叫起来,他取出那个饭团,就着山泉水吃了一半之后,他忍住想要把饭团全部吃完的诱惑,正要收起来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好吃吗?」 孩子猛然转头,一脸希冀,只是在看清楚眼前的年轻人之后,眼中的情绪瞬间变得失望,此刻他的眼前,正站着一个年轻人,没穿道袍,不是个道士。 年轻人注意到这孩子的情绪变化,只是耐心继续问道:「好吃吗?」 孩子摇摇头,没有任何调味的饭团,冷了之后,自然说不上好吃。 年轻人微笑道:「我也没吃午饭,有些饿了,你这剩下的半个饭团能给我吗?」 听着这个穿着不像是没钱的年轻人这么说,孩子有些犹豫,一个饭团即便全部吃下去,其实也填不饱肚子,剩下这半个他本来是打算在更晚些时候去吃的,虽然还是吃不饱,但大概是能让自己好受一些,不过现在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一开口,孩子便有些动摇了。 年轻人笑着说道:「不愿意给也没什么。」 孩子没听这话,只是在犹豫好些时候之后,这才把手里的饭团递过去,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吃过了,有些脏,别嫌弃……」 年轻人摇摇头,接过饭团,也不客气,就这么一屁股坐在孩子身旁,小口地吃了起来,「我看你好几天都在这里等,是想要求一张那些山上神仙的平安符?」 年轻人边吃边开口,「你请我吃饭团,我送你一张平安符,恰好是我前些日子求来的。」 他从怀里递出一张平安符,可孩子却没去接,他扭过头不去看年轻人吃饭团,只是轻声道:「我不是要平安符的。」 年轻人哦了一声,有些好奇问道:「那你等在这里好些天了,是为什么?」 他吃完饭团,擦了擦嘴,自顾自说道:「我好几天路过,都看到你在这里,还以为你是求平安符的。」 孩子摇摇头,似乎不愿意说些什么。 年轻人也不强求,只是很快站起身,笑道:「这样吧,你请我吃了饭团,我也请你去镇子上最大的酒楼吃一顿。」 年轻人当然看得明白,眼前的这个小家伙,估摸着吃顿饱饭也是个问题。 孩子还是摇头,「我要在这里等山上的神仙。」 年轻人一怔,问道:「这么多天都没等到,今天能等到吗?不差这一天的。」 孩子摇头,轻声说道:「要是我跟你走了,山上下来神仙了,我没等到……」 说到这里,孩子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他是想到了有这种可能,然后就不自觉地难过起来。 年轻人倒也不强求,很快起身,和孩子道别,独自朝着小镇那边而去。 孩子没管那么多,又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倒数。 很快,天色渐渐暗下来,已经是黄昏时刻。 眼看着天上的太阳渐渐地消失在天尽头,早就饿得受不了的孩子站起身,活动了下身子,有些失望地最后看了山道那边一眼,转身返回小镇。 …… …… 次日清晨,同样是早早出门的孩子再次来到这边,只是隔着很远,他就看着那块大青石上已经有人在那边了,也不是什么陌生人,正是昨天吃过他半个饭团的年轻人。 孩子看着坐在这里的年轻人,有些疑惑。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主动开口笑道:「今天还要等?」 孩子点点头,没说什么。 只是当他走过去坐下之后,年轻人并没有离开,而是陪着他一直坐到了晌午,当然这期间两个人也闲聊了很多事情,只是问起这孩子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神仙的事情,他却不愿意回答,只是到了晌午,年轻人又一次要到了孩子的半个饭团,他同样有些舍不得,但到底还是给了。 年轻人吃完半个饭团,这才说道:「吃了你两次,我告诉你个消息,今天你来之前,我看到神仙了。」 孩子一怔,随即满脸期待地问道:「神仙在哪儿?」 年轻人却摇摇头,提出个要求,「这样吧,你陪我一天,晚上的时候我告诉你神仙在哪里,行不行?」 孩子皱起眉头,有些犹豫问道:「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面对这个问题,年轻人只是笑道:「要不要赌一把,信我不见得真能找到神仙,不信我,你今天等在这里,也有可能等到你想等的神仙。」 孩子有些犹豫,的确如这个年轻人所说的那样,他离开这里,可能会错过神仙,年轻人也不见得没骗他。 但很快,孩子还是点头道:「我跟你走。」 年轻人笑了笑,「还算是有些勇气。」 孩子跳下大青石,一本正经看着年轻人说道:「我相信你。」 年轻人摇摇头,「我都不见得相信自己。」 孩子眼中又有些迷茫了。 年轻人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贺良,我爹起的名字。」 孩子也很快回答道。 …… …… 两人很快离开山脚,回到镇子里,年轻人径直走向镇子里最大的酒楼,要了一桌子菜,然后看向贺良,「我请你吃顿饭,吃完饭我要去学堂那边看看。」 原本注意力都在一桌子菜肴上的贺良,听到学堂两个字,贺良的脸上有些愧疚,只是问道:「我能带些走吗?我们也吃不完那么多」 年轻人摇摇头。 贺良有些失望,但还是没说些什么。 吃过这顿饭之后,由贺良领着,很快便到了镇子东边的学堂前,镇子不大,上学的孩子其实也没那么多,此刻学舍里的夫子正对着二十几个稚童讲着一些浅显的圣人典籍,两人站在窗外,贺良有些不敢去看,于是只是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一条小溪。 两人在学堂待了一会儿,年轻人问道:「你想读书吗?」 贺良点点头。 「那为什么不看看,是怕自己生出了想读书的心,却坐不进去那学堂里?」 年轻人微笑道:「这就是所谓的安分守己,不去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贺良不说话,他不想告诉这个年轻人真相。 年轻人倒也没有刨根问底,更没有一定要这个孩子回答,只是两人在这边看了一会儿之后,年轻人便和贺良来到了镇子里的米面铺子,在摊主热情地招呼下 ,年轻人只是看着最角落里那一袋发黄的碎米,沉思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他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把那米面铺子的老板都搞得一头雾水,贺良却是在发呆。 两人离开那米面铺子之后,一路走走停停,来到那莫大伯的包子铺前,年轻人笑着问道:「包子好吃吗?」 莫大伯本来有些好奇为什么贺良会跟着这个年轻人,听着这话,他自信笑道:「镇子上没有比我家的包子更好吃了,客官,来几个?」 年轻人最后只是要了一个,拿着包子一路走,一路小口吃着。 贺良吃了一顿很丰盛的午饭,此刻倒是不饿,因此也没有什么想法,他这会儿还在想之前年轻人提出的那个问题。 当时在米面铺子前,年轻人问的是,米和米有什么不一样吗? 只是他没有要谁回答,也没有答案。 再之后,两人一直在镇子上闲逛,直到黄昏时刻,年轻人才来到那条小溪边,和贺良一起席地而坐。 贺良看着天色,有些期待,毕竟年轻人自己说的,等到了晚上,他就会告诉自己神仙的下落。 年轻人忽然问道:「把上学的钱拿去买了米,你娘亲知道了,会很生气吧?」 贺良一怔,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你怎么知道?」 年轻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说道:「做娘亲的,哪怕日子再过不下去,还是愿意把最好的都给自己的孩子,只是你娘亲我不太明白,明明饭都吃不起了,为什么那几个包子还是不要?如果说她真心疼你,是不是就该丢下所谓的面子,让你吃饱饭才是头等大事?」 —— 昨天是半夜被拉去做核酸了,重庆形势有点严峻,嗯,大概十二号开始我会爆更,把这几天欠的补一补,然后看看再弥补下上个月的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wap. /93/93126/31043643.html 第三百八十三章 无缘而已 不等贺良说话,年轻人又自顾自说道:“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比活着更重要?” “再说了,无非是几个包子,不偷不抢,为何不行?接受别人的善意便不行?非得等到自己的孩子被饿死?如此看来,你娘还是有些迂腐,或者在她看来,在她要坚守的东西面前,你的生死,其实不值一提!” 年轻人缓缓开口,但却一直看着坐在身侧的贺良。 贺良噌的一声站起身来,一脸愤怒,“不许这么说我娘亲!” 说完这句话之后,贺良转身就要离开,他和自己娘亲一直相依为命,他不容许任何人这样说自己的娘亲,那是他心中最好的娘亲,谁来也是这样! 只是他才走出去两步,年轻人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不想知道神仙地下落了?” 听着身后的声音,贺良迈出去的那只脚停在半空,片刻之后,到底还是收了回来。 年轻人的声音继续不咸不淡地响起,“说两句就受不了?结果你是个没耐心的,我看也不像,是谁天天在那边山脚下等人?” 贺良转过身来,满眼泪水,有些委屈,但沉默片刻之后,还是低声道:“你能不能告诉我神仙在哪里?” 年轻人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孩子,平静道:“求人的态度可不是这样,要不然你跪下试试?” 听到跪下两个字,贺良摇了摇头,眼泪夺眶而出,滴落在地面,只是仍旧摇头,“不行,娘亲会生气的,别的事情我都能做,这个不行。” 说完这些话,贺良抬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乞求道:“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你告诉我哪里有神仙好不好?” 年轻人摇头,还是平静道:“我要是一定要你跪下呢?” 年轻人这会儿冷漠的不像话,根本和之前的他一点都不一样,面对这个不过只有七八岁的孩童,他好似没有丝毫怜悯。 贺良脑中天人交战,念头交织,让他无比挣扎,本来是已经有些微寒的时候,他却满头都是汗水,细密的汗珠不断混着泪水一起滴落,再也分不清到底是泪水还是汗水。 贺良摇着头,喃喃道:“不行的,不行的,娘亲会生气的。” 年轻人叹了口气,认真说道:“你不跪下,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跪下之后我就告诉那神仙在什么地方。想找神仙为你娘治病,这会儿却连跪下都不肯?你不想治好你娘的病?” 他的声音很淡,但里面的情绪十分真诚,让贺良相信他说的这句话百分百是真的。 贺良看着年轻人的眼睛,年轻人很容易便看到了他眼中的希望和纠结以及迷惘。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其实他已经很好了,但年轻人还是想看看,他到底能怎么样。 贺良沉默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 年轻人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那小溪里立马便有轰的一声,无数溪水瞬间落到他的掌心,形成一颗又一颗的水珠,这一幕落到贺良眼里,他哪里还不明白,眼前的年轻人,其实就是自己要找的神仙! 而刹那之后,年轻人身上便出现了一袭暗红色的道袍,头发上多了一根寻常木钗。 扑通一声,贺良没有犹豫,直接便跪倒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面前,“求神仙老爷救我娘亲,我愿意为神仙老爷当牛做马一辈子!” 看着毫不犹豫便跪在自己面前的贺良,年轻道士是真的有些好奇,看着贺良问道:“为什么这会儿又愿意跪了?” 贺良跪在地面,眼泪汪汪地看着眼前的年轻道士,认真道:“娘亲说做人要有骨气,不能随便给人下跪,可是我娘真的要死了,求神仙老爷救我娘亲的命!” 年轻道士微微想了想,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有些感慨道:“这样啊。” “起来吧。” 年轻道士重新坐回到小溪边,又抛出一个问题,“可我为什么要救你娘亲呢?你能做的事情,我难道做不了吗?我都做不了的事情,你难道能做得了吗?” 贺良不愿意起身,跪在地面听着这些问题,一时间无言以对。 年轻道士轻声说道:“下跪这种事情注定娘亲要生气,可生气便生气了,要是能治好娘亲,我也能跪下,可跪下之后,倘若还是得不到想要的,岂不是白跪了吗?” “如果真的是白跪了,你会后悔吗?” 年轻道士没有看向贺良,只是看着小溪说道:“这个问题好好答,我会不会跟你去救你娘亲,就取决于这个问题。” 跪在他身后的贺良听着这句话无比紧张,其实大概无非就是后悔和不后悔,但即便是这简单的两个答案,贺良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是娘亲最后的希望,他不敢随便开口。 “只有一刻钟时间,一刻钟之后我没有听到答案,我马上便走。” 年轻道士轻声提醒道。 然后他便安静等着时间慢慢流逝。 一刻钟后。 年轻道士站起身来,看着那个脸上满是迷惘的孩子,摇了摇头。 贺良忽然说道:“会后悔。” 年轻道士静静看着他,“理由。” 贺良轻声道:“因为我事先不知道结果,所以再选一百次,我也会跪下来,因为这是娘亲唯一的希望,但是如果结果是坏的,那我会后悔做了娘亲不愿意我做的事情,惹了她生气。” 年轻道士想了想,对这个答案没有表露自己的看法,只是说道:“带路。” 听着这话,贺良眼睛里又多出了许多类似希望的情绪。 然后他很快起身,带着这位年轻道士走过半座小镇,最后来到那座破落小院前。 贺良推门而入,年轻道士跟在身后。 倚靠在床榻上的妇人看到自己儿子回到家中,眼里有些笑意,只是她有很快看到了跟在自己儿子身后的年轻道士。 “这位……客人是?” 贺良连忙说道:“娘,这是镇子后面山上的神仙老爷,是来治娘亲的病的!” 年轻道士看向这个明显时日无多的妇人,打了个稽首,轻声道:“贫道名为云间月,自幼在后山观中修行。” 妇人一怔,只是脸上没有什么喜悦,而是看向贺良,很是担忧问道:“你答应他什么事情了?” 贺良下意识就要摇头,但想起自己跪下的事情,贺良又咬了咬牙,没说话。 年轻道士看了妇人一眼,也不说话,只是伸手就要去握住妇人枯瘦的手臂,妇人却骤然迸发出一股力量,往后退了一些,不让云间月握住她的手臂,而是转头再问自己儿子,问道:“你到底答应他什么了?!” 贺良这才开口,说起来今天一整天的见闻。 妇人闻言大怒,“不是告诉过你吗,做人要有骨气,怎么能随便对他人下跪?!” 贺良满脸泪水,带着哭腔,呜咽道:“可是我不想娘亲死,我想和娘亲一直在一起!” 妇人怒视着自己这个儿子,冷声道:“你以为你这样治好了我,我就会认你这个儿子吗?我的阿宝没有骨气,那就不是我的阿宝了!” 贺良满脸泪水,他此刻只是觉得委屈,他只是想要治好自己的娘亲,哪怕自己的娘亲生气。 “娘亲别生气,儿子知道错了,娘亲咱们先治病,到时候娘亲不管怎么责罚我都行。” 贺良一脸期待地看着年轻道士,祈求道:“神仙老爷先帮我娘亲治病。” 妇人怒视着贺良,沉声道:“住口!” 只是这会儿云间月的声音又淡淡响起,“跪也跪过了,此刻治病与否,都已经是跪过了,你是想要他这一跪白跪?” 妇人听着这话,有些茫然。 云间月面对贺良愿意耐着性子考验其品性,但面对这个妇人,他并不愿意多浪费太多时间,他随口道:“贫道欲收他为徒,那一跪也不算白跪。” 妇人这一次有些神色复杂,镇子为何太平,为何这些年他们都没有闹过妖物,全因为身后有那么一座道观,如今观中神仙愿意收自己的儿子为徒,这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神仙老爷是说真的?” 她看着云间月的眼睛,很担心这个年轻道士只是随口一说。 云间月缓缓点头,若不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他是绝对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在贺良身上的。 只是没等妇人说话,贺良便马上摇头,“不行,我要一直陪着娘亲!” 妇人皱眉,想要说些什么,但云间月抢先一步,“道观便在山后,你愿意每天下山便每天下山,无人拦你。” 贺良听到这里,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云间月取出一颗丹药放在贺良手里,淡然道:“还是那句话,一刻钟,我只在院子里等你一刻钟,你若是愿意,你便出来,我领你上山,若是你不愿意,我便独自回山就是。” 云间月走出屋子,在院子里站定,看着今夜的月光,神情淡然,修行者的传承大多以师徒的方式,只是大多数修士收徒的年纪都会极大,像是云间月这般的年轻修士,很少有在这个年纪便起了收徒之心的。 只是凡事总有例外,贺良那个孩子,他已然看过,根骨不错,一番考验之下,心性也是不错,既然相遇,他便相信这是缘分,收徒便在此刻收了就是。 …… …… 小半刻钟之后,贺良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着坐在台阶上的云间月,此刻他的眼泪已经干了,来到云间月身旁坐下之后,他摊开手,那颗丹药还在掌心。 云间月看着那颗丹药,有些好奇问道:“理由?” 贺良说道:“我爹是死在那座长城上的,我要为他报仇。” 云间月淡然道:“你若是以后愿意去那北境长城上和妖物厮杀,也没人拦你。” 贺良忽然问道:“上了那座山,进了道观里,我还算是梁人吗?” 方外修士们对大梁百姓的态度,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即便他们身后那座山中的神仙不是这样,但总体来说,他们也属于是方外修士。 云间月说道:“要做什么事情,向来和身份无关?” 贺良轻声问道:“那以后我站在哪边呢?” 云间月平静道:“你站在对面,我也不在意。” 贺良摇摇头,“可我在意。” 云间月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这样啊。” 云间月继续说道:“既然有此想法,我也不强求,丹药赠你,算你请我吃饭团的回礼。” 说完这句话,他便要起身,他这位道门双壁之一,天底下有数的年轻天才看中了一个弟子,却没能收入门下,传出去只怕会遭人笑话,但他并不是太在意,缘分这个东西,他看到贺良是有缘,贺良拒绝,便是无缘。 因缘而来,无缘而走罢了。 只是贺良还是摇头,悲伤道:“神仙老爷,你也请我吃了一顿饭,扯平了,娘亲不会吃这颗药的。” 云间月看着贺良,有些好奇道:“你娘亲到底是个什么人?” 在生死之间,能够坦然去选择死亡的人,从来都不是寻常人。 贺良想了想,摇了摇头,其实即便是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娘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从小就只知道自己娘亲很严格,一直教导他要有骨气,不允许不劳而获,不允许随便接受别人的善意。 “她活不了多久了。” 云间月摇摇头,拿起那颗药,起身离开。 贺良一脸悲伤,但还是很快在后面说道:“不管怎么样,都谢谢你,神仙老爷!” 云间月没有理会,只是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贺良,问道:“不想站在这边,那么你大概就只能做一个武夫了。” 贺良一脸茫然,不太明白武夫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云间月看着贺良,说道:“如果有一天,你能遇到一个叫陈朝的家伙,你或许可以认他做师父。” “那是谁?” “是个很有意思的武夫。” 云间月想起那个曾经和他一战的年轻武夫,摇了摇头。 贺良还是一脸茫然,只是他很快便记住了那个名字,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或许对他很重要,他很快张口问道:“他在哪儿?” 云间月看着他,平静道:“神都。” —— 这章四千字,今晚大概还有两章,各位老哥是时候上点月票了! wap. /93/93126/31047383.html 第三百八十四章 落叶归根前 那座坐落在神都东北角的大将军府终于是有了些生气。 大将军萧和正驻守北境多年,膝下无子,只有一个独女,前些年更是早就已经被大皇子娶做正妃,因此也是早早离开这座大将军府,这些年,这座按理来说应该是门庭若市,可由于大将军常年不在神都,以至于这座大将军府邸,只有一个老管事和不多的下人。 如今随着大将军即将解甲归田,返回神都之后,朝中大臣也是纷纷上门拜访,老管事曾一天之内收到多达数十份拜帖,都是想要在大将军离开神都返回家乡之前见一见这位大将军的,甚至每天老管事开门,就能看到一堆等在大将军府门外的各家管事,只是这些拜帖有一份算一份,全部都被收回了大将军的书房,这个时日无多的老将军也都没有提起兴致去看其中的哪怕一份。 这也就是说,这些日子尚且还没有一个人能走进这座大将军府邸之中。 今日的天气不错,春日的暖阳照到庭院里,那棵平日里看着已经没多少年活头的老槐树今天都有了些生机,老管事搬来一把躺椅,放在院子里,而后又将一个小方桌摆在旁边,两壶宫中御赐的御酒摆在上面,还有一个精致的白玉酒杯,也放在一旁。 大将军缓缓从书房走出来,来到躺椅这边躺下,一头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刺眼。 老管事小心翼翼给自己这位大概好几十年没有见过的主子倒了一杯,只是还没等他放下酒壶,大将军便随口道:“老纪,今天天气好,陪我喝两杯。” 老管事手微微一颤,倒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去搬来另外一张凳子,外带一个寻常酒杯,就这么坐在这位大将军身边,给自己也倒了杯酒。 大将军眯着眼看着天上的日头,忽然问道:“老纪,你来府中多少年了来着?” 老管事摇摇头,轻声道:“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当初灵宗皇帝还在位呢。” 大将军感慨一声,轻声道:“是啊,当初灵宗皇帝把你安插到府中,也是花了不少工夫的。” 听着这桩自己守了很多年的秘密被眼前这位大将军一言点破,老管事眼中出现了些慌乱,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这会儿反倒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守着这个秘密,他这些年过得如履薄冰,却没曾想过,原来眼前的大将军,是早就知道了。 不等老管事说话,大将军微微一笑,“灵宗皇帝已经走了好些年了,那位废帝被火焚之后,你这些年即便是知道些什么,想来也没地方传了。”老管事轻轻点头,他当初的确是灵宗皇帝安插进入将军府的老人,当时大将军马上便要被任命为北境大将军,大梁朝最精锐的边军都要在他手中,灵宗皇帝自然要多长个心眼,因此这才在府中安插内应,其实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历朝历代这样的君王太多,臣子知道之后,也只能假装不知道而已,若是真把皇帝陛下安插进来的人赶走,这才是和皇帝陛下撕破脸。 这种事情,没有多少人去做。 灵宗皇帝驾崩之后,他在往宫里传递消息,便是那位废帝了,只是在废帝也被火焚之后,不知道是宫里没有发现他的存在抑或是如今的这位大梁皇帝根本不在意,他便再也没有和宫里联系过,最初那几年,他还常常担心,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老管事也渐渐把这件事忘了,他甚至已经把自己当做大将军府的家奴了,只是如今这位大将军再次提及,才让他再次想起这些事情。 “别担心,我老了,也不在朝中了,也不想杀你,好好活着吧。” 大将军喝了口酒,眯了眯眼,在北境军中喝酒,大多都是烈酒,那种东西虽然喝着提劲,但喝了这么多年,身子受不了,现在喝些劲头不大的,才更适合他。 “老奴也是活不了多少年了。”老管事轻声道:“不过还是要谢过大将军不杀之恩。” 大将军微微一笑,“我在朝中素无朋党,赏识的后生都在北境,这么大一个神都,到底是没几个能说知心话的人,今日日头好,你我掏心话说两句?” 老管事微微点头,主动说道:“当年那位废帝在和如今大梁皇帝陛下大战之时,圣旨传到北境,大将军您没有接旨带军南下,其实宫里便传出旨意,是要将夫人和小姐就地格杀的。” 当时那场大战,废帝节节败退,没有想到被一个藩王逼得丢了半座江山,而后有朝臣建议让这位大将军领军南下,以大梁朝最精锐的边军来对付如今的皇帝陛下,当时那位废帝信心满满,原本觉得大将军的妻女便在神都,大将军没有理由抗旨不遵,但结果却出人意料,废帝气急败坏之下,便想将这位大将军的妻女斩首示众,只是后来战局颓败得太快,神都里有些人默认了大将军站在大梁皇帝这一方,便出手保下了他的妻女。 大将军不觉得意外,只是随口道:“灵宗皇帝陛下猜忌心不轻,那位废帝更甚,他有此举,倒也不觉得意外。” 大将军微笑道:“当日灵宗皇帝驾崩,我便想着皇位理应传给如今的陛下,谁知道灵宗皇帝竟然是老糊涂了,传给了皇太孙。”这种前朝旧事,两个经历过前朝的人,此刻说起来,都是颇为感慨。 大将军说道:“我也给你透个底,当初陛下入神都,宫里有人把你的事情告诉了陛下,陛下给我下过密旨,告知此事,你的生死,由我决断,我饶了你一命,陛下也没有再往大将军府安插眼线,光是这份度量,陛下便堪称明君。” “当年世人说我待价而沽,作壁上观,今日我可以告诉你,当初我便是希望陛下取胜的,大梁朝只有在陛下这样的人手里,才能愈发强盛,至于那位废帝,若是他在位,我大梁朝人人的脊梁都要断。” 一桩世人猜测几十年的旧事,就这么轻飘飘的被大将军说出来,消息若是传出去,只怕是要掀起狂风大浪,可惜的是,这会儿的唯一听众,是再也没有这个想法了。 既然说到这里了,老管事也真心实意说道:“陛下才能,的确比那位强太多,在灵宗皇帝诸皇子中,只怕也真的只有那位先太子能够相比。” 又一次被提起先太子的名字,大将军笑了笑,说道:“先太子强于政务,修行天赋也好,若是能登基,会是一位明君,不过他对方外的态度太过平和了些,胆魄不足,陛下这一点,要强过他太多。” 说到这里,大将军忽然问道:“那些拜帖里,可有那位左卫副指挥使的?” 老管事摇摇头,那些拜帖他看过,那位如今被赋予带刀之权的左卫副指挥使他也知道,但没有在其中看到他的名字。 “这个年轻人,我在离开神都之前,倒是想见一见,宁平对他期望颇高,陛下也对他青眼有加,我倒是想知道他身上有什么本事,能让这两位都这么看他。” 大将军有些感慨,这些年在北境,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提拔那些年轻人,为大梁选材,原本以为大梁年轻一代的最优秀的都会在北境军中,却没有想过,原来在大梁朝里,还有那么一男一女两个人。 老管事犹豫片刻,说道:“那要不要老奴去请这位副指挥使入府?” 大将军摇摇头,“我虽然归老,不是大将军了,可让我去请他,倒也不合适,再说了,今日咱们这府中,该来客人了。” 老管事一怔,正要说话,远处便有下人跑到这边,看了一眼大将军,轻声道:“大皇子殿下和小姐来了。” 大将军笑了笑,挥手让下人退去,这才看向老管事,“别人都可以不见,但亲闺女来了,再不见,别人就要骂我无情无义了。” wap. /93/93126/31047384.html 第三百八十五章 别怪爹 老管事会意,很快便去将大皇子和皇妃迎了进来。 很快,身材臃肿的大皇子和皇妃便来到这边,只有两人,并未携带扈从。 皇妃看到躺在躺椅上的大将军,脚下快了几步,来到大将军身前,看了一眼那摆在一侧的御酒,又看着大将军的花白头发,有些埋怨道:“爹爹如今身体不好,怎么还在喝酒?” 大将军看向自己这个老来得女的闺女,眼中闪过一抹疼爱,在夫人离世之后,他在世上的唯一亲人,便是这个闺女了。 大皇子这会儿也来到大将军身前,将手中的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颗雪白的人参,大皇子微笑道:“这颗三百年的雪参对岳丈的身体想来极有裨益,惟愿岳丈保重身体。” 大将军看着那颗雪参,摇了摇头,“东西是好东西,想来殿下也花了不少心思,只是我这身子自己知晓,已不是药石能医的了,殿下自己留着吧。” 大皇子微笑着将雪参递给一旁的老管事,这才说道:“岳丈服下此物,哪怕是能多活一月也是值得的。” 这种话在旁人听来,或许有些刺耳,但在大将军听来却是不然,他本就没多少日子可活了,这一月对常人来说或许短,但对大将军来说是真的不短了。 大将军想了想,点头道:“如此也好,这趟离开神都返回家乡,要走些时日,还真有些怕活不到回到家乡那天。” 皇妃听着这话,有些不悦道:“爹爹!” 大将军轻声道:“人都是要死的,谁也拦不住,你又何必这般?” 原本便是好些年没有见到过自己这个父亲的皇妃,听着这话,眼睛很快便红了。 大将军想要伸手揉揉这闺女的脑袋,只是才把手抬起来,便想起这个闺女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于是也就作罢,而是招了招手,轻声道:“爹还没吃过你这闺女做的菜,今天能吃一次?” 皇妃擦干眼泪,很快便点头,由老管事带着去后厨那边了。 等到人都走完之后,大将军这才看向大皇子,说道:“殿下请坐吧,我今日便放肆一次,不去讲什么规矩了。” 大皇子坐到之前老管事坐得凳子上,不在意说道:“在岳丈府上,我便是女婿,女婿见老丈人,怎么来,还不是老丈人说了算?” 大将军笑了笑,倒也没有说话。 大皇子也知道大将军说想吃皇妃做的菜不过是托词,沉默片刻后便主动问道:“岳丈虽说常年都在北境,但想来依着岳丈的眼光,看这朝中大事,也不是什么难事,小婿有些事情,正想请岳丈解惑。” 大将军摇摇头,“我不过一个垂暮老人,若是殿下要问北境军中的事情,我能说些,但要说这朝中大事,我已经几十年不临朝堂,如何能看清?” “岳丈过谦了。” 大皇子轻声道:“在这府中,我便是岳丈的女婿,皇妃她也是岳丈的亲闺女,难道岳丈连这点微末指点都不愿意吗?” 大将军沉默片刻,最后还是点点头,“殿下请问吧。” 人在世上,很难说没有牵挂,大将军一个快要死了的人,什么功名富贵也早就不在意了,若是说还有在意的,大概就只有自己的那个闺女了,毕竟自己死后,她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这位大皇子了。 大皇子想了想,轻声说道:“父皇这次北行南归,到底意欲何为?” 大将军看了这位大皇子一眼,知道他是想问什么,他只是说道:“若是殿下将陛下视为父亲,那陛下自然便将殿下视作儿子。” 大皇子微微蹙眉,思索片刻之后,这才有些惆怅道:“可父皇态度一直不明朗。” 大将军摇头道:“陛下春秋鼎盛,对立储这件事,自然不急于一时,殿下何来如此着急?” “可父皇已经表露出来对那位的欣赏,带刀之权,可并非一桩小事,岳丈可知道,那位极有可能便是……” 大皇子忧心忡忡开口,他担心的事情,现在不是他和二皇子谁更受父皇青睐,他反倒是担心自己另外一个人。 “抢来的江山,再还回去?” 大将军看着大皇子说道:“殿下觉得有这样的道理吗?” 大皇子摇摇头,他最初也是不相信的,但随着如今这些事情发生,加上他一直对自己的父皇性子琢磨不透,自然便有了些担忧。 大将军叹了口气,到底是说了句实诚话,“陛下所谋甚大,南北两方,皆在心中,这样一位雄主,看的是身前事,至于身后事,并不在陛下眼中,殿下与其去想陛下对陈朝的态度,还不如去想想陛下到底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太子。” 大皇子苦笑道:“若是能想得通,也就不会来找岳丈解惑了。” 大将军没说话,皇帝陛下的三位皇子,他虽然没有在神都,但也算是清楚一些,从他看来,这三人其实都不会是陛下心仪的储君,若非是他太过在意皇后,只怕早就再生子嗣了,可如今皇后娘娘已经崩逝,再怎么选,也就只能从这三个人里选出来一个人了。 除非陛下真是不在意皇位传承,非得要那位先太子的子嗣接过皇位,但这种可能在大将军看来,其实是微乎其微。 “殿下若是都不知道自己父亲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儿子,那我这个外人便更不知道了。”大将军揉了揉眉头,对自己这个女婿也说不上有什么感情,当初这桩婚事,是自己那闺女决定,而并非是陛下指婚,也更不是他这位做父亲的为女儿挑选的夫君。 其实依着大将军来看,女婿最好是远离朝堂,最好不是皇族,这样才会少了许多争斗,但他同时也知道,自己身为大梁朝的北境大将军,自己的闺女也必将和这大梁捆绑在一起,根本没有什么选择,最后是自己的闺女选择了大皇子,也算是极好的结果了。 至少她嫁给了自己想嫁的人,至于自己嫁给的那个人是不是真心喜欢自己,其实有些时候,没有那么重要。大皇子沉默片刻,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依着岳丈所见,以后陈朝会不会生出对皇位的觊觎之心?若是没有,可否为小婿所用。” 大将军反问道:“即便真的可用,殿下敢用?” 大皇子犹豫片刻,说道:“既然血脉相连,若无觊觎之心,小婿不是不能容他。” 大将军闭了闭眼,有些头疼,说来说去,都是皇位的事情,这种事本就不是他想去想的事情,只是如今大皇子已经开口,大将军沉默片刻,说道:“我尚未和他打过交道,既然殿下想知道,那我离开神都之前,便见他一面,好好替殿下看看。” 大皇子笑道:“如此甚好,那便劳烦岳丈了。” 大将军不再说话,只是闭着眼,感受着那天上太阳传来的暖意。 …… …… 大将军府邸的一场平常晚饭吃过之后,大皇子和皇妃便要离去。 大将军站在院中,看向皇妃。 大皇子见大将军有话要说,也就识趣先出门,留给这对父女再说些话。 大将军慈爱地看着自己眼前的闺女,轻声道:“爹一直在北境为国杀妖,对得起天下人,唯独对不起的便是你和你娘,不要怪爹。” 皇妃眼眶微红,只是摇摇头,“爹为国事操劳,女儿没有理由怪爹。” 大将军自嘲一笑,“还是怪爹。” 皇妃咬着嘴唇,不说话。 大将军洒然一笑,“怪不怪也就这样了,爹这一辈子走到头了,你的日子还长,好好过,开心一些,别想太多。” 皇妃轻声问道:“爹爹不能留在神都吗?回了家乡,爹爹要是……也没个为爹爹守灵的。” 大将军随口道:“我北境这些年死了多少士卒,他们死后运气好些,还能把尸体捡回来,运气不好的,直接便成了妖族的肚中物,爹能活着离开北境,还能葬在家乡,已经很知足了,至于这些事情,何来在意?” 皇妃低头不语,但已经泪流满面。 大将军微笑道:“别哭,爹是去见你娘,那是爹盼了很久的事情,现在快要得偿所愿了,你要为爹高兴。” 皇妃不说话,是因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大将军这才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感慨道:“爹离开神都那天,你不要来送了。” 皇妃豁然抬头,一脸不解地看着大将军。 大将军只是看着她那张和自己逝去妻子很像的脸,喃喃道:“其实爹有时候也在想,要是爹只是个寻常人,这辈子就守着你娘和你,过这一生会不会到走的时候会遗憾少些,如今想想,其实这一辈子,做了这么多事情,也算不错了,爹不后悔,只是愧疚没能多陪陪你们。” 大将军老泪纵横,轻声道:“别怪爹。” wap. /93/93126/31047385.html 第三百八十六章 请帖 皇妃对于大将军,也就是自己的这位父亲,其实真要说起有什么感情,也很有限,毕竟大将军自从在灵宗皇帝一朝担任北境大将军之后,便几乎没有回过神都,即便有过几次,时间也短得可怜,但即便如此,两人血脉相连,真到了要生死相别的时候,她又怎么能不伤心? 看着皇妃此刻也是满脸泪水,大将军伸手替她擦了擦,“你我父女一场是缘分,但今后的路,可要你自己走了。” 皇妃泣不成声,此刻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大将军看着她,满脸怜爱,这位在北境素来以威严示人的大将军到底也不是那么个铁石心肠的人,只是在面对妖族,在面对那无数北境士卒的时候,他都只能将自己的柔情收起来,为将者,最忌讳的便是优柔寡断。 “老了啊,话就多了,别嫌爹絮叨,最后一次了。” 大将军叹了口气,最后说道:“走吧。” 皇妃说不出话来,看着自己这位父亲,她忽然拜倒,对着自己的父亲行了大礼。 大将军坦然受之。 之后皇妃起身,来到门外的马车旁,大将军看着她走入车厢,然后看着马车缓慢离去,这才缓慢转身,重新回到那躺椅上躺下,老管事也来到这边,大将军看着暮色下的那棵老槐树,又感慨了一句,“真的老了啊。” 老管事忽然说道:“老奴想和大将军一起返乡。” 大将军没看他,只是摇了摇头,自顾自说道:“那是我的故乡,又不是你的,瞎跟着凑合什么?” 老管事满脸悲伤,嘴唇张了张,但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你啊,其实和我差不多的,过了好些年身不由己的日子,若是能让你去选,你会当初选择入我府中吗?” 大将军自嘲一笑,“什么家国天下,什么护土为民,若是有得选,谁不愿意在家中好生看着妻女,过这一生?” “我这一生,快落幕了。” 大将军最后躺在躺椅上,微微闭眼,嘴角有些笑意,似乎是在回味自己这波澜壮阔的一生,年少从军,刻苦修行,一路走来,踏着无数的妖族尸体,最后终成一代名将,为人族镇守北境数十年,立下赫赫战功。 只是多大的英雄都会老。 在时间的伟力面前,没有人能够抗衡。 最后都得化作一捧黄土罢了。 …… …… 那日大朝会结束之后,陈朝便回到了南湖畔的那座小院子里,深居简出。 有了带刀之权之后,陈朝便预料自己会被许多有心人关注,这种关注比他当初得了武试魁首还要严重许多。 好在左卫衙门那边暂时也没有什么事情,加上他躲到书院里,倒也还算是安宁。 只是这些日子他在这座院子里的日子不是太好过,谢南渡每日练剑,已经到了另外的一个境界,这些日子经常在院子里操控飞剑时不时对陈朝袭来,有所准备下,陈朝还能躲过那些并不算是太过凌厉的飞剑袭杀,可架不住谢南渡时时刻刻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再操控飞剑给他来一下子,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持专注,偶尔有些时候,他甚至被逼得极为狼狈。 换作别人,他早就上手了,只是面对谢南渡,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日午后,他正在院子里思索那一页纸的事情,恍惚间便感觉有一道剑气临近身前,他下意识抽刀向后劈去,正好便和那柄掠到自己身后的飞剑相撞,飞剑被撞,却没有弹飞出去,反倒是更逼近了一步。 陈朝回过神来,再斩一刀,这才遏制住了飞剑前掠的攻势,而后他抬眼看向屋檐下的少女,有些无奈道:“你就不怕我反应不过来,死在你飞剑之下?” 谢南渡召回飞剑,说道:“要真死了,我管埋。” 陈朝挠挠头,有些无语。 不过被谢南渡打断思路之后,陈朝也就不再纠结那一页纸的事情,反倒是来到屋檐下,笑道:“让让。” 谢南渡身子往一旁移了移,给陈朝让出位置,陈朝理所当然地坐在她旁边,很容易便能闻到少女身上的清香味,有些让人陶醉,不过陈朝很快便回过神来,开口问道:“咱们这位大将军归老之后,你说那位大皇子慌不慌?” 大梁朝的两位皇子这些年一直争斗,但大部分朝臣都是看好大皇子,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是那位北境大将军的女婿,有着掌管大梁最精锐的边军的老丈人,大皇子会在皇储之争中占尽优势,本来这些年皇帝陛下悬而未决,便让许多朝臣想不明白,既然已经和大将军联姻,本就该早早立下大皇子为太子以安大将军的心,可这位皇帝陛下偏偏不走寻常路,以至于才有许多朝臣猜测大将军和皇帝陛下其实并不和。 只是随着如今大将军归老,大皇子便也没有必须被立为太子的理由了。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平静道:“他们谁做皇帝,对你来说重要吗?” 陈朝本想说句重要,但想了想之后,也就不在这个少女面前说那些云里雾里的话了,而是直白道:“倒也是,两位皇子不管是谁,即便再表现得大度,我都不能信他们,只能让他们忌惮。” 刀在谁手,都不如在自己手里。 这是之前陈朝一直信奉的事情,不过后来大梁皇帝又教了他一个道理,就是握住刀不是终点,要有能力杀人才是。 谢南渡不在意说道:“所以别想太多。” 陈朝叹了口气,轻声道:“只是大将军归老,大梁朝真正意义上的强者又少了一个,那天大朝会我看过他,我觉得他活不了太久了。” 谢南渡不觉得意外,她虽然不曾见过大将军,更没有去过大朝会,但她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大将军若有余力,绝不会在此刻返回神都。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北境大战停歇,看似一片太平,但此刻其实更要注意,大将军若不是到了再也无法支撑的时候,也不会在此刻返回神都,陛下仁慈,愿意给大将军一个落叶归根的机会,很难得了。” 陈朝笑道:“有时候我在想,若是换作我,会不会愿意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整个人族。” 谢南渡看向陈朝,好奇问道:“所以你的答案是?” 陈朝摇头道:“我有些自私。” 谢南渡还是不觉得意外,说道:“自私是人的天性,大将军也未尝不想早早卸任,只是人在世间,大多数都是被时代裹挟着往前,很难有人可以真正自在地活着。” 说到这里,谢南渡认真说道:“真正的自在者,都是自私的。” “想要真正随心所欲地活着,就不能去管所谓的责任,或是义务。这便是自私,如何选,其实不好选。” 谢南渡平静道:“我没有见过真正的自在者。” 陈朝说道:“依着我来说,是牵挂,牵挂让很多人放不下。” 谢南渡没有反驳。 陈朝换了个话题,问道:“我准备过些日子去剑气山,你觉得那帮人能帮我吗?” 谢南渡摇摇头,“很难。” 陈朝有些头疼,天底下也就那么一家有这个能力,可这帮人偏偏只铸剑。 他看向谢南渡,欲言又止。 谢南渡明白他想要说些什么,摇头道:“我没有熟人。” 陈朝还要开口。 谢南渡又说道:“老师不可能帮你,我也不会去求他。” 陈朝彻底没话说了。 谢南渡忽然打趣道:“要不然等你踏足忘忧,成为了陛下那样的绝世武夫,再登上剑气山,到时候他们不同意,你就一拳把人山头砸了?” 陈朝愕然,喃喃道:“那到时候天下有多少剑修追着我砍?” 剑气山能立足方外,凭借的便是和无数剑修的香火情,传言那位剑宗的宗主,也曾在剑气山取过剑,陈朝到时候要真这么做,大概就和天底下半数剑修成了敌人,其中可不乏一些剑仙。 谢南渡笑着说道:“柳师兄那柄剑,也是剑气山取的,当然,还有我。” 陈朝苦笑道:“不瞒你说,我还认识一个,等我走到那一步,他估摸着早就是剑仙了。” 谈起柳半壁,陈朝也觉得头疼,这位剑仙可也不是好惹的。 “想来就是陛下,面对四位剑仙也会有些头疼吧。”陈朝叹了口气,更何况根本不只是四位! 谢南渡说道:“但陛下肯定不会担心这种事,去就去了,怕什么。” 陈朝沉默,要成为大梁皇帝那样的武夫,他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年。 谢南渡忽然说道:“那位大将军离开神都前,我估摸着他会见你一面。” 陈朝一怔,有些茫然。 “不管是替大皇子招揽你也好,还是出于对你的好奇也好,这一面你逃不脱。” 陈朝烦躁道:“那我不能躲吗?” 谢南渡点头道:“可以啊,反正你现在也被无数武官嫉妒,到时候再落个不尊这位功勋卓著的老将军名声,你今后的处境,自己想吧。” 陈朝骂道:“怕个卵。” 谢南渡不说话。 院门那边忽然响起敲门声。 柳叶很快去那边开门,然后很快拿回一封请帖。 她回到屋檐下,把请帖递给谢南渡。 谢南渡看了一眼,打趣道:“这下子你更没办法躲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赴会 陈朝接过谢南渡手中的请帖,看了一眼之后便有些疑惑地看向谢南渡,问道:“为什么?” 虽然之前谢南渡已经给他分析过大将军为何要见他,但话还没说多久,这请帖就来了,实在是让陈朝也有些捉摸不透,主要还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位大将军,即便是已经要归老,但毕竟曾经是大梁朝最高的武官,再加上他在朝中巨大的威望,不管怎么看,这位大将军都是不应该亲自给他发请帖的。 要怎么说,也该是陈朝这个年轻武官对这位威望在朝野中无人能敌的大将军发出拜帖。 谢南渡说道:“说不定真有爱才之心,为大梁朝最后再做些事情?” 陈朝挠了挠头,有些不明所以。 “还是那句话,他要见你,就和当初老师想要见你一样,你不管如何,都是跑不掉的。” 谢南渡对这件事看得很快,又随口说道:“其实也别想太多,至少这位大将军不会想着杀你,在神都,没有人可以违背陛下的意志,而现在陛下的意志还不够清楚吗?” 陈朝点点头,但还是有些担忧。 他看了谢南渡一眼。 谢南渡明白他在想什么,摇头道:“可没请我。” 陈朝打消念头,就此重新坐下。 不过他还是很快给柳叶打了个招呼,让她去左卫衙门那边知会一声,明日让那边找辆马车来,这去拜访大将军,总没有坐书院马车的道理。 柳叶有些不情愿,只是谢南渡看了她一眼之后,这个小婢女倒也不敢违背自家小姐的意思,不过背后骂陈朝一番,就是肯定的事情了。 等到柳叶离去,陈朝真心实意感慨道:“有人使唤是真舒服。”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问道:“要不然我再给你打盆热水来你泡泡脚?” 陈朝一脸纯真,“可以吗?” …… …… 第二日清晨,陈朝走出小院,门口便早就停好了一辆马车,马车前站着一个人,还是熟面孔,翁泉。 然后看着那架停在他身旁的马车,陈朝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但仔细看了看,好像现在眼前这一驾马车也不是之前那一架,便松了口气。 翁泉凑上来,笑着问道:“副指挥使,咋样,这马车我之前好生重新翻新了一番,如今看着,倒也不是这么破了。” 陈朝面无表情,只是吐出一句话,“下次我不想再见到它,把它拆了!” 最后几个字,陈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翁泉一脸茫然,只是也没敢问。 陈朝登上马车,翁泉也登上马车,马车缓缓驶离书院。 大将军府距离书院本就不算近,所以翁泉一路上驾车的速度不算慢,好在翁泉驾车是一把好手,速度极快的同时也没惊动百姓,很快便来到了那边的大将军府邸前,只是一路之上,被不少有心人看到也是避免不了的。 陈朝尚且没有来到大将军府邸之前,消息便已经早早传了出去。 所以这场看起来只是一位即将告别大梁朝视野的老将军和一位前途无量的年轻武官的私下见面,但实际上却是牵动了无数人的心。 来到大将军府邸前,翁泉停好马车,等到陈朝走下车厢之后,翁泉马上就要驾车离去,陈朝问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翁泉理所当然道:“既然是副指挥使让我赶紧把马车带回去拆了,下官当然要赶紧回去。” 陈朝一脸无语,“那我等会儿出门,谁来接我?” 翁泉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下官还忘了这档子事。” 陈朝头疼,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因为眼前的老管事已经走了过来。 看到陈朝之后,老管事微笑道:“想必这就是陈指挥使吧?” 不等陈朝回答,老管事又自顾自说道:“肯定是了,我看神都也没有哪个少年能有陈指挥使这样的风采了。” 老管事既然在大将军府能当差这么多年,自然而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轻描淡写地就将那个副字抹去,光是这一点,只怕翁泉再学他个好些年都不见得能学会。 陈朝拱手,“老先生谬赞。” 看了一眼陈朝腰间悬着的刀,老管事也没说什么,名义上陈朝是由大将军所请,这便是客人,带把刀其实无伤大雅,更何况大将军这样的武夫,也不是陈朝这样的年轻武官多把刀就能杀得了的。 这和当初陈朝第一次入宫的道理其实一样。 老管事摆摆手,“什么老先生,不过是大将军府上的老奴罢了。” 自古都有所谓的宰相府上三品官的说法,既然这个老管事能在大将军府上做管事,那对陈朝来说,就肯定会认为对方不是一般人,所以不管怎么说,也要小心对待。 老管事点点头,对于这个如今在神都名声不小的年轻武官倒是多了几分好感。 没有他预想中的那般桀骜,但他不由得也想了想,若是陈朝真在大将军府上摆谱,哪怕是一个已经快要退出大梁朝视野的老将军,他都要让陈朝尝尝苦头。 走入院中,陈朝首先所见的便是院子里的那一棵老槐树,然后便看到树下的那张躺椅。 老管事目不斜视走过庭院,将陈朝领到正厅,等到府中下人端来茶水之后,老管事感慨道:“仔细想想,除去大皇子殿下和小姐,陈指挥使好似是这些年大将军唯一在府中见过的客人了。” 陈朝一脸受宠若惊,“那真是在下三生有幸。” 老管事笑了笑,没有去多说什么。 “陈指挥使稍等片刻,大将军随后就来。” 老管事最后看了陈朝一眼之后,便缓缓退去。 陈朝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周围,这座正厅其实不大,真要说起来,其实即便是大将军的这座府邸都不大。一位大将军的府邸这么看起来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只是想着这位大将军常年不在神都,夫人也去世多年,唯一的独女也早早嫁入了大皇子府,如今府邸这般,倒是也可以理解。 只是静坐半个时辰之后,陈朝还未看到那位大将军的身影,这让他渐渐琢磨出些味道来了。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面不改色,只是安静等着。 在山中杀妖的时候,耐心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点,若无耐心,很多事情都做不成。 一个时辰之后,陈朝这才端起一旁的茶水,微微喝了一口。 冷茶不难喝,等人也不算煎熬。 之后陈朝甚至开始思索那一页纸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可能是两个时辰之后。 一阵脚步声这才响起。 陈朝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是要见到那位大将军了。 于是他缓缓起身。 大将军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尽头。 —— 今天有些事情耽误了,明天会爆更,至少四章 wap. /93/93126/31117320.html 第三百八十八章 天下间的 那是一个面容沧桑,头发花白的老人,和寻常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没有身为大将军的威严,身上也没有任何属于武道强者的气息。 他好似就像是一个寻常的老人,一个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陈朝看不出来任何特别,但他还是很快便行过礼,面对这位大将军,他必须尊敬,他也值得尊敬。 大将军来到陈朝身侧的椅子上坐下,缓缓道:“等得有些久了,有没有在心里骂我这个糟老头子几句?” 陈朝摇摇头。 大将军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武夫,认真道:“真没有。” 陈朝摇头,也是一脸真诚,“大将军这样的武夫,下官只有敬佩。” 大将军摆摆手,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笑道:“我已解甲归田,早不是什么大将军了。” 陈朝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 大将军招了招手,让陈朝坐下之后,这才放下茶杯,轻声感慨道:“宁平那个家伙很看好你,把你当作宝贝死死捏住,我这个老头子也是有些好奇,所以想在离开神都之前见一见你,耽误你些许时间,小家伙别怪老夫。” 陈朝摇头,仍旧是一脸真诚,“本该下官给大将军送上拜帖才是,只是想着大将军这些日子想来朝野有不少人想要见见大将军,大将军未必能抽出时间能见下官,这才作罢,谁能想着大将军竟然亲下请帖,真是让下官受宠若惊。” 大将军没有说话,只是在仔细打量着这位万柳会上的武试魁首,他不在神都很多年,但神都的事情其实有很多都会传到北境,当初万柳会之前,他本打算让北境那几个自己看得过去的小家伙南下参加万柳会的,可当时正遇到妖族大军大举进攻,这才作罢,之后就算是他其实都没有想到,大梁朝会在这次的万柳会上夺魁,而且不仅是文试或者武试,而是文武皆有,他是一介武夫,对于文试不感兴趣,但对身为武试魁首的陈朝很有兴致,当时其实便修书一封来神都询问过这样的少年是否要送到北境历练,但后来才知道,身为镇守使的宁平不愿意放人,他这才作罢。 其实若是当时宁平愿意放手,眼前的陈朝和他相见,就不该是在现在这时候了。 大将军微笑道:“到底是少年英才,宁平不愿意放手倒也合理,你在皇城那一战,老夫看过了,你的底子打得极为厚实,很不错。只是隐约间有些宁平那家伙的影子,看起来他对你的武道,也指点不少。” 陈朝点头,说道:“镇守使大人对下官的修行帮助不少。” “果真是他选好的家伙,不错。”大将军感慨道:“这一点说起来,老夫便不如他,在北境这么多年,到底是没能选上一个合适的家伙,自己这身子又不争气,最后也就只能让他帮老夫再看几年北境了。” 陈朝说道:“大将军一心为国,但并非完人,事情又怎么能做得十全十美。” 大将军笑了笑,对于这个少年滴水不漏地回答没有什么感触,其实陈朝越是这样,反倒是让他越是有些失望,他是想要看到一个纯真的年轻武夫,而不是一个早早便失去了少年意气的家伙。 不过仔细想想,大将军又觉得其实没有什么奇怪的,既然身世特殊,在这世上行走,总归要多想想,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大将军终究是有些失望。 他揉了揉眉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陈朝看了大将军一眼,忽然问道:“大将军打算何时离京,下官也好相送。” 大将军摇头道:“落叶归根罢了,就不劳烦世人了。” “大将军为国一生,自该礼遇才是。”陈朝一本正经道:“下官倒是觉得大将军离京之时,陛下应当要率百官相送才对。” 大将军说道:“难道我这一生,求得便是名?” 陈朝摇头,“大将军自然不求名,而是真心实意为大梁百姓做些事情,但若是大将军都不能受此礼遇,那天下武夫,岂不寒心?” 大将军有些愕然。 陈朝真心实意说道:“下官当初从天青县来到神都,在书院的南湖之畔和书院学子口舌之争,想来大将军也有耳闻,其实争来争去无非是粗鄙武夫四个字,方外修士以此四字来贬低我等武夫,书院学子,乃至朝中的那些文臣只怕也是如此想法,底层武夫无法发声,发声也无人能听见,可大将军这等武夫,若是还不拿出态度样子来,天下武夫又岂不失望?” “之前镇守使大人离开神都,其实也应如此,我辈武夫已经被如此贬低,其实便更要这等荣光,好让天下人知道,武夫并非粗鄙,也并非被天下人看不起,所以请大将军即便不是为了我等,也为北境无数为人族而死的武夫,切勿悄无声息离开神都!” 看到大将军的请帖的那一刻,陈朝其实便已经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对于武夫在大梁朝,在整个世间的地位,他都不满意,谢南渡志向远大,对于北境对于人族,她都有雄心壮志,陈朝暂时想不到那么远,但对他来说,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武夫两个字,既然也是他的身份,那么他便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将这两个字拔高许多。 这是他在来到神都之后,体会到武夫被人所贬低之后,在听说大梁皇帝在漠北三万里纵横之后,生出来的想法。 大将军看着陈朝,感慨道:“想不到你有如此志向,老夫还真差点看走了眼。” 陈朝笑了笑,“也不曾跟人袒露,但对于大将军,下官便想说一说,毕竟这天下能让下官真正佩服的武夫,也就只有三个人而已。” 大将军好奇问道:“老夫算一个,宁平当然也算一个,最后一个,难道是陛下?” 大梁皇帝做出的这些事情,足以让天下人钦佩,但陈朝身份特殊,大将军不见得会认为陈朝会对这位陛下有如此敬佩。 陈朝点点头,“陛下纵横漠北三万里,与妖帝一战更是震古烁今,下官自然也钦佩。” 在这一点上,陈朝丝毫不掩盖自己的敬佩。 大将军说道:“我好似在你身上看到了先太子的影子。” 这句话一说出来,正厅里便安静了许多。 随着大梁皇帝坐上皇位之后,先太子和废帝这样的人物,已经很少会被人提及了,即便是有些人会在暗处提起,但此刻,终究是不一样的。 陈朝沉默了片刻,平静道:“那是我的父亲,想来在大将军这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大将军想过眼前的陈朝的无数种回答,却没有想到如今的陈朝会如此直白地将自己的身份坦然告诉他。 陈朝说道:“想来大将军这次请下官入府,不是想确认这个。” 这一次轮到大将军沉默了。 “之前朝野对你的身份,最多只是猜测,你告诉了老夫,便不一样了。” 大将军看着陈朝的眼睛,神情逐渐严肃。 陈朝毫不退缩,直视着大将军,“下官信得过大将军。” “你我不过才见过一次。” “但我相信,天底下的武夫,都信得过大将军!” 大将军沉默。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大将军忽然道:“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陈朝说道:“大将军乃是我朝前任大将军,如今的国公。” 大将军皱眉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陈朝不说话。 大将军说道:“我还是大皇子的岳丈。” 陈朝还是不说话。 大将军直白问道:“你可知道,你今日跟我说的这些话,都很有可能会被别人知晓。” 陈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重复道:“下官说过,信得过大将军。” wap. /93/93126/31133901.html 第三百八十九章 转机 大将军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没有急着说话。 只是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他对眼前这个年轻武夫的感观是变了又变,本来是打算自己掌控今日局势走向的大将军,这会儿却发现好似自己所想的,都没能实现。 只是很快,大将军便回过神来,有些感慨道:“你把老夫架起来了,可老夫又没什么办法,你这小家伙,当真有些手段。” 陈朝嘿嘿一笑,“下官不过是据实而说而已。” 大将军再次看着陈朝,这一次眼神复杂,缓缓说道:“不是当着你这小家伙胡说,先太子在老夫看来,的确不错,灵宗皇帝的诸皇子中,也就只有先太子和陛下真正算得上有帝王风范,至于你那位皇兄,老夫不喜欢。” 既然陈朝已经如此坦然了,他这个大将军,若是还遮遮掩掩,不敢说出几句真心的话,反倒是让人觉得他还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只是有些话,点到即止即可。 陈朝则是微笑道:“那位皇兄,我也不喜欢。” 他直白不掩饰,但实际上是在安大将军的心。 大将军原本准备的那些话,这会儿也都说不出来了,他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最后摇了摇头,有些感慨道:“本来今日是想着怎么都要好好问问你,你小子反倒是这么坦荡,让老夫反倒是有些惭愧了。” 陈朝笑道:“旁人也就算了,但是面对大将军,下官只有一片赤诚。” 大将军坐下之后,微笑道:“实不相瞒,老夫这次请你过府,也是受人之托,不过你既然是这般,那老夫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就当老夫对不起自己闺女一次,想来老夫这些年对不起她的次数已经不少了,也不差这一次了。” 陈朝感激道:“让大将军难做了。” 大将军摇摇头,“你既无此心,老夫何必给你找些麻烦,到时候死了说不定都不得安宁,宁平那家伙,不见得不会骂老夫一场。” 陈朝嘿嘿笑道:“想来镇守使对大将军也只有敬重。” 大将军哈哈一笑,倒也不管这句话是不是恭维。 “上酒。” 随着大将军开口,其实这才算是真正认可陈朝了。 武夫会面,喝茶不喝酒,本来就没有道理。 老管事很快便将御酒端了过来,只是还没放下,大将军便摇头道:“既然是老夫要请这小子喝酒,怎么能用陛下的赏赐,去将府中最后的几坛老酒拿出来,老夫今日和他一醉方休。” 大将军不需要如何证明陈朝到底是什么人,他这双眼睛,看了不知道多少人,光是这么一会儿,他就已经知道陈朝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不可以喝酒,也就在这片刻之间便有了决断。 老管事一惊,那府中的几坛老酒他原本是觉着大将军要将其带回故乡去的,但没有想到他竟然要拿出来款待陈朝这么个年轻武夫,要知道,即便是陈朝再如何声名在外,但实际上也只是个年轻武夫,是个后辈。 大将军可不管那些,只是在等酒之时,有些感慨道:“虽说宁平把你当作宝贝一样死死攥在手里,但老夫还是要说,若是以后,当真要去北境看一看,看看我们人族最大的敌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陈朝沉声道:“既然是大将军所言,下官日后定然会去北境走一遭。” 大将军满意点头,这么个后辈,他很欣赏,甚至到了此刻,他开始有些懊悔,若是自己还能活些年,若是自己早早便能见到他,带到北境,悉心调教一番,以后必然是国之栋梁,而且很有可能便是北境之后的大将军。 只是一切没有那么多如果,自己的身子也拖不了多久了。 之后酒水上桌,满上一碗,两人对饮,大将军一饮而下,感受着喉咙里那股酒香,这才笑道:“老夫这几坛酒,也有数十年了,这些年一直没机会拿出来,谁能想到,最后居然是便宜了你这小子。” 陈朝也端起酒水一饮而下,称赞道:“好酒。” 大将军哈哈大笑,仿佛此刻又回到了北境,在一场大战之后,畅快得喝一场大酒,然后就好好睡一场,等到醒来之后,自然便是另外一场大战,继续杀敌。 酒过三巡,大将军略有些醉意,轻声道:“本打算就这么死在北境也没什么了,只是有天早上起来,是真觉得自己老了,像是风前烛,雨里灯,到了这会儿就特别害怕死在北境,害怕死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那个时候就真是怕了,后来想着已经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最后想死在家乡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陈朝也是脸色通红,只是没等到他说话,大将军就自顾自说道:“仔细想想也是,落叶归根,其实我北境到底是有多少士卒都求而不得的事情,老夫这般做,到底是有些愧疚。” 陈朝摇头道:“还是之前那句话,大将军作为天底下有数的武夫,若是都没有这等待遇,那才让天下武夫寒心,陛下或许也是作此想法。” 大将军不发一言。 “老夫少年从军,在军伍中过了一辈子,历两代明君,眼瞅着大梁朝越来越好,只是路还很长,老夫是真的看不到了,没做完的事情,就只能指望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大将军目光灼灼,一扫老态。 此刻的大将军,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还是个半大军卒,眼里哪里还有什么浑浊,而全是对于未来的期望。 陈朝好似在这位大将军的眼里看到了当初的那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那是正值壮年的大将军,睥睨世间,仿佛世间万物,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那是一位绝世武夫应有的风采,让人无比向往。 陈朝一时间有些恍惚失神。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体里萌芽了一番。 这才是武夫吗? 陈朝挑起眉头,有些兴奋。 大将军趁着酒兴,摊开手,“陈朝,陛下赐你带刀之权,来,让老夫看看你那把刀到底是什么刀!” 这是大将军在邀战,不过说是邀战,更多的却是指点。 这是多少武夫梦寐以求的机会?陈朝当然不会拒绝,只是瞬间腰间断刀便骤然出鞘,一抹刀光闪过。 大将军没有起身,只是看着那柄断刀赞叹道:“好刀!” 在北境军中多年,他见过无数刀,但的确没有一把刀能和陈朝这把断刀比较,陈朝这把断刀虽然只有一半,但也要胜过大将军看过的所有刀。 “可惜只有一半。”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陈朝的断刀已经到了大将军身前。 刀气磅礴,逼近这位大将军。 大将军伸手弹在刀锋之上,让这把断刀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陈朝险些握刀不稳,只是很快,他便又一刀斩向大将军头颅。 大将军微笑道:“你这底子好的有些出乎老夫的预料,原本想着北境那几个家伙和你同境而战,可以和你平分秋色,这会儿看来,则是不然。” 陈朝之后数刀,都是倾尽全力,只是别说是伤到这位大将军,就连让大将军有些紧张都做不到。 一番较量之下,陈朝碰了一鼻子灰。 好在大将军只是想着要指点陈朝,所以这场比试很快便落下帷幕,没有持续太久。 大将军最后负手而立,看着陈朝手中断刀,笑着说道:“刀不错,可惜只有一半,只是依着我大梁朝这些工匠,只怕是很难给你把另外一半补齐了。” 陈朝苦笑道:“下官本已经寻到另外一半刀身,只是听闻要重铸此刀,唯有剑气山的那帮铸剑师才有可能,不过他们却是铸剑的。” 话不说完,意思自然也明白。 大将军看向陈朝,挑了挑眉,忽然说道:“宁平传你武道,陛下也看重你,老夫倒也想送你些什么。” 陈朝刚要推脱,便听大将军笑道:“老夫年轻时候,倒是和剑气山的某位铸剑师有过些交情,现如今,听闻他已经是剑气山的山主了。” 陈朝一怔,失神道:“大将军认识杨夫人?” 杨夫人不是谁的夫人,更不是一位妇人,他是剑气山的山主,是世间最负盛名的铸剑师。 大将军笑道:“交情不浅。” 陈朝也不矫情,直白道:“求大将军帮我。” “我且修书一封,你到时候给他便是,只是他肯不肯,老夫说不准,可不管他肯不肯,老夫都还有个要求。” 大将军忽然正色起来,一脸凝重。 陈朝说道:“大将军请说。” 大将军神色复杂,缓缓说道:“老夫这一生理应再没有什么牵挂,但是到底是有个闺女在世上,她嫁入皇族,以后说不定就要卷入大位之争里,到时候若是有性命之忧,你也正好有能力,能否为老夫护住她的性命。” 皇位之争,大皇子若是落败,只怕皇妃也是很难幸免,若是大将军当时还在世间,自然能将其护住,但他眼瞅着便要离开人世,也还是担忧自己这个闺女的未来。 陈朝很快便坚定道:“若是真有这一日,下官必将倾尽全力搭救皇妃。” 他没有犹豫,这是对于大将军相帮的回报。 大将军看着陈朝,叹气道:“若是有可能,老夫真希望这一天如何都不要到来。” 第三百九十章 薪火相传 大将军见过了陈朝,离开神都的日子便已经定下了,向皇帝陛下上了折子之后,一整座神都,当下便开始准备这位大将军的离行典礼了,如同陈朝所说,大将军离开神都,整个大梁上下都需要表示极大的敬意,上到皇帝陛下下到朝野里的那些朝臣,以及神都的那些百姓,不管他们对于大将军是什么个想法,但在如今,也必须表露敬意。 只是在定下日子到大将军真正离开那日之前,其实整个神都,大小还有不少官员是想要见这位大将军一面的,可惜那些拜帖送入大将军府中,便如同泥牛入海,全无音讯,大家也都知道了大将军的态度,最后虽说还是想不开,但总归是接受了。 真到了离京那日,一大清早,礼部的官员便带着一个箱子来到了大将军府邸之前,轻微敲门之后,说明来意,老管事没有阻拦,就这么任由礼部的官员将东西抬了进去,在院中,大将军坐在那张躺椅上,看着雾蒙蒙的天空。 “大将军,下官奉陛下旨意,来为大将军送官袍。” 说话的清瘦中年官员,不是旁人,正是礼部尚书杜千山,这位礼部的头号主官本来不愿意亲自来做送官袍这等小事,但圣旨上写得清楚,他也违背不得。 大将军看了他一眼,说了句辛苦杜大人了。 杜千山微微点头,退到一旁,倒也没多说。 老管事招了招手,马上便有几位将军府的下人走了上来,将那箱子打开,取出那件官袍,大梁朝的武官官袍大多还是依着前朝旧制,品阶不同的武官上面所秀的图案也不同,只是随着品阶越高,上面所秀的图案便越简约,如同如今这件官袍,通体呈藏青色,只在衣角处秀有两只麒麟,以及在袖口之处有些云纹,除此之外,其实和寻常人家的袍子没什么太大区别。 随着下人将官袍捧起,大将军这才看了两眼,眼中有些缅怀,他如今其实都记不起来上次穿这官袍是什么时候了。 随着他起身,抬手,下人们正好将官袍为这位大将军穿上,又有下人从箱子里拿出一条玉带,上面镌刻云纹,亦有兽纹。 不等大将军说话,杜千山轻声道:“陛下有旨,大将军劳苦功高,特赐玉带一条。” 大将军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到了如今,不管是什么赏赐,既然有,接着便是。 等到下人将官袍和玉带为这位大将军穿戴整齐,也有婢女来将大将军花白的头发梳好,然后将一根玉钗别在大将军头上,只是当那顶官帽要给大将军戴上的时候,大将军摇了摇头,轻声道:“免了。” 几位礼部官员听着这话,几乎是有些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位尚书大人。 杜千山只是说道:“既然大将军不喜欢,那就不戴。” 在如今这般隆重典礼,其实穿戴不管是什么,都有仔细考究,若是换作别人,杜千山自然不会妥协,只是旨意之上又说得清楚,大将军若是不喜欢,甚至连赐下的官袍都可以不穿。 皇帝陛下已经恩赐到了极致。 等到大将军穿好官袍之后,杜千山又说道:“那下官便告退了,礼部所派的马车就在门外,陛下旨意大将军想何时启程都可,百官今日都等。” 大将军微微点头。 杜千山等一众礼部官员就此退去。 等到这些官员离开之后,老管事看着一身崭新官袍的大将军,轻声道:“陛下天恩,当真是到了极致。” 大将军笑了笑,只是走了两步,问道:“如何?” 老管事笑道:“自然是合身的。” 大将军只是摇摇头,看了看其实已经有些长了些官袍,叹道:“终究是老了。” 说完这句话,他缓步朝着门口走去。 大将军府邸之前,一驾马车早就停在这里。 拉车的马匹足足有八匹,通体雪白,俊美异常,浑身上下更是找不出任何一根杂毛,这都是当世最好的马了。 马夫站在马车前,看着大将军,微笑道:“大将军。” 看着这个马夫,大将军有些意外道:“你这家伙都已经是朝廷的三品武官了,来为老夫驾车?” 马夫自然也不是旁人,名为徐安升,是早些年在北境的将军,当初在北境还有个银枪将军的称号,他擅使一杆银枪,曾经在妖族大军中拼杀三天三夜,硬生生是鲜血将铠甲都泡透了,而不倒,只是后来大战伤了身子,无法在北境继续,便回到了神都,如今在兵部任职,是实打实的三品武官,这样的武官驾车,怎么看都有些过分。 徐安升嘿嘿笑道:“别说是三品,就算是有朝一日末将能做到一品武官,也照样为大将军牵马坠镫。” 大将军笑了笑,“别说你这小子能不能做到一品,反正即便真有那天,老夫也是注定看不到了。” 徐安升听着这话有些感伤,只是低声道:“大将军可别这么说,回了家乡还有好些年活头呢,等以后末将有空,便肯定来找大将军喝酒,大将军到时候可别看不起末将,连口酒都不给喝。” 大将军笑道:“下头去喝吧。” 说完这句话,大将军登上马车,进入车厢里。 徐安升驱马前行,马车缓缓朝着皇城而去。 大将军府外到皇城的路早就已经静街,五步便有一个精挑细选的军卒,等到他们看到载有大将军的马车缓缓驶来的时候,眼中都无比炙热。 等到他们看到那位头发花白的大将军探出头来的时候,更是如此,身为武夫,只怕天底下没有人不想去做那北境大将军。 那是大梁朝的品阶最高的武官,也是他们敬佩的对象。 走到长街尽头,一个宫装妇人出现在了这边,她站在街旁,满眼泪水地看着驶过来的马车。 马车忽然停下,徐安升忽然低声道:“大将军,皇妃她想再见大将军一面。” 坐在车厢里的大将军沉默片刻,摇头道:“该说的都说过了,也不必再见了。” 徐安升有些歉意地看了皇妃一眼,后者没有说话,只是后退两步,眼泪便夺眶而出,有些站立不稳,好在身后的婢女很快便搀扶住了她。 …… …… “大将军,到了。” 马车很快便驶到皇城之前,徐安升轻轻一拉缰绳,马车便缓缓停下。 大将军从车厢里走出来,面前等着的不是旁人,是李恒。 这位皇城内宫总管,皇帝陛下最信任的内侍,亲自在这里等着大将军。 看到大将军之后,李恒微微一笑,轻声道:“在典礼之前,陛下有几句话想和大将军说说。” 大将军点头,如此君臣一别,再无相见之日,此刻要说话,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李恒带着大将军往前走去,很快便来到白露园中。 一身帝袍的大梁皇帝便在这里等着他。 大将军刚要行礼,皇帝陛下的声音很快传来,“今日无君臣,不必了。” 大将军也不说些什么,只是微微直起了身。 大梁皇帝转过身来,说道:“宁平走之前,朕也在这里见过他。” 大将军笑而不语。 大梁皇帝说道:“你和朕虽说是君臣,但其实这些年见面其实有限,说不上有什么交情,甚至很多人想着朕在即位之后就该让北境换个人去做大将军,可朕始终没动,至于之后这些年,朝中多少人上本参你在北境一手遮天,说什么北境士卒只知道有大将军而不知道有朕,这种话朕这些年可是听得太多了。” 大将军笑道:“一群穷酸腐儒。” 大梁皇帝也笑了笑,“可没了这群人,天底下的百姓交给咱们这群武夫来管,好似管不好。” 大将军也点头道:“这一点臣也承认。” 大梁皇帝笑道:“所以朕听些屁话,最多恶心一番朕,也就不送到北境去恶心你了。” 大将军笑道:“幸亏是陛下,若是换了别人,只怕臣早些年便做不成这大将军了。” 大梁皇帝对此一笑置之。 大将军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陛下日后是否还要常常出入北境?” 这种事情,想来是整个大梁都想知道的,但没有人会在大梁皇帝面前这么堂而皇之地问出来。 大梁皇帝点点头,嗯了一声,倒也没有遮掩。 “那陛下切记得保重龙体。” 大将军也知道劝是劝不回这位皇帝陛下的,因此开口,只是真心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大梁皇帝没说话,似乎这两位天底下最强的武夫,本来打算说些真心话,可这会儿见面了,反倒是不用了。 大将军轻声道:“大梁有陛下,是大梁之幸。” 大梁皇帝说道:“朕很想多活些日子,你也多活些日子,把那些没做完的事情都做完。” 他这番话来的莫名其妙,但大将军听得懂。 “臣老了,不能陪着陛下去走接下来的路了。” 大将军自嘲一笑,之前梳好的头发此刻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发丝散落。 大梁皇帝本想招来宫中女官重新给大将军梳头,却被大将军摆手拒绝,“老都老了,就这样吧,体面不体面的,谁敢说臣这个大将军不体面?” 大梁皇帝笑了笑,表示赞同。 …… …… 百官早已经在那座广场上等了多时,之前被陈朝和陆初毁去的广场这些日子由工部的工匠日夜抢修,如今到底是修复如初了,只是陈朝站在朝臣队列里,看着这广场,还是颇有感触。 只是他此刻低头沉思,许多朝臣的眼光却都落到他身上,再要说具体些,其实还是落到了他腰间的佩刀上。 今日是送别大将军的典礼,仍旧是十分正式的场合,能够有此殊荣佩刀的,也就他这么一个年轻武夫。 如此众人不看他还看谁? 甚至有些朝臣对陈朝还生出许多气愤来,你一个年轻的后辈武官,即便是得了陛下的带刀之权,可在如今这个场合,在送别大将军的典礼上,怎么都该收敛,不该如此堂而皇之带刀才是,可为何你这个家伙不懂这个道理,偏偏还是选择带刀入宫? 陈朝不知道关心这些事情,即便是知道朝臣们心中所想,他大概也不会在意,只要允许,他注定是要和自己这把断刀形影不离的,腰间有无刀,他的感觉向来不同,没刀在身侧,他总觉得心中不安。 趁着大将军尚未出现,大梁皇帝也尚未出现,宋敛往后走了几步,来到陈朝身前,低声问道:“听说你小子前些日子去大将军府邸了?” 陈朝听着宋敛询问这才回过神来,点头道:“大将军请下官过府的事情,下官没有告诉大人?” 宋敛一脸无语,有些不耐烦说道:“大将军见你做什么,你小子是不是偷偷送了重礼?” 陈朝有些无奈,“大人你看我是有重礼的人吗?” 宋敛一脸认真,点头道:“我看是有。” 陈朝翻了个白眼,直白道:“也没说什么,不过大将军提携后辈,指点了一番下官武道。” 听着这话,宋敛眉头皱起,咬牙道:“你他娘说什么?” 陈朝一脸无辜。 宋敛喘了口粗气,低声骂道:“你小子哪里来这么好的运气?!” 陈朝没说话,只是想着如果自己说镇守使还将他的武道感悟倾囊相授的话,那么只怕宋敛真是要嫉妒得不成人形了。 宋敛低声道:“大将军说了些什么,你能不能告诉……” 陈朝不等宋敛说完,便点头道:“当然可以,不过得加钱!” 宋敛笑骂道:“你这小子。” 不过不等陈朝说话,那边便有了些动静,宋敛抬头一看,立马朝着前面走去,回到了自己该站的地方。 广场那边,朝臣们齐齐朝着前面看去,等着那位皇帝陛下,只是没想到这一看去便是看到皇帝陛下和大将军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这一幕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之前的各种礼遇,朝臣们便都觉得有些过了,但毕竟是陛下圣旨,他们也不好说些什么,可如今大将军竟然是和皇帝陛下并肩而行,这等无视君臣之礼的场面,可让好多朝臣都觉得不太应该。 好些文臣的脸色,此刻都变了变,不过还是很快收起,不敢表露什么。 至于武官那边,此刻眼中除去敬佩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等到两人出现在大殿前,皇帝陛下驻足而立,大将军缓缓站直身子,拾阶而下,最后站到了朝臣中央。 李恒手捧圣旨,开始宣读,却不是什么封赏,而是将大将军这一生功勋都给在场的朝臣们说了一遍,最后说完之后,皇帝陛下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大将军,平静道:“朕替这天下黎民,文武百官,谢你数十年戍守北境。” 又是让朝臣们都始料未及的一番景象,但随着皇帝陛下说完这句话,宰辅大人率先说道:“谢大将军!” 而后朝臣们见宰辅大人已经开口,不管情愿与否,也都纷纷开口,广场如今都回荡着谢大将军四个字。 大将军默然无语,只是深深看了皇帝陛下一眼,然后缓慢转身,朝着前方走去。 大梁皇帝站在原地,看着这位大将军背影,也是默然无语。 这一对君臣,就此而别。 大将军离开广场,文武百官鱼贯而出,皇帝陛下可以不用出宫,但是他们须送这位大将军到城门口,目送这位大将军离开神都,真正的告老还家。 陈朝跟着百官前行,被百官的身影遮挡,眼前渐渐已经快要看不到那位大将军的背影。 只是忽然,百官骤然停下。 原因是大将军也忽然停下。 大将军忽然喊道:“陈指挥使,可否送老夫一程!” 声音之大,让百官都听得清楚。 而后便是无数道目光落到这位年轻的武官身上。 “这于礼不合啊!”有朝臣轻声开口。 但很快便有人说道:“今日之事,已经有太多于礼不合的事情了,何怕再多一桩?” 的确,今日无论是大将军和皇帝陛下同行,还是之后皇帝陛下那番话,都和礼制不合,但到了这会儿,大家也都琢磨出味道来了,陛下之所以如此,大概也是真的想要给天下人传递一个消息,那就是我朝武夫,绝不低贱,有功之臣,也必须礼遇。 陈朝一怔,随即离开百官队列,大踏步朝着大将军走去。 这位年轻武官无视周遭目光,走到大将军身侧,这一次,没有退后半步。 先有大将军和皇帝陛下并肩而行,如今便有他和大将军并肩。 大将军微笑道:“今日之后,又多些麻烦,不怕?” 陈朝洒然笑道:“既然是大将军相邀,没有拒绝的道理,麻烦两字,下官这辈子只怕是不差了。” 大将军缓缓前行,只是脸上笑意不减,“今日相送和那日相见不同,今日老夫只当你是个出类拔萃的年轻武夫,送我这老武夫一程,让老夫走得舒坦些,免得身后尽是些穷酸腐儒。” 陈朝点头道:“的确有不少。” 大将军说道:“老夫是一向不喜欢这些家伙,刚听了陛下几句话,就更不喜欢了,也是你小子和陛下非得让这群人来送老夫,这不是诚心膈应老夫吗?” 陈朝苦笑,歉意地笑了笑。 “好在有你小子,到底还是有些意思。” 大将军笑眯眯道:“看到老夫身上这官袍了吗,有什么想法?” 陈朝摇摇头,实话实说,“下官没想过这些事情。” 大将军好奇问道:“那就是要看着那张椅子了?” 陈朝苦笑道:“大将军可不敢这么胡说。” 大将军哈哈大笑,是真的有些畅快。 身后百官听不得这两位武夫交谈,但此刻大将军的爽朗笑声,倒是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大将军微笑道:“做不做老夫这般的武官无碍,只要做个纯粹武夫也就好了。” 陈朝点点头。 两人很快便到城门口,大将军直起的身子这会儿也逐渐佝偻起来,那袭官袍有些拖地,大将军看了一眼,自嘲道:“真是老了。” 然后大将军回头,看着北方,眼神复杂。 陈朝知道他看的不是皇城,而是那北境,北境更北之处,漠北,甚至漠北之北,斡难河。 陈朝无言而立。 大将军转过头,站在城门口,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良久之后,大将军有些嫌弃道:“这身官袍赶路可不怎么好。” 他往前走了几步,缓慢独行。 陈朝站在身后,高声道:“武夫陈朝,恭送前辈!” 大将军招了招手,没有回头。 —— 两章的量,就不分开了,这些天被关在家里,是有些烦躁,欠下的更容我慢慢补。 wap. /93/93126/31279792.html 第三百九十一章 老酒故人饮 随着大将军离开神都归老故乡,大梁朝的两位绝世武夫,也都先后离开了神都,这或许在昭示着一个时代的落幕,但下一个时代大梁朝会何去何从,众人更多的是担心,毕竟大将军归老,镇守使代替大将军镇守北境,那空出的镇守使之位,又有谁能够顶上? 除去这个之外,这件事之后最重要的事情其实不在于谁顶上镇守使的官位,而在于大将军归老之后,大梁朝损失了一位绝世武夫,这样的强者,短时间内,大梁朝只怕不会再涌现出第二个。 这是大梁朝无法弥补的损失。 陈朝今日难得蹭了一次柳半壁的传剑,这位返回神都并没有多久的剑仙,就要再次离开神都,所以在临走之前,要再见自己的小师妹最后一面,传她一些自己的剑道感悟,其实这些日子已经说了不少,毕竟自从他回到神都之后,最上心的便是自己这个小师妹了,几乎每日都会给自己小师妹讲上一两个时辰的剑道。 其实传剑这种事情,最开始对于柳半壁来说,也觉得麻烦,总要是在北境军中也有那么几个剑修,平日里有剑道上的疑难也会来问他,可他传剑几次之后,便是能躲着走便躲着走了,毕竟他是怎么都想不到,天底下居然还有那般愚笨的剑修,一点浅显道理,居然说他三五次都没能让对方听懂,可对于自己那位小师妹他却一直发现是个意外,最开始写信的时候,他便发现自己小师妹格外聪慧,在剑道上的问题几乎是提出一个问题之后,只需要他回答一次。 后来回到神都,两人见面之后的几次传剑,柳半壁才深切感受到,原来自己小师妹和自己一样,都是传说中的天才剑修,自己小师妹甚至在某些方面,还有胜过自己。 后知后觉的柳半壁才明白,有个能听懂自己说话的人,到底是有多幸福。 今日这场传剑,本来就是柳半壁临时起意,所以根本没有提前通知,他便独自来到了小师妹这方院子前,推门而入之后,看到院子里两个家伙正在烤红薯,柳半壁拖过来一条板凳,坐在火炉前,自然而然的伸手拿过陈朝手中剥好的烤红薯,柳半壁咬了一口,有些满意地点点头。 陈朝默默收回手,倒也没说什么,对这位剑仙,他能说些什么? 吃过一个红薯的柳半壁便开始讲起剑道,不过他丝毫没有避着陈朝的想法,洋洋洒洒,算是将自己这毕生的剑道积蓄最后一点都说给了谢南渡听了。 “小师妹,一定要记好,剑修修的是剑,但实际上是那口气,那口气用其他修士的说法是剑气,但实际上是心气,有这口气在,即便是一时不低落败,最后也不至于在剑道境界上停滞不前,若是心中没了那口气,即便是踏足大剑仙境界,也绝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剑仙。” 柳半壁眯着眼睛,轻声道:“依着小师妹的天赋,踏足剑仙境界,只怕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不必操之过急,遇上什么问题,慢慢抽丝剥茧即可,实在想不通也可以放下暂时不想,说不定某日便想通了,小师妹你本命飞剑太多,想要每一柄都温养到极致太难,最好还是要有个主次之分,最用心温养那柄飞剑可以留作最后杀招,其余飞剑佯攻,也能让人防不胜防。” 谢南渡点点头,说道:“谨记师兄教诲。” 柳半壁哈哈大笑,摆手道:“用不着,天底下除去武夫之外,估摸着就是咱们剑修没有那么多门门道道,今日师兄传剑与你,说不定改天看到个天赋不错的后辈剑修,一样会传剑给他,这样在这剑道之上,才会一直有人,剑道高峰则是会不断拔高。” 陈朝忍不住赞叹道:“柳剑仙好胸襟。” 柳半壁翻了个白眼,“你小子别以为说几句好话,我就会传剑给你了,再说了,你小子又不是剑修,瞎凑什么热闹?” 陈朝有些无语,只是还没说话,柳半壁便忽然问道:“你们那位镇守使,加上后来这位大将军,都传你不少好东西吧?” 陈朝点点头,说道:“只怕有负两位前辈的期望。” 柳半壁嗤笑道:“你小子担心个卵,两位绝世武夫既然看好你,你小子肯定就是个好的武夫苗子,别想别的,好好在武道上前行,剑修的剑,别指望着学了。” 陈朝想要说些什么,但想了想也是作罢,只是笑道:“柳剑仙这话在理。” 谢南渡转而问道:“师兄这次离开神都,是要马上返回北境?” 柳半壁摇头道:“北境好不容易能太平些日子,我不急着回去,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接下来我准备去南方走走,问问剑。” 谢南渡问道:“是剑宗?” 柳半壁也不藏着掖着,直白道:“世人都说天下剑修中,唯有剑宗剑修能独占鳌头,其余剑修不过尔尔,我觉得这话不怎么对,所以准备去问问剑宗的那些剑修,看看他们的剑到底有多了不起。” 柳半壁随口一说,只是言语中自信油然而生。 陈朝不合时宜问道:“柳剑仙是要问剑于那位剑宗宗主?” 柳半壁被这句话噎了一下,没好气道:“你小子不会说话就消停别说。” 剑宗那位剑宗,是天底下剑修公认的剑道魁首,一位境界不知几何的大剑仙,即便是那位痴心观的观主,只怕是也不敢说稳胜于他。 柳半壁虽然自信,但绝不会认为自己的剑道修为,就能比这位剑宗宗主更强大,更不认为如今的自己有资格问剑于他。 剑修当然需要有自己的心气,但并非自大,也非自负。 陈朝嘿嘿一笑,不再搭话。 柳半壁看着谢南渡疑惑问道:“小师妹你平日里和他相处,难道就没有想要打死他的冲动?” 谢南渡微笑道:“他平日里没这么欠打。” 柳半壁狐疑看了陈朝两眼,陈朝一脸无辜。 柳半壁突然低声道:“这小子我看要被你拿捏一辈子的。” 这句话,柳半壁是对自家小师妹说的,而且是用的聚音成线,在谢南渡的心底响起。 谢南渡则是以心声回应,“我可没有说一定要嫁给他。” 柳半壁笑了笑,没有多言,依着过来人的眼光来看,自己这小师妹多半已经是逃不过那小子魔爪了,只是依着师兄的身份来说,大概还是不会觉得陈朝配不上的,毕竟大梁朝的年轻人也就那么多,眼前这个,可以算作最出彩的那一个。 只是可惜。 是个武夫。 若是个剑修,只怕以后世间就会有一对剑仙夫妇了。 只是这种话,柳半壁不会说出来讨人嫌。在最后那场传剑结束之后,柳半壁则是离开这座小院,去了院长住处。 院长在屋子前晒着春日的太阳,听见脚步声之后,这位读书人领袖只是眯了眯眼,没有睁开那双眼睛。 柳半壁有些局促地站在一侧,不知道在想什么。 即便是不再读书,即便是已经成为了当世剑仙,但这位年轻剑仙在面对院长的时候,还是会有些弟子怕师父的感觉。 “要南下?” 院长自顾自说道:“读书的时候想着要成为天底下最了不起的读书人,练剑之后自然而然就要想着成为天下最了不起的剑仙,你柳半壁一直是这个性子,谁还能不知道?” 柳半壁嘿嘿一笑,“倒也没想着现在就成,只是想着找剑宗的同道问一次剑,输赢都不丢人。” 院长冷笑一声,“真不觉得丢人?” 柳半壁只好老老实实说道:“要是同境,自然就要想着争胜了,不然不是丢您的脸吗?” 院长讥讽道:“我可没有本事交出你这么个剑仙。” 柳半壁被噎了一句,只能在心中叹气,只是不由得又对陈朝那小子多了几分讨厌。 院长平静道:“要去就去,我可拉不住你,也不想拉你,自己问了剑就滚回北境去,我看你碍眼。” 柳半壁哦了一声,但还是轻声道:“先生,弟子这次离开神都,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见您了。” 院长面无表情,“反正也没指着你小子给我养老送终,想这么多做什么?” 柳半壁没说话,行过礼之后就要离开。 院长忽然冷哼一声,吐出几个字,“别死了。” 柳半壁笑着开口,“不会的,学生还要看着小师妹嫁人,喝她的喜酒呢!” …… …… 不算是客气的送走了自己的学生之后,院长自顾自起身,离开书院,却不是赶往皇城,而是走过一条长街,在一家小得可怜的酒肆前停下,笑了笑,“老规矩。” 酒肆老板娘是个身材发福的严重的中年妇人,一条手臂只怕是比寻常男子的大腿还要粗壮,自然也就说不上什么徐娘半老,老板娘熟稔地给院长打了壶酒,一张肥胖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问道:“先生好些日子没来了。” 院长笑着点头,“过年的时候学生送了不少酒,喝了一阵子。” 酒肆老板娘赔笑道:“先生这样有学问的人,学生不会少,教出来的也肯定念着恩情咧。” 院长笑了笑,没有多说,妇人只知道他是神都城里一处学堂的先生,只是具体在什么地方,其实不太知晓,更不知道院长姓名,只知道他每隔些日子便要来打酒喝,每次不多,也就一壶酒的量。 把酒水装好递给院长之后,老板娘忽然有些扭捏地看着院长。 她算不上什么好看的女子,加上身形又是这般,这一扭捏起来,属实是不太好看。 院长微笑问道:“有什么话就说,都是老相识了。” 老板娘这才说道:“我家那小子眼瞅着也要到了上学的年纪了,只是神都这么大,学堂又那么多,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哪家好,更没有认识的人,就想劳烦先生,要不然帮忙找个学堂?如果先生您能亲自教,那就更好了。” 院长透过酒肆门口看去,一个孩童正在酒肆里打量着他。 院长笑眯眯点头,“问题不大,我过会儿回去便替你们物色一家价钱适中的学堂,到时候让他们来找你?” 老板娘一怔,没想到自己这点心思被眼前的院长看着这么透,其实她之前说什么不认识人,不知道哪家好,都是托词罢了,实际上还是小门小户,对那些名震神都的大学堂都是望而远之,不是不想让自己孩子去上,只是实在没有这个银钱。 既然如今院长已经这么体贴人意地说出这话来,自然最好,眼看着院长开始掏钱,老板娘便大手一挥说是不收钱了。 院长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往日可以,但今日这酒不是买给自己喝的,这不收钱,我这张脸可挂不住。” 老板娘听着这话,倒也不再强求,只是笑道:“那先生下一次再来,一定请先生喝一次?” 院长笑着点头,很快便提酒离去。 出了神都,院长很快来到一座矮山脚下,这座矮山种满了红枫,到了秋日的时候是一大景色,因此许多文人士子其实大多就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这座山中赏景,只是如今才是春日,这边便其实没多少人,院长一路上山,倒也没有人认出他来。 等他走到矮山深处,周围就更是一个人影都没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长来到了一座坟茔前。 其实说是坟茔,更不如说是一座小土包,无碑立在这前面。 院长席地而坐,看着眼前的小土包,有些感慨道:“又来找你喝酒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山中的土包 院长说着话,就将手中的那壶酒往坟前倒下一半,然后院长也自顾自喝了口酒,笑着说道:“天底下哪里有你这种和尚,喝酒吃肉什么都做,就是不参禅念经。” 说完这句话,院长紧接着又自顾自说道:“不过既然是你倒也不奇怪了,毕竟你从来都是个胆大包天的和尚。第一次见到陛下就敢说想要送他一顶白帽子,得亏陛下也是个胆量过人的,要是换做旁人,你这家伙,只怕是当时就被送到大牢里去了,可你和尚既然出自那座古刹,修行有成,怎么又会死得这么早?” 院长言语之间的那个和尚不是旁人,正是辅助大梁皇帝打赢那场大战的黑衣和尚,他出自鹿鸣寺,可早早便离开了鹿鸣寺,游历世间,而后来到神都,见到了还是皇子的大梁皇帝,之后便好似毫无理由地认定了这位大梁的四皇子才是未来的大梁皇帝,之后的日子便尽心竭力为大梁皇帝谋划,虽说在先太子病故之后,大梁皇帝未能如愿成为太子,可他仍旧不放弃,最后也是得偿所愿,让如今的大梁皇帝坐上了皇位,只是他并未活了太久,在数年后便坐化于这座山中,大梁皇帝按着他生前遗愿,不立碑,不大办葬礼,因此最后也没有多少人知晓,这位被称为黑衣国师的和尚最后是被埋葬在此处的。 既然没有太多人知道他的埋骨之地,那么这些年会在他的忌日来祭奠他的,自然也不多。 院长是其中之一。 当年这位黑衣和尚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常常手谈,两人虽然一儒一佛,但却没有什么隔阂,好些次论道都并未有过不欢而散的局面,两人是真正的好友,超越门户之别,因此院长才会挂念这个和尚那么多年。 “你走之后,整个大梁朝,就真找不出一个和我旗鼓相当的对手了,之后每次手谈大杀四方的时候,都怀念你这老和尚,要是有你在,我何曾在棋盘上如此寂寞?” 院长小口喝酒,絮叨开口,时有脏话从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口里吐出来,若是被别的读书人听到,只怕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最为敬爱的院长大人,竟然也会有如今这副面孔。 很快,半壶酒水就要见底,院长忽然轻声问道:“老和尚,都说你前知八百载,后知八百载,你活着的时候,可否推算过我大梁国运到底如何?” 向死人发问,怎么来看,都是无比荒唐的事情,尤其是一个已经死了很多年的人。 自然没有得到答案的院长有些失落,摇了摇头之后,这位院长才缓缓起身,有些感慨道:“最可惜的事情,大概还是你这老和尚没个学生,不过依着你这老和尚的脾气,大概也嫌学生麻烦,毕竟你这老和尚,向来是独来独往,无牵无挂。” 说完这句话,喝完最后一口酒,院长站起身,缓步离开,至于那个酒壶,也就随手丢在山间了。 等到院长下山之后,一道高大身影在林中出现,正是大梁皇帝。 这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缓步来到土包前,手中也是提着一壶酒,显然他和院长一样,也是来祭奠自己这位老友的。 只是和院长随意在街边卖的酒不同,大梁皇帝手中那壶酒是实打实的佳酿,酿造时间已经超过了百年,是皇室秘藏,平日里几乎不会拿出来,也只是在之前大将军归老之前,才赐给这位功勋卓著的大将军几壶而已。 可如今,大梁皇帝提着这壶酒,毫不客气地将一壶酒全部都倒在了土包上。 这位大梁皇帝对美酒也好,美人也罢,都没有什么兴趣,因此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一壶酒倒完,大梁皇帝随手丢了酒壶,然后就这么站在这个土包前,沉默了很久。 他是一代雄主,但身上同样也有着洗不干净的罪名,夺了自己侄子的江山,不管是因为何种原因,在后世也肯定会遭受无数非议,在他传奇的人生里,知己少,朋友也少,能说知心话的,大概也就那么寥寥几人,只是很可惜,那寥寥几人,几乎都归去了。 站在这位注定在史册上会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国师坟前,大梁皇帝缓缓开口说道:“朕去过漠北了,如你所说,妖帝并非不可战胜,漠北也并非不可收复,只是还要多久,朕无法确定。” 说完这句话,大梁皇帝再次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小土包,他知道注定不会有人回答他,但他还是在等一个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梁皇帝再次说道:“朕有时候看不清很多问题,若是你还活着,大概就能告诉朕该如何做。” 大梁皇帝说到这里,自嘲一笑,“到底还是想和你聊聊,有你在朕身边,朕到底还是有些底气的。” “朕的侄子回来了,朝野都觉得朕容不了他,你若是在,便知晓朕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他若是有本事,要将江山从朕手上夺过去也无妨,朕的儿子反正不成器,有这么个侄子,大梁朝仍旧姓陈,也不无不可。” 大梁皇帝轻描淡写说道:“朕看过他了。” 这句话没有下文,像是忽然断在这里的,有些突兀。 而大梁皇帝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情绪表露,只怕就算是那位国师还活着,这会儿都不知道大梁皇帝在想什么了。 大梁皇帝站了片刻,轻声道:“朕让你为大梁推算国运,到了如今你都没告诉朕。” 春风微寒,吹拂山间,风起之时,树叶微摇,吹起大梁皇帝的帝袍。 “痴心观那个道士境界不错,朕差点与他交手,若是真交手……剑宗的那位大剑仙,你们鹿鸣寺的老和尚,朕……” 大梁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很淡,被风吹淡,几乎很难让人听清楚。 说完这番话之后,大梁皇帝缓慢转身,然后离开这里。 缓步下山,没走多远,大梁皇帝忽然又站住脚步,因为在视线前方,有对男女,此刻正在远处。 男子一袭黑衫,女子则是穿了一身青色长裙。 大梁皇帝看了两眼,又转头看了一眼山中,最后身形消散。 …… …… 恰好来到山中的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谢南渡和陈朝。 今日天气不错,谢南渡便提出外出踏青,这本就是书院学子几乎每年必做的事情,前两日书院甚至来请过谢南渡和众多学子一起外出踏青,只是毫无意外地便被这位谢氏才女给拒绝了,若是换做旁人,自然会引来不少非议,可谢南渡的身份特殊,又加上她一直以来都是深居简出,反倒是没有太多人觉得意外,只是一些没有见过谢南渡的书院学子对于此事颇为遗憾。 只是谢南渡不随着书院学子外出,但却主动向陈朝提出一起走走,陈朝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这些天神都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看着自己,也让他觉得有些痛苦,既然如此,出来走走也好。 两人在山中缓行,顺便说些闲话,谢南渡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神都。” 陈朝知道谢南渡说的是去剑气山的事情,皱了皱眉,“虽说这些日子在神都没有什么事情,但不管怎么看,离开神都都没那么容易,毕竟我身上还挂着左卫副指挥使的腰牌。” “宋敛会拦着你?” 谢南渡哦了一声,说道:“宋敛不会,只是你能不能离开神都,其实看的是陛下的意思。” 谢南渡问道:“你还是担心陛下会对你动手?” 陈朝摇摇头。 谢南渡嗯了一声,“我觉得也不会,陛下不是这样的人。” 陈朝轻声道:“不过我这会儿是真不太想在神都继续待下去,毕竟有很多麻烦就要找到我身上了。” “两位皇子殿下都还没见你,那些个朝臣也都在观望,的确很麻烦。” 谢南渡说道:“不过依着你这个年纪就能被卷入朝廷中心的,倒是罕见。” 陈朝苦笑不已。 谢南渡转移话题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吗?” 陈朝疑惑道:“不是踏青?” 谢南渡有些可怜地看了陈朝一眼,叹气道:“你觉得这种无聊的事情我会喜欢?” 陈朝变得有些无奈。 谢南渡微笑道:“听说国师的墓在这座山中。” 陈朝挑眉,“那位黑衣和尚?” 谢南渡点点头,说道:“自然便是那位国师,他的埋骨之地其实并没有很多人知道,只是我恰好知道一点。” 陈朝不说话。 谢南渡看向山中,笑道:“踏青这种事情,哪里有这件事有趣。” 陈朝忽然想到一个很离谱的可能,“你要干什么?” 谢南渡仿佛知道陈朝在想什么,点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陈朝皱眉道:“这种事情你也敢做?” 谢南渡眯起眼说道:“只是想想,不见得真要做。” 第三百九十三章 那年的那场雨 “我不知道陛下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想,但想来光是鹿鸣寺知道这件事之后,都要和你不死不休。” 陈朝看着在前面走着的谢南渡,有些头疼,这位谢氏的才女居然生出了要去盗墓的心思,而且盗墓的对象还不是旁人,而是可以说当初帮助如今皇帝陛下拿下那场大战胜利的第一功臣。 被无数人敬仰,同样也被无数人怨恨的黑衣和尚。 也是大梁朝唯一的国师。 谢南渡没理会陈朝,而是自顾自说道:“那位国师不仅智谋无双,是真正的国士,就连对行军打仗都无比娴熟,是真正的全才,据说他写有一本名为《天算》的秘籍,里面有他这一生所学,你难道不感兴趣?” 陈朝老实地摇摇头,说道:“就算是你找到了这位国师的墓葬,又怎么能确定他那本书一定带到了棺材里?” 谢南渡皱眉道:“他不带到棺材里,还能在什么地方?” 陈朝问道:“难道这位国师就没有衣钵传人吗?” 谢南渡头也不抬地说道:“国师一生向来潇洒随意,哪里有什么传人?” “既然连传人都没有,又怎么会把那些东西带到坟墓里?” 陈朝看向谢南渡,想要打消对方的念头,姑且不去说要是得知那黑衣和尚的墓被人掘开会如何,光是掘墓这种事情,就不是什么好事。 谢南渡忽然在一处小土包前停下,然后蹲下身,手指夹起一点湿润的泥土,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点头道:“是这里了。” 陈朝一怔,随即也蹲下去,很快便闻到一股酒香,喃喃道:“好酒啊。” 只是他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这真的是那位国师的墓葬?” 作为帮助大梁皇帝夺位的第一功臣,这位国师死得很早,在大梁皇帝最初即位的几年里便因病逝世,有传言讲他是因为当年帮大梁皇帝挡下过一次致命袭击,才导致他伤势过重,之后才因此早亡,如果真是这样,大梁皇帝就更应该以国礼对待这位国师,又怎么会随意便埋在此处,甚至都没有立碑。 “或许你说得对,像是国师这样的人,怎么会把那些东西带到坟墓里。” 谢南渡眼神复杂地看向眼前的土包,她自从有了为人族收复漠北三万里的想法之后,其实便一直在研读兵法,当世之中,她其实最佩服的便是这位国师,也是大梁皇帝的头号谋臣。 所以她才千方百计去找这位国师的下葬之处,其实除去想要等到那本天算之外,其实更多的还是想要到这位国师的陵墓前拜祭一番。 陈朝蹲在这土包前,说道:“酒香不是一股,应该是两种,也就是说在你找到这座坟之前,这里应该来过两个人。” 陈朝问道:“有多少人知道这位国师的埋骨之地?” 不等谢南渡说话,陈朝又自顾自说道:“其中有一人是陛下,另外一个呢?” 谢南渡轻声道:“是老师,酒香和老师屋子里的如出一辙。” 大梁朝如今最重要的几位之中,还在神都的,也就这两位了。 陈朝问道:“还刨吗?” 谢南渡看傻子一样看陈朝,“最开始我就没想着刨。” 陈朝皱眉道:“那你……” 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有些无奈道:“这么骗人,你良心不会痛吗?” 谢南渡笑眯眯道:“我手段不高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能骗到笨蛋。” “那是因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你哪里学的说辞?” “怎么?” “麻烦下次不要说了,很油腻。” 谢南渡挑起眉头,一脸认真看向陈朝:“你现在可不像是一个武夫,倒是像是那些有着花花肠子的读书人。” 陈朝没生气,只是问道:“你这么说,那些读书人会很伤心的。” “怎么样,要不然来打我?” 谢南渡挑眉道:“我就不相信他们能敌得过我的飞剑。” 这让陈朝无言以对,当谢南渡成为剑修之后,便注定这世上的读书人里就没有多少能够在面对她的时候能够面不改色的,就真没几个了。 毕竟这是一位有着九柄本命飞剑的女子剑修。 “你又不是天下第一,别这么拽。” 陈朝叹了口气。 谢南渡没有反驳,只是问道:“你呢?以后能成为世间无敌吗?” 陈朝看着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了笑。 谢南渡也没再说话,只是在这位国师坟前祭拜一番,便和陈朝转身下山。 两人下山途中,依旧是闲谈,谢南渡对于那本天算的下落还是很感兴趣,黑衣国师所学,一直被谢南渡推崇备至,她甚至私底下将这位国师称为本朝第一谋士,在行军布阵上她也认为黑衣国师是本朝第一。 她一心想要北伐,以女子之身主持北伐大业,要是有这本天算在手,她信心便会更是大涨。 陈朝看着谢南渡这个样子,便主动说道:“或许在当初国师圆寂之前,便将这东西送回鹿鸣寺了。” 谢南渡则是摇头道:“那帮和尚拿这个东西没用。” 确实,一帮参禅悟道的和尚,的确没用。 陈朝没再说话,只是来到山脚之后,他一脚踏出,踩碎一张落叶之后忽然停下,轻声道:“有麻烦。” 谢南渡轻声嗯了一声,她远不是一般剑修,对于周遭气息的感知,要远胜一般剑修。 此时此刻,即便是她都能感受到在树林深处,有一道完全没有掩盖的杀意。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多人都想杀你。” 谢南渡心念微动,一身剑气在她身体里开始游走。 陈朝的右手缓慢放在刀柄之上,笑道:“要不是你非要出门踏青,我在神都,可没人真敢动手。” 握住刀柄之后,陈朝也抬头看向树林深处。 一道身影缓慢从树林深处走出。 看到来人,陈朝有些吃惊,“你还没走?” 谢南渡也蹙了蹙眉,大概是对于来人这么久的隐忍也觉得佩服。 来人死死盯着陈朝,冷声道:“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你受死吧!” wap. /93/93126/31360633.html 第三百九十四章 当年的旧账 来人是一个中年道姑,一张脸上满是怨毒,眼睛一直死死看着陈朝,浑身的杀气不加掩饰,让这春日又多了几分肃杀的感觉。 眼前道姑不是旁人,正是当初陈朝所杀的几个炼气士之中的郭溪的师父,也是被陈朝在刑部大堂上气得吐血的那位。 陈朝看着眼前的中年道姑,也颇有些感触,他真正意义上的和方外修士交手,便是眼前这个中年道姑,虽然当初在天青县一战的时候,他几乎都在疲于奔命,但至少也是成功拖延时间,等来了宋敛,从而在这个中年道姑手下活了下来。 当初轰动神都的一桩案子,最后以陈朝无罪结束,这位中年道姑跟着其余几位修士离开神都,已经过去一两年了,原本陈朝还以为这个中年道姑早就回到自己山门中苦修了,但哪里想得到,这么久了,她居然一直都藏在神都外,等着机会要杀自己。 之前陈朝那一次离开神都的时候,陈朝便以为会遇上她,可是并没有,反倒是在一年后的今天,在他没有任何防备之下,再次遇到了这个道姑。 握住刀柄,陈朝感受着这个道姑的气息,发现和当初并没有太大区别,心中稍定,但仍旧以心声对谢南渡说道:“一会儿我拖住她,你返回神都搬救兵?” 谢南渡同样以心声问道:“你没把握杀了她?” 陈朝轻声道:“老婆娘这么蠢的人,应该是没有隐藏境界,但毕竟隔着一个境界,我要杀她只有三分把握。” 中年道姑是彼岸境界,而陈朝尚在苦海境,虽然陈朝手段颇多,这些日子又接连得到了两位绝世武夫的指点,战力早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但毕竟是隔着一个境界,若说是有十成把握,也说不上,况且若是这老婆娘当真不管不顾,自己或许能够抗得下,但身旁的谢南渡,只怕会有些麻烦。 谢南渡淡然道:“加上我,能有五分吗?” 还没等到陈朝说话,谢南渡便轻声道:“我已到神藏上境。” 这些日子的苦修,加上有着柳半壁那个剑仙的倾心相传,谢南渡的剑道境界走得极快,已经在去年冬天看到了神藏境界的门槛,光是这个境界便已经让陈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但其实过年关之时,谢南渡也顺便踏足了神藏境界,这些日子她更是一点点往前,早就已经快走到神藏尽头了。 天底下有些天才便是如此,明明后发,却总能先至。 谢南渡开始正式修行的时间要比这一代的诸多天才修士都要晚很多,但若是因为这个原因便以为这位天才少女赶不上这些年轻天才的脚步,便真是有些小瞧她了。陈朝有些意外,微微点头之后,便笑着看向那个一直没有动作的中年道姑,问道:“老婆娘等了这么久,要是这次没能杀了我,会不会被再次气得吐血?” 中年道姑面无表情,只是漠然道:“遗言说完了?” 陈朝眯了眯眼,忽然问道:“你和我的恩怨,能不能放过我的朋友?” 中年道姑冷笑一声,“我等会儿会先杀这个小姑娘,让你也知道至亲之人离去的痛苦。” 陈朝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话音未落,他已经往前跨过一大步,与此同时,腰间断刀已经瞬间出鞘,一道清亮的刀光出现在天地间。 中年道姑冷哼一声,大袖一卷,一阵浩荡气机瞬间从衣袖之中涌出,与此同时,中年道姑躲过那狠辣的一刀,手中不知道何时多出一把拂尘。 随着拂尘的重重挥下,无数条丝絮在陈朝的眼前散开,瞬间将整个天幕遮挡,那无数的丝絮如同漫天的触手,都朝着陈朝身上抓去,陈朝面无表情,手中断刀划过,刀锋瞬间和最先来到眼前的丝絮相撞,早就被证明过不逊色天底下任何飞剑的断刀在顷刻间便斩断无数丝絮,只是那些丝絮断裂之后,并未就此坠落下去,而是化作无数根钢针以极为快速的姿态朝着陈朝身上的无数窍穴而去,几乎每一根,都是冲着陈朝的要害去的。 陈朝正想要抽刀往后而去,可瞬间无数根丝絮就缠绕上了刀锋,陈朝深吸一口气,浑身上下的气机灌注在手臂之间,在一瞬间便迸发出千万钧之力,但即便如此,也只是将那些丝絮拉得无比笔直,最先接触刀锋的那些丝絮在这个时候已经纷纷断开,只是丝絮太多,一层接着一层,不管如何,都无法在顷刻间彻底将其斩断。 那些如同钢针一般的断裂丝絮此刻已经撞上陈朝身躯,中年道姑眯起眼睛,然后抬眼看向另外一侧的谢南渡。 这位谢氏才女,站在原地,似乎被吓傻了一般,无动于衷。 无数钢针同时撞向陈朝的无数关键窍穴,这是一种极为狠辣的法子,若是这些窍穴被那些钢针钉入,陈朝注定便是一死,而且在死之前,他也必然会经受巨大的痛苦。 只是下一刻,让中年道姑倍感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如同钢针一样的丝絮的确撞上了陈朝的无数窍穴,但却没有能深入其中,陈朝浑身气机流动,而后浑身一震,竟然将那些丝絮硬生生弹飞出去。 无数丝絮最后撞上无数棵枫树,深入树干之中,更有些直接将其穿透了。 中年道姑正要有所动作,那牵制着陈朝的丝絮在这一刻也纷纷断裂开来,陈朝没有停留,重重在前跨出一步,整个人一跃而起,然后便是重重一刀斩下。 中年道姑虽然在之前一击之中没有如同她意料之中地将陈朝折磨得生不如死,但她仍旧没有慌乱,面对这个曾经在天青县看着她便只能四处逃窜的年轻武夫,中年道姑往后退后一步,身前一阵涟漪生出,便有一尊石人出现在天地之间。 作为方外炼气士,又和寻常修士不同,他们所修行的道法,其实很少强调自身的强大,而是在于利用天地之力,一般修士不愿意和炼气士结怨,其实也是忌惮炼气士那层出不穷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以至于甚至有修士会在私下里将炼气士和剑修并列在一起,和前者眼花缭乱的手段不同,后者只是杀力世间无双,也就够了。 那尊石人出世之后,便以一种悍不畏死的姿态陈朝陈朝身躯撞去,陈朝微微蹙眉,但仍旧是没有躲避,一刀斩下,硬生生便将这石人的脑袋斩开,他身为纯粹武夫,没有那么多手段,其实也用不着什么手段,就普通的一力降十会罢了。 世间的修士看不起武夫,可又有谁敢说大梁皇帝这等武夫自己可以随便胜之? 石人脑袋碎裂,可行动仍旧自若,本就是没有生机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因为没了脑袋便停下? 石人重重一拳砸向陈朝胸膛,陈朝不躲不闪,没有握刀的那只手同样是一拳砸出,两拳相遇,怦然一声巨响,陈朝这一拳,硬生生将石人的拳头砸碎,顺带着将它的身躯也一并炸开。 满天都是碎石,四处飞散,好些枫树此刻被击中树干,都轰然断裂,重重地倒在地面。 看着自己召唤出来的石人碎裂,中年道姑在短暂时间里露出了些吃惊表情,但瞬间便回过神来,她虽说吃惊于陈朝这些日子的进步,但要她相信对方此刻有能杀了自己的能力,却依旧是不可能。 她面无表情,只是瞬间,四周便出现一道寒意。 紧接着,肉眼可见,一棵棵枫树骤然结冰,整个地面也瞬间凝结,宛如冰面。 陈朝皱起眉头看向自己脚下,还没等他起身,双脚便已经被冻在原地,只是随着他体内的气机涌动,脚下冰面瞬间破碎,他再次朝前跨出一大步,此刻距离那个中年道姑,已经没有了多少距离。 中年道姑面无表情,好似根本不在意陈朝靠近自己。 陈朝也觉得有些好奇,只是这一刀他还是得挥出,不过下一刻,他警觉忽生,出刀的手瞬间收回,横刀挡在胸前,下一刻,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条冰尖,径直撞在陈朝刀上。 一股巨力袭来,陈朝瞬间倒飞出去,撞碎数棵枫树! /93/93126/31375648.html 第三百九十五章 又是无聊的选择 在撞碎数棵枫树之后,巨大的惯性仍旧让这位年轻武夫倒飞出去数十丈,只是最后关头,陈朝弓着腰,手中断刀插入地面,这才没有摔在地面。 中年道姑眯起眼,对如今战果还算满意,她并未趁势追击,而是转头看向那边的谢南渡,她之前所说,要先杀谢南渡,并不是随口一说,她大手一卷,那满天落下的枫叶上面早就已经附有冰霜,此刻漫天枫叶飘落,如同一柄柄飞剑朝着谢南渡而去,若是不出意外,谢南渡会被这些枫叶洞穿身体,是一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一直没有动作的谢南渡面无表情,只是在枫叶朝着她袭来之后,一声剑鸣这才在她的身侧响起,而后便是一柄飞剑骤然出现,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迎上了这些枫叶。 是飞剑初雪,骤然出鞘。 携着凌厉剑气,飞剑初雪出现在那漫天的枫叶之间,瞬间斩碎无数枫叶。 中年道姑微微眯眼,有些意外,怎么?眼前这个女娃还是一个剑修不成? 其实也不能怪她,如今已经有不少方外修士知晓书院院长所收的这位关门弟子是个天赋极为不错的剑修,但她自从上次来到神都之后,这些日子一直关注的只是陈朝,所以对于这桩事情并没有上心,也不知道谢南渡是剑修这件事。 不过在片刻之后,中年道姑便已经觉察到了谢南渡的剑气并不算太过凌厉,因此只是冷笑一声之后便不在意。 眼前这个丫头尚未踏足神藏境界,对于她来说,并没有半点威胁。 所以中年道姑只是等着那些枫叶洞穿谢南渡的身躯。 只是刹那之间,她便听到数道剑鸣声响起,这些剑鸣声,每一道都不相同。 数柄飞剑,此刻出现在了那漫天枫叶之中。 山溪、微雨、漠北、白鹿…… 谢南渡温养九柄飞剑,加上那柄初雪,如今已经有五柄飞剑再度出现在世间,实际上这和那夜一般无二,五柄飞剑同时在枫叶之中绞杀,硬生生抗下了中年道姑的杀意。 中年道姑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是她发现自己这随意一击并不能打杀眼前的谢南渡,而是因为她发现眼前的谢南渡竟然有如此多的本命飞剑。 大多数剑修只能温养一柄飞剑,眼前这个少女却有如此多本命飞剑,这意味着什么,根本不用多说。 中年道姑再次眯眼,这一次眼睛里杀机弥漫,如果说之前想杀眼前的谢南渡只是想要让陈朝痛苦,那么此刻,她想要杀了这个少女,则是想要彻底扼杀一位剑仙胚子,方外修士虽然派系不同,山门不同,道统不同,但有一点几乎却是共识,那就是都不愿意大梁朝涌现出天才修士,不愿意这座世俗王朝地位的拔高。 在漫天枫叶就此被那五柄飞剑斩碎之时,中年道姑正要起手,一道璀璨刀光在远处涌起,地面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数丈长的刀罡在天地之间出现,仿佛这一刀便是冲着斩开天地而来的。 眨眼之间,那刀罡已经到了自己身前,中年道姑脸色微变,而后身前再度涟漪点点,一颗颗璀璨的星星在她身前炸开,形成一道光幕,将眼前的刀罡死死拦在身前。 刀罡势头刚刚被遏制,中年道姑正要松口气,身前的陈朝的另外一刀已经来了。 他纵身一跃,来到那道光幕之前,重重一刀斩出,绚烂刀光再度和光幕相撞,只是瞬间,那道中年道姑构建起来的光幕便布满了裂痕,如同一张蜘网,四散而开。 中年道姑皱了皱眉头,有些恼怒,眼前的年轻武夫,自己和他上次交手的时候,他便已经用各种手段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本以为这一次交手,她能够很快将其打杀,但哪里想到,这区区一两年光景,眼前的年轻武夫,已经比之前强大了不少,竟然隐约之间有了可以和自己抗衡的能力。 这让中年道姑很不能接受,但再怎么不能接受,却也只能接受。 她拂尘挥动,杀机从万千丝絮之中涌出。 陈朝看着那些丝絮,没有选择逃避,而是直接再递出一刀,锋利的刀锋斩开无数丝絮,散落的丝絮如刀一阵阵落在陈朝身上,让他的那件黑衫此刻被撕开不少,肌肤也被割开,细密的血珠正在缓慢浸出。 不过在被万千丝絮切割身躯的陈朝,终究还是来到了中年道姑身前。 中年道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着眼前这个被她痛恨不已的年轻武夫,竟然有一刹那的失神。 只是很快,她回过神来之后,双手快速结印,一个水球凭空生出,只是这个水球尚未推出,陈朝已经一拳砸向这个水球。 被一位武夫的万均之力砸中,水球瞬间炸开,四散的水珠犹如利剑一般将四周的无数枫树洞穿。 这也就是那些文人墨客没有在现场,若是被他们知晓今日一战,这满山枫树要被毁去大半,导致他们入秋之后不能赏景,只怕这个中年道姑就要被那些文人的笔写死无数次,只是同样也是罪魁祸首的陈朝,只怕也是不能幸免。 砸开那个水球的陈朝,一拳去势不减,直接砸向对面的中年道姑胸口。 中年道姑脸色骤变,只是顷刻间便吐出一大口鲜血,然后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 陈朝不给这中年道姑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便冲了出去,如同一头下山的猛虎,一往无前。 只是在前掠之时,他却忽然看到眼前的中年道姑眼中的一抹讥笑。 与此同时,陈朝身后的那些碎石再度汇聚,如同在大地之中突然站起一个巨大石人,站在陈朝身后,那个巨大石人重重一拳砸向陈朝后背,这一拳势大力沉,若是当真能够砸中陈朝,那么陈朝只怕是就此要殒命,只是片刻之后,那一拳却没有能够落下。 中年道姑眼中满是愤怒。 此刻有一柄飞剑,不知道什么时候骤然出现在那个巨大石人的拳头之前,以剑身硬生生将这一拳扛下。 剑身瞬间弯曲如同残月,发出一声哀鸣。 谢南渡的脸色在同时也变得惨白,这位少女剑修眉头皱起,浑身都在忍不住地颤抖。 其余五柄飞剑还在天际和那些枫叶绞杀,如今出现的是第六柄飞剑,那柄飞剑通体成淡青之色,如同一幅山水画。 这柄飞剑被谢南渡取名为天青,其实为何,不言而喻。 随着石人的再次用力下压,那柄飞剑的弯曲幅度已经变得更大。 谢南渡嘴角开始溢出鲜血,以她这个境界想要正面硬抗中年道姑的手段本就不现实,可如今也是没有的办法。 有谢南渡的这柄飞剑为陈朝撑过了最为关键的一击,陈朝已经再次来到中年道姑身前,手中断刀急速下拉,中年道姑则是脚尖一点,整个人再度朝着身后掠去,她一个彼岸境界的修士,若是当真被陈朝这一刀劈砍成两半,那只怕是在她死后,也要被人奚笑很久。 陈朝这一刀最后只是将中年道姑的衣摆斩开,最后重重斩在地面的冰面之上。 只是即便如此,陈朝也没有任何想要放过眼前这个中年道姑的心思,大战到了如今,好不容易拉近距离,有了最佳的机会斩杀眼前的中年道姑,陈朝不会选择放弃。 他借势一股,而后手臂抡圆了便将手中断刀直接丢了出去,一柄断刀在此时此刻,速度奇快地撞向中年道姑心口。 而就在此时此刻,身后的那柄飞剑再也坚持不了,被那巨大石人一拳砸入深坑之中,而后石人一脚重重踏出,将那柄飞剑再踩一脚,那边的谢南渡便更是瞬间跌坐下去。 只是就在石人大步向前的时候,又有一柄飞剑,掠向了石人。 谢南渡的九柄飞剑里,有一柄最受她喜欢,也是花费时间最多,最为认真温养的一柄,那柄飞剑名为红薯。 如今终于现世! 飞剑红薯,裹挟着凌厉剑气,直接便朝着石人头部而去。 就在飞剑快要临近的时候,石人骤然转身,一拳重重地砸向了那柄飞剑。 只是随着那一拳砸向,飞剑红薯骤然在半空中停下,而后以一个足够诡异的角度掠出,躲过了这一拳。 一拳不成的石人并不纠结,而是在看了谢南渡一眼之后,决定舍弃陈朝,大踏步朝着谢南渡而来。 它受中年道姑的意志控制,如今便是中年道姑想要打杀谢南渡。 这也是给陈朝传递的一个信号,同时给他的选择,到底是选谢南渡还是选非得在此刻杀自己。 陈朝微微蹙眉,有些不满,甚至有些怒气。 这些日子,他早就已经受够了选择。 只是很快,他的心底便有一道声音响起,“一刻钟。” 那是一道平静的嗓音,代表着那道声音的主人此刻很是自信。 —— 推荐一本朋友的小说,《剑仙饶命》牧夭,纵横可看。 第三百九十六章 九柄飞剑现世间 (上一章对于谢南渡的境界表述有一处错误,她尚未踏足苦海境界,并不是没有踏足神藏境界) 一刻钟,也并非太长的时间,甚至在这场战斗里,可以说得上是微不足道,但也只有这一刻钟,谢南渡尚未踏足苦海境界,面对中年道姑的这种手段,她也只有短短的一刻钟可以支撑。 随着数道剑鸣声地响起,之前那些还在和漫天枫叶绞杀的飞剑通通回到谢南渡身前,一字排开。 山溪、微雨、漠北、白鹿…… 那柄被砸入坑底的天青也掠了回来,好在是剑气山的名剑,要不然只怕之前便要当场崩碎。 再加上那柄红薯,如今谢南渡的九柄飞剑,如今已经出现了整整六柄。 最后三柄飞剑又在何处? 片刻之后,一柄飞剑突兀出现,剑身细长,如同流水一般的花纹在剑身上熠熠生辉,谢南渡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暮光。” 这是第七柄。 随着这柄名为暮光的飞剑出现,谢南渡身前的剑气便已经浓郁到了极致,只是这还不算完,很快另外又有一柄飞剑出现在她身前,这柄飞剑造型古朴,剑身上有着无数如同白云一般的纹路,是第八柄飞剑,名为扶摇。 至于片刻之后,第九柄飞剑一直不曾出现。 石人则是突然在空中一拳砸出,一柄飞剑骤然从半空出被逼出身形,是一柄剑身透明的飞剑,此刻有些不甘的悲鸣一声,最后缓缓飞回到谢南渡的身前。 孤影。 九柄飞剑终于第一次在世人眼中出现,可惜今日除去谢南渡之外,也就只有两位看客。 这是第一次祭出九柄飞剑的谢南渡第一战,并非万众瞩目,只怕对于整个世间来说,都会觉得有些太过平淡了些。 毕竟身为女子,又有九柄飞剑的谢南渡,在很多时候都已经注定了她的名字以后定然会在世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九柄飞剑的严阵以待,让那石人都放缓了步子,不过也只是短暂的停顿之后,这石人便已经再度来到谢南渡身前数丈的距离,谢南渡心念一动,九柄飞剑此刻尽数朝着石人撞了出去! 充沛剑意瞬间在此刻笼罩这个石人。 但谢南渡其实很清楚,自己最多也只能困住这石人一刻钟时间,至于想要将这石人彻底击败,只怕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 …… 既然有了谢南渡的那句话,陈朝也就暂时不去想别的事情了,若是换作别人,说是以神藏境界硬抗一位彼岸境界修士的手段,那陈朝是肯定不相信的,但这既然是谢南渡,陈朝没有理由不相信。 她从来都不是寻常女子。 凝气回神之后,陈朝漠然朝着中年道姑冲杀而去,中年道姑正要挥动手中拂尘,这才发现自己的拂尘之前已经被陈朝斩断了许多,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丝絮,看着分外凄惨,她恼怒地将拂尘扔出,而后一身道袍鼓起,无尽杀机不断生出,到了此刻,已经是搏命的时候,中年道姑也不管陈朝谢南渡这两人到底谁要先死,她只在意今天要在这里杀了陈朝。 她的身后骤然出现一道水柱,而后她的身形骤然后退,来到水柱之上,只是一伸手,一条由潮水形成的长矛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中年道姑面无表情的一矛扔出,裹挟着无限杀机的水矛冲着陈朝而来,有且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在这里打杀陈朝。 陈朝面无表情,手中断刀在水矛来到身前之时也是挥动,直接斩在上面。 水矛破碎,但余威将陈朝击退数步。 陈朝正吐出一口浊气,第二条水矛便已经到了身前。 而后天际骤然出现无数条水矛,此刻都朝着陈朝而来,好似天地之间,此刻下了一场大雨。 只是却没有雨珠,而是比雨珠凶险无数倍的利刃。 陈朝冷笑一声,普通人面对这漫天的水矛,自然便想着怎么躲了,可是他却只是眯了眯眼之后,便义无反顾地朝着前面冲去,谢南渡只给了他一刻钟的时间,这点时间,容不得陈朝徐徐图之,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斩杀眼前的中年道姑,才能将谢南渡的危局解除。 说起来其实有些荒谬,陈朝一个苦海境的武夫在面对一位彼岸境的修士的时候,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如何避其锋芒,而是想着要在极短的时间里将其斩杀,这种想法,只怕一般人别说去做,就连想都不敢想。 穿行在那无数水矛之中的陈朝在极短的时间里便被一条水矛正中心口,要是换作一般的修士,在此刻只怕是说死便死了,但陈朝这些年一直打熬体魄,哪里是一般人可以比的,因此在这一矛之下,陈朝身形只是摇晃片刻,胸前出现了一道血口,那条水矛便已经寸寸断裂,就此消散在天地之间。 而后陈朝往前而去,又遭受到了数条水矛的袭击,但是却没有一条水矛当真能够穿透陈朝的身躯。 片刻后,陈朝已经来到那巨大的水柱之前,他没有犹豫,只是重重一刀斩出。 刀光切开了这水柱,这才如同洪水决堤一般涌向他。 陈朝面无表情,在水柱中往上攀去,又是在刹那间出现在那中年道姑的身前。 一刀再次斩下! 中年道姑避无可避,只是竭力微微侧身,躲过了这必杀的一刀,但紧接着陈朝的拳头便砸向了她的面门。 中年道姑再也无法躲避,只能任由这一拳砸下,她的头颅向后扬起,精神已经有些涣散。 陈朝狞笑一声,“老婆娘,守了一年多,要是知道最后的下场是这样,会不会后悔?” 不等这中年道姑回答,其实陈朝也没有想着对方回答,他的第二拳已经砸出。 中年道姑的脸已经彻底凹陷下去。 她这个炼气士,境界虽高,却没有打磨身躯,哪里是陈朝这个喜武夫的敌手! 两拳之后,陈朝再一次握住断刀,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捅入中年道姑的心口! 一刀又一刀,鲜血四溅! 第三百九十七章 大梁陈朝 随着陈朝一刀又一刀地捅进中年道姑的身体里,这位在方外都素有威名的中年道姑的生机开始迅速流逝,只是她即便到了最后,也是死死看着陈朝,一脸的不可置信。 陈朝想了想,忽然说道:“你死之后,你身后的宗门肯定要替你报仇,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活着,然后将你身后的这座宗门彻底灭了的,就像是崇明宗一样。”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朝抽回刀,在中年道姑的道袍上擦了擦之后,中年道姑这才吐出最后一口气,就这么坠落下去,重重摔在地面。 解决了中年道姑之后,陈朝这才转头看了一眼那边。 在中年道姑彻底断绝气息之后,那个石人先是僵住,然后聚集起来的碎石簌簌下落一地,那些飞剑此刻也掠回谢南渡身边,静静悬停。 谢南渡缓慢站起身来,收了那些飞剑之后,又吐出一口淤血,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陈朝走了过来,关心道:“没事吧?” 谢南渡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我能没事?” 谢南渡再如何天才,毕竟和那个中年道姑相差着两个境界,光是坚持一刻钟便已经是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若是说还能全身而退,那就真是有些天方夜谭了。 陈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正要说话,谢南渡便已经主动开口说道:“没说的,你又欠我一次。” 陈朝嗯了一声,有些郁闷道:“这都欠你多少次了?” 谢南渡盯着他,问道:“那要不然一次还清?” 陈朝皱眉道:“你这不是要我死吗?” 谢南渡冷哼一声,不再搭理这个家伙,而是看向周遭,两人的这场大战,将这一山的枫树毁去大半,待到秋天到来的时候,这座山虽说还有红枫的美景可看,但是谁都知道,肯定不会有去年那般了。 “赶紧跑路吧,要是被人知道这罪魁祸首是你,就等着人堵着家门口骂街吧。” 谢南渡虚弱地往前走了一步,身子一软,几乎就这么倒了下去,还好在瞬间便扶住一棵幸免于难的枫树,这才没有跌倒下去。 陈朝还在自顾自说道:“我反正躲在你那小院里,想来他们总不敢堵着你的门骂街吧,毕竟这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院长的面子都不值钱了吗?” 等说完这话,陈朝这才发现谢南渡虚弱地靠在枫树边,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 “走不了了?”陈朝试探性问了一句,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的他,牵动伤口,也是痛的龇牙咧嘴。 谢南渡皱眉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陈朝笑了笑,体内白雾运转了一周之后,轻松了些,走过来之后,主动问道:“要不然我背你?” 谢南渡有些古怪地看着陈朝。 “别误会,我可是老实人。” 陈朝一脸正经。 谢南渡想了想,说道:“过来。” 陈朝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 “转过去。” 陈朝哦了一声,又老老实实的转了过去,背对着谢南渡。 “蹲下啊。” 谢南渡的声音里有些无奈。 陈朝老老实实蹲下。 然后后脖处便有些冰凉,是谢南渡的两只手臂搭了上来,紧接着谢南渡的整个身躯便贴上了陈朝的后背,感受着背后的一团温热,陈朝整个身子骤然一僵,险些没有站起身来。 然后站起来之后,一双手又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嗯?” 谢南渡靠在陈朝背后,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血腥气和汗味,这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成了一种很特别的味道,不算好闻,但不知道为什么,谢南渡就是不算太讨厌,甚至还觉得有些好闻。 真是怪事。 陈朝小心翼翼的双手放到两侧托起谢南渡的大腿,这才吐出一口气,回了回神,看了一眼那中年道姑的身体,转移话题问道:“要不要找个地方把她埋了?” 谢南渡的声音在他的脑后响起,声音不大,但陈朝甚至能够感受到她口鼻之间呼出的气,有些痒,但没好意思说。 “你现在还有力气?” 谢南渡的声音还是很小,陈朝这会儿也就是看不到谢南渡的脸,要不然就能看清楚这个谢氏才女实际上这个时候已经脸颊微红了,很好看。 陈朝摇摇头,“算了,就让这老婆娘曝尸荒野吧,他娘的,我可不是好心。” 谢南渡恰逢其会地说道:“你不是好人吗?” 陈朝一本正经解释道:“好人和烂好人还是有区别的。” 谢南渡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之后下山,两人都没什么力气说话,谢南渡以九柄飞剑抗衡那中年道姑的手段,早就已经身受重伤,回到书院之后,还不知道要养多久的伤,可以说,这次为了陈朝,这位书院的才女已经付出了太多,这可是要命的勾当,可不是什么轻易就能解决的东西。 陈朝的伤势其实要轻不少,他的身躯坚韧,境界也比谢南渡更高,虽然是正面面对中年道姑,但也没有谢南渡那般艰难。 下山之后,没要多久,两人便已经到了城门处,城门那边的守卫都是左卫的衙役,看到陈朝自然没有阻拦,对于这个左卫的副指挥使,他们一半敬重一半畏惧,毕竟之前陈朝夺官印那次,可是直接大开杀戒的。 不过对于陈朝身后的谢南渡,他们还是多看了几眼,他们也不笨,到底是很快便能猜出来这个被陈朝背着的女子不是别人,就是那位书院的谢氏才女。 只是两人怎么会这样招摇过市,他们也不敢问。 走在神都里,陈朝很快便招来无数的目光,不过很显然这些人的目光都不是落在陈朝身上的,而是他背上的谢南渡,这个书院才女,生得极为好看,自然会招来很多人的目光。 不过即便是有些想要上前的,看到陈朝腰间悬着的刀,也没这个胆子。 在神都遍地都是达官贵人,能有这么个女子同行的,怎么可能是寻常百姓? 说不定今天招惹他,明天一群人便上门了。 所以这一路还算是畅通无阻。 只是临近南湖的时候,陈朝这才开口说道:“等会儿到了书院,估摸着很多人的心就碎了。” 谢南渡默不作声,其实入了城之后大可以找个马车去书院的,只是陈朝没有提起这件事,她也就没说。 她靠在陈朝后背,感受着陈朝的体温,有些安心。 这种感觉她很少有过,自从来了神都之后,更是没有过了。 于是她也没说什么。 之后进入书院,果不其然,才进入书院便有一堆学子在看到陈朝和谢南渡之后,便停下了脚步。 一堆人看着这边,脸色难看。 有些没有见过陈朝和谢南渡得还有些茫然,但很快便有知晓事情真相的同窗低声道:“是那个年轻武夫和院长的关门弟子,谢南渡!” 听着这话,人群中很快便爆发出一阵低呼,陈朝自不必说,之前在南湖畔的骂战,之后的万柳会武试魁首,在之后成为左卫的副指挥使,甚至在一段时间里还是左卫的指挥使,在去年冬末的那场抓鬼里,他更是骂名不小,再到如今被皇帝陛下赐下带刀之权,实打实的神都风云人物,至于谢南渡便更是如此,光是她院长的关门弟子一事,便足以被所有人铭记了,之后的万柳会文试魁首,再到如今的剑修身份被众人知晓,可以说如今的大梁朝年轻一代里,男的没有一人可比陈朝,而女子更是连及得上谢南渡十分之一的都没有。 如今两人以这个样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两人是确定了关系?” 有书院学子不敢置信的低声开口,除去嫉妒之外,就只剩下羡慕。 毕竟谢氏才女一直是书院这一代学子心中最倾慕的对象,不管是家世还是她自己本身,都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 谢南渡不知道是多少人心中的仙子。 也就是方外修行界的所谓仙子没有将大梁朝的修士算进去,要不然谢南渡怎么都会在其中。 沿着湖畔缓行,陈朝低声说道:“如果眼神能杀人,我已经死了无数遍了。” 谢南渡轻声道:“没关系,你脸皮厚。” 陈朝有些无语,只是抬头之后,更是有些痛苦,此刻自己还没走到那小院前,湖畔的学子越来越多,想来是之前进入书院的时候被那些学子一传十十传百,如今整座书院都知晓了。 陈朝此刻被这些人盯着,都有些发毛。 只是此刻伤重,想要走快一些都不可能。 …… …… 在人群外面,湖心那座小亭里,院长拿着一把鱼食,轻轻丢入湖中,然后看了一眼这边,这才不满道:“这小子心眼这么多,你小师妹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站在一旁侍奉的书生微笑道:“陈朝可不是一无是处,整个大梁朝的年轻人,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院长皱眉道:“那我也不喜欢他。” 听着自家先生这么孩子气的开口,魏序只是笑了笑,然后说道:“天底下的父亲大概会觉得所有对自己闺女有意思的年轻人都十恶不赦,老师这会儿大概也是如此想法?” 院长默不作声,他没有道侣,年轻时候虽说有过一段感情,但最后由于种种原因,他还是没能和某个女子结为道侣,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子嗣了,没了子嗣,他也就是将自己这些学生当作孩子了。 谢南渡作为他唯一的一个女弟子,自然想法也不同。 院长轻声道:“南渡这丫头以后定然有大成就,或许会是大梁朝有史以来……不,会是这一千年最了不起的女子!”院长这话,对于谢南渡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赞赏。 只怕天底下任何对于谢南渡的赞赏,都比不上如今院长的这句话。 魏序一怔,也没有想到自己老师居然对自己小师妹有如此高的评价。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远处,没有说话。 院长说道:“你们之争,好似在我,但实际上在你们,可不管如何,我希望你们手上都不要沾上同门的血,同门相残,这叫什么事情啊。” 他没有看魏序,自然也就不需要魏序回答,因此魏序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院长没有看到。 “回了,这小子有这么多人恨,估摸着活不长久。” 院长再度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将手中的鱼食都丢到了湖中。 魏序轻声道:“要是那个小子活不长久,师妹想来也不会开心。” 院长张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便听见远处一声高呼,“换榜了!” 书院之中,此刻正有人捧着榜单朝着这边跑来。 院长立在原地,有些莫名所以。 倒是魏序很快便反应过来,轻声道:“应当是方外的潜龙榜换榜了,算来也是到时候了。” 院长皱眉道:“这换榜便换榜,大呼小叫做什么?!” 历来潜龙榜只是收录那方外的年轻天才,对于大梁朝的修士根本不屑一顾,所以大梁朝对此也没有任何想法,更不会有什么期待,至于书院虽然被算在内,但书院这些年都没有什么足够出彩的年轻天才能够收录在榜单里,不过这的确也有院长故意为之的原因,要不然之前的魏序也好柳半壁也好,怎么都是要上潜龙榜的。 毕竟这两位也算得上是真正的天才。 想到这里,院长忽然道:“是你小师妹上榜了?” 和魏序和柳半壁这些师兄不同,谢南渡是天才这件事,一直都没有掩盖,如今上榜也是理所当然。 魏序想了想,轻声说道:“小师妹虽然天赋出众,只怕修行的时间尚短,名次不会太高。” 院长冷笑一声,“即便是境界足够,只怕方外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也不会把她排多高。” 就在他和魏序交谈之时,那个抱着榜单的人已经来到了湖心小亭。 魏序走了几步,接过那份榜单,笑道:“麻烦了。” 那人自然认识魏序,立即说道:“魏先生哪里的话。” 只是在魏序接过榜单之后,书院的一群学子已经来到湖畔,看着这边的湖心小亭了,当他们看到亭下的那个书生之后,一下子都激动起来。 “是魏先生!” 神都有着天底下最出名的书生,那位书生就在书院里,此刻也在湖心亭下。 既然那位是魏先生,那么更里面那位看不太清楚面容的是谁? 一个答案很快便呼之欲出。 无数人的眼神炽热,看向湖心小亭的时候,便充满了敬重。 不多时,有人高声道:“见过院长大人!” 之后便是一连串的声音响起,此起彼伏。 对于书院院长,他们只有敬重,也唯有敬重。 等着声音减消,魏序在无数人的目光里,这才缓缓打开那份榜单,有些失神。 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看向湖畔的学子们,轻声道:“这次潜龙榜换榜,我书院有一人上榜。” 学子们立刻瞪大眼睛,多少年了,书院终于再次有人登上潜龙榜了吗? 那个名字,想来很多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魏序也不卖关子,高声道:“潜龙榜第十,书院谢南渡!” 第十?! 湖畔惊呼声不断,谁都能想到这次谢南渡会上榜,但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够想到,谢南渡一上榜便能进入前十,虽然只是第十,可要知道谢南渡比起当世这些年轻天才来说,修行时间要短很多。 这能排到第十,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院长不满道:“才第十。” 魏序没有解释,只是看着书院的学子们说道:“诸君以此为榜样,好生修行读书,为我大梁争光!” 学子们轰然应是,声音之大,如同惊雷。 只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魏序并未收好这榜单,而是看着湖畔学子说道:“这一次潜龙榜换榜,我书院只有一人上榜,但我大梁却不止一个。” 这一下,可算是在学子们里炸了锅,一时间议论声不绝。 魏序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则才是宛如在南湖里丢下一块巨大的石头。 惊起无数水花。 “潜龙榜第三,大梁陈朝!” —— 五千字 /93/93126/31387110.html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大梁,再见 潜龙榜第三?! 这几个字如同一块巨大的石头丢入了南湖中,惊起无数浪花,又如同一道平地惊雷,振聋发聩! 这一次的潜龙榜换榜,有谢南渡不意外,毕竟她是书院学子,又是实打实的天才,可为何会有陈朝?要知道方外的潜龙榜,一直以来都是不将大梁的修士纳入其中的,即便再如何了不起,再如何天才,方外都会将其排除在外,但这一次不同,方外修士这一次的潜龙榜换榜却将陈朝算进去了,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从这一次开始,潜龙榜要变化了,大梁的修士以后或许都能上榜,只要真有这个能力。 只是此刻让书院学子更有些疑惑的是为何陈朝第一次登榜,就能高居第三,这说明什么,是方外修士对他的捧杀,还是真正有着足够多的重视?或者是说,陈朝当真当得起这潜龙榜第三? 潜龙榜,那可一直是年轻修士的风向标,是无数年轻天才争先想要踏足的榜单,毫无疑问,这份榜单对于年轻修士来说是无上的荣誉,陈朝这第一次上榜便被排在了第三,也着实让人震撼。 尤其陈朝还是武夫,是山上修士最看不起的武夫。 说完这句话之后,院长已经悄然消失,魏序也缓步走出湖心小亭,随着众人让开道路,这位书生缓步离开。 陈朝背着谢南渡,站在湖畔,听着魏序说完那番话之后,也有些失神,片刻后,才轻声说道:「第十啊。」 他说的自然是谢南渡的名次。 谢南渡轻声道:「第三啊。」 陈朝嘿嘿一笑,说道:「也还行。」 「方外的修士里还是有明白人,不都是蠢货,你的日子估摸着越来越难过了。」谢南渡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对于这些局势向来有着自己清晰的认知,如今方外的换榜将陈朝和谢南渡算进去,至少释放了两个信号,头一个就是方外当真开始重视起来大梁朝了,重视的缘故可能是因为陈朝表现得太过出色,但实际上还应该是大梁皇帝和妖帝的那一战,让整个方外都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大梁朝的顶尖武夫,是真的有可能跻身当世最强者之一的,既然如此,若是还不重视大梁朝的修士,那方外的修士们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至于第二个,为何将陈朝抬得这么高,除去陈朝本身的实力之外,也可能是在给陈朝挖坑,要知道这方外无数的年轻修士都对潜龙榜趋之如鹜,如今大梁朝的一个年轻武夫便能够跻身前三,那么定然会引来无数年轻修士不满,那么陈朝的日子注定不好过,也就和谢南渡说得差不多。 陈朝一脸无所谓,他身上的麻烦足够多了,不差这点。 「走吧。」谢南渡有些累了,虽说陈朝身上的味道她觉得很舒服,但被这么大庭广众之下看着,终究是不太好的事情。 陈朝点点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确也有些不自在。 只是他这才往前走了几步,便听到湖畔响起一道声音,「陈朝何德何能能跻身潜龙榜第三?!」 这是一道质问的声音,但显然质问的不是魏序,也不是方外的那些修士,而是在这边的陈朝。 陈朝没有理会,只是继续缓缓前行,并没有理会。 只是很快又有另外一道声音传出,「身为院长关门弟子,怎可如此不……自重!」 那人原本想要说的话应该是更为过分的,但顾忌了院长之后,这才换了个词汇,这也就是院长走了,要不然当着院长的面,这些学子显然不敢如此开口。 陈朝停下脚步。 谢南渡说道:「吵架很费时间。」 陈朝皱了皱眉。 谢南渡摇头道:「打架不占理。」 陈朝轻声道:「他们出言不逊在先,我动 手在后,怎么能说不占理?」 谢南渡没说话。 但陈朝还是察觉到了谢南渡的意志,于是继续前行。 陈朝的不闻不问,在很多学子看来,无非是这个年轻武夫不敢直面这些,心中对于自己能够排到潜龙榜第三而有愧,所以才灰溜溜离开,但有些学子则是眼中有些失望,他们本来还是想要看看书院的这场大戏的。 谢南渡忽然说道:「想打就打吧。」 她不知道为何又改变了想法。 陈朝却是摇摇头,说道:「算了,和他们较什么劲?」 …… …… 回到那座小院,听到动静的柳叶赶紧跑过来开门,但开门的一瞬间,便看到自家小姐虚弱地靠在陈朝背上,便立马怒道:「姓陈的,你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 陈朝懒得理会她,侧身走进小院,将谢南渡在屋檐下放下,柳叶着急忙慌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谢南渡虚弱地摇了摇头,然后陈朝便递过来一颗丹药。 谢南渡此刻连举手的力气都没了,也就只能这么看着,陈朝干脆便将丹药塞入谢南渡嘴里,「我运转气机帮你消化药力,会好受一些。」 谢南渡艰难开口道:「那你自己呢?」 陈朝没有给出答案。 之后有了陈朝帮助谢南渡消化那颗丹药的药力,这位谢氏才女的脸色才变得没那么难看了,柳叶在一边心急如焚,可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期间不知道皱了多少次眉头。 一晃眼,天色渐晚。 陈朝脸色苍白,让柳叶端来炉子,生火之后,这才坐在面前,烤了烤火,陈朝这才疲惫说道:「要是以后的日子每天都这样,我就情愿躲在神都一辈子不出门了。」 谢南渡说道:「即便你躲在神都里,打定主意一辈子不离开,你如今上了潜龙榜,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修士想要和你较量一番,到时候来了神都,说是公平一战,你怎么躲,你真躲了我大梁朝的脸还要不要了?」 陈朝反驳道:「你这么说起来,大梁朝的脸就在我一个人身上了?」 谢南渡微笑不语。 陈朝很快便泄气道:「你说得有道理,这些事情避不开,我最好是让他们找不到才好。」 谢南渡则是摇头道:「躲不掉的。」 陈朝笑道:「那我就一狠心杀他几个所谓的年轻天才,到时候我看谁敢在我面前做些什么。」 谢南渡没说话。 陈朝很快便想起城外的事情。 于是又是沉默。 谢南渡说道:「其实你不怕,说这些做什么。」 陈朝干笑一声,「暖暖场。」 火光映照着这个谢氏才女的脸,她缓缓笑道:「讨我开心,倒也没必要,你真想讨我开心,以后有机会去把那位妖帝宰了吧,要不然将那位观主打一顿也行。」 陈朝摸着脸颊说道:「好多年啊。」 谢南渡笑道:「我反正也能活好多年。」 陈朝点点头,「倒是这个道理。」 「听说痴心观的朝霞也很好看,是一绝,但很少有人看得到。」 谢南渡说道:「以后能不能去看一次?」 陈朝说道:「我带你一起?」 谢南渡摇头道:「我们一起。」没有那个带字,意思也就是千差万别。 陈朝笑了笑,说道:「这样啊。」 陈朝忽然说道:「伤好之后,我就去剑气山。」 谢南渡没有拦着,只是问道:「想到办法了?」 「大将军离开神都之前,曾经 给了我一封信。」 陈朝看着谢南渡,说道:「不过也只有一半的把握。」 谢南渡哦了一声。 陈朝感慨道:「这位大将军,当真让人钦佩。」 「得了好就佩服?」谢南渡顿了顿,还是轻声道:「的确让人佩服。」 陈朝轻声道:「可惜认识这位大将军晚了些。」 …… …… 黄龙州,云泽郡,烟霞县,青瓦镇。 取了一个类似于江南水乡般名字的青瓦镇其实没有什么风光,名字由来也不过是因为镇子上家家户户都用小镇上一种特质的青泥烧制成瓦,以至于之后大梁朝定鼎天下之后,便以青瓦两字作为此地名称,但实际上镇子上既没有什么文人墨客,也没有江南风光,一条可怜到几乎算不上小溪的小溪还常常在夏冬两季断流,镇子上的百姓也大多没念过书,除去镇子里负有盛名的窑厂之外,其实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此刻午后,一大帮吃过午饭的孩子从各自家门跑出,在镇子上成群结队跑闹嬉戏,一片欢快的笑声就这么传出来,让人听了也觉得快活,一个佝偻老头,头发花白地从长街尽头缓慢走来,本来还在这边奔跑打闹的孩子看到这个老头走了过来,但暂停了嬉戏,怕不小心撞上这个老头,本来也是,老头身形单薄,看着就如同秋风中的一株野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倒下,他们这么一撞,只怕就彻底没活路了。 其实镇子不大,孩子们整天在镇子上跑闹,几乎是镇子上的人都熟得很,只是看着这个老头,只觉得眼生。 只有零星的几个孩子知道,老头其实的确是最近才来到这座小镇的,听镇子上活得久的老人说,老头其实也不是外来人,是镇子东边那座破落院子的主人,只是年轻时候早早父母双亡,之后无牵无挂,也就出门闯荡,只是这一走,就是很多年,久到他们都不知道是多久了,反正和老头同一个代的那些人,早就成了镇子外后山的一座座黄土堆。 如今老头回到小镇,老人们说,这是落叶归根咧。 孩子们目送着老头走过,这才继续之前暂停的游戏。 佝偻老头来到长街尽头的小酒铺子,递出手里的酒葫芦,笑呵呵道:「来一壶。」 说完这句话,老头又问道:「你娘亲呢?」 小酒铺今天不是那个风韵犹存的卖酒妇人,而是一个眼瞅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女,少女接过酒葫芦,这才轻声道:「娘亲今日身子不太舒服,我替她看天店。」 老头笑着点点头,说道:「冬天虽然是熬过去了,但这初春的日子也冷,得多穿衣服。」 少女点点头,给老头打酒的时候忽然说道:「前些日子娘亲还在念叨呢,您这酒葫芦用了很多年了吧,娘亲说这装些水都和酒没两样,您根本用不着花酒钱了。」 老头呵呵一笑,「不差这点,什么都能骗,就是这张嘴啊,你骗它做啥?」 少女也只是开个玩笑,被老头这么一说,也是点头。 打好酒水之后,少女将酒葫芦递给老头,然后说道:「还是两枚。」 老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寻常钱袋,拿出两枚大梁通宝,然后又多拿了几枚,「明天我估摸着来不了,小闺女麻烦你一下,再给我送一壶过来?」 少女只在老头手心里拿了两枚大梁通宝,很快笑道:「镇子不大,跑一趟用不了多久,明日估摸着娘亲就能守铺子了,要是娘亲没起来,我打烊之后给您送去?」 老头笑着点头,「不着急,不着急,什么时候有空都行。」 说完这话,老头摆摆手,就转身佝偻着要离开这里。 少女忽然问道:「镇子上的老人说 您也是镇子上的人,不过早些年就出去闯荡了,是真的吗?」 老头这才又缓缓转身,看着少女,笑道:「是啊,出去走了一遭,一晃眼就老了,可还是一事无成,外头不好混啊!」 仿佛是打开了话匣子,少女又很快问道:「没娶妻生子吗?」 老头摇摇头,「有个媳妇儿,走了很多年了,闺女也嫁人了。」 少女皱眉道:「那怎么不让闺女陪着回来,您老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老头倒是很坦然,笑眯眯道:「小闺女你这就不懂了,嫁出去的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哪里还是自己的闺女,她自己有夫君有新家,再说了,我也不想她陪着,一个人多好。」 少女有些生气道:「这多没道理。」 老头笑了笑,「天底下没道理的事情多了去了。」 少女笑道:「不过您也别伤心,我有空的时候就来看看您,聊聊天也好,有个伴。」 老头笑着点头,没有拒绝。 之后老头晃晃悠悠转身,一路上一口酒一步路,镇子不大,没多久老头便已经走到了镇子东边的小院子前,木门掉漆严重,实际上在他回来的时候,门上的锁都早早锈死了,之后他也没重新换门,晚上也不见得锁门,就这么过吧。 走进院子,老人在院子里躺椅上躺下,酒葫芦就这么放在一旁的桌上。 老头眯着眼,仿佛在回味着自己的一生。 只是不多时,一个纸鸢就这么从院子外飘了进来,坠落到老人的身前。 老头微微睁眼,便看到那边院门外有个孩子在这里紧张看着里面。 老头没起身,只是很快又眯着眼,不打算说什么。 那个站在门口的孩子纠结了半天,最后轻轻敲了敲门,轻声问道:「我能进来捡东西吗?」 老头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孩子这才大着胆子走进之前这座久久没人的院子里。 看着不同于之前那般荒芜,如今算得上干净的小院,孩子长舒一口气,之前这院子里常年没人居住,院子里到处都是杂草,后来不知道是谁传出个说法,说是这院子里闹鬼,让他们这帮孩子也就是敬而远之了,本来即便如今这座院子重新有了主人,孩子都是不愿意靠近的,但那纸鸢可是娘亲亲自给他做的,要是丢了,他得心疼死。 来到老头身前,孩子蹑手蹑脚地捡起纸鸢,转身就要走,但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转身对老头深深鞠躬,小声道:「谢谢。」 老头这才缓缓睁开眼,看着孩子,笑道:「没什么。」 听着这话,孩子忽然就心安了不少,也撞着胆子问了一个和之前酒铺子少女一样的问题。 老头点点头,「的确去过很多地方,最远的时候,看过那座长城。」 听着这话,孩子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希冀问道:「那你见过那位大将军吗?」 看着孩子期待的眼神,老头摇摇头,说道:「没有。」 孩子眼里一下子就满是失望了。 老头好奇问道:「怎么,你认识那位大将军?」 孩子摇摇头,轻声道:「怎么可能,他可是大将军,我怎么可能认识他,只是爹常说他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我也想见见他。」 老头随意道:「哪里是什么大英雄,不过是个糟老头子。」 孩子有些怒意,「大将军为咱们守着那座长城,怎么能这么说他?」 老头有些错愕,没说话。 孩子也很快反应过来,红着脸再次道歉。 老头倒是不在意,说道:「天大的英雄都要老,他活这么多年了,也是个老头子了。」 孩子摇摇头,还是不愿意接受这种说法。 老头也没多纠结,只是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然后看着孩子直勾勾盯着自己手里的酒葫芦,便饶有兴致说道:「喝一口?」 孩子咽了口水,但还是摇头。 爹爹不让他喝酒,就连过年时候的米酒也不行。 老头讥笑道:「怕什么,想喝就喝一口,无非是挨顿打,有什么好怕的?」 被老头这么拿话一激,孩子一把拿过酒葫芦,仰起头就灌了一大口,不过很快便被呛得满脸通红。 老头哈哈大笑。 孩子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赌气般喝了一口,这次勉强咽下,只是脸一下子也就红了。 喝了酒,孩子的话匣子就打开了,问道:「你走这么远,看到过很多了不起的人吧?」 老头反问道:「什么人叫了不起?」 「就是那种能飞的?」 孩子也有些不确定。 老头笑呵呵道:「那真见过不少。」 孩子立马来了兴趣,缠着老头要让他讲故事。 老头摇摇头,「我的故事不好听。」 孩子想了想,问道:「那你知道大将军的故事吗,我听爹爹说,他也是咱们黄龙州的人咧。」 老头这次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开口说起那位大将军的故事,不过他不是什么讲故事的好手,也就是平铺直叙罢了,只是说起那些故事到底还是壮阔无比,听得孩子时不时便心生向往,老头看着孩子笑道:「在那座长城很多年,后来想家了,他就回家喽。」 孩子吃惊道:「他不在那座长城上,那谁守啊?爹说那边的妖族吃人的。」 老头笑道:「这么大一个大梁朝,难道找不出一个可以替代他的人?」 孩子点点头,也认可老头的说法,但还是很快问道:「可大将军的家在哪儿,离咱们这里近不,我能不能去找他?」 「倒是不远,只是你找他做什么?」 老头喝了口酒,很淡然。 孩子说道:「看一看他是不是和爹说的那样,有一丈高,然后对他说声谢谢。」 「谢谢?」老头挑眉道:「你谢他什么?」 孩子理所当然道:「要不是他,咱们这些人会被那些妖怪吃掉的,当然要谢谢他。」 老头摇头道:「没了他还有别人,你们不会被吃的。」 孩子还是倔强道:「可那座长城上是他啊!」 老头没说话,仿佛这句话让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 过了很久。 老头想了想,恍然道:「这样啊。」 孩子继续追问道:「那他到底在哪儿啊?」 老头摇摇头,轻声道:「老喽,忘喽。」 孩子有些失望,但还是很满足,毕竟今天是在这里听到了故事。 他抬起头,眼看着天已经快黑了,这才说道:「我得回家了,不然爹爹会骂的。」 老头点点头,笑道:「但愿你明天还能下床。」 已经喝过了酒,孩子也破罐子破摔,「反正都喝了,怕个卵!」 老头竖起大拇指,「有志气!」 孩子笑嘻嘻说道:「反正我长大要从军的,要去那北边长城上的,哪里有不喝酒的?」 老头泼冷水道:「会死人的。」 「我可不怕,他们都不怕死,我也不怕!」孩子挥舞着小拳头,有些兴奋。 老头叹气道:「他们怎么不怕,只是怕也得去,不过你不怕,你了不起。」 孩子嘿嘿一笑。 老 头想了想,说道:「送点东西给你?」 孩子一怔,正要开口拒绝。 老头摇摇头,「不要拒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后老头缓缓起身,走进屋子,等到出来的时候,手里就拿着一把木刀,木刀算不上精美,甚至有些粗糙,递给孩子之后,才说道:「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整日想着从军,可那会儿年纪小,我就自己给自己做了把刀,每天看着刀,就好像自己才是这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啊。」 孩子接过木刀,爱不释手,想了想,他递出手里的纸鸢,说道:「那这个送你,算是回礼!」 老头摇摇头,叹气道:「我老了,跑不动了。」 孩子却斩钉截铁道:「必须送给你,那样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老头哦了一声,接过纸鸢,笑道:「那我收下了。」 孩子高兴地点点头,说道:「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啊!」 老头笑着点头。 孩子这才高高兴兴转身,跳着离开。 老头笑着看着孩子离开,还不忘提醒这小家伙给他带上门。 重新躺在躺椅上,老头喃喃道:「年轻多好啊。」 拿过一旁的酒葫芦,老头喝完最后一口,天上已经有月亮了,月光洒落了一地,正好在老头身上。 老头把纸鸢放在怀里,微微眯眼,轻声笑道:「老夫这一生,不算是白来过了。」 随着他说话,眼前不知道为何,忽然有道身影出现,那正是少年时候的自己,他在那边看着老头,忽然开口问道:「你后悔吗?」 这位一生百战,为人族在北方镇守了无数年的大将军,笑着摇头道:「怎么会?」 「那你快乐吗?」 听着这个问题,大将军笑道:「当然啊。」 于是少年时候的自己便点点头,满意道:「那我真了不起啊!」 大将军也笑道:「你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了不起。」 少年哼了一声,自顾自走远。 大将军看着他的背影,呢喃道:「大梁,再见啊。」 …… …… 又是午后光景,提着一壶酒的少女小跑来到门前,今天娘亲守铺子,她急忙把酒给老头带来,来到门前,她本想推门而入的,但伸手的一瞬间,她顿了顿,最后还是变成了敲门。 很轻。 她好像怕吵到里面的老人。 少女轻声喊道:「您在里面吗?」 等了很久,没有人回答。 /93/93126/31417433.html 第三百九十九章 遮风挡雨 一场春雨,淅淅沥沥,毫无征兆地落下,从昨夜时分开始,到了清晨,一整座神都的地面都变得湿漉漉的,这并非大梁朝的第一场春雨,自然也就没有人特地感慨什么,只是没来由的,在神都的各大官员赶往皇城参加朝会之时,皇城那边却传来消息,说是今日休朝一日,也没说缘由,这不禁让朝堂重臣们浮想联翩。 太史令得知今日不召开朝会之后,便转身去了皇城旁的值房,今日宰辅大人当值,正在这边。 来到值房前,让人通禀之后,太史令便站在台阶上看着这场春雨,若有所思。 不多时值房里有官员将这位太史令迎了进去,太史令也就见到了此刻坐在一个小火炉前烤火的宰辅大人。 看到太史令走进来,宰辅大人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方才感慨道:“这一场春雨下下来,就好像是一眨眼又回到了初冬时节,真冷啊。” 太史令刚一坐下,便开门见山问道:“今日为何不召开朝会?” 宰辅大人笑了笑,然后有些古怪地看着眼前老友,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太史令没好气说道:“你是宰辅,你都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宰辅大人喝了口热茶,感受着那股暖意在自己身体里缓缓游走,这才说道:“你啊,怎么当朝做官这么多年了,还不明白,我等臣子,在陛下心目中是及不上那些武夫的,也就更不可能被陛下视作肱股之臣了,什么知心话啊,就全都没份儿听,大梁朝的股肱之臣,在之前只有两个,一个大将军,一个镇守使大人,到了如今,就剩下一个,那就是如今的大将军。” 太史令有些不满道:“陛下也太过偏心了,武夫卫国,文人治国,哪里有什么轻重之分,况且这治天下的事情,交给他们这些武夫去管,他们能管好吗?” 宰辅大人有些无奈道:“也亏得陛下心胸开阔,不然你这番话传到陛下耳朵里,可讨不了好。” 太史令忽然淡然一笑,“这一点老夫可就不怕了,你做宰辅是风光,但毕竟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可我这个太史令,别说是陛下,就算是太祖高皇帝,也不是想罢免就能罢免的。” 太史令一职,除去历朝第一位需要朝臣举荐之外,之后的每一位太史令都是世袭,和皇位一致,除非王朝覆灭,不然这太史令姓什么,就得一直姓什么。 宰辅大人摆摆手,佯怒道:“你了不起,行了吧。” 太史令哈哈大笑,饮下一口热茶,这才复而问道:“你当真不知晓内情?” 宰辅大人摇头,轻声道:“陛下一直以来都是这般,不似寻常帝王,不愿意说的那便不管是谁都无从知晓,想要做的事情,就算是天要塌下来,也就说做就做了,去年一人孤身前往北境之前,群臣这般死谏,那宫门前可都有好几个家伙磕死在那边,可陛下说走不也走了?后来决意要将和方外有联系的夏氏连根拔起,不也是说拔就拔了吗?” 太史令眼神复杂,沉默片刻说道:“陛下孤身前往北境一事,我如今还是不赞同,若不是你拦着,当初那磕死在宫门前的人里就有我,至于将夏氏连根拔除,我却觉得理应如此,这帮人食我大梁禄,却不做我大梁人,该杀!” 宰辅大人叹道:“你这脾气,是时候改改了,不然就得吃亏。” 太史令不以为然,“我家家风历来如此,要不然也不配握住这根史笔。” 宰辅大人没有着急说话,只是又给这个老友倒了一杯茶。 太史令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份奏折,递给宰辅大人。 宰辅大人没有去接,他不用看,都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还是觉得这桩事不妥?” 太史令坦然道:“那年轻武夫即便有些功绩,但也不该给他如此殊荣,年纪轻轻,本来便有些飞扬跋扈,得了陛下这般的恩宠,之后只怕更加目中无人了。” 宰辅大人轻声道:“可你觉得你即便上这份折子,就能让陛下回心转意,收回已经拿出去的恩宠?” 太史令皱眉道:“不管如何,这件事我不赞同,我便一定要说。” 宰辅大人环顾左右,此刻值房里其实没人,他这才低声道:“其实你我都知道,陛下这般是在有意拔高武官在大梁朝的地位,可如今北境刚打了大胜仗,这是大势所趋,朝野上下,谁敢说什么?要是实在不满,陛下若是说一句换咱们去北境守几天,你作何回答?” “陛下恩赏大将军便是了,再说了,之前百官相送,难道还不够?他陈朝没去北边,何德何能?”太史令皱起眉头,肃穆道:“我不为咱们这些文臣发声,我只觉得陛下这般不对。” 宰辅大人又叹了一口气,今日叹气已经实在是不少,他知晓自己怎么劝都已经劝不住自己这个老友了,也就不再多说,只是接过折子,说道:“你的折子我会帮你递上去的,只是便到此为止了,你可别想着再去宫门前死谏了,搭上一条命而已,陛下绝不会有任何感触。” 太史令缓缓点头,沉默良久,他将身前的热茶端起来一饮而下,轻声道:“若先太子未死,会是如此光景吗?” …… …… 今日没了朝会,大梁皇帝也就不用再去朝殿那边,离开寝宫之后,他便只带了李恒一人在白露园看了片刻春雨,李恒撑着油纸伞,为大梁皇帝遮挡风雨,但自己却是衣衫尽湿。 大梁皇帝转头看了一眼,笑道:“朕何须你为朕遮挡风雨?” 李恒笑着回应,“奴婢自然无法为陛下遮挡风雨,也就只有些撑伞的本事。” 大梁皇帝对此一笑置之。 安静片刻之后,李恒忽然轻声道:“先前传来消息,陈朝登上潜龙榜,位居第三。一同上榜的还有那个谢氏的小姑娘,在第十,这两位还真是般配。” “那是朕的皇后认定的一对,如何有问题?”大梁皇帝颇有些得意说道:“那小子流着我陈氏的鲜血,倒也没给朕丢脸。” 李恒忍不住想要提醒眼前的陛下,陈朝是先太子的儿子,可不是陛下您的,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住了,最后李恒只是笑道:“王妃的眼光自然是不错的,那个小姑娘理应是如今大梁朝最出彩的女子了。” 听着王妃这个称呼,大梁皇帝有些失神。 但很快大梁皇帝便回过神来,说道:“那小姑娘志向不小,朕上次见她,还真发现她和皇后年轻时候有些像。” 大梁皇帝话虽然说得淡然,但言语中还是有些掩盖不住的伤感。 李恒也是眼中情绪有些黯然。 在他们眼中,若是皇后还在,那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就只能是皇后了。 大梁皇帝忽然问道:“要不然朕现在下一道旨意指婚?” 李恒一怔,随即笑道:“陛下想如何,自然便能如何,只是谢氏会不会不答应?” 大梁皇帝身为大梁朝的最高统治者,天底下的事情理论上是他说了便算,但事实上却不见得真是这样,谢氏这样的庞然大物,若是真的明确提出反对意见,再加上谢南渡身后的书院,那位院长若是也不同意,大梁皇帝的这道旨意,只怕也不见得能行。 “算了,年轻人的事情便让年轻人自己去,朕懒得管。” 大梁皇帝想了想,说道:“宣安平公主入宫吧。” 李恒一怔,眼前的皇帝陛下虽然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但这些年向来不会主动召见这些皇子和公主,甚至连几位皇子和公主想要见见这位皇帝陛下都不见得能成,可以说对自己的这些孩子,皇帝陛下只怕真没有太多感情。 不过李恒虽说不解,还是很快离开,去召了安平公主入宫。 半个时辰之后,安平公主在白露园见到了自己这位父皇。 安平公主刚要行礼,大梁皇帝便挥手打断道:“一家人,用不着。” 安平公主有些幽怨道:“父皇还知道咱们是一家人。” 只是不等大梁皇帝回答,安平公主看着大梁皇帝的斑白的鬓发,轻声道:“父皇老了。” 大梁皇帝只是问道:“还在怪朕?” 安平公主自然知道大梁皇帝说的是什么事情。 安平公主摇摇头,“最开始有些想不明白,父皇这般人物怎么会有做不到的事情,但后来渐渐便想明白了,父皇不是神仙,有太多事情做不成,也就想开了。” 大梁皇帝却说道:“那桩事情朕当初的确可以阻止。” 安平公主眼神忽然黯淡下来,轻声道:“父皇何必说这么伤人的话。” “你这些年身子越来越差,御医治不好,朕却知道,心病哪里是药石能医的。”大梁皇帝说道:“那年天下纷乱,朕若是真为了你阻止那桩事情,天下更麻烦,但你始终是朕的闺女,做父亲的不为闺女遮风挡雨,怎么来说都是朕的错,你怪朕,朕自然也想得通。” 安平公主平静道:“父皇哪里是一般的父亲。” 大梁皇帝没说话,对自己的这几个孩子,他偶尔会展现温柔一面的也就是眼前的安平公主了。 “你知道他是你的弟弟了。” 大梁皇帝随口一说,就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不已的事情。 安平公主笑了笑,“父皇对他,好似比几个弟弟还要上心,是因为他最像父皇?” 天底下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地看得懂大梁皇帝的心思,但身为女子安平公主心思细腻,加上他们血脉相连,其实能明白一些也不算意外。 大梁皇帝没有反驳,只是说道:“他是你的弟弟,就把他当作弟弟就是。” 安平公主讥笑道:“难道父皇觉得女儿对他是别有企图?” 大梁皇帝沉默很久,才看着安平公主说道:“咱们父女之间,相疑到如此程度了吗?” 安平公主看着大梁皇帝,一时间沉默不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 安平公主入宫和出宫,也就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大梁皇帝从白露园返回御书房,看着李恒新送来的折子,面无表情。 李恒轻声道:“是太史令的折子,宰辅大人亲自送来的。” 大梁皇帝随手拿起折子,也没有翻开,只是放到蜡烛上点燃,然后随意丢在地上,吐出两个字,“腐儒。” 李恒本不想说话,但想了想,还是提醒道:“陛下这般,的确把那孩子架在火上烤了。” 大梁皇帝笑道:“不经历风雨,怎么长大啊。” 李恒说道:“也太着急了些啊。” “着急吗?朕也没多少时间了。” 大梁皇帝走到门口,看着那场春雨,神情淡然。 李恒沉默。 良久之后,大梁皇帝说道:“他走了。” 李恒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轻声道:“恭送大将军。” 大梁皇帝沉默无比,没有任何情绪,他的朋友知己同道们,越来越少了。 似乎离真正成为孤家寡人那天,也不远了。 wap. /93/93126/31467823.html 第四百章 密信 春雨中,一把油纸伞缓慢靠近左卫衙门,衙门前的衙役看到油纸伞之后,很快便想要开口,只是在看到油纸伞下的那张脸之后,立马便笑了起来,“见过陈指挥使。” 油纸伞下,露出一张略微有些青涩的面孔,但其实眉眼已经长开,已经快要褪去青涩。 陈朝问道:“宋指挥使在里面?” 衙役很快点头道:“指挥使大人一直在等您。” 陈朝点点头,收伞之后就要放在一侧,但一个衙役很快便接过来他手中的伞,陈朝道了一声谢,这才走进左卫衙门里。 看着陈朝走了进去,两个衙役这才收回目光,其中一个衙役轻声道:“咱们大梁朝现如今唯一一个可以带刀上殿的武夫啊。” 另外一个衙役点头,说道:“真是羡慕啊,咱们这些人只怕是一辈子都没这个荣光。” “你他娘想什么呢?这可是万柳会上的魁首,咱们大梁朝二百多年,不就这么一位吗?咱们,别多想了,不过既然有陈指挥使在,也是替咱们这些武夫增光,以后他娘的看谁还敢看不起咱们这些武夫?!” “在理在理,陈指挥使是咱们左卫的指挥使,光是这点,咱们说出去脸上都有光啊!” “是啊,以后若是陈指挥使坐上了镇守使之位,咱们这些人,以后喝酒吹牛,就真有的说了!” “哈哈,这要是有了儿子,不得每天翻来覆去都给他讲上好些遍?” “说起也是,等晚些时候,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喝一盅?” “中!” …… …… 陈朝走进大堂,没有听到那两个衙役的谈论,便看到了坐在堂上的宋敛。 宋敛坐在堂上,看着陈朝,眯了眯眼。 陈朝微微蹙眉。 如今宋敛展现出来的气息,比起来当初要强大不少了,看起来这位左卫的指挥使,如今境界比起来之前要强大不少了,他本就已经在彼岸境界,如今只怕是距离忘忧境界,已经不差多少了。 “恭喜大人,看起来大梁朝下一个镇守使,便是大人你的囊中之物了?” 陈朝调侃一声,对宋敛,到底是不用讲太多礼节。 宋敛哈哈大笑,但随即对陈朝表达谢意,“要不是之前你送的东西,我只怕还需要些时日。” 这说的是之前二皇子给陈朝送的东西,陈朝当时是转送给宋敛的,以答谢宋敛之前的救命之恩。 两人一番客套之后,宋敛便问道:“听说你在城外遭受了袭击,伤好些了吗?” 那中年道姑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再加上当日陈朝背着谢南渡招摇过市,自然不少明眼人都能看出陈朝是受了不轻的伤。 宋敛当时也想要去看望陈朝的,只是身在左卫衙门里,他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一时间没有脱开身。 陈朝说道:“没大碍了。” 那些伤势当时的确不轻,但后来有谢氏送来的丹药,加上他体内的白雾,好转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早不少,如今的确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宋敛点头道:“那就好,当初要是我与你同行,那道姑我一拳就将她打杀了,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陈朝扯了扯嘴角,吐出几个字,“马后炮。”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当时是很谢南渡两人一起出城踏青,这怎么都不该有外人在场的。 陈朝问道:“大人如今如何,嫂子可好?” 提到这里,宋敛有些头疼,皱眉道:“这成亲之后,好些事情都和我想的不同,有些累啊。” 陈朝挑眉道:“哪里累?” 宋敛一脸雾水。 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笑骂道:“你小子。” 陈朝嘿嘿一笑,这才问道:“大人这次叫我来,不会只是想问问有没有什么方子吧?” 宋敛皱起眉头,“我这个年纪,需要这个?” 陈朝打量着宋敛,笑眯眯道:“不见得不需要。” 宋敛摆摆手,懒得和陈朝在这里扯闲篇,而是问道:“听说你要去剑气山?” 陈朝有些无奈道:“我也不想离开神都,但是这断刀用着总觉得差点什么,现在有机会,想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把这个事情解决了。” 宋敛点头笑道:“的确如此,你既然擅长用刀,没有一柄好刀是有些麻烦。” 陈朝看着宋敛,没有搭话,他知道自己这个顶头上司,肯定不会平白无故提起这桩事情。 宋敛也不兜圈子,说道:“正好有桩事情,你既然这次要离开神都,就顺道给处理了?” “你就不怕我被处理了?”陈朝没好气的开口。 现如今他就算是离开神都,都要被人暗杀,这离开神都如此远,一路上不见得有多少麻烦。 宋敛挑眉道:“你是我大梁朝的武官,这些事情不是你分内的事情吗?” 陈朝不说话。宋敛示弱小声道:“好吧,实话跟你说,这桩事情不是我想要你做的,可这是宫里的旨意,我也没办法。” 陈朝挑眉道:“是陛下?” 宋敛无奈道:“可不是?如今大梁朝可没镇守使,能使唤我的,除去陛下,还能是谁?” 陈朝沉默,对于这些事情,他的确觉得有些麻烦,但如果是皇帝陛下的旨意,即便是他,只怕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陛下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陈朝有些烦躁。 宋敛赶紧打断道:“你这小子,什么话都敢说?” 陈朝揉了揉眉心,没说话。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小子别想那么多,你是顺路,要是实在不成,不办就是了,到时候复旨,就说你实在是没这个能力,咱们这位陛下也不是讲道理的人。” 宋敛看着陈朝,观察着陈朝的神色。 陈朝没说话,就是这么看着宋敛,把宋敛看得有些发毛。 “说吧,是什么事情。”陈朝其实也明白,这绝对不是大梁皇帝的借刀杀人的法子,他真想要自己死,自己不管怎么都是活不了的,而且也用不着这么麻烦,在神都里他抬手就能杀,何必要将他丢到神都以外。 宋敛看了看陈朝之后,这才说道:“这是密旨,我可不知道。”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密信,递给陈朝,但也忍不住在想到底是什么,只是想着当时那位李公公把这封信给他的时候,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宋敛作为一个彼岸境的武夫,自认为在神都里没有多少人是他的敌手,尤其是他如今又往前走了几步,便更是这么觉得,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每次面对那个李公公的时候,他的感觉都很奇怪,好似这位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内侍之首,只要真想杀他,他就肯定活不了。 那位李公公,一定是个境界极高的修士,只怕是也早就踏足忘忧境界了。 拿过密信,陈朝没有立即打开,只是问道:“还有什么陛下别的旨意吗?” 宋敛摇摇头。 他知道的事情,也就这么多了。 陈朝看着手中的密旨,更是陷入沉思,不知道大梁皇帝要他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况且依着他如今的境界,也好似做不了什么事情才是。 宋敛宽慰道:“陛下这般看重你,肯定不会让你去白白送死的,事情肯定大有可为。” 陈朝苦涩一笑,“借你吉言啊。” wap. /93/93126/31467824.html 第四百零一章 神都旧事 宋敛拍了拍陈朝的肩膀,微笑道:“离京之前,来家里吃顿饭。” 陈朝问道:“现在嫂子住在你那里?” 宋敛苦着脸摇头,“她说我那院子太大,有些不习惯,于是我花钱给她那院子重新修缮了下,现在我也住在那边。” 陈朝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好男人。” 宋敛笑骂道:“想取笑老子就大胆笑,反正笑完之后,老子便找你练拳,看看你这苦海境,能不能扛得住老子几拳。” 陈朝挑眉道:“这么自信?大人不知道我才杀了一个彼岸境?” “德行,不还是和你那小姑娘联手才成的?”宋敛眯着眼笑道:“什么时候你能真一个人杀一个彼岸修士的时候,我给你道贺。” 陈朝问道:“摆一桌?” “一桌哪里够?”宋敛笑眯眯道:“到时候我让整个左卫衙门的官员都去。” 陈朝呸了一声,到底心情好了些。 宋敛这才正经起来,说道:“不管陛下要你做什么,我还是那句话,保命为重,做不成便做不成了,别把命搭上,你要是真死了,镇守使大人回神都那天,我没脸去见他。” 陈朝说道:“你这是抗旨啊。” 宋敛压低声音道:“既然是密旨,那就不是明发,你甚至可以理解为那是陛下的私事,既然是私事,那就是找你帮忙,有能力就帮,没能力,那怪得了谁?” 陈朝一脸狐疑,迟疑片刻说道:“大人当真只是个武夫?” 宋敛诡异一笑,“在朝中当官,你觉得只会处理些事情便行?这能在神都屹立不倒的家伙,谁不是个老油子?” 陈朝衷心说道:“那以后还得好好向大人请教为官之道。” 宋敛笑骂一声,“滚吧,老子还有不少公务要处理,你以为像你似的,领着朝廷的俸禄,整天晃悠?” 说起俸禄,陈朝忽然一怔,有些奇怪地问道:“我可从来没收到过俸禄,我的钱呢?!” 他从最开始被宋敛拿了左卫的副指挥使腰牌之后,到如今怎么算都已经有一年了,但这一年里,他可是从来没有收到过左卫的俸禄,原本他以为自己是挂个闲职,那俸禄什么的就没有发过,如今听着宋敛这么说,也就是说他之前的俸禄都是发的。 宋敛看了他一眼,眼里忽然有了些奇怪的光彩,“之前你不在神都,你的俸禄都给你送到书院了。” 话不用说完,但意思明确。 陈朝木然看着宋敛。 宋敛笑眯眯道:“大梁律这么写的,每月俸禄得发给在职官员手中,若是官员因公不在神都的,则是要发放到家人手中,你一个孤家寡人,我能交给谁?” 不等陈朝说话,宋敛若有所思问道:“不会是没告诉你吧?” “怎么可能?”陈朝一脸严肃,“只是刚忘了。” 宋敛哦了一声,调侃之意十足。 …… …… 走出左卫衙门,陈朝在门口接过两个衙役递过来的油纸伞,还是照例对两位衙役道谢,两人依旧笑着送陈朝离开,看着陈朝的背影,自然又是一番讨论。 返回书院之前,陈朝抽空去了一趟自己的宅子,那是之前宋敛给他安排的,这些日子没回,庭院什么还是一尘不染,只是在路上陈朝明显察觉到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自己,陈朝微微蹙眉,随着这些日子那些白雾在体内一直流转,他也确实觉察到了许多不同的地方,如今他的感知比起来之前要灵敏许多了,周遭的气息,他都能很敏感地感知到,他甚至觉得,要是对方只要不是忘忧境的大修士,就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靠近自己数十丈之内。 推开房门,里面虽然和之前相比没什么变动,但陈朝很清楚地知晓,这里之前肯定是来过人了,只是他身无长物,重要的东西都是放在身上的,倒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在屋子里转悠一圈,陈朝这才缓缓走了出来,只是还没走出院子,敲门声便响起了。 陈朝微微蹙眉,但还是很快走到门口,打开了木门。 一个之前见过的面孔,如今出现在了陈朝面前。 陈朝认识他,是谢氏的管事,之前第一次去谢氏,也就是这个人来请得自己。 不等陈朝说话,管事很快便说明来意,“陈指挥使,谢氏有请。” 陈朝看着他,没有立即开口。 谢氏在神都,想要知道一些事情的确不难,陈朝知道他们肯定知道了自己要离开神都的事情,只是这个时候忽然相请,而且看样子还是特意避过谢南渡的,好似也没有给自己拒绝的机会。 再说了,这些日子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谢氏对于陈朝都有着不小的帮助,陈朝若是拒绝,只怕不管是怎么都说不过去。 看着那辆马车,陈朝迟迟没有说话。 管事也不着急,只是轻声道:“老祖宗说了,若是陈指挥使不愿意,也可不去。” 陈朝有些诧异,“老祖宗?” 管事点点头,神都谢氏也就只有一个老祖宗。 不等陈朝说话,管事又笑着说道:“当初陈指挥使第一次来神都,谢氏做的事情,也是老祖宗拍板的。” 陈朝苦笑道:“这话说得,我还能拒绝吗?” 管事笑而不语。 跟着管事上了马车,管事很快便跳上马车驾车远去。 听着马蹄声响起,陈朝也渐渐陷入了沉思。 …… ……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蹄声渐缓,直到马车缓缓停下。 陈朝出了车厢,看着那谢氏中门两边挂着的两个寻常灯笼,有些感触,有些人骤然富贵,便恨不得告诉周遭所有人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了,但这样的人,其实本质上还是之前那般,没有什么区别,反倒是谢氏这样的世家大族,明明早就已经闻名世家,却不刻意彰显,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底蕴,虽然神都谢氏只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但真要算起来,白鹿谢氏却早就是立足这片土地很多年了。 回过神来,陈朝跟着管事从偏门进入,他自然不会妄想谢氏会大开中门,将他迎进去,他即便如今在神都的声名越来越大,但想让谢氏这样的庞然大物大开中门,在没有成为大梁的镇守使之前,都是妄想,甚至即便有朝一日自己成为了大梁的镇守使,也不见得会有这份殊荣。 走入谢氏,周遭的目光便骤然消散,神都多方势力都在关注陈朝,但没有人能够在谢氏内部还能这般肆无忌惮的。 只是几步之后,陈朝便又感知到了许多道藏在暗处的目光,这应该就是谢氏族人的,他们也在暗处看着陈朝,这一次他们的距离更近,那种被无数双眼睛盯住感觉,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不过走了几步之后,一道苍老的声音便从遥远的深处传来,“有什么好看的?” 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周遭的目光尽数便收了去,只有最后零星几道,好似不太甘心,但最后也都移开了。 陈朝松了口气。 管事忽然在一条长廊前停下脚步,笑道:“陈指挥使,长廊尽头便是了,小人身份卑微,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陈朝缓缓点头,这些世家大族的规矩,他算是懂一些,也没有为难这个管事。 管事转身离去,陈朝独自面对着一条长廊。 看着寻常的一条长廊,陈朝却沉默了很久,没有往前走出一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这才往前走了一步。 一脚踏出,没有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只有一片宁静,仿佛雨后的天空,那般干净寻常。 陈朝微微蹙眉,但很快便朝前走去,安然地走过这条长廊之后,他便来到了一座祠堂前,祠堂前坐着一个闭着双眼打盹的老人,而在祠堂旁边,则是有一个寻常的木屋,屋前有棵树,有个老人站在树下,看着陈朝。 那便是谢氏的老祖宗了。 陈朝也看向他,只是一眼之后,他便觉得有些奇怪,眼前的老人没有他所想的那般威严,反倒是极为平凡无奇,就像是在乡下田间随处能看到的庄稼汉,抽着旱烟,一脸慈祥地看着自己眼前的那片田地。 如今不在乡下,也没有所谓的土地,只有眼前的陈朝。 陈朝很快回过神来,微微拱手行礼,轻声道:“见过前辈。” 老人没有着急说话,只是一双沧桑的眼睛打量着陈朝,这位神都两大巨头之一的谢氏老祖宗,看着陈朝,就像是在打量着田地里的庄稼一样,看看长势如何,看看是否能够挺得过风霜雨雪,是否能在秋收的时候能有个好收成。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这才缓缓说道:“南渡那丫头的眼光看起来还不错。” 陈朝想过这位谢氏老祖宗要说的所有话,但唯独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个。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过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陈朝心中起了惊涛骇浪。 “我这些年很少见外人,上一个见的,还是宁平那小子。” 老人顿了顿,又说道:“好像那个时候,那小子和你差不多高,年龄也差不多。” 第四百零二章 妇唱夫随 之前的镇守使大人,如今的北境大将军,曾经在年少时候见过这位谢氏老祖宗?而且听这位老人的意思,两人还关系不错? 陈朝这一下子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老人倒是不在意,只是微笑道:“跟我进祠堂看看?” 听着这话,陈朝还没有什么反应,那坐在祠堂外的老人忽然眼皮动了动。 陈朝很快摇头道:“这既然是谢氏的祠堂,定然是极为重要的地方,晚辈怎可擅入?” 老人笑道:“哪里有什么了不起的,之前夏氏的祠堂不也被宁平一脚便踏碎了?这些祖宗牌位我们这些姓谢的看到比命还重要,但对于你们来说,不过是些破木头罢了。” 面对这个老人,陈朝生平第一次有了些茫然感,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对方没有表露出来什么敌意,反倒是如此和蔼,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老人笑着说道:“想做我谢氏的女婿,又不愿意看看这些破木头?” 陈朝这次就实在是没有办法拒绝了,只能说道:“那晚辈就冒犯了。” 老人笑了笑,领着陈朝走到祠堂前,祠堂不大,看装饰也寻常,就和寻常人家的屋子一般,但这太过寻常,也让人有些觉得不对,毕竟一座谢氏的祠堂,怎么都不可能应该如此才是。 老人推开门,陈朝便跟着走了进去,一个祠堂,里面供奉的牌位其实也就零星几个,并不多。 陈朝有些失神。 老人仿佛明白陈朝的想法,自顾自说道:“你以为这祠堂建立多少年?谢氏又存在多少年?” 陈朝这才豁然明白一个道理,谢氏虽然如今是大梁朝的庞然大物,但说到底了也才建立不过二百余年,说底蕴,若是抛开白鹿谢氏,神都谢氏也没有什么底蕴可说。 加上这第一代谢氏家主活得足够长,如今其实也不过是第二代而已。 这么一个祠堂,的确有些出乎陈朝的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夏氏那个祠堂我也知道,他们供奉了无数先人,那些先人还活着的时候,大梁朝都还不存在,所以他们对于大梁朝能有多少归属感?” 老人缓缓笑道:“人呢,活在世上,要懂得敬畏,也要明白该如何站队,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人,若是一个选择错了,整个谢氏便要因我而亡。” 陈朝沉默无言,这次相见,老人说的话要比陈朝多得多。 “陛下北行那次,族人劝我做些决断,我没做,其实不是因为我高瞻远瞩,是我看不清,既然看不清,就不要乱做选择,这个道理我明白,夏氏那位家主不明白,所以整个夏氏都没了。” 老人呵呵笑道:“不过依着他们这些年做的事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个世家大族的覆灭,在老人的言语里,大概寻常无比,就像是路边死了一条野狗那般,不值得如何上心。 陈朝终于问道:“前辈,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陈朝不会相信,自己只是因为和谢南渡的关系,老人就会以这么多东西来讲给他听。 老人笑道:“知道买马吗?” 陈朝点点头,这是神都贵人地玩乐消遣的东西,大概是各大马场都会选出自家最好的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马场比赛,哪匹马跑得最快,以此决胜,而那些贵人则是在马身上下注,以供消遣。 “买马这种事情,考虑的其实不是眼光,不是看马的本领,是看得养马的庄主到底有没有本事,至于马本身,若是出自小马场,能赢一两次是侥幸,但更多时候,都只是陪跑的命。” 老人继续说道:“我朝自开国以来,沿用前朝的科举制度,顺带着又废除了一些选官的法子,看起来想要做官,只要好好读书,能好好考试,考出个好成绩便可,但实际上当真如此?寒门学子,说是十年寒窗,就当真是十年寒窗,想买本书也不见得能买得上,若是买不上,岂非还要借书抄书?但那些家世好的,想看什么便有什么,而且还能请来不少有学问的先生悉心指导,寒门学子能有这个本事?所以公平两个字,从来都只是一种名义上的说法,但从来没有落到实处过。” 老人感慨道:“像是你这样的年轻人,能走到如今,都是凭借的自己,只怕不然吧?” 陈朝眼神复杂。 老人很快笑道:“之所以给你说这么多,不是老夫的牢骚要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个道理,天底下没有谁是应该对你好,也没有谁对你的好是完全不要回报的。” 陈朝说道:“谢氏的恩情,晚辈记在心里。” 老人摇摇头,“我说这些话,也不是为了你这句话。” 陈朝有些疑惑地看向老人。 老人微笑道:“说再多,不如做些事情。” 陈朝问道:“前辈有什么事情要晚辈做的?” 陈朝觉得自己应该是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了。 老人却再次摇头,笑道:“没有。” 陈朝一怔。 老人补充道:“至少暂时没有。” “剑气山铸造飞剑,送给那些剑修,也没有说当场便要这些剑修做些什么的。” 老人说道:“当初老夫见宁平的时候,大概也没有说要他做些什么,实际上到了如今,老夫也没让他出过一次手。” 陈朝沉默片刻,轻声道:“原来前辈是这般想的。” 老人笑而不语。 老人继续说道:“南渡那丫头志向太大,谢氏这一代的子弟里,又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她,可老夫可活不了那么久了,到时候谢氏的未来,老夫也吃不准,只能先插秧了。” 老人的坦然,让陈朝倒是没觉得有些不适,反倒是觉得理应如此,若是老人一直以慈祥示人,和他讲感情,陈朝反倒是会觉得有些奇怪。 有些不舒服。 老人说道:“若是有朝一日那丫头要将谢氏拖向深渊,谢氏便要依仗你了。”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前辈怎么笃定我不会和她一起将谢氏拖下深渊?” 听着这话,老人第一次眼中有了别样的情绪,他看着陈朝,仿佛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老人笑道:“这便要妇唱夫随了?” 第四百零三章 惊蛰 面对这位谢氏老祖宗的询问,陈朝沉默片刻,说道:“抱歉。” 就是这两个字,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虽说谢氏对他有着很多帮助,但若是真有一天谢南渡做了什么决定,他不见得会阻止她,所以谢氏老祖宗说的这些,到了那时,可能就不会成为事实。 老人看了陈朝很久,这才缓缓说道:“插秧之后,不见得就能一直等着它秋天,中途若是看不顺眼,也有可能就这么扯起来丢了的。” “那前辈前期做的努力只怕就是白费了,这样做有什么好处?”陈朝看着老人,缓慢开口,语调缓慢,一字一句,但却很坚定。 老人笑道:“家大业大,有些东西说丢了就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毕竟好东西还很多啊。” 陈朝沉默下去。 老人也没急着说话,就这么看着陈朝,还是如同看自家地里的庄稼一样。 陈朝忽然感慨道:“若是有一天她不如你们所想那般,也会被丢下?” 老人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只是缓缓说道:“没有谁能高于谢氏。” 陈朝摇头道:“不行。” 老人听到这句话忽然便笑了起来,笑容里有些轻蔑,但更多的还是纯粹地觉得好笑,“你觉得你能怎么办?” 陈朝没回答,只是再次重复道:“不行。” 不行,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 老人有些头疼,说道:“怎么你们这样的少年总是有些自大,觉得天底下的事情,想便能做到?” 陈朝听着这话也笑了起来,说道:“大概是因为年轻吧。” 本来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老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便沉默了起来,仿佛这句话很有嚼头,能让他咀嚼很久。 老人自顾自从门背后拖出来一张椅子,然后缓缓坐下,有些惆怅道:“到底是有些老了。” 陈朝忽然问了一个题外话,“前辈活了多久?” “多久?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我出仕那年,灵宗皇帝陛下也不过才出生,当时太宗皇帝很高兴,于是神都上下都欢庆起来,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神都的人们都以为灵宗皇帝是太宗皇帝的嫡长子,所以太宗皇帝才会那么高兴,但后来才知晓,自从灵宗皇帝诞生那一日开始,便注定了他以后便会是大梁朝的皇帝陛下,他没有经历过什么皇子之间的争斗,那张椅子似乎天生就是给他准备的,在太宗皇帝离世之后,他便坐上了皇位,只是如今看来,太宗皇帝的决策也无比正确,至少在灵宗皇帝在位之时,整个大梁欣欣向荣,国力蒸蒸日上,只是那个时候,我已经对做官没有了什么兴致,我辞官之前,倒是和一个家伙见了一面,那家伙当时已经名声不小,只不过是个话痨,喝多了酒就喜欢叨叨,我听他说了一夜,觉得有些奇怪,而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对了,估摸着以后也不可能再见了,这家伙已经死了。” 陈朝一怔,问道:“那人是谁?” 老人平静道:“萧和正。” 这三个字,其实对于大梁来说是有些陌生的,更让人熟知的三个字,是大将军。 陈朝沉默,然后不可避免地眼里涌起些伤感,原本他以为这位大将军在离开神都之后,至少还要活个一年半载,好好享受这生命里的最后时刻,却没有想到这位大将军竟然在这个时候便已经故去了。 既然是这位谢氏老祖宗说出口的话,陈朝不会怀疑,因为谢氏不可能不知晓这些事情。 老人说道:“独自一人归乡,这家伙倒也洒脱,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老人说道:“我的确是老了,也活不了多久了。” 老人轻声道:“那个丫头太过激进,很多事情都让人不可捉摸,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陈朝摇摇头。 老人脸上有了些怒意,轻声道:“你真的不想活了?” 陈朝说道:“只是相信前辈不会那么容易便选择杀我。” “理由。” 老人若有所思。 陈朝摇摇头。 理由没什么好说的,至少现在不用说。 老人说道:“你的确和先太子有些像。” 这句话一说出来,祠堂里便安静了不少,陈朝沉默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眼睛里的情绪消散得很快,如同一口老井,波澜不惊。 他的身份,果然在这些大人物眼里,也早就不是秘密了。 老人笑道:“老夫活不了多久了,你还很年轻。” 陈朝忽然说道:“前辈,晚辈告辞了。” 老人不以为意,只是问道:“不愿意选择,还是不想告诉我?” 陈朝没说话,转身便要离开。 老人看着他的背影,叹气道:“你难道以为谢氏是你想来便能来,想走便能走的吗?” 果不其然,陈朝刚要迈出祠堂的时候,一道无形气机便彻底将他前面的门封死,陈朝看不到,但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他腰间的刀瞬间出鞘,而后的一刀斩出,眼前只是起了些涟漪,然后复归平静。 老人安然坐在椅子上,眼睛微微眯起。 他既然能成为谢氏的家主,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寻常的老人。 陈朝握着刀,说道:“神都果然是卧虎藏龙。” 老人笑呵呵道:“这个世界若是被你这样的年轻人一眼便看清楚,那还有什么意思?” 陈朝收刀入鞘,还没说话,老人便赞叹道:“是柄好刀,可惜断了。” “剑气山那边,大多数都是些老古董,即便你有些什么关系,也不见得会帮你重铸你手中的这把刀,不过好像有个怪胎,对你这东西应该会感兴趣,我甚至怀疑这断刀就是当年他铸的,只是是不是还活着,就不知道了。” 像是老人这样的人,活得够久,站得够高,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就足够多。 陈朝刚想要开口,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老人微笑道:“从谢氏得到的东西越多,欠下的人情也就越大,到时候眼睁睁看着不做什么,只怕也会过意不去?” 老人挥挥手,那道无形气机散去,他说道:“走吧。” 陈朝想了想,微微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看着这个少年的背影,老人缓慢站起身来,走出祠堂,看着那个坐在椅子上的老伙计,问道:“怎么样?”老人这才睁开眼睛,叹了口气,“你这些试探在我看来真麻烦。” 老人听着他这么说,也只是自嘲一笑,“这些年,我不就是在处理一个又一个麻烦吗?” “也难为你了。”老人摇摇头,轻声道:“现在还有谁知道,你当初可是个读书人啊?” …… …… 走出那条长廊,等着陈朝的还是那个管事,他带着笑意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请陈指挥使跟我来。” 陈朝点头。 跟着管事,很快他便走出谢氏,来到偏门前,登上来的马车,缓缓归去。 再次回到之前的小院前,马车缓缓停下,陈朝走出,管事却递给他一样东西。 陈朝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管事微笑道:“老祖宗说,有些事情不妨贪心一些,至于未来到底如何,谁都不知道,但若是因为这个便畏手畏脚,也很麻烦。” 陈朝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管事也不坚持,收回东西,便转身离去。 陈朝看着马车背影,自言自语说道:“我他娘现在就后悔了啊!” …… …… 暮色里,陈朝抱着一袋子果脯走进南湖畔的那座小院。 脸色苍白的谢南渡在屋檐下看一本兵书,书这玩意,在书院到处都是,那座藏书楼收录的书籍又多又杂,谢南渡如今翻看的这本兵书乃是太宗皇帝时期的一位名将撰写,那位将军体弱,境界一向低微,所以一生都没有担任过北境大将军,只是他的一生也都在北境,为历任大将军出谋划策,为大梁所立功勋不少,之后死于北境,画像也是被太宗皇帝收录入那座宫廷禁地的,说是一代名将,一点都不错。 陈朝瞥了一眼谢南渡,然后将一大袋果脯递给一旁的柳叶,这才一屁股坐下,开门见山道:“我要走了。” 谢南渡低头看书,没有抬头,只是听着这话,恰好又翻过一页。 陈朝也不在意她理不理自己,只是自顾自说道:“你的伤还没好,不过你在书院应该是稳妥,没什么人敢欺负你,我也放心。”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谢南渡说道:“能回来就行。” 陈朝忽然说道:“上次回来的时候,看你就比之前好看了不少,这一次是不是也这样。” 谢南渡摇头道:“会更难看。” 陈朝摇头笑道:“不可能的,除非你想不开,自己给自己脸上来两刀。” 谢南渡轻声道:“我又不傻。” 陈朝看着这个少女的侧脸,看了很久,才轻声说道:“我怎么觉得你挺傻的。” 谢南渡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然后轻轻说道:“春雷惊百虫。” 陈朝下意识说道:“惊蛰了。” —— 这一卷收官了,下一章估计是个长章,今天写不写得出来不好说,大家不用等,最近身子一直有病,断更的原因大概如此,希望下一卷能有个好身子,好好更新。 wap. /93/93126/31489856.html 第四百零四章 北境的年轻人 入春之后,大梁各处的冬雪自然是前后消融,更何况如今已经到了惊蛰时分,只是北境这些日子虽说雪小了些,但仍旧是一派寒冬景象,将军府那边迎来了天监十五年的第一次重要会议。 长城上几乎各处关隘的主将在这一天都齐聚将军府之内,默默等着那位新任大将军出现在这里。 其实对于镇守使出任新任大将军的决定,北境诸将如同大梁所想,并非上下没有疑义,其中原因无非是两个,其中头一个则是历来大将军一职都从北境军中选出,鲜少有外人担任,更何况这一次新任大将军,还不是从别处选出的,而正是和北境军中一脉有着可以说是对立的镇守使一脉选出的。至于第二个原因,则是更简单,则是那位原本的镇守使,如今的大将军,其实众所周知和陛下走得极近,如今他担任了这北境大将军,会不会从此以后北境边军便成了皇帝陛下私产,若是之后大梁疆域之内有什么事情,这位新任大将军会不会带着边军南下,而不顾北方妖族?正是因为有这两点担忧,才让如今到了这里的各关隘主将忧心忡忡。 当然最为让他们不放心的其实还是不知道新任的大将军会不会和之前的大将军一样,以北境大局为重,若是一来便要为了彰显自己权威,不管不顾打几场没什么道理的大仗,这北境又要死多少士卒暂且不去说,北境大局之后会如何,还真的不太好说。 中年儒生站在一众将军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只是这位这些日子肉眼可见已经苍老许多的中年儒生眼中却没有什么担忧的神色,他只是看着门外的那场小雪片刻,然后转头看向那空悬着的座位,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老友,那位如今已经不在人世的大将军。 这些年的北境,大将军对军务自然是一言而决,但决定之前,出谋划策自然也少不了他,许多对妖族的布置都是出自他的手中,他若不是不愿意在北境军中担任官职,只怕是如今早就是一位品阶不低的将军了。 “肴常先生。” 正在中年儒生出神之际,身侧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一位披甲将军看向这位在北境军中没有一官半职的中年儒生,请教道:“依着先生来看,北境以后会如何呢?” 中年儒生笑了笑,淡然道:“万将军多虑了,镇守使这样的人物,哪里会如同他们所想那般,为了一己私欲妄开战端。” 万世眼神复杂,好似有些话想说却不知道怎么说,但最后想了想之后,还是说道:“我担心的是之后北境,是否便再没有我北境出身的大将军了?” 中年儒生闻言皱了皱眉,但还是很快说道:“依着我对大将军的了解,若不是到了不得不为的时候,大将军是不会选择接受让这位镇守使接任北境军防的,纵观整个大梁朝,其实说来说去,也就只有这位镇守使大人适合了,至于后面的事情,我觉得万将军不必担心,若是之后北境有了不错的人选,大将军之位,自然会回到北境之中。” 万世叹了口气,轻声道:“并非在下容不得这种事情,只是想来大部分人和在下是一般想法,在北境拼死拼活,最后却让一个没来过北境……” 中年儒生摇摇头,“都是为了大梁,况且如今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其实不用计较那么多,至于那位镇守使大人,我倒是相信他的心胸,其实将军要担心的其实是北境的这些将军里,是否在之后镇守使离开北境之后,能够找到一个可以担任大将军的人。” 万世有些恍然道:“是啊,若不是我北境实在是找不到可以接任大将军的人选,也不会如此……” 中年儒生刚想要张口,只是尚未说话,一阵脚步声便响了起来,一道身影缓慢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正是大梁朝之前的镇守使,如今的大将军,宁平。 只是众人在看到这位如今的大将军之后,都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有些不满。 不为其他,只是因为这位大将军如今还是一身便服,并未披甲。 镇守使站在众人身前,没有立马落座,而这些将军也没有向他见礼,这算是不大不小的一个下马威了,中年儒生张了张嘴,但还是没有率先开口。 于是气氛一时间其实有些诡异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镇守使主动开口说道:“本官来到这边,接任大将军之位,是受大将军所托。” 就是这一句话,让原本安静的大堂里有了些声音。 “本官也知道,你们对本官接任大将军之位,或多或少会有些不满,其实原因无非是那几个,本官都知晓,只是你们和我,同在大梁为官为将,其实都要明白一个道理,这个官也好,和将也好,为的都是大梁朝这无数百姓当的,在北境抵御妖族,也是为了这些大梁百姓做的,为了诸位在大梁境内的父母儿女做的,所以本官为何而来,这不重要,诸位只要明白一点,那就是本官绝无私心,对大将军之位也并无贪恋之心,这桩事情诸位以后会知晓,这也是为何本官今日不披甲的缘由。” 镇守使缓缓说道:“说到底,本官如今这个大将军,只是暂代,诸位愿意称呼本官一声大将军,本官也受着,若是不愿意,便叫一声大人,本官也不恼,只是有一点想提前告诉诸位,那就是之后在北境军务,仍旧是本官说了算,若是有人阳奉阴违,本官还是可以用军法惩治的。” 镇守使这番话算是肺腑之言,因此说完之后,在场诸将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其中一人张口问道:“敢问大将军,北境之后的战略,和之前大将军在的时候可有什么变化?” 镇守使微笑道:“如何应对妖族,这取决于妖族的想法,大将军的战略自然是好的,若是不适合如今的北境,我们也不可能墨守成规,当然,诸位久在北境自然懂得比本官多,尤其是肴常先生,之前大将军便向本官说过,北境之事,可以多多询问你。” 中年儒生拱手道:“在下当初如何辅佐大将军的,之后便会如何辅佐大将军。” 两个大将军,说得自然不是一个人。 镇守使笑道:“既然如此,便先行谢过。” 中年儒生却摇摇头,“大将军之前说得好,我等在北境,不为自己,也不为什么前途军功,我等都是为了大梁百姓,为了自己的家园,所以无论是谁在北境主持大局,在下都必将尽心竭力。”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将军们也都拱手齐声道:“我等愿随大将军,为大梁而战,为大梁子民而战!” 镇守使摆了摆手,然后才缓缓坐下,说道:“有桩事情,你们肯定想问,只是不太好意思,本官可以在这里明白告诉诸位,北境大将军人选,在本官离开之后,会交给北境边军出身的某位将军,但人选到底是谁,要看陛下旨意,而且若是到了本官离开北境之时还是没有合适人选,便别怪本官了。” 众人心中最大的疑问如今有了答案,所有人在这个时候都松了一口气。 中年儒生率先跪下,高声道:“参见大将军,愿同大将军一道为大梁而战,九死不悔!” 随着中年儒生开口,一众将军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跟着开口道:“参见大将军,愿同大将军一道为大梁而战,九死不悔!” …… …… 将军府之外,漫天飞雪。 一个披甲年轻人负手站在屋檐下,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面无表情说道:“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北境边军的耻辱。” 他身材高大,身上披着甲胄也和寻常的士卒不同,通体呈一种银白色,胸前和两肩都有兽面篆刻,至于腰间那条腰带也是如此,这类甲胄乃是大梁工部特意为高等军官打造,有着法阵镌刻在上,能让他们在面对妖族的时候,多出好几分生还可能。 在这个披甲年轻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另外一个蹲在屋檐下双手接雪的年轻人则是笑道:“若是真要想这种事情,那位左卫副指挥使,如今已经有了带刀之权,又怎么说?” 如今这个说话的年轻人接了些飞雪,便将其捏成雪团,然后朝着之前那个高大年轻人扔去,只是雪团砸到那高大年轻人身上的甲胄上之后,就四散开来,坠落而下。 高大年轻人皱眉道:“幼稚。” “那陈朝不过是夺了一个万柳会魁首,战胜了几个方外修士,便能得到如此殊荣,当真就是他们离着陛下近便有这般待遇,反倒是我们这帮吃风咽雪的家伙做了些什么,都没人管是吧?” 高大年轻人平静道:“好一个苦海武夫。” “谢景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是想着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和那家伙纠缠不清,便让你看不惯他?莫非你还在打你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主意?” 叫做谢景山的高大年轻人没有反驳,只是站在屋檐下,说道:“既然谢南渡出彩,自然配我。” 年轻人呸了一声,骂道:“你真不要脸啊。” 眼前这位叫做谢景山的年轻人,其实也的确出自神都谢氏,只是并非什么长房,而是一支偏房,不仅如此,祖上几代都并未有什么出彩人物,因此他早早便离开神都,前往北境从军,成了一个谢氏看不起的武夫,这些他独自一人在北境杀妖积攒军功,如今早就已经是一个能统领千余人骑卒的主将,而且他的师父不是旁人,正是有着北境骑军主将李长岭,在北境同龄的年轻人里,他可以排得上前三,只是他并未向太多人提及过自己和神都谢氏的关系,也从未受过谢氏的任何恩惠,所以并没有太多人会把他和神都谢氏联系起来,甚至在神都谢氏,也没有多少人记得谢氏中有谢景山这号人的。 “高悬,你要是还这般幼稚,便一辈子都追不上我了。” 同谢景山不同,叫做高悬的年轻人是真正出自寒门,就和当年那位大将军一模一样,年少时候父母双亡,早早从军,只是很快武道天赋便被边军看重,之后他拜师北境军中大将,开始修行,和谢景山这些年的高歌猛进不同,他走得不慢,但也绝算不上最快,所以谢景山如今能在北境军中排到前三甲,能独自率领一支千余人的骑军,而他只是谢景山的副将,说前五不见得有他的一席之地,但前十,一定有他的身影。 高悬笑眯眯道:“你说这是幼稚,我却觉得是童真,再说了,真像你这样,心思沉重,整天想东想西,就真的开心?” 谢景山摇摇头,淡然道:“人活在世上,快不快乐有什么重要的。” 高悬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为什么你和我最终只能是朋友,却做不了知己的原因啊。” 谢景山忽然说道:“高悬,再有两年,我便可以去独领一支万人骑军,到时候你不必做我的副将了,你一直跟着我,只怕这辈子都只能在官职前面加个副字了。” 高悬想了想说道:“以后你要是做了大将军,我做个副的,倒也没问题。” 谢景山怒其不争道:“若是不想着成为最好,你连成为不错都不见得能成。” 高悬听着这话,只是喔了一声,然后就有些兴奋说道:“今天大家都没事儿,要不然咱们去打雪仗吧?” 看着高悬吊儿郎当的样子,谢景山摇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大步离开。 高悬看着这个家伙的背影,嘟囔道:“想这么多做什么?” 之后他一个人便饶有兴致地在将军府的院子里开始堆起雪人,一个一人多高的雪人,他没用多久就堆好了,看着这个雪人,高悬用手指在脸上勾勒出一个笑脸,这才满意点头道:“做人啊,不可学谢景山,整天愁眉苦脸做什么。” 只是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你不喜欢谢景山?” 高悬闻声转头,看到了一张有些陌生的面孔,他又不蠢只是片刻便笑着行礼,道:“见过大将军。” 镇守使看着高悬,开门见山道:“高悬,本官要是给你一支万人骑军,让你做主将,干不干?” 高悬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镇守使,问道:“大将军莫不是有些糊涂了?” 其实这话并非轻视镇守使,而是高悬的性子使然,即便是当初的那位大将军,他也是同样敢这样说话。 镇守使不以为意,只是说道:“你写的那本兵略要闻,本官读过。” 听到镇守使这样说,高悬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无聊的时候瞎写,入不了眼呢。” 镇守使问道:“就真想一辈子做个副将?” 高悬说道:“这样倒是挺省心的。” “不过说起来我也不太相信大将军你有这样的魄力,真这样做了,不怕说不清楚?” 高悬盯着那个雪人,想着要不要再堆一个。 “怎么,你是我儿子?”镇守使有些狐疑地看着高悬。 高悬木然道:“我爹可不姓宁。” “那既然如此,凭什么会觉得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镇守使平静道:“本官为国抡才,谁能说些什么。” 高悬没搭话。 镇守使说道:“一万人不行,五千人呢?” 高悬皱了皱眉,直白道:“大将军到底想要做什么,能不能明说,我可不是和尚,不会打机锋。” 镇守使看了他一眼,淡然道:“这是大将军的愿望……或许说遗愿?” 高悬抬起头,有些迷茫。 镇守使说道:“我离开神都之前,大将军说,你高悬有帅才,就是没争心。” 高悬听着这话,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问道:“那大将军离开之前,为何不说?” 镇守使坦然道:“这是大将军留给本官的人情,让你高悬归心,让本官在北境不至于没人所用,只是本官何至于此?” 高悬略微思考片刻,说道:“两千人便可,相信大将军也会让谢景山多领兵马吧?” 镇守使也不掩饰,直白道:“本官这次前往北境,有很多事情要做,其中一件便是要让你们这些年轻人经历风雨,不经历风雨,如何成长?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有独自领军的可能,之后大仗,会死人。” 高悬点点头,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想通了这点之后,高悬笑着拱手,“既然如此,便多谢大将军提拔了。” 镇守使一笑置之。 原本以为高悬再没有话可说,高悬却忽然问道:“听说镇守使有个极为看好的年轻人,那人比起来咱们北境这些年轻人如何?” 镇守使理所当然道:“我镇守使一脉的年轻人,自然要胜过你们。” 高悬笑着点头,“那希望日后真能有较量的机会。” —— 五千字,不长不短吧。 /93/93126/31507962.html 第四百零五章 风雪里的希望 看着高悬转身离去,镇守使把目光放在那个之前高悬堆起来的雪人身上,片刻后,身后脚步声响起,中年儒生在远处站定,想了想之后,还是决定走过来,开口道:“高悬此人,天赋其实不错,又有统兵之才,只是不知道为何,好似没有争心,对功名也好,还是军功也好,都没有什么所求,大将军还在北境的时候,曾和在下说过多次,也觉得叹惋,若是他努力一些,应当很有希望接过北境的军务。” 镇守使转过身来,看着中年儒生,笑道:“肴常先生,本官也想和你聊一聊。” 中年儒生也不推辞,点头道:“在下也正有此意。” 于是两人回到屋檐下,共同看向这场小雪,镇守使说道:“高悬此人,好似和肴常先生也相当,明明有能力,却对世俗的功名利禄半点不上心,肴常先生在北境这么多年,明明为北境做了那么多,可为何偏偏还只是个白丁?” 中年儒生笑着问道:“大将军没跟大将军说过?” 镇守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本官更想听一听肴常先生的自己的意思。” 中年儒生笑了笑,毫不在意道:“在下出自书院,也算个读书人吧,既然是个读书人,便做读书人便好,既然不懂修行,又不会领兵打仗,要是朝廷当真封我做个将军,岂不贻笑大方?” 镇守使却摇摇头,“我朝不乏儒将,肴常先生若愿意,本官此刻便向陛下上折子,具体做个什么将军不好说,但总归不会小于三品。” 中年儒生说道:“在下若是真想做将军,何以等到如今?” 中年儒生在北境多年,为大将军出谋划策的日子也有了许多年,在北境边军中威望早就够了,想要做个什么将军,完全不会有什么阻力,更不会出现什么调不动兵将的事情,如今尚无一官半职,只是因为他不愿意,仅此而已。 镇守使轻声道:“说点真心话吧。” 中年儒生自嘲道:“其实哪里想这么多,无非是想以读书人的身份做些事情罢了。” 其实大梁朝的书院学子也好,还是读书人也罢,对于北境这些武夫一向都有些轻视,即便是他们为了大梁百姓,在北境抛头颅洒热血,也几乎没有让那些读书人改观,之前陈朝在湖畔的舌战群儒,其实也是为得这个。 方外修士可以看不起大梁朝的武夫,读书人们也可以在背后骂一句武夫粗鄙,但在北境这些士卒,这些武夫,大梁的读书人就不该辱,非但不该,还应该对其大加赞赏才是。 “其实有些时候,我时常以自己读书人的身份而觉得有些羞愧。” 中年儒生看向远处,轻声道:“圣人曰,德才兼备者为圣,有德无才者堪称君子。但这大梁朝的读书人千万,有多少人可以说一声自己是君子?” 镇守使说道:“柳半壁?” 中年儒生笑道:“柳剑仙虽说是院长大人的弟子,但从他练剑那刻开始,从他不愿意再读圣贤书那一刻开始,其实在下便不愿意称呼他为柳先生了。” 镇守使想了想,说道:“本官知道了。” 本是要结束这场谈话的意思,但中年儒生好似胸中有些话再也憋不住了,自顾自说道:“我大梁朝的读书人,受着皇恩,享受着太平时光,却忘记了正是北境这些武夫为他们争取来的太平,是他们不要命,才能让那些读书人潜心读书著书讲学,在下也是读书人,却时常觉得惶惶不可终日,那一日来到北境之后,这才觉得心安许多,来北境是为自己求一个心安,也是想要告诉北境的这些武夫,在骂这些读书人的时候,不要那么失望,因为至少还有一个读书人还在北境,还和他们站在一起,一起为了大梁百姓而战。” 一口气说完了这些心里话的中年儒生吐出一口气,好似积攒多年的郁结之气此刻都尽数吐出,他神色轻松一些,轻声道:“还请大将军相信,也请北境的袍泽们相信,未来大梁朝会有更多的读书人来到北境,会有更多读书人会选择和我们一起并肩而战。” 中年儒生心怀希望,所以才会日复一日地守在这冰天雪地的漠北。 镇守使笑道:“听了肴常先生一番话,以后再骂你们的时候,保管口中积点德。” 中年儒生一笑置之。 他不知道未来的世道会如何,天下会哪般,但衷心觉得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 “说过了这些闲话,本官就要再拜托肴常先生一桩事了。” 镇守使脸色的笑容渐渐消失。 中年儒生拱手道:“但凭大将军驱使。” 镇守使开门见山道:“大将军在北境多年,虽说也守得长城不破,大梁的黎民百姓安生,但这座长城上,蝇营狗苟之事,并非没有,大将军经营北境多年,或许看到了,但不知道如何去做,也或许根本觉得这些事情只是小事,但本官在神都得到的旨意却并非如此,此来北境,妖族要打,这些喝人血的蛀虫硕鼠,也要抓。” 中年儒生一怔,随即苦笑道:“大将军并非不知道,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北境边军这么多年,关系盘根错节,一动便要牵连无数,影响北境安定事小,若是将士气军心弄丢了,妖族抵御不住,这座长城也要倒。” 镇守使摇头道:“肴常先生,真正撑起这座长城的,并非本官,也并非这些将军们,是靠的这些千千万万的士卒,他们的心寒了,本官境界再高,这些将军作战再勇猛,长城也要塌。” 中年儒生喃喃道:“可这事情实在是太大了,陛下难道不知道其中的凶险吗?” 镇守使肃穆道:“夏氏不够大吗?” 中年儒生怔怔无语,虽然他人在北境,但去年冬末神都的那场大变,他也有所耳闻,如今再度听着镇守使提起,中年儒生轻声感慨道:“陛下的魄力,当真让人钦佩。” “大梁朝看似国力蒸蒸日上,看似一片祥和,湖面之下,多少暗流涌动,明眼人都知道,陛下这等剜疮举动,为的也只是将大梁朝这棵大树的蛀虫都找出来,而不让这棵大树看起来外强中干。” 镇守使说道:“若不这般,过些年,史书上只怕会写上一句,历朝以衰而亡,唯大梁以强而亡?” 中年儒生喃喃道:“历朝以衰而亡,唯大梁以强而亡?” 片刻后,中年儒生回过神来,眼神逐渐坚定,轻声道:“大将军想怎么做?” 镇守使平静道:“兹事体大,应徐徐图之。” 中年儒生点头道:“理应如此。” …… …… 斡难河畔。 在去年入冬之前结冰之后,这条被妖族视作母亲河的长河到了如今其实也没解冻,妖族疆域在最北方,即便是在无数年前让人族割让了漠北三万里,但妖族的疆域还是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是冰天雪地,若是将人族放在这个地方,其实是很难生存的,也多亏妖族的身体强度比人族强大太多,要不这种苦寒之地,即便是他们,也很难忍受。 此刻的斡难河下游,正有一支妖族斥候,人数在十几人,正在沿着斡难河岸顺流而下,往人族长城那边而去。 人族和妖族在去年冬天的那场大战,最后以人族小胜而结束,甚至到了最后那位人族帝王深入漠北三万里,和妖帝有过一场大战,大战胜负自然没有分出来,但在冬天之后,大战停歇,双方都及有默契的收兵罢战,这些日子再没有什么大的战事,但大军不出,漠北三万里的主角其实便变成了两边的斥候。 这些日子的双方斥候交手,互有胜负,虽说死人不多,但始终是在死人的。 随着那支妖族斥候越过斡难河,来到漠北草原上,不多时,便在前面遇到一支北境边军的斥候,两者相遇,没有任何话语,只是沉默抽刀,一场静默无声地厮杀,就这么开始了。 半个时辰之后,两边分出胜负,妖族斥候惨胜,减员过半,为首的斥候沉默地走到人族斥候的身体前,默不作声地割下对方的耳朵,放入随身带着的人皮口袋里,然后吐出一口寒气,以妖族语言轻声道:“继续南下。” 剩下的妖族斥候没有说话,只是各自爬上自己的坐骑,继续游弋在漠北平原上,他们其实自己也知道,就这么走下去,迟早他们也会死在漠北平原上,自己的耳朵也会被放入人族的兽皮口袋里,但对于他们来说,也没有别的选择。 死人和流血,对于他们来说,已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 …… 斡难河上游,风雪依旧。 风雪中,妖帝的身影有些看不清。 这位之前在和大梁皇帝一战之后,重伤差点丢了王位的妖族帝王如今伤势尽复,如今又再次离开王城来到这里。 在他身侧,妖族大祭司陪着这位妖帝一起眺望远方,看向南方。 “冬天快要过去了,来年草深,都可以歇一歇了。” 妖帝眼神深邃,那双眸子里,藏着这位妖族帝王的情绪,但谁也不敢看向他的眸子,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祭司轻声道:“连年征战,王庭大军也是有些疲惫了。” 妖帝的声音在风雪里响起,“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人族多了一个了不起的帝王,连朕也觉得棘手。” 大祭司闻言一怔,恭敬道:“陛下天威,想来也不足为虑。” 妖帝冷笑道:“你若是一直把人族看成一只待宰的羔羊,那距离你变成羔羊便不远了。” 大祭司随即低头道:“陛下所言甚是,这二百年来,咱们已经没能越过那条长城了。” 妖帝说道:“不知道人族的年轻人如何了。” 有一位雄才伟略的大帝,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在他之后,人族若是还有很多了不起的年轻人,那么对于妖族来说并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大祭司不知道作何回答。 妖帝说道:“那位来过一次漠北,朕便也要去大梁看看了。” 大祭司皱眉道:“陛下三思。” 妖帝漠然无语。 —— 感谢土匪哥的歌的打赏,加更先欠着,身子好一些来。 /93/93126/31508624.html 第四百零六章 千山独行 人族帝王深入漠北三万里,这种事情是之前没有过的,而妖帝南下人族疆域,也很罕见,尤其是到了如今大梁朝立国之后,妖帝便没有南下过大梁疆域。 大祭司敏锐感知到了妖帝的不悦,但想了想之后,还是硬着头皮劝道:“人族多狡诈,若是陛下南下,那些修士联手,陛下安危,实在让人担忧。” 人族虽然不见得有人真能杀死妖帝,但若是多方联手,妖帝一旦被困住,想要返回北方,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虽说不见得人族真有这样的魄力,但这也很让人担忧。 妖帝漠然道:“你觉得朕会死在南方?” 大祭司哑口无言。 妖帝平静道:“朕已有决断,不必多言。” 大祭司只能再次沉默,他跟随这位妖族帝君的时间已经不短,自然知道这位陛下到底是什么脾气,他既然已经做了决断,那么便是他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的。 “朕离开之后,你多费心。” 妖帝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开始缓慢沿着斡难河南下,大祭司在他身后,微微躬身,轻声道:“臣领旨。” 说完这句话,大祭司往北而去,返回妖族王城。 妖帝缓慢沿着斡难河下游而去,没用多久,便已经越过斡难河,来到了漠北平原。 这里的风雪小了些。 没用多久,妖帝便和一队人人带伤的妖族斥候相遇,那领头的斥候看到那道陌生的身影之后,先是一怔,随即眼神狂热起来,他翻身从自己的坐骑上一跃而下,对那道身影单膝跪下,“参见陛下!” 随着这斥候首领跪下,身后的一队斥候都跟着跪下,齐齐高呼。 妖帝停下脚步,看着这一队斥候,随口问道:“战果如何?” 斥候首领抬头道:“回禀陛下,我等先后和两队人族斥候相遇,尽数斩之,如今已有二十三人的战功。” 妖帝又问道:“人族斥候,如今战力如何?” 斥候首领一怔,但还是很快说道:“人族那边的斥候有甲乙丙三等,我等遇到的都是丙等斥候,战力一般,但乙等斥候已然不好队伍,甲等斥候更是境界不低,我等遇见,也没有必胜把握。” 这些年虽说人族和妖族不时大战,但妖帝一直在王城中,几乎没有来到过前线,对于战场厮杀,更是没有亲眼看过。 只是如今随着大梁朝得越发强大,妖帝也明白若还是只在王城之中,对大梁朝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那么是很危险的。 这也是为什么妖帝要选择南下的缘由。 妖帝点点头之后,越过这批斥候,就要继续南下。 斥候首领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低下头,说了一句恭送陛下。 妖帝眨眼间已经来到了一处平原上。 其实如今的漠北平原到处都是积雪,几乎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妖帝站在某处之后,沉默了许久,这里应该是之前那位大梁皇帝带着麾下二十万骑军在这里破开妖族大军围剿的地方。 气息犹在。 妖帝想起那位绝世武夫,有些恍惚,那一战双方都明显留力了,但那场大战,至今都让他回味无穷。 在妖域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一次战斗,能让他如此挂念。 看向南方,妖帝的身影最后随同风雪一起消散。 …… …… 惊蛰过后,天气眼看着便暖和起来了,桃花巷里的那座小院子,懒洋洋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汉子伸了个懒腰,然后在自家水缸里舀了一瓢水之后,往里面洒了一撮盐之后,这才取了一根细柳枝,放在嘴里涮了涮嘴之后,这才扭头看向屋子里,随口问道:“今儿吃什么?” 听着声响,一个妇人出现在门框那边,问道:“你想吃什么?” 这个早就比当初要瘦弱不少的妇人脾气似乎随着身上肥肉的消失也好了不少。 汉子掏了掏耳朵,“你这娘们也好笑,这种事情不是你该想的吗?来问我作甚?!” 妇人微微蹙眉,试探说道:“那要不然就把去年熏腊肉给切一块,混着青椒和蒜苗一起炒?” 汉子挑了挑眉,“那味道是不错。” 妇人松了口气。 汉子很快又骂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之前的那股劲头呢?你不要因为我是一朵鲜花而怜惜我,来吧,蹂躏我!” 妇人一脸茫然,但很快便开始委屈掉眼泪。 她之前的那些举动,本就是想看看自己的男人什么时候才会受不了,之后院长来过一次,她可是确定自己男人不是普通人,既然都已经这样了,那还有什么非得不可的理由? 汉子看着妇人这个样子,叹了口气,“哭什么?老子还没死呢。” 听着这话,妇人的哭得更大声了。 汉子皱眉道:“别哭这么大声好不好,让人听去了。” 果不其然,有这句话,妇人哭泣得声音又小了不少,很快便微不可闻。 “在家做饭,我出去逛逛。” 最后抛下这句话之后,汉子走出家门,下意识便看了对面一眼,那个小子已经走了一两年了,这些日子他时不时听着神都那边的消息传回来,说是那小子如今在大梁朝也是风云人物了。 “带刀之权,你小子也是走狗屎运了。” 汉子呸了一声,自顾自朝着小巷外面走去。 来到长街之后,汉子也没有停留,而是径直朝着县城里的那座石桥而去,没要多久,他便来到了石桥上,然后站定,只是没等他感慨什么,眼前一道身影骤然出现,正一脸笑意地看着汉子。 汉子一怔,随即破口大骂道:“狗日的,你他娘还敢来见我!” 随着他开口,他马上脱下一只鞋,握在手里,就要朝着来人丢出去。 来人不躲不闪,只是笑眯眯道:“怎么,你如今怎么这般邋遢了,还算个读书人吗你?” 汉子没好气道:“老子不算读书人,难道你算?” 他扬了扬手中的鞋,倒也没有真丢出去,最后靠在一旁的桥上,重新穿上,只是顺带闻了闻自己的手,但很快便嫌弃地别过脸去。 “我肯定是不算了,不过你现在是不是读书人,很模糊,很难界定。” 来人往前走了几步,和汉子一起站在石桥上,有些感慨道:“好些年没见了啊,你这家伙竟然还没死。” 汉子冷笑道:“这话该老子说才是,你小子能活着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来人微微一笑,拍了拍腰间剑,哈哈大笑:“我倒是想死,只是腰间的这柄剑不同意,北边的那群妖族想要我的人头,可没那个本事。” 来人不是别人,自然是那位在北境待了许多年的柳半壁,这位如今已经成为剑仙的读书人看着汉子,啧啧道:“我听老师说,你周枸杞如今也有媳妇儿暖床了?” 周枸杞冷哼一声,“比你这老光棍强。” 柳半壁好奇问道:“那我还真想看看嫂子是什么样,能让你放着公主殿下不要,安心在这里隐姓埋名。” 听到公主殿下几个字,周枸杞的眼底闪过一抹黯然,然后没来由地有些烦躁,“说这些做什么。” 然后不等柳半壁说话,周枸杞便骂道:“你好好的剑修不当,好好的大剑仙不做,来这穷乡僻壤找老子做什么,真想把老子害死是吧?” 柳半壁皱眉道:“我为了见你一面,可绕路不少,你最好好好招待我,要不然我离开这里,就肯定到处张扬,说你这个重犯就藏在这个地方。” “滚滚滚,老子没东西招待你。”周枸杞没好气摆手,对这个昔日的同门师弟,没有任何好脸。 院长当年效仿先贤收徒七十二,每一个学生入门的时间都不固定,有时候是连续一个月内会有三五人,有时候数年之间都没有一人,但这两人先后入门的时间只有数日,周枸杞先入门,所以是师兄,柳半壁后入门,便是师弟。 两人在神都书院求学的时候,却一直吵吵闹闹,两个人并不是当真的讨厌对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好似八字不合一样,一碰面就少不得互相挤对,之后柳半壁因为不愿再做读书人,不愿意再看圣贤书而离开书院,转而练剑,两人大吵了一架,周枸杞却怎么都没能说服对方,因此两人的关系便更加紧张,再之后,周枸杞因为那桩旧事离开神都,两位都有望成为下一任院长的读书人便都销声匿迹。 而后这些年,柳半壁一直在北境长城上杀妖,周枸杞一直在这天青县隐居,两人也就再也没有见过。 一晃便是很多年过去了。 柳半壁微笑道:“我见过老师了,老师都释怀了,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周枸杞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但实际上他也明白,柳半壁能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自然而然也就说明那是院长告诉他的,既然院长能告诉他,那么这两人之间的心结已经解开了。 只是周枸杞仍旧有些惋惜,对于自己这个师弟,他虽说经常和他吵架,但实际上也明白,若是他好好做个读书人,前途自然不可限量,他这个做师兄的当时甚至想过,之后在院长之位的争夺上,他是完全可以让自己这个师弟的,所以正因为如此,之后柳半壁转而去练剑,才让周枸杞更生气。 “算了,老师都不在意了,老子在意个什么劲。”周枸杞靠在石桥上,一脚将旁边的小石头踢到河里。 柳半壁轻声道:“如今有了小师妹,想来老师也后继有人了,我们都不用再觉得对不起老师了。” 周枸杞木然道:“那个小丫头我见过,当时我怎么都没想到最后她会成为老师的关门弟子,我原本觉得那小子有些机会,毕竟老师这个人,向来做事天马行空,最后收个武夫做弟子,倒也不是什么怪事,只是小师妹既然已经拜入门下,怎么又开始练剑了?” “小师妹天赋异禀,是个天生的剑仙胚子,不练剑做什么呢?只要小师妹不像我一般,练剑之后便不读书,老师也不会说什么。” 柳半壁有些期待道:“小师妹之后或许会成为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剑仙啊!” 周枸杞哼了一声,没有搭话。 “走吧,师兄,我都来了一趟,总不能饭都不吃吧?” 柳半壁厚着脸皮开口,周枸杞倒也没有拒绝,只是领着这家伙朝着家里走去。 “那位公主殿下可是现在都没嫁人,师兄你当真没想法?” “我已经娶妻了,你还说这个做什么?” “不见得吧,师兄当时不是那般喜欢殿下吗?如今当真放下了?” “放下放不下能怎么的?” “那当然不一样,当初做师弟的没本事,现在可不同了,师兄若是想再续前缘,放宽心去做就是,谁要是不同意,师弟腰间的剑第一个不同意!” “你嫂子就不同意,你去把她杀了吧。” “唉。” “叹个什么气。” “现在事情麻烦了啊,师兄要是去找殿下,这就得对不起另外一个女子,不去找殿下,殿下岂不是又辜负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师兄你到底为啥要娶妻啊,管不住鸟?” “再说老子拍死你。” “现如今师兄说不定吵架能比我强,但真要打架,可不见得了啊。” “你他娘的真以为自己成了剑仙就天下无敌了?” “不无敌不无敌,就比师兄你强那么一点点而已。” “柳半壁,你他娘的还是这么讨厌啊。” “师兄也是啊。” 两人来到那座小院前,周枸杞推门之前不得不无奈嘱咐道:“进屋之后,别他娘再说那些屁话了。” 柳半壁一脸理所当然,“我又不是傻子。” 周枸杞朝地面吐了一口浓痰,这才推开门。 小院里炊烟袅袅。 周枸杞喊道:“去逮只老母鸡炖了,有客人。” 听到有客人三个字,妇人立马从灶房那边跑出来,然后便看到一张陌生面孔,只是她很快便注意到柳半壁腰间的佩剑,一下子便紧张起来。 柳半壁立马笑道:“见过嫂子,我叫柳半壁,和师兄一个先生,当年一起读的书。” 听到是自家男人的师弟,妇人很快便笑道:“坐一会儿,饭马上就好,别嫌弃。” 柳半壁微笑着摇头,然后看着妇人转身进屋。 不过很快妇人便端来一条长凳,这次转身之前,却问道:“不是说读书吗,怎么还用上剑了?” 柳半壁哈哈笑道:“早先是读书来着,后来发现不是那块料,就练剑去了。” 妇人微微蹙眉,看了一眼周枸杞之后,这才轻声道:“其实还是读书好,这打打杀杀的,挺危险的。” 柳半壁点点头,这一次没有多说什么。 妇人满意转身,但实际上有些戚戚然。 等到妇人进屋之后,柳半壁这才看向周枸杞,问道:“师兄到底想做些什么?” 周枸杞默不作声。 柳半壁叹了口气,轻声道:“师兄该不会真的什么都没想吧?” 周枸杞掏了掏耳朵,没好气道:“别没话找话!” …… …… 神都,日暮时分。 城门缓缓关闭。 作为大梁朝的都城,城门开关一直都有严格的时辰,城门关闭之后,百姓不能进入神都,要想开门,便需要左卫或者右卫指挥使亲至才可以,只是今日在城门关闭之后的一个时辰后,天已经擦黑,一驾马车却在此刻缓缓朝着城门处驶来。 驾车的马夫不是别人,是左卫衙门里最话痨的翁泉,而此刻车厢里只有两人,左卫指挥使宋敛以及副指挥使陈朝。 两人对坐在车厢里,宋敛主动开口道:“这次出城,我已经避过了许多耳目,只是不知道是否还有眼睛在看着。” 陈朝摇头笑道:“如今人们大概都以为我应该在公主殿下府上。” 宋敛好奇道:“你是怎么说动公主殿下的?再说了,公主殿下真的可信?” 陈朝没有解释,只是点头道:“应该没问题。” 宋敛这才点点头,轻声说道:“你现在身份敏感,所以行踪才要保密,要不然我便直接请旨让陛下赐你一郡镇守使之职了,到时候也能使唤些人。” 陈朝对此却有不同看法,“真要面对的也是那些个方外修士,让他们来,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宋敛叹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马车便已经停下,他只好咽下那些要说的话,嘱咐道:“反正一切小心,活着最重要。” 陈朝点头。 然后宋敛从车厢里探出头,沉声道:“开城门。” 城门守卫仔细看了看,发现来人的确是指挥使大人,便没有多说,几人立马去打开了城门。 翁泉驾车出城。 十余里之后,马车再度停下。 陈朝走出车厢,宋敛跟着走出来,忽然说道:“怎么没让谢姑娘送送?” 翁泉也说道:“小两口分开,这得送送啊。” 宋敛笑眯眯道:“该不是吵了一架吧?” 陈朝看了一眼身后神都,没有理会宋敛,只是笑道:“千山独行,不须相送。” 第四百零七章 顺便看看这世道 寒冬过去,初春来临,其实进出神都的商贩便多了起来,过了一个说不上是不是好年的年,日子总要过,所以该做的事情也都得做,陈朝一路南下,在官道上和许多商队相遇,看着陈朝独自一人,许多商贩甚至主动问起陈朝要去向何方,看是否顺路,也算是有个依靠,毕竟出了神都,这大梁朝可就不是神都里那般,一眼看去,都是繁华了,那些在大梁国境里到处可见的妖物,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能出现给他们带来死亡。 也有些商贩本就雇了修士和武夫护卫南下,但是在看到陈朝之后,还是停下主动和他搭话,这些商贩走南闯北,练就了一双红尘巨眼,看人极准,陈朝虽然还有些青涩,但是看着他腰间带刀,而且这赶路之时的步伐,便觉得此人不凡,结交一番,最好能一路南下,说不定出了什么事情还能有个意外之喜,只是陈朝这次打定要自己一路南下,面对这些邀请,都是婉拒。 走走停停,陈朝其实也不着急去剑气山那边,至少没有那么急迫,所以数日之后,都还没有走出神都所在的长平州范围,不过这一路之上,他倒是真遇上几个不开眼的小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非得想看看能不能吃掉陈朝,最后结果倒也显而易见,虽然离开天青县已经许久了,但杀妖的本事没丢,一般小妖想要找他的麻烦,就只有自己死的份。 一天傍晚时分,陈朝路过一座郡城,此刻天色已晚,那边城门已关,但实际上若是陈朝想要入城还是不难,无非要么是主动暴露身份,要不然就攀城而上,但两条路陈朝都不想选,于是便选择继续前行,他出城之前,虽然谢南渡没有相送,但实际上也为他准备了不少东西,其中便有一盏灯笼,用的是海中鲛人油做灯芯,不用像是普通蜡烛那般过一段时间便需要更换,而且这种灯芯还有一个好处,便是风很难吹灭,陈朝不必担心熄灭的事情。 提着灯笼,在夜幕里赶路,没要多久,陈朝便感受到前方有些妖气,其实到了夜晚,妖物出没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如今距离神都越来越远,更是如此。 陈朝屏气凝神,收敛气息,想要等接近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小妖,只是往前走了一里地之后,陈朝便在眼前不远处看到一团火光,很显然,有人夜宿野外。 陈朝感知了一番,那边只有一道气息,很微末,应该是个离尘境界的武夫,面对这几只在陈朝看来无足轻重的小妖,只怕也是应付不了,陈朝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选择将气息散开,果不其然,最后几只小妖感受到陈朝的气息之后,便四散逃去。 当陈朝提着灯笼来到那团火光前,迎面便看到一个提着一把老旧长刀的老人,看着提着灯笼的陈朝,顿时便紧张起来。 陈朝主动说道:「是人。」 老人满是褶皱的脸上有些惊疑,握刀的手反倒是越发地紧了些。 陈朝也不着急,只是站在原地不再向前,淡然道:「要真是妖,你能应付吗?」 能够化作人形的妖物,那就不是寻常妖物了,别说一个老人,就算是再来一百个,也无济于事。 老人这才收刀入鞘,有些歉意一笑。 陈朝来到这边,这才看到火堆旁有一对母女,妇人生得有些姿色,可以说得上是风韵犹存,而那个小姑娘则是扎着两个羊角辫,很是可爱,不过看起来年龄,也只有五六岁。 不等陈朝说话,妇人便主动起身,说道:「公子也赶路?过来坐,这边热乎。」 陈朝没有在那妇人眼中看到多少慌乱,就连那个小姑娘也只是瞪着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陈朝。 陈朝没有拒绝,来到了火堆前,坐在了这对母女对面。 那个老人也来到这对母女身旁,坐了下来,只是距离不远不近,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陈朝主动开口问道:「既然出门,怎么不雇几个护卫,这外面可真有妖物吃人的。」 听到这个,老人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去,妇人则是苦涩一笑,若是有可能,她自然也知晓要请护卫,但奈何囊中羞涩,也只有一个老仆护卫左右。 没见妇人说话,陈朝自顾自说道:「要去何处?若是路还长,你们撑不过几天。」 妇人想了想,还是说道:「白鹿州。」 白鹿州距离此地大概还需要一两月的路程,这对母女都不是修士,走得不快,这一两月路程,对她们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陈朝理所当然道:「那是得死了。」 听着这话,老仆人有些怒意,但妇人则是不在意,听着这话,反倒是看向陈朝腰间的刀,轻声问道:「公子是个修士?」 陈朝点破妇人心思,「想雇我?那也得看你是不是出得起钱,要是没钱,话就别说了。」 妇人张了张嘴,有些犹豫,但片刻之后,还是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轻声道:「这玉佩是家中祖传之物,公子若是看得上……」 陈朝皱了皱眉,然后冷笑道:「先不说你这块玉佩能不能打动我,光是我想要你玉佩,我抢了便是,何至于再帮你这个忙?」 妇人被这么一说,倒是不太害怕,只是轻声道:「看公子不像是歹人。」 陈朝好奇道:「你还有相面的功夫?」 本来是随口一说,但妇人还当真点了点头,说道:「年轻的时候,跟家里的老人学过,只是有个皮毛,不太深。」 这倒是轮到陈朝哑口无言了。 沉默片刻,陈朝说道:「我和你们不同路,最多能同行几日,你们得自求多福了。」 妇人也不强求,只是说道:「公子愿意同行几日,也是好事。」 陈朝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很快便闭目养神,只是他没忘记把气息散开,要不然这一夜,说不定还得来多少不长眼的妖物。 老仆人之前一直没说话,看到陈朝入定之后,这才看向妇人,沉默片刻之后,才低声道:「是老奴没本事,让小姐受苦了。」 妇人摇摇头,也同样低声道:「福伯别这么说,若没有你,只怕我们母女早就死了。」 老仆人刚要说话,忽然便伸手捂住嘴巴,胸腹不停颤动,咳嗽几声,摊开掌心一看,有一团污血。 老仆人叹了口气,他本就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武夫,早些年还在壮年的时候,曾走到过御法境,但随着之后年老体衰,加上受过一次大伤,境界跌落,如今也就只有离尘境的战力了,而且和一般的离尘境界还不可同日而语,只能说比一般寻常武夫要强那么一点。 妇人有些担忧地看了福伯一眼。 后者摇摇头,轻声道:「这老-毛病了,小姐不必担心,只是老奴不知道是否能陪着小姐一起回家了。」 妇人没说话,但也是戚戚然。 之后一夜过去,四人在清晨继续出发,陈朝本身就不着急赶路,也并非刻意护卫这三人,只是遇到了,那也就遇到了,同行几日,就算是他作为大梁武官的一些责任。 之后几日,陈朝和他们三人的交谈不多,更多时候都是沉默赶路,和之前不同,那些南下商贩看到陈朝或许存着什么心思想要同行,但这加上一对母女和一个看着便快要老死的老人,是个人都知道是累赘,也就再也没有人问过是否要同行这件事。 这一天又来到一座小县城前,四人入城,只是入城之后,妇人便有些扭捏地问道:「能否请公子暂时照顾小女,我和福伯去买些干粮也好继续赶路。」 陈朝疑惑道:「你就不怕我把你闺女拐走了?」 妇人笑道:「若是公子想这么做,哪里需要现在才动手。」 陈朝默然无语,他这些日子几乎是确定了眼前妇人应当是出身不低,至少也算不上是小门小户,只是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沦落到带着一个老仆赶路,妇人没主动提及,陈朝也没问。 陈朝想了想,也就点了点头,然后看到那妇人在那小姑娘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小姑娘看了陈朝一眼,这才不舍点头。 妇人轻声道:「公子,我们一个时辰之后城门会合如何?」 陈朝答应下来,妇人这便带着老仆朝着远处走去,然后原地便剩下陈朝和那小姑娘大眼瞪小眼。 两人虽然已经不是头一天见面,但这些日子其实没有交谈过,如今只剩下两人,陈朝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小姑娘则只是乖巧地站在陈朝身侧,打量着街边的商贩,不多时,小姑娘便看向某处,聚精会神起来。 陈朝好奇地顺着小姑娘的目光看去,原来不远处,有个卖糖人的,一群小孩正缠着自家大人在那边,卖糖人的小贩倒也是手巧,一块热糖在他手里很快便捏成各式各样的小动物模样,看着栩栩如生,且十分有食欲。 小姑娘目不转睛,嘴角已经有些晶莹。 她应该不是太馋,或许是因为生在高门大户里,就没有见过这种吃食,有七分好奇,剩下的三分馋嘴。 陈朝没来由地便想起了第一次看到烤红薯的那个少女。 他有些恍惚,开口问道:「想吃吗?」 小姑娘转过头来,看着这个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年轻人,犹豫片刻,摇摇头。 陈朝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说道:「我想吃,请你一起?」 小姑娘脸上有些纠结,最后还是轻轻说道:「娘亲说糖吃多了,牙要坏掉的。」 wap. /93/93126/31543541.html 第四百零八章 一只香囊 到了最后,陈朝还是买了两个糖人,他的那个捏成小老虎模样,给小姑娘的则是兔子模样,接过陈朝递过来的糖人,小姑娘退后两步,郑重其事地弯腰鞠躬,然后说道:“谢谢公子。” 这幅做派,让陈朝更加坚信,眼前的小姑娘实打实是个出自名门的,再不济也是书香门第。 然后两人一大一小吃着糖人,开始在城中闲逛,一个时辰的时间太长,干等着也是无趣,还不如到处走走看看,小姑娘没有去牵陈朝的手,但也很谨慎地只离着陈朝半步距离,没敢太远,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若是和陈朝走丢,那就很麻烦了。 两人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条人头攒动的长街,两侧有不少商贩沿街叫卖,中间的行人更是不少,陈朝身子虽说看着瘦弱,但黑衫底下的身躯却如同精钢一般,哪里是这些寻常百姓可以撞动的,只是小姑娘就没这么好运了,之前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陈朝,可是人一多起来,便很快没了陈朝的身影,只是就在小姑娘有些慌乱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从人群里伸出来,揽起小姑娘的腰,还不等小姑娘惊呼,她便到了人群之外,身侧正是那个黑衫带刀的年轻人。 陈朝揉了揉脸颊,说道:“咱们换个地方。” 小姑娘默默点头,但跟着陈朝走了几步,话匣子便已经打开了,她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很厉害?” 陈朝没来由听着这么个有意思的问题,想了想问道:“你觉得怎么才算是厉害的?” 小姑娘摇摇头,她说道:“你肯定比福伯厉害。” 陈朝哑然失笑,那个已经年老体衰的老武夫,是真的算不上什么,但想着小姑娘估摸着也没见过更厉害的人物,也就释然,只是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缓慢向前,不断打量着四周景象。 小姑娘轻声道:“我爹也很厉害的。” 陈朝听着这话,来了兴致,只是不等他问出口,小姑娘便有些伤心说道:“不过他不要我啦。” 陈朝一怔,随即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原本他想过一些这对母女南下的缘由,但却没有往这边想过,原来是个负心汉丢弃自己妻女的故事? 看着小姑娘渐渐有些红了的双眼,陈朝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安慰道:“你还有娘亲。” 小姑娘小声道:“只有娘亲啦。” 陈朝叹了口气,有些犹豫,是不是要仔细问问这个小姑娘的家世,但最后想了想之后,还是放弃了,有些伤疤既然已经存在了,那一次次反复揭开,其实是显得有些残忍了。 之后小姑娘的情绪明显便显得很是低落,陈朝也没有再到处走走看看,两人很快回到城门处,此刻距离一个时辰的约定还有一刻钟左右。 两人站在城门前看人来人往。 很快,一刻钟时间已经过去,但陈朝没有看到那妇人和老人的身影,他不由得微微蹙眉。 小姑娘也开始四处张望,对她来说,自己如今只有娘亲一个亲人了,要是再见不到娘亲,对她来说,大概就和天塌下了之后没有两样。 好在又在小半刻钟之后,那小姑娘的娘亲和老人才姗姗来迟。 来到陈朝身前,妇人满脸歉意,“耽误了些时间,公子莫怪。” 陈朝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小姑娘扑进妇人怀里,开始悄悄抹眼泪。 妇人轻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轻声安慰道:“娘亲在的,囡囡别哭。” 陈朝默然无语。 …… …… 之后四人同行几日,小姑娘和陈朝的话明显多了不少,两人算是成了朋友,不过小姑娘自幼在家中长大,没怎么出过门,如今这一次远行是头一遭,虽然知晓这是不得不走的路,但比起来她的那位娘亲来,其实小姑娘倒是真的不见得有多伤心,况且小孩儿的脸出了名的如同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所以伤心这种事情,也极为短暂,倒是妇人,随着将要离开长平州的边界之前,脸色便越发难看起来。 真正分别的日子,是长平州边界的那条大江,陈朝要渡江,前往黄龙州,而这对母女则是要顺着大江南下,前往白鹿州。 站在江畔,妇人向陈朝道谢,“多谢公子数日来的护卫,公子可否留下名字,若是以后有机会,也好报答。” 陈朝摇摇头,“萍水相逢罢了,也只是同行而已,说不上什么帮忙,何必言谢。” 妇人虽说并不赞同陈朝的说法,但既然陈朝不愿意留下姓名,她也不强求,只是再次道谢。 陈朝转身要走,那个小姑娘又跑了过来,来到陈朝身前,将双手摊开,一个不大,但刺绣精致的香囊在她掌心里,她仰起头,“哥哥,这个送你。” 陈朝伸手拿起那个香囊,仔细打量一番,然后笑着说道:“我可没什么回礼给你。” 小姑娘摇摇头,笑道:“你请我吃过糖人啦!” 陈朝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在岸边扯出一根野草,然后在自己手里不断翻弄,片刻后竟然出现了一个绿油油的蚂蚱。 “送给你。” 陈朝揉了揉她的脑袋,眼里突然变得有些不舍。 这对母女再一路南下,其实凶险异常,说不定这就是和她见的最后一面。 他看向那个妇人,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妇人却是很快摇摇头,“已经叨扰公子许久,再让公子改道,我良心难安。” 陈朝想了想说道:“我也不是很着急,即便是绕行……” 话还没说完,妇人便再度摇摇头。 陈朝只好作罢。 妇人过来牵起小姑娘,转身离去,那个老仆人也对着陈朝深深鞠躬。 陈朝看着三人背影,沉默许久,最后只是转身朝着前方的渡口走去。 …… …… 和小姑娘母女的萍水相逢,虽说最后也说不上有什么情谊,但陈朝揉着脑袋,始终有些恍惚,早些时日,他虽然在天青县做镇守使,隔三差五入山杀妖,但实际上更多地却是为了天金钱,对于护土安民四个字,其实也没有太多感触,他跌跌撞撞的前半生,大多活的还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八个字,对于旁人,其实看似温和,但骨子里还是有些冷漠,可不知道是因为在神都经历了太多,还是因为什么别的事情,让他这会儿也有些吃不准自己是否做得算是对还是错。 恍恍惚惚,陈朝来到渡口前,一条渡船正好从远处驶来。 渡口处的人不算多,这年头,若是没有非得出门的理由,大多数人是不会选择离家的。 等到渡船靠岸,陈朝走上这条不大不小的渡船,给了几枚天金钱,虽说船上还能容纳数人,但看着渡口处没了别的旅人,艄公也就开始撑船,要将渡船驶向对面。 陈朝站在船头,满脑子都是那个小姑娘的模样。 同行许久,他竟然是连那个小姑娘的名字都没有问。 拿出香囊,陈朝看了几眼,这才注意到在香囊底部,有金线绣出的一个小小谢字。 那小姑娘也姓谢? 陈朝恍惚出神。 艄公是个健谈的汉子,看着陈朝站在船头有些失神地看着手中的香囊,便主动问道:“客人是想心上人了?” 陈朝回过神来,缓缓摇头。 艄公这话没说对,也只是尴尬笑笑,很快便转移话题道:“听公子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 陈朝好奇问道:“这也听得出来?” 陈朝入了神都很久,所谓入乡随俗,听得多了,其实口音已经十分接近长平州这边的官话。 艄公笑道:“公子肯定是在本地待了一段时间了,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口音也是接近本地官话了,只是像终究不是啊,公子口音里,好像有些渭州的味道,不知道说得对不对。” 陈朝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说起是什么地方的人,即便是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他虽然生在神都,但却是在渭州长大,如今说什么地方是他的故乡,也不好说。 “是渭州来的。” 陈朝想了想,最后也就给出这么个答案。 艄公感慨道:“说起渭州,那两三年前的那场大水,可是死了不少人啊,公子受波及没?” 天监十三年的那场渭州大水,算是近几年大梁朝里最出名的事情了。 陈朝洒然笑道:“家就在渭水畔,大水冲没了,人还活着。” 艄公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陈朝,但随即宽慰道:“人活着就是最大的好事,别的事情,都不重要。” 陈朝点点头,笑道:“是这个理儿。” 大江不算是太宽,因此大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对岸,艄公将船停稳,然后人们开始缓缓下船,陈朝走在最后,艄公就坐在船上,自顾自等着下一波生意。 陈朝登上岸边,收起香囊,缓缓朝着黄龙洲方向进发。 那座剑气山位于黄龙州腹地,隶属于江左郡,但却几乎不叨扰百姓,那帮铸剑师,每天只怕想的事情只有一桩,那就是如何才能铸造出来一柄绝世飞剑。 而且为了这个目标,历代剑气山的铸剑师都几乎是将一生精力献给了铸剑两个字。 只是这一次,要是他们知晓陈朝上门要让他们修复一柄断刀,不知道会是些什么想法。 第四百零九章 心魔 离开渡口之后,前行不足百里,天便黑下来了,陈朝又拿出那个谢南渡为他事先准备的灯笼,他不准备就地歇息,反倒是想要连夜赶路,境界到了苦海境之后,动辄十天半月不睡觉已经根本影响不了什么了。 只是才走了没多久,陈朝便感觉体内气机有些翻腾,这让他微微蹙眉,其实这是因为之前境界其实已经到了苦海上境,距离彼岸境已经不远,在神都的时候陈朝其实便在想要不要在神都破开这个境界之后才离开,在神都破境最少是有两个好处,一是破境之后再去剑气山,至少把握会大些,至于第二点,则是在神都,破境之时,定然是有个好地方的,不会被人打扰,只是之后陈朝想了想之后,还是决定暂时压制境界,他觉得走得太快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将根基打牢,这对之后境界自然才更有帮助。 在先后见过镇守使和大将军以及大梁皇帝这三位绝世武夫之后,陈朝对于自己的野望也大了些,绝不是仅仅能够踏足忘忧境界便可,武夫修行到后面,到大梁皇帝那样的境界,一样可以让修士胆寒,既然有大梁皇帝在前,那为什么不能有他陈朝在后? 不过有些想法或许不错,但是真实践起来,就不见得是那么容易了,这一路走来,气机一次次冲击,陈朝虽然每次都将其按下,但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越发频繁,就连陈朝此刻都觉得有些头疼。 虽说他此刻也可放任不管,任由那些气机冲击,然后自己顺水推舟踏入彼岸境界,但陈朝还是想看看自己是否还能再撑些日子,至少也要撑到实在撑不了的时候,这才选择破境才好。 在原地停下片刻,调动气机再次压下身体里翻腾的气机之后,陈朝这才松了口气,只是紧接着,四周妖气翻腾,已经有山野精怪盯上自己了。 陈朝伸手握住刀柄,眯了眯眼,等着那妖物上前。 游弋在大梁朝的妖物大多境界不高,除非是运气实在不好,才会碰上一个陈朝都对付不了的妖物。 或许是因为陈朝没有散发出自己的气息,又或许是陈朝如今的血气太过旺盛,对它的诱惑太大,总之那只藏在夜色里的妖物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借着夜色一点点靠近陈朝,陈朝面无表情等着那妖物再靠近一些,便要一刀结果了对方。 瞬息之后,一只血爪骤然穿透夜色而来,直扑陈朝面门,陈朝不躲不闪,腰间断刀也在顷刻间出鞘,直接斩向那只血爪。 陈朝挥刀的速度极快,在那妖物反应过来之前,便一刀斩到了那只血爪上,而后轻而易举地将那只血爪直接便斩了下来。 随着血爪落地,夜色里迸发出一声极为痛苦的嚎叫。 陈朝面无表情,只是用力将手中的灯笼丢出,照亮前方。 一只浑身血色毛发的妖物出现在陈朝身前,只是它如今已经是站立模样,距离化作人形,只怕也差不了多久了,这其实也意味着这妖物不知道这些年吃了多少人,毕竟在大梁朝境内的妖物,很少有正统的修行法门,大多数都是靠着人族血食来提升境界,想要一直往前走,最简单的法子便是一直吃人。 陈朝身形跟随着那只灯笼而去,一刀再次挥出,刀光瞬间便照亮了身前数丈的景象。 那只妖物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则满是惊恐,它原本只是以为在这里碰到了一个血气旺盛的血食,却没想到对方的来历竟然如此之大,看起来应当像是一个修行境界极高的武夫。 「仙师饶命!」 紧要关头,这只妖物忽然开口求饶,它已经修得人形,也能够口吐人言,距离化作人形已经不远,若是在这里栽了跟头,只怕是过去这些年的苦修,都全部付诸东流。 陈朝挥刀不停,并不作答复,不管是这妖物想要袭击自己,还是因为他身为大梁朝 的武官,抑或者是这只血妖在遇到他之前不知道吃了多少大梁百姓,反正没有任何要放过他的理由。 最后陈朝一刀挥下,直接便斩下了这妖物的头颅。 只是在那妖物头颅下落的同时,陈朝再一刀挥出,直接斩开那颗头颅,里面的妖珠也跟着落出来。 陈朝伸手握住那颗妖珠。 一手的妖血。 杀妖取妖珠这种事情,陈朝做过无数次,虽说也有很久没有再做过,但却始终不觉得生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娴熟。 只是在握住那颗妖珠瞬间,陈朝便骤然觉得有些古怪,他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便张开手,将那颗妖珠直接丢出。 可即便是如此,他还是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恍惚之间,仿佛眼前又看到了一个小姑娘拿着糖人站在自己之前,笑着看向自己,陈朝险些一头跌倒在地,但身子踉跄之后,靠在一棵老树旁,陈朝只觉得胸闷气短,有些乏力,而后他干脆一屁股坐下,但眼前小姑娘身影却没有消散,她站在那盏灯笼前,就这么看着自己。 陈朝体内的气机此刻开始疯狂翻腾起来,刚刚才压下去的那个气机此刻不知道为何又开始疯狂在他的体内乱撞,陈朝此刻心神发散,甚至都无法汇聚而成一道,他眼前只有那个小姑娘的身影。 正在那边看着自己。 陈朝头痛欲裂,好似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生长,要将他的脑子彻底撑开。 陈朝皱起眉头,咬着牙,不然自己发出声。 身体里的气机已经开始大肆疯狂的游走,他的肌肤各处都甚至开始渗出血珠。 但这身躯的痛苦陈朝还不以为意,毕竟每次药浴打磨身躯,他都要比一般的武夫多撑许久,但脑子里的那种痛苦,倒是让陈朝有些没有招架之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间,陈朝竟然听到自己心中响起一道声音,很轻,但确确实实便是响起了。 「你当真不能为她做些什么吗?」 声音很轻,好似湖面,微起涟漪。 —— 真想吐槽一下纵横这个敏感词检测,我写个一套-动作,提示我套-动是敏感词 wap. /93/93126/31553276.html 第四百一十章 问心 恍惚之间,陈朝也喃喃自语,“我当真不能为她做些什么吗?” 心头那道声音轻轻响起,“她还是个孩子,你就这么忍心看着她去死?你送她去归处,耽误得了你什么事情?” 那道声音很平淡,但却充满某种诱惑的意味,让陈朝无法集中精神,但此刻脑子里的痛苦却是小了许多,但他脑子里的声音却一道接着一道,连绵不断。 “你修行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自己不被人主宰生死?” “那你做什么镇守使?” “你这一生,谁都不愿意相信?” “一切因利而行?” “你这样的人,能走到武道巅峰?” 脑子里的声音一道又一道响起,那声音自始至终都是平淡,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可也正是如此,才让陈朝有些惘然,然后深陷其中。 他喃喃道:“我做错了?” 那道声音没有回答,只是身前那个一直站在灯笼前的小姑娘,忽然消失,等到她再次出现的时候,便已经是另外景象,她倒在一片血泊之中,那张小脸上满是鲜血。 她的一只手,已经被一只长相凶恶的妖物吃了大半。 “怎么会……” 陈朝瞪大眼睛,眼中疑惑和自责的神情充斥着整个眼眸,若是自己真的陪着这对母女一起去往白鹿州,这个小姑娘是否就不会死? 自己晚去剑气山影响不大,但对于这小姑娘来说,却不同。 那或许就是生和死的区别。 那道声音又在此刻缓缓响起,“后悔吗?若是后悔,为何当初又要这么做?”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有些痛苦地闭上双眼。 怀里的那只香囊在此刻正好又掉落出来,陈朝有些失神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喃喃道:“我非得救她不可吗?” 心头声音响起,“若是你自己都不知道,那谁又知道?” 陈朝说道:“我本来不欠她什么,我做些什么,和不做些什么,谁都无法说我什么。” “外人无法说你些什么,但你的那颗心呢?” 陈朝皱眉道:“那颗心是我的心,我的意志它又如何能违背?” “它若是不能违背,你此刻在怀疑什么?” 心头的那道声音,缓缓而起,如同流水,在陈朝的心间流过。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再想开口的时候,心头声音已经消散,等他再抬头看向前方,那盏灯笼只是孤零零地落在前方,并未再有什么景象。 心魔消散。 陈朝此刻已经是汗流浃背,回过神来之后,发现自己掌心其实并没有那只香囊,只有满手血污。 是一手妖血。 陈朝皱了皱眉头,其实大抵明白如今会如此是为何,境界冲击加上这妖物应当是吃了不少人,沾惹了妖血之后,正好被那些所吃的百姓怨念入侵,一瞬间的心神失守,便造成好似心魔入侵的现状,但好在这妖物境界不高,这也并非真的心魔,所以并未坚持多久,便幻象消散。 只是这也为陈朝敲响警钟,他的心中仍旧有些东西不够坚定,这东西始终是个隐患,或许会在某一刻彻底爆发出来,而且那一定是个紧要关头。 陈朝沉默片刻,捡起那颗妖珠,放在掌心端详许久,他只能感觉其中有些怨念,但却没办法消除,擅长此道的,大概还只能是那些和尚,陈朝收好妖珠,再去捡起那盏灯笼,只是正要往前走,几步之后,却又停下。 拿出怀里的香囊,陈朝沉默看了几眼,心魔虽然消散,但此刻这个问题还是摆在了他的身前。 陈朝有预感,这或许是自己最后的机会,要是不把握住,只怕是就一定会在自己心底埋下一颗种子,等到之后当真再是心魔在心中爆发,陈朝或许会因为如今的决定而有大-麻烦。 陈朝刚想转身,却又喃喃道:“若是我此刻去转身回去,那我是为了自己之后打算,还是只想帮她而已?” 陈朝想了许久,都没有一个答案,但最后他收起香囊,笑道:“就当你已经付了报酬。” 然后他转身沿着原路而回,在天亮之前重新来到渡口处,此刻远处天边这才泛起鱼肚白,渡船并未在岸边,一侧也没有行人旅客,陈朝没有犹豫,纵身一跃,便选择渡江而行。 陈朝提气过江,到底是不如那些方外修士,可以凭借胸中气机直接一掠而过,而是在江水中间不得不再用脚尖轻点江面,再借势而过,等渡过大江之时,正好那个之前的艄公也来到河岸。 此刻天尚未大亮,艄公看不清楚陈朝的面貌,只是能隐约看到一道身影,从自己头顶掠过。 艄公抬起头,有些喃喃道:“神仙啊。” …… …… 既然决定了要绕路走一趟白鹿州,陈朝也不在路上多耽搁,开始沿江而下,去寻找那对母女的身影,不过是一夜的工夫,陈朝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应当是赶得上的。 只是一日顺江而下,陈朝特意走得快了些,可直到日暮时分,陈朝都没有看到那母女包括那老仆人的行踪。 陈朝站在江岸旁,看着那落日渐渐要藏于山后,陈朝眼里的担忧多了几分,依着那对母女的脚力,理应不应该到了此刻还没被他找到,就算是那对母女已经不幸遭了毒手,陈朝一路之上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妖气和血腥气。 陈朝脸色阴沉,最后选择提刀朝着莽莽深山走去。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已晚,伸手不见五指,今夜还是个浓云遮挡明月的夜晚,陈朝提着一盏灯笼,此刻身前正跪着一个大口吐血的人形妖物,如今这个妖物的处境凄惨,除去大口吐血之外,他的一只手臂早就被陈朝斩开,血流如注,一点停不了。在他四周,更有数只匍匐在地浑身颤抖的妖物。 陈朝盯着这只在方圆数十里都可称雄的妖物,手中断刀在滴血。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地刮下来,放心,这种事情我很有经验,你在天亮之前,死不了。” 陈朝缓慢开口,声音却在那妖物听来却是如同来自地狱的寒风,一点点刮着他的伤口。 身为这方圆数十里的妖王,妖物此刻知晓自己今夜想要活下来已经是奢望,但怎么死,却还是很不一样,它沉默片刻之后,还是沙哑开口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有一对母女,外加一个老人,一共三人,今日出现在过这方圆数十里之外,你们……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陈朝盯着这只妖物的眼睛,眼中的情绪很是冷漠。 妖物一怔,随即眼里满是怨毒,“今日我们没有碰到你说的母女!” 陈朝移开目光,落到那些周围的妖物身上。 很快那些妖物便七嘴八舌地开口,都是说没有遇到过一对母女,他们其中大多数妖物甚至不会在白日出山,而是会等到夜晚才有所行动。 陈朝收回目光,这才缓缓哦了一声,然后一刀削下那妖物的一大块血肉。 陈朝冷笑道:“还在说谎?” 妖物对于人类的血气十分敏感,即便他们没有主动去吃人,但也肯定能够觉察到路过的人类。 妖物痛苦咬牙,刚想说些什么,陈朝已经又一刀削去他的一大块血肉。 妖物发出一声痛呼,死死盯着这个宛如恶魔一样的年轻人。 陈朝面无表情,“我劝你最好想清楚再说,我说能让你痛苦一夜,那便能让你痛苦一夜,想骗我,就再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妖物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朝不等他反应,接着又是一刀。 对付这些妖物,他有的是办法,远比一般人想的要多,在天青县的那些年,他不知道对付了多少妖物。 妖物闷哼一声,这一次没有出声。 陈朝也不废话,一刀直接将它的脑袋割了下来,然后随意丢出,那颗脑袋在地上滚了一圈,最后在一只妖物前停下,那妖物早就害怕得浑身颤抖,陈朝平静道:“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敢骗我,我真会让你生不如死。” 那妖物本就是惧怕于那妖王的地位才不敢开口,如今妖王已经死,它连忙忙不迭磕头,然后如同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开口,“清晨时分是有三人出现那江岸那边,我们本是准备出手吃了他们的,但后来有个修士出现,将那老人打死,将那对母女掳走了。” 陈朝沉声道:“老人尸首在何处?” 那妖物哪里敢犹豫,立马说道:“被那修士丢到了江中,早就被那些江中的鱼分食了,我们当时在远处遥遥看着,原本以为也难逃杀身之祸,但那修士发现了我们,但不知道为何没有出手,就此远去。” 陈朝盯着那只妖物,问道:“那修士朝什么方向去了?” 妖物说道:“东南方向。” …… …… 提着灯笼离开深山,陈朝重新来到江岸旁,神情变得阴沉起来,原本想着那对母女或许已经被这些妖物分食,但最后的答案虽说也不太妙,但还算是有些让人能够接受,只是这又涉及到了方外修士,让陈朝便是更加担忧。 修士掳掠寻常百姓要做什么? 答案现在虽然还不知道,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陈朝眯了眯眼,转身朝着东南方向而去。 第四百一十一章 快意恩仇 沿着东南方向一路前进,陈朝很快便又遇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那人既然是个修士,而且境界未知,自己想要找到对方的踪迹便更是困难,万一他再选择折返身形,朝着某个方向而去,而偏离原本的路线,那到时候陈朝想要找到那个修士,无异于-大海捞针。 一路前行一路想着这个问题的陈朝是真的有些头疼,他甚至都想着要去找个地方暴露身份,调当地的镇守使和差役行动了,但最后想了想之后,他才猛然一拍脑袋,这周围山林里到处都是妖物,他们对于人类血气最为敏感,若是那个修士没有刻意隐藏气息,即便是那个修士刻意隐藏气息,只要没有将那对母女的气息一并隐藏,那么对于那些妖物来说,定然会被发现。 那么接下来陈朝只要询问这附近的妖物,就能得到那修士的前行线路,只是想要那些妖物说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是很可惜,陈朝最擅长的就是和这些妖物打交道。 因此在几次进出山林之后,陈朝便几乎确定了那修士的前行方向,沿着那个方向追去,几乎没有成什么问题。 只是那修士前行速度太快,陈朝在身后紧赶慢赶,足足四日,也都没有追上那个修士。 而此刻的陈朝,已经深入白鹿州千里,距离黄龙州方向,已经渐行渐远,这一来一回,陈朝估摸算着,大概要多耽搁月余时间,才能回到黄龙州。 只是既然已经决定要做这件事,陈朝断然不会因为这多出来的时间便选择放弃,只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他便越来越担心那对母女的安危。 这一日日暮时分,陈朝再次从山林里走出来,身躯已经有些疲倦,他已经有了些疲态,多日的精神集中,紧赶慢赶,却还是没有找到那修士的身影,这让陈朝有些泄气。 下意识地伸手按住腰间的刀柄,陈朝看向前方,陷入沉思。 …… …… 天青县。 在自家师兄家中逗留了几日的柳半壁今日要告辞离开,游历大梁,他最终的目的地,还是黄龙州的剑宗,要和剑宗的剑修问剑,看看天下剑修,是否当真尽出剑宗。 周枸杞倒也没有挽留自己这个师弟,只是送他出了门口,这才说道:“离开大梁北上之前,还是再去见过一次老师,就算是代我为老师问安。” 柳半壁皱了皱眉,本想拒绝,但想了想之后,还是缓缓点头,但随即问了一个问题,“师兄,你什么时候返回神都?” 周枸杞则是好似有些不负责任地反问道:“为何要回去?” 柳半壁笑嘻嘻说道:“总不能一辈子都在这里吧?即便心中有愧,也不能不见吧?再说了,师兄的仇不报了?” 周枸杞有些惆怅地说道:“那桩事情不要再提,至于报仇,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柳半壁正色摇头道:“师兄这话就没道理了,到时候用得着师弟,写封信来北境就是,师弟别的不行,如今杀人在行。” 周枸杞讥笑道:“所以不打算死在那座长城上,打算死在别人山上?” 对于自己这个师弟,他本就是寄予厚望,这种事情更何况只是他的私事,他不太想把自己这个师弟也牵扯进来。 柳半壁说道:“老师碍于身份不好出手,但我可不一样,早就不读书了,谁也拿我没办法,至于牵扯书院,则更是不可能。” 周枸杞低声骂道:“自己性命就这么不重要?” 柳半壁摇摇头,轻声道:“死当然怕,但怎么死,只要是自己去选的,怕什么?” 周枸杞莫名火起,骂道:“老子的事情,你少掺和,你这说着,好像老子没本事,要你这个做师弟的出头一样?” 柳半壁没有接话,只是忽然转身,朝着那守在院子里的妇人喊道:“嫂子的饭菜贼香,师兄娶到嫂子,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妇人温婉一笑,轻声道:“若是以后有空,再来便是,饭菜管够。” 柳半壁笑着点头,然后这才看向自己这位师兄。 “那小子以前便住在这里?”柳半壁看了一眼对面的院子,语气有些不悦。 周枸杞点点头,笑道:“是个不错的小家伙,脑子灵光,也当真替当地百姓做了些事情的。” 柳半壁冷哼道:“只可惜是个武夫。” 周枸杞笑而不语。 周枸杞忽然问道:“你找得到剑宗山门?” 那座当世最强的剑修宗门,这些年已经极为低调,除去时不时有门下剑修行走世间之外,其余修士几乎并不知道那剑宗宗门在何处。 柳半壁微笑道:“运气好,之前在北边正好结识了一个剑宗剑修,虽然不曾具体将宗门所在告诉我,但十有八九了,到时候遇到一个剑仙,应该是没问题。” 顿了顿之后,柳半壁又笑道:“况且剑宗那帮人,虽然不惹事,但有人找上门来,尤其是一位剑修问剑,他们要是不见,这脸可就是真不要了。” 周枸杞冷哼一声,“我就怕你小子到时候找到了,结果一出剑,才发现自己才是那个井底之蛙。” “哈哈,若真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好伤心的,技不如人嘛,就再练就是,反正我还年轻,且活呢。”柳半壁说道:“只是问剑,并非生死一战,师兄放宽心。” 周枸杞点点头,倒是不太担心,剑宗那帮剑修,没有什么嗜杀的名声,若只是问剑,柳半壁应该是没有性命之虞的。 况且剑宗和大梁朝一直没有什么恩怨,即便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想来也不会真的和柳半壁生死一战。 柳半壁拱手行礼,认真道别,“师兄,如今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愿师兄保重身体。” 尤其是后面四个字,柳半壁刻意加重了语气。 周枸杞面色不善,“你一个老光棍,懂什么?” 柳半壁挑了挑眉,没有反驳,只是就此转身,大步朝着前方而去。 他没有立刻御剑而去,大概也是怕惊扰当地百姓。 周枸杞目送着这个师弟远去,等到不见柳半壁的身影之后,他的目光才重新落到对面的院门上,轻声感慨道:“武夫有什么不好,要不是读了这么些书,我倒也想快意恩仇一次啊。” 第四百一十二章 清水山 白鹿州在大梁九州之中,算是书生气最浓的一座,不仅因为这白鹿州有白鹿谢氏这个传承数百年读书人家族,更因为大梁立国二百余年里,朝廷每年一次的科举,几乎都有白鹿读书人的影子,这二百年一年又一年的士子堆积,便让整个大梁朝都有了所谓天下读书人半出白鹿的说法,只是即便在这座遍地都是读书人的大州,仍旧世道不太平,每年想要赶往神都参加科举的读书人,几乎有两成都丧生于荒郊野外,成为了那些妖物的口中血食。 清水郡城在白鹿州东北方向,还算是太平,主要还是因为就在这座郡城之外不远处便有一座方外修士宗门,也名清水山,乃是道门一脉,这清水山虽说是道门一脉,但实际上不管和痴心观还是万天宫,都没有什么关系,乃是一个野路子出身,山上修士也大多不修道门正统道法,杂七杂八,倒是可以看作是那些山野散修聚集之处,甚至听闻那座清水山的山主天一真人甚至还在修行邪道法门,只是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传言,从未有人证实,加上清水山的修士,一向不招惹那些出自大宗门的修士,因此彼此也算是相安无事,无人理会他们。 黄昏时分,一个中年男人从城门处缓慢走过,一只手还提着一个小姑娘,守卫城门的护卫却熟视无睹,他们虽然是吃皇粮,但也很清楚,在这座郡城里,真正说话管用的,是那清水山的山主,而不是什么郡守,也不是什么镇守使,至于所谓的什么大梁律,在这里顶屁个用?这个中年男人虽说看着面生,但光凭他那一身青蓝长袍,以及在衣摆处以金丝绣着的清水两字,他们便不会多问,至于那小女娃如何会被那人拿住,拿住之后又要做什么,都和他们无关。 中年男人走进郡城,径直便朝着一家铺子而去。 清水郡有清水山在外,加上清水山这些年的经营,城中早就多了不少散修的周围其余宗门的修士在这里便开店迎客,许多修行所需的东西,在这里都能买得到。 来到那家店铺之前,中年男人开门见山,丢出一袋子天金钱,“要一口上好的药鼎。” 铺子老板是个瘦弱的中年男人,留着山羊胡,眼疾手快地接过钱袋子,瞥了一眼就在中年男人手中提着昏迷不醒的小女娃,这才笑眯眯道:“葛道友,又寻到一个上好的药果?” 中年修士浅笑一声,“运气还算不错,下山游历,还没走多远,便碰上了。” 铺子老板一边招呼店里伙计去拿药鼎,一边赔笑道:“葛道友深得天一真人看重,想来吃了这药果之后,境界又有长足的进展。” 中年修士没有搭话,只是接过药鼎之后,收入怀中,转身便朝着城中最中央而去,在那边,有一座清水山修士修建的清水阁,算是往来清水山修士上山下山的落脚之处,中年修士境界早有松动,这趟下山本就是寻找机缘,却没有想到竟然运气那般之好,还没走出去多远,便已经遇到了一个上品药果。 来到那座气势磅礴的清水阁之前,门前的修士很快便认出来人的身份,很快便殷勤开口笑道:“葛师兄,这不是才走数日,怎么就回了?” 中年修士没说话,只是伸手扬了扬手中的小姑娘。 那修士一怔,看了那小姑娘几眼之后,这才羡慕道:“葛师兄,当真是好运气,这药果当真不错。” 中年修士笑了笑,也颇为自得。 “葛师兄得此灵果,只怕境界便会往前走一大步,秋末的那场宗门大比,葛师兄只怕是要拔得头筹了。” 修士笑着开口,不要钱的马屁自然拍得勤快。 中年修士摆摆手,笑道:“你好生修行,也大有可为。” 说完这句话,不等那修士开口,中年修士便已经踏入清水阁,朝着二楼走去,随意推开一间房的房门,走入其中之后,这才松开手里提着的小姑娘。 屋子里的布置也十分奇特,竟然有一方水池在房间中央,水池之中,纵横交叉则是两条长石,长石交叉中心,有一口大鼎。 中年修士将那口大鼎收起,将自己之前所买的药鼎放置在上面,然后又拿出不少灵药丢在药鼎之中,而后则是丢入几张泛着青色的符箓在池水里,然后有些怪异的事情便发生了,那池水没来由地沸腾起来,中年修士这才重新提起小姑娘,沿着长石走到那药鼎之前,手指在小姑娘的手腕划过,一道血口就此出现。 小姑娘吃疼,这才悠悠转醒,只是身子全然动不了,张了张口,也说不出来话。 中年修士看了她一眼,直接将其的丢入药鼎之中,这才自顾自说道:“遇到我,这是你的福气,不必想太多,只需接受就是。” 将小姑娘丢入药鼎之后,中年修士在一旁盘坐下来,开始闭目养神。 …… …… 陈朝追寻那修士的身影数日,数次进出山林,最后准确得知那修士如今便极有可能出现在那清水郡城里之后,这才马不停蹄赶往那座清水郡城,等到来到郡城门口前,天已经擦黑,守卫却没有关闭城门的打算,依着大梁律,如今便该宵禁,但不知道为何,这座郡城却不如此,守卫眼见陈朝朝着城门而来,也没理由,只是百无聊赖地看向城中的万家灯火。 入城没有受到什么阻碍的陈朝,进城之后,气息散开一感知,却让他有些吃惊,在这座郡城里,强弱不一的气息竟然不止数道,这便说明在城中的修士不止数人,这让陈朝很是吃惊,因为依着别处来看,一座小小郡城里,若是有这么多修士,是极为不正常的。 这趟要赶赴黄龙州前往剑气山去重新铸刀,因此对于黄龙州的情况他提前有所了解,但对这座相邻的白鹿州,他却知道得不多,稍微犹豫之后,陈朝没有前往镇守使衙门,而是缓慢走进一座书斋。 书斋不大,只能放下数个书架,陈朝踏入其中,正在一张桌后的铺子老板便笑着站起身来,看向这位带刀的黑衫年轻人,笑着问道:“客人要买些什么书?” 陈朝没去翻动那些书架上的藏书,只是随口问道:“这里面的书都是些圣贤文章,还是有些别的?” 铺子老板说道:“不止如此,有些修行界见闻,一些志怪故事。” 陈朝点点头,忽然笑道:“我头一次踏足白鹿州,对当地不甚了解,可否有类似于这种介绍的书籍?” 铺子老板点头之后,走到一个书架前抽出一本不厚的书籍,递给陈朝,陈朝低头一看,封面上正好有白鹿见闻四个字。 陈朝问过价钱之后,干脆地付了钱,收起这本白鹿见闻之后,这才问道:“城里修士不少?” 铺子老板刚做成一单生意,心情自然不错,面对这个明显的外乡客人询问,也多说了几句,“这郡城外有座清水山,山主天一真人是附近方圆数百里的第一强者,至于这郡城,便是他们清水山的私产,城里有许多清水山的弟子,还有些其余宗门修士和一些野修,都在此地开店迎客,修士自然不少,只是客人是外乡人,在城中也要小心,莫要招惹清水山的修士,要不然只怕会有麻烦。” 陈朝点点头,但随即又问道:“清水山听着像个佛道之外的宗门?” 铺子老板哈哈笑道:“那客人可错了,清水山乃是道门一脉,只是其中鱼龙混杂,真要说起和道门的渊源,也没什么渊源,倒像是个杂七杂八的东西搭起来的台子,他们的修行法子可说不上什么道门正统,走得……要是痴心观那边真知道这座清水山说是道门一脉,说不定都得皱皱眉头。” 铺子老板说了大半,但最后好似想起什么,又闭上了嘴巴。 陈朝若有所思,知晓有些辛秘,这位铺子老板可不会轻而易举地便告诉一个素未谋面的家伙。 陈朝笑道:“先生看着好像是个读书人?” 铺子老板抬了抬眼,自嘲道:“什么读书人,算是个落魄书生罢了。” 陈朝问道:“先生去书院求学过吗?我刚从神都离开,离开之前,倒是看过那座书院。” 听到书院两个字,铺子老板来了些兴致,但很快便摇头道:“不曾去过神都,也不曾见过书院啊。” 陈朝又笑道:“听说白鹿谢氏出了个了不起的少女,如今已经在神都被那位院长收为关门弟子了。” 铺子老板点头道:“白鹿谢氏本就是白鹿州的第一读书人世家,出个这么惊艳的后辈,当真不足为奇,只是一下子便让院长收为关门弟子,并且在万柳会上夺魁,这就罕见了,白鹿州有此少女,也算是给整座白鹿州增光添彩了。” 陈朝说道:“我曾遥遥看见过这位谢氏才女一面。” 铺子老板连忙问道:“如何?” “惊为天人。” 铺子老板哈哈大笑道:“像是你这般年纪的年轻人,对那少女倾慕倒也是理所当然。” 陈朝也点头附和道:“这次来白鹿州也是想去谢氏门前遥遥看一眼,看看是怎样的地方才能出这样一位奇女子。” 铺子老板笑了笑,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眼瞅着和铺子老板混熟了些,陈朝这才问道:“敢问先生今日是否看见过一人带着一对母女入城?” 之所以选择这座书斋,自然是因为陈朝看中了这书斋的位置,位于城门处不远,能够看清楚进出城门的游人旅客。 铺子老板却是一怔,随即笑道:“你要说是这入城的修士会不会带着个男娃或者女娃,这多得很,只是带着一对母女,我可真没看到过。” 陈朝皱了皱眉,直白问道:“这带着男娃女娃又是什么道理?” 铺子老板瞥了一眼陈朝,默然无语。 有些事情,不好说,也不敢说。 陈朝没有犹豫,掏出身上的钱袋子,里面满满都是这些日子在外面山林里杀妖攒起来的妖珠,分量不少。 铺子老板看着陈朝,忽然问道:“客人有亲人遭难了?” 陈朝点头道:“有个远房亲戚,是对母女,与我走散了,我之后得知,她们被人所掳,那人应该就在城中。” 铺子老板看了一眼四周,然后才叹气道:“客人的亲戚应当便是遇到清水山的修士了。” 陈朝一脸疑惑。 铺子老板压低声音道:“清水山的修士修行法子不是道门正统,而是一种特别法子,以一些符合他们所修法门的童男童女炼制而成药果,服下之后,境界便能增长,正因为如此,这清水郡的百姓们,已经不敢生育了。” 陈朝皱眉道:“这不是邪道法子?” “谁说不是呢?”铺子老板小声道:“只是谁来管?朝廷?天高皇帝远的,神都的那位陛下即便知道这件事,难道能亲自处理这边的事情?至于这些地方的镇守使也好,还是天御院的修士也好,连个妖物都应付困难,还敢招惹这些方外修士?” 他的声音里有些无奈。 陈朝点点头,对此他也自然明白,大梁朝虽然国力蒸蒸日上,但若是说大梁疆域里每一处都是太平盛世,还是有些自欺欺人了。 “至于客人的亲戚,只怕那对母女,做娘亲的估计已经遭了毒手,至于小女娃,只怕如今也变成药果了。” 铺子老板揉了揉眉头,这些事情,他每日不知道要看到多少,但除去看着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陈朝问道:“先生可知晓他们的落脚点?还是此刻已经到了那清水山上?” 铺子老板想了想,有些不确定说道:“不见得,那清水山的修士大多会在城中的清水阁落脚,至于若是回了山,客人便不要去想闯山了,山中那位天一真人,可是货真价实的一个彼岸修士。” 陈朝点点头,问过了清水阁的方向,这便要告辞离开。 铺子老板连忙说道:“客人,若是那亲戚不是什么……我劝客人不要鲁莽……” 陈朝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出书斋。 然后走了几步,来到了那卖药鼎的铺子前,铺子老板是那个留着山羊胡的瘦弱男人,看到陈朝之后,也是刚笑着要开口,陈朝便丢出另外一袋妖珠,开门见山问道:“是否见到过一人带着一个扎着羊角辫小姑娘?” 那中年男人瞥了一眼满袋子的妖珠,正犹豫是否要开口。 陈朝盯着他的眼睛里便已经满是杀机。 中年男人被这么一看,立马小心翼翼道:“道友说的是葛明?他今日带了一个小女娃来在下这里买药鼎,如今应该在……清水阁里。” 陈朝看了中年男人一眼,面无表情道:“若是你骗我,我回来就把你的脑袋割下来。” 拿不准眼前这个带刀的年轻人是个什么境界的修士,但那一身杀机却是实实在在让他出了一身透汗,中年男人连忙摇头道:“绝不敢欺瞒道友。” “你最好是。” 陈朝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开。 …… …… 半个时辰之后,葛明睁开双眼,起身来到药鼎之前,俯身察看,此刻眼前的药鼎之中,已经有香气飘出,许多灵药此刻已经融化,药鼎之中已经有了浅浅的一层药汤,至于在药鼎里的那个小姑娘,已经脸色惨白,奄奄一息。 葛明点点头,有些满意,甚至这药果的成效,也要比他预想之中的更好一些。 只是这炼制药果是个水磨工夫,想要基本成型,也还需要半个时辰左右。 他并不着急,半个时辰而已,同他那些年苦苦修行相比,这半个时辰,其实很短了,他如何等不起? 只是片刻之后,门外便有些嘈杂的声音响起,这让葛明有些不满,这些同门,到底在搞些什么? …… …… 此刻的清水阁一楼,十数个值守修士,如临大敌。 起始原因倒也简单,缘于一个黑衫年轻人不管不顾地闯门,清水山修士本想拦下他,但只是在顷刻间,便有两位师兄,便被对方一拳打穿身体,死得不能再死。 作为这清水郡的地头蛇,他们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于是几个修士很快便联手冲了上去,但最后结果倒也简单,那带刀的黑衫年轻人,并未拔刀,几位修士也是一人挨了一拳,瞬间便生机全无。 “你当真胆大包天,你知道这是何处?你不想活了?” 清水山修士们大声呵斥,但怎么都看起来是有些色厉胆薄。 也实在是因为这个一言不合便杀人的黑衫年轻人,实在是太让他们意外了。 而且几次出手都是一拳杀一人,这种境界,可不是普通修士。 而现如今,这个黑衫年轻人一脚踢开一具脚边的尸体,一只手按着刀,然后看着在场的清水山修士,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最后再问一遍,葛明在哪里?” —— 五千字 wap. /93/93126/31576726.html 第四百一十三章 倾盆大雨,雨声不停 看着这个一身黑衫的年轻人,在场的清水山修士都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在清水郡城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许多人脑子甚至都是懵的。 只是那个年轻人好似没有闲情逸致等他们反应,只是一步迈出,靠近一个距离他最近的清水山修士,毫不客气地第一次抽刀,众人甚至都还没有看清楚那一刀的轨迹,便只看到一道刀光闪过,等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一颗人头已经出现在了那个年轻人的手中,他随意将其丢出,看向前方的清水山修士,沉默不已。 看着还在地面滚动的那颗人头,以及那颗人头滚动之时拉出的血痕,有修士如梦初醒,不过他们已经不敢再大放厥词,他们众人的修行境界其实相当,既然这位同门能被眼前的年轻人一刀斩了头颅,那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葛师兄……在二楼……」 一位清水山修士受不了那个年轻人的威势,已经开始结结巴巴开口,不愿意再招惹这尊杀神。 陈朝听着这话,也没多说,只是提着刀便朝着二楼走去,手中的断刀还在不断往下滴血。 只是陈朝刚踏足楼梯,二楼那边便传来吱呀一声,一间屋子被人推开,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随即传了出来,「谁在这里聒噪?」 只是随即他便看到了一楼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那颗刚刚停止滚动的头颅。 陈朝抬起眼,看了那人一眼,问道:「你是葛明?」 葛明看了一眼陈朝手中还在滴血的断刀,还没说话,一楼便有一个修士鼓起勇气喊道:「葛师兄,就是此人上门挑衅,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陈朝微微挑眉,这下好了,倒也不用去确认那人的身份了。 「你掳了一对母女外加一个老仆,老仆被你杀了,那对母女呢?」 陈朝看向葛明,同时气息散开,在这座清水阁里寻找那个小姑娘的气息。 葛明一怔,万万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是为了那对母女来出头的,不过此刻他也丝毫不惧,毕竟这清水郡外便是清水山,他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上门寻仇?不瞒你说,那老仆是被我杀了,尸体丢江里喂鱼了,那妇人只怕现在也被那些妖物吃得连骨头都没了,至于那个小女娃,如今已经在我肚子里了。」 陈朝本就没有找寻到那小姑娘的气息,如今听到这句话,顿时暴怒道:「你该死!」 葛明冷笑一声,「只怕是你该死,敢在我清水山的地盘上闹事,真是不知死活!」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大踏步便朝着二楼奔去。 葛明见陈朝来势汹汹,当即便要祭出法器应敌,他敢这么嚣张,自然也有底气,和在清水阁驻守的同门不同,他境界早就到了苦海境,哪里是一般人可以匹敌的? 只是当他将那祭炼多年的一尊古鼎丢出,想要以此镇杀眼前这个明显只是个武夫的年轻人的时候,抬眼却便看到一道刀光在自己的眼前抹过,紧接着,一刀绚烂刀光瞬间撞在那口古鼎之上,没等他施展什么道法,古鼎在和那刀光相撞的瞬间,便有无数道裂痕产生,之后更是直接破碎,大鼎碎裂的铁片四处飞去,气机激荡。 年轻武夫在一瞬间便掠到了他的身前,而后便是一拳重重砸出。 葛明险之又险地避过这一拳,可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拳便结结实实砸在他的胸膛上。 一拳之威,葛明的背后骤然便凸起一大块。 葛明更是感觉到了无比痛苦,他的浑身上下,此刻好像被一拳直接轰碎了一般。 陈朝面无表情,手中断刀以刀身击在这葛明的脸颊上,重重一刀,直接将葛明的牙齿打飞数颗,一张脸是肉眼可见的肿胀起来。 葛明满嘴都是血水,一双眼睛则是怨毒地看着陈朝。只是没等他有说话机会,陈朝接下来只是再一刀砸在他的另外半张脸上。 两刀下去,葛明已经几乎没有人形。 同样是苦海境,但葛明这个苦海境因为修行的本就是邪门歪道,加上又遇上陈朝这个不可以常理视之的凶悍武夫,几乎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招架之力。 陈朝一只手按住葛明的头发,然后收刀回鞘,另外一只手握拳便再给这位清水山修士嘴巴一拳。 这一拳下去,葛明的牙齿尽碎,锋利的碎牙更是扎入口腔里的血肉里,让他更为痛苦,但他此刻别说张嘴求饶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看到这一幕的清水山修士,此刻更是瞪大眼睛,然后一阵后怕,那位葛师兄在山上已经都算是这一代里极为出色的修士了,怎么到了那个年轻武夫手里,就像是一条死狗那样,任人宰割。 几拳下去,葛明已经奄奄一息,陈朝却好似杀疯了一样,不管不顾的一拳又一拳砸在他身上。 这一幕,看得众人,触目惊心。 一楼的清水山修士已经生不出任何帮忙的心了,对视一眼之后,众人纷纷跑出清水阁,已经要出城报信了。 陈朝知道,但没有理会,如今他的眼里,只有眼前的葛明。 一拳又一拳地砸下,葛明本就脆弱的身躯,从最开始的肋骨尽断,到后面的整个身体都如同一团肉泥,早就身死的葛明要不是被陈朝揪住头发,早就倒下去了。 陈朝却好似没有发觉一样,仍旧是不知疲倦地一拳又一拳砸出,好似此刻已经疯魔。 其实就当他知晓那小姑娘已经被这葛明吃了之后,心神便已经有些恍惚了,此刻他的眼睛里只有愤怒,而心中,那道声音,其实已经再次悄然响起。 如果说之前在那一夜的短暂心魔入侵只是给陈朝埋下一个隐患,那么到了此刻,陈朝真正的心魔,已经开始逐渐占据他的身心。 就在陈朝不知道第几次挥动拳头之时,身后忽然轻轻有一道呜咽声响起。 陈朝眼中的迷雾刹那间复归清明。 他蓦然抬头,松开手中的葛明,看向背后的那间屋子。 而后陈朝跑进屋子,看到了那口如今还在散发药香的药鼎,来到鼎前,陈朝探头一看,药鼎里漂浮着许多灵药,以及一个闭着双眼的小姑娘,小姑娘的血已经和这些药汤混合在一起了,陈朝伸手将小姑娘从药鼎里抓起来,然后撕下一截衣摆将小姑娘手腕上的伤口包扎好。 他伸手探向小姑娘的口鼻处。 气息微弱,但的确还活着。 陈朝清醒不少。 抱起小姑娘,陈朝轻轻为小姑娘身体里渡进去一道气息。 随即陈朝将一颗离开神都前谢南渡为自己准备的丹药给小姑娘服下。 小姑娘闷哼一声,但依旧双目紧闭。 陈朝眉头紧锁。 她此刻的气息十分微弱,随时都可能就此死去。 陈朝心中悔恨不已,若是当初自己没有和她分开,这样的惨剧是不会发生的。 随即陈朝又想起之前得到的那株仙药,若是仙药还在,或许还能将她救回来,但如今,他束手无策。 武夫和其余修士最大的区别便在这里了,那些所谓的奇妙手段,武夫全都没有,只有傲视世间的体魄,和一身武道修为。 陈朝体内的气机不断朝着小姑娘身体里涌去,可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他轻声呼喊小姑娘,但得不到回应。 …… …… 这一夜,清水郡城没来由地便下 了一场大雨。 本就打算今晚早点休息的书斋老板碰到这么一场大雨,正好便准备关门打烊,只是上到最后一块门板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搭在门板上,书斋老板抬头一看,竟然是早些时候的那个年轻人。 他刚要开口,来人已经开口,「先生可有什么救人的法子,能不能救救这个小姑娘?」 铺子老板这才注意到,原来在这年轻人怀里,还抱着一个气若游丝的小姑娘。 他一惊,不可置信道:「你把人从清水阁抢出来了?」 陈朝默然点头。 「快进来。」 铺子老板等陈朝进来之后,这才看向年轻人怀中的小姑娘,伸手探了探鼻息,皱眉道:「已经是气若游丝了,若不是你用气机吊住她的生机,她此刻早就死了。」 陈朝问道:「先生有没有法子?」 这里不是神都,陈朝没有什么可求的人,唯一觉得有希望的,便是这个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读书人了。 铺子老板摇摇头,「莫说是我,她生机溃散得厉害,那清水山的邪道法子本就极为恶毒,你晚了些,她的生机只怕早就被抽离了,如今距离成为药果,也就只差片刻罢了,如今即便是真正的仙人来了,只怕是也没法子。」 陈朝眉头紧皱,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铺子老板叹了口气,轻声道:「节哀。」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抱着的小姑娘。 明明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那般可爱,扎着羊角辫,说着吃了糖人牙会坏掉的。 都怪自己,当时若是不离开也就好了,无非是多走一段路的事情罢了。 陈朝有些痛苦地闭上双眼。 只是片刻后,一道微弱的声音忽然在自己怀里响起,「大哥哥。」 陈朝猛然睁开眼睛,看向怀里的小姑娘。 她费力地睁着眼睛,看着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的陈朝。 「大哥哥,好疼。」 陈朝心里一紧,却是说不出话来。 「娘亲……福爷爷……都被人害死了……大哥哥帮我报……仇……」 小姑娘断断续续开口,嘴里流出一些褐色的药汤,她身体里早就已经没有鲜血了。 陈朝点点头,轻声道:「我已经杀了他。」 小姑娘张张口,「谢谢……」 陈朝轻声道:「是我的错。」 小姑娘费力地摇着头,「别……这么说……我……谢谢……大哥哥……」 还不等陈朝说话,小姑娘自顾自轻声道:「大哥哥……不要伤心……」 陈朝说不出话来。 「大哥哥……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陈朝摇摇头,温声道:「别告诉大哥哥,大哥哥还没问呢。」 小姑娘强撑着精神,似乎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的她费力小声道:「我叫谢……萤……萤火虫的……你呢?」 陈朝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姑娘又轻轻道:「对不起……大哥哥……我把你……送我的……礼物……弄丢啦……」 这句话,让陈朝如遭雷击。 片刻后,陈朝才小声开口,「没关系,等会儿我再给你……」 声音戛然而止。 陈朝瞪大眼睛,看着怀中的小姑娘。 她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此刻,书斋外,倾盆大雨,雨声不停。 wap. /93/93126/31596879.html 第四百一十四章 雨停之前,只想杀人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陈朝猛然低吼一声,整个人在刹那间疯魔,一双眸子此刻已经通红。 这把铺子老板吓了一大跳,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敏锐察觉到了对方只怕此刻心神已经失守,被心魔入侵了,只是他也不明白,通过刚才这年轻人和小姑娘的对话来看,两人只怕是萍水相逢,并没有什么年轻人所谓的亲戚关系,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这个年轻人会在这刹那间心神失守? 可容不得铺子老板多想,眼前的年轻人这般,如果再不做些什么,他只怕就会被心魔控制,轻则会内息混乱,当即重伤,而若是重一些,只怕内息混乱,在体内四处乱窜,就要直接身死道消。 铺子老板喃喃道:「他倒是也给我出了个选择题啊。」 只是看着眼前气息越发混乱的年轻人,铺子老板咬了咬牙,最后好似才下定决心道:「他娘的,能遇到也算是缘分,这个忙,我帮!」 话音落下,铺子老板赶紧在书架上一番翻找,最后在角落处找到一个小木盒,拿出来之后,他一脸肉疼地看向陈朝,最后有些痛苦地摇摇头,「我这半辈子可就这一样好东西,原本是准备留给自己破境用的,大道漫长,我估摸着也看不到那天了,娘的,拿去拿去!我以后也不做梦了。」 打开木盒,里面正放着一颗丹药,晶莹剔透,药香四溢。 拿起丹药,铺子老板直接伸手就往陈朝的嘴边塞去。 给陈朝喂下这颗丹药之后,铺子老板也像是被人把身体里所有力气抽尽了一般跌坐下去,长长叹了口气。 那颗丹药名为神静丹,乃是方外的诸多灵丹宝药中最为特别的一种,最大的作用便是在修士破境之时让修士得以心神宁静,免受心中的杂念影响,修士修行,越到后面,破境之时,便越发艰难,心中若是有想不开的事情还未想开,便极为容易破境失败,而到这个时候,神静丹的作用便越发明显了,因此越是境界不低的修士越是会耗费巨资拿下这么一颗丹药。 而他自己,自认心中放不下的事情太多,很难再往前走上一步,因此早早的,他便在为自己破境准备,积攒半生,最后购得这样一颗丹药,平日里生怕走漏了消息,引来强人抢夺,每天都是小心翼翼,连睡觉都不敢说梦话,只是如今看着眼前这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他也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便拿出了这颗珍藏许久的丹药。 只是在看着陈朝将丹药吃下去之后,铺子老板忽然一怔,他此刻从未觉得有什么时候能比现在的自己道心透彻。 自己的执念随着那颗神静丹的消散而消散了。 随着那些念头消散,铺子老板的身上的气息渐渐往上攀升,片刻之后,他竟然迈过了那道门槛。 回过神来的铺子老板盯着气息已经稳定不少的陈朝,喃喃自语,「这他娘还因祸得福了?」 …… …… 陈朝现在的处境其实很不好过,在那小姑娘死去的刹那,心头的那道声音便已经响了起来,「看吧,一念之差,三条人命便没了,你说你要是心狠一些也就罢了,最多愧疚一番,回来做什么呢?」 陈朝喃喃自语,「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现在知道错了又能如何,人死不能复生。」 心头的声音冷笑道:「顾前顾后,即便空有天赋又如何?」 陈朝不知道如何作答,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那个小姑娘最后的那句话。 「对不起……大哥哥……我把你……送我的……礼物……弄丢啦……」 那个小姑娘啊,他之前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可她到了最后,也都没有任何怪他的意思。 陈朝痛苦不堪。 「你 要这副皮囊有什么用?还不如我来。」 心头的诱惑声音响起。 陈朝心神已然失守。 但就在下一刻,一道清凉的气息开始传遍他全身,好似此刻有一只手伸出,将陈朝从泥潭里扯了出来。 陈朝蓦然睁开眼睛,眼中血色退散,复归清明,只是照旧,又出了一身透汗。 陈朝疲倦地看了一眼那个跌坐在地上的铺子老板,轻声道谢,「感谢先生施救。」 他不傻,那瞬间的清凉气息,理所应当就是这个铺子老板的手段。 铺子老板冷哼一声,「算你小子运气好,我也就那一颗神静丹。」 「神静丹?」 陈朝恍然,他虽然只是一介武夫,但托谢南渡的福,在书院小院里,他也读了许多书,记得神静丹这样的丹药,只是他也知道这种丹药无比珍惜,想来就是一般的宗门都没有几颗,自然谢氏也没有,想来即便有,也不会轻易拿出。 陈朝再次道谢,「多谢先生,大恩在心中,容在下日后再报。」 铺子老板冷着脸,「神静丹我也只有一颗,你若是一直想不开这桩事,下次心魔再乘机入侵,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 陈朝神色黯淡。 铺子老板语气缓和许多,轻声道:「倒也不用谢我,这些年我一直守着这颗神静丹,说到底,还是心中迷茫,给你吃下之后,我心中的执念随着这颗神静丹而消散,反倒是因祸得福,往前走了一步,看起来又要活好些年了。」 陈朝轻声道:「不管如何,先生于我有大恩。」 铺子老板摇头道:「赶紧走吧,你招惹了清水山的修士,再晚一些,只怕便会惹来杀身之祸,好在清水郡城并无宵禁,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陈朝说道:「已经牵连到先生了。」 铺子老板无所谓道:「我独身一人,放不下的只有这些书,大不了换个地方继续开书斋,没人会找我的麻烦,倒是你,想来之前闯清水阁杀了不少清水山的修士吧?那天一真人如何能放过你?」 陈朝抬抬头,忽然道:「怕是来不及了。」 铺子老板一怔。陈朝将小姑娘尸体缓缓放下,又从怀里拿出一袋天金钱,轻声道:「先生帮我个忙,我若是回不来,先生可否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帮忙将这个小姑娘安葬了。」 铺子老板推回那袋天金钱,「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你真想清楚了,一座清水山,可不是你能说怎么就能怎么的!」 陈朝摇摇头,轻声道:「今夜非得杀人不可。」 他心中有口气,郁结在心,不抒不行。 铺子老板看了一眼陈朝腰间断刀,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天亮之前,我若是没有回来,先生便出城吧。」 说完这句话,陈朝离开书斋,走入瓢泼大雨中。 …… …… 此刻的清水郡城,大雨倾盆,雨珠落到各家的屋顶,声音嘈杂。 无数修士,冒雨入城。 而后齐聚清水阁。 为首的中年修士,神色冷漠,踏入清水阁之后,来到二楼,看到了那葛明的尸体,惨不忍睹。 此刻的葛明,几乎便是一滩肉泥。 中年修士冷声道:「那人是个武夫?」 之前在清水阁值守的修士点头道:「一身黑衣,带着一柄断刀,年纪不大,冲入清水阁之后便不由分说杀人,是冲着葛师兄来的,之后好似还问过葛师兄……」 中年修士摆手道:「不必说了,不管是为谁而来,敢在清水郡逞凶,便该死。」 那修士噤如寒蝉 。 「我清水山何曾遭受过如此大辱,找到此人,我必将他碎尸万段,剥皮抽骨!」 只是话音尚未落下,一道惨叫声便在门外传来。 中年修士转身,正好看到两具尸体被人丢进来,撞碎不少桌椅板凳。 一个黑衫年轻人出现在门口,看向里面的清水山修士。 「就是他,师叔,就是他杀了葛师兄!」 一名之前目睹过之前陈朝出手的清水山修士大声喊道。 中年修士冷着脸看向那个黑衫年轻人,沉声道:「你胆子真大,敢在此地撒野,真是找死!」 黑衫年轻人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说道:「之前我杀葛明前,他告诉我在清水山的地盘撒野是不知死活,我当时没理他。」 黑衫年轻人缓慢抽出腰间的断刀,吐出一口浊气,这才说道:「可这里是清水山的地盘吗?」 清水郡,位于白鹿州。 白鹿州是大梁九州之一。 清水郡从来都是大梁的疆土。 这个道理很浅显,但很显然眼前的修士们都不知道。 陈朝今晚不想和他们讲道理,也不想告诉他们什么道理。 因为跟死人说什么,都是浪费口舌。 wap. /93/93126/31596880.html 第四百一十五章 杀完人,便上山 抽刀之后,要做的,自然只有杀人。 在那中年修士的示意下,几个清水山修士已经沉默地围了上去,几人联手,倒不是说要有信心将陈朝斩杀,但事到如今,不出手又能如何? 难道眼前的黑衫年轻人,就能束手就擒。 陈朝面无表情,迎上一位修士之后,手中断刀干脆利落的一刀斩下,磅礴刀光直接在刹那间把那人的身子从中斩开,只是一合,那位清水山修士便死得不能再死了。 剩余几人蓦然一惊,显然没有想到眼前的年轻武夫竟然战力如此强大,面对他们几人围杀,竟然一刀便能杀人。 只是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陈朝已经到了他们身前,一刀斩向一位清水山修士的时候,黑衫年轻人的拳头已经落下,砸向其中一人胸膛。 随着一声巨响,被砸中胸膛的那位修士倒飞出去,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与此同时,那一刀斩向的清水山修士则是人头落地。 到了这会儿,出了两刀一拳的陈朝,正好杀了三人。 中年修士大怒道:「一群废物,让开!」 他也不是傻子,在刹那之间便已经看出来自己带来的这些弟子很难对陈朝造成什么困扰,如今他不出手,想来也不可能了,只是事情当真会如他所愿吗? 显然不行。 陈朝今夜,存着一个没有告诉任何人的念头,那就是覆灭清水山。 和当年覆灭崇明宗不同,这一次,他要凭借自己手中刀,将这清水山修士,尽数赶尽杀绝! 至于为何? 没有什么为何可说。 中年修士闪身从二楼掠向陈朝,但尚未临近这位年轻武夫,便看到自己带来的清水山修士再度惨死数人。 这让中年修士更是暴怒不已,随即运转气机,一掌击向陈朝。 本以为自己这一掌击出,陈朝说什么都要先躲闪才是,却没有想到陈朝不躲不闪,硬生生扛了这一掌之后,身形顺势而动,将四散的几个修士直接斩杀。 一时间,整座清水阁,还能站着的清水山修士,已经不足十人。 看到那宛如癫狂的年轻武夫如此出手,那数位修士更是头皮发麻,但此刻却也没有一人胆敢逃走,毕竟清水山山规有言,若是同宗长辈对敌,而他们不战而走,也是一个死字。 只是他们此刻,心中却是无比希望那位师叔能将陈朝缠住,再不济也要拖一会儿,容他们喘口气才是啊? 事与愿违,中年修士的第二击更多了几分火气,运转气机的一掌,足有苦海境巅峰的威力,可即便如此,当他一掌击向陈朝的时候,陈朝仍旧在对别的修士出刀。 那一掌再次印在了陈朝的后背,中年修士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陈朝倒飞出去,自己这一掌仿佛是落到了一块精钢上,不但没将陈朝震飞出去,反倒是将自己的手掌震得生疼。 他心中大骇,之前听闻武夫身躯冠绝世间,他还没当回事,只当那是生活在泥泞里的武夫自己给自己找的噱头,这些年他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和纯粹武夫交过手,如今这是第一次,便让他大惊失色,这哪里是所谓的冠绝世间,只怕眼前这年轻武夫的身躯坚硬程度,都可以媲美一般的法器了吧? 就在中年修士失神之时,又有几个修士死在了陈朝刀下。 如今在这座清水阁里,还侥幸活着的清水山修士,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眼里只有恐惧,他们甚至觉得眼前的年轻武夫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尊来自地狱的杀神。 就在陈朝用刀斩杀最后一个修士之后,他这才回身一刀逼退那位中年修士。 将这位中年修士逼退到二楼之后,陈朝伸手揉了揉胸膛, 看了中年修士一脸,问道:「这么着急去死吗?」 境界早就已经踏足苦海境的中年修士脸色微变,本以为这次得到山主命令下山,带来这么一众弟子,不管如何都能将陈朝打杀,可到了此刻,他才是后知后觉明白了,只怕眼前的年轻武夫,也只有山主能够将其降服了。 「你和我清水山之间的事情,或许其中另有缘由,不如随我上山面见山主,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真要继续打下去,只怕就真的没有任何余地了。」 中年修士脸色虽然还是难看,但如今的语气已经和之前不同,没有之前的那般盛气凌人,居高临下。 陈朝面无表情,「那座山我会去的。」 吐出这句话,陈朝便走向了这个中年修士。 半刻钟后,一颗人头被陈朝随意丢出,随着二楼楼梯滚落而下,在大厅里滚动许久,才缓缓停下。 陈朝没有去看那满地的尸体,只是平静提刀走出这座清水阁。 只是随着他走出这座清水阁之时,整座清水阁的几颗柱子忽然便从中断开,整座清水阁,在顷刻间便轰然倒下。 巨大的倒塌声很快便惊动了无数的清水郡百姓和修士。 附近的修士匆忙起身,在自家窗前看去,这才发现,雨夜之中,那座城中最高的建筑,也是最重要的建筑——清水阁,已经化作了一片废墟。 在众人惊骇当口,只看见一道身影提刀在城中缓行。 倾盆大雨早就已经将他的衣衫打湿,断刀上原本沾染的鲜血,此刻被雨水冲刷,再度让刀身复归雪亮,那刀刃上散发着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靠近清水阁不远处的那家店铺老板在陈朝从自己店铺前走过之后,眼瞅着对方消失在长街尽头,这才敢从窗口探出头来,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清水阁废墟,又看了一眼注定看不到的年轻武夫背影,这才喃喃道:「清水山到底惹上了个什么疯子?」 想起之前那个年轻人还在自家店铺前来问过葛明的消息,店铺老板立马双手合十,喃喃道:「神仙打架,不要殃及池鱼啊。」 …… …… 书斋老板也是听到了雨声之中的那声巨响,探出头来一看,平日里那座可以说得上雄伟的清水阁如今已经是一片废墟,只是没多久,他便看到陈朝从他的书斋走过。 铺子老板皱了皱眉,提醒道:「杀人可以,心魔不可深种!」 陈朝缓缓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就这样路过这间书斋。 铺子老板叹了口气,转头看了一眼这边已经被他用一张白布覆盖身躯的小姑娘尸体,有些犹豫不决,「当真只是萍水相逢吗?」 …… …… 清水山今夜也是倾盆大雨,在峰顶大殿里,有个满头白发,但面容却还是年轻模样的紫袍道人正枯坐在大殿里那尊道门始祖的塑像前,忽然门外一阵狂风掠过,吹得那塑像前的一排蜡烛烛火摇曳。 紫袍道人睁开眼,心头忽然有些烦躁,他起身来到大殿门口,随口问道:「杜庆回来了吗?」 守在大殿门口的两个修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这才低声道:「启禀山主,杜师叔还没回来。」 紫袍道人自然便是清水山的山主,天一真人,也是这座清水山,乃至这方圆数百里的最强之人。 天一真人面无表情,「真是个废物。」 听到山主动怒,两位修士立马跪下,齐声道:「山主息怒。」 其实清水山和那些山上修士宗门有着极为大的不同,与其说这位山主是他们清水山的老祖,倒不如说这位山主便是清水山的主人,这山中修士,在他眼里,哪里有什么徒子徒孙的看法 ,只当是寻常走狗罢了。 天一真人淡漠道:「葛明这个废物也是,明明是炼制一个上品药果,却不回山,死了也是应当。」 虽说天一真人这么说,但其实他们都知道,若是葛师兄真将自己的药果带上山,只怕甚至会被眼前的这位天一真人直接抢走,这种事情并非头一次了,早有前例,况且如今的天一真人已经在彼岸境困了多年,这些年早就心急如焚,不断寻求药果,想要借此破开这个境界,踏入忘忧境。 彼岸和忘忧,一线之隔,其实隔的就是天差地别。 山中修士们对此其实也是乐见其成,毕竟自家山主若是更强,他们在外也更有底气,毕竟他们做的事情本就是伤天害理的事情,身后若不是有个强大修士撑腰,那么他们每天也过得是心惊胆战。 但若是要将自己辛辛苦苦寻到的药果交给这位山主,那却是谁都不甘心的。 「只是他虽说该死,但有外人敢杀他,便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天一真人看着这场倾盆大雨,面无表情,吐出几个字,「贼老天。」 道门修士对于天地一向敬重,只怕是说什么都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的,只是对于天一真人来说,他本就是道门弃徒,自认天地也没什么了不起,要不然也不会剑走偏锋,走了一条以灵药和童男童女炼制药果的修行法子,最后创下这座清水山。 只是刚在天一真人说出这句话,雨幕里便有修士朝着这边跑来,到了大殿门口之后,扑通一声跪下。 然后那修士有些颤抖开口,「山主,有人闯山!」 天一真人面无表情,漠然道:「多少人?」 修士连忙回道:「就一个年轻武夫,提刀,应当就是杀了葛明师兄那人。」 天一真人面色不改,甚至还笑了起来,「上山找死啊,有意思。」 wap. /93/93126/31598857.html 第四百一十六章 提刀上山 “山中弟子去山道那边拦他,我倒要看看,他是否能来得了我面前。” 天一真人缓缓开口,下了自己的命令,两位早就跪下的修士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担忧,但到了此时此刻,谁又敢多说些什么? 在这清水山,天一真人说什么,那便是什么。 领命而去的修士很快离去,天一真人则只是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大殿里的道祖塑像,面无表情。 …… …… 清水山好找,陈朝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便已经来到这座清水山脚下,大雨不停,他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黑衫紧贴身躯,已经能够隐约看到他的身体线条,他从来不是那种健壮魁梧的身躯,但这也意味着陈朝便是那种瘦弱的年轻人,他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蕴藏着巨大的力量。 沿着山道而行,很快便在前方看到第一拨清水山修士,这些修士都是平日里负责巡山的修士,清水山没有护山大阵,一来是那东西每日消耗的天金钱不在少数,二来则缘于天一真人向来不在意这种事情,他自认无人胆敢挑衅清水山,而如果某一天真有人要登山挑衅,天一真人也有自信将其斩杀。 几位修士在山道上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登山的年轻武夫,都咽了口口水,其中一人壮着胆子大声呵斥道:“此乃清水山所在,闲杂人等,速速……” 退去两个字还藏在咽喉里,便再也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间。 一颗人头就这么平白无故地从山道上滚了下来,那具无头尸体也缓缓倒下。 在这瓢泼大雨里,本来视线便不算是特别好,又加上是半夜,几位修士根本就没有看清楚那个年轻武夫什么时候出的刀,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陈朝已经到了他们身前。 接下来,是一场毫无悬念地屠杀。 几位清水山的修士,平日里也作恶多端,此刻尽数死在了一把断刀的刀锋下。 陈朝斩杀几位修士之后,面无表情,踩着他们的尸体,开始继续登山。 只是没走出去几步,前面便出现了大片修士。 有天一真人的命令在,这些山上修士不管愿意和不愿意,此刻都只能出现在山道上,阻挡这位年轻武夫的道路。 陈朝没有开口,更没有去说什么所谓地挡我者死这样的话,因为今夜不管是挡路或者不挡路,都要死。 整个清水山的修士,他都要杀。 山上的修士们显然想不到这一点,看着这个年轻武夫,领头的修士还在怒斥陈朝,“你这粗鄙武夫,真是胆大包天,连我清水山都敢闯,难道没有听过天一真人的名号吗?!”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便宛如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劈向那个修士。 那修士瞬间觉得手脚无力,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一股凛冽杀意。 那道杀意藏在雨中,仿佛无时无刻不在落在他们身上。 陈朝深吸一口气,开始朝着山道上奔去。 整个山道,杀机四起。 以一人之力独挑一座宗门,这种事情,在整个修行界的历史里,其实也没有几起,而成功的,更是寥寥。 如今陈朝的境界自然不能和那些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大修士相比,但眼前的清水山,也不是什么有资格被记入史书里的豪门大派。 但可以预见的是,未来随着陈朝一步步走到世间最高处,今日之事,也会被记入史册。 至于缘由,只怕后人便不得而知了。 陈朝不会告诉清水山的修士们,今日他一人要覆灭他们这一座宗门,只是因为他萍水相逢的一个小姑娘死在了清水山的某位叫做葛明的修士手上。 …… …… 早已经打定主意没有任何手段要隐藏的陈朝在迎上这些修士之后,当即便是至强一刀斩出,断刀在一个修士的身躯上划过,没有任何停顿,只好似切开一块豆腐那般,直接便将那身躯斩开变成两半,不等那具分为两半的尸体倒下,陈朝的刀已经挥向了另外一个临近身前的修士。 然后是一颗头颅直接被一刀斩下,滚落山间。 紧接着,一个手持一杆长枪的修士一枪尚未刺出,便赫然发现自己握枪的那条手臂已经被一刀斩下,剧烈的痛苦让他还没来得及惨叫,嘴里便有鲜血涌出,他不可置信地低头一看,自己的胸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插着一柄刀。 握刀的年轻武夫没有任何犹豫的顺势一刀横撩,直接将他的身躯斩开,分为两半,随即便迎上另外一个修士。 在这期间,陈朝几乎是同时遭受了数位修士的倾力一击。 在这个时候,平日里耗费无数时间打熬的身躯好处便显现出来了,在硬抗数位修士的倾力一击的他不过是身躯微微摇晃,转身的同时,手中断刀划出一个大圆,周遭数人的身躯遇到这把来历不明的断刀,完全无法抵御,就此被斩开。 光是在刹那之间,在这山道上,便已经多出了数具身首异处的尸体。 鲜血混着雨水顺着山道往下流淌,殷红一片。 要是不知道其中真相的人,只怕还会以为今夜下的是一场血雨。 而在此刻已经被无数修士包围的陈朝,身躯已经遭受了无数道利器的袭击。 雨水山的修士鱼龙混杂,修行法子虽然都是跟着天一真人创造出来的炼制药果提升修为,但各自也有其余手段,此刻他们面对这个一言不发的年轻武夫,也不再有任何保留,各自压箱底的手段都已经用出来了。 只是在半刻钟之后,随着山道上的碎尸越来越多,即便是占据人数优势的清水山修士,都觉得越发的害怕起来。 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到底还是不是人?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杀人的,但的的确确是没有见过像是眼前这个年轻武夫这样杀人。 一旦出刀,便必然至少斩开其中一位修士的身躯,死在他刀下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全尸! 在外围的几位修士早在陈朝被围在中间之前便开始双手结印,嘴里念念有词,到了此刻,肉眼可见,几位修士的指尖都弥漫出一条条金色丝线,而后几位修士各自占据一个方位,那些丝线汇聚之后,纵横交错,成了一张金色大网。 几位修士对视一眼,各自抓住其中一角,然后异口同声沉声道:“速退!” 闻言的修士们立马想要抽离战场,但即便如此,还是有数位修士被陈朝纠缠而无法脱身。 几人对视一眼之后,也是同时点头,此刻他们也顾不得是否还有同门在那张大网覆盖之下了,他们必须尽快将那个年轻武夫控制住,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随着几位修士的同时下压,那张金色大网朝着陈朝压去。 连带着数位同门,一并被金色大网笼罩。 看到这一幕,许多修士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但随着那张金色大网落下,将那位年轻武夫困住之后,那年轻武夫顿时便发出了一阵如同困兽一般地不敢怒吼。 几位修士冷笑不已,想以一人之力,闯他们这座清水山,只怕是也太过痴心妄想了。 但下一刻,一道璀璨刀光便骤然出现在夜色之中。 照亮了不少修士的脸。 下一刻,那各自按住其中一角的修士便发现一股巨力正在强行要将他们手中的金色大网拖走,他们脸色一变,各自后退,用力攥紧手中大网,不让那年轻武夫脱困。 只是随着那张金色大网绷直,中间的金色丝线,就此断开。 几位修士各自倒退数步,再看向那张金色大网的时候,便已经发现是支离破碎了。 脱困而出的年轻武夫,此刻上身的黑衫已经破碎不堪,他毫不在意,只是一只手抓过一个修士,硬生生扯下了他的一条胳膊! 然后一拳砸向那修士脑袋,白花花东西随着鲜血一起四溅开来。 收手之后,陈朝随即一把扯下自己那已经破碎不堪的黑衫,露出满是伤痕的上身。 在这期间,那位年轻武夫甚至还有闲心将扯下的黑衫用来擦了擦脸上的血污。 可这一幕,落在在场所有修士眼中,可就是另外一幅光景了。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杀神?! 凭借一口气,几乎便杀了清水山一小半修士的陈朝抽空换了一口气,这才说了第一句话,“就只有这点本事,就学人作恶?” 声音不大,但周围所有修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宛如来自地狱的声音。 一把丢掉手中黑衫的年轻武夫轻声道:“继续来吧。” …… …… 瓢泼大雨不停。 陈朝已经走到了半山腰。 在他身后,已经再无清水山修士,只有一地碎尸。 整个山道上再无雨水,只有一直流淌的血水。 在他身前,所剩不多的清水山修士,已经不寒而栗。 此刻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只觉得浑身冰凉。 再没有任何人敢主动上前。 他们甚至都已经不敢直视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 第四百一十七章 我会一拳一拳打死你 赤裸着上身的年轻人,身上那纵横交错的伤痕,在此刻的清水山眼中,那些伤痕都显得那般可怖。 尤其是他此刻的手里还提着一把断刀,这一幅景象,对于在场众人的冲击力,极大极大。 “他已力竭,坚持不了多久了,我们一拥而上,他定然会死在这里!” 眼见周围的同门已经不敢向前,有修士高声开口,虽说此刻清水山的修士已经折损不少,但仍旧有大量修士还在,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既然已经要围杀那个年轻武夫,那就应当继续,不然那之前死去的修士,岂不是都白死了? 随着那修士开口为众人壮胆,才短暂安静片刻的山道,已经再起杀机,一众修士再度围杀而去。 陈朝面无表情,只是看着眼前的众人,握紧了手中的刀。 杀人是今夜的主旋律,虽说山道上已经死了不少人,但这也只是个开始而已,对于这个雨夜来说,还远远没有到尽头。 …… …… 峰顶大殿,天一真人站在屋檐下,听着雨中的弟子汇报山道上的战况,那张平日里严肃的脸到了如今也终于有了些情绪波动。 “黑衫,断刀,还是个年轻武夫。” 天一真人微微思索,便有了答案,缓缓道:“这就是那位名震世间的潜龙榜第三人啊。” 听着这话,雨中的那个修士一怔,随即担忧道:“山主,既然是那位,我等是否应当收手啊?大梁朝对于这个年轻人,应当是十分看重,若是他死在咱们山上,恐怕会招来祸端。” 天一真人冷笑道:“收手?一山修士被他杀了三四成,这就收手,以后我清水山何以颜面立足方外?至于大梁朝,算个屁,一群粗鄙武夫组织起来的东西,有何好怕的?” “可那位大梁皇帝……” 之前大梁皇帝独自一人前往北境,在漠北鏖战妖帝的事情,早就已经是人尽皆知,有了这么一位强大人物坐镇大梁,痴心观那些一流宗门或许可以不管不顾,但对于清水山来说,只怕还不够资格。 天一真人淡漠道:“既然是他先闯山,又杀了我山中如此多的弟子,最后死在山上,谁又能说些什么,至于大梁皇帝,就他大梁有个绝世武夫,我方外没有强者?到时候他大梁用什么理由兴师问罪?即便真要兴师问罪,那帮家伙难道真会眼睁睁看着,那到时候还要不要脸?” 作为一山之主,天一真人自然和其余的修士不同,他站得高也看得远,对于其中的门道,看得无比清楚。 知晓对方身份之后,他更是明白,若是今夜能将那年轻武夫斩杀,清水山将会得到数不尽的好处。 “传令下去,谁能将那年轻武夫的头提来见我,后山仙洞里的药果,可以随意挑选。” 天一真人淡漠的声音响起,声音冷淡,他比谁都懂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 听着仙洞里的药果可以随意挑选,就连此刻跪在雨中的修士都觉得有些心神摇曳。 清水山的修行之道全依仗药果,而后山仙洞里的那些药果,基本上都是炼制了数年甚至十几年的上品,得到一个,都会受用无穷。 这让他们如何不心动? 天一真人的重赏之下,只怕之后山道那边的修士,一定会更加不惜命。 再说了,一个苦海境武夫再强,难道当真真能和他们清水山的一山修士抗衡? 他们山上难道没有苦海境的修士? …… …… 山道之上,在天一真人的消息传来之前,这里早就又有一场厮杀,这一次厮杀,清水山修士,又折损两成,算上之前折损的三四成修士,如今的清水山足足一半修士都已经死在了那个年轻武夫的刀下。 只是众人在此刻也总算是看到一些胜利的曙光,毕竟在那个年轻武夫斩杀一半清水山修士之后,他的身上,多多少少也早就出现了不少伤痕,本就是满身伤痕的年轻武夫,此刻身上,添了许多新伤。 如今在山道上一直流淌的血水,终于是有些从他身上流出的了。 而且随着死去的清水山修士越来越多,剩下的那一半清水山修士,便没那么好杀了。 他们境界更强,战力更高。 但即便是如此,众人也都忍不住心寒,都说剑修是世间杀力无双,他们没见过剑修,但想想,天底下只怕也没有哪个剑修能在这个境界,有眼前这个年轻武夫这般能杀人了。 陈朝和清水山修士不同,他此刻没想那么多,在一刀再次斩开一个修士身躯之后,他一把拖过一个修士,让他为自己挡下来自清水山修士的致命一击,那人其实早就在一旁观察许久,一直在等一个时机,终于寻觅到之后,才藏在众多修士之中悍然出手,只可惜还是被陈朝觉察,这一击没能斩杀陈朝,反倒是将自己的同门直接给斩杀了,只是容不得他想些什么,接下来迎接他的,也是陈朝的刀。 而此刻在杀了这位修士之后,已经从半山腰来到快要山顶之前,他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此刻的清水山修士,比起来之前,少了很多。 以苦海境一人战一山,陈朝除去依仗的有自己同境绝世无双的体魄之外,还有就是这清水山修士,实在是没有几个够看的,本就是走的邪门歪道,同境之中他们也不见得有多强,更何况整座清水山,苦海境的修士,本就没有多少。 只是即便如此,这漫天的人海战术,也让陈朝多多少少有了些麻烦。 更何况在走到山顶之后,还要和那位山主一战。 一位彼岸境的修士,以逸待劳? 若是换做其余时候,陈朝绝不会如此莽撞去做这件事,可现如今…… 陈朝眼中只有杀意。 至于死不死的,今晚没想过。 …… …… 大雨不停,陈朝挥刀不停。 已经无法用什么言语来形容陈朝今晚的这场杀人。 陈朝割下一个修士的头颅,然后同时又再次挨了一剑。 一柄锋利长剑从陈朝原本的伤口处刺入其中,然后直接将陈朝的身躯都刺穿了,陈朝抬眼一看,递出这一剑的是一个面容寻常的中年修士。 “郝师叔!” 众人看到这一幕,精神振奋,这一剑虽然没有刺中陈朝的要害,但也是将他的小腹洞穿,这也是陈朝自从上山以后,所受的最重的伤势。 杀到如今,修士们的畏惧已经消散了,此刻畏惧无用,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将这个年轻武夫斩杀在这里。 双方皆已杀红了眼。 只是才偷袭得手的那位郝师叔还没来得及抽出那柄长剑,便被陈朝按住头颅,然后重重一刀将其斩开。 陈朝松开手,任由尸体倒下。 此刻眼前,剩下的修士已经不多。 陈朝再换一口气。 这是上山之前所换的第四口气,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也差不多是最后一口气了。 …… …… 半个时辰后,陈朝停下挥刀。 身前已经没有了任何一个站着的清水山修士。 这个时候,陈朝才开始疯狂的大喘气,至于他身上如今已经数不胜数的伤口,有些伤口已经结痂,有些伤口上又有了些的伤口,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血肉模糊。 陈朝却不在意。 不过即便此刻身前已经无人,他都没有立即上山。 他缓缓抽出还插在自己身体里的那柄长剑,然后随手丢开。 然后漠然转头看着自己的来时路。 整个山道上,一片碎尸。 血腥味十足。 不管今夜陈朝是否能活着离开,只怕这座祸害了不少人的清水山,都要沉寂很多年。 等着小腹的那个伤口重新结痂之后,陈朝这才继续朝着山上走去。 没走多远,陈朝便在山顶看到一座石碑,上面镌刻着一行大字——清水凉人。 陈朝面无表情,一刀斩开石碑,然后看向峰顶。 那里有光亮。 在大雨之中,也看得清楚。 陈朝沿着一条山道缓慢登山。 没要多久,便已经来到了峰顶。 一座大殿便在眼前。 大雨越发磅礴,仿佛上天也看不下去那山道上的血腥,想要清洗一番。 赤裸着上身的陈朝来到大殿前,看到了那个紫袍道人。 天一真人此刻身侧也没有了任何修士。 看到走到此处的年轻武夫,这位清水山山主也没有陈朝预想中的那般暴跳如雷,只是淡然看向眼前的年轻武夫,有些感慨,“想不到你还真能走到这里。” 一整座清水山,无数修士,前仆后继,都没能拦下这位年轻武夫。 “只是走到了这里,又如何?” 天一真人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轻声道:“你难不成觉得你能活着离开?” “我用一座清水山给你陪葬,倒也不算差了,你今夜死在这里,也算不上冤枉。” 天一真人叹气道:“只是拿一座清水山为自己谋个前途,我也有些于心不忍啊。” 陈朝看着这位清水山山主,一直都没有说话,到了这个时候,忽然便收刀入鞘。 天一真人笑道:“既然都到这里了,我也不着急,你闯山的缘由,我大概知道一些,那个小姑娘和你的关系呢?” 陈朝平静道:“萍水相逢。” 天一真人说道:“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把自己的命丢了,这种事情不可笑吗?” 陈朝没说话,只是吐出最后一口气。 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气息不断攀升,天一真人也不在意,只是说道:“准备好去死了?” 陈朝摇摇头,“今夜谁死,还不好说。” 然后他解下腰间的刀,重重丢出,那柄断刀连同刀鞘,都插入砖石之中。 “怎么,刀都不用?” 天一真人讥笑道:“真像是求死啊。” 陈朝盯着天一真人,忽然咧嘴一笑,“你放心,我等会儿不会让你死得太轻松。” “我会一拳一拳打死你。” 新 wap. /93/93126/31619472.html 第四百一十八章 秘闻 听着眼前年轻武夫的豪言壮语,天一真人并没有当真,也没有在意,只是笑着说道:“年轻人,狂妄是要付出代价的。” 陈朝和天一真人相差一个境界,如今弃刀而战,自然不是理智的决定,但陈朝毫不在意,只是朝着眼前的天一真人走去,平静道:“一刀砍死你,我不太喜欢。” 天一真人毫不在意,站在屋檐下,感受着眼前年轻武夫的澎湃血气,他负手而立,微笑道:“那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正好,我也想看看你们这所谓的武夫,到底是怎么个体魄世间无双法。” 说完这句话的天一真人从屋檐下走出,来到滂沱大雨之中,只是和陈朝任由雨水拍打身躯不同,这位清水山的山主,将那些雨水全数挡在了在身前一丈之外,不让任何一点雨水落到他的身上。 他紫袍飘荡,漠然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说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和你一般狂妄,只是我很快便知道,这个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狂妄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陈朝抬起头,说了最后一句话,“你这道理,下去讲给你的那些弟子们听吧。” 天一真人冷笑一声,还想说话,眼前的年轻武夫已经大步来到他身前,然后整个人不管不顾地朝着天一真人撞去。 舍弃了断刀的陈朝,这一次生死搏杀注定更多需要和世上大部分武夫那般,一拳一拳去砸。 天一真人讥笑一声,“幼稚。” 在他看来,不管是这个年轻武夫因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便选择上清水山这件事,还是他在战前特意弃刀来看,都十分幼稚。 只是这两个字才吐出,陈朝的身影已经来到身前,那年轻武夫没有任何停留地猛然撞向他,天一真人没有躲闪,而是在身前的气机再度往前推去,那些狂躁气机先行一步,先行和这位年轻武夫已经遍体鳞伤的体魄相撞。 天地之间,骤然发出一声闷声,好似远处雷云之中,有一道惊雷,在此刻正在起势。 一场滂沱大雨,在此刻,都宛如暂时停滞了片刻,再之后,无数雨水开始朝着四周四溅而去,那些雨水击打在天一真人身前的气机上,发出一阵阵嗤嗤的声音。 “怪不得这般狂妄,原来真打了个好底子。” 天一真人看着身前无数如同利剑的雨滴撞向自己的气机,一挥衣袖,气机瞬间往前再蓄力推去,然后便是雨珠四散而来,而与此同时,陈朝的身躯已经撞入了他的气机屏障里,天一真人的屏障被破开,但他却不退反进,往前迈出一步,对上了那来势汹汹的年轻武夫。 而后两人真正相遇。 陈朝沉肩撞向天一真人,但天一真人却一掌拍向陈朝的额头。 陈朝注意到了这一掌,但却没有选择躲,天一真人虽然是彼岸境的修士,但对陈朝来说,他这等彼岸修士,远不如那些苦修而成彼岸修士。 只是下一刻,这一次,陈朝失策了。 对方一掌,竟然生生拦住了他的前进势头,而后甚至将他推出去数丈距离。 天一真人感受着手掌传来的微微震痛,有些意外道:“还真是个下了水磨功夫的武夫?” 陈朝也有些意外,感受着之前天一真人那一掌,他隐约觉得,眼前这位清水山山主,好似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你这会儿要是后悔了,选择提刀来战,我可以等你,如何?” 天一真人在一掌之后,趁势追杀,根本没有忌惮陈朝武夫的身份。 陈朝面无表情,只是在站定身子之后,便朝着天一真人的脑袋砸出一拳。 汹涌气机藏在这一拳里,周遭的雨水在此刻都被气机逼开,依着天一真人的身躯坚韧程度,若是被这一拳砸中,只怕是不死也要重伤,但天一真人只是冷笑一声,手掌举到额头前,拦下陈朝这一拳,而后另外一只手反倒是一拳砸向陈朝肩膀。 砰然一声巨响,陈朝再次被砸退数丈。 天一真人得势不饶人,往前掠走,而后一掌拍下,目标正是陈朝的天灵盖。 陈朝仰起头,躲过那势大力沉的一掌,但天一真人在一掌下落的同时,复而一掌落在陈朝胸膛上。 陈朝实打实挨了这一掌,身形再度被迫向后退去,但在这之前,他的一拳,终于是砸中了天一真人的小腹。 只是这一拳,只是迫使天一真人没能再继续追杀陈朝,甚至根本没能将这位清水山山主,逼退哪怕一步。 事到如今,陈朝终于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眼前的天一真人,只怕也是个武夫…… 要不然,便无法解释他的身躯为何也这般坚韧。 天一真人似乎看明白了陈朝心中所想,倒也没有什么遮挡,坦然道:“我的确和你一般,都是个武夫。” 这是天一真人最大的秘密,也是整个清水山的最大秘密。 “可惜啊,武夫这个身份,真不是什么好身份啊。” 他创立清水山,以炼制药果来维系修行,在旁人看来,无非是走一条剑走偏锋的路子,但对于天一真人来说,却不是这般,他的初衷是为了打破纯粹武夫无法修行道法这件事,武夫身躯本就是天下无双,若是还能修行,那么整个世间的格局,都要变。 “那帮所谓修士,看不起我们这些武夫,我便让他们看看,若是我们也能修行道法,这个天地,该是何等光景?” 天一真人有些向往,轻声道:“那到时候,世上再无修士,敢小看武夫了。” 陈朝站在原地,漠然看着他。 天一真人感慨道:“若你不叫陈朝,我甚至可以收你为徒,传你这门法子,至于你杀了这清水山满山修士,又如何?” “我受限于天赋,这辈子只怕很难有什么大的成就,你应当比我有机会,怎么样?要不要再好好想想,拜入我门下,我们一起为天下武夫找个出路?” 天一真人此刻看向陈朝,眼中甚至有了些期待。 陈朝问道:“所以就要吃人?” 天一真人无所谓道:“为此大道,吃人又如何?” 陈朝没说话。 天一真人已经看出陈朝的想法,冷笑道:“妇人之仁,天底下正是因为都是你这等守旧武夫,所以武夫才会被那些狗屁修士看不起,一辈子没有翻身可能!” 陈朝没说话,只是以一拳作为回应。 天一真人不躲不避,硬抗砸在自己身上的一拳之后,这才挥肘打在陈朝下巴上,漠然道:“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之后便把你炼制成药果,吃下肚去,让你好好看着,我是如何为天下武夫开辟一条通天大道的!” 陈朝仰头吐出一大口鲜血,但同时也是一把抓住天一真人的衣袖,猛然一拳挥出,砸在这位如今不知道该说是一位武夫还是修士的清水山山主身上。 天一真人往后退去几步。 尚未站稳身子之后,便看到已经再度到了身前的陈朝。 他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摒弃别的手段,以体魄和眼前的年轻武夫相对。 最开始之所以他得知陈朝上山之后,没有立即去山道和众多修士一起截杀他,便是想当真看看,这个年轻武夫到底有没有资格来到山顶,有没有资格让他和盘托出自己这珍藏多年的秘密。 当时他甚至有七八成把握觉得能够说服陈朝和他一起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但此刻他却是无比失望。 眼前的年轻武夫太过冥顽不灵了。 既然如此,他也就没有再有任何留手地打算了。 之后天一真人出手,攻势凌厉,漫天拳罡一次次砸向陈朝这个年轻武夫身上。 本来上山不易,身上便有伤势的陈朝在不断砸碎这些拳罡的时候,也不断出拳砸向对面的天一真人。 这顷刻间,变成了两位纯粹武夫的较量。 陈朝虽然境界不如眼前的天一真人,但他的体魄足以说得上是苦海境最强,因此此刻虽说陷入被动,但在一时间,天一真人还真找不到什么必杀的机会将他打杀。 至于天一真人,这些年明面上是用药果在不断提升境界,但实际上却一直没有丢下打熬体魄这种事情,加上有药果辅助,他的体魄也无比坚韧,至少要比一般的彼岸武夫的体魄,强大不少。 两人不计后果的一轮互相出拳,让这大殿前的砖石都碎裂不少,但由于有大雨的原因,竟然都没有任何尘烟出现。 在小半个时辰之后,天一真人身上的紫袍已经破损不少,天一真人在和陈朝硬碰硬对拳一次之后,两人脚下的砖石更是瞬间破碎,裂痕如同一张蜘网四散而开,而在剧烈狂暴的拳罡下,天一真人身上的紫袍也瞬间裂开。 天一真人露出了藏在紫袍下的壮硕身材,一块块肌肉分明,好似一尊完美的雕塑。 而他的每一块肌肉下,似乎都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同陈朝比较起来,天一真人更像是一个强大的武夫。 “你的体魄是打熬得不错,但想要杀我,只怕很难。”天一真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即便此刻两人注定要在之后分出生死,他还是对眼前的年轻武夫有些赞许之意,不管是因为对方的天赋,还是这实打实的武道底子。 陈朝动了动脖子,浑身上下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甩了甩手臂,将好些雨水震飞,这才说道:“有就会就行。” 天一真人漠然道:“我还是想再问一遍,你当真是不愿意跟我一路?” 陈朝向前冲去,同时丢下一句话,“恶心。” 与此同时,天一真人一步踏出,横臂直击陈朝胸前,而后另外一只手握拳砸出,一道汹涌拳罡震开雨水,再次砸向陈朝。 陈朝面无表情,伸手抓向天一真人手臂,而后双手一拧。 之后的两人交手,天一真人分明发觉对面的这个年轻武夫一身拳意,竟然气息驳杂,不是一道,至少有三道拳意,如同三条细绳,此刻正在交缠在一起。 最弱的一道,他几乎能够确定那是这个年轻武夫一直苦修的气息,至于另外两道,虽然威势尚弱,但应该是这位年轻武夫研习时间不够长的缘由,但其中拳意精髓,立意高远,只怕不是寻常武夫的拳架气魄。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沉默拉出架势。 他最开始得了镇守使的修行心得,而后又和大将军交过手,得过这位绝世武夫的指点,再加上那一夜,大梁皇帝有意无意地指点,可以说,大梁朝最强大的三位武夫,都是他的老师。 而在见到这三位武夫之前,陈朝的武道修行,可并没有名师指点,他能够走到那个境界,除去本身天赋不差之外,只有苦修和不要命而已。 在天青县山中杀妖,无数次的生死厮杀,再加上每次打熬身躯都要比常人坚持更久,他这野路子才不至于被当世这些年轻天才甩开。 但也仅此而已。 可有了这三位武夫的武道指点之后,尤其是陈朝得了镇守使的修行心得之后,陈朝的武道进境,远比常人想得要快很多。 天一真人在短暂的吃惊之后,到底还是很快便冷静下来,说来说去,你即便是再强,也和我差着一个境界,想杀我?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作为前辈武夫,天一真人有这个底气。 只是之后交手的时候,天一真人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到底是小觑眼前的年轻武夫了。 他之后的一身拳势太过凶猛,天一真人甚至有些败退的迹象。 不过他很快止住颓势,以肘挡下陈朝那来势汹汹的一拳,在抬肘同时,他一拳砸出,正好便是陈朝露出的空档。 这一拳能砸中对方心口的话,天一真人会有把握直接将这位年轻武夫重伤。 但这一拳只是递出一般,拳罡刚刚生出,对面的年轻武夫便以更为霸道的一拳,砸开拳罡,一拳砸到了天一真人的额头。 天一真人收拳格挡,但这一拳还是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小臂上,再度让他退出数步。 感觉到小臂传来的疼痛,天一真人脸色微变,但面对对方连绵不断的出拳,仍旧没有只是被动挨打。 他找准机会一拳砸中陈朝小腹,然后后撤数丈,为自己赢得了一些喘息之机。 而后他甚至张手,驱动四周雨珠砸向陈朝。 陈朝任由那密密麻麻的雨珠砸向自己身躯,这才说道:“怎么?这会儿不当自己是武夫了?” 天一真人面无表情,这些年他苦心钻研如何为武夫开辟一条新路,但实际上进展缓慢,他也只是能够凭借那药果为自己构建出一条类似于修士经脉的经脉,所掌握的道法不仅不多,甚至于威力,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这些手段也只是雷声不大雨点更小罢了。 虽说如此,他也坚信自己的这条路是走得没错的,只是最后能成功的,不见得是自己。 天一真人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扯来雨水,在手中凝结成一柄透明长刀,然后再次迎了上去。 打到这个时候,已经无所谓是否以武夫手段应敌了。 陈朝默不作声,此刻他体内的气机翻腾不已,已经几乎要到了破境的边缘,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趁势破境,至于是否提刀,陈朝更是没考虑过,说要一拳一拳打死面前的这位天一真人,那就真的要用拳。 天一真人提刀之后,以道法夹杂武夫手段和陈朝交手,这一次,总算是压下陈朝之前越发汹涌的拳意。 重新将战局主动权掌握在手里的天一真人一刀斩出,磅礴刀气斩开周遭雨势,与此同时,也将地面斩出一道极深沟壑! 陈朝避过这一刀之后,握拳砸向天空,天空里不断落下的雨珠在此刻居然开始倒灌天空而去。 天地之间,好似忽然雨停。 但紧接着,汇聚在一起的雨水倾泻而下,宛如九天之上的银河决堤。 一道汹涌水流,就此阻隔两人。 天一真人再出一刀,斩开水流,然后整个人一跃而过,对着陈朝挥刀砸下。 陈朝夹住刀锋,但被巨力压着单膝跪地。 天一真人双手迸发出巨力,使劲下压,要迫使眼前的这位年轻武夫再无法握住刀锋,就此被他一刀斩开身躯。 地面再次碎裂,陈朝所跪之处,更是肉眼可见的下陷。 陈朝嘴角溢出一道鲜血,体内气机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些走散。 只是就在天一真人觉得大局已定的时候,陈朝双手用力,骤然一拧,那雨刀刀锋在此刻竟然有了溃散之态。 天一真人不管不顾,就要将这一刀彻底斩下。 片刻后,刀锋破碎,但剩下的刀锋,也直接顺势而下,从陈朝的面庞拉过,破开陈朝的肌肤,一直从头顶而至小腹。 陈朝整个人好似真被这一刀彻底斩开。 但这一刀拉下之后,靠近陈朝脚边,本该被斩开变成两半的陈朝却猛然伸脚一踏,一脚踩碎那已经破碎的刀锋。 与此同时,他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着天一真人撞去,这一下,直接将天一真人撞飞回大殿之中。 大殿轰然一声震动。 天一真人被撞入那道祖塑像之中,整个人陷在里面,动弹不得。 天一真人怒喝一声,整个挣扎出来,丝毫不管身后道祖塑像如今的凄惨模样。 而在此刻,陈朝也走进了这座大殿。 站在门口,浑身淌血的陈朝抹了一把脸庞,没能止住鲜血流淌,甚至还因此弄得满脸血污。 这一下,这两位武夫的战场从雨中转入了大殿里。 —— 失策了兄弟们,没能写出大长章,这章五千多字,然后我现在继续去写。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不好吃 这座道祖大殿,当初修建的时候,本就是起着一个掩耳盗铃的作用,天一真人对于所谓道祖,本就没有任何敬意。 对于世间大多数的武夫,天一真人也没有任何好感,即便是那位武道境界无比强大的大梁皇帝,也即便如今这个大梁朝。 他这些年,一直都在找一个同道者,但却一直没有找到,如今看到陈朝,他本燃起了些希望,只是那个年轻武夫却对此没有任何兴趣,这让天一真人无比失望。 伸手扯下一块道祖塑像碎片,天一真人缓缓抬头,看向眼前的年轻武夫,笑道:“真有些本事,很好。” 站在门口的陈朝只是问道:“你觉得你还能扛住我几拳?” “都说拳怕少壮,你虽说年轻,但我还真没老。” 天一真人扭了扭脖子,笑着感慨道:“不过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还真不如你,只是你这么好一个苗子,为什么偏偏那般守旧呢?真是该死啊。”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笑了笑。 天一真人忽然问道:“你看我身后这道祖如何?” 陈朝闻言,抬头一看,那道祖塑像之前被天一真人一撞,整个身子已经破碎不堪,只是头颅还算完好,陈朝看了一眼,没什么感触,“不怎么样。” 天一真人哈哈大笑,“你知不知道,天底下的道门修士,看这道祖塑像,都是虔诚叩拜。” 陈朝一怔,随即道:“依着你的意思是,你要是开辟从一条路来,你也会被如此对待?” 天一真人叹道:“可惜你是看不见了,若是你跟我,在我身侧,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的确可惜,我闻不来香火气,也吃不来冷猪头肉。” 陈朝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再次扑向这位天一真人,开启了殿内的鏖战。 这一次,陈朝以势大力沉的一拳直击这位天一真人的面门,天一真人先伸手一拦,同时另外一只手握拳砸向陈朝头颅,陈朝微微仰头,躲过这一拳之后,同时一脚踹向眼前天一真人胸膛。 天一真人一拳顺势收回,重重砸在陈朝鞋底,只是被这一拳结结实实打中的陈朝却没有倒飞出去,而是顺势一压,整个人腾空而起,然后整个身子呈一个诡异的弧度逆转,重新出现在天一真人的头顶。 然后便是重重一脚踏出。 天一真人双手架在身前,拦下那一脚,但同时是被压得半跪下去。 地面顿时出现一条裂痕。 这一下,以牙还牙。 之前陈朝这般半跪,如今便是眼前的天一真人这么半跪。 这一下,似乎是攻守换位。 天一真人却不为所动,被压下之后,竟然还选择主动撤回双手,用肩膀扛住陈朝这一脚之后,两只手抓住陈朝脚腕,用力抡出一个大圆,将陈朝甩飞砸在那边的道祖塑像上,本就是极为凄惨景象的道祖塑像,此刻被彻底砸穿,道祖头颅滚落下来,重重砸在地面,顿时四分五裂。 而陈朝在撞碎这道祖塑像之后,更是连带着撞碎了数根柱子,这样一来,半座道祖大殿,在此刻瞬间倒塌。 无数的横梁碎瓦坠落下来,烟尘四起。 天一真人缓慢转身,看向废墟,只是此刻烟尘太大,即便是他都看不清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烟尘里有一道身影撞出,一下子便将猝不及防的天一真人心口气机撞散,天一真人踉跄倒退数步,头顶上又有一只手掌落下,拍向自己的天灵感。 这一下,天一真人没来得及躲避,硬生生挨了这一掌,然后头顶自然鲜血流淌,顺着流下,很快便模糊双眼。 不过在刹那之间,光凭着多年修行的经验,他便在视线受阻的同时,挡下了那个年轻武夫好几次重击。 最后一次交手,是陈朝以肘撞向天一真人心口,而天一真人则是一拳砸在对面年轻武夫的头颅上。 这一下,两人都受伤不轻。 到了此刻,两人的处境似乎都有些微妙,就看如此打破了。 两人各自退后数丈,天一真人被逼退到了门口,他随手扯来周边的一条长布,擦干净眼中血迹之后,这才看到自己对面同样赤裸上身的年轻武夫,正在大口喘着粗气。 天一真人这才感慨道:“刚刚你要是提刀,八成会被你偷袭得手,可惜了。”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之前那些伤口已经在这场大战中彻底崩开的年轻武夫,浑身上下到处都开始淌血,看着便如同一个血人。 这场大战,从上山开始算起,直到如今,陈朝虽说中途有几次换气修整,但说到底,这其实都只能归结于一场大战而已。 如今的他,伤势已经不轻。 若是没有后手,估摸着真要死在这座清水山上。 不过一切还早。 陈朝真有后手。 陈朝叹了口气。 天一真人问道:“还有什么手段?” 陈朝没说话,只是吐出一口气。 浑身压制许久的气机,此刻终于尽数上涌,再没有任何克制。 天一真人一怔,随即脸色大变,整个人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便掠向陈朝,重重一拳砸向陈朝心口。 他也没有想到,眼前的年轻武夫竟然早就到了苦海境瓶颈处,却一直耐着心思不去破境,而和自己厮杀,若是没有这场厮杀,天一真人大概会等着眼前这个年轻武夫破境,到时候无非是彼岸武夫和彼岸武夫对决而已,但有了如今这场厮杀之后,天一真人再也不敢去等眼前年轻武夫破境了,他一破境,便意味着他会再有一道崭新气机,那到时候自己只怕便真没办法了。 所以他现在,就是要一拳将眼前的年轻武夫破境的势头完全打破,一拳砸在陈朝心口,便能将他的气机打散,让这个年轻武夫再也无法挽救颓势。 只是在破境关口的陈朝,虽说此刻行动受限,但仍旧是双手拦在胸前,挡住天一真人这倾力一拳。 一拳之后,陈朝倒飞出去,再次撞入那废墟之中,而在此刻,整座道祖大殿,这才跟着破碎,全部倾塌。 天一真人没有就此远离战场,而是身形不断往前,一只手抓住陈朝的一只手臂,另外一只手握拳不断打在陈朝胸口。 与此同时,一座道祖大殿终于彻底坍塌,把天一真人和陈朝都埋入其中。 但仍旧有剧烈响声传出,如同雷声,连绵不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一真人冲天而起,从废墟里挣脱离开,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转身便要掠走。 但身后与此同时,也响起一道冷淡声音,“你倒是打痛快了,这就想走?” 天一真人脸色难看,却不愿意转身,而是朝着前方奔去,不管大雨滂沱。 但没走出多远,那年轻武夫却没来由地出现在了他对面。 吐出一口血水的年轻武夫盯着眼前的天一真人,轻声道:“该我了。” 天一真人到了此刻,恐惧不多,但更多是不可思议,之前那连绵不断地出拳,每一拳都是倾力之功,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偏偏阻挡不了这个年轻武夫在他面前的顺利破境。 这样的事情,才是让他觉得不应该再继续和这年轻武夫生死厮杀下去的根本,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身上好似有太多秘密,根本不能以常理视之。 天一真人沉声道:“即便如此,你我同境,真当能杀我?” 陈朝只以可以试试四个字作为回应。 然后两人在大雨里再次交手,不过和之前比较起来,陈朝这一次的攻势比起来之前,要汹涌许多,天一真人很快便有些招架不住。 陈朝很快便一把抓住天一真人的一条手臂,用力一折,直接将天一真人的手臂折断,而与此同时,他便是一拳砸出,砸中这位彼岸境武夫的胸膛。 天一真人想要勉力递出一拳,但同时又被陈朝一拳砸来,这一次两拳相对,天一真人的指骨瞬间断裂,整只手都颓然下坠。 陈朝抓住天一真人的脖子,一拳又一拳地砸向他的胸膛。 很快天一真人胸口便血肉模糊。 天一真人不断吐血,但却没什么办法阻挡眼前这个年轻武夫的攻势。 半刻钟之后,他已经是气若游丝。 眼睛被血水浸泡,已经快要睁不开了。 陈朝面无表情的一拳一拳砸出,算是说到做到要一拳一拳打死这位天一真人。 天一真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此刻距离死亡,已经不远。 陈朝仍旧不停手,此刻眼前雨中,似乎又出现了那个拿着糖人的小姑娘。 在笑着看向自己。 陈朝痛苦闭眼,但不断出拳。 不过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眼中还是清明,没让心魔侵染。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雨依旧,但天一真人已经快要断绝生机。 他的整个身子,骨头尽碎,血肉没了支撑,正受着最大的痛苦。 陈朝停下出拳,松开手,任由天一真人倒下去。 他这才低头看向天一真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忘了告诉你了,我也吃过人。” 片刻后,他又摇了摇头,说道:“不好吃。” 这句话天一真人没听见,大雨不停,雨声也遮挡了这句话。 只有陈朝能听见。 第四百二十章 命如野草 大雨依旧不停,陈朝站在雨中沉默片刻,才走过去拔出自己之前丢出的断刀,重新系在腰间,这才转头看了那边的天一真人尸首一眼,想了想要不要将他的人头带走,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谢萤那个小姑娘要是看到这家伙的人头,只怕是会吓得哭出来,小姑娘虽然已经死了,但陈朝还是不愿意让她在地下也不安生。 “出来吧。” 陈朝看向某个方位,声音冷淡。 早在和天一真人大战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这一战,还有旁观者,只是境界不高,想来是个贪生怕死没有听从天一真人去山道截杀他的清水山修士。 果不其然,在陈朝说完这句话之后,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立马便跑出一个小道童,几步来到陈朝身前,扑通一声跪下,一个劲磕头,“仙师饶命,我才上山不久,绝对没有做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大雨之中,小道童磕头也算是实诚,硬生生在地面留下一滩殷红血迹。 其实也由不得小道童不实诚,之前师兄师伯们在山道上截杀陈朝,他曾在远远处看过一眼,只叫一个触目惊心,这位来历不明的年轻武夫杀人,可没有任何留情,他往日里看到的那些师兄师伯们,此刻都成了山道上的一地碎尸。 至于被他奉如神明的天一真人,可不就在远处躺着的吗? 再加上那座触目惊心的道祖大殿,小道童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年轻武夫会立马将他打杀。 陈朝看了小道童一眼,平静道:“之前在山道那边,我听说你们后山还有什么所谓药果,在何处?” 小道童刚要开口,就听到眼前这个杀神平淡道:“想好了再说,有一句假话,你现在就可以死了。” 小道童本想借着上山不久不知道后山药果的事情敷衍过去,可听到这话,立马便有些怯懦道:“听师兄们说,后山半山腰处,有一处仙洞,里面有山主……这个狗贼,炼制的药果,我只是听过,可没有去过。” 陈朝不由分说道:“带路。” 小道童哭丧着脸,但还是很快起身,领着陈朝往后山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小道童走得战战兢兢,身后的陈朝走得更是缓慢,他虽然斩杀了天一真人,可一身伤势,却是不轻,这会儿能走路,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了。 很快两人便来到后山山腰处,眼前不远处果然有一处山洞。 平日里这里应该有专人看守,如今整个清水山就剩下小道童一个人了,自然也就说不上有守卫。 两人走进山洞里。 小道童止步不前,有些犹豫不决。 陈朝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小道童这才小声道:“启禀仙师,这山洞里只怕是有些机关才是,若是胡乱前行,只怕……” 陈朝面无表情,只是吐出一个字。 “走。” 小道童不敢违背身后这位杀神的吩咐,硬着头皮往前走去,但好在一路走来有惊无险,只是片刻后,便能在里面看到些光亮。 他们来到其中,这里陈列着一口口大鼎,大鼎上空,各自都吊着一些灵药,有灵药汁液时不时掉入其中。 陈朝走进其中一口大鼎俯身看去,只看见骇人的一幕,大鼎里有着数个孩童的尸体,均通体雪白,连其中的骨骼经脉都能看到,他们浸泡在灵药汁液中,紧闭双眼,但只怕是已经死了许久。 陈朝沉默不语,只是脸色难看。 小道童再度扑通跪下,哭泣道:“仙师,我真的才上山,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做过啊!” 陈朝没有理会他,只是看向远处,那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洞口,只有一人高。 “那是什么地方?” 陈朝指着那边问道。 小道童忙不迭回道:“那是那个狗贼平日里的修行之所,应当有些宝贝,我去取来拿给仙师。” 陈朝摇了摇头,“你在这里等我。” 然后陈朝也不管小道童,便径直走进那个山洞。 看着陈朝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小道童脑子里天人交战,想着要不要就此跑了,但仔细想了想之后,他只能哭丧着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朝走进山洞,里面陈设倒也简单,只有一个蒲团,外加一个书架,书架上有些道法,想来就是天一真人寻常钻研的。 陈朝在四周看了几眼,然后掀开蒲团,底下果然压着一本手札。 是天一真人这些年的所谓的新路想法。 陈朝翻看几页,皱起眉头,其实天一真人也得上一代枭雄了,这个人武夫出身,却想着要找出一条可以修行道法的路子,虽然是剑走偏锋,弄出了这些伤天害理的东西,但光从天一真人的想法来看,他也不是寻常人。 陈朝看了几眼之后,转身走出山洞。 那个小道童就站在原地,眼巴巴等着陈朝。 陈朝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去挖些坑。” 小道童明白陈朝要做些什么,有些战战兢兢提醒道:“仙师,这些药果一旦离开药鼎,不消半日,作用全无……” 陈朝不等他说完,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 小道童立马改口道:“听凭仙师吩咐。”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这小道童挖完坑,这才帮那些死去的孩童尽数下葬。 做完这一切之后,陈朝来到洞口,眺望远处。 那边山峰上本有一座道祖大殿,如今却只是废墟。 小道童站在陈朝身侧,不敢抬头。 陈朝忽然面无表情说道:“修行你们这门法子,第一天便要食用一个药果,然后每一月要食用一个,你上山多久了。” 小道童听着这话,哪里还不知道陈朝的意思,再次扑通一声跪下,求饶道:“仙师饶命啊,我上山还不足一月,最开始也是被他们逼着才迫不得已……” 话音未落,陈朝便已经掐住了小道童的脖子,看着这个脸色逐渐通红的小家伙,平静道:“你当我看不见你眼中的贪念吗?我放你离开,说不定花不了半日,你就得把那些所谓药果全部挖出来,全部吃下肚去。” 小道童眼中满是惊恐,想要求饶,可现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朝也懒得多说,只是微微用力,便扭断了他的脖子,然后随手将他的尸体扔下山。 做完这些的陈朝,才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山洞他一个纯粹武夫到底是看不出什么眉目,要是佛门高僧此刻到了此地,只怕便要悲叹一声,然后开始坐下超度亡灵了。 这所谓仙洞,注定是怨灵横生。 陈朝此刻倒也不知道是庆幸无法看到这一幕还是该悲哀自己没法子救一救这些已经死了但却怨灵不散的孩童。 怀揣着复杂心思的陈朝独自下山。 …… …… 大雨渐歇,天色渐明。 清水郡的郡城里,有许多后知后觉的修士和百姓这才发现城中那座清水阁如今已经沦为一片废墟,在惊骇同时,许多人还是云里雾里,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于郡守府那边,其实早早便得到消息,快要到清晨的时候,其实还派人去悄悄打探过消息,后来看到清水阁废墟里好些清水山修士尸首之后,再去回禀,那位平日里被欺压的话都不敢说的郡守竟然一时间有些激动,就剩下没当场大笑了。 只是冷静下来之后,他也只是吩咐自己的那些下属,就当全然不知道此事,这是不是清水山惹到了一条过江龙,他不愿意去管,之后清水山会怎么报复,能不能成功,他也不想去想,总之不管是清水郡以后要易主,都不是他一个寻常郡守能够掺和的。 反正都是神仙打架,他们要做的也就是有多远躲多远。 至于那位镇守使,他之前派人去问询的时候,竟然听说这位武夫早在深夜便外出前往清水郡所属的某个县城去除妖了。 这让郡守很是感慨,到底谁说的武夫就只是五大三粗,咱们这位镇守使,心思细着呢。 那边书斋,铺子老板一夜无眠,看着停放在自己书斋里的小姑娘尸首,这位读书人也不由得叹气连连,嫉恶如仇,为民除害,这是圣贤书里都说过的道理,可圣贤偏偏又说什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他这一下子,可真是不知道该听哪位圣贤的道理了。 不过眼瞅着雨停了,天色渐渐清明,还没等到那个年轻武夫归来,铺子老板也叹了口气,已经准备带着自己的藏书和小姑娘的尸首出城了。 只是当他打开铺子大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一袭黑衫的那个年轻人返回书斋。 一夜未见,眼前的年轻人脸色苍白得厉害。 但既然他能够出城又归来,好似也说明了些事情。 铺子老板这下子是真有些惊骇了。 那座清水山,不亚于龙潭虎穴,眼前的年轻人,能安然无恙归来,不容易吧? 还是说眼前的年轻武夫,最后还是和清水山讲和了? 不等他说话,陈朝走进书斋,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小姑娘尸首旁。 是个野草编的蚂蚱。 第四百二十一章 这世道不该如此 忍了又忍的铺子老板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还是问道:“你和清水山如何讲和了?” 陈朝虚弱地看了铺子老板一眼,摇摇头,轻声道:“从此再没有清水山了。” 这句话陈朝说得平淡,但铺子老板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已经是满脸惊骇,“什么叫从此再也没有清水山了?!” 陈朝也不藏着掖着,直白道:“若不是怕她死后也不安生,我便将天一真人的人头带回来了。” 这一句话,让铺子老板如遭雷击。 之前陈朝说是要上山杀人,但依着铺子老板看来,其实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陈朝上山杀几个方外修士,清水山修士息事宁人,但万万没有想到陈朝这一夜,竟然做的是灭门之事,可一座清水山,在清水郡多年,根深蒂固,就凭陈朝一个人,就能将其连根拔起? 这一点,铺子老板是不太相信的。 但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又觉得他不像是说谎。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对着那小姑娘尸首,轻声道:“以后再也没有清水郡的孩童被做成所谓药果了。” 铺子老板这才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喃喃道:“当真做成了啊!” 陈朝没有理会铺子老板,只是要去抱起小姑娘的尸首离开此处。 铺子老板忽然郑重其事地朝着陈朝跪下,重重磕头,“儒生杨严,替清水郡百姓谢过道友。” 陈朝摇摇头,轻声道:“其实应该算是分内之事,你们过成这样,该道歉的人其实是我。” 铺子老板一怔,随即想到这个年轻武夫的身份,惊愕问道:“道友是朝廷的武官?” 想来也理应如此,如果不是朝廷的武官,在这般年纪,只怕是万万没有能力将清水山覆灭的。 陈朝扶起他,也没隐瞒点头道:“在神都衙门里当差。” 铺子老板叹了口气,朝廷的难处,他其实也明白,偌大一个大梁朝,无数方外修士不把人命看作人命,朝廷却还要面对北方妖族的南侵,世道如此,已经不容易,但谁不愿意当真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太平世道? 陈朝不准备多说,与铺子老板告别。 铺子老板说道:“心魔一事,其实不必执着,你愧对这小姑娘一人,却救了清水郡一郡百姓。” 陈朝摇头道:“不是一回事。” “一人和一郡百姓相比?” 铺子老板在尝试让陈朝想开,不再受心魔所影响。 陈朝说道:“并无区别,这不是个选择题。” 铺子老板轻叹一声,不再多说。 陈朝抱着小姑娘尸首离开书斋,然后缓慢出城。 一路上不少人注意到了这位带刀武夫,想起昨夜的消息,没有太多人的目光在陈朝身上停留,如今也只是清水郡的百姓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若是知晓,只怕此刻长街上便要跪满了百姓。 那阵仗,会比大将军离开神都那日更大。 陈朝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抱着小姑娘离开郡城之后,便朝着来时路归去,小姑娘娘亲的尸身也已经被抛入江中,再也找不到,他如今只能找个地方为小姑娘下葬了,至于本地的郡守和镇守使,他之后自然会写信回神都,告知宋敛,至于之后如何处置,新来的郡守和镇守使又是什么德行,也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他昨夜虽然一人上山,杀了清水山一山修士,但他也深知,一人之力,想要改变这个世道,何其艰难。强如大梁皇帝那般,都无法做得尽善尽美,就更别说他这个不过如今才踏入彼岸境界的武夫了。 世上的大多数事情,其实也只剩下无奈两字。 陈朝有些木然。 之后在临近白鹿州边境的一座小镇上,陈朝找到一家棺材铺,让老板做了一具棺材,之后自己亲自动手,在棺材上雕刻了一个不是太好看的蚂蚱。 数日后,他抬棺回到那处渡口。 艄公正在江岸休息,看到这个去而复返的年轻人扛着棺材,想起之前在船头和他闲聊,已经想到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有些人,当时不珍惜,或许便已经见完最后一面,之后想再见也就见不到了。 陈朝站在渡口处,怔怔出神。 当时他和小姑娘便是在此地分别的,他渡江前往黄龙洲,而小姑娘一行人转而沿着江岸而下,赶往白鹿州腹地。 陈朝不知道小姑娘到底出自白鹿州何处,也无法将其送回家,本就是萍水相逢,如今却变得牵扯之深,这是陈朝没有想到的。 在渡口处枯站一日,来往不少旅客都怪异地看了陈朝几眼,但看到陈朝腰间的刀之后,还是没人敢上前搭话。 知道天色渐晚,艄公才靠近陈朝,想了想,问道:“要不要过江,不要钱。” 陈朝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只是摇摇头。 艄公叹了口气,大概也知道眼前的年轻人不是普通人,最后只是独自离开。 陈朝则是转身上山。 之前为了找寻小姑娘的踪迹,这附近山中的妖物其实都被他杀了不少,如今走在山中,感知到他的气息,那些妖物无比安静。 甚至生怕发出半点声响,引来这个杀神的再次出手。 陈朝一路走到山顶。 在一处风景极好的地方放下棺材。 这里恰好能看到山下渡口。 然后开始沉默挖坑。 很快,陈朝将棺材放入其中,推开棺材盖子,将怀中野草编的蚂蚱放下去,看着小姑娘惨白的脸,陈朝轻声道:“大哥哥做得不够好。” “你应该快快乐乐长大,然后遇上喜欢的男子,成亲生子的。” “再不济也应该太平过一辈子的。” 陈朝絮絮叨叨轻声说了很多,一直说到半夜,这才停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有些愧疚道:“这个世道不该这样的。” 之后陈朝合棺覆土。 然后立碑。 最后他站在碑前,沉默许久,这才缓缓抽出腰间断刀。 转身下山。 不多时,便有妖物的惨叫声传出。 此起彼伏,一夜未停。 这一夜,陈朝杀尽方圆数百里的所有妖物。 …… …… 做完这一切的陈朝,最后回到这小小坟茔之前,坐在地上,双手掩面。 …… …… 神都,南湖小院。 谢南渡抬起头,看向外出归来的婢女柳叶。 柳叶来到屋檐下,开口道:“小姐,邸报。” 她递出手中的邸报,然后就安静站在一旁,谢南渡自从入了神都之后,便养成了每月都会看大梁各地汇总传回神都的邸报的习惯,她虽然志在北方,但对于大梁朝上下的发生的事情,也不愿意错过,想来她甚至会比许多大梁朝的官员还要更了解大梁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至于邸报,自然是谢氏那边送来的,依着谢氏的势力,整个大梁上下都有耳目,想要这么一份邸报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值得一提的是谢南渡这份邸报却不是寻常邸报,而是和谢氏老祖宗看的邸报一样细致,这份待遇,在整个谢氏,只有谢南渡一个人而已。 接过那厚厚的邸报,谢南渡也不着急,伸手在一旁的果脯袋子里拿了一块果脯,这才开始缓慢翻动,这份邸报有大梁各地的汇总,每月一次,信息量之大自不必多说,她每次阅读,都至少要花两个时辰。 所以她不太着急,只是缓慢翻动,一点点将这个月大梁所有发生的大事小事都看一遍。 “去烤个红薯吧。” 谢南渡低着头,吃着果脯,随口说道。 柳叶刚点头要起身去生炉子,谢南渡想了想又摇头道:“算了,你烤不出那个味道。” 柳叶一怔,随即有些委屈道:“小姐,我怎么就烤不出那个味道了?” 谢南渡没有搭话,只是说道:“拿笔来。” 柳叶不敢怠慢,很快便起身去屋里拿了笔墨过来,谢南渡伸手接过,开始在这份邸报上做批注。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了。 时间悄无声息地缓慢流逝,很快那份厚厚的邸报,便已经快要读完。 谢南渡翻到最后一页。 然后皱起眉头。 最后一页,其实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提到了白鹿州清水郡那边,有一座修行宗门名为清水山,一直是清水郡最大的宗门,并且实际上掌控着大梁朝的这座郡城,但如今却在一夜之间,被人覆灭。 若是旁人看到这里,大概也只会觉得是方外修士之间的仇杀罢了,这种事情倒也不新鲜,经常发生。 只是谢南渡注意到邸报最后的那行小字。 “而后上山而观,山道之上,只有一地碎尸,清水山山顶,大殿破碎,山主天一真人被人活活打死,只剩一团肉泥,据悉更早些时候,有人亲眼见过有个黑衫年轻武夫入城,之后清水郡城里的清水阁变为废墟,之后年轻武夫在夜色中出城,清水山覆灭便在此夜。” 谢南渡抬起头,几乎不用如何想,便知道那所谓的黑衫年轻武夫便肯定是陈朝,只是她很快便有些疑惑喃喃道:“只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新 /93/93126/31656883.html 第四百二十二章 做个好人就很好 转而下山之后陈朝重新出现在渡口,正好是清晨时分,艄公早早来到江岸,又一次看到了这个黑衫年轻人,陈朝沉默走上渡船,要过江。 艄公看了一眼四周,此刻天色尚早,渡江的旅客还没出现在这渡口,艄公看了一眼陈朝,小声问道:「客人不着急吧?」 陈朝摇摇头,在船头坐下,独自一人眺望远方。 艄公看了陈朝一眼,此刻也没事,他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坐在陈朝身边,问道:「选了好地方?」 陈朝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艄公想了想,从腰间掏出一个酒葫芦,递给眼前的年轻人,问道:「喝点?」 陈朝看了艄公一眼,没搭话。 艄公也不在意,只是自己小嘬一口,然后才自顾自说道:「人这一生啊,总是会遇到很多后悔的事情,可日子嘛总是还得过的,要是一直停滞不前,这就没得什么活头了。」 陈朝想了想,伸手拿过酒葫芦,自己灌了一大口,这才发现是米酒,酸酸甜甜,但不醉人。 艄公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说道:「要靠着活计养家,真喝醉了怎么成?」 陈朝说道:「挺好的。」 艄公感慨道:「其实我偶尔也喝烈酒,不过一个月只有一次。」 不等陈朝说话,艄公又笑着问道:「你不是普通人吧?」 陈朝看向艄公,眼神里有些疑惑。 「我在这渡口迎来送往这么多年了,看过了好些人,形形***的,一双眼睛怎么都算是有些眼力见了,估摸着你就是那些所谓的武夫吧,修士的一种,在咱们军中效力,还是哪个衙门?」 艄公喝了口酒,问了些问题,比起来之前,要自然许多。 陈朝想了想,说道:「在神都一个衙门里当差。」 艄公点头笑道:「前途无量,看你这个年纪,以后能做上将军什么的吗?」 「不好说。」 陈朝也再喝了口酒,米酒不醉人,但是这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就像是人的一生。 艄公想了想,忽然说道:「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陈朝说道:「随便聊聊,有什么不能说的?」 艄公听着这话也笑道:「既然这样,就说些心里话了。」 「这些年,在渡口处迎来送往的,我也算是见过不少当差的官员,文武官员都有,记忆最深的一位官老爷,不知道怎么地过江没朝廷的渡船相送,而是带着护卫来坐我这条船,派头可大,同行的护卫硬生生把先来的客人都赶下去了,上船之后还嫌弃我这船破,一张口便是此去神都要如何如何一展抱负,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但实际上我看着他所作所为,就知道他即便是到了神都做了大官,也根本不会把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放在心上的,果不其然,过了几年之后,他便灰溜溜又回来了,这一次只带了几个扈从,上船之后,便说什么生不逢时,不得赏识,这次扈从倒是没把同行的客人赶下去,但在船上有客人发了几句牢骚,两边便骂了起来,实在是有些难堪。」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船上正好还有一位回乡探亲的官老爷,可人家呢,不仅没穿官服,就连带着的护卫都很是低调,本来不想招惹事情的那位官老爷看着那人不依不饶,这才表明身份说了几句公道话,本来以为那位会灰溜溜闭嘴,但谁想到,他最后还在船上结交上那位官老爷了,但那位官老爷可没摆谱,还是和他说了好些话的,最后那人不知道怎么套来套去最后硬生生和那位官老爷套上了近乎。」 说到这里,艄公又喝了口酒,笑着说道:「所以啊,人啊,真是奇怪的东西,得了势就好像不是自己了,没了势的时候,却又总想着自 己还是得势的自己,还千方百计想要将自己失去的东西再拿回来。」 陈朝认真听着这段故事,最后才点头道:「好见解。」 艄公摇摇头,「不算是什么见解,就是感慨而已,看你是个不错的人,这才说几句闲话,咱们这些老百姓,其实也一样,现在的世道比之前好很多了是吧,可没人觉得这是最好呢,有妖物时不时就吃人,还有那些神仙动不动就杀人,所以大家都想着有一天能真正过上太平日子了,当然了,真有这么一天,也还是不会满足的,就好像是能吃饱肚子了,就想着时不时该隔三差五吃上一顿肉了。」 陈朝默不作声。 艄公话匣子打开之后,就开始滔滔不绝了。 「但老百姓们没啥本事,改变不了这个世道,就只能想着你们这些当官的好好努力了,当然也不好说这种想法是不是对的,毕竟想着别人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好似有些太强求了些?我这些年一直想着这个事情,总是想不明白。」 艄公看着陈朝,好似也有些纠结。 陈朝摇头道:「老百姓交的税赋,是当官的俸禄,那么做官的,本就应该为老百姓做些事情,这种事情可以说理所应当,也是做官的职责。」 艄公感慨道:「是这样啊。」 陈朝忽然说道:「我做了一件错事。」 艄公问道:「是死人的事情?」 陈朝点点头,直白道:「我从神都离开,要去一处地方,半路上碰到一对母女,她们和我不顺路,但她们并无护卫,我明知她们到目的地之前,会很凶险,但我还是走了一步便和她们分开了,但实际上我没有非要做的事情不可,送她们去她们想去的地方,再回来也来得及,但我没有做,最后她们都死了。」 艄公叹了口气,小声道:「依着你刚才说的,老百姓交了税赋,你们收了俸禄,就该为老百姓做些事情,但咱们朝廷这么多官,每个官管的事情不一样,你也不能什么事情都去做,何况是有些事情也做不成,这件事,我觉得你其实没错,至少大部分人来看,都不会有什么错。」 陈朝摇头道:「可我过不去了。」 艄公说道:「这是愧疚,不是过错,就像是我走在路上,有时候不小心会踩死一只蚂蚁,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可是知道了,也总会觉得对不起蚂蚁。」 陈朝疑惑道:「有多少人会觉得对不起蚂蚁?」 艄公笑着说道:「那依着你们这些修士来说,普通百姓不就是蚂蚁吗?更何况蚂蚁不是你踩死的。」 陈朝静静思考,默然无语。 艄公说道:「那我换个说法,还是那对母女,如果最开始见面的时候对你就是恶语相向,然后你们分道扬镳,即便知道她们死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愧疚吧?」 陈朝皱起眉头。 「其实事情本质没有变化,她们还是因为你没有护送死了,但你非但不会愧疚,甚至也不会有什么感触,更不会说自己有什么过错。」 艄公看着陈朝,说道:「事情没变,怎么想只是取决人怎么对你,和你自己怎么想。」 陈朝说道:「好像明白了一些。」 艄公说道:「我没去过神都,但听说咱们陛下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但这么了不起的人,也还是没能让咱们这些老百姓过得很好,如果是陛下不愿意为我们做些什么,那么我们当然会因此恨他,但如果他已经努力了,已经做了很多,但还是有很多东西没能做成,那我们大概不会觉得有什么,依旧会感谢他。」 「你和那对母女已经走了一路,做了些事情,之后你有你的事情要做,她们有他们的路要走,其实谁都不欠谁。」 「况且你替她们报仇了吧? 」 陈朝点点头,平静道:「我杀了很多人。」 他也想起了那书斋老板说的那些话。 「都是坏人?」 艄公问道。 「都是坏人。」 艄公说道:「那这样你就更不用愧疚了,你没能帮这对母女免遭于难,但好像是帮了很多人……那个词什么说来着,我记不起来了。」 陈朝默不作声。 艄公起身说道:「不等了,我送你过江吧。」 陈朝有些疑惑地看着艄公。 「等满一船人,自然最划算,但就送你一个人,对我来说,无非是少挣些钱,跑一趟有些不值得,但自己能接受,况且你还做了些好事,那我就觉得更值得了。」 艄公笑道:「我在送一个好官。」 陈朝皱起眉头,不知道说些什么。 但艄公已经开始撑船过江。 之后两人没有再说话。 直到渡船最后来到对岸之后,艄公停靠渡船在渡口处,陈朝起身要下船。 艄公忽然说道:「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想说,你不嫌弃,我就说给你听。」 陈朝点点头,「请说。」 艄公想了想,轻声道:「我记不太清楚了,这话是一个读书人告诉我的,大概意思是说,做官的,做好职责以内的事情,就已经是个好官了,但如果能在这之外再做些事情,那就很好了,但即便是没能做职责之外的事情,也不应该愧疚和不应该被别人指责。」.. 艄公仔细回忆,最后有些不确定说道:「最后他好像说,只要做个好人,就很好了。」 —— 今天就一章了,但大概从明天开始,我就会开始爆更,会努力持续到自己写不动的时候,就不求票了,这个更新也没脸。 /93/93126/31941899.html 第四百二十三章 小人物 陈朝渡江之后,慢悠悠朝着剑气山赶去。 之前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时间,之后陈朝也不着急了,缓慢前往剑气山的途中,他时不时深入山林,干起了老本行,杀妖。 其实黄龙州相较于大梁其余几州,除去神都所在的长平州外,这边的妖物相对不多,至于原因,其实还因为是剑气山的存在,剑气山的铸剑师铸剑,喜好用妖珠引火,这有妖物精血的东西丢进铸剑炉子里,不仅能让炉子快速升温,甚至于燃烧时间也长久得不行,故而许多散修便会三五聚集在一起,在黄龙州境内猎杀妖物,然后以高价卖给剑气山以此获利。 剑气山虽然满山铸剑师大多境界不高,甚至还有许多普通人,但世世代代为剑修铸造飞剑,早就攒下不薄的家底,因此山中天金钱绝对不少,大多数这些天金钱都被他们用以购买各种铸剑材料,也变相拉动了不少当地的产业,就拿铸剑必须要用的晶砂来说,就让黄龙州本地多出如今的数座晶矿,甚至于大梁朝掌管的几座晶矿每年大部分开采出来的晶砂也都是卖给剑气山的。 陈朝一路走来,偶尔入山,也能见到好几位散修联手在山林里寻觅妖物,其实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让黄龙州的百姓好过不少,虽说修士们不是为了他们而杀妖,但不管怎么说,妖物少了,他们自然也能过得更好。 只是少了妖物,多了些修士,这实际上也多出不少修士欺压当地百姓的事情,陈朝一路走来就碰上好几桩,若是之前,大概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但经历了小姑娘谢萤的事情之后,陈朝见到了这些景象,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他出手绝不会只是简单打跑修士便算了,毕竟做好事这种事情,也要考虑周全,若是只是简单出手,等到自己离开,那修士返回报复,对于当地百姓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所以陈朝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绝对算不上快。 这一夜,陈朝在一座小镇上歇脚,唯一的那座客栈人满为患,陈朝没能要到客房,走出客栈,陈朝正犹豫要是不是找座没有人住的荒废宅子落脚,这离了神都,妖物吃人的事情不少,许多镇子也好,郡城也好,都有百姓被吃之后空出来的宅子,大多数官府不会收回,其实即便收回,这类宅子也很难转手卖出去,地方衙门自然也就不去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只是陈朝才走出客栈,一个瘦弱的少年便提着纸糊的一盏灯笼,探出头来,小声问道:「客人是要住店吗?」 陈朝一怔,看向那个浑身补丁,但一双眼睛很是灵动的少年,问道:「这镇子上不就一家客栈?」 少年也敞亮,打开天窗说亮话,「客栈虽然只有一家,但我家还有空房,客人要是没落脚的地方,可以来我家,至于价钱,也公道。」 陈朝哦了一声,想了想,便点头道:「可以。」 少年有些兴奋地点点头,提着灯笼靠近陈朝,但只是片刻,他便借着灯笼微弱的灯火看到了陈朝腰间的刀,然后一时间有些犯难,甚至有些懊恼,他呆呆站立在原地,有些不知道怎么是好。 陈朝也注意到少年的表情,挑眉问道:「想反悔?」 正有这个意思的少年干笑一声,连忙说道:「哪里敢这么对仙师。」 短暂瞬间,称呼便已经变了。 陈朝笑着点破少年的心思,「是觉得我估摸着不会拿钱,白住一晚,还得搭上些吃食,但想后悔又怕我生气?」 少年心思被点破,也就干脆点头,有些弱弱说道:「委实是这样的事情遇见不少了。」 陈朝摇头道:「放心吧,我不是什么仙师,带着刀也是吓唬人的,其实绣花枕头一个。」 少年半信半疑,但随即便笑了起来,也是,要真是那些山上的神仙,哪里 会这么好说话。 不过他也很快好心提醒道:「那客人这话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了,吓唬人最重要的就是沉得住气。」 陈朝点点头,随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嘿嘿一笑,「家里人都叫我二虎,客人怎么称呼?」 「姓陈。」 陈朝也不愿意多说。 二虎一怔,这才说道:「陈可是国姓,公子肯定不是一般人。」 陈朝笑了笑,「要真不是一般人,还能独自出门不成?」 叫做二虎的少年转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要真是什么大世家的公子哥,估摸着前呼后拥的扈从不少,不会单独一人出门。 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着灯笼领着陈朝朝着自己家中走去。 陈朝跟着他在镇子上走了小半圈,最后来到一座小宅院前,门上贴着两张早就褪色了的门神画像,就连锁头,都锈迹斑斑。 少年掏出钥匙开门,领着陈朝走了进来,然后才在一间屋子前停下,推开屋子前,少年张了张口,刚要和陈朝商讨房费的事情,陈朝已经从怀里摸出一枚天金钱递给他。 「就住一晚,够了吧。」 陈朝看了一眼少年。 少年接过天金钱,喜出望外,「别说一晚,就是住一个月都够了!」 「弄些吃食,也别麻烦,平时你吃什么,就弄什么,对了,你家就你一个人了?」 陈朝站在屋子前,没有立马推门进屋。 少年点点头,「爹娘去世得早,就留下这座宅子了。」 陈朝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推门进屋,点亮屋子里的一盏桐油灯。 然后环顾四周,整个房间只有一张床,床上整齐叠着一床还算看得过眼的被子,只是洗的次数太多了,有些泛白。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些简陋了,陈公子不要嫌弃。」 陈朝点点头,少年这便出门去给陈朝弄饭菜了。 不多时,他端着饭菜再次归来,只有两个馒头,一碟小菜,还有个肉菜,是南瓜炒肉丝,不过肉丝少得可怜。 陈朝笑道:「手艺还不错。」 少年没好意思说话。 「今晚就不要过来了,空盘子明早来收。」 陈朝吩咐之后,就关上了门。 少年离去之后,陈朝将就吃了些饭菜,然后盘坐在床上,开始调理气息。 之前独自一人走上清水山,便受了不轻的伤,再之后为小姑娘下葬之后杀了不少妖物,伤势就更重,虽说后来好转了不少,但一路上走走停停,出手数次,耽误了伤势好转,到了如今,也就只是好了六七分,远远没有到了痊愈的境地。 所以如今每次忙里偷闲,他都要运转气机修复伤势,剑气山那边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但总归得等痊愈之后,才有把握。.五 感受着体内白雾伴随着气机的流转,陈朝脸色逐渐红润,那得于上古宗门的白雾法门,至今他都不知道到底应该叫做什么东西,但却有完整的运转法门,通过体内周天的运转,能让体内的白雾越发磅礴,而且自己身为武夫,也能修行这白雾法门,让陈朝不得不怀疑这若不是为武夫打造的法门,就真如那仙药成精所说,武夫或许在上古时代,就真的能够修行道法,这让陈朝不得不生出期待。 运转了好几个周天之后,陈朝睁开眼睛,拿出怀里之前在清水山所得的天一真人修行心得。 对于这位要开辟出一条新路的武夫,陈朝虽然不会去跟着他研习的路子去探索,但陈朝对于他的新奇想法,也有几分好奇,也想在其中得到一些裨益。 一晃眼,便已经到了半夜。 陈朝看了一眼窗外,有些疲倦。 …… …… 院子里,少年走进柴房里,然后在一堆枯柴里拉开一块木板,这里有个地窖。 他看了一眼周围,确定附近没人之后,这才走进地窖里。 沿着木梯而下,最后来到地窖里,有个少女在这里等了许久。 「哥。」 少女轻声喊了一句。 少年轻声应了一句,这才点亮地窖里的油灯。 看到眼前的少女之后,少年从怀里拿出两个馒头,递给自己妹妹,少女接过来咬了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少年又将之前陈朝给他的一枚天金钱递给自己妹妹,笑眯眯道:「这可不是小钱。」 少女接过天金钱,从一旁的地面刨出一个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有不少铜板,天金钱只有可怜的一枚。 「现在有两枚了啊。」 「那个人真是个好人啊。」 少女有些开心,看着掌中的天金钱,移不开视线。 少年点点头说道:「等攒够了钱,咱们就去神都,那边日子好过些,就算是那些山上的所谓神仙,都不敢胡作非为呢。」 少女有些迷茫,她不知道那所谓的神都到底是个什么好地方,但自从父母被那些山上神仙害死之后,就只知道眼前的少年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哥说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不过很快,少女又叹气担忧道:「可是哥,咱们要是走了,爹娘的墓谁来上香磕头,要是清明时节不给父母烧纸钱,他们在下面没钱买吃食怎么办?」 少年也跟着脸色沉重下来,但很快便摇头道:「我问过镇子里的老人了,他们说了,只要烧纸的时候心里念着爹娘,就不管在哪里,他们都能收到的。」 少女听着自己哥哥这么说,也就笑了起来,但很快又想到了些什么,有些担心问道:「要是神都的黄纸贵怎么办?咱们要不要买些黄纸带走?」 少年摆摆手,他对这个不太操心,「再贵能贵到什么地方去。」 少女却不这么想,只是轻声道:「能省点便省点总是好的。」 少年皱了皱眉,想了想,又从一个角落里掏出一个盒子来,打开之后,里面赫然放着一颗通体碧绿色的珠子。 是颗妖珠。 少年看着那颗妖珠,就忍不住开始掉眼泪了。 当初自己父母就是因为这颗妖珠,才被人害死的。 少年忽然问道:「你觉得我要是把这颗妖珠拿给那个人,他会不会花钱买下?」 少女一张小脸上也有些纠结,「他应该是个好人吧?」 她也拿不住,有些犹豫。 少年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要是真能卖出去,咱们去神都的钱就筹够了,能马上启程,可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直接把妖珠抢了去,这可是爹娘用命换来的。」 少女弱弱道:「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少年一怔,随即没好气道:「你都没见过他。」 少女被自己兄长训斥,也不生气,只是低声道:「可他一出手就是一枚天金钱啊,不像是那些山上神仙,想要什么,就是抢。」 少年想要反驳什么,但张了张口,也没有说出话来。 「我也觉得他好像是个好人,但我不太敢赌。」 少年有些惆怅,委实是自己没有任何能力,要是对方当真打定主意要抢,那自己除去眼睁睁看着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要不然咱们还是留着去神都卖掉吧,那是皇帝老爷的地盘,应该没有那么多人不讲道理吧?」 少年也有些犹豫,虽说一口一个神都,但神都对他来说,那只是听过没去过的地方。 少女点点头道:「都听哥的。」 /93/93126/31941900.html 第四百二十四章 活不易 有一行人,在夜色里进入小镇之中,高矮胖瘦男女皆有,头一个踏入镇子的是个矮胖男人,肥头大耳,笑起来却有些慈悲之像,有点像是那所谓的佛门弥勒佛,其实这矮胖男人的确有个外号叫南山弥勒,是黄龙州当地有些名气的散修。 据说这位曾是佛门弟子,在一座不小的寺庙里修行,只是不守清规戒律,很快便被逐出寺庙,如今就成了一个散修。 南山弥勒进入镇子之后,夜色里又出现两道身影。 跟着他身后的一对夫妇,男子瘦高,背负长剑,穿着一身灰布长袍,在他身侧的妇人容貌不错,有些姿色,身材修长,尤其是胸前风光,很是诱人,说是一句波澜壮阔也不过分。 她同样是腰间有一柄长剑。 男人名为徐白,女子则叫姜英,也是黄龙州的知名散修。 这对剑修夫妇的来历就没有太多人知晓了,只是知晓两人形影不离,感情极好。 随着这三人之后,则是一队三人同样装扮的修士,容貌也相同,此刻面无表情,都朝着那座客栈而去。 最后进入镇子的,是一个披着邋遢道袍的道士,浑身油污,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边拿着酒葫芦喝酒,一边朝着客栈那边走去。 南山弥勒率先走进客栈之中,看向那柜台后的中年男人掌柜,笑眯眯道:“要一间客房。” 中年掌柜看向这个一脸慈悲像的矮胖男人,有些不好意思道:“客栈如今已经人满了,客人只怕住不成店了。” 南山弥勒闻言微微一笑,不在意说道:“无妨。” 说着话,他独自走向二楼,在一间客房前停留片刻,然后轻轻敲门,再之后,随着客房开门,南山弥勒笑眯眯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说道:“在下想请道友让出一间客房。” 同样身为修士的中年男人皱起眉头,“凭什么?” 南山弥勒没有多说,只是笑着一只手伸出,直接抓住那中年男人的衣领,然后一把朝着一楼大堂丢出,同时在那修士还在半空之时,他笑着递出一掌,一只硕大的金手掌直接凭空出现,印在那半空的修士身上,不等那修士落下,便已经被他这一掌打碎身躯,最后化作一篷血雾,朝着客栈门口飘出去。 南山弥勒双手合上,看向那边已经吓傻的客栈掌柜微笑道:“麻烦清理一下客房,贫僧要入住。” 掌柜的大概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很快便回过神来,踢了一脚同样是吓傻的伙计,骂道:“还不去给大师把客房收拾一番!” 伙计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往二楼走去,这样的景象,即便是他在客栈这么多年,也还是头一遭。 在大梁朝,百姓的性命不值钱,这些修士的性命其实也没那么值钱,尤其是散修,身后没有深厚背景,行走江湖,能不能活得长久,其实看的就是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要不然即便本本分分,也不见得能活得安生。 只是门口的血雾散去,那对剑修夫妇也随即走进客栈里,闻着还未散去的血腥味,看着那个如今站在二楼的南山弥勒,徐白很快收回目光,看向客栈掌柜,问道:“还有客房吗?” 客栈掌柜的看着男人身后背着的长剑,一时间有些语塞,之前南山弥勒几乎也是这般开口,然后便有人横死在这里,眼前这个剑修,会不会再让客栈上演之前那一幕,客栈掌柜的,还真的不知道。 南山弥勒笑着看向徐白,开口道:“徐道友,可没空房了,你来晚了。” 同样是黄龙州名声不小的散修,南山弥勒也不是头一次跟这对剑修夫妇打交道了。 徐白微笑道:“南山道友刚好赶上了最后一间?” 南山弥勒笑而不语。 就在这个时候,客栈其实许多客人都听到了之前客栈里的动静,在知晓这客栈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之后,许多人当即便走出各自客房,到柜台掌柜面前退房,客栈掌柜也知道之后肯定是有些什么大事发生,也没拦着,只是该收的银钱都得收,最后一下子又空出四五间空房来。 至于在这个时候还不愿意离开的客人,想来多多少少都不是普通人了。 之后这对剑修夫妇要了一间客房,丢下一枚天金钱之后,自顾自走向二楼,路过南山弥勒身旁的时候,徐白有意无意开口道:“道友可不太像是佛门弟子,这般做事,有伤天和。” 南山弥勒不做理会,只是冷笑道:“贫僧如何做事,就不劳道友多言了,若是看不惯,贫僧倒是可以和道友切磋一番,道友若是想夫妇两人一起出手,贫僧也接下。” 徐白微笑道:“有的是机会,何必急于一时。” 说完这句话,徐白带着一直没有说话的妻子走进其中一间客房里。 这个时候,三位容貌相同的修士这才并肩走进客栈,各自要了一间房。 之前退出的客房,如今就只剩下一间了。 南山弥勒看向客栈外,终于看到了那道意料之中的身影。 一个邋遢道士喝着酒走进客栈,也是开口问道:“还有客房吗?” 客栈掌柜的硬着头皮回答,“还剩下最后一间。” 邋遢道士使劲抽了抽鼻子,这才笑道:“有住的就好,不过事先说好,贫道可没银钱。” 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事情的客栈掌柜的赔笑着说道:“仙师入住便是荣幸,哪里还能要仙师的银钱?” 邋遢道士点点头,随手扔出手里的酒葫芦,吩咐道:“好酒灌满,然后给贫道送回来。” 客栈掌柜连忙点头,将酒葫芦丢给一旁的伙计。 邋遢道士慢悠悠走上二楼,看着那个一直在等他的南山弥勒,有些嫌弃道:“又是你这和尚。” 南山弥勒笑眯眯道:“能再遇见,都是缘分,贫僧观道友和贫僧有缘,要不然贫僧帮道友剃度出家?” 邋遢道士挑眉道:“想死就明说,用不着这么遮遮掩掩。” 南山弥勒一笑置之。 邋遢道士和南山弥勒各自走进客房,这一下子本以为今晚要有极大冲突的客栈掌柜的才松了口气。 打架杀人他不在意,反正也找不上自己的麻烦,他唯一怕的就是毁坏了这客栈里面的桌椅板凳和自己那几大坛酒水,到时候可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今晚几人暂时没有爆发冲突,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了。 只是很快,沉思着的客栈掌柜的就被自家伙计喊醒。 哭丧着脸的伙计正在一口酒缸前打酒,此刻忽然抬头看向客栈掌柜的,“掌柜的,这酒葫芦里有妖怪,大半缸酒水都灌进去了,还是没装满!” 客栈掌柜的转过头来,脸色也有些不自然,不过他到底知晓些门道,知道这是所谓的神仙法器,此刻即便是肉疼,也只能咬牙道:“继续灌,灌满为止。” 酒水钱他肯定是收不到了,但此刻惹怒那个来历不明的邋遢道士,也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他此刻只能硬着头皮去好生招待。 “灌满酒水之后,让后厨把羊杀一只,几只羊腿,都给那几个仙师送去!” 说完这句话之后,客栈掌柜的也叹了口气,即便有千般不愿,也没法子,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能咋办? 保命和挣钱,总没人会傻乎乎选择后者吧? 伙计满头大汗,继续趴在酒缸旁打酒,只是还没等到装满,那邋遢道士便又从二楼客房里走出来,来到大堂,客栈掌柜的立马打起精神赔笑道:“仙师,酒葫芦还没装满,得等一会儿。” 邋遢道士瞥了他一眼,动了动念头,那酒葫芦就从那伙计的手中来到了邋遢道士的掌心。 闻了闻酒葫芦里的酒香,邋遢道士有些不太满意,“还凑合。” 而后他仰头喝了一口,这才晃晃悠悠走出客栈,不知道要去何处。 …… …… 叫做二虎的少年犹豫许久,最终还是独自一人敲开了陈朝的房门。 陈朝打开房门,看着眼前这个小心翼翼,明显有心事的少年,问道:“有事?” 少年看了一眼那边的空盘,这才试探看了陈朝一眼,问道:“陈公子不是普通人吧?” 普通人出门不会带着天金钱,也不会随手就丢出一枚天金钱。 陈朝皱了皱眉,直白道:“有什么事情便说。” 少年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这才开口道:“陈公子,有笔买卖,做不做?” 陈朝瞥了这少年一眼,没有立即开口,更没有询问是什么买卖。 少年咬了咬牙,向陈朝说明来意,“我手中有一颗妖珠,不是一般的那种,陈公子要不要,若是需要,我可以卖给陈公子。” 陈朝退后两步,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这才挑眉道:“妖珠?拿出来看看成色?” 少年也不犹豫,既然选中陈朝作为自己的买家,便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他很快拿出怀里的盒子,打开之后露出那颗碧绿的妖珠。 陈朝在天青县杀妖几年,见过不少妖珠,自然知道这颗妖珠的确品阶不低,只怕这妖物在生前便已经到了苦海境巅峰,很快便要踏足彼岸境那种。 在大梁朝境内,妖物时不时吃人,但妖物死后的妖珠对于修士们来说,也被开发出了许多作用,用来祭炼法器也好,还是入药也好,都有作用,少年这颗妖珠还真不愁出手,只不过是卖出去还是被人抢走,就不好说了。 陈朝看了一眼少年,若有所思问道:“怎么这么着急出手,妖珠来路不正?” 少年苦涩一笑,“陈公子多想了,这颗妖珠是我爹娘拿命换来的,这些年一直珍藏,只是如今看陈公子不像是恶人,便想出手给陈公子,换些银钱,也好做盘缠离开此地。” 陈朝问道:“盘缠?你要去哪儿?” 少年轻声道:“神都,只有那个地方,命才是命,人才是人。”陈朝默不作声,大梁朝的百姓活得不容易他知晓,这样一个少年对神都心生向往倒也可以理解,只是陈朝对这颗妖珠并不感兴趣,同样品质的妖珠,他还有不少。 “神都也不见得有你想得这么好,背离故土,去异乡漂泊,也不见得是好事。” 陈朝摇了摇头。 少年轻声道:“总比在这里好。” 陈朝没说话,只是沉默掏出数枚天金钱,放在桌上。 少年忍不住提醒道:“陈公子……这也太少了……” 陈朝看着他,摇头道:“我不要你这颗妖珠,因为对我无用,这些天金钱是送你做盘缠的,妖珠到了神都,你若是还想卖,找个大点的铺子,就算被压价,你也能拿到不少钱,够你在神都买间小宅子了,到时候……自己找个生计,说不定真能好好活着。” 陈朝想了想,又忍不住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下次别这么鲁莽了,若我也想抢你的妖珠,你能有什么法子?” “遇事多想想,再做决定,活着不容易,别轻易冒险。” 少年看着那桌上的天金钱,欲言又止。 陈朝又说道:“去神都的路上不太平,你最好找个什么商队同行,给些钱也没什么,他们雇得有护卫,会安全些。” 少年听到这里,已经有些热泪盈眶。 陈朝没有再说话,只是摆摆手,让少年把天金钱收下,然后把他送了出去。 少年想要给眼前的年轻人磕头,但陈朝皱眉沉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别轻易跪,跪多了,就站不起来了。” 少年惴惴不安。 眼前的年轻公子,还真是好人,而且绝对不是一般的好人! 陈朝默不作声,他只是想起了谢莹那个小姑娘,若是之前自己多做一些,也不会有那些事情发生。 送走少年,陈朝独自站在屋门口,看向夜空,今夜有一轮明月。 …… …… 重新回到地窖,少年神情复杂。 少女轻声问道:“哥,怎么样了?” 少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最后想了想,还是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自己的妹妹。 少女有些开心说道:“我就说他是个好人!” 少年却有些愧疚的低头道:“但我骗了他。” 之前陈朝问他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少年没有告诉陈朝自己还有个妹妹的事情。 “妹妹,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给他道个歉。” 少年认真说道:“他这么帮我们,我们不应该骗他的。” 少女点头道:“对,应该这样。” 两人打定主意,就从地窖里爬了出来,不过这次还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少年正要走出柴房,便闻到一股酒味,一道身影没来由地出现在柴房前,一个邋遢道士站在那边使劲抽着鼻子,这才笑眯眯道:“谁能想到,在这里还能捡个漏。” 少年一把将少女护在身后,死死看着那个不速之客。 邋遢道士开门见山道:“小家伙,藏的妖珠拿出来吧,这哪里是你能拥有的东西?” 少年皱起眉头,刚要说话,邋遢道士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少女,露出一抹古怪笑意,“这女娃倒是美人胚子。” 山上修士很少有杂念,但这些散修却不同,爱好五花八门,很难以常理视之。 少年很快便做出决断,开口道:“妖珠可以给你,但你得放了我们。” 邋遢道士挑眉道:“轮得到你讲条件吗?” 他说完话,便朝着少年走了过来。 少年心一横,便朝着这邋遢道士冲了过去,大喊道:“妹妹快跑!” 邋遢道士冷笑一声,直接一把抓住眼前少年,直接丢出柴房,重重摔在院子里,顺道接住他怀里掉出的盒子,确认妖珠就在盒子里,邋遢道士一把抓住那个少女,任由少女不断的捶打他的腰间。 少女哭着大叫哥哥。 提着少女走出柴房的邋遢道士笑眯眯道:“小美人,哭什么?” 只是当他来到院子里的时候,那个之前被他丢出来的少年已经捡起一根棍子再度冲了过来。 邋遢道士在少年来到自己身前的时候,一脚踢出,再次将那少年踢飞。 少女哭着祈求道:“求求你,别杀我哥哥!” 邋遢道士面无表情,只是走了几步,来到那少年面前,就要一脚解决这个少年。 只是那一脚还没踏出,一道声音便在对面响起,让他不得不收回那一脚。 有个黑衫带刀的年轻人站在对面的屋门口,看着眼前的邋遢道士,平淡道:“我要是你,我就不会抢了东西之后还要杀人。” /93/93126/31941901.html 第四百二十五章 关于剑气山的一些事情 看着眼前出现的黑衫年轻人,邋遢道士眯了眯眼,之前他进院子的时候,的确是发现有三个人,但没有感受到特别气息,故而也就把这三个人都当成寻常百姓了,只是如今看到那个黑衫年轻人腰间带刀,邋遢道士也不由得警惕几分。 他收回要踏出去的那只脚,冷笑一声,“道爷今天心情好,就不杀人了。” 已经躺在地面吐血的少年仰起头艰难说道:“放开我妹妹!” 陈朝站在对面,平静说道:“人留下。” 邋遢道士有些怪异地看了眼前这个黑衫年轻人,笑道:“你该不是得了失心疯吧?” 少年也是看着陈朝喊道:“陈公子,不关你的事情,你快走吧。” 少年是不愿意这个好人在这里遭毒手,毕竟这桩事情也和他无关。 陈朝没有理会少年,只是看向那个邋遢道士,微笑道:“要是胆子大,那就出手试试,看看会不会马失前蹄,阴沟里翻船?” 邋遢道士脸色阴晴不定,思索了片刻之后,最后这才松开少女,少女一路哭着跑到少年身侧,紧紧抱住自己相依为命的哥哥。 邋遢道士笑道:“卖你个面子,都是跑江湖的,以后难免有难处,记得记着我今天的人情。” 陈朝不为所动,只是说道:“妖珠呢,也得拿出来。” 听着这话,邋遢道士怒道:“你真当道爷好欺负?小子,你有点不知进退了。” “东西是他的,你要是拿钱出来买,那没什么好说的,要是抢东西,就不行。” 陈朝看着眼前的邋遢道士,眼中没有什么特别情绪,也没有杀机泄露。 “你管得有点宽了,小子,真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邋遢道士的视线在陈朝身上上下不断扫视。 陈朝认真想了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好像只要是在大梁朝境内发生的这种事情,我好像都能管,不算是管得宽。” 邋遢道士冷笑一声,“你真当你自己是大梁皇帝了不成?” 话音未落,他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而过,眼前的黑衫年轻人已经不在原地,等到他再次看到对方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他身前,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是个苦海境?差点意思。” 陈朝掐住眼前邋遢道士的脖子,面无表情。 邋遢道士脸色涨得通红,但却没有反抗的力气,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原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竟然是个彼岸境! 这么年轻的彼岸境? 只是一瞬间,邋遢道士就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了。 他看向陈朝,眼中满是求饶的意味。 陈朝面无表情,只是问道:“想讨一条命,有没有东西来换?” 邋遢道士费力点头,只求对方能让他多说一句话。 陈朝松了松手,任由眼前的邋遢道士倒下去,这才说道:“半刻钟,说点我感兴趣的东西。” 邋遢道士忙不迭开口道:“如今这里有桩大买卖!” 陈朝没说话,但眼神示意眼前的邋遢道士继续说下去。 邋遢道士喘了口粗气,这才马上说道:“就在附近山中,有一位方圆数百里都公认的妖王,早已化形,境界已经到了彼岸,剑气山最近要开炉铸一柄新剑,便需那妖王的妖珠和头上的角,开了高价,因此如今不少散修都汇聚而来,只为了争夺它头上的妖角。” 他一口气将事情的重点都说了一遍,生怕晚片刻便被眼前的年轻人打杀。 “既然是彼岸境的妖王,你一个苦海境,来凑什么热闹?” 陈朝看向邋遢道士。 邋遢道士苦着脸说道:“如果那妖王还完好无损,我就算是有八百个胆子都不敢来找它的麻烦,但前些日子它招惹了一位剑仙,好像被那位剑仙随手递了一剑,虽然侥幸保住一条命,但是却受了重伤,得了消息的散修们这才敢来找它的麻烦,一番围剿之下,它已经被逼到了附近的山林之中。” 陈朝哦了一声,对这个消息的真伪倒是不怀疑,之前他打坐的时候,便已经感受到了有数道气息前后进入这座小镇,强弱倒是不太明显,好似有几位在苦海境巅峰,有一道气息,已经踏足彼岸境。 邋遢道士看着陈朝,说道:“依着道友的实力,想来完全能将那妖王制服,到时候便能将其带到剑气山,不仅能获得剑气山的悬赏,甚至有可能能得到剑气山的人情,剑气山的人情如何,想来不用贫道多说吧?” 陈朝问道:“明码标价,哪里来的人情?” 邋遢道士一怔。 陈朝没有再说话,只是在想些事情。 邋遢道士试探问道:“道友,这些消息可否保我一条命?” 陈朝低头看向他,摇头笑道:“不能。” 一脸的理所当然。 …… …… 目睹了陈朝出手杀人的兄妹,此刻眼中却没有什么畏惧情绪,少女挣脱哥哥怀抱,跑到陈朝面前便对他磕头致谢。 陈朝扶起少女,皱眉道:“之前说的话不是骗他的,这些事情说起来,都该我管。” 少女一怔,有些不可置信道:“你是当官的?” 陈朝想了想,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算是。” 少女这一下子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陈朝从邋遢道士身上找到一个钱袋子,然后丢给那个少年,这才说道:“这些修士门道不少,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知道你这里有颗妖珠,他既然有法子,难免你们不会再遇到有法子的家伙,妖珠不要随身携带,要不然你们说不定哪天就都会被因此丧命。” 少年没有犹豫,递出手中盒子,说道:“多谢陈公子的救命之恩,妖珠便送给公子,以作答谢。” 陈朝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再次摇头道:“我说过了,妖珠于我无用。” 不过片刻后,他又说道:“我可以帮你代为保管,你若是能到神都,我若是这趟能返回神都,你去左卫衙门找我。” 少年递出盒子,还想说就此送给陈朝的话,陈朝却摇摇头,“这东西对你们来说价值不菲,但对我来说,聊胜于无,送我无用,自己留着,日子能好过许多。” 陈朝想了想,又说道:“算了,若是之后我回不去神都,你们找个时间去书院看看,湖畔有座小院,院子里有个女先生,告知她这些事情,她会妥善处置。” 少年认真记下这些话,再次点头。 陈朝说道:“别着急走,在镇子里多待些日子,我去凑个热闹,等我回来之后,带你们一起去郡城那边,到时候找个返京的商队,我也放心。” 少年听着这话,两腿一软就要跪下去,陈朝摇摇头,轻声道:“只是遇到了,能做的事情便都做了才好,做到一半,只怕又会后悔。” 这句话说得两人一头雾水。 陈朝也不多说,只是转身回屋,后半夜,他可要睡一觉了。 院子里,这对兄妹面面相觑。 之前发生的事情,在他们看来,好似梦了一场,他们至今都还没有彻底醒过来。 尤其是少年,他原本以为那个年轻公子只是个普通人来着。 少年将手里的钱袋子递给自己妹妹,感叹道:“我们真的遇到好人了。” 少女点头附和道:“还是天大好人!” 少年也点了点头,然后没来由地掐了自己一把,哎哟一声的确有些生疼,这才有些茫然,过去这些年他遇到那么多人,可还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人呢。 少女忽然一拍脑门,后知后觉说道:“哥,咱们还没问恩人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明显要明白许多,摇头道:“恩人要是愿意说,早就说了,他不想说,咱们问了也白问。” 少女看向那边屋子,有些失落道:“可咱们以后怎么才能记住恩人呢。” 少年揉了揉自己妹妹,笑道:“傻妹妹,你要是记得今天,那就一直都记得住了,要是把今天忘记了,就算是记得恩人名字,也没什么用,都是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 少女哦了一声,低声道:“也不知道恩人娶妻没有呢。” 少年一怔,随即问道:“你在想什么?” “娘亲以前讲故事的时候说过了啊,遇到恩人,要什么以身相许的。” 少女一脸理所当然。 少年则是有些心慌,但还是强行镇定道:“得了吧,恩人一看就很有本事,怎么会看得上你这丑丫头。” 少女一脸不满,“哥,我不丑!” 少年哦了一声,有些出神。 他这会儿倒是觉得要是恩人做自己的妹夫,好像也挺好。 只是他毕竟要比自己妹妹明白许多,这样的恩人,要娶的女子,肯定也不是一般人,至于自己妹妹,就算是长得再漂亮,估摸着也就是个做妾的命了。 做妾,是要被正妻欺负的,即便是做恩人的妾,少年也觉得不行。 自己妹妹,可不能受人欺负。 谁都不行! 不过要是恩人主动提起,自己妹妹又愿意呢? 到时候怎么办? 想着这事儿,少年忽然觉得真他娘的惆怅。 /93/93126/31941902.html 第四百二十六章 老鸟雏鸟 清晨时分,客栈众人纷纷起身,前往附近山林,正如邋遢道士所说,他们如今汇集到这座偏僻无名小镇,为的只是那已经重伤逃入山林的妖王,所以没有人会在客栈久待,南山弥勒从客房里走出来,来到柜台前,看向那个紧张得一夜没睡的掌柜的,开口问道:“那邋遢道士昨夜未归?” 掌柜的不敢怠慢,这客栈里众人看着都好说话,唯独眼前这位状若弥勒佛的男人,昨夜可是一来便杀人的,“那位道爷昨晚酒葫芦还没装满便出门了,直到如今都没有看到踪迹。” 南山弥勒微微蹙眉,同是黄龙州的散修,他和那邋遢道士打过的交道不在少数,自然知道那家伙是个什么性子,若是说他昨夜独自一人便敢深入山林找那受伤妖王的麻烦,这他是肯定不相信的,依着邋遢道士的性子,最喜欢做的其实就是浑水摸鱼的勾当,能够不出力那是绝对不会出力的,但若是说这个家伙如今想通了独自离开,南山弥勒也不相信,所以一时间,他也有些疑惑。 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来,因为二楼那边,那对剑修夫妇,已经走出客房,南山弥勒看向徐白,呵呵笑道:“只怕最后还是徐道友能拿下妖角了,毕竟道友剑术,当真是冠绝黄龙州。” 徐白微微蹙眉,对于这位南山弥勒他一向没有什么好感,因此只是平静道:“入山之后,各凭本事,南山道友说这么多也无益。” 南山弥勒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不过到时候若是有些什么意料之外的不测,徐道友若是能出手相助,贫僧不胜感激。” 一直没有说话的姜英忽然道:“南山道友佛法高深,只怕用不着我们出手。” 南山弥勒看向这位世间不常见的女子剑修,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搭话。 而后南山弥勒走出客栈,先行入山。 徐白和姜英夫妇则是看了一眼二楼这边,徐白低声道:“入山之后,要谨慎行事,若是实在不成,不可勉强,你的性命远比那所谓的妖角重要。” 姜英听着自家夫君这么说,一向是对他言听计从的妇人此刻却是摇头道:“你只差一柄好飞剑了,这一次拿了妖角,不要剑气山悬赏,怎么也得为你求一柄飞剑。” 徐白皱起眉头,想要说些什么,姜英便已经摇头道:“往日都是我听你的,这一次听我的。” 徐白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作为散修,尤其是作为散修里的剑修,日子最是不好过,身后没有强大宗门作为依仗,也没有名师指导,就连相依为命的飞剑,都不见得能有一柄不错的,徐白作为散修,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其实已经证明许多东西。 徐白默不作声地牵起妻子的手,微笑着走出客栈,其实不管姜英怎么说,他到了最后关头,也绝对会将姜英的性命当作此生最重要的东西的。 之后那三位一母同胞的修士也走出客栈。 这下子,一座客栈,昨夜还满满当当,如今便是人去楼空,如今只剩下客栈掌柜的和几个面面相觑的伙计。 “掌柜的,他们今夜还回来吗?他们当中可还有好些人没给钱。” 有伙计开口,颇为有些不满。 客栈掌柜的一脚踹过去,骂道:“这种话你也敢说,还不赶紧摸摸你的脑袋还在不在?” …… …… 镇子有个上不了台面的称谓,附近的山林也就自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名字,依着本地人称呼,最高的那座山名为三台山,之后其余几座相连的矮山,便以土狗山统称,如今入山的修士们,正是从土狗山的最东边那座矮山开始进山,虽说传言那妖王遭了剑仙一剑,但毕竟是彼岸境的妖物,众人自然不敢轻视,几乎都是几人同行,至于如何事后分赃,只怕早就说了个清楚,不是所有人都像是徐白夫妇那般,所求的是一柄飞剑,故而一个妖角送往剑气山,之后自然能够分赃。 这样一来,南山弥勒倒是像是个孤家寡人,本来他是打算和邋遢道士结为同盟的,但谁知道那家伙昨夜离开客栈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之后他也有意无意想要和徐白这对剑修夫妇拉近关系,只是那对夫妇一来是对南山弥勒本就厌恶,二来两人早就已经想好要用妖角去剑气山求一柄飞剑,故而自然不可能和他结盟。 南山弥勒之后进山以后,又遇到不少散修,但要么是他自己看不起对方,要么就是对方对他的名声敬而远之,反正入山小半日之后,他仍旧是独自一人。 只不过在逐渐靠近那座三台山之时,在一处山道上,南山弥勒遇到了一个黑衫年轻人,腰间带刀,看着境界好像有些捉摸不定,因此南山弥勒估摸着眼前的年轻人,估摸着正在神藏境界和苦海境界的交汇处。 突如其来在山道上看到眼前这位南山弥勒的时候,那个黑衫年轻人明显紧张起来,不自觉地按住了刀柄。 南山弥勒双手合十,低呼了一声佛号之后,这才笑眯眯问道:“道友独自一人上山?贫僧并无恶意。” 看着眼前面露慈悲之意的肥胖和尚,黑衫年轻人点点头,直白问道:“大师也是为了山中妖王来的?” 眼看着对方在说话的时候,松开了按在刀柄上的手,南山弥勒心中已经有了定论,这眼前的年轻人估摸着是个头次行走江湖的雏儿,他微笑点头,轻声道:“那妖王凶险,道友怎么独自一人便上山了?” 黑衫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本来没想着能做些什么的,就是上山见见世面。” “我观道友独自一人也不是很妥当,不如和贫僧结伴而行吧,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南山弥勒始终微笑着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好似真是佛门里修行有成的得道高僧。 黑衫年轻人当即喜出望外,笑道:“既然如此,再好不过,只是麻烦大师了。” 南山弥勒摇头笑道:“道友这话便见外了,贫僧身为佛门弟子,本该如此。” 黑衫年轻人由衷赞叹道:“大师真是慈悲为怀,不知道大师在哪座宝刹修行。” 南山弥勒坦然道:“曾在白鹿寺中修行,如今修的是红尘道。” 白鹿寺作为佛门领袖的存在,一听如此,那黑衫年轻人果真更是敬佩地看向南山弥勒。 “不知道道友怎么称呼?” 南山弥勒来到黑衫年轻人身侧,和他同行。 黑衫年轻人自然就是才上山的陈朝,听着南山弥勒询问,点头笑道:“姓谢,名为青云。” 南山弥勒问道:“道友出自白鹿谢氏?” 陈朝摇摇头,“小门小户,家中有长辈从军,故而从小便走的是武道路子,也没什么成就。” 南山弥勒点头感慨道:“道友不必过谦了,你们大梁朝是出了不少绝世武夫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很快便临近三台山山脚,陈朝忽然问道:“听说那妖王被某位剑仙递了一剑,大师可知道到底是哪位剑仙?” 南山弥勒摇头苦笑道:“贫僧虽说也知晓不少事情,但对于此事,也实在是一无所知,不过那位剑仙也是,既然能一剑重伤妖王,为何直接将其斩杀,妖王逃脱,并且受了重伤,只怕周遭百姓又要遭殃,实不相瞒,贫僧这次上山,其实不为妖角,只是为了斩杀那尊妖王,免得生灵涂炭。” 南山弥勒一脸大义凛然,陈朝当即抱拳道:“大师有如此胸怀,在下一定助大师一臂之力。” 南山弥勒点点头,没有多说。 之后两人上山,碰到不少修士,只是在看到南山弥勒之后,都敬而远之。 大概是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的陈朝有些好奇问道:“大师,他们好似都有些怕你?” 南山弥勒点头,直白道:“世上修士多有欺辱百姓,这些散修更是如此,没有门规束缚,行事自然便从心所欲,有不少修士欺辱百姓之时都被贫僧遇见过,故而出手教训,在他们心里,自然是巴不得贫僧早早去死的。” 陈朝感慨道:“好人难做啊。” “再难做,也得做个好人啊。” 南山弥勒眯起眼,到了这会儿,他已经无比确定眼前这个愣头青是个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的货色了。 之后又走了好一会儿,陈朝问道:“那妖王藏匿山中,大师有法子找到他?” 南山弥勒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串佛珠,说道:“贫僧这佛珠能察觉妖气,只是距离太远便没作用,咱们只怕是要在山中多留些时日,到处走走才是。” 陈朝点头道:“都听大师吩咐。” 只是两人之后没多久,便听到远处山林中起了一阵厮杀声。 南山弥勒低头一看,自己手中那串佛珠,此刻正闪烁着微弱佛光,南山弥勒当即沉声道:“妖王出现了,道友随贫僧为民除害去!” 陈朝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愿随大师左右!” /93/93126/31941903.html 第四百二十七章 山林之间的人心算计 两人循着声响过去,很快便在山林之中看到一地尸首,大概有个五六具,都是胸前有个血洞,死相凄惨。 陈朝蹲下身去察看一番,摇头道:“都是被妖物挖了心肝而死的。” 南山弥勒面色凝重,说道:“那妖王重伤,本就需要精血疗伤,这些修士的心肝对他来说,正是大补之物。” 说到这里,南山弥勒沉声道:“现在情况有些不妙,要是还有修士的心肝被他吃了,说不定他的伤势便要复转,到时候只怕是贫僧也没法子降服他了。” 陈朝仰起头,认真道:“那我们应当早早找到他才是,尽早将其斩杀。” 南山弥勒点点头,但随即苦笑道:“这些修士各自为战,发现了妖王踪迹也不会告知我等,光凭着咱们两人,想要在这偌大的山林里找到他,只怕太难了些。” 陈朝默不作声。 南山弥勒故作为难,片刻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串佛珠,说道:“如今之计,只有我们分头去找了,你带上此物,若是发现妖王踪迹,往里面注入一点气机即可,贫僧便可立即赶来,贫僧发现了那妖王踪迹,也会立马告知你。” 陈朝接过佛珠,还没说话,南山弥勒便叹气道:“那妖王境界高深,你切勿硬抗,发现他之后,第一时间告知贫僧。” 陈朝点点头,转身朝着某个方向而去,南山弥勒微微一笑,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拐骗了一个傻小子给自己充当马前卒,南山弥勒心情极好,那妖王如今重伤,定然是最需要修士精血的时候,这小子落单之后,自然而然便能更吸引那妖王的目光,到时候等到陈朝遭遇到那妖王,其实不管他会不会往那串佛珠里灌入气机,他都能立刻确定妖王位置,到时候只要自己赶过去,将那妖王打杀,妖角自然便是他囊中之物了。 想到这里,南山弥勒甚至还要感谢那邋遢道士的去向不明,要不然他就得和这个心思比他还重的家伙处处算计了。 “这妖角,应是贫僧囊中之物了。” 南山弥勒眯了眯眼,扬起嘴角。 …… …… 山林之中一时间其实已经出现好几处修士遇到那妖王的境地了,只是那些修士大多觉得妖王重伤,自己能够应付,再一个,为了妖角他们也不愿意让别人知晓妖王踪迹,故而在几次妖王出手之后,有些修士虽然发现了那妖王出没的踪迹,但仍旧没有通知旁人。 再加上妖王每次出手都是找的境界低微的修士,故而人是越死越多。 徐白姜英夫妻两人是剑修,只会用剑,对于其余的道法不是太过精通,故而两人虽然境界不低,但依旧没有能在第一时间找到那妖王踪迹,两人在山林之中听到修士惨叫之后,立刻御剑赶往发出声响的地方,但还是晚了一步,只看到一地尸首。 姜英皱起眉头,当机立断,“夫君,我们分开行事,各自去寻那妖王。” 徐白摇头,“那妖王虽说重伤,但如今只怕已经恢复不少,你一人我不放心。” 姜英则是语气坚决,“我找到他之后,不会出手,会先告知你他的踪迹,等你到时,咱们联手,你不要太担心,我即便无法杀他,但若是我想走,他也追不上我。” 剑修御剑,的确是这世间修士里最为迅速的法子之一,听着姜英这么说,徐白也不由得点了点头,但还是嘱咐道:“若是寻到那妖王,千万要等为夫到了之后再说,不要莽撞行事。” 姜英点点头,示意徐白放心。 然后两人分开,各自朝一个方向而去。 姜英见徐白远去之后,这才心一横,用剑抹过手掌,很快便流淌出一手鲜血,妖物最喜血腥气,这妖王虽然不是一般妖物,但到了此时此刻,他也是要靠修士精血修补伤势,如今姜英以自己为饵,便是要为自己夫君夺得那妖角。 以此去求剑气山的一柄飞剑。 之后姜英更是朝着人迹罕见的山林深处而去,为的便是要让那妖王放心出手。 果不其然,在半刻钟之后,山林里有一股妖气骤然而起。 姜英没有犹豫,朝着那妖气追去,没有任何犹豫。 半盏茶后,姜英到了一处山中小溪前,此刻妖气尽散,姜英再也察觉不到妖气在何方。 她站在小溪旁,手掌鲜血不断滴落,落入小溪之中,顺流而下。 就在她转身之时,小溪里忽然有一物冲出,漫天妖气骤然覆盖四野。 姜英骤然转身,但还是慢了一步,飞剑尚未祭出,胸前挨了一记,骤然倒退数丈,然后大口咳血。 然后眼前的一团黑影,才在此刻汇聚成型,变成人形,看打扮是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书生模样。 “怎么?以身作饵,就这点本事?”脸色苍白的中年书生盯着眼前的美妇人,有些笑意。 姜英正要以秘法通知自己夫君,但对面的中年书生却已经看透她的想法,淡然道:“我以妖气构造了一处屏障,半刻钟之内,你什么都传不出去。” 姜英脸色微变,但已经御使飞剑朝着眼前的中年书生杀来。 中年书生丝毫不以为意,在那柄堪称锋利的飞剑来到身前之后,只是伸出两指将其夹住,然后那飞剑便再也无法往前哪怕半步。 “你男人还算是有些本事,至于你嘛,就算我如今这个样子,杀你也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不过你们剑修的心肝自然要好吃许多,我过去这些年,还真没有吃过几副。” 中年书生盯着姜英,笑意不减。 姜英的本命飞剑被其控住,整个人窍穴-里的气机散乱,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势。 化身中年书生的妖王也不废话,控制飞剑之后,朝着姜英走过去,微笑道:“等我吃了你的心甘,伤势好些之后,便送你夫君来和你做伴。” 如今山林中修士不少,中年书生也不愿意耽搁时间,只是在吃了这剑修之后,他的伤势应该就能好上五六分,到时候再吃些别的修士,大概就能和徐白一战了。 之所以选择要找这落单的姜英,其实中年书生根本原因不是看透了姜英的想法,而是他一身伤势便是被一位剑仙一剑递出导致,这让他如今对于所谓剑修,恨之入骨。只是正当中年书生来到姜英身前,要伸手将她的心肝取出之时,远处林中,一道刀光骤然而起,十分迅捷地便来到了姜英身前。 中年书生的手被斩中,顿时血流不止。 之后他不得不退后数丈,然后定睛看去,只看见眼前地面上,插着一柄断刀。 然后有一个黑衫年轻人,出现在远处。 中年书生一惊,刚才他散出妖气,可是根本就没有感知到周遭有别的修士。 正犹豫要不要将这两人一起打杀的中年书生忽然感受到远处有一道浓郁剑气生出,当下便不再犹豫,丢出手中飞剑之后,化作一团妖气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出现的黑衫年轻人好像没有追的想法,只是走过来捡起那柄断刀,收刀入鞘。 这个时候,御剑而来的徐白也来到此处。 看到自己夫人如今这般,徐白焦急问道:“伤势如何?” 可谁想得到,姜英吐出一口鲜血之后,摇头道:“别管我,快去追他!” 徐白摇头,正要说话,姜英忽然横剑在脖颈处,正色道:“徐白!赶紧去追那妖王,将妖角拿到,不然我今天就死在这里!” 徐白一怔,一脸疑惑,“英儿,何至于此?” 姜英咬牙,在脖颈处抹出一条细密血痕,默不作声。 徐白脑子里一阵天人交战,但最后还是选择御剑朝着妖王离开的方向追去。 直到徐白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姜英这才松开手中剑,又吐出一口鲜血。 陈朝一直在两人不远处,看着这一幕,也没说话。 姜英这才转身朝着陈朝道谢,“多谢道友出手相助。” 陈朝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问道:“妖角对你们如此重要?” 姜英无奈苦笑道:“山野散修,又能如何?” 陈朝若有所思点点头,也不在原地逗留,而是朝着某处而去。 姜英见陈朝离去,这才伸手拿出一颗丹药,服下之后,这才开始盘坐在原地调息。 只是没多久,一道身影又是姗姗来迟。 正是南山弥勒。 这位佛门弃徒,看了一眼周遭,最后笑眯眯看向姜英,试探问道:“姜道友,徐道友追那妖王去了?” 姜英默不作声,不做理会。 南山弥勒叹气道:“那妖王哪里如此好杀,姜道友还是指明方向,让贫僧去助徐道友一臂之力才是。” 姜英冷笑道:“南山道友这话说出来,自己会相信吗?” 南山弥勒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姜英,微微思索之后,便摇头道:“看起来徐道友应当是要做成事情了,如此便得罪道友了。” 姜英脸色微变,很快便想到了这位南山弥勒像做些什么。 “南山弥勒,你要是敢胡来,我夫君不会放过你的!” 南山弥勒笑道:“怎么会,自然会善待道友。” /93/93126/31941904.html 第四百二十八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明知道那中年书生是朝着什么方向逃走的,但陈朝还是选择相反的方向而去,独自缓行在山间,没了兴致的陈朝随手捏碎那南山弥勒交给他的佛珠,也没打算去找那南山弥勒算账,一路走来,遇到好人其实还行,若是遇到坏人,还得去想他到底有多坏,有没有杀的必要,其实挺累的。 南山弥勒虽说不见得是个好人,但好在没有对陈朝生出杀机,如今被算计一番,陈朝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至少从一开始,陈朝便知道对方不怀好意。 只是南山弥勒他不去管,那妖王他还是要杀的,毕竟他要是活着,对于附近百姓来说,都绝非好事。 徐白境界虽高,但不见得真能杀那个妖王,陈朝要做的事,便是找到那妖王的落脚地,然后守株待兔。 这种事情,他以前做过不少,所以现在,驾轻就熟。 这一山修士里,没有哪一个比陈朝更明白妖物习性。 …… …… 徐白心急如焚,虽说被逼着去追杀那中年书生,但实际上他心中最挂怀的还是自己的结发妻子,那什么剑气山的飞剑,对于徐白来说,一直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罢了,哪里有姜英重要?但相伴这么多年,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发妻是个什么性子,就算是此刻自己折返身形回去,她依旧会横剑在脖的。 到了如今,他也只有尽快斩杀那中年书生,然后才能让事情圆满。 打定主意之后,徐白剑心渐渐安宁下来,数里之后,他拦下那中年书生,递出了一剑。 璀璨剑光在顷刻间便斩断前面的数棵大树,中年书生不得不止住身形,转身看向那位彼岸境的剑修。 徐白没有闲心多说什么,此刻只是递剑。 他本就天赋不低,要不是没有名师和宗门在身后,说不定早早就踏足忘忧境,成为一个真正的剑仙了,因此如今出手,那中年书生还真是很快便落在下风。 “剑修?!该死啊!” 中年书生挨了徐白一剑,胸前出现一道伤口,鲜血直流,但同时也卷起无数妖气,朝着徐白杀去。 徐白一剑斩开眼前的妖气,看到中年书生真容,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中剑,飞剑在半空掠过,再次斩向眼前的中年书生。 中年书生挥手拦下飞剑,同时身形骤然消散,再次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到了徐白身前,没了飞剑牵制,和这妖王面对面,徐白也没有任何惧意,只是捏了一个剑指,一道剑气从指尖生出,然后斩出,再次在中年书生的身上留下一道骇然伤口。 中年书生不退反进,一掌印在徐白的心口,滚滚妖气倾巢而出,直接灌入这位剑修的身子里。 徐白刹那之间心神失守,那柄飞剑也无力地跌落下来。 中年书生眼中生出一抹寒意,更有一抹狠辣之色,他很想在此刻重创这位剑修,但他也明白,若是真要出手,之后想走,估摸着就不成了。 光是这一下,他便已经耗费了这些天积蓄起来的精血大半,剩下一小半,只能用来逃命了。 于是他最后再看了一眼眼前的剑修,眼中多有不甘,可还是化作一道妖气,朝着远处飘去。 徐白在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眼神变得清明,再次召回自己飞剑,环顾左右,却再也看不到什么妖物踪迹。 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飞剑回鞘,继续搜寻这中年书生的踪迹。 如今中年书生已经再遭重创,若是自己不能得手,估摸着就要让别人捡便宜了。 若真是如此,姜英到底有多失望,徐白是预料得到的。 自己不愿意自己的妻子死去,也不愿意看到她伤心,只是天底下哪里这么多两全之法,徐白自己也知道,但此刻也只好尽力去做了。希望结局能如愿。 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 …… 土狗山中,有一座前朝废弃的山神庙,因为大梁朝不敬鬼神,因此早就破败不堪,之后时过境迁,更是生了无数藤蔓杂草,几乎将其掩盖,就连这附近的百姓,都不知道这山中其实有一座山神庙。 中年书生在藤蔓前凝结身形,环顾四周之后,确认没有外人,这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身前所受的两剑,都不是轻伤,不得不说剑修所谓的杀力世间无双也不是什么无稽之谈,只是中年书生此刻只是脸色难看,前后被两位剑修所伤,他对剑修,早就已经恨之入骨。 暂时歇了一会儿之后,中年书生缓慢化作妖气弥漫进入破败山神庙大殿里。 在那破败不堪的山神塑像前盘坐下来,正打算调息伤势的中年书生忽然睁开眼睛。 山神塑像后,有脚步声响起。 一个黑衫带刀年轻人走了出来,正是陈朝。 看着这个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中年书生失声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陈朝看向眼前这个已经化形的妖物,微笑道:“杀妖这种事情做得多了,大概有些经验。” 中年书生脸色阴晴不定,很久之后,才叹气道:“原本以为那个剑修最难对付,却没想到是你。” 陈朝坦然道:“真打起来,我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但找妖物踪迹这种事情,十个他都及不上我。” 中年书生轻声道:“看起来你杀过许多妖。” “妖吃人,人杀妖,大概也很正常?” 陈朝揉了揉脑袋,不着急出手,而是问道:“你也吃了不少人?” 中年书生淡然道:“早些年喜欢,这几年倒是少了些。” 陈朝哦了一声,点头道:“那我这会儿杀你,就不算是无缘无故了。” 中年书生讥笑道:“不过也是为了我身上的东西来的,说的这么大义凛然做什么?” 陈朝摇摇头,“只是顺带,杀你还要排在前面。” 中年书生一时间有些迷茫。 “我在朝中任职,算是个武官,杀妖护民是我职责。”陈朝多说了几句。 “原来你是镇守使,是黄龙州的?” 中年书生似乎也知道自己没有可能逃过一劫,此刻倒是显得很淡然。 陈朝笑眯眯道:“前些年在渭州做镇守使,如今在神都。” “还是个大人物,了不起。” 中年书生面无表情地赞叹了一句。 陈朝没说话。 中年书生忽然说道:“我可以折断妖角送你,无非就是再修行几十年而已,你如今迟迟没动手,也是没有必胜的把握吧?换句话说,你是在担心即便费力杀了我之后,被其他人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陈朝说道:“想不到你一个妖,也有这份心思。” “吃的人多了,他们整天在我耳边念叨,自然也能明白一些。” 中年书生讥笑道:“说起来你们这些人比我们这些妖还要不如些。” 陈朝没有反驳,反倒是附和道:“有些人的确心思深沉,一颗心到底也不是红的,的确不如妖,但绝对不包括你。” 中年书生不愿意再废话,漠然道:“如何,想得怎么样?” 陈朝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问道:“之前递出一剑的剑仙是谁?” 提起那位恨之入骨的剑仙,中年书生没来由的心底起了一抹惧意,但此刻他也不想在这旁枝细节上多说,就直白道:“那人自称叫柳半壁。” 陈朝若有所思点头道:“果然是他。” 中年书生一惊,刚要说话,想询问两人关系。 陈朝便开口笑道:“不是没法子杀你,只是想知道这桩事情而已,如今知道了,你可以去死了。” 话音未落,陈朝已经一步来到他身前,一把抓住这中年书生的脑袋,另外一只手握拳在他伤口上重重一拳。 再之后,腰间断刀瞬间出鞘,好似顺带的就把他的那颗脑袋给砍了下来。 然后陈朝丢出头颅,收刀回鞘,自言自语道:“你还真以为能活命,想什么呢?” 没了生机的中年书生很快便化作原型,原来是一只不常见的白鹿,头顶一对鹿角,白如雪,里面流光溢彩,看着就知道是好东西。 陈朝伸手割下鹿角,取了妖珠,然后走出大殿。 只是就在此刻,一道身影已经出现在身前。 正是御剑而来的徐白。 陈朝自嘲一笑,到底还是小瞧了这位剑修。 徐白一眼便看到了陈朝手中的雪白鹿角,落地之后,一时间神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朝主动开口道:“这对鹿角有主了,道友想过两招?” 徐白恍惚回神,想着自己的妻子姜英,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苦涩道:“既然此物已经被道友所得,在下自然不会抢夺。” 陈朝想了想,丢出手中的妖珠,“这妖物是你先重伤,我算是捡了个便宜,妖珠归你,我只要这对鹿角。” 接过妖珠的徐白点点头,有些惭愧道:“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陈朝点点头,便要离开。 可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又响起一道声音,“小友,为何得知妖物踪迹,不通知贫僧?” 南山弥勒带着姜英来到此地,笑眯眯看着陈朝手中的雪白鹿角。 徐白骤然转身,怒道:“南山弥勒,你想死吗?!” 他自然能看出,如今的南山弥勒,擒了自己的妻子姜英。 姜英口不能言,此刻只是看着自己夫君,眼中有些愧疚。 “大师,怎么擒住了这位道友?”陈朝也在此刻开口,好似一头雾水。 南山弥勒笑眯眯道:“小友莫要装傻了,今日也是贫僧看走了眼,原来小友不是什么雏儿。” 陈朝也是微笑道:“不过还是上了大师的当,还是在我身上留下了什么手段。” “不值一提,小友可否将这鹿角割爱,贫僧拿它有大用。” 南山弥勒依旧笑眯眯,好似一尊弥勒佛。 “那就要看大师出价如何了。” 陈朝收起鹿角,手掌放在刀柄上,眯起眼睛。 南山弥勒眯眼道:“看起来小友是不愿意了,如此便劳烦徐道友了。” 徐白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脸色难看。 原来这南山弥勒,是想要借自己的手去抢那鹿角,若是平时,徐白定然拂袖而去,但此刻,自己的妻子在他手中,徐白也不得不就范。 “徐道友剑道修为冠绝黄龙州,想来拿下这么一个粗鄙武夫,没有什么难度吧?不过徐道友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要是不成,只怕夫人的性命贫僧也很难保证了。” 南山弥勒胜券在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的他,就是那只黄雀。 陈朝忽然问道:“我要是交出鹿角,大师可否放我一马?” 南山弥勒笑着点头,“自然如此,毕竟出家人慈悲为怀。” 陈朝点头重复道:“好一个慈悲为怀。” /93/93126/31941905.html 第四百二十九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眼看陈朝说话之后,再没有动作,南山弥勒这才叹了口气,“看来就真的只能麻烦徐道友了。” 徐白沉声道:“南山弥勒,你就不怕徐某之后一生,都和你不死不休?” 这话俨然已经不仅是威胁了。 南山弥勒微笑道:“当然怕,所以以后贫僧只怕要对徐道友敬而远之了。” 徐白脸色阴沉得不像话。 只是在此刻,他心中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道友还看不明白?你我相争,即便你能胜出,最后也必然受伤,到时候他杀了你们夫妇,哪里还有什么今日之后的事情。” 徐白一怔,随即同样以心声询问道:“那依着道友之见,应当如何,徐某实在不愿意和道友为敌。” 本就是陈朝最先开口,他虽然年轻,但在这些事情上,倒是比性子直来直去的徐白要懂得更多,早就有应对之法的陈朝轻声道:“道友和我假意一战,我找寻机会去杀了他便是,到时候不是道友出手,他自然也不会对尊夫人做些什么。” 即便如此,徐白还是担忧道:“我夫人是否有危险?这秃驴向来狠辣,说不定到时候便鱼死网破。” 陈朝无奈叹气道:“道友,在我死之前,他不会对尊夫人出手的,他若是出手,那最后局面岂不是变成我二人围杀他了?” 对于徐白这个人,陈朝一时间还真找不出什么话来说。 徐白恍然大悟,“如此便依道友的,只是万望道友小心,勿要伤了我夫人,不然徐某也定然和道友不死不休。” 陈朝这一下更无奈了,天底下哪里有人在这个时候还对自己盟友放狠话的。 其实陈朝对如今局面不是太担心,他若是想走,一个徐白是留不住他的,至于南山弥勒,还根本没被他放在眼里,甚至搏一搏,他甚至能将徐白斩杀之后,还留有余力斩杀那位南山弥勒,只是从之前看来,徐白夫妇并非像南山弥勒这样的恶人,陈朝不愿意出手而已。 眼见徐白许久没有开口,只当他是在考虑的南山弥勒伸手掐住姜英脖颈,冷声道:“徐白,再不出手,你们夫妇便去黄泉相会吧!” 徐白眼见于此,转身看向陈朝,轻声道:“得罪了。” 话音落下之时,背后飞剑也在刹那间出鞘,只是这一次徐白没有选择御使飞剑,而是握剑之后,便朝着陈朝大踏步走来。 南山弥勒对于如今局面,倒也不觉得奇怪,徐白剑道境界在黄龙州的确排得上号,面对一个年轻武夫,他不认为陈朝有什么机会。 陈朝也在刹那间拔刀,握住断刀之后,迎上这位彼岸剑修。 “徐道友,最开始出剑,莫要留力,免得被这秃驴看出破绽。” 害怕眼前这位剑修出差错,陈朝不得不再次以心声提醒。 徐白以一个只能陈朝看到角度微微点头,手中飞剑剑气暴涨,第一剑递出之时,满地的枯叶都直接被剑气震起。 颇有一番气象。 陈朝也不得不赞叹这位剑修的剑道造诣,还真是不低。 不过同时他便期待起谢南渡往后境界不低之后,该是何等光景。 陈朝抬刀相迎,同样没有留手,只是即便如此,也只是展露了苦海境的境界实力。 南山弥勒在远处眯眼,讥笑道:“果然是个苦海武夫。” 徐白的剑道没有名师相教,一身剑术除去机缘巧合得来的几本剑谱之外,便是自己钻研而得,加上身为散修,时时刻刻和妖物以及别的修士相争,杀伐之气十足,竟然没有半点花架子。 他一剑刺出,陈朝以断刀相挡之后,顺势下撩,与此同时,剑气在下撩之时一阵阵涌出,最后更是带出一道璀璨剑芒,直接划破陈朝黑衫。 陈朝苦笑不已,让这位剑修全力出手,但自己可没说让对方真存着要杀自己的心啊。 这位剑修,太实诚了些。 陈朝脚尖一点,避过这杀力十足的一剑,同时一刀朝着徐白的脑袋斩去,徐白收剑回挡,刀剑相交,徐白的飞剑,竟然在此刻崩开一个口子。 看起来眼前这位剑修的飞剑,当真不是什么好货色。 之后两人在破庙前交手,至少在南山弥勒看来,都是倾尽全力,而陈朝也正好好似力有不逮,险象环生。 南山弥勒眯着眼,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如他所想那般,等到之后徐白力竭,他便乘机出手,至少也能重伤这位彼岸剑修,甚至南山弥勒还想着最后徐白取胜,他以姜英的性命要挟,对方说不定会自己自杀在他面前。 短暂时间之后,两人已经交手数十回合。 陈朝忽然大声道:“大师,我愿意交出鹿角,求大师放我一条生路。” 与此同时,陈朝丢出怀里雪白鹿角,让南山弥勒一时间分心,看向那半空中的雪白鹿角。 而陈朝这边,徐白会意一剑递出,这一剑看着气势磅礴,但实际上声势大雨点小,而且还有借势将陈朝逼向南山弥勒的意思。 陈朝借着剑势朝着南山弥勒而去,丢出手中断刀。 南山弥勒本就分心,此刻骤然看到一抹刀光出现在眼前,连忙出手阻挡,但当他打飞那柄断刀的时候,陈朝身影已经到了他眼前。 陈朝一拳重重砸出,直接将眼前的南山弥勒砸退数丈,这一下,他和姜英之间已经有了数丈距离。 徐白见状,立马松开手中飞剑,飞剑直接掠过,直刺南山弥勒。 南山弥勒脸色大变,祭出一串佛珠,堪堪拦下这柄飞剑。 但下一刻,陈朝已经到了他身前,手中正好接住断刀,看着南山弥勒,陈朝微笑道:“大师,上路了。” 手起刀落。 一颗圆滚滚的人头滚落,一路朝着前面斜坡滚去。 这位杀人无数,心狠手辣的南山弥勒只怕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生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陈朝一脚踢飞南山弥勒尸身,这种人,就该死无葬身之地。 转身的时候,徐白和姜英已经并肩而立。 姜英手中,正好拿着那对雪白鹿角。 陈朝没有说话。 徐白已经召回飞剑,拱手道:“多谢道友。” 陈朝点点头,然后伸出手。 姜英却不为所动。 徐白皱眉道:“英儿,将鹿角给这位道友。” 姜英沉默片刻,眼神复杂,“夫君,你看看你的飞剑,你难道不该有柄更好的飞剑吗?” 徐白闻言低头一看,手中飞剑已经有了数道缺口,这柄飞剑便已经算是废了。 之后徐白难免要寻一柄新飞剑。 但他仍旧摇头道:“若不是这位道友相帮,你我二人只怕今日便要死去,这鹿角理应是这位道友的,我们怎能做这种事情?” “夫君,我知道你不想做恶人,但飞剑乃是剑修的立身之本,这个恶人,我来做如何?” 姜英看着眼前的陈朝,直白道:“多谢道友两次相救,但是这鹿角,可否割爱?” 说是割爱,但是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我们两人愿意拿出所有东西来换这鹿角。” 陈朝脸色晦暗,眼睛深处有一抹血色,但他还是看向徐白,问道:“道友是什么意思?” 眼前徐白虽然是一位彼岸剑修,但不见得真的杀不了,至于姜英,已经重伤,根本没有任何战力。 陈朝眯眼,已经有了些杀机。 徐白没有什么犹豫,而是看向姜英,沉声道:“英儿,为夫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人生在世,若是一切都不择手段,便不配称为人了。” 姜英抬起头看向自己夫君,有些不愿意。 她微微摇头,脖颈处的血痕此刻还清晰可见。 徐白也看到了,眼里有些心疼,但还是再次说道:“这位道友两次相帮,我们以此对他,良心难安,即便是拿此物换到一柄飞剑,我此生只怕剑道也再无进展。” “这种事情,不能做。” 姜英一怔,随即认命般叹了口气。 她很少看到自己夫君如此认真,片刻后,她丢出鹿角,向陈朝致歉道:“道友,是姜英有错,对不住道友了。” 陈朝接过鹿角,还没说话,徐白便再次致歉道:“道友,徐某对不住道友,实在汗颜,若是道友之后有难处找到徐某,徐某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相辞!” 陈朝摇摇头,“你是个好人,你这位夫人,也算不上坏人,无非是太在意道友了。” 徐白满脸愧疚,就要将之前获得的妖珠一并拿给陈朝。 陈朝摇摇头,轻声道:“道友自己留着便是了。” 然后他转身离开。 …… …… 姜英站在原地,不多时,竟然低声哭了起来。 “夫君,英儿错了。” 姜英泪流满面,伤心不已。 徐白叹了口气,搂住自己夫人的肩膀,轻声道:“为夫又岂不知你是为了为夫,若不是如此,你何苦做个恶人?” 姜英抬起头,小心问道:“那夫君会讨厌英儿吗?” 徐白摇头笑道:“即便于世人而言你是个恶人,但对于为夫来说,你心心念念都是为夫,为夫又怎么会讨厌你?” “只是有些事情,比飞剑还重,比生命还重,哪里是说因为做了有好处便要去做的,以后莫要如此了,为夫就算一辈子看不到忘忧境的门槛,也要做个清清白白的人,同样也希望你也是个清清白白的人。” 姜英点点头,倚靠在自己夫君怀里。 徐白轻声道:“尤其是如今这般,若是我们当真这么做了,对那位道友来说,又该如何自处?做个好人没有好报,那世上不会再有人做好人了。” …… …… 走在山林里的陈朝忽然停下,骤然弯腰,然后一口鲜血从嘴里直接喷了出来。 之后他才缓缓直起腰,脸色晦暗。 之前姜英那般做的时候,他便几乎要压住不住心底的心魔了。 若是最后徐白也如此,他只怕当场便会心魔深种。 好在最后徐白的选择,才让陈朝没有万劫不复。 抬起头的陈朝擦干嘴角鲜血,自嘲道:“差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做了。” —— 汗,才发现之前的章节名都错了,都四百多章了,还一直以为是三百多章,已经申请修改了,另外人间的番外在公-众号更新了,大家可以搜我的笔名关注公-众号去看,另外说一下粉丝群:1013170526,欢迎来水 /93/93126/31941906.html 第四百三十章 好人不多,坏人不少 下山之后,返回小镇,陈朝一路上走得无惊无险,他又没将那雪白鹿角拿着招摇过市,如今这山中修士也不会知晓眼前这个年轻武夫就是杀了妖王夺了妖角的家伙,甚至他们此刻尚未知道妖王已经身死,只还是为了妖角不断在山中寻找。 其实陈朝手中的鹿角不是不可以送给徐白夫妇,此去剑气山,想要他们做的事情,多拿一对鹿角,其实无非是锦上添花,不会真的打动剑气山,不过即便是一般亲戚串门都要略备薄礼,他陈朝要求的事情不小,这对雪白鹿角当作见面礼也不算什么。 只是徐白的那柄飞剑在和他的断刀碰撞之后已经成为废铁一把,不过想来只要救回自己夫人,徐白应当不会在意,更何况那飞剑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然也不会让姜英这么急迫给自己夫君换一柄飞剑了。 想起姜英,陈朝思绪复杂,这个妇人算不上好人,但也不算是恶人,只是用情太深,才让她如此,不过若不是徐白,陈朝或许拼了命也得先杀这个妇人,虽说小姑娘谢莹让他心境有些改变,但他决计不会成为所谓的烂好人,该杀的人,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回到小镇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大早,陈朝来到小院前,没有破门而入,而是耐着性子敲了敲门。 等了许久,少年二虎才在门内轻声问道:“是陈公子?” 陈朝嗯了一声,对方这才打开院门,高兴道:“原本以为公子这次上山要好几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陈朝半真半假笑道:“妖王被人杀了,热闹没得看了,不回来做什么?” 少年一怔,随即问道:“谁杀的?是南山弥勒还是剑修徐白?” 陈朝有些好奇问道:“你知道的还不少。”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心思活络,凡事都喜欢留个心眼,之前陈朝走后,他就去那边客栈打听过,加上南山弥勒这几人在黄龙州里自然算得上知名人物,自然而然他也就听过名声。 陈朝走进院子,笑道:“你猜猜。” 少年跟在陈朝身后,试探道:“肯定是那位剑修徐白吧,听说这位的剑道修为在黄龙州也排得上号。” 陈朝摇摇头,伸手指了指自己,笑道:“是我杀的。” 少年一愣,随即啊了一声,钦佩道:“公子好本事。” 陈朝摆摆手,笑道:“逗你的,我哪里有那个本事。” 少年摇摇头,说道:“公子杀那个邋遢道士也就是一下子的事情,杀个妖王也是行的吧?” 说话间,少女已经端来一盆清水,挽着一条布巾,来到陈朝面前,有些怯生生道:“恩人,洗把脸吧。” 陈朝接过布巾,洗了把脸,这才说道:“别叫恩人,叫公子就行,至于那妖王可比那邋遢道士强多了,你是没看到,漫天妖气,真不是一般人对付得了的。” 洗过脸之后,陈朝找了一张椅子坐在屋檐下,说道:“赶紧收拾一下吧,今天就出发如何?” 少年还没说话,少女就有些怯生生道:“这么早?” 陈朝看了一眼少女,还没开口,一旁的少年已经不好意思说道:“我们本打算今天去祭拜父母,之后可能有好些年都没法子再回来了。” 陈朝拿余光一瞥,果然看到在屋子角落里放着一袋黄纸,香烛也有。 少女看陈朝没说话,连忙说道:“公子要是觉得不行,我们马上就收拾东西。” 陈朝摇摇头,轻声道:“这种事情怎么能说不行,我陪你们一起去。” 少年连忙摆手,“这种事情怎么能劳烦公子?” 陈朝挑了挑眉,打趣道:“你不是还担心你这妹子被我看上,之前藏得严实,怎么,这会儿来看,就光是防着我一个人是吗?” 少年脸色通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少女更是手足无措,转过身去,但脸早就红了。 陈朝问道:“在镇子外?那边修士多,你们两人去,我还真放心不下,到时候你们出了什么岔子,我又得跑一趟,挺麻烦的。” 少年点点头,感谢道:“那就谢过公子了。” 之后跟着少年少女出门,一路上闲谈之后,才得知少女名为春月,比少年二虎的名字不知道要好过多少,这还让陈朝感叹一番,说是二虎这个儿子像是捡来的一般,倒是闺女,这才是亲生的。 少女本就羞涩,这会儿更是话少,只是听着陈朝说话,便觉得心中高兴,一路上不知道偷偷看了陈朝多少眼。 再说陈朝,其实这两年个头窜得极快,虽说容貌说不上俊美,但怎么也能说一句清秀,再加上那双极为好看的眼眸,一下子便将陈朝整个人的气态拉得极高,反倒是要比寻常俊美的少年更为耐看。 到了镇子外的山林里,兄妹俩人轻车熟路地找到父母坟头,少年跪倒在坟前,双眼通红,“爹,娘,二虎要带着妹妹去神都了,之后不能来给二老上坟磕头了,但是您放心,二虎一定好好照顾妹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同自己兄长不同,少女只是默默流泪,只怕是这会儿又想起了往事了。 陈朝独自一人站在远处,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后回到小镇,少年已经恢复如常,少女则是依旧双眼通红,时不时抽噎一声。 陈朝忍不住说道:“人生本就是一次离别,先走后走都要走,想开些。” 少女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之后回到宅子里,少女做了丰盛饭菜,三人上桌,陈朝问道:“宅子怎么办?出手卖了?” 少年摇头道:“说不定以后还得回来,到时候有个落脚处也好,再说了,宅子要是真卖了,说不定以后故乡就不是故乡了。” 陈朝点点头,没有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只是吃过一餐饭之后,他早早返回屋子里歇息,同时提醒这兄妹收拾好行李,明日一早,就要赶往附近的州郡,到时候陈朝会给他们找信得过的商队,让他们跟着一起去神都,至于这一路上会不会有什么意外,便不好说了。 之后一夜无事,只是天明的时候有好些铩羽而归的修士返回镇中客栈。 陈朝清晨推开房门,兄妹俩人已经收拾妥当,在院中等待,陈朝昨夜运转气机一夜,将之前的伤势又修复几分,本来破境之后,理应打熬身躯的,不过出门在外,就暂时作罢。 陈朝领着兄妹俩人出门,少年锁好门,将钥匙藏于门前石板下,少女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这座不大的宅子,背井离乡的滋味,说到底,都不好受。 三人很快离开小镇,只是才出小镇,就碰到三五散修返回镇子,几人交谈之间,无意透露了他们已经发现妖王尸首,南山弥勒已经身死的消息,之后他们推测那妖角已经落入徐白夫妇手中,徐白剑道高深,他们没胆量招惹,也生不出想法抢夺,只好返回小镇,准备离开。 看到陈朝三人,有修士一眼看到了少女姿色,眼中生出异色,只是还没有什么动作,陈朝便眯眼看向那人。 那人顿时感觉浑身冰冷,这才注意到一身黑衫的带刀年轻人,最后很快收回目光,再不敢生出什么想法。 陈朝面无表情,和几人擦肩而过。 这会儿陈朝才庆幸自己决定正确,若是放任这兄妹两人独自离去,只怕出了小镇还没走远,两人都得抛尸荒野。 之后赶往郡城的路上,陈朝三人沿着官道而行,不过这段官道真算不上平坦,只怕就连马车也得走走停停,陈朝之前没想着雇马车便是想到这一茬,不过他放慢脚步,刻意等着没出过远门的那对兄妹。 少女本就体弱,走了没多久便有些吃力,但却坚强的没有开口,只是硬撑着,还是陈朝看出少女倔强,这才提议暂时休息片刻。 少年却是担忧道:“公子,在外面过夜……” 陈朝哑然失笑,“你该不会以为就凭着咱们这几双腿,一天就能走到郡城吧?” 少年尴尬一笑,这事儿他险些忘了。 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少女拿着水囊过来递给陈朝,陈朝接过来,只是没有仰头,水囊里的清水便从水囊里升腾而起,落入陈朝口中。 少女瞪大眼睛,她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 耍了把帅的陈朝将水囊递回给少女,语重心长道:“你生得好看,到了神都,也得注意,神都也多得是那种垂涎美色的好色之徒。” 少女默默点头,这些年她几乎没有怎么走出过小院,也就是因为生着一张还算不错的脸,美色对于女子来说,若是家世不错,那就是好事,但生在他们这种小人物身上,就只怕不是好事而是灾祸了。 少女忽然鼓起勇气问道:“公子在神都住所在何处,以后公子回到神都,我和哥哥也好去感谢公子?” 陈朝没有搭话,只是看向远处。 此刻暮色正浓,眼前官道上,出现了三道身影。 正是之前在客栈住店的一母同胞的三兄弟,都是散修。 陈朝没有起身,只是笑着问道:“几位道友,怎么,妖王不杀了?改劫道了?” 三人都是面无表情,其中一人平静道:“将妖角交出来,我们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陈朝故作惊异,“妖角?什么妖角?” 那人也不废话,直白道:“那鹿妖和南山弥勒的尸体我看到了,不是剑伤,而是刀伤。” 陈朝哦了一声,百密一疏,他还没想到这一茬。 他跳下大青石,示意兄妹两人不用怕,往前走了一步,陈朝这才笑道:“那几位有没有想过,徐白为何不出手抢妖角?” “徐白那个烂好人,明明自己都在泥坑里打滚,却还相信什么江湖道义,空有一身不俗的剑道修为。” 其中一人冷声道:“我们可不是徐白。” 陈朝感慨道:“是啊,所以他活着,你们就该死了。” /93/93126/31941907.html 第四百三十一章 喜欢两个字不容易 三个修士都是苦海境,虽说人数占优,但并没有在陈朝手下坚持多久,陈朝甚至没有拔刀,便将三人通通打杀,之后找出三人身上的天金钱丢给少年,然后才将三人随意丢到山林里,想来要不了多久,这三人尸首就会被山中野兽分食干净。 从头到尾看到这一幕的兄妹俩人面面相觑,好久之后,少年才有些悻悻然道:“公子果真是有大本事的人。” 少女则是依旧没有回神,只怕之前所见的一幕,她也会终生难忘。 陈朝笑道:“要是没点本事,倒也不敢说帮你们的事情。” 少年看向陈朝,眼神炙热,有些话,已经到了嘴边,但始终没有说出口来。 之后几日,三人依旧时不时闲谈,但少年显然是心事重重,只不过陈朝没有点破,只当不知道。 临近郡城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三人即便是赶到郡城前,也几乎是无法入城,因此就选择在野外再待一晚上,陈朝捡起来些枯树枝生起一堆火,和这对兄妹坐在火堆前闲聊几句之后,便已经到了深夜。 “你们可以尽管睡去,我保证你们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能看到对方都完好无损。” 陈朝注意到了兄妹两人的紧张,大概是越是到了最后时刻,两人越是有些小心,但少年这些日子一直强迫着自己打起精神,如今到了这会儿实在是精力不济了,眼皮子打架了片刻,就倒头睡去,少女拿出一件大衣给自己哥哥盖上,这才小声喊道:“公子。” 陈朝看向少女,在火光映照下,少女本就不错的容貌此刻平添了些别的韵味,只是陈朝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别说谢南渡,就连他那位堂姐都要比眼前这位少女漂亮许多,也就没有什么感触。 少女喊了一声公子之后抿着嘴,欲言又止。 陈朝轻声点破少女心思,“真想学书上那些东西,以身相许?” 少女没想到眼前的陈朝就这么看透了她的想法,一下子脸便红了。 陈朝摇摇头,“以身相许听着不错,但没什么道理,你该去找个自己喜欢的男子过一辈子,哪里能因为别人帮你一把,就把终身大事都这么草草决定了。” 听着这话,少女有些失落问道:“是公子觉得我不好看?” 陈朝还是摇头,笑道:“你生得好看,但大可不必因为我帮了你,你就要想着这般。” 少女听着这话,低下头,声若蚊呐,“可是我自己是愿意的。” 陈朝哑然失笑,“你才见我多久,就敢说你非我不嫁?退一万步讲,你今日决定跟着我,又怎么敢保证过些日子遇到一个别的男子,才发现自己其实喜欢的是他,那到时候你如何自处?” 少女抬起头,满脸疑惑,同时眼神惘然。 这种事情她还真没想过,如今陈朝这么一说,才若有所思。 陈朝微笑道:“不要见过一个男子,生出些异样的感觉就觉得这辈子就是他了,多去看看,多见识一些男子,到时候再说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也不迟。” 少女想了想,然后问道:“那我要是见过了那么多男子之后,还是觉得公子最好怎么办?” 陈朝无言以对。 一个女子要喜欢一个男子,他是拦不住的。 沉默片刻之后,陈朝摇头道:“你可以喜欢我,但我不会喜欢你。” 听到这话的少女瞬间眼睛就红了,想了很久之后,她才很失落地低声道:“这样啊。” 陈朝不再说话,开始闭目养神。 …… …… 第二天清早,三人走进那座名为古山郡的郡城,这座郡城并非黄龙州的大郡,但依旧繁华,来来往往走南闯北的客商太多,城中的车马行和各种商行人也不少。 陈朝带着兄妹俩人来到商行那边,看了许久,才挑中一支马上要返回神都的商队。 他们从神都带出货物,一路南下售卖,如今货物出售完毕,又在南方购买了许多北方没有的货物,这才选择北上, 一行大概三十余人,其中十几人都气息沉稳,境界不低。 商队领头的是个中年女子,面容寻常,但异常沉稳,脸上的风霜不少,一时间看不出年龄,大概也是走南闯北多年,所以才显得这般,陈朝说明来意,女子皱眉,没有立即开口。 “银钱好说,只要不是太过分,我不讲价。” 陈朝看向那女子,其实他不担心对方不好说话,因为这般才更是证明女子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中年女子摇摇头,婉拒道:“一路凶险,只怕护不住公子的这两个朋友。” 陈朝不以为意,只是说道:“天底下没有不可以谈的生意,领队既然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中年女子没有立即说话,她的确不想节外生枝,但若是对面的年轻男子能拿出她拒绝不了的报酬,这桩生意自然也能谈。 陈朝从怀里拿出一颗妖珠,递给眼前的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眼光自然不浅,一眼便看出这不是寻常事物,只是她立马便警觉起来,“公子可否说实话,这两位和公子是什么关系,这一路上是否还会遇到别的麻烦?” 陈朝摇头,“领队放心,绝没有任何麻烦,只是他二人要去神都,我另有事情,无法护卫。” 中年女子再次犹豫,那颗妖珠拿到神都去贩卖,是一笔不菲的天金钱,而她要付出的代价其实不大,只是越是如此,她越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陈朝无奈,掀开衣袍,露出腰间的左卫衙门腰牌,上面的指挥副使几个字清晰可见。 女子神情顿时凝重,再看向陈朝装束,这才低声道:“大人是陈指挥使?” 陈朝点点头,“假的包换。” 女子这才笑道:“既然是陈指挥使所托,那就没问题了。” 之后她甚至没有接陈朝的妖珠,笑道:“陈指挥使为大梁做了这么多事情,我等怎好做这些事情?” “一码事是一码事。”陈朝还是坚持将妖珠拿了出去,这才小声道:“我这趟离开神都,一直没有泄露行踪,还望领队也不要告知他人。” 女子点头,说道:“这点规矩我还是明白的。” 只是犹豫片刻,女子忽然小声问道:“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白鹿州那桩事情,是陈指挥使做的吧?” 陈朝苦笑不已,说起来没有泄露行踪,但上清水山杀人一事,如今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算是默认。 女子钦佩道:“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小女子也对陈指挥使敬佩不已。” 之后两人闲谈片刻,商队已经准备妥当,就要再次出发,不过这次一路上那对兄妹用不着赶路了,可以坐在马车上舒舒服服去到神都。 陈朝将商队送到郡城外,女子抱拳道:“小女子绝不负陈指挥使所托。” 陈朝点头道:“多谢。” 之后他来到那对兄妹身侧,嘱咐了几句之后,便示意可以了。 少年正色道:“公子之恩,二虎一辈子不会忘。” 陈朝只是笑着点头。 少女则是恋恋不舍的看了陈朝一眼,才和自己哥哥登上车厢。 然后商队启程。 陈朝转身返回郡城里。 走在长街上,陈朝思索着之后的事情,今日其实主动暴露身份,也不是全为了那对兄妹,但不管怎么说,那女子知晓了自己身份之后,之后一路上想来不会有任何苛待那对兄妹,至于那兄妹所带的钱财也好,还是别的也好,都应该无人敢惦记。 而之所以选择在这座郡城停留,还有一个别的原因,那便是在之前收到了一封宋敛寄出的密信,上面内容倒也直接,让陈朝都有些感慨。 此地的镇守使姓徐玄山,在任职这些年,一直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性子,和大梁朝大多镇守使没有什么区别,但之前左卫在审理夏氏族人的时候,得知了此人原来是方外安插到大梁的鬼,得知了此事的宋敛已经在上报大梁皇帝之后派遣了新任镇守使在来的路上,不过宋敛在看了地图之后,发现此地是去剑气山的必经之地,便让陈朝在新任镇守使到来之前,先将这个混蛋处理了。 至于怎么处理,密信上只有简单的一个字。 杀。 虽然不在神都,但作为左卫的副指挥使,陈朝做这些事情也是职责之中。 至于暴露身份,其实自己的身份早就瞒不住了。 只是陈朝也不是太担心之后的事情,如今已经踏足彼岸境界,只要方外修士不派出忘忧修士来袭杀他,陈朝大抵觉得问题不大。 在街上买了一个糖人的陈朝一边吃一边走,慢悠悠来到镇守使衙门前,然后缓缓停下。 门口的两位衙役正要开口驱赶陈朝,陈朝便抢先开口,说话倒也简单直接,“让徐玄山滚出来拜见本官!” 两个衙役被本官两字震住,一时间面面相觑。 很久之后,才有一个衙役反应过来,小心翼翼问道:“大人是……” 陈朝丢出腰牌,平静道:“左卫指挥副使陈朝。” /93/93126/31941908.html 第四百三十二章 借你的项上人头 衙役接过那腰牌看了一眼,立马便感觉手中的腰牌宛如有千斤重,左卫和镇守使衙门虽然没有明确的隶属关系,但眼前这位可是大梁朝从四品武官,远比自己身后这座衙门里的那位徐镇守使官大,而且不去说这官职的事情,光是陈朝这两个字,便足以让他们拿出十分认真来,这可是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赐下过带刀之权的武人,大梁朝如此多的武人,可有这份殊荣的,就这么一个而已。 就连当初大将军卸甲还乡,可都没有被钦赐这等殊荣。 衙役战战兢兢将腰牌双手递回给眼前的年轻武夫,已经不管通报不通报了,就要把陈朝迎进去。 陈朝跟着走进这座镇守使衙门,随口问道:“徐玄山可在里面?” 之前便听着眼前这位陈指挥使说的是让他们那位徐镇守使滚出来,当了好几年差的衙役心思活络,想着多半是自家大人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得妥当,才引来这么一位指挥使大人怒气冲冲,只是他也知道,好似自家镇守使大人受的是州府那边的镇守使大人管辖,好似和这位神都来的陈指挥使没有什么关系。 毕竟县官不如现管,这种浅显道理,他还是知晓的。 衙役小心翼翼说道:“徐大人去州府述职了,不过今日就应当会归来,咱们这位大人,可算是尽职尽责,周围百姓都赞不绝口,陈指挥使稍等片刻,下官马上给大人煮上一壶上好的春茶。” 陈朝眯起眼,看向这位心思活络的衙役,若有所思问道:“尽职尽责?赞不绝口?” 衙役不敢直视眼前这位年纪比他小太多的指挥使大人,只是硬着头皮道:“正是如此。” 他作为徐玄山的亲近下属,平日里受了徐玄山不少恩惠,这会儿不管怎么说,也得帮自家大人把好话说尽才是。 陈朝来到大堂,随口道:“把这几年的存档找来本官看看。” 衙役有些为难,轻声提醒道:“大人,依着大梁律……” 徐玄山作为古山郡镇守使,头顶的上司是黄龙州镇守使,陈朝虽然是左卫指挥使,同是镇守使一脉,但对徐玄山没有节制之权,依着大梁律,的确是没有查看档案的权力。除非现在这位指挥使揣着镇守使的公文,只是镇守使已经调任北境,做了如今的大将军,大梁朝现在并无镇守使。 陈朝平静道:“要本官把圣旨拿出来给你看看吗?” 听着圣旨两个字,衙役哪里还敢说些什么,只是心头惊骇,眼前这位指挥使传言是皇帝陛下眼前的红人,果真如此,如今这趟离开神都,估摸着真是带着陛下旨意而来的,衙役不再犹豫,立马点头,小步跑出大堂,去库房那边找寻档案,只是他此刻也不由得给自家大人捏了把汗。 在大梁朝做官,谁裤裆里没有屎?今日要是这位指挥使铁了心要找自家大人的麻烦,那估摸着自家大人是真的有些悬了。 虽说所谓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但眼前这位有陛下的旨意在身,那可不是这个道理了。 衙役找来档案之后,又给陈朝煮了一壶春茶,之后便候在一旁伺候。“别看着我,去郡城门口等你家大人,见了就让他赶紧滚来见我。” 陈朝翻动手中的档案,头也不抬地开口。 衙役如获大赦,赶紧跑出衙门,守在此地还当真不如他去城门口等着自家大人,这样至少也能说明情况,让自家大人早做准备。 …… …… 一炷香之后,郡城门口,身着官袍的徐玄山骑马入城,这位古山郡镇守使生得高大,满脸横肉,看着不像是个镇守使,反倒是像个占山为王的山大王。 他正骑马入城,忽然在城门口看到熟悉身影,勒马停下之后,有些不悦地看向那个衙役,“徐京,你不在衙门当差,在这里做什么?” 同样姓徐,但和徐玄山没有任何亲戚关系的衙役低声道:“大人,上头来人了。” 徐玄山皱眉道:“胡说什么,本官才从州府回来,柳镇守使大人怎会在本官衙门里?” 徐京苦笑道:“大人,是神都的大人,左卫副指挥使陈朝。” 听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徐玄山一怔,这位年轻武官,如今在大梁上下的武官里声名之大,他自然也有所耳闻,当初得知这位年轻武官早早便获了带刀之权之后,他甚至还在私下里发了几句牢骚。 这般年纪便被陛下如此看重,真是让人不解。 “仔细说说。” 徐玄山虽说看着五大三粗,但心思却和外表不同,很是细腻,此刻他已经觉察到有些不对。 徐京低声道:“那位大人好似有些不满大人,一开口便是让大人滚来见他,只是好似身上带着旨意,如今正在衙门翻阅档案,大人要早做打算才是。” 徐玄山听到这里,原本皱起的眉头此刻才舒展一些,把心放回肚子里的徐玄山面无表情道:“看起来有些家伙向上面说了些屁话,惹得陛下不高兴了。” 徐京有些胆战心惊问道:“大人,陛下的旨意都下了,不是小事吧?” 徐玄山冷笑道:“陛下也要讲道理,本官一没谋朝篡位,二没有贪污受贿,难道陛下说杀便要杀了?” 徐京听着这话,还是惴惴不安。 “走吧,让本官去看看这位大梁朝名声不小的武夫到底是什么模样。” 徐玄山拍马入城,故意慢悠悠地溜达了一大圈,这才回到镇守使衙门前。 翻身下马之后,这位古山郡镇守使才缓慢走进衙门,来到大堂前。 此刻的陈朝早就看完这几年古山郡的档案,喝着那送来的春茶。 眼见这位徐镇守使走进来,陈朝也没有起身,只是高坐在原本属于徐玄山的座位上,居高临下看向这位古山郡镇守使。 徐玄山笑道:“之前便一直听闻陈指挥使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武!”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徐玄山这一手,也算是做足了礼数。 陈朝皮笑肉不笑说道:“本官刚查阅了古山郡这些年的档案,发现徐大人这些年当真杀了不少妖物,有这份功绩,其实做个黄龙州的镇守使都绰绰有余了,怎么还守着这一亩三分地不放?” 徐玄山佁然不动,只是笑道:“在一任上做一任的事情,下官既然是这本地镇守使,那自然而然便要为民除害,至于官职高低,则是不太在意,况且下官要是走了,新来的镇守使如何对这一郡百姓,下官还真不放心。” “不管怎么说,有功绩就应该要赏,有功不赏有错不罚,可不是朝廷的行事风格。” 陈朝笑着说道:“等本官回神都,便给陛下上道折子,好让徐大人早日升迁。” 徐玄山皱起眉头,他自然听得出来眼前这话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他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等着陈朝的下文。 “本官一路走来,在古山郡内发现有所谓妖王出没,怎么没看到徐大人的身影?” 提起妖王的事情,徐玄山也清楚,只是平静道:“山中妖王,自有这些散修去杀,下官自然乐见其成,有这精力,还不如去杀些无人问津的妖物,妖物本事大小不提,但吃起人来,都一样。” 陈朝点头道:“徐镇守使还当真是忧国忧民,看起来镇守使的位置该徐镇守使来做才是。” 这话里面的意思,就连傻子都听得出来。 眼前的年轻武夫笑里藏刀,似乎和传言中有些不同。 但徐玄山转念一想这年轻武夫过往经历,又有些拿不准。 徐玄山皱起眉头,有些不悦道:“不知陈指挥使带来了什么旨意,早些拿出来,下官也好接旨。” 陈朝摇头直白道:“本官糊弄他们的,陛下没有旨意在本官身上。” 徐玄山瞬间勃然大怒,“陈朝,你可知道假传圣旨是什么罪?本官若是上道折子,只怕你也要吃不着兜着走!” 陈朝起身,笑眯眯道:“徐镇守使别这么生气,你就是这么对待上官的吗?” “陈指挥使,你虽然官阶比本官更大,但左卫和本官之间并没有隶属关系!” 徐玄山冷淡不已,只是到了这会儿,他有些摸不清楚眼前的年轻武夫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他只是想着,自己是否有些把柄被眼前的年轻武夫拿住了,对方是来此要挟他要些好处的。 陈朝叹气道:“看起来徐镇守使是不太欢迎本官了。” 徐玄山冷淡道:“陈指挥使若只是路过,本官自当以礼相待,但若是陈指挥使要做个恶客,那本官也不是任人欺辱的软柿子。” 陈朝点点头,笑道:“是这个道理。” “好吧,事到如今,本官也不和徐镇守使兜圈子了,本官这次前来,是为了向徐镇守使借一样东西的。” 陈朝看向徐玄山,脸上笑意渐失。 徐玄山皱眉道:“陈指挥使要借何物?” 陈朝轻声笑道:“要借徐镇守使的项上人头。” /93/93126/31941909.html 第四百三十三章 死有余辜 徐玄山脸色冷漠,盯着眼前的陈朝,面无表情冷声道:“陈指挥使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本官乃是朝廷的正六品武官,一郡镇守使!” 陈朝点点头,有些意外道:“徐镇守使还记得自己是大梁的镇守使?” 徐玄山面无表情,淡漠道:“陈指挥使的玩笑可不好笑。” 陈朝说道:“你觉得本管是在和你开玩笑吗?” 徐玄山看着眼前年轻武官的神情,发现对方的确不像是开玩笑,他怒意渐敛,但依旧平静道:“本官为官虽然说不上毫无过错,可只怕没有任何要掉头的罪过吧。” 陈朝笑着开口,“依着徐镇守使的手段,这档案都做得干干净净,自然而然说不上你有什么问题,只是徐镇守使,你最大的错是什么,自己不知道?” 徐玄山默不作声。 “做鬼做都做了,还不敢承认吗?” 陈朝按住刀柄,深吸一口气,言语逐渐冰冷,“领着朝廷发的俸禄,却吃里扒外,你说该不该死?” 徐玄山脸色瞬间大变,只是在顷刻间,这位魁梧武夫已经一步踏出,对着陈朝重重一拳砸出。 是鬼这件事,他自认这些年做得无比小心,不该有第二个人知晓,如今被这位来自神都的年轻武夫点破,他自然便知道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既然如此,也就只有杀人了。 】 陈朝看着那势大力沉的一拳,面不改色,只是松开放在刀柄上的那只手,同样握拳朝着徐玄山的拳头砸去。 两拳相对,轰然地一声巨响,气机激荡而开,但气机散去之后,徐玄山倒退数步,陈朝则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高下立判。 徐玄山感受着自己拳头传来的剧痛,心神激荡,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眼前的陈朝。 他早就已经踏足苦海境多年,这些年武道修为一点没有敢放下,加上有方外秘密送来的各种灵药,他自认为早就已经在苦海境没有了什么敌手,但为什么眼前这个年轻武夫不仅敢和他对拳,而且自己还是不敌的一方?! 陈朝没有趁势追杀,只是看向眼前的徐玄山,淡然道:“你要是再供出点消息,我会考虑不杀你。” 徐玄山面无表情,只是说道:“你说什么?你这贼子冒充朝廷命官,本官要将你就地正法!” 陈朝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他往前一步踏出,率先递出一拳,有了前车之鉴,徐玄山不愿意硬抗,只想躲过这带着拳罡的一拳,但陈朝却没有给他机会,那一拳还是重重砸在徐玄山胸膛,直接将他砸出大堂,跌落在院子里。 一众衙役被声音惊动,赶往这里,看到这一幕,都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以。 “此人冒充朝廷命官,速速将其拿下!” 徐玄山一声大吼,将衙役们惊醒,但当众人看着眼前不远处的那个年轻武夫的时候,却没有人敢动。 他们可不傻,眼前这位年轻武夫能将自家大人打得站不起来,那他们就算加在一起,难道就是他的对手了? 至于对方是不是陈朝,他们此刻虽然不得而知,但之前可是有人见过腰牌的。 陈朝缓慢来到屋檐下,看了一眼徐玄山,淡然道:“真狠啊,要让你这些属下陪葬?” 徐玄山被一拳砸得气机四散,此刻根本无力爬起来,陈朝缓慢走到院子里,淡然道:“你们这位徐镇守使是方外修士安插在朝廷里的奸细,当然了,我们经常说这就是鬼了,他这会儿动不了,有没有想立功的,去把他脑袋砍下来,本官虽然不能允诺让你们往上爬一爬,但赏银管够。” 一众衙役听到这话,面面相觑。 徐玄山口吐鲜血,挣扎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陈朝笑眯眯道:“别废话了,本官既然亲自来杀你,还没有所谓的证据?实话告诉你,新任的镇守使已经在路上了。” 徐玄山满眼恨意地盯着陈朝。 忽然,有人开口问道:“陈大人,这徐玄山当真是方外修士的奸细?” 陈朝转头一看,正是之前迎着他进来的那个衙役徐京。 陈朝看了他一眼,只是缓慢走下台阶,“信不信由你们,反正等本官出手,你们就什么都捞不到了。” 徐京听着这话,心一横,两步便走到徐玄山身前,拔出腰间佩刀,直接一刀干脆的便将这位镇守使的心口捅穿,徐玄山一脸震惊看着自己的这个心腹,竟然是死不瞑目。 陈朝看着这一幕,摇摇头,啧啧道:“这个死法,太惨了。” “把脑袋割下来,挂到衙门外面去,另外派人在那边守着,告诉本城百姓,眼前这家伙,是方外修士的奸细。” 既然宋敛在信里说的是杀,那陈朝就知道朝廷没有想掩盖他的罪过,既然如此,那便好好地杀鸡儆猴一次。 做完这些之后,陈朝拖了一张椅子到院子里端坐,手里把玩着镇守使官印,吩咐道:“将镇守使衙门的全部衙役唤来,另外派人通知本地郡守,告知今日的事情,至于他来不来见本官,随意。” “你们几个人去徐玄山府上找找看,是不是有什么证据,找来给本官看。” 陈朝指着院子里的几个衙役,之前查阅档案的时候,就发现这几个人是不受徐玄山待见的家伙,之前在衙门里过的算是不容易。 镇守使衙门里的衙役们此刻哪里还敢违背这位看起来好说话,实际上动辄就杀人的年轻武官,很快便按着陈朝的吩咐去做事。 不多时,一整座镇守使衙门的衙役都齐聚到院子里,就连休沐的几位同僚,都被他们通知到了。 陈朝看着一院子心情忐忑的衙役,淡然道:“新任镇守使就在来的路上,他身上有镇守使衙门的印信和委任文书,你们到时候自己可以查阅,到时候徐玄山这家伙是如何私通方外的,他也会告知你们,至于你们自己,心里有没有鬼,自己知道,到时候死了,也估摸着怨不着谁。” 听着这话,衙役们更是有些人心头大震,勾结方外这种事情自然轮不到他们这些寻常衙役,但是在衙门当差这么多年,不见得说没有做过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之前有徐玄山庇护,一切都好,如今换了新的顶头上司,便不好说了。陈朝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不再说话,他在等着那些衙役的结果。 很快,有衙役捧着几本账本来到陈朝面前,“大人,这是在徐玄山家中找到的。” 陈朝接过账本,翻看了几眼,上面的确没有徐玄山私通方外的东西,不过也在陈朝的预料之中,这等事情若是这么容易就被发现,那徐玄山早就死了,等不到今天。 陈朝问道:“那个徐京是谁?” 徐京本就汗如雨下,此刻听到陈朝喊自己的名字,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卑职徐京,叩见大人!” 陈朝笑道:“本来你杀了咱们这位徐镇守使,是要给你些赏钱的。” 徐京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卑职为国除贼,不敢要什么奖赏。” 陈朝微笑道:“我说也是,你看起来也不缺钱,毕竟看这账本上,你好像是光是靠放贷便挣了不少?” 徐京低着头,强自镇定道:“大人,大梁律没有禁止官员放贷一事。” 他过去那些年,和徐玄山一起为了天金钱的确一直在放贷,但一直做得干净,之前之所以出手杀了徐玄山,也是因为害怕这桩事情败露,被徐玄山将细节披露。 “放贷好像是没有禁止,但你好像为此逼死了好些人,还有个姑娘被你逼着做了自己的小妾,有这回事儿?” 陈朝看向之前的那几个衙役。 其中一人会意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徐京矢口否认,“卑职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大人明鉴!” 陈朝点点头,笑道:“想来也是如此,这徐玄山真是该死,竟然在家中还藏着这些东西来嫁祸你。” 徐京不敢说话。 陈朝笑眯眯重新坐下,这才说道:“别紧张,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只是徐京仍旧汗如雨下,一句话不敢说。 直到半炷香之后,衙门门口忽然响起一道妇人凄喊声,“大人,要为民妇做主啊!” 听到这道声音,徐京脸色难看,如遭雷击。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 …… 半个时辰之后,徐京被废了修为丢出镇守使衙门。 陈朝站在衙门门口,看向走路一瘸一拐的徐京离开,身侧的衙役忍不住问道:“大人,就这么放过他,是不是有些太简单了些?” 他在镇守使衙门多年,对徐玄山和徐京为首的一众欺压百姓的衙役都有些不满,如今有了机会,他自然想将那些人全部处理了。 陈朝说道:“自然没那么简单,你放出话去,就说他被除了官籍,修为也废了。” 衙役一怔,随即好奇道:“大人这是?” “一条狗喜欢咬人,有天没了主人也没了爪牙,你觉着还能活得下去吗?” 陈朝看向这个还有些青涩之意的衙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做个好官不难,遇到点挫折的时候别灰心。” /93/93126/31941910.html 第四百三十四章 让该死的人去死 陈朝没有选择立即离开这座郡城,虽说也没有刻意等那位新任的镇守使的意思,之后郡守派人请他到那边府衙相见,陈朝也没有拒绝,镇守使衙门的事情就留给了之前那个叫做李山的年轻衙役。 陈朝不是本地的镇守使,没有提拔他的想法,只是在离开之前,他自然会留下一封信给那位新任的镇守使,告知他发生的事情,但同时也会在信里提一嘴这位李山,想来这个年轻衙役之后的日子怎么都会好过不少。 至于之后会不会官运亨通,那就不好说了。 古山郡的郡守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名为马南山,见到陈朝之后,这位郡守也并没有太过热络,似乎对于陈朝之前在镇守使衙门所做的事情,也不是太过认可,毕竟斩杀徐玄山是一回事,之后把徐玄山的人头悬挂在镇守使衙门前,便在这位郡守大人看来太过分了。 “本官也不和陈指挥使兜圈子,前些年本官也曾上过几道折子到神都参他徐玄山,但即便徐玄山罪有应得,如此这般,是不是过分了些?” 马南山看着陈朝,丝毫没有因为陈朝的武夫身份而显得胆怯。 陈朝点头,自顾自道:“天监十一年是马大人第一次上书,而后天监十二年马大人连上三道折子,都杳无音讯,泥牛入海,之后马大人好像就心灰意冷了,再也没上过折子。” 马南山一怔,听到这句话之后,才终于确定陈朝的身份,不再生疑,但依旧忍不住发牢骚,“也不知道我的折子是否被陛下看到过,再不济,也应当被宰辅大人看过才是。” 陈朝摇头道:“夏氏在朝中有些势力,既然徐玄山是他们要庇护的,马大人的折子自然呈不上去,这桩事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马大人也得想宽些。” 马南山苦笑道:“朝廷也不容易,马某倒是能理解,陛下虽然圣明,但一双眼睛哪里看得到天底下所有的阴暗?” 陈朝点头,忽然说道:“和马大人推心置腹一番?” 马南山环顾左右,点头道:“陈指挥使请说。” “高挂徐玄山头颅,除去要让方外知晓陛下意志之外,其实更重要的是要本城百姓知晓,朝廷虽说不能时时刻刻都能明察秋毫,但既然发现了,便该罚就要罚。” 马南山皱眉道:“那徐京?” 陈朝笑道:“无非是给百姓一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在这里还要嘱咐一下马大人,之后徐京的生死,就不要管了。” 马南山点头道:“陈指挥使放心,马某不是那种腐儒。” 陈朝点点头,不再说话。 马南山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毕竟是文官出身,和眼前这位当朝闻名的武夫还是没有太多共同话语。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陈朝忽然道:“其实早在之前便听过马大人。” 马南山皱眉,有些不悦道:“陈指挥使倒也不必如此。” 陈朝摇头,开口道:“糜科。” 马南山一怔,“陈指挥使认识他?” 陈朝笑着点头道:“我在天青县做镇守使的时候,糜知县正好也在天青县做知县,偶尔闲谈时候,糜老哥便说马大人是他们这一科进士里才学最高的。” 提及糜科,马南山马上便浮现些笑意,“当初马某便和糜科关系极好,之后听说了他升任郡守,我还写信去祝贺过这家伙,只是迟迟没收到回信,大概信也没送到,石沉大海了。” 陈朝点点头,也有笑意,只是这会儿不由得便想起了这位糜老哥,两人当初关系不错,之后更是请他帮过一次忙,如今已经是好久没见了。 …… …… 早就已经是一郡郡守的糜科今日正逢休沐,本来美滋滋躺在椅子上晒太阳,这会儿却忽然喷嚏连天。 打了好几个喷嚏的糜科坐起身来,揉了揉鼻子,嘟囔道:“谁他娘的念叨老子,该不会是那个姓陈的吧!” 抱怨一通之后,糜科忽然回过神来,低声骂道:“姓陈的小子,在神都混得风生水起,也不知道给老哥来封信,白瞎请你这么多宵夜了。” 片刻后,院外便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小跑进来,关切问道:“糜大人,遭了风寒吗?要不要给大人请几个郎中来瞧瞧?” 糜科皱眉道:“不过就打了几个喷嚏。” 眼前这汉子,也不是别人,而是他之前在天青县做知县的时候的张主簿,说起来也是一桩糟心事情,本来没打算将这家伙带着来这边的,可到了这边一看,才发现这座晚山郡上下官员都是一帮无能之徒,糜科不得已,才写折子到州府去想问问能不能将自己在天青县的下属调任到这晚山郡来,本来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结果州府那边倒是答应得极为痛快,很快便向上面递了折子,很快他那天青县县衙里的一众衙役和这位主簿大人,甚至于就连老仵作都调到了这晚山郡来。 这让糜科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之后细细一想,这才明白想来州府那边是看着自己和陈朝的关系才如此痛快的,后来州府那边的官吏来过数次,可一次都没有找过他的麻烦。 光是这点,糜科还是不得不感谢陈朝。 张主簿如今已经是郡丞,也是他的副手,如今虽然听着糜科这么说,但还是满脸担忧。 糜科受不了他的目光,只是转过头看向别处,问道:“你来做什么?” 张郡丞微微有些脸红,“大人今日休沐,下官是怕大人无聊,特来陪大人手谈。” 糜科点点头,忽然感慨道:“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起那个姓陈的家伙了。” 张郡丞附和着点头,“是呢,别说他现在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早些年也得亲切叫大人一声老哥。” 糜科摆摆手,摇头道:“说这个做什么,他本来就该有如今这般成就,天青县那些年太平,也多亏了他,只是这次去了神都,只怕也很难和他喝一场酒了。” 张郡丞一怔,脸色古怪道:“大人又要高升了?” 糜科微笑着点头,“州府那边才到的折子,不算是升迁,平调。” 虽说是平调,官阶没有往上提,但显而易见的是,在神都当官和在这些州郡做官,能一样吗? 张郡丞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有些失落道:“恭贺大人了。”糜科知道他在想什么,开门见山道:“虽说只是平调,但你的文书也到了,跟着去神都吧。” 张郡丞一怔,随即大喜道:“那感情好!” 糜科不发一言,只是揉了揉额头,心想到时候去了神都,到底要不要跟那小子凑个近乎? …… …… 徐京被废了修为,挣扎着回了自家宅子,足足躺了三天,自己那个小妾早就跑了,自己的正房昨日也跑回娘家了,徐京失了差事,也没了武道修为,下半生注定是个废人,说是树倒猢狲散也不足为过,如今这宅子里,也就剩下他一人了。 “臭婆娘!” 徐京趴在床榻上,想着陈朝,眼里满是恨意,要不是他,他怎么可能会落到这个境地! 好几天没吃东西的徐京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起身之后,他虚弱推开床榻,在床下某处找出一个小木箱,里面银钱不少,这些年他一直留了个心眼,没有把自己的家当尽数告知外人,故而这会儿即便是被自己那夫人把家里的银钱都裹挟走了,他也有办法富足地渡过下半生。 拿了些银钱,徐京将箱子放回原位,这才虚弱起身,来到院门口,关门之后,沿着小巷往外走。 可才走了几步,忽然他的脑袋就挨了重重一棍! 这下子,直接便让这位平日里威风八面的镇守使衙门衙役一阵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他刚挣扎着要爬起身来,便被人狠狠一棍敲在手上。 “啊!” 徐京刚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一条右腿又狠狠挨了一下。 咔嚓一声,他的那条右腿,竟然是直接被人打断了。 “谁他娘的……啊!” 这一下,是左腿也被打断了。 他无力倒下去,刚要求饶,头顶一股恶臭袭来,一滩浑浊的液体直接给他浇到了头上,徐京张着嘴,其中甚至有好些都进了他的嘴里。 再之后,便是一阵谩骂声和叫好声。 眼前不少人家的都开门来到门前,看着眼前的徐京,丢着手中的烂菜叶子和臭鸡蛋。 至于他身后,那个最开始打闷棍的家伙此刻还在不断一棍一棍砸在他的脑袋上。 不一会儿,徐京便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只是身后的闷棍虽然停下了,之后有人开始将石头丢向徐京,没要多久,徐京便停止了挣扎,没了气息。 在远处,陈朝和才认识的年轻衙役站在小巷口,看着这一幕。 李山有些担忧问道:“大人,就这么任由百姓将徐京打死了?” 陈朝摇头道:“本官已经和马大人说好了,你不必担心。” 李山点点头,随即道:“说起来徐京也是死有余辜,要不是他,也不会害死这么多人。” 陈朝笑道:“所以太祖高皇帝立下的大梁律其实就只说了一件事。” 李山轻声道:“请大人赐教。” 陈朝若有所思道:“就是让该死的人去死。” /93/93126/31941911.html 第四百三十五章 外乡人来问剑 黄龙州妖患比起来相邻的白鹿州要好太多,尤其是剑气山周遭,更是很难见到妖物出没,加上山上的那些铸剑师对于百姓也没有侵扰,因此随着时间推移,这附近的百姓便越来越多,之后大梁朝的立国之后,在此地设立新郡,名为临剑郡,意思倒也直白明了,就是临近剑气山而已,在这座大梁朝历史最短的郡城之中,如今也涌现出不少铸剑铺子,不打造别样兵器,只铸剑,而且其中有些铺子是实打实的手艺不错,据说其中有好几家铺子的铸剑师都曾在剑气山铸剑,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这才离开剑气山自立门户,当然这种说法,在剑气山山脚的那些铸剑铺子里,更是普遍寻常,几乎每个铸剑师都说自己曾在剑气山铸剑,剑气山也没有那个闲心去辟谣,因此这边鱼龙混杂,能不能在这里捡漏,全靠自己本事。 徐白夫妇在三天之前便已经来到了这临剑郡城里,先后走访了十几间铸剑铺子,都没能挑中心仪的飞剑,之后徐白有些泄气,至于姜英,则更是着急。 本来依着她的想法,将那妖角拿到手之后,怎么说也能在那剑气山要来一柄飞剑,品阶暂时不去说,光是剑气山流传出来的飞剑,就没有差的,只是如今自己的想法落空,也就不得不陪着自家夫君来这边碰碰运气了。 两人又一次踏入一间铸剑铺子,在看了这铺子里陈列的数十柄飞剑之后,徐白忍不住叹气摇头,然后一脸失望地走出铺子,姜英眼见自己夫君这个样子,不由得轻声安慰道:“夫君,咱们再看看,说不定就能找到一柄合适飞剑。” 徐白点点头,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不着急。” 和陈朝一战,虽然并不是所谓的生死相搏,但自己的飞剑折损是事实,可即便如此,他也找不到任何埋怨对方的理由,只是没了飞剑之后,作为剑修的徐白仿佛自断一臂,这让他一个剑修苦不堪言。 但偏偏这种苦他还不能表露出来,不然一直都有愧疚之意的姜英便会更愧疚了。 姜英试探问道:“要不然就再次登山求剑,上次没成,说不定这一次就成了。” 徐白也不是没有上过剑气山求剑,但上一次,徐白并未得到心仪飞剑。 徐白叹气道:“上次如何,这次如何,大概不会有什么变化,剑气山这般地方,对我等散修,怎么可能另眼相看?” 姜英也面带忧愁,轻声道:“可是夫君怎么都配得上他们的飞剑的。” 徐白倒是很快想开,伸手牵住身侧女子的手之后,微笑道:“不打紧,总会有转机的。” 姜英苦笑着点头,这会儿实在是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其实她心中甚至于对于那位折损夫君飞剑的年轻武夫,还是有些不满。 徐白看出姜英的想法,摇头道:“为夫最后再说一次,不要去记恨那位道友,若不是他,为夫只怕早就和你天人永隔了。” 姜英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徐白说道:“去剑气山脚碰碰运气吧。” 姜英点头,没有拒绝。 …… …… 临剑郡一路往南,在那些铸剑铺子逐渐消失之后,便是一片青山绿水,这边有许多村落依山而建,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不过让人奇怪的,还是这些世代生活在此的村民几乎没有遭受过妖物侵扰。 只是这等偏僻地方,也没有人深究这种事情。 一片片的水田环绕在各家的黄泥土屋旁,是一副极美的风景画。 一个庄稼汉子刚从自家水田里忙完,便来到一旁的水车旁就着山泉水洗去腿上的淤泥,然后一屁股坐到田坎上,就开始从怀里拿出旱烟开始抽起来,云雾缭绕,好似一身的疲倦便在此刻都烟消云散。 只是随着汉子抽旱烟的当口,便看着眼前通往村外的小路上有个年轻人缓缓来到水车前。 汉子一瞧,是个陌生脸孔,这很快便来了兴致,开口招呼道:“客人从何处来?” 那年轻人听见声响,便在水车旁停下,先是伸手捧了一捧清水仰头喝了几口之后,这才微笑着回应道:“从远处来。” 汉子听着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不生气,只是乐呵呵道:“说起来好久没看到外乡人来了,客人找谁?这村子里大小几十口子人,我都认识。” 年轻人摇摇头,只是笑道:“是借路的。” 听到这个答案,汉子一怔,有些好奇道:“客人是要从后山过去?” 年轻人也没来过此地,但是听到这话,大概也就确定了那便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于是点点头,“老哥熟悉吗?给说说?” 汉子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前的年轻人一眼,这才说道:“那后山山顶有条铁链,接着更里面的那座山,只是有数百丈高呢,又只有一条铁链,村子里的家伙就没人敢往上面走的,倒是你们这些外乡人,听说隔着几十年就要来一个。” 说到这里,汉子有些疑惑地咦了一声,“听村子里的老人说,你们这些外乡人来这边,不是要带剑吗?” 年轻人也没多说,只是伸手,一柄飞剑便出现在手心,然后系在腰间,这才笑道:“本来是觉得怕吓到老哥,这么一说,还是我多虑了。” 汉子吧唧吧唧抽了口烟,无所谓道:“后山咱们这些寻常百姓虽然去不了,但那边可时不时有人出来,都带着剑,脾气也不错,甚至有时候还帮咱们插秧,村子里的老人说,那里面住着神仙老爷,要不是他们,咱们这村子,太平不了。” 年轻人点点头,微笑道:“看起来真挺不错的。” 汉子点头笑道:“其实你也不错,好像之前来过这里的神仙老爷,脾气就没你这么好,都是冷着脸,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年轻人笑而不语。 汉子忽然问道:“还没吃饭吧?要不然在我家吃口饭再走?” 年轻人想了想,然后也没推辞,只是笑道:“那就麻烦老哥了。” 汉子哈哈一笑,只是站起身,扛起自己的锄头,便领着年轻人往自己家里走去。 不过一路上,汉子言语不少。 “我也听说过,你们这些外乡人来这里是要挑战那山里的神仙,好像叫什么比剑,是不是这个说法?” 安卓苹果均可。】 “问剑比剑都差不多,是这个说法。” “哎,我是没见过之前来的外乡人,但反正听人说,有些人兴高采烈地来,最后垂头丧气地走了,这就是输了?” “赢了可不就高高兴兴走嘛。” “其实输赢没关系,这一辈子谁还能没个输赢,只是我还听说有些人去了就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就留在那里面了。” “八成是死了。” “啊,那就不值当了,怎么还把命搭上了?” 年轻人微笑道:“有些人喜欢钻牛角尖,拦不住的。” 汉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来到自家前,扯着嗓子吼道:“婆娘,把去年的腊肉拿块下来,再杀只鸡,有客人!” 听着自家男人的呼喊,有个妇人马上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这边,立马便笑了起来,然后就转身去鸡圈那边逮鸡了。 之后汉子从屋子里拖出来一条长凳,和年轻人坐在自己家门口的石板上,美滋滋抽了一口旱烟,这才笑眯眯道:“听说村子里也有孩子之前是被那后山的神仙老爷看中带到山里的,不过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那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年轻人想了想,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在不远处门边偷偷打量着自己的孩子,然后朝着他招招手。 “兔崽子,别像个姑娘似的,快出来喊人!” 汉子也注意到了自家的小崽子,有些恼火地招招手。 七八岁的孩子有些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只是到了年轻人身前,犹豫许久,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年轻人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然后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块糖,递给孩子之后,这才笑道:“老哥,要是你家崽子被后山的神仙看中,要带去修行,你愿不愿意?” 汉子一怔,随即笑道:“这臭小子要是被看中,就是他的福气,哪里有什么愿不愿意的。” 年轻人点点头,笑而不语。 之后两人又谈了些闲碎事情,然后这才开饭。 孩子约莫是好久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因此大快朵颐,都顾不上别的。 酒足饭饱之后,汉子带着年轻人往后山去。 没要多久,便到了那山顶的铁链前。 铁链通往前面的浓雾里,看不到尽头,但这中间的高度,绝不止百丈,从这里跌落,就只有一个死字。 汉子指着那条铁链,轻声说道:“之前我就是看到那些神仙老爷从这里出来的,不过要换了我,可不敢往前走,能过去的,都是有本事的。” 年轻人微笑道:“要是能回来,再来和老哥聊聊天。” 汉子一愣,不明白年轻人说的是啥,但也没上心,只是点头笑道:“那到时候再请你吃一顿。” 年轻人点点头,然后只是往前走了一步,落在铁链上,就这么平静地朝着前面走去。 汉子站在原地,仍旧不觉得奇怪,只是吧唧两口旱烟,感慨道:“都是神仙老爷啊。” …… …… 走到铁链尽头,那浓雾深处之后,年轻人便被眼前的奇观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悬空于世间的高山,山体藏于云海之中,而在山外,四周有无数飞剑游走,好似护卫那座高山,又好似只是寻常游弋,再之后便是无尽剑气吐露,好似天地之间有一柄绝世之剑,此刻就在眼前,崭露锋芒。 此时此刻,到底没有任何人会怀疑,眼前的这座高山便是那座天地间最神秘的宗门了。 那座敢言世间剑修,只有出自我剑宗门下才是真剑修的剑宗! 年轻人收敛心神,伸手按住此刻已经不住颤鸣的飞剑,才轻声道:“别着急。” 深吸一口气之后,年轻人这才沉声开口道:“书院柳半壁,特来剑宗向诸位前辈问剑!” 声音不大,但足以传到那座高山之上。 只是话音未落,一柄飞剑便从那座高山之前掠向柳半壁,剑气滚滚,声势浩大。 柳半壁沉默不语,同时拔出飞剑衔蝉,递出一剑,同样剑意充沛,之后柳半壁松开飞剑衔蝉,任由两柄飞剑厮杀缠斗,柳半壁这才继续笑道:“晚辈这次前来剑宗问剑,不求宗主出剑赐教,但怎么也要和一位剑仙前辈切磋几招吧?” 山那边有笑声传来,“柳半壁,你想看宗主出剑,倒也不难,你若是能剑挑我满山剑修,自然能看到宗主出剑。” 柳半壁笑问道:“敢问前辈,剑宗有剑仙几许?” 那边不做回答,只是说道:“那就得看你撑得下几剑了。” 柳半壁笑而不语,一身剑意,在此时此刻,已经提升到最为鼎盛状态了,面对这座神秘宗门,他是一点都不敢放松,剑宗多年不曾参与世间之事,只是闭门修剑,但依旧能让天下剑修将其视为圣地,便说明这座剑宗的不凡之处。 柳半壁这一次问剑,不求真将一整座剑宗压得喘不过气来,只求能至少战胜其中某位剑仙,也好让剑宗知晓,天底下的剑修,并非都不如剑宗剑修。 那一柄飞剑很快摆脱衔蝉而回,山中又传来一道雄浑声音,“有些本事,怪不得没死在那座长城上。” 之后云海散开,一个腰间悬剑的中年剑修出现在柳半壁视线中。 中年剑修悬停半空,很快便自报家门,“剑宗陈天真。” 柳半壁一怔,眼前这位剑修的名字,他从未听过,这也就意味着此人从未在世间行走过,可对方剑气流露,却是一位剑仙无疑。 这便是当世第一剑宗的底蕴吗? 柳半壁召回飞剑衔蝉,没有着急出手,只是问道:“有两个问题,请前辈回答。” 陈天真微笑点头,“但说无妨。” “敢问前辈,这百年之中前来剑宗问剑的剑修,最多战了几场?”问战了几场,其实便是问当世剑修,战胜过这剑宗剑修几次? 陈天真淡然道:“这百年里,前来的剑修寥寥,无一人战胜过我剑宗剑修。” 柳半壁笑道:“那看起来晚辈便要开这个头了。” 陈天真笑着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剑宗虽然为当世第一剑宗,但却没有视其余剑修为敌手,至于所谓的天下剑修皆出剑宗的说法,也不过是事实而已。 “还有一问?” 柳半壁点头道:“晚辈第二问,便是请问前辈,晚辈如何便能入山一观剑宗风光?” 陈天真摇头道:“剑宗从未让外人上过剑山,你真想踏足剑宗,除去是我剑宗弟子之外,你若是能胜过宗主,剑宗自然无人拦你。” 柳半壁苦笑道:“晚辈还是有些自知之明,前些日子看过宗主的剑宗大符,晚辈不是敌手。” 陈天真想起一事,笑道:“宗内晚辈曾提及过你的名字,颇多赞誉。” 柳半壁深吸一口气,他自然知道对方说的是那位郁希夷,不过此时此刻,这位书院走出的剑修却不愿意提及,只是说道:“那便请前辈赐教了。” 陈天真伸手,示意柳半壁率先出剑。 柳半壁也不废话,伸出手,衔蝉悬空而起,剑气滚动,颇有一番气象。 陈天真称赞道:“剑气山的飞剑,说是世间最强,倒也不无道理。” 之后他想了想,依旧坦然道:“我在你这个年龄,没有你的剑道修为。” 柳半壁不废话,蕴含着毕生剑道修为的一剑,在片刻后递出,滚滚剑意极为骇人,即便在这座有着无数飞剑的剑宗门前,依旧璀璨。 陈天真默念一声出鞘,腰间飞剑同时离鞘而出,滚滚剑气随着这一剑袭来而斩开四周云海,这位始终在世上没有什么名声的剑修,其实这些年一直在山中修行,偶尔行走世间也低调至极,根本不曾向世人说明过自己的剑仙身份,寂寂无闻数十年,对于许多修士来说是不可接受的事情,但对于这剑宗的剑修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他们若是在意世俗虚名,也就没有资格进入这座剑宗学剑了。 况且即便是被世人称为世间第一剑仙的宗主也几乎不在世间行走,他们这帮剑修,又有什么脸面去求一个名声? 就像是剑宗的名字一般,不在前面加上任何称谓,光是剑宗两字,便可说明一切。 柳半壁的衔蝉已经朝着那柄飞剑而去,两剑第一次相交,陈天真飞剑后退寸余,剑气激荡四散而开,在云海里层层推进。 陈天真脸色微变,眼前这位后辈剑修,足够谦逊,但一身剑意却是实打实的咄咄逼人,没有任何留手之意。 深知此人在北边杀妖多年,剑道里更在意的是那个杀字,陈天真心念随着一动,驭使飞剑脱离战场,而后落回手中,这才叹气道:“小看你了。” 柳半壁不言不语,身形微动,来到半空,握住衔蝉,然后是不依不饶地递出一剑,天地之间在此刻如同有一线潮,呼啸而来,汹涌至极。 陈天真横剑而挡,但片刻之后,身形还是止不住地往后退去数步。 之后他收剑归鞘,淡然道:“我输了。” 既然比剑,其实无所谓生死相搏,也无所谓非要在明知道身处劣势的时候仍旧要苦苦支撑,之前前往剑宗挑战的剑修大多如此,但他身为剑宗剑修,这份坦然认输的气度还是有的。 这一场比剑,不过在一刻钟之内便分出胜负,柳半壁有些意犹未尽。 陈天真转头,朗声道:“季师兄,师弟输了。” 随即山中有道笑声传来,“师弟,还当勤加练剑才是。” 陈天真没有理会山中声响,只是朝着柳半壁微笑道:“第二场便由季师兄和柳剑仙打过,在下一旁观剑便是。” 柳半壁点头,同时对眼前剑宗,生出了一股崇敬之感,他前来问剑,说只是切磋,但实际上放在其他宗门眼里,这便是关乎宗门颜面的事情,派出人来迎战,最好便是在头一场便能战胜他才是最好。 但剑宗似乎并不在意颜面一事,眼前的陈天真和他的剑道修为,在伯仲之间,并不是剑宗这一代的最强者,派遣他出来打头阵,其实也是剑宗的待客之道。 天下剑修皆是友。 之后片刻,有个面容俊美的黑衫剑修出现在柳半壁身前不远处,拱手笑道:“在下季白李,佩剑青杏,请柳剑仙赐教。” 柳半壁没有着急出剑,只是问道:“敢问前辈,这一代中剑仙有几人?” 季白李摇头道:“还是那句话,柳剑仙想要知道这剑宗有多少剑仙,便看柳剑仙自己的本事。” 柳半壁深吸一口气,越发对眼前的剑宗底蕴赞叹不已。 这座剑宗里的强者,只怕不会比痴心观里的强者更少。 柳半壁笑眯眯道:“说起来,要是早知道要学剑,就该来剑宗拜师了。” 知道眼前这位剑仙来头的季白李微笑道:“这样说起来,院长只怕便要伤心了。” “先生脾气好,想来不会如此。” 柳半壁话音落下,已经伸手,衔蝉再次握在掌心,蝉鸣声随即而起。 季白李一身剑气微微而起,好似春风,没有杀机,只有些温暖春意。 他鞘中飞剑缓缓离鞘,剑身青绿,宛如春色。 那柄名为青杏的飞剑剑身细长,锋芒毕露。 同样是出自剑气山的两柄飞剑,此刻各自握在各自主人手中,剑气流转。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 …… 剑宗深处,有一处洞府剑气森然,洞府之前,数柄锈迹斑斑的飞剑半插入山间。 柳半壁和陈天真的第一战,洞府里没有任何声响,直到之后蝉鸣声响起之后,这洞府里才传来了某人不轻不重的一个嗯字。 有些满意,但还不够。 —— 六千字 /93/93126/31941912.html 第四百三十六章 江湖到处是高人 出剑收剑,不过半日光景,柳半壁召回飞剑衔蝉,一屁股坐下,大汗淋漓开怀笑道:“打得过瘾!” 季白李也收回飞剑,来到这位书院剑仙身侧,笑道:“侥幸赢了半招,不过你年纪比我小太多,再过些年,我应当便不是你敌手了。” 柳半壁千里迢迢来剑宗问剑,最后一胜一负,其实已然不错,更何况他的年纪真的不大,踏足忘忧境的时间要比眼前这两位迟很多,有此战绩,已经算是不错。 “剑宗不愧是剑宗,柳半壁输得心服口服,只是未能见到宗主出剑,也是有些遗憾。” 柳半壁仰着头,对眼前那座无数飞剑环绕的剑宗,充满了敬意。 季白李笑道:“别说是你,就连是我们这些剑宗弟子,也是很多年没有见过宗主出剑了,或许当世只有两三人有资格让宗主倾力出剑一次。” 柳半壁猜测道:“那位观主,和白鹿寺的老和尚?” 季白李轻声道:“如今还要加上一位,你们那位皇帝陛下。” 柳半壁点头,说道:“南归之时,我曾亲眼见过陛下出手。” 季白李好奇问道:“如何?” 柳半壁挑眉笑道:“像是我们这等剑仙,陛下一只手打十个。” 听到这里,季白李一怔,随即笑道:“这话你之前说我不信,现在说我不疑。” 柳半壁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微笑道:“问过了剑,我就要返回北境了,要是侥幸不死,下次再南下,再来问剑,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宗主出剑。” “那你得多来几次,多过些年。” 这倒是实打实的实诚话了。 柳半壁也不觉得有什么,剑宗藏龙卧虎,光是这些剑仙便不止一两位,那位剑宗宗主是何等境界,其实窥一斑而知全豹,不用猜便知晓。 季白李也点头道:“若不是剑宗有规矩,不让外人上山,其实光是凭着柳剑仙在北境为人族杀妖,便该请进山中把酒言欢。” 季白李这么一说,反倒是激起了柳半壁的好奇心,笑着问道:“剑宗开宗以来,有过登山的人吗?” 季白李摇头道:“我反正没见过,但是不知道多少年前,还真有一位,胜过了那一代的宗主,登山之后,在山顶逗留了半日。” “是个剑修?” 柳半壁咂舌,历代剑宗宗主都被誉为世上最强的剑仙,这一点也被世上众多剑修公认,若是真有剑修胜过剑宗宗主而登上剑宗,那就肯定是大事了。 季白李摇头道:“不是剑修,那人用刀,只是身份成谜,这桩事情在剑宗也是第一等的秘闻,只有历代宗主知晓那位的身份了。” 柳半壁打趣道:“如今你告诉了我这桩事情,就不怕我出去大肆宣扬?” 季白李笑而不语,他若是担心,也就不会开口了,况且这桩事除去那人身份是秘密之外,其余的都不算是什么秘密。 安装最新版。】 柳半壁感慨道:“不是剑修,上山挑了世上最强的剑修,这桩事情,听着就觉得憋屈啊。” 这种事情不同于剑修之间的比剑,剑修之间比剑,不管是谁赢了,终究还是剑修胜过了剑修,但若是其他修士,胜过了最强的剑修,那可没有其他剑修能够找回场子了。 换句话说,那天下所有练剑的家伙,都得在那人面前低头。 即便不是剑宗剑修,柳半壁也是由衷觉得难受。 季白李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种事情打不住的,不要太在意,即便是在意,那就继续努力练剑找回面子便是了,别的事情想也无用。” “倒是这个道理。” 柳半壁忽然想起一桩事情,说道:“山下的村子里有个孩子挺适合练剑的,你要是有收徒的心,去看看?” 季白李想了想,很快便点头道:“你这样说起,我还真想收个弟子。” 柳半壁揉了揉脸颊,无奈道:“我要不是要去北边杀妖,没工夫教弟子,就不告诉你了。” 季白李哈哈大笑。 之后两人来到村子里,又再次出现在汉子家,此刻天色渐晚,已经是黄昏时刻。 炊烟袅袅,已经开始生火做晚饭。 “老哥,我又来了。” 柳半壁轻车熟路,提着一条板凳就往外面走。 汉子一怔,随即看到柳半壁身侧的季白李,有些吃惊,更多的是震撼。 一来一回,之前柳半壁独自一人进入后山,如今是两个人返回,另外一人是谁,不言而喻。 柳半壁来到汉子身侧,轻声说了几句话,汉子激动不已,立马便喊来了自家的小崽子,孩子还是那般怯生生的,看向柳半壁和季白李。 季白李站在原地,一柄飞剑没来由地便落到孩子面前。 这一幕,惊得汉子说不出话来。 季白李微笑道:“能拔出来吗?” 孩子痴痴看着那柄飞剑,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去,然后伸手握住那柄飞剑,飞剑有灵,轻声颤鸣。 然后不等孩子用力,便直接飘了起来。 季白李眼里有些惊异,但更多是畅快。 柳半壁看着这一幕,拍了拍汉子的肩膀,笑道:“老哥,有福气了。” …… …… 到底是没等来新任的镇守使陈朝便离开了古山郡,独自往剑气山那边而去,如今世间已经开始流传他离开神都的消息,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人知道他曾在古山郡逗留了,他那般张扬做事,踪迹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但既然之前做了上清水山的事情,之后即便被人发现踪迹,陈朝也就不当回事了。 还是那句话,只要对方不是个忘忧修士,那他都敢和对方碰一碰。 至于对方要是真不要脸派出忘忧修士来找他一个后辈的麻烦,陈朝就只能碰见之后,该跑就跑了。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陈朝越发临近剑气山,然后便肉眼可见的一路上铸剑铺子多了起来,他甚至在路过一座镇子的时候饶有兴致地数了数,这一座小镇里,铸剑铺子,竟然有不下二十家。 这倒是让陈朝有些吃惊,虽说他也想过之后定然是铸剑铺子越来越多,但也没想到多到如此地步。 之后他踏入镇子边的一家铸剑铺子,摊主是个须发尽白的老头子,只是看着上了年纪,一身腱子肉却比许多壮年男人还要结实,眼看着陈朝走进铺子里面也不搭话,只是自顾自抡着铁锤一捶捶砸在面前的剑胚上,火星四溅,老铁匠却丝毫不当回事。 陈朝环顾铺子四周,只发现了不足十柄飞剑,都用鱼皮所做的剑鞘装好。 “看看?” 陈朝试探着开口,但老铁匠却不理会,只是专注着眼前的剑胚。 陈朝这才伸手,去取下一柄墙上的飞剑,轻轻拔出,剑身雪亮,寒气逼人。 光是这份手艺,眼前这老铁匠应当就是镇子里铸剑铺子里的头一份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铸剑铺子好像没什么客人,不断有修修士在镇子里进进出出,但却没有人愿意来这铺子里看过。 陈朝不是剑修,对飞剑没有太多研究,因此也只是走马观花,看了几眼之后,拔出了几柄剑之后,知道锋利是锋利,但无法看出好坏。 一柄飞剑是否是上品,除去剑身坚韧程度之外,最重要的还是承载剑修剑气多少,是否有灵性,前者决定飞剑的好坏,后者则是更为玄妙,看是否和剑修本身能达成所谓联系,两点都不错的话,这就定然是一柄不错飞剑,值得飞剑主人用心去温养,而后飞剑伴随剑修本身境界的提升而提升,有可能便可以跻身名剑之列。 若是没有后者,即便前者再好,对于剑修来说,无非是一柄极为不错的飞剑,但无法和剑修达成心神相连,自然也就无法被剑修用于修成本命剑了。 这样的飞剑,也注定不会闻名天下。 “一个武夫,看什么飞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老铁匠将剑胚淬火之后,就干脆一屁股坐在火炉旁,拿起一壶烈酒就往嘴里灌。 饶是陈朝这样的武夫在这铺子里也能感受到燥热之意,但这老铁匠却好似不为所动,乐在其中。 陈朝眯眼一笑,这是遇到高人了。 “怪不得老师傅这铺子没什么客人了,想来也没人受得了老师傅这张嘴。” 陈朝笑着开口,倒也没生气。 “哼,一群散修,拿把破剑便真当自己是个剑修了,就这么些东西,还想着寻柄好剑,他们也配?” 老铁匠一张嘴丝毫不留情,这大概就是把整个天底下的散修都骂了一顿。 陈朝不是散修,也不是剑修,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坐下,笑道:“向老师傅讨口酒喝?” 老铁匠也不废话,丢出手中酒壶,挑眉道:“喝得下去,就有得聊。” 陈朝仰起头灌了一大口,这才一抹嘴,笑道:“这酒真烈。” 只是下一刻,他的脸色便有些难看,原来那烈酒入喉之后,便越发滚烫,在自己的体内游走,顺带着自己身上都好似滚烫起来,只是片刻,他的脸便憋得通红。 不过陈朝很快便回过神来,开始运转体内的白雾,之后运转一个周天之后,吐出一口热气,这才发现体内有些隐疾的地方,被那口酒滚过之后,竟然都好转了不少,这一下子,周身都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老铁匠啧啧道:“没看出来,你这小子底子还挺扎实,是大梁那边的有名有姓的武夫?” 陈朝只是感激道:“多谢前辈的药酒。” 老铁匠摆摆手,无所谓道:“一口酒而已,谢什么。” 陈朝也不客气拖来一条长凳坐下,笑眯眯问道:“老前辈估摸着是剑气山下来的铸剑师吧?” 老铁匠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端起酒壶又猛灌一大口酒水,然后盯着陈朝,不一会儿才说道:“你体内的气机流转还不错,体魄更好,花了不少工夫打熬体魄?” 陈朝笑道:“不值一提。” 老铁匠讥笑道:“你倒是个不同的武夫,怎么喜欢这些弯弯绕。” 陈朝问道:“不是说剑气山的铸剑师都是铸剑不练剑,怎么看着老前辈境界不低。” “凡事都有例外,要是那山上谁都不练剑,真就全靠那帮没良心的剑修了?” 老铁匠自顾自开口,只是提起那些所谓剑修,好像有些不满。 陈朝说道:“老前辈是承认自己出自剑气山了?” “你这小子,原来是在套老夫话?就不怕老夫一剑杀了你。” 老铁匠眯起眼,一双眼睛里倒是没有杀机。 陈朝摇头道:“老前辈真性情,哪里会做这种事情?” 老铁匠冷哼一声,“滑头小子。” 陈朝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既然是萍水相逢,老前辈可否试着帮晚辈个忙?” 老铁匠皱眉道:“老夫只会铸剑,能帮你小子什么?” 陈朝没多说,直接抽出腰间断刀,到底是什么事情,不言而喻。 老铁匠原本只是瞥了一眼陈朝的断刀,不料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他伸出手,陈朝也就大方地将断刀丢过去,老铁匠接过之后,手指在断刀上拂过,然后轻轻一弹,一道清冽的蝉鸣声瞬间在铺子里响起。 而后老铁匠真心实意点头称赞道:“好刀啊。” 随即他又问道:“这等好刀,是谁有这个本事将其斩断的?” /93/93126/31941913.html 第四百三十七章 不会说话你就少说点 只不过面对老铁匠期待的询问,陈朝注定只能给他一个失望的答案,“我寻到这柄刀的时候,便已经断了,不过之后晚辈找到了另一半。” 话说到这里,意思便十分明了。 老铁匠讥笑道:“我是个铸剑的,你不知道?” 陈朝苦笑不已,这点他当然知道,不过只是想试一试。 “你这小子倒是有趣,看起来是要去剑气山找办法的。” 老铁匠将手中的断刀丢回给陈朝,然后自顾自起身,去查看之前淬火的剑胚。 陈朝不甘心问道:“老前辈一点办法没有?” 老铁匠头也不抬地说道:“抛开老夫是铸剑的这种事情不谈,你这把刀材质古怪,天底下没几个人有把握重铸成功。” 陈朝好奇道:“重铸断刀讲究许多?” 老铁匠抬起头,皱了皱眉后,挑眉道:“你是陈朝?” 陈朝意外道:“老前辈怎么知道?” 老铁匠冷笑不已,“黑衫带断刀,天下还有比你好认的家伙吗?” 陈朝嘿嘿一笑,点头道:“晚辈正是。” 老铁匠丢开手中剑胚,想了想,缓缓说道:“天底下的铸剑师,更乐意铸一柄新剑,而不愿去修复那些早就名动天下的名剑,你知道是什么道理吗?” 陈朝摇头,铸剑铸刀这种事情,他是一窍不通。 老铁匠叹气道:“飞剑折损,若是一些细小缺口还好,只需要用飞剑原本材料去修补便好,但若是断裂,飞剑的心气便断了,再次重铸,不仅只是将飞剑两端重新接好,而是将那口气续上,这里面的门道,可比铸一柄新剑要麻烦得多,没个数十年铸剑经验的铸剑师碰都不敢碰,因为若是续不上那口气,那即便是重铸了飞剑,依旧是一柄废铁,所以即便耗费无数精力,依旧有可能是白费一场功夫,你说麻不麻烦?” “心气?”陈朝对这种说法表示很是好奇。 老铁匠皱起眉头,“这只是铸剑师的说法,真要去描述,大概你可以理解为在飞剑表面之下,里面尚有一股经络,就好似断臂之后,不是简单的缝合皮肉这么简单,里面的断骨和血管经脉都要小心缝合,只是同断臂比较起来,飞剑断去,则是要麻烦得多,所以耗费的心思也要更多,而且其中错综复杂,但凡有某处没弄对,便一定会前功尽弃。” 陈朝问道:“既然是飞剑如此,我这断刀,也如此麻烦?” 老铁匠气笑道:“你用刀这么久,没有感受到这柄刀的灵性?” 陈朝哑然,用刀时间已然不短,他自然知道自己这柄断刀不是凡物,灵性自然是有的。 老铁匠微笑道:“天底下的修士法器也好,飞剑也好,都有灵性一说,但为什么没有提及别的什么刀枪之类?不是因为刀枪就没有灵性,只是用的人少,好的东西更少,所以才不被提及,你这柄断刀,光是坚韧程度,便已经不输剑气山的百年一剑了,上任主人显然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要不然也不会耗费心力铸造此刀。” 陈朝默然。 “只是正因为如此,修复这柄断刀,便显得异常困难,老夫没这个本事,剑气山上估摸有,但不见得会出手,毕竟那帮家伙,只铸剑。” 老铁匠笑眯眯看着陈朝,“你这趟出门,带了能打动剑气山的东西?” 陈朝摇摇头,苦笑道:“有些东西,但实在是不敢保证,只能碰碰运气。” 老铁匠感慨了一番,这才说了几句心里话,“那帮家伙都是一群疯子,整天想着怎么铸出一柄绝世之剑,但依着老夫来看,已经是失去了本心,铸剑师铸剑,哪里要想那么多,不过山里的几个老家伙,是有真本事的,就看你能不能打动他们了,不过你这家伙到时候别提见过老夫,一旦提及见过老夫,估摸着就算是你搬来一座金山,那帮家伙都不会理睬你了。” 陈朝好奇问道:“老前辈和剑气山有恩怨?” 老铁匠摇摇头,“自家的丑事,就不提了,免得遭人笑话。” 陈朝点点头,也没有继续追问。 沉默片刻之后,陈朝忽然说道:“晚辈能否斗胆向前辈求一柄飞剑?” 老铁匠诧异道:“你一介武夫,用剑做什么?” 陈朝苦笑着开口,说起之前的事情,徐白的飞剑被他折断,他现在想起,也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徐白?那个家伙老夫倒是听过他的名字,算是个凑合的剑修,只是娶了个什么玩意儿。” 老铁匠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满。 陈朝苦笑。 “老夫铸剑,不求金银,只讲一个缘分,他要是能来到此处,和老夫这些飞剑中的某一柄有缘,送他一柄飞剑又如何?你这小子别瞎操心了。” 陈朝点点头,也就不再强求,只是想着若是再能遇到徐白,就告知他此事即可。 老铁匠忽然问道:“听闻那书院女娃,在剑气山带走飞剑九柄?” 陈朝点头,“确有此事。” 老铁匠感慨道:“看起来以后天下又要出个了不起的女子剑仙了。” 陈朝脸上有些笑意。 老铁匠没好气地瞥了这家伙一眼,随即说道:“再提点你一句,在山上遇到姓仇的,可以多套套近乎,那老家伙脾气怪,没准儿能帮你。” 陈朝笑着致谢道:“多谢老前辈。” 老铁匠没说话,只是又灌了一大口酒水入喉,这才摆摆手,这就是要赶人了。 陈朝走出铸剑铺子,在远处认真行礼,老铁匠熟视无睹,只是继续开始埋头铸剑。 陈朝走出小镇,一路向前,没要多久,便看到了一座郡城,这便是临剑郡了。 来到此处,距离那所谓剑气山,已经不远。 从城门处入城,守卫多看了陈朝几眼,临近剑气山,铸剑铺子多,前来求剑的剑修更是不少,这来来往往都是带剑的,偏偏眼前的年轻人带刀,这自然要多看几眼,陈朝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只是入城之后,便肉眼可见眼前一条街都是铸剑铺子,乒乒乓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一条街都是热浪,只是即便如此,往来的剑修依旧不少。 陈朝绕路走过,找了一家客栈,在柜台处要了一间客房之后,这才发现整座客栈里都是剑修,这才有些好奇向掌柜询问。掌柜的是个文弱的中年男人,听见陈朝询问,这才注意到他带刀不带剑,这才笑道:“客人不是剑修,估摸着不清楚,郡城里最负盛名的铸剑大师有一柄新剑出世,这些人都是来求剑的。新剑出炉就在今夜,客人若是没事也可以去看看。” 天底下谁都知道剑气山的飞剑最好,但不是所有剑修都能在剑气山求得飞剑的,如今这里有一柄不错飞剑,自然许多人都想着来碰碰运气。 陈朝点头之后,也没有多问,毕竟飞剑一事,他也不太感兴趣,只是想了想,他向掌柜的打听起了徐白的踪迹。 徐白在黄龙州声名不浅,行走世间的时候又总是夫妇同行,其实很好辨别,陈朝不担心掌柜的不认识。 掌柜的异样地看了陈朝一眼,这才说道:“前些日子见过,还在小店住过一晚,只是后来便离去了,现如今也不知道还在不在郡城里。” 陈朝道谢之后,便不再多说,转身上楼,进了房间之后,陈朝关上门窗,坐在床边,调息一番之后,天色渐晚,窗外渐渐嘈杂起来,陈朝推开窗一看,一群剑修,涌向远处的郡城中心。 陈朝本来不打算去凑热闹,但想着或许能见到徐白夫妇,想了想,还是走出客房,跟着剑修们朝着郡城之中而去。 安卓苹果均可。】 …… …… 其实这些年剑气山虽说连年铸剑,但大多数飞剑都是被那些大宗门的剑修带走,很少有境界微末和身份低微的散修能够上山带走飞剑,因此众多散修知晓没有机会,也就转而将目光放到这些山下的铸剑铺子里,这里的飞剑虽然鱼龙混杂,但是运气好的话,也的确是能求到一柄不错飞剑的。 临剑郡的铸剑大师左勒被人尊称为左大师,年轻时候实打实是在剑气山学习铸剑之术的,之后不知道因为什么缘由,离开了剑气山自立门户,在山下多年,他铸剑不少,渐渐也有了些名声,尤其是近些年,铸剑技艺几乎已经到了一个极高的水平,故而在十年之后,这位左大师便开始在临剑郡铸剑之后,便有不少散修趋之如鹜,都想求他一柄飞剑,而前些时候,这位左大师放出风声,自己有一柄铸造十年的飞剑要在今夜出炉,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黄龙州大半的剑修便早早来了这边等着这一天,自然盛况空前。 陈朝赶到郡城中心的时候,这里已经人山人海,注定无法看到什么景象的陈朝转头打量附近高楼,很快发现一家名为万春楼的青楼是绝佳的观望地点,闪身抹过一群剑修,陈朝好不容易来到青楼门口,立马里面便有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迎了出来,被一群姑娘推搡,还没来得及说话的陈朝,就这么被挤着进入青楼。 只是来到青楼里面之后,没看见什么剑修,陈朝不由得咋舌,看起来这些散修,一枚天金钱看得比命还重,竟然没人想到上青楼观望。 打扮得更为花枝招展的老鸨从远处笑着迎出来,只是还不等老鸨开口,陈朝便笑着说明来意,老鸨一下子泄气不少,有些幽怨道:“不知道那些破铜烂铁有什么好的,哪里有楼里的姑娘腰肢柔软?” 陈朝说道:“该多少银钱便是多少,以后与人说起,我也当逛过一次青楼了。” 老鸨诧异道:“公子还是雏儿?” 陈朝脸色难看,怎么这老婆娘说话这般不中听! /93/93126/31941914.html 第四百三十八章 楼内女子,楼外飞剑 之后上楼,陈朝才发现自己想错了,二楼靠街的几间房,已经有了好些剑修,这让陈朝的脸有些红。 老鸨跟在陈朝身后,小声嘀咕道:“你们这帮神仙老爷,不知道怎么想的,漂亮的姑娘不去看,非得去看什么铸剑。” 好在临街的房间还有一间,陈朝丢了几枚天金钱给老鸨之后,便打发走了这个老鸨,推门而入的时候,却没想到这房间里居然还有一个打扮素雅的女子正坐在床边。 陈朝一怔,随即想要退出房门,但那女子只是笑着看了陈朝一眼,笑着说道:“公子不必担心,奴家还是个清倌人。” 其实除去底层青楼之外,大多数楼子不小的青楼都有两种姑娘,一种便是做皮肉生意的,另外一种,便是这样的女子了,卖艺不卖身,在青楼里抚琴也好,唱小曲也好,做的是消遣的玩意儿,不会脱去衣衫去侍奉男人,这样的女子一般是家道中落,不得已才以此谋生,从小受家中耳濡目染,自然所会不少,大概棋琴书画样样精通,便是这样的女子了。 不过即便如此,若是身后没有依靠,有朝一日遭遇了有钱有势的客人,估摸着清白之身还是难保,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打扰姑娘了。” 陈朝硬着头皮来到窗边,推开窗,正好能看到眼前不远处的高台,此刻高台上立着一个巨大火炉,不停有人在往里面加着一些陈朝看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但大概就是为了持续保持火炉里的温度。 在火炉前方不远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端坐在一张椅子上,视线一直在那火炉之上。 天底下的铸剑师铸剑手法各有不同,陈朝也分不出高低,只是他的视线一直游走在人群里,想要找到徐白夫妇。 “公子既然用刀,怎么会想着来看铸剑?” 就在陈朝全神贯注找人之时,那女子不知道何时来到了陈朝身侧,女子吐气如兰,陈朝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转头的时候,就和眼前女子四目相对,不过陈朝很快移开视线,才小声开口道:“天底下只有剑修说得上是风流,既然练不成剑,看看总是好的。” 女子笑了笑,轻声道:“只是剑修虽多,真的风流的却没有几位。” 陈朝一怔,好奇道:“姑娘也知道这些事情?” 女子淡然道:“家中也有长辈幼时被带到山中练剑,只是距离如今已经是几十年的光景了,我也是听家里老人闲谈才得知的。” 陈朝一直看着窗外,随口问道:“既然如此,姑娘怎么又沦落至此?” 女子或许对自己的人生早已经认命,此刻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平静道:“被带入山中练剑的长辈,也就不是长辈了,即便学有所成,也想不起我们这些亲人了,所以家道中落,能指望什么呢?” 陈朝点点头,对此算是认同,大多数修士被带上山修行之后,就几乎会和世俗斩断联系,很少有还心心念念自己山下的家人的。 女子轻声问道:“公子这般,应当是个武夫,出身不低吧?” 陈朝摇头道:“没什么出身,运气好而已,机缘巧合能踏入修行。” 女子笑道:“在咱们大梁朝,武夫若是没有朝廷或是家族的支持,可是走不远的。”陈朝无奈道:“姑娘知道得太多了。” 女子也是见好就收的性子,知道交浅言深的忌讳,很快便转而问道:“公子知晓这位左大师飞剑择主是个什么道道吗?” 陈朝摇摇头,本就是突然生起的想法,想来看看有没有徐白的踪迹,对于这所谓的如何择主,知道的不多。 “左大师的飞剑择主,不求飞剑自己选择剑修,而是价高者得,往年一柄飞剑,便能卖出天价,如今这柄飞剑,只怕是会更不易了,那些出身寒微的剑修,一辈子积攒的天金钱,就用来换这样一柄飞剑了,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女子有些感慨,但更多还是以旁观者的直观描述。 陈朝笑眯眯道:“其实山下山上没什么区别,只是求得不一样。” 女子点头赞叹道:“公子高见。” 陈朝没再说话,这会儿窗外那火炉前已经有剑气溢出,左大师也从椅子上站起来,知晓时候已到,这才看向那火炉,沉声道:“开炉。” 】 随着他开口,一旁的两个赤膊大汉各自拉住火炉的一只耳,然后用力一扯。 火炉当即裂开,一柄通红飞剑从火炉里骤然而起,带着火焰掠向高空! 带起满天剑鸣声! 左大师怒喝一声,整个人朝着天空掠去,来到高处,一脚踢向那柄飞剑,飞剑被一脚踢中,直接跌落,正好落到高台中的一口大水缸里。 从窗边看去,正好能看到那水缸里的积水并不是清澈见底的寻常清水,而是通体泛黄的,如同泥水。 飞剑坠入水缸里,泥水瞬间沸腾。 只是没有一滴泥水溅出。 约莫半刻钟之后,泥水平复。 台下的剑修早就已经紧张的不行。 场间一片安静。 左大师来到水缸前,伸手捞出那柄飞剑。 此刻飞剑才显现出全貌,剑身通红,剑柄黝黑,左大师一只手握住那柄飞剑,然后屈指在剑身上微微一弹,剑身微颤,剑鸣声不绝于耳。 这一下子,即便是陈朝都知道这柄飞剑绝非凡物了。 这位左大师,估摸着还真有几分本事。 左大师握着飞剑,笑眯眯看着台下,询问道:“老夫这柄飞剑,取名红烛,如何?还入得了各位法眼吗?” 底下顿时响起一阵赞叹之声,多是夸赞这位左大师的。 左大师微笑道:“以往老夫铸剑,新剑出炉,都是价高者得,实在并非老夫贪恋世间金银,只是铸剑之耗费之巨,并非老夫一人能够承担得起的,可如今这柄红烛,耗费老夫十年光阴,老夫实在不愿意让飞剑蒙尘,如今在此,若是红烛自己选择了有缘人,那老夫便将此剑相赠!” 听着这话,台下剑修一片死寂,尤其是早就准备了巨量天金钱的剑修,此刻脸色微变,本来已经有了几分把握拿到这柄飞剑,但如今一看,这老家伙竟然一反常态,反倒是让他们措手不及。 女子也在此刻开口笑道:“没想到左大师到底也是性情中人。” 陈朝说道:“一柄飞剑在铸剑师的眼里,约莫着就是自己的孩子,也当然想要给它找个好人家,只是这样一来,今日谁能带走这柄飞剑,就真的不太好说了。” 女子笑问道:“公子也争一争?” 陈朝苦笑道:“我一个武夫,瞎掺和什么?” 此刻若是谢南渡在,或许还有机会,他一个武夫,即便是想要,那飞剑也不见得会理会他。 女子摇头道:“试一试有什么关系,公子莫要小瞧了自己。” 陈朝这下子是真被眼前女子勾起了好奇心,有些疑惑问道:“姑娘到底是哪家大门大户走出来的?” 若是说之前女子展现出来的风采能说明她出身不凡,如今这几句话,好似就真不见得是这样了。 只是女子接下来一句话,便让陈朝再也没有招架之力了。 “莫非公子是看上了奴家,要将奴家带走?可事先说好,奴家虽然是风尘女子,可还是不愿意做小的。”女子一双眸子眼含秋波,只是很容易让人一看便陷进去。 这让陈朝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位堂姐,所谓风情万种,便是如此了。 陈朝哑然,皱了皱眉,然后笑道:“依着姑娘这身份,娶回家是要被逐出家门的。” 女子佯作委屈,“看起来还是公子觉得奴家不好看,要不然怎么做不出来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情?” 这一下子,陈朝是彻底败下阵来,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虽然也算半个人精,可和女子打交道的经验实在是不多,哪里能和眼前这样的女子过招。 好在女子主动打趣之后,便浅尝截止,不再说话。 而此刻楼外那位左大师已经说完了好些客套话,如今开口道:“诸位,可以散出剑气感知飞剑了,飞剑有灵,自会择主。” 有了这话,本就急不可耐的台下剑修已经迫不及待地散开剑气,去感知那柄名为红烛的飞剑了。 剑修们的剑气驳杂,但各自不同,散开之后,飞剑感知,若是有意,自然会选择自己的剑主。 只是半刻钟过去之后,任凭那些台下剑修如何散发剑气,那柄如今被左大师松开的飞剑红烛悬停台上,依旧不为所动。 好似这台下无数剑修就没有一个人能入这柄飞剑的眼。 陈朝感慨道:“我有个朋友要是来了,估摸着就能多出一柄飞剑了。” 女子笑道:“看起来公子的朋友是个了不得的剑修。” 陈朝也感慨道:“姑娘也了不得,何苦自困于这等风尘之地。” 女子叹气道:“世上这些事情,哪里有事事如愿的。” 陈朝忍不住生出一抹气机探寻眼前女子的深浅。 但就在此刻,那高台上的飞剑红烛忽然感知到了什么,骤然而起,朝着这边掠来。 女子惊喜道:“公子,那飞剑选你为主了!” 陈朝恍惚失神,转过头去,正好看到那柄飞剑掠到窗前,停在陈朝身前。 与此同时,一众剑修纷纷抬头,看向这边。 —— 大家新年快乐,一切都好! /93/93126/31941915.html 第四百三十九章 要剑不要命 看着悬停在眼前的飞剑,陈朝哭笑不得。 一众剑修抬头看向他,眼中惊羡和嫉妒皆有。 左大师也是爽朗笑道:“红烛择主,看起来还是个年轻俊才,道友下楼一叙?” 如今所有人都当陈朝是被那柄飞剑选中的剑主,但自家事自家清楚,陈朝却不认为自己有剑道天赋,能成为一个剑修。 他微微让开身子,果不其然,飞剑掠入楼中,在一侧的女子身前不住颤鸣,很是欢喜。 这柄飞剑选择的,是这个女子。 陈朝看向楼下,笑道:“左大师,飞剑没选在下,看起来左大师得请这位姑娘下楼一叙了。” 同样是看到这番光景的左大师脸色忽然冰寒起来,他铸造十年的飞剑,可以选当下任何一个剑修为主,但是唯独不可选这个女子为主,一个青楼女子,要是拿走了他的飞剑,他那张老脸,没法见人。 女子是先惊后怕,然后快速平静下来,伸出玉指触碰了剑身,红烛剑鸣声更足,这柄左大师耗费十年才铸造出来的飞剑,灵性十足,实在是上品,虽然还是比不上剑气山所铸造的飞剑,但也差不远了。 只是片刻之后,女子便叹息道:“有缘无分罢了。” 她在这青楼多年,见过很多人,自然也知道那位左大师是何等人物,这样的铸剑大师,一柄苦心铸造的飞剑,决计是不会交给她的。 换句话说,即便她今日得了飞剑,也不见得能踏足剑修路子,成为一个剑修。 左大师脸色难看,久久没有说话,之前的豪言壮语已经发出,如今却落到如此下场,他其实不管做些什么,脸都已经丢尽了。 “左大师苦心铸造的飞剑怎可落于一风尘女子之手?恳请大师收回飞剑!” “是这般,左大师所铸飞剑,怎么能给一个风尘女子?况且她是剑修吗?” “只怕是飞剑一时被蒙蔽而已。” 一名剑修在此刻开口,紧接着便是数位剑修附和,一时间整个高台之下,都是嘈杂声音。 左大师脸色稍缓,这倒是让他的面子找回来几分,紧接着只要跟着这些剑修去说,要回飞剑,倒也没有那么突兀了。 安装最新版。】 “既然如此,大有,去取回飞剑!” 左大师很快做了决断,也不愿意废话,直接让自己的弟子去拿回飞剑。 一个魁梧汉子点点头,便要走出人群。 陈朝转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对方却没有太多失望之色,很是平静。 陈朝问道:“不觉得委屈?” 女子笑道:“本就是别人的东西,要拿回去,奴家又能怎么办?” 陈朝想了想,笑眯眯道:“问个问题,你要是回答我,我就帮你个忙。” 女子知道陈朝的意思,摇头道:“公子好意心领了,但奴家也不是这种人,把公子拖下水徒增麻烦。” 陈朝好奇道:“真话?” 女子也不隐瞒,“一半真一半假。” 陈朝笑了起来,“让我猜猜,一半是的确担心我被麻烦缠身,另外一半是因为怕我走之后,你也无力护住这柄飞剑,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也懂。也不好奢求我送佛送到西。” 女子苦笑,随即还是点头道:“公子的确不是寻常人。” 陈朝也不废话,说道:“我跟你交个实底,眼前的麻烦对我来说,真不算是麻烦,至于之后的事情,确实有些麻烦,毕竟我不是剑修,不过努努力,也应该能办成,你要想好,若是不愿意在这里久待,成为剑修,你的人生另有一番风景。” 女子瞪大眼睛,很快眼眶里便满是泪水,她低声抽泣道:“公子何故帮奴家?” 在这青楼里,到处都是薄情郎,她虽然之前打趣过陈朝,但也不至于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当真是喜欢她,可萍水相逢,对方何故要陷入这般麻烦中?这让她如何不觉得感动? “可能是觉得世间的女子剑修不多,能多一位便多一位,觉得不错,也可能是我之前做错了一桩事,如今想多做些好事,让自己过得舒坦一些。” 陈朝轻声道:“最后再问一次,行不行?” 女子犹豫片刻,才轻声道:“公子请说。” “你叫什么名字?” 陈朝笑着开口。 女子轻声道:“郁初。” 陈朝点头称赞道:“好名字。” 然后陈朝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笑问道:“敢问左大师,之前所说飞剑有灵,选择了有缘人,便以剑相赠,还算不算数?” 本来已经想着再选剑主的左大师和一众剑修,此刻忽然一怔,不太明白那个年轻人这么说是为了什么? 左大师一言不发,脸色铁青,此刻让他说出之前所说的话不算数,那就真不要那张老脸了。 陈朝低声庆幸道:“好在这左大师还要些脸,要不然我还真没办法啊。” 左大师没有说话,其余的剑修却已经纷纷开口,“左大师所铸飞剑,绝不能落入一个风尘女子手中,要不然便是一个天大笑话,左大师不愿做什么,我等也不能坐视不管!” 此言一出,附和声不绝于耳。 陈朝懒得跟这帮道貌岸然的剑修废话,只是嗤笑道:“关你们屁事!” 他站在窗口,盯着下面一众剑修,平静道:“我把话放在这里,既然飞剑选了这位姑娘为主,你们要是敢来抢,就看有没有本事打赢我,不过事先说好,我这个人出手没轻没重……” 陈朝顿了顿,轻声道:“会死人的。” …… …… 楼外无比寂静,就连那个魁梧汉子,本来已经到了楼下,此刻也是进退为难,最后僵立在原地,看向自己师父。 左大师脸色难看,本来若是没有这桩事情,他这张脸已经丢了不少,传出去也不好听,如今又有了这个年轻人横插一手,他再做些什么,就真是说不过去了,只是那柄飞剑,他耗尽十年心血,却就此落到一个风尘女子手中,也极为不甘心,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但最后还是摇摇头,摆手召回自己弟子。 “诸位,剑已易主,老夫走了。” 左大师深深看了一眼陈朝,转身离去,到底还是保存了最后的颜面。 等到左大师离去,这边的剑修盯着楼上那个黑衫年轻人,却眼神炙热。 只是不等那些剑修上楼,这屋子大门便轰然碎裂,几个同是上楼观剑的剑修已经来到门前。 左大师离去,也就是默认这柄名为红烛的飞剑是无主之物了。 当然,他们是不会去理会郁初的。 既然无主,自然可抢可争。 郁初看向陈朝,满脸担忧。 陈朝缓缓转过身来,盯着眼前的几个剑修,平静道:“真想死吗?” …… …… 片刻后,万春楼响声不断,几个剑修从二楼那边滚到一楼,性命无虞,但再也站不起来,只能躺在地面哀嚎。 领着郁初站在二楼的陈朝,盯着已经赶到楼前的剑修们,笑道:“再说一句题外话,等会儿打坏了这楼里的东西,你们自己赔,我可不出钱。” 老鸨原本早早就躲在了一旁,这会儿听到陈朝言语,忍不住埋怨道:“公子去楼外面打多好,还宽敞!” 陈朝转头看向风韵犹存的老鸨,打趣道:“你就不怕我带着这位郁姑娘跑了,我还没替她赎身呢。” 老鸨嘟囔道:“公子真想跑,我可拦不住。” 陈朝笑道:“不至于不至于,我还是个讲道理的人,只是要是真打起来,打坏了东西,全让我赔也没道理吧?一半行不行?” 老鸨壮着胆子问道:“公子就真有信心能活着离开?” 陈朝自顾自笑道:“真要死的时候,我会求饶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朝不再理会老鸨,而是看着楼下一群虎视眈眈的剑修,声音冰寒,“既然要剑不要命,那就得做好都没命的准备。” —— 想来想去,还是想说点,新的一年,尽量尽量改掉之前懒散的坏毛病,在身体健康的时候多更新,另外今天肯定是三章,做不到我倒立洗头。 /93/93126/31941916.html 第四百四十章 仗势欺人不管用 万春楼里一时间气氛凝重,那些闯入的剑修们面对眼前这位年轻人,一时间都没有轻易出手,有些剑修谨慎地放出剑气试探,但都没有得到什么结果,短暂的沉默安静之后,一柄飞剑终于耐不住寂寞,从一楼而起,朝着陈朝袭杀而来,卷携剑气,惊得楼中的那些寻常女子惊呼不已。 只是飞剑速度虽快,陈朝的反应更快,那柄飞剑尚未落到陈朝身上,便被陈朝一把抓住剑柄,而后另外一只手直接握住剑身,也不管锋芒剑刃是否将他的手掌割破,只是用力一折,飞剑顿时弯曲,迸发出一声哀鸣,之后弯曲如满月之后,砰然碎裂,断成两截。 陈朝随意丢出两截飞剑,分别钉入一楼的一处桌椅和木柱之上。 那位本命飞剑被折断,连带着受了重伤的剑修吐出一口鲜血,再看向陈朝的时候,眼中惊怒和恐惧皆有。 陈朝也不废话,只是伸出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朝着楼下的剑修招了招手。 气氛古怪。 「诸位莫怕,他再强也不过一人,我们联手,还能杀不了他不成?」 一位剑修在人群里开口,盯着陈朝腰间的佩刀,笑眯眯道:「不过是个武夫,大家不必在意,倾力出手,我等必能将此人斩杀!」 有了那位剑修的开口,之后无数剑修对视一眼,而后便是巍然壮观一幕,无数飞剑同时从一楼涌出,如同蝗虫过境一般,纷纷涌向二楼,此刻出现在陈朝视线里的飞剑,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一直站在他身后郁初满脸担忧,她倒是不是担忧自己会被这些飞剑连带着扎成筛子,而是担忧陈朝就此毙命,这么一个好人,对她来说,本就不该这么死去的。 陈朝感受到了身后女子的担忧,只是微笑道:「雕虫小技罢了,担心什么。」 说话间,全部飞剑已经到了陈朝身前一丈之处,整座万春楼剑气森然,恐怖异常。 但下一刻,那些飞到陈朝身前一丈的飞剑便突然停滞不前,再也无法前进半步,无数飞剑悬停,任凭它们的剑主如何使劲,飞剑都纹丝不动,突不破前面年轻武夫的一道气机屏障。 陈朝眯着眼,看向那些剑修,然后笑道:「还给你们。」 这句话一说出来,无数飞剑瞬间掉头,朝着眼前一楼的剑修激射而去,无数飞剑,都来势汹汹。 剑修们脸色大变,四处逃窜,许多剑修躲闪不及,被飞剑刺中手脚,运气好一些的剑修已经逃出万春楼,幸免于难,但万春楼便遭殃了,无数飞剑在一楼无差别地落下,整个一楼,此时此刻狼藉不堪,已经再也不能用。 等到飞剑停歇之后,整个一楼只有无数哀嚎之声。 老鸨脸色难看,她虽然不是这座楼子的幕后老板,但平日里楼里的事情都靠着她一个人,如今遭了如此大的损失,她是再也坐不住了。 虽说之前那个年轻武夫说是要赔,可依着他如今展现出来的能力,到时候是拍拍屁股就走人,谁又敢去拦着? 一向镇静的郁初在看到这一幕之后,也震惊不已,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年轻武夫的背影,她哪里能想得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寻常的年轻武夫,竟然是一个厉害不已的修士。 简单解决了这些剑修的陈朝还是没有大开杀戒,只是有些厌恶地摆手道:「还不滚?」 剑修们挣扎着起身跑出万春楼,一时间还人满为患的万春楼,此刻变得空空荡荡,陈朝这才转身看向老鸨笑道:「要不然你去找他们要钱?」 老鸨苦笑不已,「瞧公子说的什么话,就算是公子把这座万春楼拆了,也由着公子心意就是。」 陈朝摇头笑道:「也不是这个道理,之前说笑了,万春楼的损失外加这位郁姑娘赎身的银钱,我 都出。」 老鸨惊异道:「公子不是说笑?」 陈朝好奇道:「我是个喜欢讲笑话的人?」 老鸨想了想之后,还是摇头道:「公子要带走郁姑娘便带走吧,万春楼就当没有过这么个清倌人。」 她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知晓索要那些银钱不如和眼前这位注定身世不凡的年轻武夫结下一份香火情,说不定以后某天还有大用处。 陈朝也知道这老鸨在想什么,笑而不语,但还是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丢给眼前的老鸨,「这里面的天金钱,应该是够了。」 随随便便便欠下一份人情到底还是不如该如何就如何,人情这个东西,从来都不简单。 之后陈朝带着郁初走出万春楼,街道上已经不见剑修身影。 郁初想了想,还是再次道谢,然后犹豫片刻,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陈朝摇头道:「送佛送到西,空有飞剑不能练剑,那还要飞剑做什么?」 陈朝已经打定主意,实在不行之后返回神都便将眼前这位女子带回神都,让谢南渡帮忙找个宗门也好,或者直接让谢南渡传下剑道也行。 只是还没等陈朝说话,长街尽头,脚步声响起,无数佩刀衙役出现在了长街尽头,之后众人让开,一个身着官袍的武官出现在陈朝视线尽头。 陈朝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头看了看,一处高楼之上,有窗被人推开,一个中年剑修带着一个年轻剑修站在窗边,中年剑修低头看向陈朝,笑道:「道友境界不低,只是这柄飞剑本就不是道友之物,何必非得蹚这趟浑水,将飞剑让出,在下念着道友恩情。」 陈朝仰起头,笑呵呵问道:「道友境界一般,怎么敢说这种话的?」 中年剑修笑道:「在下虽然境界一般,不见得真能杀了道友,但道友既然身为武夫,在这大梁朝,难道不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 陈朝皱眉,好奇道:「原来道友和本地的镇守使也有些交情?」 中年剑修也不藏着掖着,点头道:「所以道友还是认清形势才是。」 陈朝没说话,只是收回视线之后,看向浩浩荡荡而来的本地镇守使。 那个身着武官官袍的便是这临剑郡的镇守使了。 那人原本一言不发,但得到那中年剑修示意之后,这才开口道:「大胆,何人胆敢在本官所辖之地作乱?!」 陈朝平静道:「大人好大的官威。」 「你逞凶杀人,还不束手就擒?敢如此藐视我大梁律不成?!」 那位镇守使声若洪钟,境界不低,算是个不错的武夫。 郁初忽然低声道:「公子,民不与官斗,这柄飞剑……我不要了。」 陈朝没有转头,只是说道:「你的便是你的,我在这里,谁都抢不走。」 陈朝低头看了一眼鲜血淋漓的手,这才笑着问道:「大人可知古山郡镇守使徐玄山是因何而死?」 同样是黄龙州发生的事情,若是说眼前这位镇守使不知道,那就是不可能了。 那位镇守使一怔,但随即面无表情道:「你这贼子逞凶,本镇守使依着大梁律治罪于你,谁也无法说些什么!」 他只当眼前的年轻武夫是在用勾结方外修士来震慑他。 陈朝还没有继续开口,有两道身影便出现在了远处,朝着陈朝这边走来。 正是陈朝一直在寻的徐白夫妇。 徐白脸色红润,显然是费力赶路所致,这位陈朝有恩于他的剑修来到陈朝身边,这才庆幸道:「得知这边的事情,一想便是道友,这才紧赶慢赶,总算是没有来迟。」 看到徐白之后,那位中年剑修脸色一僵,皱眉道:「徐白,你也要掺和这件事?」 徐白作为黄龙州声名不小的剑修,他自然认识,若无必要,也根本不想招惹。 「徐某曾受这位道友恩情,今日之事,徐某管定了。」徐白淡然开口,这位彼岸境剑修,虽然只是一个散修,但是境界不低,即便是一般的宗门修士,都不愿意招惹他。 就连那位镇守使,此刻都没有再开口。 那位中年剑修沉默片刻,依旧开口道:「徐白,那柄飞剑我若是非要不可呢。」 徐白淡然道:「那就要看能不能胜过徐某了。」 说话间,姜英已经递出自己的飞剑,徐白的飞剑折损,这对夫妇,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中年剑修脸色难看,陈朝则是笑道:「徐道友,这件事其实用不着掺和。」 徐白笑道:「道友有大本事,或许不惧,但徐某既然知晓了,如何能不来,这等忘恩负义之事,徐某做不出来。」 陈朝点头,笑道:「说起来今日我出现在此处,其实也是为了寻你。」 徐白一怔,但随即道:「先解决这桩事情再说?」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摇头道:「倒也没这么麻烦。」 他往前走出一步,看向那位本地镇守使,笑道:「本官只数三个数,你要是还不滚,本官就把你这颗脑袋给砍下来,反正你这桩事情说起来也能牵扯到私通方外,本官徐玄山可杀,你难道就杀不了?」 本官?这个耐人寻味的称呼。 镇守使一怔,随即才后知后觉发现眼前的年轻武夫打扮,不就是那位左卫副指挥使陈朝?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他一怔,随即咬牙道:「大人难道是左卫指挥使陈大人?」 陈朝面无表情,掀起袍子,露出腰间的腰牌。 虽然隔得很远,但是那位镇守使还是很快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迹。 他顿时头皮发麻,当街跪下,「下官不知道是陈指挥使,实在是有眼无珠,请大人治罪。」 陈朝没有理会他,只是吐出一个字,「一。」 那镇守使脸色阴晴不定。 但陈朝已经吐出第二个字。 「二。」 那镇守使起身,再不犹豫,喊了一声走之后,整个人立马转身,再也不停留。 等到这位被中年剑修请来的帮手离开之后,那位中年剑修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他怎么能知晓,自己不过是想要抢夺飞剑,便能招惹到这位如今声名不小的大梁武官。 陈朝仰起头笑道:「他走了,要不然道友自己来试试?不过杀了本官,会不会被扣上一顶袭杀朝廷命官的帽子,就真的不好说了。」 中年剑修摇头苦笑道:「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了,陈指挥使莫怪,在下告退了。」 别说有没有本事能杀这位曾在清水山杀了一山修士的年轻武夫,光是他的身份,便不是他和他身后的宗门能够招惹的,方外修士是可以漠视大梁律,但真想惹怒大梁朝的重要人物,可不是他们这些小宗门能行的。 他们身后又不是痴心观,如何能够招惹一座庞然大物的大梁朝。 陈朝懒得去计较这些,只是回过头来,看向徐白。 徐白此刻五味杂陈,得知陈朝身份之后的他苦笑道:「早该知晓道……陈指挥使身份的。」 「本来不在神都便不想暴露身份的,只是这一路上,许多地方实在是有些迫不得已,倒是让你们看笑话了。」 陈朝也有些感慨,怎么到处都能碰到这些拿着朝廷 俸禄却不做人事的官员。 徐白问道:「不知道陈指挥使来寻徐某,到底是为了什么?」 陈朝也没有任何隐瞒,直接开口,将之前老铁匠的事情说给了这位剑修,徐白有些激动,「当真如此?」 一旁的姜英也是满脸兴奋,两人找寻了许久的飞剑都没有称心如意的,如今有了陈朝这番话,便算是有了个方向。 陈朝摇头道:「只是这么一说,不见得真能成,还要看缘分?」 徐白笑道:「既然有机会,便已经很不错了,还是要多谢陈指挥使,两次相帮,当真大恩要记一辈子。」 陈朝想了想,忽然问道:「徐道友在黄龙州想来也是极为熟悉,交友广阔,是否认识什么剑道宗门的弟子,这位姑娘得了飞剑,却还没有个路子……」 徐白听着这话,这才注意到陈朝身侧的女子,看了一眼那柄飞剑之后,这才笑道:「这位姑娘既然得了飞剑认可,想来本身便天赋不差,想拜入山中学剑不难,徐某正好有一生死相交,在某座山中,若是陈指挥使信得过在下,徐某便带这位姑娘去拜师如何?」 陈朝笑着点头,随后看向郁初,笑道:「这位徐道友人品值得信赖,郁姑娘怎么想?」 郁初本就不愿再耽误陈朝,听了这话很快点头道:「奴家愿意。」 陈朝点头道:「如此便麻烦徐道友了,只是若是还有旁人抢夺飞剑,也要麻烦徐道友了。」 徐白点头,作为彼岸剑修,其实在黄龙州本就没有什么人胆敢招惹,之前这些人想要抢夺飞剑,不过是不知道陈朝的境界和身份罢了,若是早就知道了,也不会如此。 这样一来,处理清楚了这桩事情的陈朝也算是圆满了。 姜英看着陈朝,忽然道:「还是想再向陈指挥使道歉。」 陈朝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这桩小事,早就忘记了。」 姜英苦涩一笑,最后没说些什么。 之后和徐白夫妇在郡城里逗留一番,便要送这三人离去。 徐白站在城门口,笑道:「陈指挥使放心,这桩事情徐某定然办妥,等到将这位姑娘事情处理妥当之后,徐某再去寻剑。」 陈朝点头,对于徐白,他还是信得过的。 之后徐白夫妇往前走出几步,留陈朝和郁初单独相处。 陈朝想了想,说道:「知道了你的名字,我的名字你约莫也知道了,不过还是告诉你一声,陈朝,如今在神都做官。」 郁初点头笑道:「自然知道,公子大名,如雷贯耳。」 陈朝感慨道:「怎么觉得你这话不太实诚。」 郁初轻声道:「公子的恩情,郁初记在心中,容日后再报。」 陈朝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想了想之后说道:「之前郁姑娘谈及家中长辈的事情,不知道郁姑娘这次上山之后,会不会也是如此?」 郁初看着自己手中的飞剑,想了想,摇头道:「别人都可忘,但公子奴家绝不忘记。」 陈朝笑着说道:「其实之前出手,只是想着以后世间再多一位女子剑修,是个不错的事情。」 「公子如何想,奴家管不了,但奴家会一直记着公子恩情。」 郁初十分认真。 陈朝忽然问道:「要是这会儿让姑娘不去练剑了,跟着我走,愿不愿意?」 郁初一怔,但很快说道:「奴家愿意。」 陈朝干笑一声,摆摆手,「哪能啊,说不定姑娘以后就是一个女子剑仙了,我哪能做出断姑娘前途的事情来?」 郁初却郑重摇头,轻声道:「本来也觉得这世间多是冷意,碰见公子之后,方觉察到些温暖 ,想起前贤所言此心安处是吾乡,在公子身边,奴家心安。」 陈朝打了个哈哈,笑道:「姑娘好学识,但我没读过书,听不懂啊听不懂。」 郁初也知道眼前的陈朝在装傻充愣,但不揭穿,只是看着陈朝,仿佛要将陈朝的容貌牢牢记下,此生不忘。 陈朝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尴尬道:「姑娘别让徐道友多等了。」 郁初点点头,笑道:「那奴家便告辞,但愿山高水长,有朝一日还能和公子相会。」 - 这章两章的量就不拆分了。 /93/93126/31941917.html 第四百四十一章 有妖气 送走徐白夫妇三人,陈朝折返临剑郡,来到镇守使衙门,守卫的衙门刚才从那边长街过来,看到这位年轻武夫去而复返,都是战战兢兢,既然得知这位年轻武夫是神都来的大人物,衙役们自然不敢阻拦,很快便满脸堆笑将陈朝迎了进去。 在大堂里的临剑郡镇守使刚得到下属禀报,只是还没容他起身,那道年轻身影便已经到了大堂门口,镇守使立马起身,只是还没开口,踏入大堂的陈朝便一脸笑意开口,“李怀延,是不是嫌弃自己活够了?” 被直呼大名的李怀延再也没有任何架子,扑通一声跪下之后,苦着脸告罪道:“下官实在是不知晓是陈指挥使,要不然给下官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这般做啊。” 眼前这位年轻武官,他可是知晓,年纪轻轻便官至左卫副指挥使,加上还有皇帝陛下钦赐的带刀之权,这可是一等一的神都红人,要是今天真不愿意放过自己,那自己这一百多斤估摸着就是说什么都撂在这里了。 陈朝眯眼笑道:“本官之前说徐玄山是怎么死的,你有数没有?” 李怀延脸色难看,但仍旧低着头,硬着头皮回答道:“下官只是和那些修士有些交情,可万万没有私通过他们啊,陈指挥使要明鉴啊!” 虽然是这么说,但李怀延自己却还是心惊胆战,到底有没有私通方外,现在估摸着就在眼前这位年轻武官的一念之间,自己这条小命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日头,真不好说。 陈朝继续说道:“徐玄山什么都没做,本官也是说杀就杀了,你还有胆子敢找本官的麻烦,本官该不该杀你呢?” 李怀延跪在地面,心如死灰。 “别以为你们在天高皇帝远的州郡,神都就不知道你们做了些什么,徐玄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死了,但你不该这么想,不然那就是前车之鉴。” 陈朝本就没打算要杀这位镇守使,神都那边没有消息,他对一位只是找过自己麻烦的镇守使出手,等到回到神都,免不了就是一顿口诛笔伐,可光是这样也就算了,怕就怕有心人死拉着这桩事情不放,到时候他在神都的日子也不见得会很好过。 到底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李怀延,听着陈朝言下之意,这才放宽了心,想来这只是一顿敲打,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仰起头,正色道:“下官以后定然恪尽职守,不再做这般糊涂事!” 陈朝看着他,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就更让他提心吊胆。 “本官这趟离开神都,杀了不少人了。” 李怀延脸色难看,那些事情他可都听说了,从清水山到古山郡,这位年轻的指挥使,可真是一言不合便要杀人的。 “去给本官找份黄龙州的疆域图来,本官要带走。” 敲打完这位镇守使之后,陈朝也不愿意废话,要走一份黄龙州疆域图之后,这便转身离开镇守使衙门。 等到陈朝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线尽头,李怀延才一头汗水地站起身来,不远处的衙役看着这一幕,更是不敢说话。 李怀延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吐出一口浊气,到底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了。 至于起身之后,他还是生不出任何不满之意,毕竟那位年轻武官,说不定要不了几年,就能成为大梁朝下一个镇守使。 那到时候…… 李怀延叹了口气,不敢再想。 …… …… 陈朝走出镇守使衙门,沿着那条满是铸剑铺子的长街走去,最后走到尽头,在一处不小的院子前停下脚步,这也是一家铸剑铺子,不过里面铸剑炉子多,铸剑师更多,更为重要的,是有位临剑郡第一铸剑师坐镇。 陈朝来到门口,很快便被人认出,一院子铸剑师都停下手头的活计,看向这个年轻武夫。 左大师虽然走得最早,但依旧时刻关心着之后的事情发展,再之后得知那个年轻武夫的身份竟然是神都的左卫指挥使后,便彻底死了要回飞剑的心思,可即便是他,都想不到最后陈朝还会来他的铸剑铺子前,众人此刻都觉得来者不善。 不过左大师到底没敢将这位陈指挥使拒之门外,还是很快将这位年轻武夫迎了进去。 陈朝跟着五大三粗的汉子走过庭院,立马便收获了不少白眼。 陈朝倒也不在意,只是在见到左大师之后,递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倒也不是很贵重,但有这些礼物,便能在事后传出消息去,说是这位左大师脸面到底是会保住。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陈朝带着礼物来登门拜访,左大师也就顺坡下驴了,有些感慨道:“也是老夫一时间没想清楚,其实飞剑既然选了那位姑娘,那位姑娘也该是个了不起的剑修胚子。” 陈朝点头笑道:“大师说得不错,如今本官已经让徐道友将那姑娘带到某座山门去拜师学艺了,想来要不了多久,世上就会再出现一位女子剑修,到时候要是知晓所用飞剑便是左大师的心血之物,左大师的名声,到时候只怕也不会受损。” 左大师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还要多谢陈指挥使,要不然老夫只怕这一世英名,也就要毁于一旦了。” 陈朝摆摆手,“是左大师慷慨赠剑,不过是有些剑修嫉妒,故而弄出这么多动静来,” 左大师点点头,虽然听出来这是陈朝的客套话,但这会儿总归不好直接点破,毕竟人在世上活,不就是活一张脸皮吗? 陈朝忽然问道:“听闻左大师早些年曾在剑气山学习铸剑之术,为何之后便又下山了?” 左大师脸色一僵,随即苦笑道:“都是一些不值得说起的小事,陈指挥使……” 陈朝了然点头,随即转换话题道:“本官这趟便要去剑气山,山中有些什么忌讳,左大师能言一二?” 左大师一怔,想了想,倒是没有藏着掖着,还是说了不少关于剑气山的事情,其实这些所谓忌讳,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便可以打听得到,只是陈朝来问他,到底还是在为了他的脸面着想。 这样一来,本就只是因为脸面而生出的一些对于陈朝的不满,此刻也都尽数烟消云散了。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这是大实话,他离开了剑气山之后,便自然而然没有了剑气山的庇护,面对一般的官吏可以不在意,但眼前这位,怎么都得拿出十二分的慎重来对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小半日工夫,陈朝离开了铸剑铺子。 只是这位陈指挥使刚走,立马便有弟子走进来,看着自家师父,好奇问道:“师父,这位到底来做什么的?” 左大师感慨不已,“做什么?说是结个善缘也行,说是为那女子剪除后顾之忧也行。总之啊,这个年轻人,真的很了不起。” …… …… 先后处理清楚最后的两桩事情,陈朝便终于可以放心离开临剑郡,赶赴剑气山。 只是出城之后,还没往前走出二三十里,他便在官道旁看到不少铸剑铺子,这让陈朝有些无语,虽说这越发临近剑气山,铸剑铺子多起来完全是在情理之中,但他也没有想过,这些铸剑铺子竟然还敢开在城外,这就不怕那些妖物找他们的麻烦? 安卓苹果均可。】 虽说黄龙州的妖物比较起来其余州郡会好一些,但也不见得真是太平之地了,不过既然对方不怕,陈朝也不会去多管闲事,只是在一堆铸剑铺子里找到一个简陋茶铺,要了一壶不值什么钱的茶水,陈朝坐下暂歇片刻,只是片刻之后,这边就有事情发生。 前面好些剑修在这里闲逛铸剑铺子,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在远处有个女子出现,女子容颜不凡,只是才出现,便惹来了不少目光,那边有年轻剑修便暂时舍弃了逛铸剑铺子的想法,去招惹那个女子,这种事情其实很是普遍,但陈朝眯了眯眼,发生在他面前,就不好说了。 只是还没等到他起身,那个女子便直接伸手扭断了那个剑修的脖子。 简单干脆。 就这么一下子,一众剑修立马作鸟兽散,再也没有人敢在那女子四周。 陈朝一怔,也没有想到,这他娘的竟然事情会转变得如此之快。 冷着脸的女子目光在四周扫视一番之后,最后落到了陈朝身上。 陈朝抬起头与她对视,然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那女子眼睛里的瞳孔骤然一片雪白,只是片刻之后,又复归寻常。 陈朝皱眉,这是修的什么道法? 江湖仇杀不归他管,要管也管不过来,只是很快便有一群修士从远处而来,原来是之前那个年轻剑修的同门,此刻汇聚而来要讨个说法。 陈朝不由得想着,这女子的麻烦大了。 只是下一刻,陈朝便怔住了。 那女子仍旧是面无表情,直接出手,在顷刻间便杀了数位修士。 这一下子,让那些铸剑铺子里的铸剑师都不敢再继续停留,纷纷逃命了。 就连茶铺老板也是脚底抹油,直接跑路,连茶水钱都不要了。 之后瞬息间,那帮修士便都死在了那边,只剩下那女子一人。 陈朝刚要起身,那女子的目光再次落在自己身上。 有些杀机渐起。 陈朝哭笑不得,自己只是旁观,怎么还好像无端招惹了个麻烦在身上。 不过下一刻,陈朝便脸色凝重起来,这他娘有妖气啊! /93/93126/31941918.html 第四百四十二章 拔不出刀? 陈朝伸手握住刀柄,微微眯眼。 同样有杀机显露。 不过那年轻女子很快便看向他,挑眉道:「想杀我?」 陈朝啧啧道:「怎么回事,你还会恶人先告状,不是你先生出的杀心?」 年轻女子眯起眼,瞳孔又复归雪白一片,盯着眼前素未谋面的年轻武夫说道:「你杀过许多妖。」 陈朝有样学样地笑道:「你还杀过许多人。」 年轻女子漠然道:「那你就去死吧。」 陈朝站起身,耸了耸肩,笑道:「正好,我也有这样的想法。」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便是如此,只是简短的交流之后,陈朝一气而过,直接抹过两人本就相隔不过数丈的距离,来到年轻女子身前,没有任何犹豫,一只手已经按下这不知身份的妖物头颅上,而后气机翻滚,就要硬生生将女子头颅炸开,但低估了女子的陈朝气机涌起同时,那女子同样有妖气积蓄于双手,就在陈朝想要一鼓作气直接瞬杀这位年轻女子的同时,年轻女子双掌推出,结结实实落在陈朝胸膛前,那一瞬间,陈朝骤然觉得身前气机翻滚,犹如惊涛骇浪,自己那坚韧身躯竟然在片刻之间便不受控制地被推开一丈有余。 陈朝大惊,眼前这女子境界,出乎意料。 被人猝不及防地按住头颅,即便只是瞬间,那女子也眼中生出一抹杀意,推开陈朝之后,她丝毫不顾及陈朝武夫身份,而是瞬间压上,一掌拍向陈朝脑袋,也想着要将这年轻武夫的脑袋就这样拍落。 陈朝本意想要抽刀,但对方来势汹汹,也就不得伸手拦下女子那一掌,之后另外一只手握拳,朝着对方砸去,对方却毫不畏惧地伸出手掌相抗。 一时间,一股雄浑气机在刹那间四泄开来,惹得两侧铸剑铺子的火炉火苗乱窜。 下一刻,陈朝被一掌打中胸膛,倒飞出去,直接撞入一家铸剑铺子里,结结实实将那火炉撞碎,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刚吃了一个大亏的陈朝正想着从废墟里站起,那女子却已经来到身前,一手刀当着陈朝额头斩下,冷笑道:「就这点本事,也想杀我?」 陈朝体内白雾流转,往后退去寸余,脚尖一点,便要顺势去拔刀,但刚刚按住刀柄,对方一掌直接落下,压在他手腕之上,他这刀,没拔出来! 陈朝皱眉,眼前女子,当真是他生平遇到的最强悍敌手,那种压制的感觉,甚至要比之前的云间月还要来得可怕。 陈朝拔不出刀,另外一只手也不停着,横肘朝着对方脖颈砸去,对方空闲的一只手则是举起按在陈朝肘上,直接将他这势大力沉的一肘压下,两人在电光火石之间,以单手交手数招,陈朝感受着对方的浓郁妖气,脸色不太好看,与人对敌,除非没有带刀,他还没有过有刀拔不出的境地。 女子脸色冷漠,一只手按在陈朝手腕上,另外一只手则是不断出手,几次陈朝都已经是险象环生,要不是他多年杀妖,早就对于危险有着比普通人更早的预判,只怕是自己那脑袋,就得搬家了。 可即便如此,陈朝脖颈被那女子划出一道血口,伤口不深,但若是刚刚往后退迟了一瞬,不死也是重伤。 一直被压着打的陈朝不断后退,之后更是撞碎不知道多少铸剑铺子,身后更是火辣辣一片,那些铸剑师的炉子温度可不低,要不是他身躯坚韧,只怕没被打死,也要被烧死。 之后一路撞出官道的陈朝苦不堪言,至今还没能拔出断刀的他脸色难看,在拦下对方一记狠辣手刀之后,伸手反而握住对方手腕,只是瞬间便察觉对方手腕冰冷,宛如冷玉。 陈朝这才喘了口气,说道:「我就多看了你一眼,不至于。」 如今 两人互相按住对方一只手的手腕,都不肯松手,女子若是一旦松手对陈朝发动袭击,陈朝便可借势拔出断刀,有刀在手,便只怕会是不一样的光景。 女子被陈朝握住手腕,感受着那温暖气息,有刹那间的失神,但瞬间回神之后,便笑道:「你觉得握住我的手,便能保持均势?」 女子随着言语,一脚踢出,而朝着的正是陈朝裆下。 陈朝赶紧一脚蹬向对方脚踝,这才骂道:「老子还没用过,你就想废了它?」 女子冷笑道:「留着也无用,生个儿子和你一般无用。」 陈朝咬牙骂道:「打架就打架,老子见你是个女的才没回嘴,你真当老子骂不过你?」 女子冷笑一声,忽然道:「你是不是等着我松手好让你拔刀?」 陈朝面无表情,「要是不怕,你就松手看看?」 女子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瞬间,她那只被陈朝握住的手腕忽然便变得极为湿滑,即便陈朝再如何用力,都无法用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手腕从自己的掌心脱困,只是脱困之后,女子立马便一掌拍向陈朝头颅。 陈朝这一次没有去挡,同样挥肘击向对方脑袋。 既然都不想活,那就做一次以伤换伤的勾当? 女子明白了陈朝心思,最后时刻还是抛弃了以伤换伤的勾当,但实际上到底是因为不想如此搏命还是单纯的不想让陈朝触到自己头颅,还有待商榷。 挡下陈朝这势大力沉的一肘,女子身形也不由得往后退去,陈朝本以为此刻她便要松手,但却没有想到,在她后退当口,那只手还是死死按住自己的手腕,连带着拉扯着陈朝往前倒去。 陈朝暗中叫苦不迭,这他娘的就当真是拔不出刀? 女子漠然道:「别的不说,胆子倒是不小,敢搏命,看起来也是杀了不少妖练出来的。」 陈朝咬牙冷声道:「等会儿老子就把你宰了,好好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妖物。」 女子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才微笑道:「先把刀拔出来再说吧。」 被女子这么一激,陈朝那只握住刀柄的手,原本已经打算等女子松手之后再拔刀,此刻却是骤然用力,整个手臂绷直,青筋毕露,就要强行拔刀。 只是顷刻间,那断刀已经出鞘寸余,雪亮刀光已然是天地可见。 女子却微微蹙眉,有些意外这眼前年轻武夫竟然真能在她手下拔刀,虽说只是寸余,但也足够让她意外。 只是她既然打定主意不让眼前的年轻武夫拔刀,那么他就拔不出来。 女子用力下压,陈朝本拔出寸余的断刀又被压回刀鞘,重重一磕,连带着陈朝差点都站立不稳,要向前倒去。 陈朝皱眉,脸色难看,眼前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怪胎?.. 只是他再次发力,断刀出鞘,但也是寸余便被女子压下。 之后两人一只手不断攻伐,另外一只手,便在较量这拔不拔出断刀上。 陈朝数次将断刀拔出,但最多一次也是一寸有余,便被对面女子强行压下。 这让陈朝大为恼火,自己行走江湖这么些年,第一次如此憋屈。 「说你没用便没用。」 女子嗤笑一声,很是轻蔑。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再次蓄力,这一次断刀不断被他拔出,最后竟然眼瞧着便要看到那断口,对方却冷笑一声,忽然松手,然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重重拍下。 陈朝断刀再次重重砸入刀鞘! /93/93126/31941919.html 第四百四十三章 暖玉 几次有希望拔出刀的当口都被对方打断,陈朝渐渐烦躁起来,以往对敌,哪里吃过这种亏,如今的他,就像是一个挣扎在浅水坑里的稚童,虽然不会淹死,但想要上岸,也显得不是那么容易。 反倒是再看那位来历不明的女子,始终闲庭信步,似乎这一场看似差距不是很大的较量,只是女子一场猫抓老鼠的游戏。 只是越发烦躁的陈朝,越发是没有可能拔刀出鞘,陈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烦躁,白雾流转体内,陈朝正在悄无声息准备下一次拔刀,这一次定要让那女子猝不及防,然后一举拔出断刀,拔刀出鞘之后的陈朝自认之后这场对敌,应当有了个四六开的局面,虽说不见得能胜过对方,但对方想要杀自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年轻女子偏偏却生就一副玲珑心思,在陈朝沉思当口,便冷笑着开口,“是想着趁我猝不及防,你再一举拔刀?” 被猜中心思的陈朝默然不语,只是不断出手,这一次,他快要占据上风。 女子一掌拍在陈朝的手肘上,将陈朝的手臂震开,与此同时,她那的手刀直接滑过,再次临近陈朝咽喉,那本来是看着洁白无瑕的手指,可在此刻陈朝眼里,那毫不逊色于当世最锋利的飞剑。 陈朝仰头,险之又险躲过这一记手刀,但对方似乎已经不愿意在这里和陈朝纠缠,手刀罕见下落,就要将陈朝从中一分为二。 这可不是什么女子和男子旖旎的景象,那雪白手指落下,陈朝毫不怀疑它会直接破开自己身躯,让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裸露在外。 安卓苹果均可。】 只是在女子手刀落下刚压在他的锁骨之时,陈朝被震开的手臂及时回援,一拳砸在了那纤纤玉指之上。 一时间气机震荡,陈朝和女子的衣衫都被狂风吹起。 女子被巨力震退,但那手刀退后数尺便再次往前,好似是打定心思要将陈朝斩杀的女子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陈朝脸色难看,但与此同时,他再次一拳砸向女子手指,只是这一次,拳头绵软无力,好似之前一拳已经让他的气机溃散,如今还未聚集起来新气,女子却挑了挑眉,收回手刀,横在眉心,果不其然,陈朝的拳头下一刻如约而至,直接砸向女子眉心。 女子好似早就看透陈朝想法,此刻只是脸上有些讥讽之意。 陈朝这筹划多时的一拳没有成功,虽然有些遗憾,但同时快速挥拳,一时间拳头如同雨点落下,让人应接不暇。 这一下,是实打实的陈朝真的已经占据了上风。 女子却依旧不为所动,在应对同时,其实仍旧分出一抹心神在陈朝那始终没有发力拔刀的那只手上。 短短半刻钟,陈朝已经挥出几十拳,但都被女子挡下,唯一一次让女子应对不及的拳头只是落到女子香肩之上,不过尚未发力,便被女子挡下,女子似乎处处能够预料陈朝出手,这让陈朝想不通的同时也苦笑不已。 自己杀了那么多妖,如今便是报应? 虽说杀妖对于人族来说完全没有任何过错,但万事万物立场不同,想的事情便不同,在妖族那边眼里,杀妖无数的陈朝可不就是天大的恶人吗? 陈朝渐渐力竭,拳头开始绵软无力,女子嘴角翘起,而后直接不去管陈朝的拳头,而是再次手刀捅向陈朝胸口。 这一下,若是不出意外,陈朝便要饮恨当场了。 只是在女子手刀来到陈朝胸前的时候,陈朝没有任何回援想法,而是拳头下落,逐渐来到女子胸前,而后手掌摊开,往前抓住那一团暖玉。 同女子如同冷玉一般的手腕不同,女子胸前,如同寻常女子一般,仍旧温暖。 果不其然,在触碰到胸前风光之时,那女子浑身一颤,一直握住陈朝手腕的手骤然松开,然后上提,一掌拍向陈朝小腹。 陈朝终于等到自己一直在等的机会,握住刀柄的那只手骤然发力,断刀在此刻终于出鞘! 伴随着一道雪亮刀光,陈朝一刀斩向对面女子。 刀气磅礴,气机滚动,两人之间有一团刀光骤然炸开! 女子本来两只手都已经蓄势勃发,妖气滚滚,但在此刻,面对这道突如其来的刀光,她也只有脚尖一点,整个人朝后掠去。 刀光撕裂两人之间地面,一直朝着远处蔓延而去。 女子落到远处树梢之上,这才居高临下冷眼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 “你要死。” 女子漠然开口,就只有这简单的一句话,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终于拔出刀的陈朝脸色微红,但此时此刻,也管不得这么多了,握刀之后的陈朝仰头道:“没这么容易。” 女子眼神如刀,身后的无数树木在此刻无风而动,开始不停摇摆。 俨然已经被激怒的女子,此刻只怕已经毫无保留地要施展毕生所学杀死眼前这个年轻武夫了。陈朝感受着眼前的女子的磅礴妖气,眉头蹙起,这会儿他也不确定自己之前的举动,是不是又给自己埋下一个深坑了。 但之前若不是如此,只怕到了现在,都还拔不出刀,有舍有得,陈朝此刻也没工夫去计较得失。 随着女子气势不断攀升,身后无数树木在摇摆之后,连根拔起,一棵棵不知道有多少树龄的大树破土而出,涌向天际。 陈朝看着这一幕,哭笑不得。 这他娘的不是飞剑,可看起来阵仗比无数飞剑还要可怕啊! 无数树木横空,在女子的心念控制下,纷纷朝着陈朝坠落,一时间,陈朝只觉得眼前天空,黑影重重。 深吸一口气的陈朝一掠而起,落在一棵大树之上,而后不断往前奔去,同时挥刀将一棵古木斩开。 之后陈朝如同一个猿猴,不时跳到一棵又一棵的树干之上,但是不管如何,却始终无法临近女子身前。 满天树木不断撞向陈朝,陈朝除去躲避之外,也只能不断挥刀,最后一次一次斩开一棵棵树木,狼狈不堪。 始终站在树梢之上的女子面无表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去觉得之前被陈朝触碰过的地方有些燥热,她皱眉抛去杂念,一掠而起,踏上一棵巨木之上,然后在陈朝不断挥刀的间歇出现在陈朝身前不远处。 女子伸手扯出一根长矛,泛着雷光丢向陈朝,雷矛来势汹汹,陈朝手腕一抖,直接将那条雷矛直接斩开。 只是雷矛上附着的电弧还是顺着陈朝的断刀攀附而上,最后和陈朝的气机直接两败俱伤。 陈朝咋舌不已,眼前的女子不是妖族吗?怎么会运用寻常妖物惧怕不已雷法? 天地正道,一直被认为是妖物畏惧之物,道门里杀伤力最强大的雷法便是妖物的天然克星,但谁又能想到眼前女子不仅不惧怕,甚至身具此等法门。 陈朝越来越对眼前的女子身份感兴趣了。 她应当不是寻常妖物。 若不是大梁朝疆域里那些少数不为人知的妖物之一,那么就极有可能是从北方漠北之外的妖域南下而来。 只是女子如何跨过那条长城的,这便不得而知了。 妖族南下,神州陆沉,这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如今又要发生了? 陈朝恍惚出神,没来由地想起了另外一个女子。 /93/93126/31941920.html 第四百四十四章 龙抬头 有刀在手的陈朝和没刀在手的陈朝,是天壤之别。 恐怕没有多少人知道,那位坐镇北境数十年,如今已经化作黄土的大将军,其实也是一位用刀的行家,只是在北境多年不曾出手,之后出手不曾带刀,故而也就没有太多人知晓,但其实这位大将军自创有刀法十三式,一直没有名字,之前指点陈朝,他也没有藏私,而是倾囊相授。 大梁朝用刀的武夫不少,但实际上真视刀如命的武夫没有几个,既然陈朝是其中之一,那么大将军自然也见猎心喜,而在这之前,陈朝虽然也用刀,但实际上并不讲究什么刀式,有了大将军的十三式在手,他的战力早就突飞猛进,只是这一路走来,还没有遇到一个真正值得无比认真对待的敌手,因此这十三式刀法到今日才算是第一次展现在世人眼前。 女子在陈朝拔刀之前,一直保持在陈朝身前不远处,已经不打算近身,虽说妖族体魄比武夫更强,但眼前女子只怕是有别的考虑,所以不愿意近身。 陈朝以十三式里的第一式起手,因为大将军并未取名,所以陈朝也就顺理成章取了个惊蛰的名字,惊蛰一出,刀气滚滚,混乱刀气直接将眼前蛮横撞来的古木斩开,分成两截,之后陈朝一脚踢中断裂的古木,让古木倒飞回去,直撞那女子。 女子面对去而复返的古木漠然无语,不曾有什么动作,只是古木来到身前之后,便被无数妖气撕碎,变成一截一截不规则的木头。 满天木屑之中,女子的眼神一直在陈朝身上,这位来历不明的女子,杀意依旧不减,只是好似并不曾有什么法器在身,所以在犹豫片刻之后,她双手下压,天地之间仿佛在此刻停滞,而后无数的古木出人意料地悬停在半空,陈朝正要松口气,便眼看那么些古木在瞬间汇聚在了一起,然后由妖气裹挟,变成一根巨大的圆木朝着陈朝撞来。 安卓苹果均可。】 落叶簌簌落下。 好似下了一场大雨。 陈朝退无可退,遂以一招破阵对敌,只是这一刀虽说精妙,但一刀下去,并没有直接将那圆木斩开,陈朝不得已之后继续施展之后的其余刀式,一刀一刀递出,最后终于将眼前圆木斩开,可在此刻,那满天落叶骤然而掠,宛如万千飞剑,肆掠陈朝身躯。 不多时,陈朝身上到处都是缺口,鲜血流淌,滚落而下。 有一片落叶更是从陈朝咽喉擦过,再次给他咽喉留下一道细密血痕。 陈朝一刀卷出,将身侧的落叶尽数斩碎,只是还没等他松口气,女子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前,一只玉手落下,死死按住陈朝脑袋,很显然是想要复制陈朝之前想要捏碎她脑袋的举动。 陈朝一刀往上斩出,女子另外一只手拍在刀背上,让断刀震动不已,几乎要控制不住地下坠。 陈朝用力攥紧手中断刀,虎口在瞬间撕裂。 到了此刻陈朝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女子看似柔弱无骨,但身躯体魄只怕是要比自己强大太多太多。 陈朝心中震撼,自己的体魄虽说不是当世最强,但在彼岸境里,恐怕已经没有多少武夫能够与其比拟,但是谁能想到,对面女子的身躯坚韧程度,要远胜于他。 陈朝哪里知道,眼前女子其实并未耗费多少心力在自己的体魄上,她的体魄强大,全因为自己血脉,妖族和人族本身在体魄上百年有巨大差距,更何况眼前的女子又不是寻常妖族,而是一尊实打实的异种血脉。 不过陈朝此刻没工夫也没想法去想女子出身,在女子的五指发力同时,手中断刀再次从下往上斩出,十三式已经尽数施展,但此刻的天地之间,宛如有一条真龙抬头,龙威浩荡! 就连断刀,此时此刻都有一阵微不可闻的龙吟之声传出。 得了大将军的十三式,陈朝自己也没有停下钻研的时间,结合这些年的杀妖经历以及参照十三式,其实他也有一招刀式在不断成型,虽说一直打磨,但如今也不得不提前施展了。 被强大刀气逼着不得不松开手的女子一脚踢向陈朝,之后借着势头往后掠去,重新落到树梢之上。 处心积虑地杀招最后无功而返,女子倒是没有露出多少恼怒之色,只是有些好奇问道:“这一招叫什么?” 陈朝仰起头,喘着粗气,刀气消散,但也满意现如今结局的陈朝咧嘴一笑,“你猜?” 龙抬头。 这是陈朝自己给自己这一刀起的名字,但却没有必要告知眼前女子。 女子冷笑一声,“算你有些本事,但今天一定要死。” 陈朝也不以为意,“你也是彼岸境,体魄虽强,但想要杀我,只怕不容易,要不然咱们再来一次以命搏命?估摸着你出身不凡,说不定是某位大妖子嗣,我嘛,烂命一条,要不要赌一次?” 陈朝丝毫不知道自己一语成谶,只是眼前女子的来历,要比他所想的更为不凡。 女子面无表情,“想和我以命换命,你怕是忘记了之前连刀都拔不出的境地?” 陈朝啧啧笑道:“此一时彼一时。” 女子不再开口,只是盯着眼前的年轻武夫眼神复杂,对于眼前的年轻武夫,她从最开始的闲庭信步,到现在不得不施展一身所学,但还是没能将眼前的年轻武夫斩杀,这怎么看,都不寻常。 如今人族的修士,都是这般? 女子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她出身不凡,自然不相信遍地都是能和她在伯仲之间的年轻人,只是眼前的年轻武夫,恐怕也是人族最了不起的几个年轻人之一了。 甚至没有之一。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淡漠开口,眼中虽然杀机不断,但已经不急于一时。 陈朝不耐烦地开口道:“还打不打,要是不打,我就走了。” 女子淡然道:“你可以试试。” 陈朝笑了笑,“那我真走了?” 女子不说话。 陈朝落下地面,只是不敢转身。 女子问道:“怎么不走了?” 陈朝笑道:“累了,歇会儿。” 女子不说话,只是不知道在思考着下次如何出手,还是就此罢手。 陈朝也默不作声。 两人暂时停歇,对峙起来。 “要不然咱们互报家门,光这么看着也不是个事儿?” 陈朝笑眯眯开口,“我其实也很想知道你的来历,咱们不妨做个朋友。” 女子面无表情,“你如今想的大概是如何杀了我,做什么朋友?” 陈朝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我这个人向来不是什么嗜杀的人。” 女子冷笑不已。 只是接下来的一幕,便彻底让女子坐不住了,眼前的年轻武夫忽然伸出手,放在鼻尖嗅了嗅。 女子瞬间暴怒,“你找死!” 她一掠而下,磅礴妖气尽数绽放! 杀机纵横,铺天盖地! 陈朝一刀斩出,滚滚刀气与其相抗,在刀气和妖气相撞的瞬间,陈朝骤然收力,然后借势飘然后掠,刹那之间便退出百丈之外。 年轻武夫站在远处招手,笑眯眯道:“再见!” 女子站在原地,先是低头一瞥,然后这才看着那年轻武夫身影,低声喃喃道:“你真觉得跑得掉?” /93/93126/31941921.html 第四百四十五章 男女心机都不浅 陈朝借势离开之后,并没有收刀入鞘,而是提刀不断前掠,委实是因为之前和女子一战实在是给他留下了不浅的阴影,这会儿收刀,他还真怕等会儿无法出刀。 特意从山林穿过而不走寻常路的陈朝一路上不忘做了许多假的痕迹,杀妖多年,做这种事情,他得心应手,哪怕是已经许久不曾在山林里和妖物周旋,但也并没有半点生疏,小半日之后,已经跑出去数百里的陈朝终于脚步暂缓,往前走了几步,正要收刀入鞘,便在眼前一条山间溪流前看到了一道熟悉身影。 那女子站在溪边,好似已经等了许久,看到陈朝来到这边的时候,这才笑道:“你当真觉得你跑得了?” 陈朝一怔,一屁股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叹气道:“你真想杀我不成?” 女子默不作声,只是一拍身侧的一块一人高的大青石,青石瞬间碎裂,无数碎石随即激射而来,陈朝一刀拍飞朝着一颗临近眉心的一块碎石,然后顺带着给对方还了一块碎石,但那碎石还没到女子身前,便已经化成齑粉。 早知道有这样结局的陈朝倒也不觉得意外,扛过女子的第一波攻势之后,他也不恋战,而是折返身形,没入山林之间,再次不见踪影。 不是打不过眼前女子,实在是因为两人差距不多,不管是对方哪一个想要斩杀对方都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甚至有可能是同归于尽的结果,既然如此,陈朝还真没必要跟眼前的女子耗下去,原本以为女子也会见好就收,但没想到,她好像真的有些不依不饶。 陈朝想到这里,开始有些后悔之前最后的那个举动了。 看着陈朝的身影没入山林,女子倒也没有着急去追,而是站在原地,散出妖气,不过片刻,便有无数双眼睛出现在女子周遭的山林里,不断有气息传来,那些气息都是臣服的意味,对于这些寻常的妖物来说,光是女子天生的血脉,便足以让他们战战兢兢了。 “找到他,告诉我。” 只有简单的六个字。 四周的妖物没有人敢反驳,很快便四散而去,开始在山林里搜寻陈朝的身影。 陈朝哪里想得到,自己要面对的不是女子一个人,而是这附近山林里大大小小的无数妖物,那即便他做再多的事情,也总会被其中某个妖物发现,这样一来,实际上他做的这些事情,都显得有些可笑。 只是此刻,他自己并不知晓罢了。 一路狂奔的陈朝,在一棵参天大树前靠着大口喘气,气喘吁吁的年轻武夫这会儿又一气奔出数百里,到了天黑之后,已经消耗不少气机的陈朝不得不停下来,只是刚停下来便看到远处有一抹火光,提刀走过去,果不其然又是那个女子,坐在火堆前,正闲情逸致地烤着一只山间抓来的野兔子。 陈朝此刻又饿又累,闻到烤肉的香气,差点就腿一软跌倒在地,来到火堆前,陈朝也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女子对面,有些不确定道:“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女子没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盯着眼前的兔子。 陈朝豁然开朗,低声骂道:“你他娘的这么多帮手,怪不得。” 女子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只是距离一个火堆的年轻武夫,说道:“你还不算是太笨。” 陈朝叹了口气,“得了,非得一战,我就看有没有可能把你宰了算了。” 女子倒是不着急,只是在野兔子烤熟之后,伸手撕下一块,放在嘴里缓慢咀嚼,微笑道:“到了这会儿,我其实更想知道你的名字和你的身份。” 陈朝脸色阴晴不定,两人此刻虽然相隔不远,但他要暴起杀人的话,其实也是没有什么把握,至少对眼前这个女子来说,是这般。 陈朝眨了眨眼睛,挑眉道:“我告诉你了,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咋样?其实本来也就没有什么恩怨,我只是多看了一眼,至于后面的……” 声音戛然而止,陈朝挠挠头,感受到一股毫不掩饰的杀机,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女子淡漠道:“看心情。” 陈朝皱眉道:“那我说个屁。” 女子眯了眯眼,“随你,今夜我不会出手,明早咱们再试试?” 陈朝笑道:“别搞得好像施舍我一样,你虽然能追上我,自己体内的气机也消耗不少吧?” 女子没有反驳,只是问道:“你我人妖有别,我这会儿杀你,你觉得我有几分把握?” 陈朝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盯着女子手中野兔,问道:“还吃不吃,不吃给我。” 女子倒是大方将手中野兔丢了过去,不过随即问道:“不怕有毒?” 陈朝接过野兔,直接咬下一大口,大快朵颐起来。 女子盯着眼前这个好似完全放下戒心的年轻人,目光很快下移,落到了陈朝始终握刀的那只手上,女子嘴角微微翘起,没有说话。 之后两人对坐一夜,都没放松警惕,不过两人都还是在这个状态下都回复气机。 等到清晨时分,陈朝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忽然问道:“你是从北方过来的吧?” 这个北方,当然是在那长城之外的北方。 女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我这会儿心情好,你要是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今日我就不出手了。” 陈朝皱起眉头,“说话算数?” 女子不说话。 陈朝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叫李扶摇。” 女子挑了挑眉,然后眯眼道:“骗我是吧?” 陈朝皱眉不说话,但瞬间女子便已经暴起出手,磅礴妖气在一瞬间便从女子身上涌出,陈朝一脚踢飞眼前的一块木柴,等到自己后掠数丈之后,这才发现眼前女子,只是站在原地笑弯了腰。 陈朝怒道:“逗我好玩?” 女子一本正经点头道:“是挺好玩的。” 陈朝无语至极。 女子倒是不在意,只是缓缓开口道:“今天不杀你,明天再说。” 说完这句话,女子转身,很快身影消散,很显然这女子也不怕陈朝借机就此逃脱。 陈朝看着女子背影,总觉得对方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 自己好像是一只老鼠,被女子这只老猫玩弄股掌之中。 不对,是母猫! 对方该不会真是一只猫妖吧? 陈朝皱了皱眉,到底还是转身离去,只是这一日,陈朝随时都心惊胆战,有些担忧这个女子食言,结果到了日暮时分,他竟然要比昨日都憔悴许多,陈朝叹了口气,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对方这女子竟然除去境界不低之外,甚至还工于心计,实在是太可怕了。 原本只想全身而退的陈朝,这会儿也不由得生出要杀对面的心思了。 之后陈朝点燃一堆篝火,正想着好好放松一下,远处脚步声忽然响起,那个女子还是来了。 两人再次对坐,不过这一次谁都没有烤东西。 陈朝脸色有些苍白,看着很是憔悴。 女子说道:“看起来你这一天过的不是很舒心。” 陈朝说道:“你这招真狠。” 女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淡然道:“能看出来,也算是你不笨,不过你那名字肯定是骗我的,这样吧,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的名字身份,我就放过你,咱们就此罢手。”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陈朝握住刀柄,若有所思道:“我觉得还是杀了你来得更妥当。” 女子淡然道:“即便你运气好能杀了我,你也势必会被这山中的妖吃掉,这样看起来,我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陈朝摇头道:“不见得,这山里的妖吃人也吃妖,想来你的血肉比我的更让他们感兴趣。” 女子没有说话,她自然知道陈朝说的便是现实,她的血肉和妖丹,的确比这个年轻人族对妖物的诱惑更大。 “也就是说,我要是把你重伤,说不定他们会和我联手把你杀了。” 陈朝挑了挑眉。 女子不在意道:“不会的。” 陈朝一脸疑惑。 女子没有告诉陈朝缘由,只是看着陈朝,伸出双手放在火堆前烤了烤。 她要是死在这方天地,尤其是死在这里的妖物手里,那么整个大梁朝,以后不会再有妖物的存在了。 要是陈朝知道了是这样的结果,不知道会不会拼死造成这个局面。 毕竟不见得所有妖物都忍得住诱惑。 而一旦功成,那么好处自然显而易见。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的身份和名字,要不然天亮之后,咱们只有不死不休了。” 女子盯着陈朝,认真开口,这一次不像是说笑。 陈朝也握住刀柄,平静道:“那就再试一次,以命换命这种事情,我做过许多次。” 女子突然感叹道:“我这趟好像是真没白来。” 两人各自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然后沉默起身,再次出手。 陈朝没有犹豫,以一招龙抬头为这次双方都认定要不死不休的拉锯生死战拉开序幕。 女子听到那微弱的龙吟声,摇摇头,又不是真的龙,有什么意思? /93/93126/31941922.html 第四百四十六章 数百里 这一夜,双方都没有留手,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将对方置于死地。以至于一山碎木颇多,无数棵在山林里安静生长的参天大树,此刻都纷纷倒下,一时间山林里声响不断,混乱不堪,无数烟尘四起,连带着强大气机的不断泄露,让远处的妖物们心惊胆战。 彼岸彼岸,能够走到这一境界的修士,几乎都是天纵奇才,更何况眼前两位还如此年轻,就已经距离最后的忘忧境只差一步之遥。 两人不断出手,一夜之后,清晨时分,这才分开,陈朝低头看了一眼胸前,身前黑衫已经被撕碎,胸前更是有一道血痕,只是未能深入,而看对面女子,其实也不好受,她肩膀曾经被陈朝砍了一刀,只差一点便被陈朝连带着半边身子都切开而来,裸露香肩的女子不在意,只是在陈朝目光中,那本来血淋淋的肩头,此刻正在不断愈合。 看着这一幕,陈朝脸色难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女子不言语,只是在稍微停顿片刻之后,脚尖一点,身后的一洼深山古泉骤然而起,形成一道水龙,朝着陈朝呼啸而去。 陈朝也同时起刀,一道数丈长的刀罡起于掌心,然后出现在天地之间,骤然压下,便要斩开天地。 女子眯起眼,大战到了此刻,对方竟然还有如此充沛气机,这让她意外,但同时也让她有些高兴,眼前年轻武夫若是太过弱小,那么对于她来说,其实本就没有什么乐趣,反倒是对方越发强大,才让她最后杀死对方之后才更高兴。 只是对方此刻展露的战力过于强大,就真是不太好杀了。 刀罡压下,斩碎水龙,随即压下,将女子身前斩出一条长达数丈的沟壑,只是最后刀罡到了女子身前,女子岿然不动,只是伸手拦在身前,刀罡和女子相撞,骤然消散,散落刀气四散而开,最后消散。 陈朝借势继续前掠,再次来到女子身前,一刀斩出,锋利刀锋下的刀光足以照亮天地,女子则是一掌拍在陈朝的手腕上,让他这一刀偏转,之后才一掌印上陈朝心口,陈朝面无表情在对方发力之前,一拳砸出,两人再次互相以伤换伤。 陈朝倒退七步,女子只有三步。 “真要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你要知道人族的体魄,是怎么都及不上我们妖族的。” 女子轻飘飘掠向陈朝,再次出手,双手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无数妖气在陈朝眼前生出,陈朝闭眼不观,只是不断出刀。 和人生死一战,其实最为重要的不是底牌有多少,而是怕不怕死,怕死往往会死得更快,而一旦不怕死,反倒是没有这么容易死。 以命搏命,本就是陈朝最擅长的方式,所以他并不担心。 只是他有些太小看眼前女子了,本以为眼前女子出身不凡就会更为畏惧死亡,之前交手,也差不多如此呈现,但到了如今,却好似不同了,眼前女子也生出要杀陈朝的心之后,对这所谓的以伤换伤,以命搏命,一点都不在意。 因此到了如今,两人都是险象环生,陈朝有一次几乎是快将对方的脑袋砍下,但对方的手刀也几乎在同时就要抹了陈朝的脖子,但两人最后都有默契的各自收手,以命搏命是以命搏命,不意味着两人当真要同归于尽。 不过其他一些无伤大雅的以伤换伤,却没有人收手。 陈朝身上很快便多出数道伤口,女子胸前衣衫也被陈朝一刀斩开,胸前风光,此刻若隐若现。 女子漠然无语,不去管这些东西,陈朝到了此刻自然也生不出什么别的心思,只是出刀。 鏖战一日,最后眼瞅着又到了黄昏时刻,始终没能找到一击必杀机会将对方斩杀得两人安静地后退数步,然后开始默默回复体内气机。 女子状态好一些,在回复气息的同时看向眼前陈朝,笑着问道:“你就要死了,还不肯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陈朝皱眉道:“怎么不说是你快要死了?” 女子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我保证,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陈朝揉了揉握刀的手,笑道:“我不信。”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身上妖气不断往上攀升,周围不断有风而起,不断肆掠。 陈朝脸色难看,这他娘的当真是个怪胎,自己这体内的气机都干枯得差不多了,怎么这面前的婆娘还这么能打? 陈朝不断后退,女子则是不断往前,在漫天落叶之中,她淡然走着,她和陈朝比起来,不仅是体魄就连体内气机,都要胜过对方,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没有到最后时刻,什么都还说,可到了最后时刻,谁的底牌更多,就更容易获胜。 陈朝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但最后能做的也是握住刀柄,深吸一口气。 一身气机开始不断汇聚,白雾从口鼻处不断溢出。 女子不说话,只是一直往前,气势更足。 陈朝已经准备再次起刀。 女子走了数步,忽然停下脚步,脸色微变,然后摇了摇头,最后收起一身气势,“算了,放你一马,下次再杀你。” 陈朝一头雾水,但是却不敢掉以轻心。 但女子说完这句话之后,竟然没有丝毫停留,说走便走了。 整个人骤然消散,再也不见踪迹。 陈朝站在原地,如同一场大梦初醒。 …… …… 数百里外,女子显现身影,一轮明月高挂在天空,在月光下,有个高大男人负手而立。 看见这男人之后,女子轻声道:“父皇。” 高大男人看了自己这个闺女一眼,眼中有些笑意,“南下一趟,境界倒是没有落下,在和谁厮杀?道门那几个天才?” 女子摇摇头,给了高大男人一个意外的答案,“是一个年轻武夫。” 高大男人皱起眉头,提及武夫,就连他都不得不想起那位敢在漠北纵横的男人。 “人族这些年,出了些天才,就连他都有了后继之人?” 高大男人自然便是那位南下的妖帝,既然他是妖帝,那么那位女子自然便是妖族公主了。 公主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 妖帝淡然一笑,如今不过相隔数百里,他若是有想法,自然可以将那位年轻武夫抓来,甚至直接轻易捏死,也只是捎带手的事情。 不过既然作为妖帝,他自然也不可能跟一个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较劲。 “既然没能杀了他,就等下次吧,朕要去痴心观看看,看看那位观主到底如何,你同朕一道,说不定有些好戏可以看。” 妖帝这番南下,到如今还没有让人族发现踪迹,也不过是因为他还没出手罢了。 公主点头道:“父皇是想踏平痴心观?” 妖帝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自己闺女的脑袋,到了这会儿,这位妖族的绝世帝王,终于没那么像是一位帝王,而像是父亲了。 …… …… 至于陈朝,只是朝着女子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也没想到到底是什么缘由。 他不知道,此刻自己与妖帝,不过相隔数百里。 /93/93126/31941923.html 第四百四十七章 人间那些各有千秋的女子 妖帝南下,本来应当是轰动整个世间的大事,但好在如今妖帝没有出过手,一路上妖气收敛得极好,像是他这样的人物,只要自己不想暴露踪迹,若不是有同样的大人物临近身前,想要发现这位妖帝陛下,是几乎不可能的。 至于这位妖族公主,南下虽然杀了不少人,但几乎没有主动出手,也没有招惹什么不该招惹的存在,所以踪迹也算是没有多少人知晓,就连如今的陈朝,大概只是知道那女子来历不凡,但决计想不通她会是妖帝的亲女,是整个妖族的公主。 妖族公主跟着自己这位父皇一路南下,但同样有些疑问在身上,“父皇,妖域里的事情最后到底如何了?” 在妖帝和那位人族君王大战之后,她便被妖帝授意离开妖域,对于妖域如今的情况,她其实不太清楚。 妖帝摇摇头,淡然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一群废物怎么能奈何朕?” 妖族公主笑了笑,自己这位父皇一如既往的骄傲,这一点她自然知晓。 “你的那几个哥哥,在和那些家伙勾勾搭搭,想坐上父皇这个位子,不过都是蠢货,即便真杀了朕,就觉得自己坐得安稳了?妖族的帝君,血脉在其次,境界才是最重要的,这帮蠢货这件事想不透,就算是真坐上了朕的位子,又能坚持几天?” 妖帝面无表情,在人族这边,皇位更替往往伴随着无数的勾心斗角和手足相残,但实际妖族那边和人族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如此,为了皇位,父亲便不是父亲,儿子也不是儿子。 妖族公主轻声道:“父皇还能活很多年,他们也想得太早了些。” 妖帝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有些好奇问道:“来了人族,有没有为自己取个人族名字?” 妖族公主皱眉道:“女儿又不和人族打交道,取名字做什么?” 妖帝摇头,只是自顾自说道:“既然没有,那朕给你取一个,就叫红秀如何?” 妖族公主面无表情,“看起来父皇不太会取名字。” 妖帝淡然一笑,“那你自己取一个。” 妖族公主想了想,轻声道:“西陆。” 妖帝一怔,随即笑道:“这么喜欢秋天?” 眼前这位妖帝和以往的那些妖帝其实不同,即位之前,这位妖帝便对人族的历史极有兴趣,之后更是顺道读过许多人族的诗书,只是这位妖帝对于人族的看重并没有影响太多人,他的那几个儿子都依旧对人族没有什么兴趣,偶尔提及也只是轻蔑,倒是眼前这个唯一的女儿反倒是在他的耳濡目染下,读了不少人族的书,也算是和他一脉相承了。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西陆轻声道:“父皇,我还没有见过秋天。” 妖域在极北之地,过了夏天之后,便已经开始飘雪,秋天几乎是从未出现在妖域过的,她年少时候读书,也常常读到那些人族诗家写就的诗词,里面有对于秋天的描绘,可读来读去,还是不如自己亲自看一眼。 “既然这么喜欢,之后也别着急回去了,看过秋天再走。” 妖帝宠溺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小女儿,笑道:“想来只要朕不死,人族不会有人敢杀你。” 妖帝尚在,不管是大梁朝还是那些方外修士,想来即便知道了西陆的身份,也不敢对她下杀手,毕竟她如果一死,只怕整个人族都要迎来妖族疯狂的报复,恐怕即便是方外修士,也不会想承担这个后果。 西陆点点头,或许在她的那些哥哥看来,眼前的妖帝从小便是遥不可及的,在他们心里,妖帝先是妖族的妖帝,最后才是他们的父亲。 可西陆却不同,她从小便只知道妖帝是她的父亲,是她最敬重亲近的爹爹。 “父皇,这次去痴心观,只和那个道士一战吗?” 西陆有些好奇自己父皇的南下,其实最好的决定是不要南下,毕竟妖族一代帝君若是死于大梁,那么对于整个妖族来说,都是极为不能接受的事情。 只是他既然已经南下,已经到了此地,西陆自然不会说些什么。 妖帝负手而立,淡然道:“朕要出手,那个道士一人能挡得住?” …… …… 痴心观,夕阳西下,晚霞极美。 痴心观有天底下最美的晚霞,这桩事情其实几乎是公认,只是除去痴心观的道士之外,外人不得观之,所以多有质疑言论,不过若是他们当真来这里看过一眼,便知道此言不虚。 云间月这些日子在痴心观后山腰的一处空地里开辟了一处花圃,种些寻常百姓不得见的药草,但实际上选择这些药草大概还是因为这些药草都会开花,要不然也不会叫花圃了。 今日云间月才偷偷摸摸去后山灵池里偷了一些灵液出来,浇在自己这些花草上,不过云间月小心翼翼,生怕别人看到,毕竟要是让人知道他用后山的灵液来浇灌他这些不值钱的药草,只怕是就要被人告黑状了,观主他不担心,毕竟一向很好说话,就是观里的那些守旧老道士,尤其是那位就连观主都在私底下骂了几句的老古董的太一师叔祖,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可就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真不怕被抓现行,还敢这么干,后山已经开始在查灵液少了的事情了。” 云间月刚把最后一株药草浇灌,便听到一道声音,抬起头来的时候,便看到一个寻常的中年道人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云间月没有太激动,只是挠挠头,小声道:“观主,只要您不告诉别人,想来也没人知道。” 身为痴心观观主的道人叹了口气,“说你蠢你又不承认,你这药草长势如此之快,谁看不出来有猫腻?” 云间月一怔,随即嘴硬道:“弟子每天在花圃打坐修行,灵气积累,长势快了些,又有什么问题?再说了,弟子这些药草可是普通东西,长得快点也正常。” 观主冷笑道:“这话你觉得有多少人会信?” 云间月嘿嘿一笑,没有答话。 观主也懒得和眼前这个家伙废话,只是淡然道:“种点花花草草不是什么问题,你这境界只怕也该提一提了,你身后那些人,都要超过你了。” 云间月好奇道:“观主您要传位给我了?” 观主皱起眉头。 云间月笑眯眯道:“观主不必担心,身后人就是身后人,一辈子都在身后,即便是叶师姐,也是如此。” 观主平静道:“万天宫那个圣女要来山上一趟,大概要山上逗留数月,如今只怕快到了,你去山脚等她,你领着她到处看看,人我便交给你了。” 云间月一怔,有些为难道:“师姐会不会生气?” 观主面无表情,“你怎么不考虑我会不会生气?” “观主您这么一个大真人,当然不会跟弟子这个晚辈计较,可师姐不见得真……” 话说到一半,他便看到观主朝他挑了挑眉,云间月立即会意,一本正经道:“想来师姐也会明白观主苦心的,我云间月是什么样的人,难道师姐不知道?” 观主一脸欣慰,随即以心声道:“救你一命,你小子记得想着怎么报答我。” 云间月苦着脸。 观主大笑离去。 然后云间月这才转身,看向那个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师姐,笑道:“师姐你来了啊。” 叶之华淡淡地看了云间月一眼,没有说话。 云间月连忙说道:“都是观主的意思,我可没有半点想法。” 叶之华无动于衷,只是轻声道:“万天宫圣女朱夏,听说生得很好看。” 云间月一脸错愕,“怎么这世上还有比师姐更好看的女子不成?” 叶之华淡然道:“你正好可以看看,到底有没有,毕竟还有数月时间。” 云间月疯狂摇头,“不用看不用看,我一猜世上就没有比师姐更好看的女子。” 叶之华没说话,只是转身离去。 云间月叹了口气,一拍脑门,还是立马转身下山,不过去之前,还是换了一身道袍,毕竟自己代表着痴心观,总不能落了观中的面子。 …… …… 痴心观外的小镇上来了几个人。 两个道姑带着一个少女,来到镇子上。 本来几人应该穿过镇子直接去往那边山前的,只是路过镇子的时候,那个少女却被镇子里那些贩卖的吃食勾得走不动道,在她的软磨硬泡下,两个道姑也只有无奈停留,如今已经到了痴心观门前,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也就没有坚持。 少女就是朱夏,是万天宫的圣女,此刻的她吃过了好几家铺子之后,停留在一个包子铺前,要了两笼小笼包,就着包子店的豆浆大快朵颐。 两位道姑坐在对面,看着这一幕,有些无奈,其中一人小声提醒道:“圣女,慢点吃,这在外面,也要保持风度,万一被人知晓了您的身份,会被耻笑的。” 朱夏嗯嗯两声,就是没抬头,眼看着眼前的小笼包一个一个被她丢入嘴里,一张嘴里被塞得满满的,鼓起的小脸像极了一个大包子。 两位道姑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但也还是没说什么,论身份眼前这个少女贵为圣女,可比她们在山中的地位高多了,更何况这次宫主派遣她们护卫圣女来到痴心观,也只是说了一路上圣女开心就好,别的那位宫主可没说。 万天宫和痴心观是道门太平道和长生道各自的魁首,本来对立,但两者又都是同属道门一脉,其实渊源颇深,有一本道门至高典籍,当年归属不清,两方都想要,故而定下规矩,每个甲子便由双方各自派出一人相争,获胜一方,便可获得一甲子的掌管权,这些年万天宫式微,在许多年里,那本道门典籍其实都在痴心观里,只是一百多年前,万天宫的那位大真人才胜过一次,将典籍带回万天宫一甲子,只是之后很快痴心观观主横空出世,便又将典籍带回了痴心观,而那位大真人也无法再次下场,也就只能任由痴心观胜出,说起来如今那位大真人,也就是朱夏的师父,如今也仙逝了。 只是虽说典籍由胜出的那一方保管,但对方在这一甲子里,却是有权派遣一位弟子前往对方所在参悟典籍,这一甲子,万天宫并没有天资比这位圣女更出彩的弟子,因此如今这个重任便落到朱夏身上了。 只是她们眼前这位圣女,好似并不把这珍惜机会当作什么机会,一路上没有半点凝重神情。 原本以为在老真人仙逝之后,这位圣女会性情大变的万天宫宫主,也放下心来,反正朱夏天赋极佳是真的,只要肯花功夫修行,那就不是问题,至于心性如何,他不在意。 这边,吃完两笼包子的朱夏忽然抬起头,一脸希冀地看向两位道姑,问道:“师姐,我还能再吃一笼包子吗?” 两位道姑一脸无语,但到底还是再给圣女要了一笼包子。 朱夏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包子铺老板端来包子的时候也感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吃的姑娘。 两位道姑低着头,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夏倒是不在意,只是一边吃一边问道:“师姐,痴心观的伙食怎么样?有没有咱们山里的好吃?” “圣女,我们也是第一次来痴心观,这……并不知晓。” 大概已经是认命地两个道姑,此刻也算是有问必答。 朱夏哦了一声,有些失望,但随即笑道:“没关系,到时候不好吃咱们就下山来吃。” 一位道姑皱眉道:“恐怕不容易,痴心观怕是也有山规,咱们虽是客人,但也不好如此胡闹?” 朱夏皱了皱眉,吃完最后一个包子,抹了抹嘴,叹气道:“想吃神都的蜜枣了。” 之前离开神都的时候,虽然带了很多,但再多也有吃完的时候,更何况她可没有什么张弛有度的想法,有时候高兴可一下子要吃好几袋子。 自然再多东西,都存不了多久。 吃完包子之后,朱夏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满意道:“师姐,我吃好了!” 两个道姑苦笑一声,倒也没忘了给钱,之后三人走出小镇,很快便来到后山,遥遥可见一个身着暗红色道袍的年轻道士站在山脚。 两位道姑止步。 年轻道士自报家门,“小道痴心观云间月,在此等候圣女。” 两位道姑一怔,虽然知晓这趟来到痴心观,对方必定会派人来迎接,但没想到居然派出的是眼前这位道门双壁之一。 如今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年轻天才之一。 朱夏一脸好奇,“你就是云间月?” 云间月笑着点头,问道:“想来你便是朱夏了?” 朱夏仰起头,微微一笑,两个酒窝浮现脸颊,很是可爱。 云间月一怔,随即喃喃道:“真是和师姐不分伯仲啊。” /93/93126/31941924.html 第四百四十八章 女子不好惹 带着这万里之遥外的万天宫三人上山,两个道姑心事重重,但朱夏只是不断打量山间景色,最后在遥遥看到痴心观之后,有些嫌弃道:“你们这道观这么破?” 云间月笑眯眯问道:“那圣女所在的万天宫颇为壮阔?下次能不能领我去看看?” 朱夏随口道:“这有什么麻烦的,等我从你们这儿回去,你跟着我去就好了,宫主是好人,不会说什么的。” 云间月一怔,到底还是没有想到眼前的少女竟然如此单纯,摇摇头之后,也就不在意朱夏之前所说了。 朱......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1942196.html 第四百四十久章 山上山下一般人 听着那凑上来的光着膀子的铸剑师傅开口,陈朝站在原地,一时间没有说话。 看起来五大三粗的铸剑师傅顿了顿,见眼前的年轻人没有开口,只当他在考虑,停顿片刻之后又自卖自夸起来,“道友,不是吹牛皮,我赵大山所铸造的飞剑虽然及不上剑气山上的那帮大大师,但在这方圆几百里也是响当当的,许多咱们黄龙州剑修,可都是用的咱的飞剑,徐白徐道友你知道不?他手中那柄飞剑,当初也是在下所铸,你瞧瞧,现如今他不是成了咱们黄龙州屈指可数的剑修了吗?” 陈朝还是没说话,只是看着眼前不远处的那条登山路,有不少剑修上下,回过神来的陈朝笑着看向铸剑师傅,问道:“来这里的剑修,有多少最后能走上山?又有多少能够得偿所愿带走一柄飞剑?” 眼见眼前的年轻人开口所问都是和他的飞剑无关的事情,赵大山有些不悦,但还是闷声道:“万里迢迢来到这里的剑修谁知道有多少,反正没几个能被剑气山那帮家伙放进去,至于能不能带走一柄飞剑,要是那山上飞剑这么好拿,就不会这么珍惜了。” 陈朝点了点头,又随口问道:“要是从山上带走飞剑,会不会被人半道抢夺?” 赵大山皱起眉头,“这种事情当然不会明面上做,至于背地里有没有,谁会告诉你?” 陈朝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那有朝一日有位抢夺旁人飞剑的剑修要是成名,被剑气山发现了本该是给另外一人的飞剑,剑气山会不会找他的麻烦?” 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赵大山听了这好几个问题,再没有回答,只是不耐烦道:“你到底要不要看看我的飞剑!” 陈朝一脸无辜地看向眼前光着膀子的铸剑师傅,拍了拍身侧的刀鞘,苦笑道:“我也很为难啊。” 这才后知后觉发现眼前的年轻人带刀的赵大山脸顿时一红,有些尴尬一笑,“原来道友是个武夫,叨扰道友了。” 陈朝哈哈一笑,“不打紧不打紧。” 赵大山随即疑惑道:“道友既然是个武夫,来剑气山做什么,要为别人求剑?咱们也算是有缘,有些事情倒是可以告诉道友,这剑气山的那帮家伙规矩极多,道友要是存着帮别人求剑的想法,是肯定不行的,说不定直接要被打出来。” 陈朝皱眉道:“不是说都是一帮铸剑师?” 赵大山啧啧道:“哪座宗门没几个大修士?一整座剑气山满山剑难道还找不出几个剑仙吗?” 陈朝默然无语,这在赵大山看来,这就是要打退堂鼓了。 陈朝忽然问道:“那师傅这里的飞剑,可以代求吗?” 赵大山脸色一僵,随即叹了口气,“道友真不会聊天。” 陈朝哈哈大笑,也没着急走,而是坐在铸剑铺子前的木凳上,打量着这来往的剑修和其余修士。 赵大山没有赶人,毕竟开门做生意,甭管是卖得啥,给人留个好印象是必需的,即便是这单生意不成,也保不齐有了好印象对方又给介绍一份生意。 这些事情,都是说不准的。赵大山还贴切地给陈朝倒了一壶热茶,然后就要返回铸剑炉子前,继续铸剑。 陈朝喝了一口之后,浑身冰凉,赞叹了一声之后,这才轻声道:“老哥,其实徐白我认识。” 赵大山一怔,随即脸色变幻,就在陈朝笑着看向他的时候,这铸剑师傅又哈哈大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之前说那话是匡你的,有一说一,给徐白铸那柄剑,是我这些年最满意的一柄飞剑。” 原本只是想和眼前的铸剑师傅逗个闷子的陈朝听他这么一说,随即惋惜道:“可惜那柄飞剑折损了。” 赵大山一怔,随即皱眉道:“当真?” 陈朝也没藏着掖着,说了徐白佩剑的细节之后,赵大山脸上立马便有了沮丧表情,无心铸剑的他走出铸剑铺子,来到陈朝身侧坐下,开始唉声叹气。 陈朝这会儿是肯定眼前男人当真就是徐白那柄飞剑的铸造者了,不过也不由感慨,天下之大看着大,但好似又极其小,在哪里好似都能碰得到有关系的熟人。 陈朝拍了拍赵大山的肩膀,劝慰道:“老哥,别伤心了,老哥以后定然能铸出一柄更不错的飞剑。” 赵大山点头嗯了一声,但情绪依旧不高。 陈朝站起身,笑眯眯道:“白喝老哥一碗茶,也无以为报,祝老哥以后飞剑一柄比一柄好就是了。” 赵大山艰难扯出一个笑脸,对着陈朝招招手。 陈朝点点头,朝着山道那边走去,不过在路过铸剑铺子后面的时候,伸手在铺子的招子上擦了擦手。 大意了。 刚拍赵大山肩膀的时候,摸了一手汗。 …… …… 陈朝总算是货真价实来到这座剑气山脚下了,从神都离开时候算起,直到来到这座剑气山,其实满打满算已经花了差不多三个月光景,离开的时候神都还是初夏,这会儿蝉声阵阵,已然是入夏了。 刚踏上剑气山的山道,陈朝便被山上吹来一阵风险些刮得站不住身子。 只是即便如此,陈朝还是觉得一张脸生疼,好似刚刚那场风里夹杂着无数的剑气扑面而来。 好在脸上没被刮出伤口。 这也就是脸皮厚了。 只是没走几步,眼前的人影便多了起来,多是年轻剑修,大多数腰间悬剑,也有空空如也孑然一身的,这些剑修自然也是上山求剑的,剑气山的规矩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剑修想要求剑,上山便要硬抗这无数剑气,能在这些剑气之中坚持走到真正的山门前的,才算是拥有了最初的资格,要不然即便你天资再好,剑气山也不会拿正眼看你哪怕一眼。 只是万事都有例外,像是当年柳半壁上山的时候,可没走这条山路,有院长弟子的名声在,再加上院长虽说对这家伙不读书去练剑极为恼火,但还是给剑气山打了招呼,以至于让柳半壁上山的时候,直接是让剑气山领着上山的。 至于之前的谢南渡,就更不用说了,不仅院长早早在山上等候,就连剑气山的山主也是亲自出山的。 这桩事后来谢南渡给陈朝说起的时候,陈朝还没有什么感触,现在换着自己亲自登山的时候,陈朝才切切实实感知到什么叫身后有人好做事。 而且他这登山还和其他登山的剑修不同,其余剑修好歹是剑修,跟着这山上的剑气,还能顺着剑气而行,但他身为武夫,除去硬抗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费力走到半山腰,陈朝喘了口粗气,刚想找个地方歇一会儿,便看到一旁的青石上坐着一个年轻剑修,后者穿了一身蓝白长袍,看到陈朝之后,善意一笑,“一起歇会儿?” 说着话,他甚至还将屁股下的青石给陈朝让出一半来。 陈朝也不客气走过去一屁股坐下之后,那年轻剑修很快便诧异道:“你是个武夫,上山做什么?” 这是很显然看到了陈朝佩刀。 不等陈朝回话,那年轻剑修又自顾自说道:“怪事怪事,上剑气山的居然还有武夫,真是怪事。” 陈朝苦笑道:“都是些小事,小事。” 年轻剑修哈哈笑道:“反正这山上到处都是怪事,见怪不怪了。” 陈朝一笑置之。 不过陈朝随即叹气道:“这他娘山真难爬。” 年轻剑修笑了笑,语重心长道:“剑修登山没这么费力,用自身剑气和山中剑气相合,就能轻松不少,外带着释放剑气的时候,山上的某柄飞剑说不定就能察觉到你的气息,到时候上山选剑,其实就要简单许多,不过这都是剑气山的小心思,这帮家伙,别的不说,铸剑这件事,天底下是真没人能够超过他们了。但不是剑修,这趟爬山就是和满山剑做敌手了,这些山间剑气,其实就是那些飞剑的剑气释放来探查你的,发现你不是剑修,哪会跟你客气?不过说不定你到了山门那边就被直接赶下山了,这么费劲爬山不值当。” 陈朝正连连点头,听到这年轻剑修的最后一句话,也有些哭笑不得,但好在还是很快放宽心笑道:“多谢指点。” 年轻剑修笑着摆手,“都是些寻常事情,不值得道谢,我叫林献,交个朋友?” 陈朝想了想,说道:“姓陈。” 林献一怔,随即狐疑道:“神都来的?” 陈朝点点头。 林献上下打量了陈朝一番,这才一拍脑门,笑眯眯道:“我可早就听过你的名字了,你的名声在我们方外可不小。” 陈朝一脸无奈。 “那我知道你上山来干什么了,要重铸你那柄断刀?” 林献眨了眨眼睛,“咋样,我聪不聪明?” 陈朝哭笑不得,这眼前的年轻剑修,怎么有些郁希夷的影子,不过那个家伙是个话痨,这个家伙像是个活宝。 “林道友一语中的。” 陈朝也无奈附和道。 林献满意点了点头,感慨道:“你也就能再叫我几次道友了,要不了多久,我林献可就是剑仙了!” /93/93126/32009703.html 第四百五十章 他为人族镇守数十年 对眼前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年轻剑修,陈朝有些无奈,不过对方很快便笑起来,“别担心,我和那帮修士不一样,对你们这些武夫没什么看法,天底下的修士在我眼里,只有两类,一类是打不过的,另外一类就是有意思的,很显然你属于后者。” 陈朝挑眉道:“为什么不是前者?” 林献摇头道:“不不不,不可能。” 陈朝也懒得跟他计较,对方歇息好了之后,便起身笑道:“我先走了,有空来玉顶山找我,不过山上那些人不见得欢迎你,你可能得打上......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010530.html 第四百五十一章 选一根青竹 提及萧和正三个字,可能没有什么人知道,但一旦说起北境大将军几个字,就算是再如何不问世事的修士,大概都会听过,毕竟这是大梁朝前三甲的武夫之一,也是一位强大至极的武夫,名声极大。 守山弟子似乎也是感受到了这三个字的重量,沉默片刻之后,其中一人便拱手道:“道友稍候。” 陈朝点点头,神情淡然。 在陈朝等在山门前的时候,林献已经到了山门前,气喘吁吁的年轻剑修一只手搭在陈朝肩上,“你……这家伙……真该遭……” 一句话......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027159.html 第四百五十二章 很多 杨夫人看着陈朝笑道:“老夫说的是做剑鞘不好,可你用剑吗?” 陈朝皱了皱眉,有些疑惑道:“那山主让晚辈选青竹是为什么?” 杨夫人不解释,只是让陈朝扛着青竹跟着他继续上山。 青竹重若千斤,但对于陈朝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毕竟常年打熬身躯,早就让他的身躯比一般的金石更为坚韧,至于力量更是不必多说。 扛着青竹上山,两人又很快经过一片树干通红的树林,陈朝靠近伸手感触,发现这些树木上本身便散发着滚滚热意,而且感觉温度并不低。 杨夫人说道:“不过是柴火罢了。” 剑气山作为天底下最会铸造飞剑的地方,有任何关于飞剑的东西陈朝都不足为奇,只是没想到,只是柴火,这剑气山都竟然有一片专门的树林。 “之前那个女娃上山的时候,老夫原本以为她最多选一柄飞剑便要下山,却没想到她最后竟然是带走了老夫九柄飞剑,九柄比百年一剑稍逊一筹的飞剑,就连是老夫都觉???????????????得心痛,要不是她早有师承,那女娃便下不了山了,我剑气山想来也会多出一位女子剑仙。” 杨夫人不知道为什么提及谢南渡,只是言语里,多多少少有些点陈朝的意味。 陈朝在身后只是微笑。 “听说你和那女娃关系匪浅,有结成道侣的心思?” 杨夫人笑着开口,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陈朝说道:“说不准的事情,让山主挂怀了。” 杨夫人点点头,“你虽说是世间罕见的武夫,但是配那女娃,不见得真能配得上,女子剑仙,驭剑九柄,这在修行历史上是没有过的事情,她说不定要开创一个时代啊,你呢?” “我朝陛下也曾深入漠北,和妖帝大战不分胜负。” 陈朝不卑不亢,杨夫人虽说没有明说看低武夫,但言语中不经意透露出来的意思,就是如此,陈朝虽然求人,但也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顺着杨夫人的心思。 杨夫人一顿,沉默片刻,才感慨道:“你们那位皇帝陛下的确不凡,实在是了不起,你们武夫一道,走到尽头,有这般强大,也是我们这些修士没有想到的,只是可惜此生很难一睹那位陛下风采了。” 剑气山和神都相隔千万里,杨夫人不可能去神都朝拜大梁皇帝,大梁皇帝也不可能亲至剑气山。 陈朝笑道:“一样的。” 杨夫人一怔,随即哈哈笑道:“你这个小家伙倒是有趣,如此自信,和萧和正那老家伙如出一辙,怪不得他肯为你做这些事情。” “大将军身为武夫前辈提携晚辈,武道传承,生生不息,晚辈一辈子都记大将军的恩情。” 陈朝正色开口,这句话绝对没有半点虚假,不过是和大将军相遇寥寥几次,对方和他的关系自然说不上有多紧密,可大将军愿意这么做,就真的是一个武道前辈对晚辈的提携了。 这份胸襟,也没有多少人能够比拟。 杨夫人笑道:“他倒是有个好传人。”随后两人来到山顶,俯瞰整座剑气山,杨夫人指着眼前不远处一处地方,说道:“那便是剑池,山中的铸剑师铸剑之后便会留在那地方,之后有剑修登山,去剑池取剑,便看缘分,剑气山这些年,已经记不清为多少剑修提供了多少飞剑了,剑宗有言,世间剑修,除去剑宗剑修之外不可称为真剑修,其实有些夸张,但是我剑气山若是说世间名剑皆出自我剑气山,倒是没什么问题。” 陈朝说道:“剑气山底蕴深厚,如此一说,倒是没什么问题。” 杨夫人笑了笑,忽然看向那边剑池,笑道:“既然有缘,便看一场选剑吧。那个叫林献的家伙不是还在山前和你说了几句闲话吗?你觉得他这次上山能在我剑气山带走一柄什么样的飞剑?” 陈朝摇摇头,“不敢说,但总觉得他不是个一般的剑修。” 杨夫人一语道破林献身份,“他出自玉顶山,师从任千山,是他的关门弟子,那也是一位剑仙,听过没有?” 陈朝点头道:“流水剑仙的名字自然听过,据说这位剑仙已经半甲子不曾出???????????????现在世间了。” “求一个大剑仙境界罢了,只是哪里这么容易。” 杨夫人微笑道:“你可知道,为了让他上山求剑,玉顶山付出了什么代价?” 陈朝疑惑道:“不是说剑气山飞剑都赠予有缘人,求一个香火情?” 杨夫人摇头道:“说是这般说,香火情是一定要的,只是除此之外,他们也得拿出不菲的报酬,要不然我剑气山铸剑开销如何填补?这山上的家伙,没人想管世间的琐事,要是让他们和别的宗门一样去做生意,去运转一套供给宗门的东西,只怕马上便要卷着铺盖卷下山了。” “那郁希夷?” 陈朝看向杨夫人。 杨夫人摇头道:“他既然是剑宗这一代的入世之人,那香火情三个字,也就顶得上一切了。” 陈朝感慨道:“说到底,还是人和人不同。” 杨夫人笑道:“自然如此,远的不说,光是你们大梁朝,皇帝的儿子生下来便高人一等,寻常百姓的儿子生下来便要给前者磕头,这有什么道理,天底下哪里有平等的事情?” “多说一句,方外有些修士觉得你们这些武夫没意思,看你们如同眼中钉肉中刺,何尝没有这样的缘由。” 陈朝问道:“那上了山,修了道,便没有尊卑了?” 杨夫人微笑摇头,“方外拳头最大,规矩在其次,你们规矩不在拳头之上?” 陈朝想了想,摇头道:“其实都差不多。” 杨夫人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看着远处剑池景象。 陈朝也顺着杨夫人视线看去,看到了那个被人领着来到剑池前的林献,这家伙已经换了一件崭新衣衫,通体雪白,更加让他有了些出尘之态。 被带到剑池前之后,看着眼前无数飞剑的林献眼中放光,笑眯眯道:“这些飞剑,随便挑?” 那领着他走来的山中弟子是个木讷的汉子,听着这话,只是木然道:“是飞剑选你,不是你选飞剑。”林献挑眉道:“还有这个道理?” 汉子不说话。 林献大概也是觉得眼前的这个汉子有些无趣,也就干脆不再多说,只是散发出自身剑气去感悟那些飞剑,剑池里,剑气骤起,无数剑气升腾而起,独属于每柄飞剑的剑气在这里盘旋,感知着林献的剑气,只是片刻后剑气骤然消散,没有一柄飞剑选择这位年轻剑修。 愣了片刻后的林献骂道:“这他娘不是吧?” 他年少时候便被自己师父流水剑仙任千山带到玉顶山修行,任千山对自己这个关门弟子寄予厚望,没有立即带他上剑气山选剑,而是给予他一柄木剑,这些年他心心念念便是想要在剑气山找寻到一柄飞剑,如今总算是上了山,却是这样一个结果,林献脸色难看,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汉子说道:“既然没有飞剑选你,你可以下山了,玉顶山送来的东西,会如数奉还。” 林献皱眉喃喃道:“我不相信,我天纵奇才,必登剑道之巅,怎么会这般!”??????????????? 汉子见过太多剑修到了此地没能取剑离开,也见过太多剑修在没有得到飞剑选择的沮丧,已经见怪不怪,马上便要撵人。 林献却好似疯了一般直接跳入剑池,汉子阻拦不及,大声骂道:“你他娘找死吗?!” 剑池里剑气横生,一旦林献牵动剑池飞剑的剑气,只怕他会生生被那些剑气给刮成一具白骨。 只是此刻林献已经跳入剑池,汉子自然不敢紧随其后,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这混蛋,要是真死在剑气山上,他身后那位流水剑仙还不直接崩溃? 在远处的杨夫人看着这一幕,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笑道:“你看,我剑气山的飞剑,天下剑修何人不心神往之?” 陈朝只是问道:“他会死在那里面?” 杨夫人摇头道:“不知道,但大概不会,有一柄剑很适合他。” 果不其然,在林献跳入剑池之后,原本应当剑气纵横的剑池却是出奇的安静,林献环顾左右,骂道:“老子这么个天纵奇才,你们就没愿意跟着我去威震世间的?!” 剑池里安静地没有一点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一柄飞剑破土而出,慢悠悠来到林献身侧环绕几圈,最后才悬停在林献身前,轻轻颤鸣。 林献大喜过望,“还是你小子有眼光!” …… …… 两人看了一场选剑。 “剑名一时雨,铸剑那位亲自取的名字,论辈分来说还是老夫师叔,只可惜长眠多年了,看不到自己平生最得意之剑被人带走了。” 杨夫人有些感慨,修士也是人,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总是会带走一些人,再不相见。 陈朝问道:“那剑池到底有多少剑?” 杨夫人笑道:“你该问,剑气山到底有多少飞剑。” 陈朝看向杨夫人。 杨夫人微笑道:“很多。” /93/93126/32027481.html 第四百五十三章 请山主三思 陈朝有些无语,这不是实打实的废话吗? 杨夫人淡然道:“知道你怎么想,但剑气山多少年了?出了多少铸剑师?每个铸剑师在世之时铸剑多少柄?只有又送出多少柄?这些事情说不清楚的,这满山剑到底多少,老夫也得去查阅半天资料,即便如此,也不见得是不是有遗漏的,废那个事情做什么。” 陈朝默然无语。 两人看完这场取剑,杨夫人总结感慨道:“每次看剑修带剑下山,其实多的是舍不得,铸剑师嘛,自己铸剑,尤其是铸成一柄自己觉得十分得意地飞剑,就如同养了个小闺女,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但又同时害怕闺女离去,便再也见不到,这种纠结心理,你要是有了闺女,就能听得懂。” 陈朝以微笑回应。 之后两人走过剑气山不少地方,陈朝始终耐着性子,扛着肩上的青竹,眼前的杨夫人不提是否答应陈朝重铸断刀,陈朝也暂时不去问,任由杨夫人带着自己闲逛,反正这桩买卖,成不成都不至于发展成最后撕破脸,????????????????毕竟剑气山和方外诸多宗门还是不同,对于世间修士,他们都在线内,绝对不和任何一方过于交恶,也不过于亲近某一方。 如此小半日之后,两人复归回到山腰处竹林深处的凉亭下,徐夫人抬头看向眼前无数青竹,没有说话。 陈朝也只是扛着青竹,重新回味那些青竹的声响,不得不说,他一时间竟然有些迷恋那些声响,如同一坛老酒,初时不觉得有什么,之后便越来越觉得有滋味。 “你倒是有养气功夫,萧和正那老家伙可不如你。” 最终还是杨夫人按捺不住率先开口,只是一开口他就知道,自己多半失了先手。 陈朝笑道:“出门在外,尤其求人,当然是能少说话便少说话,这样不招人厌。” 杨夫人叹气道:“你要知道,这桩事情很麻烦。” 陈朝诧异道:“山主要是也觉得麻烦的话,这天底下还有谁敢说不麻烦?” 杨夫人摇头笑道:“别给老夫戴高帽,老夫和萧和正交情不浅,其实帮你这个忙不是不可以,虽说剑气山只铸飞剑,你却用刀,但老夫以私人身份帮你一场,也算对得起萧和正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四个字何其重要? 陈朝这会儿才豁然明白,当初大将军答应帮他的时候,是怎样的一份恩情,一时间陈朝对于大将军的敬重又多了几分,这位前辈武夫,实在是没有任何 陈朝感慨道:“晚辈其实还不知道这桩事情。” 杨夫人淡然摇头道:“他不会告诉你,甚至信里也不会提及,他就是那个脾气,活着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来找我做过什么,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让老夫非得欠着他的人情去地底下,但没想到他最后还是开口了,老夫能放宽心,但这桩事情,真是麻烦,老夫一时间还不知道他开口了是好是坏。” 陈朝到了这会儿终于说了几句心里话,“不是晚辈非得上剑气山来找山主的不痛快,实则是晚辈的刀并不寻常,天底下恐怕只有剑气山的铸剑师有这个能力,所以才不得不来,但凡有半点别的法子,何苦来为难山主。” 杨夫人点了点头,笑道:“这话倒是实诚,无论刀剑还是什么斧钺钩叉,只要我剑气山要铸,那定然是世间上品,不过只铸飞剑罢了。” 陈朝郑重道:“所以求山主帮忙,晚辈一辈子记剑气山的恩情。” “刀出鞘,给老夫看看。” 杨夫人看向陈朝,陈朝则是毫不犹豫地一拍刀鞘,鞘中断刀脱鞘而出,落到杨夫人身前,杨夫人则是伸手屈指弹到刀身上,果不其然,刀身微微颤鸣,徐夫人又伸出手指在断刀刀锋上抹过,他的手指上很快便出现一道细密血珠。 杨夫人叹气道:“果然和老夫想得一样,你这把刀不逊色剑气山的百年一剑,若是一般断刀,老夫的手艺还在,想修复也就修复了,也就没这么麻烦了,可你这刀不寻常,老夫也没什么办法,这才麻烦。” 陈朝在山下的铁匠铺子里听过老铁匠对飞剑修复地介绍,如今算是明白????????????????一些,原本以为杨夫人只要应下这件事,那么事情十有八九便能成功,但谁想到,如今听着杨夫人的意思,竟然是他也没办法。 不一直说杨夫人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铸剑师吗? “老夫自然铸剑天下第一,这桩事情还有什么好疑惑的?” 或许是看出了陈朝心中所想,杨夫人皱眉道:“老夫这一生所铸名剑无数,不知道有多少剑仙佩剑都是出自老夫之手,你若是带柄飞剑来,老夫若是重铸不了,剑气山山主让你做便是。” 提及这等事情,杨夫人自然而然最是自傲,丝毫不许旁人质疑。 陈朝接话道:“山主下一句话是不是就要说可惜晚辈用刀不用剑是吧?” 杨夫人默不作声,只是一掌拍在断刀上,将断刀拍回陈朝刀鞘,这才皱眉道:“你倒是会给老夫出难题,真是麻烦。” 陈朝苦笑不已,“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了吗?” 杨夫人看着他,反而问道:“上山带了些什么?” 陈朝一怔,随即说道:“之前听闻剑气山在找寻妖王妖角,晚辈便去掺和了一下,恰逢其会得到了一对雪白鹿角,入山之前,却是听闻这不过是铸剑所用的剑柄,一时间有些感慨,但除此之外,晚辈还有好些妖珠,以及不少的天金钱。” “之前在山前和你打交道的那老家伙好些年不开炉铸剑,这些日子才一时兴起要铸一柄飞剑,名字都取好了,名为鹿初,用鹿角做剑柄便是这个意思,不过他倒是对你们这些武夫不是很喜欢,要不然你带着鹿角,他虽说不见得对你笑脸相迎,但总归说话不会这么难听。” 杨夫人谈及山上之事,显得很是淡然。 陈朝笑道:“虽说有些过节,但晚辈还是愿意将白鹿鹿角送给剑气山。” 杨夫人点点头,没有说话,好似一直在想些什么。 陈朝也就一直扛着青竹等着,显得有些滑稽。 长久之后,徐夫人叹了口气,“罢了,在此稍候,老夫去想想法子。” 话音未落,杨夫人转身离去,陈朝这才放下肩膀上的青竹,然后坐下,在凉亭这边闭目养神。 …… …… 杨夫人回到山中,来到剑池高头的一处大殿,大殿位于一座高峰之上,周遭立着不少石剑,原本此地除去极为重要的祭剑礼之外,几乎没有什么铸剑师愿意来到此地议事,毕竟这些人一辈子都为了铸剑而生,别的一律不关心,只是此刻,不少在山上威望不浅的铸剑师都齐聚此刻,等着之前下山去找陈朝的杨夫人。 等到杨夫人再次出现在此地的时候,众人才行礼喊了一声山主,最开始在山门外刁难陈朝的老人率先开口,也是开门见山,“山主,当真要应下这桩事情?这传出去我剑气山不成了一大笑话?” 杨夫人看向那个老人,微笑道:“何来此说?” 老人冷哼道:“世人都知道我剑气山铸剑天下第一,可从来没有为什么人铸刀过,至????????????????于重铸,更是如此。” 杨夫人微笑看向众人,问道:“诸位也是这般想的?” 那些铸剑师面对杨夫人的询问,几乎不发一言,但很快便有人说道:“山主,实际上为不为那个武夫重铸断刀,都不是大事,只是那武夫身份特殊,我剑气山超然于世外,若是当真为他做了这桩事,方外各大宗门如何想?难道剑气山要和他们交恶?” 此言一出,众人都纷纷点头,对于这一点,也是众多铸剑师共同的担忧。 杨夫人笑道:“说什么超然世外,人在世上,哪里有什么超然世外的说法。至于是否和方外交恶,大家难道就不想想是否会和大梁朝交恶吗?以往倒是可以说不在意,但如今那位皇帝陛下已经证明可能是不弱于观主之流的强大修士,如今在山上那位,可是那位陛下眼前的红人。” 听着这话,不少铸剑师都皱起眉头,脸色不太自然,这些年众多人几乎没有把大梁朝放在眼里,直到去年深冬的两件事。 大梁皇帝北行和妖帝一战不分胜负,之后返回神都,遭遇方外修士截杀而安然无恙归来。 据说当初就连观主都亲自去看了那位皇帝陛下一眼。 再加上如今大梁朝越发的强势,有些事情,到了此刻,也不得不考虑了。 “山主,剑气山存世这么多年,始终安然无恙,靠的便是小心谨慎,山主此举,甚至有可能给剑气山带来灭顶之灾。” 有铸剑师开口,声音里满是担忧,他们对于天下大势不关心,只愿意一生安然无恙地好生铸剑,铸造出天下最好的飞剑,让飞剑名留青史的同时,自己也能伴随飞剑一同留在青史之上。 杨夫人摇摇头,叹了口气。 “我们知晓山主受过萧和正恩情,想要以此偿还,但也要三思而后行,莫要将剑气山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随着这句话说出,众多的铸剑师异口同声道:“请山主三思!” 杨夫人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93/93126/32034595.html 第四百五十四章 赶不走的人 其实上山之前陈朝就知道,想要让剑气山帮忙铸刀是件不简单的事情,且不说山上的铸剑师有没有这个本事,光是铸刀这件事,就会让剑气山生出很多声音,他甚至准备了很多话,但最后只是见了山主,没能遇到其余铸剑师。 麻烦是杨夫人扛下了。 这位山主看着在场的好些铸剑师,沉默了许久,问道:“以老夫个人身份不可吗?” 有人很快应道:“即便山主这么想,可山外的人会这么想吗?” 杨夫人说道:“那诸位有没有想过,若是他带刀上山又带断刀下山,世人会不会觉得我剑气山不过如此,只会铸剑罢了,连修复一柄断刀都无法做到?” 有铸剑师听着这话微微蹙眉,他们一生都在剑气山上,对于这座山的名声看得也比其他人更重。 杨夫人不等他们回答,只是笑道:“哪里有这么麻烦,诸位想太多了。” “老夫反正不同意,山主若是当真要这么做,那老夫今日便下山去,此生再不回山,也不自认是剑气山门人。” 最开始站在山前刁难陈朝的那个老人开口,态度坚决。 杨夫人问道:“闻湖,何至于此?” 叫做闻湖的老人皱眉道:“老夫实在是不能看到剑气山在此事上糊涂,山主若是一意孤行,此事只怕不行。” 其余铸剑师也开口,虽说没有这么决绝,但意思其实差不多。 剑气山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这是许多年的头一遭,杨夫人身为山主,名义上虽说是一山之主,但有很多时候,山上的事情,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当初那女娃上山的时候,带走九柄飞剑,便已经不妥,但好在那女娃是书院门生,而并非大梁朝的什么人,可如今这位,实实在在是在大梁朝做官的,身份不同,此事太过微妙了,山主!” “是的,那女娃带走九柄飞剑,还是比百年一剑稍逊一筹的九柄飞剑,剑气山有多少柄这样的飞剑?山主,这剑气山历代先人要是知晓了,会同意这桩事情吗?” “山主,我等一直没有反驳过山主什么决定,但是今天,还是请山主多多思量。” …… …… 山上众人众口一词,对此都持反对意见。 “坦白告诉大家,老夫其实对那柄断刀也无能为力。” 杨夫人忽然笑道:“难道没有人想要试试是否能够将那柄断刀重铸,让世人看看剑气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吗?” 有人苦笑道:“既然是山主都对此无能为力,我等又如何有办法?” 世人皆知,杨夫人乃是世间第一铸剑师,他如果都没有办法做成这件事,他们自然也不会去想。 杨夫人叹道:“一辈子只铸剑,不无趣吗?” 没有人回答他,殿前安静许久,杨夫人便再次叹气道:“你们果然是铸剑铸得不像个人了。” …… …… 坐在凉亭里的陈朝等了很久,甚至在体内气机里都运转了数次,还是没等来杨夫人归来,不过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有个中年男子出现在了竹林深处,他腰间悬剑,一身灰袍,没有如何超然出尘姿态,看着就像个木讷的庄稼汉子。 陈朝站起身,和那人对视一眼,没有着急说话。 男子朝着陈朝走来,脚步缓慢,“你便是那个年轻武夫,陈朝?” 陈朝点头道:“前辈何人?” 男子摇头道:“你不须知晓我是谁,你可知道,你要上山铸刀,事情很麻烦,???????????????如今大殿那边,山主和一众铸剑师吵得不可开交?” 陈朝说道:“叨扰山上了。” 男子说道:“既然知道是叨扰,为何还坚持,更何况连山主都对此没法子,我剑气山立于天地之间,不容易,你此举有可能给我剑气山带来灭顶之灾,即便是有恩情于山主,也不该携恩狭报。若是想得通,此刻下山如何?” 陈朝皱了皱眉,其实当男子最开始开口,陈朝便大概知晓了他的意思,只是他此刻开口说出这话,陈朝仍旧问道:“这是山主的意思?” 男子摇头道:“这是剑气山的意思?” 陈朝笑问道:“剑气山什么时候山主说了都不算了?” 男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若是道友真要强留,在下可要出手了。” 陈朝盯着男子腰间的佩剑,笑眯眯问道:“是个剑修,还是剑仙?” 男子古井不波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问道:“何意?” 陈朝摇头道:“我即便要下山,也要见过山主再说,再说了,道友既然不是剑仙,说话就不要这么生硬了,容易挨打。” 男子眯眼,有剑意勃发。 陈朝感慨道:“还算要点脸,没让个剑仙来赶人。” 他伸手握住刀柄,自言自语道:“才输了一架,总不能连续输两次吧?” 说话间,男子已经到了身前,竹林里剑气纵横,四散而开,男子一拍剑鞘,飞剑出鞘,带起剑鸣声响彻竹林深深。 陈朝同时拔刀,先一步出刀,一刀斩下,气势十足。 男子握剑的同时便已经看到断刀压下,他只能在这个时候横剑在身前,拦下这势大力沉的一刀,但刀剑相交之后,男子才明白低估了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那一刀传来的磅礴气机差点震得他手中飞剑不稳。 陈朝懒得和眼前这个男子多说,一刀斩出之后,刀锋顺着飞剑剑身滑过,最后卡在剑鄂处不能再进。 男子刚松了口气,陈朝却骤然一拳砸来,男子皱眉,刚想要出手阻拦,便已经被一拳砸中肩头,倒飞出去数丈,站立不稳,险些倒下,最后还是以剑撑地,这才勉强站稳身形,陈朝笑了笑,“别练剑了,老老实实铸剑吧还是。” 男子自认为自己的心性还不错,可即便如此,听到这句话之后,还是无端火起,一言不发便一剑递出,剑影重叠,剑意充沛,这一剑其实很有功底。 但陈朝却不在意,世上不是所有修士都和之前相遇的那个妖女那般强大,眼前的这位剑修,显然远远不及那个妖女。 男子剑道和世间其他剑修其实不同,没有那种飘逸之感,反倒是更加朴实,其实这也无比贴近剑气山的风格,一帮痴???????????????迷铸剑的家伙,哪里会想着那么多的事情。 之后竹海里剑气大作,但却没有一棵青竹受损,陈朝以断刀对敌,很快便占据上风,最后一刀,陈朝以破阵挑开那男子手中飞剑,那柄和男子一般朴实无华的飞剑落到远处,静静插在地面。 陈朝的刀锋在男子脖颈前停下。 然后陈朝收刀,入鞘。 男子一脸不可置信。 和剑气山无冤无仇,在这山上杀人,就有些不讲道理了,陈朝收刀是克制,当然也是因为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他生出过什么杀心。 陈朝走回凉亭,扛起那棵青竹,笑着说道:“你好像忘了我也是潜龙榜第三。” 男子默不作声,技不如人,还能说些什么? 陈朝转身上山,只丢下一句话,“放心,要是我见了山主,还是让我下山的话,我会下山的。” 男子站在原地,呆呆而立。 …… …… 大殿之前对峙还在继续。 身为剑气山山主的杨夫人看着这些铸剑师,这些铸剑师也在看着他。 相顾无言。 直到不久之后,有道身影扛着青竹而来。 杨夫人转头看了一眼,有些好奇。 那些铸剑师也随即看过去。 对于这位如今已经名震世间的年轻武夫,许多铸剑师还是有些好奇的。 不过即便好奇,也不会为他做些什么。 陈朝来到大殿前,身后一路跟了不少剑气山弟子,只是多多少少身上都带了点山,陈朝看着杨夫人笑着开口道:“刚有人想赶晚辈下山,不过本事一般,没能成。” /93/93126/32035009.html 第四百五十五章 谁叫这个天下姓陈呢 杨夫人看向这个自顾自来到山顶,这会儿甚至都还扛着那棵青竹的年轻武夫,哭笑不得。 只是陈朝出现在这里,还是让他有些诧异,有人背着自己去赶人并不奇怪,剑气山虽然不少铸剑师,但不意味着整座山上没有一个修士,实际上铸剑师天天和剑打交道,有着比其余剑修更为得天独厚的优势,剑气山也有自己的剑仙,虽然数量不多,但毕竟是有,不过这一次剑仙不会出手,剑仙不出手,可满山的剑修,竟然都没能拦下这个上山的年轻武夫? 杨夫人微笑道:“见笑了。” 陈朝开门见山问道:“那么麻烦吗?” 杨夫人指了指远处的那些铸剑师,轻声道:“他们说帮你铸刀会给剑气山带来灭顶之灾,老夫虽然不至于如此,但是的确也说不动他们。” “人啊,最难的便是说服另外一个人。” 杨夫人有些感慨,但倒也不至于不接受。 陈朝试探道:“要不让晚辈试试?晚辈吵架还是在行。” 杨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朝便再次问道:“如果骂赢了,刀能铸吗?” 杨夫人笑了笑,“可以一起试试。” 陈朝放下肩上扛的青竹,走了几步,看向眼前的众人,问道:“诸位前辈,咱们唠唠?” 闻湖冷声回应道:“有什么好说的,你最好此刻便下山,不然别怪我剑气山没有待客之道!” 陈朝诧异道:“难道前辈现在赶人,就是剑气山的待客之道?” 闻湖本就在山门前和陈朝有过一段不愉快的经历,此刻又站出来,还是被陈朝一句话噎住,这让他脸色难看至极。 “我剑气山只铸剑,别的事情一概不管,陈指挥使来错地方了。” 有剑气山铸剑师面无表情开口,虽然还是托词,但意思很明确。 陈朝笑道:“前辈不妨直接说剑气山没有这个本事?” “住口!” “你何敢如此辱我剑气山?!” “山主,立即将此人赶下山去!” 陈朝这句话,一下子便引发了不少铸剑师的反应,让整个大殿前群情激奋。 杨夫人看了一眼陈朝,有些无奈,怎么这小子什么都敢说? 事实或许差不多,但此刻说出来,不就是明摆着要打剑气山的脸吗? 陈朝摇摇头,问道:“那就是晚辈说错了,剑气山不愿意帮忙,其实因为担心方外,怕被报复,甚至导致剑气山再也不存在于这世间?” 这句话一说出来,那些铸剑师便都沉默了,同之前那个问题比起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实实在在还要更甚,这要是点头,对于剑气山的脸面才是更大的侮辱。 杨夫人默默叹气,眼前这个年轻武夫果然嘴皮子功夫要比这一身本事还要更了得。 “竖子安敢胡言乱语?我剑气山交友广泛,世间不知道有多少剑修得过我剑气山飞剑,我剑气山立于世间,无论多少风雨也无法撼动!” 有剑气山铸剑师冷声开口,对陈朝的话进行反驳。 听着这话,陈朝忽然有些倦了,他沉默了很久,说道:“前辈们其实错了。” “剑气山之所以还存在,不是因为剑气山有多少朋友,也不是剑气山为多少剑修铸造过飞剑,只是因为世间剑修需要剑气山,仅此而已。” 陈朝摇摇头,说完这句话,便已经来到杨夫人身侧,说道:“晚辈下山了。” 杨夫人还沉浸在陈朝的最后一句话里,听着这话,回过神来,问道:“不铸刀了?” 陈朝笑道:“既然没办法,也不愿意,何必让山主难做?” 杨夫人叹了口气,问道:“所以你拼着走到这里,就只是为了说几句话?” 陈朝坦然道:“既然是不愿意,那晚辈就不强求了,只是山上要赶人,晚辈也总得说两句吧,要不然传出去,朝廷的面子放在哪里?” “你倒是心思细腻,老夫倒是想帮你,只是……” 杨夫人看了陈朝一眼,眼里有些欣赏的意味,但更多的却是遗憾。 …… …… 初夏的皇宫里,也有蝉鸣声。 李恒守在御书房外,听着那并不恼人的蝉鸣声,不由得便想起了好些年前在那座王府里的时光,那个时候王妃还在,陛下也还不是陛下,有一日王妃午睡的时候被蝉鸣惊扰,说了一声真烦,然???????????????后他便看到那位陛下拿起捕虫的篓子在王妃窗外抓了一天的夏蝉。 那个时候,王妃的身体还算不错,甚至偶尔还骑马跟着陛下一起去打猎,每次陛下提及王妃,脸上都有笑意,甚至也毫不避讳会在他们这些下人面前说这辈子娶到王妃便是最大的福气,这个福气,就算是拿一整座天下都不换。 只是后来王妃的身子越来越差,渐渐地便骑不了马了,陛下也就渐渐少了出门打猎的次数,天气好的时候,两人会在王府日头好的地方晒晒太阳,说说知心话,那个时候他和一众下人在远处,看着这一幕都觉得很是美好。 王妃是个很好的人,对他们也从不苛责,陛下也极少和王妃吵嘴,有一次是真的惹了王妃生气,王妃躲在屋子里不见陛下,陛下堂堂一个藩王,竟然也低声下气地在门口哄了王妃很久。 之后王妃气消了,陛下还亲自给王妃画眉。 那时候的王府,是李恒觉得最美好的地方。 只是之后,从王府来了神都,到了皇城,虽说陛下依旧那般对王妃,但总觉得在皇城里的陛下和王妃,都和之前不同了,是啊,毕竟那个时候他们心中没有天下,只有眼前的对方,到了这边,王妃成了后宫之主,陛下成了天下之主,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 或许不做皇后,娘娘还能多活些日子,娘娘要是能多活些日子,陛下也不至于如今这般眼瞅着白发越来越多,脸上也没有了多少笑意。 想到这里,李恒轻轻叹了口气,他倒是想得不多,反正不管如何,他这辈子就已经这般了,可陛下此刻肩上担着一个大梁朝,却没有什么人能让他敞开心扉,好生说些话,真是有些看着便让人有些心疼。 “叹什么气?” 李恒耳畔骤然响起一道声音,大梁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身后,看向这个跟了自己很多年的家伙,问道:“觉着有些倦了?要不然就此出宫去,大梁朝如此广阔,到处看看?到时候回不回来,随你。” 李恒摇头轻声道:“天地虽好,但在李恒心里不值一提,这辈子能在陛下左右便是最大幸事了。” 大梁皇帝难得打趣道:“你这家伙越来越滑头了,朕怎么看不到当初进王府时候那个怯生生的小太监了?” 李恒轻声笑道:“陛下都老了,奴婢又怎么不会老,再说了,跟着陛下经历了这么多,就算是再是胆子小,不也得磨出些气魄来吗?” 大梁皇帝淡然一笑,没有多说,只是往前走去,李恒自然也就跟在身后。 “算着日子,那小子现在已经上了剑气山吧。” 大梁皇帝在一处朱墙前看了看,忽然开口,声音平淡,但还是有些情绪波动在里面。 李恒笑道:“之前送来的邸报上写得清楚,他在尚未离开长平州的时候遇到了一对母女,之后在渡口分别,他往黄龙州而去,那对母女则是往白鹿州而去,之后他或许是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便返回白鹿州找寻那对母女,但还是晚了一步,那孩子的母亲被清水山的修士所害,之后他找到清水山,杀了一山修士。” 一山修士,无数人命,在邸报上,其实也是轻描淡写。 大梁皇帝平静道:“这帮修士本就不把人命当作人命,死了也就死了。” 李恒继续说道:“之后应当去夺了剑气山悬赏的鹿角,帮了一对姐弟来神都,之后到古山郡杀了当地的镇守使,还废了其中一个小吏的修为,那小吏之后便被打死了,他离开之后,在临???????????????剑郡碰到求剑的事情,留了那柄剑,帮了一个青楼女子,顺带着教训了一堆剑修,现如今已经到了剑气山脚。” 大梁皇帝笑了笑,说道:“他的脾气倒是有些像朕,不过心里估摸着有些心魔了,之前不管不问,之后便忽然变得古道热肠,都是无法说服自己罢了,这小子从小在渭水长大,之后遭遇了那场大水,艰难求生,又记得那桩往事,其实怎么看都应该对这个世道没有什么关心了,这一趟出门,经历了一些事情,长大了些,是好事。” 李恒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人啊,听人说什么好坏,都不如自己亲眼看看来得好,他苦了些年,便觉得世上没什么人可信任,没什么人可求,也没什么人可帮,这趟再走走,有不一样的心境,对他有帮助。” 大梁皇帝自言自语。 李恒笑道:“陛下对他的期望看起来很高?” “谁叫他流着我陈家的血?” 大梁皇帝平淡道:“朕那几个儿子,你看有一个及得上他吗?” 李恒摇摇头,这种问题皇帝陛下可以问,但他却怎么都不能回答。 “不过如今到了剑气山,那帮家伙想来是怎么都不会帮他的。” 大梁皇帝笑道:“身在我大梁朝,有好有坏,但现在看起来,这小子没得到太多好处,反倒是处处因为身份出问题。” 李恒好奇道:“既然如此,陛下为何还会让他去剑气山?早知如此,何必白费心思?”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李恒,摇了摇头,“用着断刀,不别扭吗?” 李恒这一次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都说帝心难测,这一次绕是他跟着大梁皇帝已经如此多年,都想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了爹,没了娘,一个人孤苦伶仃活这些年,想想就有些难。” 大梁皇帝仰起头,轻声道:“可没了爹娘,不还有朕吗?” “谁叫这小子流着陈家的血呢?谁叫朕和他爹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呢?谁叫朕是这小子的亲叔叔呢?” “剑气山不理他,可敢不理朕吗?” 大梁皇帝笑了笑,看向远处,轻声道:“谁叫这个天下姓陈呢。” /93/93126/32039736.html 第四百五十六章 圣旨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041051.html 第四百五十七章 旨意是什么不重要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049032.html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一段故事如此巧 其实圣旨上是什么内容并不重要,只要大梁皇帝的意志传达到了,就可以了。 但实际上大梁皇帝也不会当真给剑气山下什么旨意,有些事情,不说出来大家都会明白,说出来反倒是落了下乘。 陈朝将手中的圣旨递给杨夫人,打趣道:“山主,如今没有杀晚辈的心思吧?” 杨夫人皮笑肉不笑,“这哪里敢,你死在剑气山,那剑气山这帮人跟着你陪葬?” 陈朝苦笑不已。 杨夫人接过圣旨,看了一眼,也算是松了口气,最坏的结果是这道圣旨上有着大梁皇帝......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054073.html 第四百五十九章 伸手 老人却异常严肃,看着这柄尚在陈朝手中的断刀,沉声道:“给老夫一观。” 陈朝没说话,只是松手。 断刀受到老人的气机牵引落到他的掌心,握刀之后,老人的视线一直在断刀之上游走,神情逐渐严肃,陈朝还是有些不知所以,杨夫人好似明白了一些什么。 “另外一半呢?” 老人抬起头看向陈朝,陈朝则是很爽快得拿出了另外一半,递给老人。 老人接过之后,还是一番打量,最后叹气道:“真的是它。” 杨夫人好奇道:“是它?” 老人郑重点头,“......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061179.html 第四百六十章 我们喜欢的那只蝉 “圣女再这么下去,咱们回去怎么交代?” “对啊,本来这趟来痴心观就是为了参悟那本典籍的,可圣女这些日子不进藏经阁,可怎么办啊?” “我原本以为圣女只是玩心大一些,可怎么也拎得清才是,怎么上了山会这样?” “这样下去可真得不行了。” “我也知道,但是你有什么办法?” “她是圣女,咱们能怎么办?” …… …… 盛夏的痴心观里,护送圣女朱夏来到痴心观的两位女冠站在一棵树下,听着树上的夏蝉鸣叫,很是心烦意乱,能让她们如此烦恼的事情只有一个,就是那位圣女本来是带着研习那本典籍的任务来到的痴心观,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圣女这些日子只是游山,就是不进藏经阁观摩典籍,这个事情,让她们操心不已。 “不管了,咱们说什么都要去说一说了,再这个样子下去,咱们回山定然要受山规处理,宫主不忍心处罚圣女,难道还会不忍心处罚咱们?” 其中一个女冠下定决心开口,看向另外一个女冠,后者也跟着点了点头,然后两人共同朝着那座竹楼小院走去,只是很快两人便互相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无奈,圣女又溜出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个女冠忧心忡忡开口,满脸都是担忧。 “只有等圣女归来了,我们毕竟是客人,在这山中乱走,怎么都不行的。” 另外一个女冠叹了口气,只是点头,如今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虽说接受现状,但两个女冠还是很是担心,这一代的年轻修士里,痴心观的道门双壁牢牢占据着潜龙榜前二,另外那位年轻武夫已经登上前三甲,之后还有行走于世间不知道行踪的剑修郁希夷,带走剑气山的百年一剑,又是剑宗弟子,这些年想来进展极快,还有鹿鸣寺里那藏得严严实实的和尚,外加上一些年轻天才,自家的圣女明明天赋不弱于他们,但若是说当真在修行上不用功的话,恐怕就连那位书院的谢南渡都要后来居上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比较,在之前的那几代人里,万天宫胜不过痴心观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而在这一代中,痴心观的道门双壁天赋尽显,早就注定会是一代天骄,她们那位圣女若是不努力修行,恐怕万天宫之后别说和痴心观比肩,就连太平道一脉的魁首都不见得能保得住了。 宫主对朱夏寄有大希望,但好似这位圣女至今没长大,并不知道自己肩上有什么重担。 说起来也怪那位老真人太过宠溺这位圣女了。 两个女冠想到这里,立马打消念头,那位老真人即便再做了些什么,也不是她们这些人可以乱说的。 那可是最后一次为万天宫胜过痴心观的大真人。 …… …… 痴心观后山山顶,云间月看着那个百无聊赖站在一棵树下看着树上夏蝉鸣叫的圣女,有些不解,怎么世上会有这般少女,心思如此单纯。 “云间月,你说这蝉能活多久?” 朱夏仰起头着树上的夏蝉,有些困惑开口。 云间月轻声道:“所谓夏虫不可语冰,夏蝉破土而出之前,可以活好几年,但破土而出之后,便活不过几个月了,见不到冬天,其实就连秋天都很难看到。” 朱夏疑惑道:“那既然不破土而出能活这么多年,为什么非得出来叫一夏天?” 云间月微笑道:“总要出来看看人间,若是一辈子藏在土里,死活都没人知晓,活着有什么意思?蝉是这般,人也是这般,就好像是这些修士,有哪个肯当真在山中修行一辈子,不出山走走的?” “多少要留点痕迹才是。” 朱夏反驳道:“自己活自己的,管他们怎么看?” 云间月说道:“那你又怎么知道它是不是就想着破土而出看看这三两月的时间呢?” “也太不值了。” 朱夏嘟囔着开口道:“师父就说了,修道是自己的事情,不要想太多,说你们这些长生道的道士就是太执着了,没得什么意思。” 云间月摇摇头,“那位老真人的看法,我可不敢苟同。” 朱夏喃喃道:“这会儿师父都死了,当然和你吵不了架了。” 只是提及自己师父,朱夏又伤心起来,自己好久好久没看到他了。 云间月觉察到朱夏的情绪低落,轻声安慰道:“我们长生道一脉,虽说求的是长生,但求不得,只是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个盼头,说句心里话,我反正不觉得这辈子能修行到所谓的长生境界。” 朱夏轻声道:“所以师父说我们其实没什么不一样,结果都是要死的,不过我们没想那么多。” 云间月点点头,忽然道:“看也看了这么久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藏经阁里看那本典籍?” “着什么急?” 朱夏吐了吐舌头,有些不满道:“我本来没打算来的,这名额让给别人就好了,只是宫主求着我……糟了,这种事情宫主不让我说的。” 云间月微笑道:“想来那位万天宫宫主也是一位妙人。” 朱夏哼了一声,没说话。 云间月站在树下,也没着急开口,只是有些想自己师姐了。 以往她在山上,虽然不见得每天都会见面,但总归是知道她在山上,实实在在想见了便去见一见,但现在师姐下山去了,他还真有些想她。 朱夏问道:“你喜欢那个板着脸的女人是不是?” 云间月一愣。 “来的第一天,我回头看了一眼,我看到你在她面前,人都不一样了。” 朱夏好奇问道:“云间月,你能告诉我,什么是喜欢吗?” 云间月皱了皱眉头,轻声道:“大概是不见她的时候便想她,见她的时候便高兴,有什么好东西便想给她看看,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就想讲给她听听,要是很久不见,就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都觉得没什么劲儿,这就是喜欢?” 朱夏若有所思点点头,想了很久,忽然叹气道:“那这样说,我也有喜欢的人啊。” 这一下就轮到云间月好奇了,他问道:“是谁?能不能告诉我?” 朱夏脸颊微红,摇摇头,“才不告诉你。” 云间月苦笑道:“你还拿不拿我当朋友了?” 朱夏又吐了吐舌头,忽然笑了起来,两个酒窝很是好看。 “云间月,要是那个女人要你去死,你肯不肯啊?” 朱夏又仰起头,看向云间月。 云间月皱眉道:“好端端的,怎么可能要我去死。” 朱夏有些疑惑。 云间月轻声道:“你喜欢的人,如果也喜欢你,那就肯定不会让你去死啊,遇到什么危险了,对方是宁肯自己去死,也不让喜欢的人有危险,所以喜欢一个人是很好的事情,对方也喜欢你就是更好的事情,你要是喜欢上一个不喜欢你的人,那你可要难过了。” “怎么个难过法?” 朱夏对这种事情很好奇。 云间月说道:“打个比方,你喜欢一个人,他喜欢另外一个女子,那么你肯为他去死,他却不肯为你去死,他的眼里只有他喜欢的女子,却没有你,你看了伤不伤心?难不难过?” 说到这里,朱夏已经小声抽泣起来,一张小脸蛋上满是泪水,让人看了真是我见犹怜。 云间月问道:“你怎么了?” 朱夏更咽道:“那糟了,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云间月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很快说道:“你别这么快下定论,说不定你看错了,说不定你也不喜欢他,只是错觉。” 朱夏摇头道:“才不是,我没看到他的时候,我就很想他啊,我最近都没胃口了。” 云间月叹气道:“这每次不是你吃得最多吗,还没胃口?” 朱夏皱眉,盯着云间月嘟嘴道:“我还在长身体,吃得多点咋了?” 云间月摇摇头,笑道:“吃就吃,反正不收钱。” 朱夏还是很伤心,她举起小手擦了擦眼泪,然后才小心翼翼道:“有没有人会同时喜欢两个女孩子啊?” 云间月想了想,认真说道:“好像没有,如果一个人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然后又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那就肯定说明他其实没那么喜欢第一个女孩子,要不然他不会喜欢上第二个女孩子的。” 朱夏哦了一声,这一次就没说话了。 云间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也不知道这个单纯的小姑娘到底喜欢的是谁。 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朱夏才说道:“我要去看那本书了。” 云间月皱眉道:“怎么忽然想通了?” 朱夏哼了一声,举起小手握拳,笑眯眯道:“我知道了,让一个人喜欢自己,不要去对他说自己有多喜欢他,而是要自己变得很厉害,他就自然会喜欢你了!” 云间月本来想开口反驳,但琢磨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道理,然后对朱夏竖起大拇指,笑道:“好像有些道理。” 朱夏忽然沮丧道:“其实我也是瞎说的。” /93/93126/32069646.html 第四百六十一章 那座山上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070155.html 第四百六十二章 天下很小,只有几个人 一位君王早已经在山道上,距离痴心观已经不远,另外一位君王却在登山的路上。 这两位曾经在漠北见过,并且有过一战,不分胜负。 如今再次相遇,却多了另外一个人,痴心观观主。 这三位大概就能决定这个世上很多事情。 有时候天下很大,大到有无数的人,但有时候天下又很小,小到只需要两三个人点头,便能决定这个世间的走向。 妖帝看着还在登山的大梁皇帝,笑道:“你果然又往前面走了几步。” 大梁皇帝这也回应道:“你也如此。” 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但实际上却透露出无比可怕的消息,两位都已经走得很远,像是这样走得很远的修士,想要再往前面走去,是很难的事情,但依着两人的对话,其实不难猜出,两人之前一战,各自都有了些感悟,如今已经往前再各自走了一步。 这个答案,让观主皱起了眉头。 妖帝笑道:“什么时候可以再一战?” 大梁皇帝看着他,平静道:“你若想,今日即可。” 话音落下,山道上已起杀机。 妖帝一身帝袍在此刻无风而动,磅礴妖气缓缓而生,整个痴心观,此刻所有修士,都觉察到了这股骇然的气息,所有人都愣在当场,观主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明显感觉到眼前的妖帝,此时此刻是比之前更为肆意。 大梁皇帝站在山道上,神情不变,但他血气如渊,整个人的气势已经不断攀升到了顶点,宛如一尊神祇立在世间,属于绝世武夫的风采,被他诠释得淋漓尽致。 这两位君王,如今要再次交手了吗? 两人的气场都不断往外扩展,观主不得已后退数步,以避开妖帝散开的气息,留给这两位一战的空间。 两位都属于当世最强的一批人,要是真在此处战一场,痴心观或许能安然无虞,但这座山不见得还能保住。 但当这两人下定决心要再一战的时候,没有人能劝得动,所以观主也无所谓再劝。 妖帝看了一眼大梁皇帝,忽然往山下走了一步,大梁皇帝也没继续后退,也往山上走了一步,两人对视一眼,山道中间,无数青石在此刻都骤然碎裂,一条山道,如今在顷刻间便狼藉不堪。 观主叹了口气,只是想着之后重修山路也是麻烦。 但这只是两位君王交手的开端,远没有到最后白热化的地步。 之后咔嚓一声,一根几乎有数人合抱一般粗细的古树在顷刻间便骤然断裂,随着这棵古木断裂,接二连三的断裂,在两位君王的气场之下,无数的古木在此刻都轰然断裂,无数的碎木草屑朝着天幕而去,如同无数飞剑,朝着四周洒落。 观主一挥袖,拦下飞往痴心观的那些碎木草屑碎石,叹了口气。 大梁皇帝和妖帝的对峙一直在继续,只是两人好似都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其实如今看起来声势浩大,不过是试探而已。 可即便如此,已经让人觉得分外恐怖,痴心观的弟子在远处遥遥相望,虽然没有能够看到两位君王的人影,可感受到如此恐怖的气息,便已经骇然不已。 …… …… 剑宗后山,一处早就已经爬满青藤的洞府,如今青叶微微颤动起来,藤蔓也在不停颤动,洞府里刮出一阵风,只是轻拂过那些藤蔓,便有无数青叶簌簌而落,藤蔓之上也出现数道缺口,青色的汁液缓缓流淌,滴落一地。 一道高大的人影从洞府里走了出来,站在洞口,仰头看着天幕,远处天幕之中,隐约有云海翻腾景象,那人一双眼睛里满是不断生灭的剑意,依着他的境界自然知晓远处在发生什么事情,那道妖气磅礴至极,想来便是那位,另外一道血气也成就滔天之像,看起来便是另一位。 早知道那桩事情的那人负手而立,平静不已。 “在漠北打过一架还不够,要到人间再打一架?” 那人轻声自语,言语里有些笑意。 “算了,我没兴趣作壁上观,要真动起手来,也不该是此刻。” 那人摇摇头,转身走回洞府之中。 …… …… 山道上,两位君王忽然都散开了自己的气息。 大梁皇帝说道:“没意思,还是试探。” 妖帝笑着摇头,“有你在,朕还真担心他们会借机将朕留在这里。” 大梁皇帝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在最高处的那位观主。 观主苦笑道:“陛下若是真有这个打算,痴心观自然相助,但有几分胜算?” 大梁皇帝说道:“之前朕便说过,没有这个可能。” 观主了然,有些遗憾。 只是他也知道,想要将妖帝彻底斩杀,痴心观也势必会付出很严重的代价。 妖帝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好杀,若是真有那么好杀,那这么些年,就不是人族被动防守,而是长驱直上了。 “陛下既然不是来打架的,那意欲何为?” 观主看向那位妖帝,轻声道:“想来陛下有些事情要和这位陛下谈,那贫道先走?” 妖帝说道:“在这片土地上,好似有些事情他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你们两人如果都点头,就好似都作数了。” 方外诸多宗门,虽无确切明言谁是第一宗门,谁是第一强者,但痴心观的底蕴摆在此处,观主依旧是那个最有权势的修士。 大梁皇帝没说话。 观主则是正色道:“陛下可以谈事了。” …… …… 鹿鸣寺。 经声不断,整座寺庙有淡淡佛光萦绕。 但经声传遍整座鹿鸣寺,山腰那座小庙却听不到。 那座小庙看起来很寻常,只供奉着一个泥胎塑像,在塑像前,有个老僧枯坐。 老僧很老,灰色的僧袍上满是蛛网和尘土,或许僧袍原本不是灰色,只是积攒了太多的尘土,所以便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老僧的眉毛也很长,如同两条藤蔓,从老僧的脸上垂落到地上。 老僧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起身了,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睁开眼睛了,以至于此刻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皮上的尘土缓慢坠落,看着像是一尊雕像动了一动,他的眼睛里满是沧桑的意味,这意味着他活了很多年,但到底是多少年,却没有人知道。 老僧缓慢起身,身上的尘土也簌簌落下,整个小庙便烟尘四起。 老僧缓慢走到小庙门口,然后又再次坐下,好似这几步便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坐在门槛上的老僧抬头看着天边的妖气,嘴里喃喃自语,只是让人听不真切,到底是在说什么。 只是随着老僧的嘴唇缓缓而动,一个个有着实体的经文缓缓生出,灿烂的佛光顿时就照亮了这座小庙,但越是灿烂,便越是显得老僧更为古旧,他好像是不属于这个时代,又像是上个时代的遗留品。 佛门有所谓大菩萨之说,和道门大真人,剑修里的大剑仙,是同样的修士,但即便是鹿鸣寺里的那位老住持,恐怕都无法做到老僧这般,只是随意开口,便有如此璀璨的佛光。 璀璨佛光很快生出又很快消散,老僧长叹一口气,坐在门槛上昏昏欲睡。 过去的很多年里,他都在睡觉,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多时,一个少女忽然来到小庙前,也抬头看了一眼天幕,但看了一眼之后便没有什么兴趣,转而看向眼前的老僧,少女皱了皱眉,看着眼前脸上满是尘土和皱纹的老僧,忽然感慨道:“你这么老了呀。” 老僧听不太清楚那少女说的是什么,但还是觉得声音很熟悉,于是很努力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向那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少女。 只是片刻后,老僧忽然瞪大了眼睛,一双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他轻声开口,“是你……你还活着……” 少女盯着眼前的老僧,有些嫌弃道:“你太老了,上次见你,你的脸还圆滚滚的,那颗光头摸着就舒服,怎么这会儿像个老树桩子?” 老僧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双浑浊的眼睛里,不断往外流出泪水,他轻声喃喃道:“真的是你啊……” 少女没理会他的话,只是自顾自说道:“我睡了很久,醒来之后,所有认识的人都没了,没想到还有你,可你也太老了。” 老这个词,好少女说了很多次,没有人会愿意被人说自己老,但老僧好像是不在意,只是轻声感慨道:“过了很多很多年啊。” 少女叹气道:“是啊,过了很多很多年,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感觉一切都很陌生。” 老僧忽然轻声道:“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少女皱起眉头,“不行,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就一个认识的人都没了。” 老僧无奈道:“可我不是你,活不了那么久了。” 少女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没有告诉别人?” 老僧点点头,眼里有些不可言说的东西,“我很害怕。” 少女皱起眉头,没有说什么。 老僧这个境界的修士,也有很害怕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 少女忽然明白了,“所以你不肯离开这里。” 老僧点点头,小声道:“虽然我快要老死了,但我也不愿意死啊。” 少女摇了摇头,“放心,我们会改变这个事情的。” 老僧问道:“我们?” 少女微笑道:“好像说得不对,我认识了新的朋友。”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074213.html 第四百六十三章 修行无所差 “朋友啊……“ 老僧仿佛有些感慨,“我很久之前也有很多朋友,但他们总是很自大,认为什么事情自己都能做成,所以他们很快就死了。” 少女瞥了一眼老僧,仰起头说道:“我的朋友和你的朋友是不一样的,至少他们没有这么蠢……” “嗯,其实你也不算蠢……” 少女想了想说道:“你只是有些怕死。” 老僧看着少女说道:“你不要太过自信,这件事很凶险,已经很多次都是这样了,我觉得你改变不了什么。” 少女则是不以为然,“有些事情没有去试过,哪里知道不行呢?况且……算了,跟你说了也是白说,你好好躲着吧。” 老僧没有说话,沉默的他看起来真的像是一座雕像而不是人。 “我不是大菩萨,我只是泥菩萨,自己过河都难,更不用说带着别人一起了。” 老僧的脸色很晦暗,没有太多见到老朋友的高兴。少女懒得听他说这些话,只是饶有兴致???????????????的在指尖唤出一抹璀璨的光粒,然后自己仔细端详。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站起身来,说道:“小和尚,我要走了。” 已经早就说不上小,甚至很久之前便是老和尚的老僧张了张口,最后没说出什么来。 少女有些嫌弃的看了山下的那座寺庙,又转头看了老僧一眼,微笑道:“做点有意思的事情才有意思,就这么活着反倒是没有意思,这个道理你都不懂,白活了这么多年。” …… …… 剑气山已入盛夏,自然也少不了蝉鸣声,陈朝获准可以在剑气山自由行走,自然就招来了许多铸剑师的不满,但好在陈朝身后站着那位大梁皇帝,所以再多不满,最后都只能藏在心里。 陈朝也没闲着,在等回信之时,他在山中到处去看那些铸剑师铸剑,不过这些铸剑师大多都有所谓的不传之秘,不愿意外人在一旁看着。 陈朝因此碰了一鼻子灰,其实要不是杨夫人已经在山中告知众人不得为难陈朝,恐怕陈朝就不会只是碰壁了。 这日午后,陈朝在后山走走停停,最后又回到那竹海里,百无聊赖解开佩刀,用刀鞘在那些青竹上缓缓敲击,听着各自不同的声音,陈朝心境安宁,感知着体内的气机流淌,陈朝有意牵引,配合着呼吸,一进一出间白雾浮现,通体舒泰。 那从戎山宗遗迹里得来的白雾,和不知名的修行之法,陈朝尚且还在摸索,只是越发摸索越觉得妙用无穷,这套秘法很难说是武夫修之法还是道法,也不知道有几层,反正随着境界的提升,体内的白雾渐渐壮大,不管是修复伤势还是攻伐都有妙用。 陈朝现在甚至在缓慢尝试将这些白雾和自己的断刀融为一体,在施展刀式的时候,引导白雾和气机一同流动。 深思着白雾的陈朝恍惚出神,不知不觉间便走出了竹海,眼前出现一片断崖,断崖之上立着一个铸剑炉子,在炉子前,有一张躺椅,有个高大魁梧的老人坐在上面眯着眼。 陈朝回过神来,在远处相望,一时间没有靠近。 “你就是那个让整座剑气山吃瘪的那个年轻武夫?” 陈朝还没有动作的时候,对面已经开口,声音懒洋洋的,没有什么敌意。 陈朝系好佩刀,拱手道:“晚辈陈朝,见过前辈。” 老人站起身,看向陈朝,淡然道:“身后站着一尊绝世武夫,你可以嚣张点。” 陈朝苦笑不已,“绝世武夫不是晚辈,何以如此嚣张?” 老人哈哈大笑,“嚣不嚣张有什么好说的,难道现在剑气山就有人觉得你不嚣张?” 陈朝一怔,忽然说道:“前辈是不是姓仇?” 老人看了陈朝一眼,淡然道:“看起来你是碰到了老夫那个朋友了。” 陈朝实话实说,“在山下的铸剑铺子遇到了老前辈,前辈说要是上山铸刀有麻烦,可以找姓仇的试试,只是晚辈还没来得及,事情就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了。” 老人摆手道:“山上那帮家伙是什么???????????????东西老夫清楚得很,铸剑铸剑,说起来是一辈子都只做这样一件事,但实际上名声也还放不下,沽名钓誉之辈,老夫不耻,不过你想让老夫帮你也不成,老夫没那个手艺,山主都做不成,老夫就更是如此了,不过你到如今都还没有下山,想来是有人应允了你什么,哦……山上好像还有位师叔祖还活着……你这小子的面子还真不小。” 陈朝依旧苦笑道:“不过是陛下了不起。” 老人朝着陈朝招招手,让陈朝走过来,这才笑眯眯指着那铸剑炉子,问道:“你可知道老夫如今铸的最是一柄什么剑?” 陈朝看着铸剑炉里那璀璨闪着光芒的铁水,微微闭眼,感受到了一股剑意,这让陈朝一下子想起来了自己在竹海里看过的那些青竹,然后轻声道:“宛如山中山泉,咚咚作响。” 老人诧异看了一眼陈朝,啧啧道:“你小子不是个纯粹武夫吗?” 陈朝也茫然点头。 老人问道:“那你怎知老夫这柄剑的剑意所在?” 陈朝也不藏着掖着,直白道:“剑气山有一片竹海,晚辈以刀鞘敲击青竹,便能听到不同声响,之后以此感知,好似世间剑意,都各有千秋,各有声响。” 老人闻言伸手,搭在陈朝胳膊上,片刻之后,老人失望松开手,但还是有些想不通,“你这小子看起来好似有些像天生剑胚,但偏偏体内剑气不通经脉,练不了剑,真是怪事,怪事!” 陈朝本就没对练剑抱有什么期待,如今老人这样说,也不觉得失落。 老人看了陈朝一眼,“小子,你虽然不能练剑,可你知不知晓,光是你这一手,世间剑修在你面前,估摸着都要束手束脚了。” “前辈请细说。” 陈朝这一下子是真的好奇起来了。 老人笑道:“凭借着你感知对方剑意这门功夫,就能在对敌中占得先机,之后你境界提升,说不定还能抽丝剥茧,将对面剑修的剑气流转尽数看穿,那到时候这天下剑修在你面前,始终慢你一步,你觉得会是什么景象?” 陈朝有些失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听过那竹海青竹的敲击声之后便能如此了,但依着老人这么说,只要他继续往前钻研,天下剑修在他面前,几乎已经没有了任何杀力上的优势。 老人喃喃道:“你上山铸刀,是怪事,杨夫人带你去听竹海青竹也是怪事,你听过之后,如今竟然已经不逊色一些剑胚对剑意的感知,也是怪事,最大的怪事则是你这小子,竟然是个武夫!” 说完这句话,老人沉默许久,他这话说完,但其实还有半句话没说,大梁朝前有那位大梁皇帝那样的绝世武夫,后又有这么古怪的年轻武夫,对于整个大梁朝来说,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老人不敢去想,或许这要不了多久,就会是整个天下,无数的修士共同要面对的难题。 大梁朝的崛起,似乎已经有迹可循? 老人摇摇头,将这些事情甩出自己脑子里,这才笑眯眯说道:“你小子要是个剑修,无论境界高???????????????低,老夫其实都能送你一柄飞剑,老夫的飞剑虽然不如山主所铸的飞剑,但怎么说起来,都不算差了。” 陈朝厚着脸皮开口道:“说起来晚辈有个朋友便是剑修。” 老人讥笑道:“你是说那个书院女娃,早就带走九柄飞剑,怎么?还要第十柄?” 陈朝有些尴尬。 老人自顾自说道:“老夫瞅你有缘,这次开炉铸剑,你可以在一旁观看,铸剑铸剑,其实是一柄剑塑造精气神的过程,你要是看得透彻,对你的修行,绝对是有利无弊。” 】 “那就多谢前辈了。”陈朝拱手,倒也没有拒绝,顶尖的铸剑师铸剑过程能够一观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陈朝没有理由拒绝。 只是老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又眯眼躺下,丝毫不去管那铸剑炉。 陈朝好奇问道:“前辈在等什么?” 老人笑眯眯道:“你也看出老夫在等?” 陈朝微笑致意。 老人开门见山道:“飞剑出炉,大多数铸剑师都会选择一个好时机,是飞剑成型最关键的时候,但老夫不等那个,老夫在等一个时机铸剑,倒也不特殊,就是日出。” “这处断崖在日出之时,一轮红日映照断崖,是天下顶好的景色,到时候老夫在红日里铸剑,自然会有一柄不错的飞剑。” 老人自顾自轻声道:“天底下最难求的,其实就是舒服两个字,剑舒服了,铸剑师舒服了,那就真就是一柄有意思的剑了。” 陈朝若有所思。 老人忽然道:“要不这柄剑你来铸?” 陈朝一脸懵。 老人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这柄飞剑老夫总觉得有些特别,你来铸剑,说不定会是一柄不弱于百年一剑的飞剑。” 陈朝想了想,点头道:“但晚辈只有一身力气。” 老人笑而不语。 —— 推荐一本书老空小白的《刃归》,另外春节期间尽量不断更。 /93/93126/32078019.html 第四百六十四章 铸剑之外 既然老人说是要陈朝铸剑,陈朝正好也想体验一番也就没有拒绝,不过老人铸剑怪,做事也怪,在陈朝答应下来之后,就要陈朝不再说话,之后一夜,有漫天繁星,但是老人和陈朝,只是静静看着。 一夜之后,远山有一轮红日渐渐升起,照耀这座断崖,老人才缓缓睁开眼睛,笑道:“脱衣。” 陈朝闻言一怔,但还是很快将身上黑袍脱下,露出满是伤痕的上半身。 老人瞥了一眼,啧啧赞道:“怪不得,原来也是吃过大苦,艰难求生过的。” 陈朝没有说些什么。 老人丢出铁锤,让陈握住,之后他亲自将铸剑炉里的铁水倒出,一旁的剑槽很快便灌满铁汁,之后老人用一把铁钳将通红的铁块举起,放在陈朝身前。 老人不用多说,陈朝手中铁锤已经在同时落下,一锤落到那铁块之上,火花四溅,老人的衣衫触到火花便瞬间破碎,留下一个洞口,而本就是赤裸上身的陈朝则是被火花溅到身上,在身上留下一道耀眼白痕。 不过也是转瞬即逝。 对于陈朝来说,这点伤痛,其实也没有什么,毕竟常年在山林之中和妖族大战,他浑身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伤痕。 老人拿起一把璀璨小锤,轻轻引导敲击在那铁块前方,陈朝会意不断落锤,一块铁块在他的锤子下面就这样不断变化成型。 老人默不作声,只是不断调整铁块的位置。 陈朝在敲击铁块的时候,甚至还能听到山泉流动的声音,一缕缕剑气顺着他的铁锤缓慢攀升到陈朝的手臂上,然后缓慢而上,顺着陈朝的经脉一路往前走去。 历来和剑修对敌,若是被对方剑气侵入经脉,那就是极大的问题,毕竟剑修剑气在他经脉里,只怕是四处游走,让他苦不堪言,可这一次的剑气,虽然已经进入他的经脉之中,但是却一点都不汹涌,反倒是显得那么平和,宛如是他自己身体里产生的剑气一般。 陈朝一边挥动手中的铁锤,一边感受着剑气流动在经脉里的舒畅,或许这是他唯一有可能可以如此近距离的观望剑气了。 之后陈朝突发奇想,以体内白雾和那些剑气相遇,然后让白雾抽丝剥茧一般去将剑气一缕缕剥离。 这是水磨功夫,陈朝必须一心二用,在不断捶打的剑条的同时在体内也将那些剑气一点点剥离开来,看到剑气本身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得不说,一旦陈朝当真能做到这一点,那么之后天下所有的剑修对于陈朝来说,将不会再如此恐怖,所谓剑修世间杀力第一,也只是针对别人而非陈朝了。 陈朝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但还没有开口,老人便说道:“你是想知道,我们铸剑师天天和飞剑打交道,会不会对于剑气的感知和熟悉程度,比剑修还要厉害?” 陈朝点点头,说道:“前辈如何答?” 老人说道:“感知剑气,驭使剑气,体内生出剑气,本就是三个不同的东西,剑修强于后两者,铸剑师只强于第一种,不过若是铸剑师修行练剑,大概会比一般剑修更为熟悉飞剑,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你本就是个怪胎,你体内有道气机,好似能包容万物,这是你们武夫的不传之秘?老夫猜猜,是那位大梁皇帝传给你的?老夫听闻,那位皇帝陛下南归之时,曾经提剑对敌?你们武夫是否并不粗鄙,而是有一些秘法,只有少数人才知道?” 老人这个问题反倒是让陈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事实虽然不是如此,但事情涉及大梁皇帝,陈朝不愿意说些什么。 老人了然,“不想说就算了,老夫不强求,反正老夫一生都只会铸剑,你们这些是是非非,老夫想来也没有插手的一天。” 陈朝问道:“剑气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老人被这个问题问的有些茫然,于是看了陈朝一眼。 陈朝重重砸下一锤,轻声道:“剑气山既然是天底下最会铸造飞剑的地方,那么是否也可以试试铸造刀枪之类的东西,北境的那些士卒,要是有了剑气山铸造的兵刃,杀妖只怕更多。” 老人笑道:“你这话也就只能对老夫说了,对其余人,包括那位山主,只怕也要觉得你在痴人说梦,剑气山享誉世间,靠的就是飞剑,所有铸剑师也把铸造飞剑当成一等一大事,至于是否铸造别的能给帮助你们大梁,谁会在意?” 陈朝皱眉道:“不是大梁,是整个人族。” 老人感慨道:“不是真到了那个不得不做的时刻,没有人会把大梁看作人族的代表。” 陈朝默不作声,这样的认知是整个方外的具体认知,即便有些人不会这么想,但个人的意志也改变不了整个大局。 老人笑道:“不过一切没有定论,你看现在,你们那位陛下一出手,剑气山不还是得低头吗?” 陈朝笑了笑,“要么拳头足够大,要么利益往来双方都满意。” “你别去想着前者,你能胜过剑气山,还能胜过整个方外不成?你们那位陛下没有这个能耐,你以后也不见得有这个能耐。” 老人笑道:“不过要是真有一天,老夫一定拿出十二分力气为你们铸造刀枪。” 陈朝疑惑道:“为什么?” 老人无所谓道:“铸造了一辈子飞剑,老夫也想试试别的。” 陈朝笑着点头,之后落锤,没来由的一锤轻一锤重。 老人最开始皱眉,想要说些什么,但之后感受到那已经成型的剑条里的剑气流转,硬生生闭上了嘴巴。 之后陈朝不管如何随意落锤,老人都默不作声。 直到之后,剑条剑意和剑气越发的浓郁,老人才有些不确定问道:“你落锤力道如何把控?” 陈朝没有开口,他一心两用,此刻体内白雾一点点抽丝剥茧,已经将剑气本源呈现在自己面前,此刻的陈朝,一边震惊于自己能够如此清晰的看清楚眼前的剑气流转轨迹和本源流动,一边根据自己看到的东西落锤。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才恍然回神,发现了白雾的另外妙用,原来这白雾甚至还能将对方的本源彻底看透,不过只怕是现如今只能对没有剑修操控的飞剑如此,其余的,只怕还需要不断摸索。 光是看透本源吗? 陈朝不太满足。 他试着脑海里构建剑气流转轨迹和本源流动,用白雾将其复刻出来。 然后他骇然发现,自己的指尖出现了一白色剑气,但转瞬即逝。 但即便如此,陈朝都有些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自己体内已能生出剑气? 那岂不是说,假以时日,自己甚至有可能成为一名剑修? 即便不去修行剑修之法,甚至都有可能释放剑气? 想到这里,陈朝越发惊骇这白雾的来历,戎山宗不在当今任何的史册记载内,是超出人们认知的上古遗迹,那个时候的修士,修行这门秘法,便能有如此多妙用,那戎山宗原本的修士得有多强大? 但如此强大的戎山宗,又如何会覆灭? 陈朝甚至还想起了那株仙药所说,武夫也可修行道法? 或许那不是假的。 或许武夫当真能够修行道法,但是那些适合武夫修行的道法并没有流传下来。 再换句话说,也就是说,当今的武夫修行之法,只怕走得是一条岔路,而并非是武夫的大道。 当今的修行之法是错的? 这个念头猛然在陈朝脑海里生出。 那到底是有人有意为之,还是说在很久之前,武夫的路断了,然后后来人自己重新琢磨,只创造出了这条残路? 这一切的疑问,陈朝都没有答案,他唯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除去身上的白雾之外,大概也就是那位在棺椁里的少女了,她吃了自己的仙药,如今踪迹全无。 但她至少让陈朝知道,忘忧境界之上,应当还有境界。 而且也有人切切实走到过这样的境界。 或许一切的疑问,都要等找到那个少女,或者说自己的境界更加强大之后,解开白雾的秘密。 陈朝皱了皱眉,因为他还想起了自己所拥有的那一页纸。 那也应该是某位至强者的感悟之类的东西,自己只要看完上面的字,只怕是也会得到些什么。 对于那未知的上古和辛秘,陈朝很感兴趣,尤其是可以重新定义武夫这件事,让他觉得对那些未知越发憧憬。 就在陈朝恍惚出神的时候,老人忽然欣喜道:“成了!” 陈朝猛然回神,只见眼前的剑条已经成型,剑身上有剑气不断流转,看着就如同一条小溪缓缓流淌。 老人不顾什么双手捧起剑条便直接从断崖丢下,之后老人跟随着一跃而下。 陈朝皱眉之后,也跳了下去。 之后两人来到崖底,这里竟然有一方寒潭,依着陈朝的眼力,也看不清楚到底有多深。 老人站在潭边笑道:“还要等七七四十九天,但老夫已经可以断定,此剑绝对只比百年一剑稍逊一筹!”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085045.html 第四百六十五章 云泥 老人有些遗憾地开口,“材质的问题罢了,若是有上好的铸剑材料,这柄飞剑便不弱于百年一剑了。” 陈朝一笑置之。 老人转头看向陈朝,笑眯眯开口道:“有这样的飞剑,还得多亏你,老夫看着你大概是有成为一个不错的铸剑师潜质,如何?留在剑气山?” 陈朝顿了顿,一时间没有说话。 老人遗憾道:“估计你也不会想着成为一个铸剑师,毕竟你这样的纯粹武夫,对于铸剑师估计也没有什么兴趣。” 】 陈朝说道:“其实也不无不可,不过晚辈在剑气山估计也待不了多久。” 老人说道:“你要是有兴趣,没下山之前便可以来这边和老夫学一学怎么铸剑,老夫没有什么忌???????????????讳,你认不认老夫做师父都无所谓。” 陈朝拱手,算是应下这桩事情。 老人说道:“不过这柄飞剑,你可带不走。” 陈朝一笑置之。 两人对视一眼,老人笑道:“你这小子对老夫的脾气,以后来剑气山,记得留几分面子。” 陈朝苦笑道:“怎么依着前辈的意思,晚辈下次来一定是要找剑气山的麻烦?” 老人微笑不语。 陈朝正色道:“剑气山对晚辈有恩,晚辈如何都不敢忘。” 老人摆摆手,不再多说。 陈朝行礼离开,很快便来到那座茅屋前,剑气山的那位师叔祖瞥了陈朝一眼,讥笑道:“到底有没有谱?” 陈朝笑着点头道:“如今都没有回信,怎么没有谱,事情已经成了。” 老人小声道:“千年寒石这般珍贵,你们那位皇帝陛下真能说拿出来便拿出来?” 陈朝挑眉,“前辈不信?” 老人挑眉道:“真是这样?” 陈朝不说话。 老人微笑不语,起身走进茅屋里,然后朝着陈朝招手。 陈朝疑惑站起身来。 来到茅屋前,看到里面放着的铸剑炉子。 之前在断崖那边陈朝已经见过了那位仇性老人的铸剑炉,但现如今老人的铸剑炉却和他之前所看的不同。 这是一个极为特别的铸剑炉,看着甚至不像是一个铸剑炉,而是一个寻常小火炉。 陈朝看着这小火炉,好奇道:“前辈这是铸剑炉?” 老人点头,自顾自在一侧坐下,自言自语道:“你们那位皇帝陛下肯定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治天下如烹小鲜。你这铸刀也是精细活,这小炉子正适合。” 说话间,老人伸手将一颗璀璨妖珠丢入炉子里,然后眼瞅着眼前的炉子火焰渐渐升起,这才微笑道:“以妖珠为柴火,此刻生火之后,在铸刀结束之前便不能熄灭,这期间要消耗多少妖珠,你知道吗?” 陈朝沉默着取出一袋子妖珠,轻声道:“晚辈什么都不多,只有妖珠不少。” 看着陈朝拿出来的这一袋妖珠,老人微笑道:“看起来真是天子近臣,身上???????????????好东西不少。” 陈朝也没有仔细解释,关于自己的过往和这一路上的经历,也没有大肆宣扬的必要。 老人仔细挑选着那袋子妖珠,最后一屁股坐在火炉旁,眯眼说道:“反正闲来无事,要不然讲个故事听听?” 陈朝点头道:“晚辈正想好生请教这断刀的来历。” 老人没好气道:“存心要看剑气山的笑话?” 陈朝摇头,轻声道:“自当守口如瓶。” 老人想了想,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你好似也有资格听听,罢了,就在这草屋里,老夫一说,你一听,出了门老夫可不认账。” 陈朝笑道:“前辈请说。” 老人皱起眉头,一时间到底也是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来,想了许久之后,才说道:“那人身份现在已经几乎无法确定,他出自哪座宗门,师承何人,都不清楚,但应该可以确定,那人也是武夫。” 许多年前那位武夫上山铸刀,剑气山不得不低头,许多年后这个年轻武夫上山重铸断刀,刀还是同一柄,人虽然不是同一个,但让剑气山低头的,还是个武夫。 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也很有可能是所谓的因果,反正一举一动之间,大概便是注定。 陈朝刚要开口,老人便轻声道:“别着急问,你想问的,老夫不见得知道,老夫要说的,你也不见得能想到,老夫说些闲话,你听一些,是什么便是什么。” 陈朝点头,于是不再开口。 只是老人接下来的第一句话,便让陈朝大为震惊。 “万柳会因何改名,便是因为那人不满原本的名字。” 陈朝皱起眉头,当初和谢南渡第一次谈及万柳会的时候,陈朝还对这桩事情有些兴趣,想要知道是谁让原本叫做万流道会的万柳会改成了如今的名字,陈朝当时还在想,会不会是方外某座宗门里的大人物,或许是上代观主之类的人物,但如今老人这一句话,便让陈朝???????????????觉得十分意外了,他低头看向腰间的断刀,这位原来有这般了不起? 这如此盛大的年轻修士聚会,自然而然不会因为他一句话说改便能改的,更何况他的身份还是一介武夫,能做成这件事,要么就是那位的拳头无比大,要么就是他当真为人族立下过什么不朽的功绩。 老人缓缓道:“那桩事情比他上剑气山还要隐秘,不知道多少人联手将其藏了起来,老夫知晓那人便是他,还是因为剑气山曾经为他铸过刀这一节,若是没有这一节,这点秘密,你现在也不会知道。” 陈朝无奈道:“看起来这柄刀的前任主人,很是了不起。” 老人笑而不语。 陈朝问道:“那这柄刀的名字是?” 飞剑有名,这柄刀当然也有名,只是刀身上不曾镌刻,陈朝也就不知晓。 “当初剑气山当这桩事情是天大耻辱,自然不会取名,至于那位自己如何想的,我们也不知道,不过这一次重铸,可以在刀身上为你铭刻刀名,你有想法吗?” 老人看向陈朝。 陈朝想了想,轻声道:“既晓高墙深,亦知云泥别。” 陈朝笑道:“就叫云泥吧。” 老人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吐出一个字,“酸。” /93/93126/32096419.html 第四百六十六章 什么东西 一驾马车,从神都而出,马车寻常,不过是用寻常木材做的,只是车厢前头用黄布幔子做的帘子,帘子厚重,即便是一路南下有许多大风天,都没能将这厚重的黄布幔子吹起来,也就更别说看到这车厢里的那位真容了。 驾车的马夫也看着寻常,穿着粗布衣衫的他生了一张更为寻常的脸,沉默寡言的汉子好似只会驾车不会说话,从出神都到一路南下,马车走了半个多月,竟然途中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是到了用饭的时候,他自然会停下车,从行囊里拿出吃食,独自一人坐在车厢旁安静吃着东西,至于车厢里,他从来都没有管过,这样一来,甚至都让人怀疑,这车厢里到底还有没有人。 半月之后的一天,马车驶离官道,要抄一条小路,从这里走,可以节省半日的时间,能早些穿过长平州边境,来到黄龙州境地,只是小路路不是很宽,加上路上也并不平坦,自然便更加颠簸,只是不管怎么颠簸,车厢里始终没有什么声音传出,无比安静。 直到马车通过一条小河上的木桥,小路两边出现不少百姓,看着这架马车,很多人便自然而然停下脚步仰头看去,马夫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挥动手中的鞭子,让马车走得慢些,不过当马车来到这些百姓身侧的时候,一个看着已经年过花甲的庄稼汉子,骤然丢出手中的锄头,然后整个人直接朝着车厢里冲去。 汉子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手中鞭子挥动,直接一鞭子结结实实地打在眼前的庄稼汉子身上,啪的一声,庄稼汉子的身体断成了两截,正好从马车两边坠落下去,与此同时,那些原本还在观看的百姓忽然纷纷出手,而并非四处逃窜。 很显然,这是一场密谋多时,准备充分的杀局,针对的就是这架马车和这马车上的那人。 汉子沉默不语,只是微微皱眉之后,手中的鞭子挥动更为频繁了些,好些扑上来的杀手在此刻都没能躲过他手里的鞭子,毫无疑问,被这根鞭子打中的杀手,此刻都倒在了血泊中。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缓缓驶过,车轮上沾满鲜血,在地面上压出两条长长的血痕,直到很久之后,才渐渐消散。 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的汉子在马车走出很远之后,才木然道:“走漏了消息,有鬼。” 车厢里有人微笑开口,声音轻柔,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到处都是鬼,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这只鬼出在什么地方,需要好好查查。” 汉子说道:“这一路上会有些麻烦,说不定走不到终点。” 车厢里那人笑了笑,“我这一生,如履薄冰,每一步走得都很凶险,天底下最凶险的地方我都活得很好,这些地方又有什么关系?倒是你,不要太自大,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记住我说的这句话,不然你真的很有可能无法活着回来。” 汉子无所谓地摇头道:“死了就死了,反正我也没什么好活的了。” 听着汉子这句话,车厢里那人叹了口气,轻声道:“你果然是差了那口气啊。” 木然的汉子没有说话。 …… …… 马车出长平州,然后入黄龙州,在黄龙州内遭受了数次袭杀,那个木讷的汉子经历了多次大战,最后也负伤不轻,到了距离剑气山不足数千里之后,马车在官道一侧缓缓停下,马车里那人微笑道:“还真想死在这里?” 汉子没说话只是咳嗽,有些血丝顺着嘴唇旁流出,汉子伸手擦去,平静道:“我真没打算活着回去。” 车厢里那人笑道:“你要是死在外面,陛下可就不高兴了,陛下要是不高兴,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汉子叹了口气,微微起身,掀开那黄色的布幔子,这才看到了里面的那人模样,那人面白无须,皮肤发白,却不是那种变态的白,他甚至生有一双丹凤眼,此刻微微眯起,给人一种很中正平和的意味。 穿了一身寻常绸缎衣衫的那人伸手搀了汉子一把,然后自己走出车厢,将怀里的盒子丢了出去,汉子一把接住,有些木然问道:“这就是那个东西?” 那人笑道:“是的,陛下有旨意,非得送到剑气山不可,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就把制造问题的人都杀了。” 汉子叹气道:“陛下这么说话,真是好些年都没有听过了,其实我有时候就在想,咱们要是都在王府,一辈子打猎喝酒,不比做什么皇帝舒服?” 同样是出那座王府的李恒笑了笑,“就你这想法,怪不得陛下一直按着你不让你去北境,要是你真去了北境,说不定喝两口酒就敢去找妖帝拼命。” 汉子摇头道:“我是喜欢喝酒,不是傻子。” 李恒笑而不语,只是坐到车厢上,轻轻拿起鞭子,然后扯了扯缰绳,驾车这种事情,其实很多年之前他就不做了,之前那位陛下还不是陛下的时候,他便是马夫,只是随着后来陛下成了陛下,也不怎么乘坐马车之后,他就没有做过马夫了。 只是时隔多年,还是驾轻就熟。 李恒看着两边不断倒退的景色,想着之前出宫之前陛下说的话,有些感慨。 天底下的景色,说好看,其实也好看,说不好看,其实也不好看,其实好不好看,就看要和谁一起看,不好看的时候大概就是没那个心情。 风景在心中,便有这么不同。 马车缓缓而行,道路前方已经出现数道人影。 李恒看到了,却也装作看不到。 马车照常往前,眼看着距离对方已经不足数丈,李恒这才叹气道:“让开,别挡着。” 有人面无表情说道:“把东西拿出来?” 李恒看着那人,问道:“什么东西?” 那人皱眉道:“你知道的,别浪费时间,车厢里那个人还能做些什么吗?” 李恒摇头轻声道:“我说的是,你是什么东西?”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097631.html 第四百六十七章 凡事不留线,日后不相见 李恒作为皇城内侍之首,在神都很少有人会觉得这位早在大梁皇帝还是藩王的时候便跟在左右的内侍盛气凌人,不管是谁看到这位内侍,总能看到他眼带笑意,不曾因为是皇帝陛下身边的红人便看不起任何人,以至于虽说很多人都敬重这位内侍,但真没有太将他放在心上,但实际上,能从王府走出,来到神都便直接成了这内侍之首,期间甚至没有任何的蛰伏和等待,便足以说明大梁皇帝对于此人的信任,而这十几年来,皇城里一直都没有传出什么事情来,所谓的风平浪静,除去那位皇后娘娘统率后宫之外,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不管如何都离不开眼前的这位李恒。 管理后宫,不见得你是皇帝陛下眼前的红人便能管好的,那些铁血手腕,那些心机算计,李恒一样不差,只是后宫需要这些,天下不需要这些,皇帝陛下更不需要这些,他才一直温和示人。 如今离开神都,方外修士得知他带着千年寒石而来,所以纷纷而来,想要在这位内侍之首手里将那块千年寒石带走,但要是真有这么简单,或者说,李恒只是个寻常内侍,大概大梁皇帝也不会让他亲自走一趟了。 看着眼前的那些修士,李恒说完那句话之后,便再也不曾开口,只是随着一阵气机从他衣袍里涌出,所有在此地的修士都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 那股气机太过强大可怕,隐约之间,已经让他们再也生不出任何心思来。 领头的修士脸色难看,正要开口,李恒便摇了摇头,机会已经给过了,如今不会给第二次,李恒微笑看着那人,那人骤然发现自己不仅浑身上下再也动不了,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眼中涌现出无数的恐惧神色,但很快却被一片鲜血淹没眼眶,无数利刃好似早就放在了他的身侧,此刻缓缓逼近,他的眼睛便瞎了,之后手臂骤然断裂,无数鲜血在肆意地飞洒,就像是天底下最鲜艳的花。 再之后,那人的衣衫骤然炸开,无数道血痕没来由地出现在他的身体上,片刻后,他化作一堆碎肉,就此落到了地面上。 其余修士看着这一幕,神情大骇。 李恒的眼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同样的事情,已经开始接连发生,无数的修士都在这里变成碎肉。 汉子在车厢里,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皱眉道:“你动起手来的时候真恶心。” 李恒笑了笑,重新坐回马车前,然后驱马前行,“真正恶心的时候你还没看到,不过说起来我真的是十几年没有动过手了,上一次还是和宁平一起站在陛下身后。” 提及那位镇守使的名字,汉子自然便想起了那桩只是听闻没有见过的旧事,他沉默片刻,犹豫道:“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恒微笑道:“想知道就去问陛下,问我做什么?” 汉子哼了一声,他要是有那个胆子,此刻何必开口。 李恒继续笑道:“实在不行你就去问宁平,不过这家伙现在去北境了,你得等他回来。” 汉子默不作声。 李恒不再说话,驾车前行,这一路上,平坦无事,很快便到了剑气山脚。 看着这架寻常的马车,没有多少人注意,对于这个驾车的马夫,也没有人会想到他就是李恒,更没有人会想到这位内侍还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大修士。 登山之前,李恒拿过盒子,独自上山,剑气山还是那般剑气纵横,许多剑修上山走得艰难,但李恒却闲庭信步,很快便到了山门前,守山弟子看着这个寻常的中年男人,有些奇怪,眼前男人实在是不像剑修。 只是有了之前陈朝的前车之鉴,守山弟子倒是足够客气。 其中一人开口询问道:“道友此来何事?” 李恒微笑道:“李恒,来送东西,烦请通报。” 又是一个听着陌生的名字,守山弟子思考片刻,点头示意李恒稍微等一会儿,转身回山通报。 不到半刻钟,山主杨夫人匆匆而来,在山门前见到这位一身寻常装束的内侍之首,拱手之后,有些为难道:“不知道如何称呼。” 李恒不以为意,说道:“山主请便。” 杨夫人想了想之后,说了一句李先生。 李恒笑着点头,“那位陈指挥使的信到了神都之后,陛下便拿出了剑气山所要的东西,命我带来,只是一路上碰上些麻烦,晚了些。” 杨夫人领着李恒入山,苦笑道:“陛下威势,实在是……” 李恒说道:“山主莫要多想,剑气山再如何超然世外,但毕竟在大梁境内,多年以前这些东西又说得清楚,陛下此举,倒也不是针对谁。” 】 杨夫人点点头,有些无奈,原本以为这位大梁皇帝身前的红人来到剑气山,多多少少要给剑气山些面子,但这么一开口,杨夫人便知道了,大梁皇帝对于当日一事,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其实这也在剑气山的意料之中,不是不能接受,只是真知道了是这般,总会觉得有些苦涩罢了。 李恒微笑道:“陈指挥使年轻有为,陛下也很是欣赏,剑气山既然有能力帮衬,把事情拿出来讲,大梁如此大,有什么是拿不出来的?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 杨夫人轻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先生还请知晓。” 李恒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青竹,淡然笑道:“带一句陛下的话给山主,做山主其实和做皇帝是一样的,说出的话,要有人听,要做得了数,要不然只怕也做得不开心。大梁和剑气山,其实有许多可以谈的,若是山主有意,其实都可以谈一谈。” 杨夫人点头道:“自然如此。” “这两年生了很多事情,可陛下还活得好好的,其实很多事情就不该发生了,非得这样,大家都不好看。” 李恒忽然感慨道:“陛下胸怀何其大,一块千年寒石,在剑气山看来是稀世珍宝,但在陛下看来不过是块好看一些的石头,若是拿出来能有用,自然也就拿出来了,自己留着做什么呢?放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也始终是一块石头。” “陛下胸怀,果真是常人难及。”杨夫人轻声道:“大梁朝有这位陛下,是百姓的福气。” 李恒轻声笑道:“但不见得是方外修士们的福气。” 李恒能如此说,杨夫人却不敢如此答,他看了眼前的李恒一眼,默不作声。 两人很快来到山顶,那边大殿之前,这一次又一次聚集了不少铸剑师,其实数量比起来之前陈朝登山那次,还要多出不少。 许多一心在后山铸剑的铸剑师,如今都被惊动了。 毕竟所有人都听说了,眼前的李恒带来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千年寒石,这东西的珍稀程度,所有铸剑师都清楚。 作为世上最好的那一批铸剑师,自然谁都想要拿到这块千年寒石,铸造出一柄绝世飞剑。 杨夫人看着这群人,他作为山主,也同时作为铸剑师,自然而然是看得出这些人眼底的渴望。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李恒的怀里,他拿着的那个木盒之上。 李恒忽然问道:“请问山主,这修刀之后剩余的千年寒石,如何分配?” 杨夫人一怔,本来这个事情已经定下是由那位师叔祖出山再铸造一柄飞剑,此刻说出来,虽说这山中的铸剑师不见得会有什么反对的声???????????????音,但人心一定会离失不少,李恒当面这么问出,不仅是让他为难,也让那些铸剑师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期待。 都是期待。 杨夫人正要开口,李恒便摇了摇头,微笑道:“其实事情哪里有这么难,麻烦山主请陈镇守使来一趟。” 杨夫人一怔,随即看向远处。 有弟子很快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缓缓而来,还是一身黑衫,不过如今的陈朝,腰间没有那柄断刀。 见到李恒之后,陈朝主动行礼,对于这位李公公,他还是很有好感的,李恒微笑道:“陈指挥使,又见面了。” 陈朝也有些诧异道:“我也没想到居然会是您来,陛下当真如此舍不得这块寒石?” 李恒笑道:“陛下要当真是舍不得,那我还来做什么?” 陈朝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若是大梁皇帝真的舍不得,那么大概便只会有一道旨意而已。 何必让李恒跑一趟。 陈朝问道:“一路上您……” 李恒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说。 陈朝便识趣闭嘴。 李恒看向杨夫人,笑道:“山主,陛下有过旨意。” 杨夫人一怔,肃穆道:“请说。” 李恒笑道:“陛下说,这块破石头剩下的当然是剑气山的,但到底给谁,那小子说了算。” 那小子是谁? 那小子还能是谁? 李恒递过去盒子。 陈朝一愣,随即明白了些什么,眼睛放光。 他转过身来,看着那些铸剑师,笑容玩味。 当时所有人都不愿意为他铸刀,可现如今呢? 那些铸剑师看着陈朝,眼神复杂。 陈朝则是笑眯眯问道:“你们有谁想要吗?” /93/93126/32116671.html 第四百六十八章 铸刀之前的准备 一片沉默。 没有人回答陈朝的话,但也没有人此刻离开。 不管他们和陈朝有多大的恩怨,但那块千年寒石对他们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今天错过了,以后就不见得再有任何机会拥有了。 所以气氛一下子很尴尬。 陈朝看了一眼杨夫人,后者沉默转过头去,虽说之前自己师叔祖已经表露了要重新开炉铸剑的打算,但是有这个打算又如何,说来说去,寒石的确是大梁朝的,如今该如何分配,其实陈朝来选择,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杨夫人倒不是很在......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117102.html 第四百六十九章 适不适合 山道上,足以决定这个天下走势的三个人始终没有走进道观,但痴心观里的道士们早就已经是无比紧张了,道观外的气息尚未消除,即便再不知晓如今局势的修士,只怕都知道,如今都知道局势不简单。 云间月站在道观门口不远处,身后则是跟着一众年轻修士,境界和辈分都不低的前辈们站在山中很多地方,不管是曾经在闭关的,还是一直都没有闭关的,现在都注意着道观外的局势。 “云师兄,到底是谁来了?刚才那是妖气吧?” 有弟子终于按捺不住,轻声开口询问,如今观主已经去了观外,观中的这些前辈想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理会他们,那说来说去,也就只有云间月能知晓些事情了。 云间月本????????????????就在沉思,此刻被同门师弟开口提问打断思路,云间月这才摇了摇头,缓缓道:“既然能让观主这般小心翼翼,加上观中这么多前辈都严阵以待,除去那位妖帝之外,还能是谁?” 妖帝。 这两个字如同有千钧之重,一说出来,云间月身后的年轻修士们顿时呼吸一凝,随即脸色都凝重不少,人族谁最强这种事情不太好说,但妖族谁最强,却几乎没有疑问。 那位在北方的万妖之主,甚至被大多数人认为是世间无敌。 如今他出现在痴心观外,那么意味着什么,痴心观是否又能做些什么? 云间月看了一眼自己的那些同门,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必多想,观主在,观中前辈在,他们若是都不能抵挡,才轮得到我们。” 说完这句话,云间月不去看那些同门,而是转头看向远处的藏经阁,相比较痴心观的外面,他倒是更在意那个少女这会儿在做什么。 …… …… 藏经阁顶楼,偌大的一座藏经阁,在顶楼只有一方书架,而在书架上,只有一本薄薄的册子。 朱夏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山景,没有说话。 从那天进入藏经阁开始,她从一楼看到了顶楼,看了许多道法,但是在最后要看这本所谓的道门典籍前,她却好似不着急了,来到顶楼的好几日,她都站在窗边,看着远处,一日又一日。 要是那两位女冠知道了,只怕又要长吁短叹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夏忽然回过头来,自顾自走到那书架前,伸手拿下那本册子。 道门起源于什么时候,如今不管是万天宫那边的记载还是痴心观这边的记载,其实都说不清楚了,这本册子的由来,但不管是长生道一脉还是太平道一脉都认为是道祖亲笔,是道门至高典籍,所以才会让双方如此争夺,但说起来这本典籍并没有明确的道法,更多的是那位道祖的修行感悟,对于天地大道的理解。 道祖感悟,对于任何一个道门修士都是求之不得,梦寐以求的东西,想来任何没有看过这本典籍的道门修士,知晓有机会参悟,一定会迫不及待,一刻都不想再等,????????????????但朱夏好似不在意,她等了很久,才翻开这本册子。 没有什么异象发生,那本册子上只有些黑笔写就的文字。 朱夏低着头,看了几眼。 然后她便愣住了。 这本道门典籍,怎么写的是这个? 开篇地说得是一个故事,一个道祖曾经遇到的故事。 朱夏皱了皱眉头,倒是被这些文字勾起了兴趣。 那是个很有趣的故事。 …… …… 少女在那座小庙外待了很久,和那个老和尚说了很多,最后有些倦了,就要起身离开。 老和尚忽然说道:“你要是有机会,我建议你去神都看看。” 少女扭头看向他,神都这个词汇,很陌生。 老和尚笑了笑,“忘了,那个时候还没有那座城,但现在有了,那里的人和我们不一样,说不定你能找到更多的朋友。” 】 少女摇头道:“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我的朋友,我的要求很严格。” 老和尚想了想,缓缓说道:“那里有个男人,应该很适合做你的朋友,还有个少年,我觉得你也会喜欢。” 少女瞥了老和尚一眼,有些不相信。 老和尚叹气道:“我这么多年没有什么长进,但活了很久,看人的本事也好了些,如果他们都做不了你的朋友,你很难再找到别的朋友了。” 少女想了想,点头道:“那我就去看看。” 老和尚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然后起身,重新回到小庙里,坐在蒲团上,又好似变成了一尊塑像。 少女站在庙外,化成了一缕白烟,就这么消散了。 …… …… 陈朝守在那个不大的火炉前,看着自己那把断刀,如今已经是第七日了,不知道有多少妖珠又丢了进去,但那把断刀此刻仍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变得通红,陈朝不断散发出自己的神识和那柄刀交流,但不知道是不是那柄断刀的温度渐高的原因,陈????????????????朝的神识竟然在触碰到那柄断刀的时候变得有明显的灼热感。 这是老人没有讲过的情况,陈朝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常,他只有努力维系着这种联系,最开始还好,但随着时间得越来越久,即便是陈朝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了。 神识这个东西和境界有关,但也没有太大关系。 所以陈朝无法用其他什么法子来减轻那种灼热感,只能硬抗。 这几日,陈朝苦不堪言。 好在过了些日子之后,老人带着切开的千年寒石归来了。 他摊开手掌,一块大小和老人大拇指大小的千年寒石静静躺在他的手掌心。 陈朝苦笑道:“前辈这一次,赚的不少。” 老人冷哼一声,“你以为这是什么勾当?越多越好?到底需要多少,一旦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一旦错了,你这刀也别重铸了。” 说着话,老人便把那块千年寒石都丢入了炉子里,这才问道:“这些日子,怎么样?” 陈朝无奈道:“每每和这断刀心神相连的时候,便觉得十分难受,好似有一团火在灼烧我的脑袋。” 老人挑眉道:“吃苦是应当的,哪能随随便便就成事。” 陈朝叹了口气,没有多说。 老人随即又说道:“你这断刀的刀柄用不得了,把那对鹿角拿出来,老夫给你重新做一个。” /93/93126/32127021.html 第四百七十章 细蛇 鹿角原本是留给闻湖锻造飞剑的,但如今陈朝和对方已经交恶,鹿角即便送出,对方也不见得会要,既然如此,那留下给自己用就是了。 陈朝收敛心神,拿出雪白鹿角,递给老人,老人瞥了一眼之后便随手丢在一旁,之后才聚精会神的看着眼前的小炉子,炉火已经燃烧了许多天,这里面的断刀虽然通红,但却没有融化,看了几眼,老人伸出手来,将断刀一截提起,断刀温度极高,一触碰到老人的手掌,便发出呲呲声响,但老人却面无表情,只是提起来仔细打量之后,这才再次将那截断刀丢入火炉里。 陈朝看向老人的手掌,却没有发现他的手掌有什么伤痕。 老人从腰间拿出一个小酒壶,喝了一口之后才自顾自轻声道:“铸剑这么多年,哪里能没点本事?” 看了陈朝一眼,老人感慨道:“事情比老夫想的要复杂得多,原本觉得大概有个五分把握,这会儿来看,只有三分了。” 陈朝一怔,想要说些什么,老人便继续说道:“若是不成,老夫会亲自出手,用剩下的那块千年寒石给你重铸一柄刀。” 老人有些惋惜道:“本来是想着留着铸造一柄飞剑的,现在看来,十有八九得又用在你身上了,这一来一去,老夫一点好处没捞着,说起来就伤心。” 陈朝微笑道:“想来不至于此,事情还没开始做,怎么前辈就这么灰心?” “莫要用言语激将,你这刀不是寻常的刀,只能说尽力而为,不过依着你小子的性子来看,大概也是个念旧的,换一柄新刀,也不乐意?”老人观察着炉火,不断往里面加一些妖珠。 陈朝轻声道:“总归是有感情了,哪里说舍弃便能舍弃?” 老人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念旧好啊,这个世上,差的就是念旧的人。” 陈朝这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老人沉声道:“伸出手掌来。” 陈朝依着老人所说,伸出手掌,老人微微一笑,手中不知道何时握住一柄锋利短刀,直接在陈朝手掌心抹过,陈朝如今体魄已经不是什么兵刃都能划破的了,可面对这短刀,还是瞬间被抹开一道血痕。 老人面无表情的抓住陈朝手腕,直接将他的手掌按入那火炉之中。 陈朝下意识想要挣扎,但老人面无表情,而且他按住陈朝手腕的那只手仿佛有千斤之力,一时间即便是陈朝,都挣脱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掌深入那满是烈焰的火炉中,只是刹那间,陈朝便感受到了一股钻心疼痛,他自然知晓这炉火绝不是寻常的炉火,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要将手掌深入其中。 只是片刻后,陈朝的额头上便有大颗汗珠掉落,他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只是他始终咬牙,没有喊疼。 老人松开陈朝手腕,然后说道:“喊疼没什么大不了,反正现在没有外人,不过你这只手放在炉火里半个时辰,少半刻都不行。” 陈朝咬牙问道:“前辈,这又是什么说法?” 老人轻描淡写道:“重铸断刀和锻造一柄新的刀不是一个概念,不是简单的将其融合在一起便是了,其中无数脉络,老夫要仔细去分辨,一旦有某个地方弄错了,那就前功尽弃了。用你的鲜血开路是下下策,不过也有好处,和你的精血融合,这柄刀和你的联系自然更上一层楼。” 陈朝苦笑道:“即便如此,前辈事先说一声就是,何必这么生硬。” 老人没有理会他,只是默默看着火炉里,陈朝的手掌虽然也在其中,但实际上却没有燃烧起来,那些从掌心流淌而出的鲜血,则是一点点朝着那两截断刀上缓缓流去。 隔一段时间,老人便要拿出一些东西丢入那火炉之中,有晶莹剔透的细砂,一丢入火炉之中,里面的温度瞬间便攀升不少,这让陈朝都叫苦不迭。 如此半个时辰之后,随着老人点头,陈朝才将手收了回来,在火炉里放了半个时辰,他的手掌却完好无恙。 老人瞥了陈朝一眼,淡漠道:“你以为这是寻常的火,只是温度高一点而已?” “此火只焚金石,以特别的材料才能引燃,你这样的血肉之躯,虽然要受灼烧之感,但却不可能被这火烧毁,要不然你这只手没了,以后用左手握刀?” 老人打量着炉火,有些满意笑道:“果然如同老夫所料,用你的精血为引,这柄断刀里的脉络逐渐清晰,现如今又有五分把握了。” 陈朝还在仔细打量自己的那只手,如今灼烧感尚未退去,陈朝只觉得有无数蚂蚁在自己的手掌里爬动,每一次动作,便给他带来一阵灼烧感。 陈朝看向老人,开口问道:“前辈……” 老人恼火摆手,示意此刻陈朝不要多说。 陈朝只好屏气凝神,独自忍受。 之后的日子,老人隔三差五便会让陈朝将手掌深入那火炉之中,而其余时日,陈朝也没有闲下来,而是继续以神识联系那火炉里的断刀。 不过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数十日之后,终于结束了。 因为两截断刀,在此刻,终于融化成了铁水。 只是肉眼可见,这铁水之中,有着无数条五颜六色的丝线在其中游走,看着就像是一条条细蛇在其中游走,陈朝一时间看得有些失神。 老人默不作声,只是伸手没入铁水之中,眼看着便有一条金色细蛇被他捞出,只是老人看了一眼之后,又随手将其丢入铁水里。 之后老人十指翻动,不停在铁水里捞出那些五颜六色的细蛇,有些细蛇被他看一眼之后便丢入其中,有些细蛇则是被他直接掐断。 陈朝在不远处看着,默不作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的神色逐渐紧张起来,就连呼吸都变得异常沉重。 陈朝看了一眼火炉,此刻火炉里的铁水中,那些五颜六色的细蛇不停游动,眼花缭乱,渐渐迷人眼。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144353.html 第四百七十一章 余地 随着细蛇的越来越多,老人的神情自然而然便越来越严肃,就连他的额头,时不时也有汗珠滴落,陈朝站在一旁,大概也知道重铸断刀此刻到了极为关键的时候,也是屏气凝神,好生去看,但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老人十指不断翻动,在那铁水里挑出细蛇,然后丢入地面,陈朝忍不住看了一眼,只看到那些坠落到地面的细蛇似乎还有生命,正在不断蠕动。 陈朝蹲下身子,仔细观察。 老人没理会他,只是整个心思都在眼前的那些细蛇上,作为铸剑师,对于飞剑他可以说是得心应手,这修铸断刀,却还是第一次,虽说万宗同源,但其中的区别,千丝万缕,想要说清楚其实也说不清楚,许多事情他也只能凭着经验去做,在整个过程中,有无数时候需要临场判断。 陈朝伸手去触碰其中一条细蛇,只是触碰瞬间,陈朝便不由得收回手指,那实在是因为这条细蛇的温度实在是太高,远比之前在炉子里的温度还要高。 「这些不要的东西,等会儿大概还能凑合出做出一柄短剑,你小子要不要?」 老人似乎是终于理清楚了眼前的那些细蛇,这才有了些空闲,缓缓开口,「虽说不能算是飞剑,但坚韧程度,也是世间一等,留着削水果什么的,也很合适。」 陈朝点头道:「那就麻烦前辈了。」 老人叹气道:「事先老夫的确不知道有这么麻烦,现在看来,这刀即便铸好,老夫半条命也没了。」 陈朝笑眯眯道:「普天之下,不也就前辈一人有这个本事吗?」 老人笑道:「你这话倒也没什么问题,老夫要是死了,你这断刀,估摸着还真没人有本事帮你修好了。」 陈朝笑道:「所以不就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吗?」 「也就是看在那块千年寒石的面子上,不然你这样的武夫,老夫都懒得正眼看一眼。」 老人伸手将之前陈朝砍来的青竹丢进炉子里,脸色好看了些。 陈朝点点头,笑道:「也就只有陛下那样的武夫,才能入前辈法眼。」 「你小子是非得要这么说话?不怕老夫干到一半故意失手?」 老人瞥了一眼陈朝,对这个认识不久的年轻武夫,老人说不上喜欢,但也决计不会讨厌,即便是陈朝之前已经给剑气山带来了些不是很好的事情,但经历了那么多风浪,活了那么多年,老人自然也不会在意太多。 「前辈这样的铸剑大师,难道没有自己的操守?这样说起来,晚辈是断断不敢相信的。」陈朝笑眯眯看着老人,论起嘴上功夫,恐怕这一代的年轻修士里,几乎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及得上陈朝。 老人冷笑道:「别拍马屁,去门口守着,之后老夫不出声,什么人都别让进来。」 「那前辈要是在里面出了什么意外?」 「滚!」 「好的。」 陈朝点头,当即起身,来到茅屋门口,关门之后,坐在老人一直坐的椅子上,这才揉了揉眉头,这些日子,虽然铸刀的事情轮不到他做些什么,但光是让他做的那些事情,便已经让他身心俱疲了,要不是这会儿有老人开口吩咐,陈朝估摸着会直接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不过这会儿的陈朝,虽然心累,但还是对断刀重铸会是什么光景,满是期待。 一柄断刀已经用得那么得心应手了,等到刀重新铸好了,陈朝估摸着怎么都会更加顺手。 天底下有无数剑修,自然也有不少剑仙,总说这个杀力强大,那个杀力高,但实际上用刀的修士,不仅不多,好像就真连以此出名的都没有? 陈朝摇摇头,轻声感慨道:「这座天下再等等。」 …… …… 李恒在山中逗留,其实很多铸剑师不愿意看到,但毕竟是大梁皇帝的特使,他便代表着大梁皇帝,想要明目张胆地将这位赶下山去,那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毕竟之前大梁皇帝的意志已经降临过了,谁都不想再看这位大梁皇帝再出现在剑气山。 作为山主的杨夫人,不知道本就有这么个打算,还是因为畏惧大梁皇帝,给李恒安排的住所相当不错,是一栋风景极好的竹楼,竹楼所用的青竹,也是那片竹海里砍来的,故而风一吹,整座竹楼便有不同声响此起彼伏,其实让人听了,心情便极为舒畅。 李恒站在竹楼屋檐下,看着那位今日缓缓来到这边的剑气山山主,微笑道:「若是可以,在下离开的时候,还想带走些青竹,到时候在皇城里也建造一座竹楼,陛下想来会很喜欢。」 开口要东西,其实很不容易,怎么说,都是学问,不过李恒显得这么直接,也就只让杨夫人只有直白回答行不行的事情。 「这样世上再提及剑气山,只怕就要说剑气山没了骨气了。」 杨夫人感慨道:「李先生想来知晓,人活一世,很多事情做不做,其实和自己想不想没关系,外人的闲言碎语,很能影响事情的结果。」 李恒笑道:「那花重金买,剑气山敢不敢卖?或者说是敢不敢明目张胆卖?」 杨夫人沉默片刻,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而说道:「那位陛下好似是不太喜欢给人留下什么余地。」 李恒微笑道:「陛下这辈子没有过多少次有余地的时候,当初只是想好好做个藩王,可也有人不想让陛下活,都在死地了,也就无所谓什么余地了。」 「这种话,大概也就只有李先生这样的天子近臣才敢说了。」杨夫人看了一眼李恒,对于这个看似寻常的内侍,他倒是一直谨慎对待。 「哪里有什么天子近臣,在陛下眼里,在下不过是个亲近些的仆人,在大梁朝做官,有人想的是那些名利,所以这些人,在陛下眼里一直都是臣子,但在下运气好一些,早早便跟在陛下身边,关系亲近一些,自然有些话便可以说一说。」 李恒笑眯眯道:「像是山主这样的修士,自然不愿意承认是大梁子民,也不愿意承认陛下是天下共主,但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天下那么大,人那么多,陛下也管不过来,更不想管。」 杨夫人问道:「既然如此,李先生上剑气山做什么?」 李恒这一次笑而不语,只是从屋檐下走出,走了几步,站在一棵树下,伸手摘下一张树叶,笑道:「一张树叶而已,山主不会在意,这棵树想来也不会在意,但想要的人,自然会在意。」 杨夫人还是沉默不语。 李恒突然感慨道:「经营海外这么些年,咱们大梁运气还是不错,还是有了些收获,那块千年寒石,多好的东西啊,可惜了,咱们陛下只是个武夫,不用剑。」 杨夫人看着那棵树,没有说话,两个人看起来只是闲聊,但实际上谁都知道,他们聊得从来都不是那张树叶,也从来不是所谓的一些无关轻重的东西。. 杨夫人轻声道:「天底下太多东西是这般了,正需要的人拿不到,不需要的人却有很多。」 李恒摇头道:「东西在谁手里,却不是一直在你手里,可以拿出去,只要愿意。」 杨夫人说道:「这又涉及了流言蜚语的事情了。」 李恒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此来看,陛下这般人,当真了不起。」 杨夫人没有反驳,只是说道:「可这样的陛下有几人?」 李恒没有说话,只是朝着杨夫人招招手,两人在树下的竹椅坐下,李恒这才说道:「在 下离山之后,朝廷会有一批物资送往剑气山,不要钱,算是补偿剑气山,也算是赠礼,具体怎么想,山主可以随意,反正陛下不会说什么。」 杨夫人皱起眉头,正要开口。 李恒却抢先一步说道:「东西一定会到剑气山,至于山主收不收,而不是让山主决定,而是告知山主。」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恒忽然想起了之前还没离开神都,还在皇城里,陛下说的那句话。 「谁叫这个天下姓陈呢?」 其实这会儿仔细想想,不是谁叫这座天下姓陈,而是谁叫现在的皇帝陛下是陛下呢。 陛下真是太霸道了。 可谁叫这是自家的陛下?李恒没觉得不妥,反倒是觉得正好。 「你们那位陛下还真是不喜欢给人留余地。」 杨夫人再次感慨,这次言语里倒是多有苦涩,李恒听得出来。 「陛下没把事情做绝,还是有余地的,山主还有得选。」 李恒说了这句话,但还有半句话藏在嘴里,没说出来。 杨夫人这会儿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有沉默,面对这么一位大梁皇帝,他还能做什么? 李恒忽然问道:「那小子铸刀还要多久?」 杨夫人摇头,「不清楚,但估计时日不短。」 李恒点点头,笑道:「那山主还有的是时间。」 杨夫人看着李恒,无奈苦笑。 李恒正色道:「有句话,希望下山之前,都用不着说。」 —— 前文里的徐夫人是笔误,马上修改 /93/93126/32152106.html 第四百七十二章 只是有些想你 杨夫人虽说是剑气山的山主,可就连整座剑气山都说不上说一不二,就更别说敢正面拒绝大梁皇帝了,而作为大梁皇帝的代表,李恒虽说看着随和,可听听那些话,哪句话里没有杀机? 哪句话里是有着好好商量的意思。 杨夫人也和方外修士打过不少交道,但哪里有过那么直接? 就在杨夫人想要开口的时候,有个山上弟子已经到了不远处,李恒微笑起身,“山主事情多,不必陪着在下。” 杨夫人歉意一笑,然后无奈走出竹楼范围,这才唤过来那个弟子,问道:“什么事?” 那弟子在杨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这才脸色有些不自然说道:“山主,这位在山上的事情,好似他们都知道了。” 杨夫人无奈一笑,这种事情到底也不需要多说,李恒上山可不是什么遮遮掩掩的,他大张旗鼓上山,就根本没有在意是不是有方外修士知道他是不是来了。 这行事风格,到底是和那位大梁皇帝一脉相承,怪不得是那位大梁皇帝最信任的内侍。 杨夫人叹气一声,“我马上去。” 只是还没走出多远的杨夫人忽然听着身后有人出声,等他回头之时,李恒便已经站到了不远处,笑着说道:“在下可否见见山主的客人?” 杨夫人苦笑一声,随即问道:“这也在先生的预料之中?” ???????????????? 李恒笑而不语。 杨夫人很快摇头道:“请恕不能答应先生。” 李恒轻声道:“那山主的处境不见得会很好过,他们可不怎么讲道理。” “先生已经很不讲道理了,来人难道更甚?” 杨夫人有些头疼,有些事情本来可以徐徐图之,可以深思熟虑,但是这位好似非得在极短的时间里便要个结果,以至于都不愿意给他什么反应和做决断的时间。 李恒看出了杨夫人的苦恼,说了句心里话,“有些事情已经等了很久了,再等太久,陛下受不了,所以总希望快一些。” 杨夫人没说话,只是很快转身离开。 …… …… 剑气山的迎客大殿,如今气氛有些凝重,几位平日里和剑气山都算是熟面孔的修士站在大堂内,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直到杨夫人出现,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修士这才一步走出,在门口堵住杨夫人,有些迫不及待问道:“老杨,剑气山当真要做大梁的附庸?” 开门见山,不过如此。 杨夫人瞥了一眼眼前的老修士,没有着急说话,这个留着山羊胡的修士名为欧阳泥,出自距离剑气山不远的红云山,两山一直以来交情都不浅,前些日子还有红云山的剑修上山来取过剑,如今他第一个开口,又如此直接,自然而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只是他身后是谁,杨夫人不用去猜,其实大概也明白。 “老夫都不知道的事情,怎么你欧阳兄就知晓了?”杨夫人板着脸,神情冷漠。 欧阳泥皱眉道:“那个叫李恒的太监,和那个屠了一座清水山的年轻武夫不是在山上?你们剑气山不是还答应了帮那个年轻武夫铸刀?” 杨夫人平静道:“确有此事,如何?” 虽说这件事不算是什么机密,但如今这么快便被外人知晓,杨夫人不用去想都知道这定然是山中有了内鬼。 “你们剑气山不是历来只铸飞剑,怎么到了如今,也开始帮人干这种事情了?”欧阳泥低声道:“如今事情已经传出去了,天下人会怎么看你们?” 杨夫人默不作声,这种话他早知道会听到。 “杨道友,剑气山如此多年的清誉,说不要便不要了?” 这一次开口的则是另外一个灰袍老者,不过却不算是剑气山的什么深交,不过只是泛泛之交,这次跟着上山,自然也不是为了自己。 杨夫人皱眉道:“这是剑气山的事情,剑气山什么时候要听命于你们万草山了?” 面对欧阳泥,因为有交情,杨夫人可以客气,但是面对眼前这位,他却没有什么好脸色。 灰袍老者脸色微变,但还是干笑道:“都是同道,老夫也是为了剑气山考虑,杨道友何至于此?” 杨夫人转头看向其他几人,问道:“诸位也是上山来质问剑气山行事的吗?” 那几人对视一眼,都只是摇头,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 杨夫人皱眉道:“要是诸位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其实便可下山了。” 听着这话,欧阳泥马上张口说道:“老杨!” 杨夫人看了一眼自己这个旧友,叹了口气,“剑气山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是怎么想的,难道老夫不知道?剑气山可以为剑修铸剑,从前会,如今会,以后也会,剑气山不铸剑还叫什么剑气山,只是铸刀一事,大梁拿出的东西,老夫拒绝不了,你们也拿不出来,何苦为难?” “至于什么别的事情,你本来不操心,何苦如今还要来把那不多的香火情都用完?” 杨夫人盯着眼前的欧阳泥,轻声感慨道:“这些都是大人物的事情,你们几个来做什么马前卒?” 有些话不用说透,只要一点,大概该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果不其然,听了这些话,在场几人都脸色微变,有些不太自然。 杨夫人叹气道:“下山吧。” 欧阳泥张了张口,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看了那几人一眼,那几人很识趣地拱手告辞。 等到那几人离开之后,欧阳泥才轻声道:“老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能给我说两句?” 杨夫人想了想,问道:“知道前些日子圣旨降临剑气山吗?” 欧阳泥点点头,“有所耳闻。” 杨夫人复而问道:“那你知道我剑气山怎么都拦不下那道圣旨吗?” 欧阳泥一怔。 “更早些时候,你只怕也知道那位陛下前往北境的事情了。就连妖帝都杀不了他,还不能说明些事情吗?” 杨夫人心情有些烦躁,今天虽然是轻描淡写地打发了这几个上山的家伙,但从今日之后,还要上山的修士不会少,到时候才是真正的麻烦开始。 欧阳泥自然也知道这桩事情,也知道如今杨夫人和剑气山的处境,但本就是上山来探听情况的他脸色有些难看,小声道:“老杨,总得给我透个底吧?” 杨夫人摇头,那就是无可奉告的意思。 欧阳泥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别放在心上,希望以后你和我还有一起喝酒的时候。” 欧阳泥说完这句话,也跟着下山。 看着他的背影,杨夫人心头的阴霾越来越重。 去了一趟迎客大殿的杨夫人还是回到了那座竹楼前。 这会儿正好有些风起,竹楼响声不断,如同有人抚琴,让人一听便觉得分外舒畅。 这也让杨夫人的心情好了不少。 李恒站在屋檐下,看着这个不过半个时辰便匆匆回来的剑气山山主,淡然道:“山主要是想骂人,这会儿可以开口,不必顾忌什么,我只当你骂的是我,不是别人。” 杨夫人看着他,苦涩问道:“这也是你们的手段?” 李恒摇摇头,“陛下从来不做这种事情,是什么便是什么,所谓的帝王心术,用在那些当官的身上已经够累了,怎么可能用在山主身上?” 杨夫人说道:“那就是阳谋了。” 李恒不反驳,再次重复道:“我还是想对山主再说一次,有一句话,我希望永远不讲给山主听。” …… …… 因为李恒的离宫,如今侍奉在大梁皇帝左右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李恒少年净身,是灵宗皇帝赐给当今皇帝陛下的内侍,一辈子也没有沾染过所谓的男女情爱,至于宫内所谓的太监和宫女常常有结为对食的事情,李恒也从来没有做过,但大概在数年前,这位内侍之首到底还是收了个小徒弟,也是个苦命孩子,被人所骗,搭上了不少钱,说是净身之后便能被送入宫中,因此孩子的亲爹便自己拿了剪刀给那孩子净了身,之后好不容易熬了过来,能下床的时候,便去找那允诺给他们的那人,可谁知道,等到他们去找的时候,早就已经是人去楼空了,这让他们后知后觉才知道被骗了,之后走投无路,只能硬着头皮再来宫里碰碰运气,但不出意外,在第一轮便被淘汰,当时还不过是个稚童的小太监得知结果,哭得昏天黑地,被宫里的内侍就要架着轰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李恒,当时那位内侍之首只是蹲下来看着那稚童,只问了一句,痛吗? 稚童自然狠狠点头,不知道眼前人身份的他,只是哭着求他让自己留下来。 李恒也没有多说,只是授意将这小家伙留了下来,最开始是安排在御膳房干些杂活,那几年小家伙没少被欺负,但李恒不闻不问,直到几年之后,那稚童大了些,他才找来御膳房总管,问清楚了这小家伙这几年做了些什么,再之后,李恒便这么将这稚童收为弟子,并且给他取名李寿,大概就是把他当成自己儿子养了。 不过之后在宫里,小太监却始终没有一官半职,他每日要做的便是在李恒空闲下来,教他读书识字。 这次李恒出宫,是这么多年的头一次,他也放心不下大梁皇帝,这才向皇帝陛下提了一嘴,说是让李寿来侍奉陛下些日子,大梁皇帝也没有拒绝,因此这才是李寿第一次见到大梁皇帝,不过这些日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小太监,倒是没有出什么岔子。 不过到了今日,即便是已经侍奉大梁皇帝许久的他,还是没敢抬眼看过大梁皇帝哪怕一眼。 这位天下之主,自己师父常常说起,他很是向往,却始终将尊卑记在心里,知道不管自己师父和陛下之????????????????间的情谊再如何深重,也是师父和陛下的,而不是自己的。 僭越这种事情,做一次,便有可能掉脑袋。 御书房里,大梁皇帝从案后站起来,揉了揉眉头,随口道:“李恒,出去走走。” 李寿低着头,小声提醒道:“陛下,师父他还没回来。” 大梁皇帝这才反应过来,看着这个始终低着头的小太监,“朕倒是老了,居然把这事情忘了,罢了,你陪朕走走吧。” 李寿低声说了声遵旨,便去打开书房大门,而自己安静站在一侧,等着皇帝陛下先走。 大梁皇帝跨出御书房,缓步走出,没走几步,他却自顾自笑道:“李恒看起来对你还是不错。” 一句没来由的话,李寿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低着头。 “朕听说李恒闲来无事便教你读书识字,读过些什么书?” 大梁皇帝在皇城里闲逛,一边随口问道。 李寿始终低着头,轻声说起好些书名,已经早就不是那些蒙学书籍了,好些书籍,其实和书院那些读书人读的都差不多。 “看起来你也是半个读书人了,要不然出宫去,考个官当当?” 大梁皇帝笑了笑,大概是想起了当初的李恒,那会儿还是个少年的李恒说话还比较放得开,不像是现在,没什么锋芒,看着就像是个老好人。 “陛下,奴婢只想陪着师父,不想做官。” 这句话,其实不该这么说,但大梁皇帝不在意,也无妨。 “就是有些拘谨,你这性子,朕不喜欢,不过也无妨了,朕有李恒了,你也用不着陪朕。” 大梁皇帝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但李寿到底还算是聪慧,很快止住脚步,不跟着大梁皇帝。 于是一时兴起的大梁皇帝,便是自己独自走在宫阙里。 朱墙黄瓦,看了许多年,大梁皇帝已经没有兴趣,他只是独自走着,心如止水。 “铸刀和铸剑还是不一样,但真的想不通?” 大梁皇帝摇摇头,叹了口气。 走了一段路,不知道怎么的,便来到皇后寝宫前的大梁皇帝止住身形,沉默片刻后,他迈入其中,自从皇后走后,这座寝宫便被他下了旨意,任何外人都不能进入其中,因此这座偌大的宫阙里,一个宫女和太监都没有。 走入殿内,大梁皇帝来到一张梳妆台前,黄铜镜已经有些灰尘。 大梁皇帝伸手拿起一支眉笔,然后又放下。 看着空荡荡的梳妆台,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那个曾经每日在这里梳妆打扮的女子,大梁皇帝眼里有些欢喜。 放下眉笔,大梁皇帝笑了笑,“有些想你了。” /93/93126/32153078.html 第四百七十三章 黑白之分 守在茅屋门口的陈朝既然不能睡觉,也就只有做些事情,先是默默运转了体内的白雾几个周天,将浑身的倦意尽数除去之后,陈朝这才开始回味这一次上山所得。 说是铸刀,但这一趟光是走上剑气山,便受益匪浅,不去说境界是否提升,光是对于剑气剑意的感知,这一遭便是天翻地覆,虽说仍旧及不上那些纯正剑修,但陈朝也不至于之后在遇到那些剑修的时候,再是被动挨打了。 至于在竹海里听竹,则是让陈朝对世间气机有了更为深层次的理解,竹海......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153379.html 第四百七十四章 我们的所求 本来雄心万丈要铸一柄举世无双飞剑的老人,在重铸这把断刀的时候,所耗费的精力几乎是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耗费过的,在封炉之前,他也算铸过数十柄飞剑,就连剑气山的上一代百年一剑,其实也有他的身影,光说铸剑技艺,如今他已经是世间无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偏偏觉得重铸的这柄断刀,好似要比自己之前所铸的所有飞剑都要好。 更让他觉得,之后用剩下的千年寒石再铸造飞剑,只怕也及不上如今这一柄断刀了。 老人感慨道:“阴差阳错......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158941.html 第四百七十五章 不只是大梁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158942.html 第四百七十六章 人活一口气 杨夫人沉默不语。 陈朝自嘲道:“其实说这么多,想来山主不见得爱听,甚至于也不会有什么感触,方外修士在山巅修行,求长生,求大道,世间如何,其实他们从来都不关心。恐怕……山主也是这般想的,大梁也知道啊,知道我们做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了不起,都会觉得实实在在佩服,方外修士喜欢称呼武夫粗鄙,甚至就连大梁朝内的百姓也有不少会这般认为,这才是最让人寒心的事情。” 说到这里,陈朝忽然停了下来,他想起了那个姑娘,想起了那个生在高门大户,从小锦衣玉食不愁吃穿,注定一辈子都能活得很好的女子,她没有去过漠北,没有亲眼见过北境的那些战争,可她为什么志向却是要收复漠北三万里,要替人族雪耻? 陈朝忽然沉默了。 杨夫人忽然说道:“你们那位李公公下山之前,一直说有一句话一直不想说出口,老夫到了这会儿才明白了是什么,山上修士们看不起你们这些山下的武夫,对于你们那座大梁朝不屑一顾,但想来你们大概也是这个想法,对于山上修士,也看不起,山上山下,到底是两相厌。” 陈朝叹气道:“其实晚辈的心胸不宽广,有时候晚辈在想,若是晚辈是陛下,面对如今局势,会不会选择一气之下就不去和妖族拼命了,割地也好,还是拿什么东西也好,是不是也能保持和平,又何必为方外修士拼命?” “但想来想去,这个想法还真是荒唐,人活在这个世上,到底还需要一口气活着才行,没了那口气,不就是行尸走肉吗?” 杨夫人平静道:“倘若妖族有一天南下,先遭殃的一定是那些百姓。” 陈朝没有反驳,只是问道:“山主生来便是一位了不起的铸剑师,便是山上修士?” 杨夫人虽说早早就上了剑气山,但说到底,最开始他只是个寻常稚童,是被剑气山的前辈看中,这才带上了剑气山,真要这么说起来,除去那些少数修士的后代,其实大多数修士,最开始都是大梁百姓。???????????????? 只是上了山,便忘了很多东西。 杨夫人叹气道:“老夫先前还想着,李先生下山,让你来谈,老夫要好过许多,但没想到,和你这个小子谈事情,更不容易。” 陈朝咧嘴笑道:“年轻人总是热血一些,会不考虑后果一些,出言不逊,望山主海涵?” “当真只是因为年轻?”杨夫人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 陈朝不言不语。 杨夫人喟然长叹,“被你这些话一说,老夫突然有种白活那么多年的感觉。” 陈朝笑道:“是山主心存大义。” 杨夫人瞪眼道:“就差被你小子指着鼻子骂老夫不是人了,这会儿良心发现,又开始拍马屁了?” 陈朝干笑一声,“哪能啊,随口一说,随口一说,没有半点针对山主的意思。” “你最好是。” 杨夫人瞥了陈朝一眼,神情缓和许多。 良久之后,杨夫人才缓缓开口,“罢了,你下山去吧,之后剑气山会有大概数十人秘密前往神都,至于之后他们回不回山,老夫不管了,看他们的意思。” “如今,老夫只能做到这里了,至于之后的事情,或许换个人来做这剑气山主,会不一样,只是老夫,很难了。” 杨夫人叹了口气,不准备多说,只是招了招手,然后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陈朝,大梁朝的崛起,其实这些年早就有迹可循了,但实际上真要大变,需要的不是大梁皇帝,而是在大梁皇帝之后,还会有和他一样想法的年轻人。 但现在看来,大梁朝已经有了。 一个陈朝,一个谢南渡,便是大梁朝最在意的两个人。 杨夫人不想去想今后的天下会如何,在这座天下里,很多人都只是棋子,他知道自己也是一枚,但他也很清楚,自己这辈子是没有什么可能走出棋盘去做执棋人了。 人要学会认命。 陈朝看出了杨夫人的落寞,想了想,开口说道:“前辈,无所谓做什么的,也无所谓处于什么位置里的,人嘛,总要在某些时候,随心一次。” “你小子仗着年轻,就在这里说这些屁话?” 杨夫人冷哼一声,“等你一举一动便关乎无数人的生死的时候,你还能轻飘飘说出这种话?” 陈朝摇头道:“不见得的。” 杨夫人不耐烦地摆摆手,“滚吧,臭小子!” 陈朝笑着行礼,往后山而去。 …… …… 半日之后,陈朝缓缓下山,来的时候,黑衫带刀,如今走的时候,也是黑衫带刀,腰间的刀鞘换了新的,通体黝黑,闪烁着不一样的光泽,至于刀鞘里的那柄刀,陈朝低头看了一眼,伸手握住了那刀柄。 然后只觉得有些踏实。 比之前更踏实。 陈朝这会儿甚至想着,要是下山再一次遇到那个不知道身份的妖族女子,再打一架,只怕自己不会那么被动了。 不过一边下山,陈朝便有些高兴,走过一趟,现在可以回去见那个姑娘了。 —— 朱夏一直在藏经阁里看故事。 所有人都觉得道祖的那本手札是无上的道门典籍,但朱夏却只觉得那是一本故事,很有趣,于是她看得很入迷,心神完全都沉浸在了其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夏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幕景象,那是一处断崖,远处云海里有一片朝霞,而在断崖上,有人背对她而坐,那是个穿着灰白道袍的道人。 朱夏不傻,很快便猜到现在背对着自己坐着的道人就是传说中的道祖。 她好奇地走了几步,来到道祖身后不远处,主动开口问道:“你是道祖?” 道祖没有转身,只是笑了起来,声音很轻,如同天地之间的一缕风,“既然知道,怎么还要问?” 朱夏嘟了嘟嘴,嘟囔道:“总要确认一下才是。” “道祖,你书里的故事,都是真的吗?” 朱夏好奇问道:“那些故事很有意思,还有没有别的故事可以讲来听听?” 道祖仍旧没有转身,只是有些诧异道:“过去那么多道门修士见了我,都问我是否有什么秘法可传,你为何不在意,只是想听故事?” “哦,那您告诉他们了吗?” 朱夏对这个事情好像是真的不太感兴趣。 “没有,因为我只是一道印记,我又不是真正的道祖。” 道祖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修士了,早就死去了,即便有什么法子可以留下一些东西,但也绝不可能是完整的道祖。 “那问不问就没区别了啊。”朱夏一脸的理所当然。 道祖却笑了起来,“其实哪里没有区别,只是你这个小姑娘很不一样,道心纯粹,这样的人,我一生都没有遇到过几个。” 朱夏不知道说什么,就只是笑了笑。 道祖缓缓说道:“既然喜欢听故事,我便再讲几个故事给你听,你到我旁边来,这片朝霞很好看。” 朱夏往前走了几步,最后坐在了道祖身侧,但还是很快摇头道:“我看过天底下最好看的朝霞,在痴心观里。” 道祖摇摇头,“什么是最好看?” 朱夏皱起眉头,“云间月说,痴心观的朝霞最好看,我来看了,也觉得是最好看啊。” “世上有一万人,九千人说是这样,那就一定是这样吗?即便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人说都是这样,你不觉得是这样,那就是这样?” 道祖缓声笑道:????????????????“同样的道法,同样的修行,不同人却一定有高低之分,同样对世间的看法也是如此,每个人心里最好看的定义不一样,你说痴心观的朝霞最好看,我却说此刻的朝霞才最好看,你如何驳我?” 朱夏想了想,说道:“很简单,您要是看过了痴心观的朝霞就会有结论。” 道祖再度摇头道:“那我要是看了之后也觉得不如如今这朝霞呢?” 朱夏皱起眉头,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道祖微笑道:“我若一定这么想,那么不管如何,你都无法说服我。” 朱夏不满道:“那依着您这么说,一只猫您一定要说它是一条狗,那谁也无法说服您,可猫就是猫,难道您说它是狗,它便成了狗吗?” 道祖不在意道:“每个人眼里的天地是不一样的,即便是世间约定俗成的东西,已经有定论的东西,也会不同,修道这种事情,更是如此,墨守成规,你最多能走得到看得到的地方,有了自己的想法,才能走到未知去。” 道祖的声音很轻,他说的好似只是些粗浅道理,但却又好似是一种大道真言。 朱夏忽然问道:“那您可以告诉我,修道修的到底是什么吗?” 道祖笑了起来,“你问我,还不如问你自己,每个人的道都不同,我的道只是我的道,你的道才是你的道,我告诉你的答案,或许是普遍而正确的,但不见得对你有益。” 朱夏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我不想听这些东西,您还是给我讲故事吧。” 道祖一怔,随即感慨道:“这样啊。” 朱夏不解问道:“哪样?” 道祖摇摇头,微笑道:“你很不错。” …… …… 痴心观外。 观主站在山道上,神色淡然,两位君王则是负手而立,云淡风轻。 妖帝微笑道:“这样如何?” 大梁皇帝淡然道:“极好。” 观主也随即点头道:“不错。” “既然定下了,朕便回去了。” 妖帝转身,便要下山。 观主忽然喊道:“陛下不打算去看看别处?” 妖帝止住脚步,问道:“你想朕去什么地方?看看那个老和尚,还是那位用剑的?” 观主微笑道:“他们可比我有意思,老和尚知道得多,至于用剑那位,真要打起来,陛下应当会很满意。” 妖帝淡然一笑,没有说话,只是化作一缕妖气,瞬间消散在天地之间。 大梁皇帝抬头看了看。 观主又再次看向这位大梁皇帝,问道:“陛下怎么想,进观里喝口茶?” 大梁皇帝轻声道:“朕要是进去了,你会不会后悔当初没出手试着杀了朕?” “事情都过去了,有什么后悔的,陛下这样雄才大略的人物,即便要死,也不该这么死了才是。” 观主笑眯眯道:“说句心里话,若不是在这个位子上,像是陛下这样的人物,贫道是怎么都想要结交的。” 大梁皇帝平静道:“你我这辈子都成不了朋友。” 观主叹道:“所以才觉得遗憾啊。” “不过或许有一天你会死在朕手里,也或许朕会死在你手里,这种事情,都说不准。” 大梁皇帝对这种事情却是不太在意,结果如何,该如何便是如何,不想接受便不发生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观主轻声道:“陛下何必要这般,就如今这般,大家都有余地。” 大梁皇帝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安静看了远处的痴心观几眼之后,这才说道:“当初先皇不选朕即位,不就是和你一样的想法?只是一辈子,若是什么都做不了也就罢了,那就老老实实逍遥快活就是了,可既然到了这里,有了这么多可能,什么都不做,换你,你会甘心吗?” 观主笑道:“不在同一处,不是同一人,贫道想不到也不会去想,陛下和贫道说这些,到底是鸡同鸭讲,恐怕是讲上三天三夜也没有个结果,只是陛下要做的那些事情,我们便只能也做些事情。” 大梁皇帝不在意地淡然一笑,“你我之间,大梁和方外之间,故事都很长,慢慢讲慢慢看。” 观主微笑道:“好在贫道观里还是有些不错的弟子,相信不会差,陛下反倒是要小心些。” “不错的年轻人,朕也有。” 大梁皇帝看了观主一眼,消散于山道上。 观主看着大梁皇帝消失的地方,轻声喃喃道:“真是麻烦啊。” —— 大梁朝立国之初,太祖高皇帝曾经召集重臣编纂大梁律,为整个大梁朝立下铁律,许多前朝的律法都纷纷废除,官制也有不少改动,但有些事情却没有变动,便如同科举一事,便沿用前朝,没有任何的改动。 】 而其余大大小小的事情,其实真要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其中有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其实引发了广泛的讨论。 那就是太史令的问题。 历朝历代,史官一职和皇位一般,都是世袭,父死子继,若无子便是兄终弟及,但到了太祖高皇帝这里,便有许多人上书想要废除这一制度,原因倒也简单,那就是这史官代代相传,不见得每一代史官都是刚正不阿之人,而史册又是重中之重,所以很多大臣上书,想要将太史令一职改为吏部任命,以保证历代史官都是刚正不阿之人,这桩事情当初在神都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以那位前朝最后一个太史令撞死于皇城前而告终。 太祖高皇帝那个时候看着那位太史令的尸首,只是说了一句,“他能如此,有何不放心?” 于是此事照旧,大梁朝立国二百余年,太史令换了数位,到底还是一脉相承。 今日是月初,太史令照例将上月记载的大小诸事装订成册,带到皇城里的史阁里封存。 史阁位于皇城里,平日里守卫森严,除去一些校书郎和太史令之外,外人都不可以进入,即便是宰辅大人,也是如此。 只是今日太史令来到史阁前的时候,便发现这座史阁大门敞开,这和常理不合,太史令阴沉着脸,看向两个守在门外的守卫,“怎么回事?” 两位守卫苦笑一声,只是轻声道:“大人进去便知。” 太史令冷哼一声,到底没有多说,很快便迈入其中。 史阁里的布置简单,是一排又一排的书架,书架通体呈黑色,有着莫名的光泽,并非木材打造,而是一种特殊的金石,不惧水火,而摆放在书架上的是一个个同样材质的盒子,对于史册的存放,历朝历代都极为上心,毕竟一座王朝的历史都在此地,若是不慎被毁,那便是谁都无法承担的损失。 太史令抱着卷宗往前走去,很快便在一道书架前看到一道人影,刚要开口,太史令一怔,才发现来人是谁。 “陛下。” 将手中的卷宗放在一侧,太史令躬身行礼。 来到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没有转身,只是看向窗边的那张桌子,问道:“平日里就是在那边撰写史册?” 太史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有些怒意道:“陛下,依着祖制,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史册记载,除去每天大梁朝发生的大小事情之外,最为重要的便是皇帝的起居,这些史册会被单独记载,确保任何一位帝王都会有完整的一生记载。 而按着规矩,皇帝是不可以进入史阁的,更不用说翻看史册了。 大梁皇帝转头看了一眼太史令,开门见山道:“朕要看看史册是怎么记载当年那桩事的。” 当今皇帝陛下,即位之后,虽说在某些事情上做得不算是太好,但总体来说,他绝对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王,担得上明君两个字,可这位皇帝陛下在即位之前,即位之初,做的那些事情,却始终让人很难去评说。 “陛下,依着祖制,您不能看当朝的史册,更不能看关于陛下您的史册。” 太史令摇摇头,言语生硬。 大梁皇帝看着他,“若是朕一定要看呢?” 太史令抬起头,直视皇帝陛下的眼睛,“那便先杀了臣,臣活着,是不会让陛下看的!” 大梁皇帝笑了笑,“你倒是不怕死。” “臣既然是史官,那便一定得如此,要不然臣便对不起历代先人,对不起身上的这身官袍。” 太史令不愿意妥协,哪怕是面对生死。 大梁皇帝笑道:“朕就是看看,又不是要改。” 太史令还是摇头,“不行。” 大梁皇帝没有动怒,又问道:“那朕看看关于皇后那部分?” “不行。” 太史令依旧拒绝。 大梁皇帝没说什么,只是来到那张桌子前坐下,说道:“既然不给看,那你告诉朕,那上面是怎么写的。” 太史令摇头,正色道:“陛下,不行。” 大梁皇帝看着他,没有说话。 太史令肃穆道:“陛下,依着祖制,臣要将今日的事情记录在册,另外,请陛下马上离开此地。” 大梁皇帝没有理会他,只是转头看向窗外,笑了笑。 —— 近六千字,晚上是不是还有一章就不好说了,不用等。要是还能写一章,就向兄弟们求点票。 /93/93126/32162893.html 第四百七十七章 思他 一对兄妹,早些时候跟着北上的商队算是有惊无险地终于来到神都,商队来到城门前,缓缓停下,领头的女子看了队伍里的某人一眼,后者会意,便下马去那边城门登记,商队入城出城都一向有规矩,不是那么简单地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趁着这会儿空闲时间,女子来到一架马车前,轻轻在车厢上敲击几下,车厢里有个少女探出头来,笑着问道:“陈姐姐,怎么了?” 走南闯北的女子面容比同龄女子看着要沧桑一些,实际上不叫姐姐,叫声姨也没什么问题,不过女子向来如此,谁愿意被人叫老了,因此女子脸上还是有些笑意,看着少女笑道:“马上入城了,你们兄妹在神都想来还没有落脚之处,和我一道,在姐姐家里暂歇?” 叫做春月的少女刚要开口,车厢里又探出一个脑袋来,正是春月的哥哥二虎,他看着女子笑道:“陈姐姐,这一路上已经那么麻烦了,怎么好再麻烦?” 女子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们既然是陈指挥使所托,我自然要照顾周全,再说了,在神都你们人生地不熟,即便是想???????????????要找住处,一个外地人,麻烦仍旧不小,等到时候陈指挥使回到神都,若是问起这件事,我如何回他?” 二虎一怔,很快便笑道:“如此就麻烦姐姐了,只是一切费用,我们自己出。” 女子也没有坚持,点了点头之后,看向春月,笑道:“春月,等会儿到了城里,我带你去买些衣裳胭脂,一个姑娘家,这些东西,逃不掉的。” 春月下意识转头看向自己哥哥,不过不等二虎说话,女子便皱眉道:“看他做啥子,要不了什么银钱,你认我这个姐姐,我送些东西怎么了?” 这样一来,二虎便什么话都不好说了。 春月见自己哥哥没有说话,也就很快道谢道:“那就多谢陈姐姐了。” 女子微笑点头,“入城之后,我要先去交割些货物,你们跟着我便是,耽误不了多少时光,等弄完这些事情,春月就跟着我去买东西,至于二虎,自己在家待着。” 之所以要对这对兄妹表达善意,除去春月的确讨她喜欢之外,还有个小心思在,不过也用不着跟外人说了,那个小心思,无非是走南闯北这么些年的习惯,至于之后用得上便用得上,用不上也没什么关系。 片刻之后,商队这边登记好了,马车开始缓缓入城。 兄妹俩人在车厢里掀开帘子朝外看去,看到那高大的城墙,春月张着小嘴,“哥,这就是神都啊,好大!” 二虎也震惊于眼前的这座雄城,不久之后才回过神来,轻声道:“是啊,这就是神都啊。” 春月笑道:“那这里面,肯定就没有妖物吃人了。” 二虎点点头,但随即告诫道:“春月,这个世上不只是妖才吃人的。” 春月哦了一声,随即兴奋道:“那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陈公子?” 二虎皱了皱眉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不知道啊,陈公子虽然在神都当差,可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即便是回来了,也肯定很忙的,咱们可不敢去打扰他。” 春月有些好奇道:“哥你不想拜陈公子做师父了?” “想啊,但这一路上我又想了想,估摸着是没这个可能了,没可能的事情,还想啥,老老实实过日子,要是运气好点,能混个差当当,看着你长大,嫁人,我这辈子就差不多了。”二虎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时间一长,其实怎么都想开了。 春月不管这些,只是自顾自说道:“不管怎么样,等咱们找到住的地方了,一定要请陈公子来家里吃顿饭的,到时候咱们买点好的,好好做一桌菜。” 二虎点头道:“应该的。” 春月想着等会儿就要跟着陈姐姐去买胭脂水粉和好看的衣裳,到时候好好打扮一下,说不定陈公子看了她的样子,就会改变心意呢? 马车缓缓在神都缓行,春月和二虎一直打量这座从来没有来过的大梁帝都,满眼好奇,许多东西,都是他们曾经没有见过的。 只是没过多久,春月忽然小声道:“哥,你看那个姐姐好好看!” 二虎顺着春月的视线看过去???????????????,果不其然在街边看到两个少女,看起来是一对主仆,那个穿着素雅的少女生得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好看得不得了。 二虎一时间看得有些失神,喃喃道:“那可比你好看多了啊。” 春月听着这话,也没有反驳,只是跟着附和道:“是啊。” 街边的那对主仆,不是别人,正是谢南渡和她的婢女柳叶。 在书院待了好些日子,谢南渡觉得有些烦闷,这才离开书院,只带了婢女柳叶游览神都。 “小姐,这一路上好多人都在看你,你生得真好看。” 其实在那对兄妹看谢南渡的时候,柳叶也在看他们,实际上这一路上,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到谢南渡之后都对她多看了几眼,所谓女大十八变,谢南渡这个年纪,正是缓慢长开的年纪,此时的她比起来之前陈朝见过的她,其实又好看了不少,美人胚子这四个字,可以把后面两个字彻底去掉了。 就是活脱脱的美人。 谢南渡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停留在一家贩卖文房四宝的店铺前面,正在打量那摆放在眼前的一方古砚,依着她的眼光,自然一眼便看出这古砚大概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是一方上好的黄州砚,不过黄州是前朝地名,如今早就不存,不过砚台还是如此称呼,倒是无足轻重。 毕竟大梁朝历来也算是开放,百姓们甚至可以在私下骂一骂当朝的大臣们,也无伤大雅。 其实像是这些东西,谢氏有不少,要是谢南渡喜欢,可以一车一车往书院拉,不过她一向不愿意无事踏足谢氏祖宅,更别说张口要这些东西了。 “柳叶,去把那方砚台买下来,记得讲价。” 谢南渡轻声说了一句之后,便没打算走进那铺子里。 柳叶嗯了一声,很快便走了进去,没过多久,她便带着那方黄州砚回到谢南渡身边,谢南渡满意点点头,就要返回书院。 柳叶轻声问道:“小姐,神都新开了几家胭脂铺,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 谢南渡从来不用胭脂水粉,但说实话,她那张脸,倒也用不着。 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也就是说的谢南渡了。 柳叶有些委屈地哦了一声,她当然知道小姐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只是她想去罢了。 “你想去便去看看就是,记得早些回来,太晚了别叫我开门。” 谢南渡丢下一句话,就朝着书院走去。 柳叶嘿嘿一笑,到底是没抵得过胭脂水粉的诱惑,朝着另外一边快步走去。 谢南渡缓行了几步,算了算时间,眼瞅着好似就要再次入秋了。 秋天都要来了,你还不回来? 谢南渡轻声道:“臭男人。” …… …… 左卫衙门,今日宋敛不当差,顺带着翁泉也休沐,想了想,宋敛便打算带自己这个外甥回家吃顿便饭。 翁???????????????泉当然一百个乐意,只是两人刚踏出左卫衙门,宋敛便停下脚步,看向翁泉。 翁泉满脸疑惑,“二舅,我脸上有东西?” “只是觉得你的脸很大。”宋敛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话。 翁泉还是一脸狐疑,“二舅,我这些天可瘦了不少,饭都少吃了好几碗,脸还大?” 】 宋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脸不大,你他娘就空着手去?” “啊,不是吃便饭吗?还要带刀吗?” 翁泉想了想,一拍脑门道:“说得也是,咱们在神都当差,怎么也要时时刻刻小心,带刀合理,那二舅等我一下,我回去拿刀。” “拿你娘的刀!” 宋敛脸色不善。 “二舅,我娘又不当差哪有刀?”翁泉感觉脑子嗡嗡的,已经觉得快转不过来了。 “去他娘的买点东西,你上别人家吃饭,也空着手?”宋敛已经决定自己这个外甥无药可救了,早知道当初这小子小时候不慎落水的时候,就不把他捞起来了。 翁泉这才后知后觉,有些委屈地看了宋敛一眼,“二舅,我咋觉得咱俩生分了。” 宋敛面无表情,“做人你都做不好,那姓陈的小子年纪没你大,不知道比你强多少。” 翁泉委屈道:“陈副指挥使本来就比我强不少嘛。” “还他娘一口一个副指挥使,下次能不能把副字去了?!” 宋敛扶住额头,他就这么一个晚辈,平日里在衙门里不好太过照拂他,毕竟还要在意是不是有人说闲话,可在私底下,该教的,他自然是要教,只是想着这小子的榆木脑袋,宋敛就生气,这摊上了个什么玩意儿。 还好不是自己儿子,要不然早他娘掐死了。 想到这里,宋敛就又想起陈朝了,叹了口气,宋敛喃喃道:“也不知道这小子刀铸得怎么样了。” —— 必读票月票啥的,兄弟们上一下吧。 /93/93126/32162894.html 第四百七十八章 归来 最终翁泉还是买了些东西提着和宋敛一起到了他如今的院子里,妇人很热情迎了出来,看向翁泉,埋怨道:“来就来,买什么东西?” 翁泉老老实实地说道:“本来也说不买的,但二舅非得要让我买,舅娘,咱们一家人,这么搞不生分吗?” 听着这话,宋敛狠狠瞪了一眼翁泉,这傻小子怎么这么傻。 妇人则是瞪了一眼宋敛,骂道:“都是一家人,搞这些做什么?” 宋敛有些无奈,“不过是教这傻小子一些人情世故,这小子谁知道这么傻。” 翁泉委屈地......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169023.html 第四百七十九章 岂不闻岁月静好 “你怎么这么快?” 大梁的邸报每次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谢南渡手里,她几乎可以确定陈朝至少还需要半个月才能回到神都,但没想到,他居然提前了半个月。 谢南渡收回视线,接过那柄短剑,开始缓缓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陈朝跟在身后,很快便和他并肩而行。 “这话有歧义,我劝你最好以后别说。”陈朝瞥了一眼那些学子,这才笑着说道:“想早些见你,就快了些。” “你很不要脸。” 谢南渡平静道:“倒是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区别。” 陈朝倒......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171615.html 第四百八十章 兄弟 高悬带着剩余骑卒返回长城那边,战死的一百多人尸首被袍泽带上马背,跟着一起归家。 其实北境边军这边,有个很好的规矩,那就是只要能在战场上带回尸首的士卒,都会被安排专人将尸首送回家乡,这北境长城上,哪里又只是大将军一个人想要落叶归根? 不过大多数人是无法活着离开那座北境长城,更多人即便战死,尸首也就只能留在草原上了,只有少部分人,能在袍泽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尸首带回家乡。 高悬缓慢策马,看着远处残阳渐消,如今......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174180.html 第四百八十一章 姐弟 一顿饭,至少在表面上挑不出什么问题来,三皇子在和陈朝闲聊片刻之后,便有些难为情开口道:“兄长,我可能要走了,今日还有课业。” 陈朝点头微笑道:“殿下请便。” 三皇子转头看向安平公主,笑嘻嘻说道:“皇姐手艺真好,是我这些年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安平公主看了他一眼,反倒是对他这话不受用,只是轻声叹道:“母后才走多久,你就把母后忘了?” 听着这话,三皇子脸上也有些黯淡的神色,不过安平公主很快便摆摆手,“滚吧滚吧,臭小子。” 三皇子点头之后,以此对安平公主和陈朝行过礼,这才转身离去。 看着自己这个亲弟弟的背影,安平公主轻声道:“这臭小子现在性子还行,不讨人厌,只是不知道长大之后,会不会和其他两个臭小子差不多。” 陈朝听着话,说道:“不清楚。” 安平公主转头看了陈朝一眼,后者笑了笑。 安平公主挥挥手,在一旁的侍女自然而然便朝着左右退去,很快这院子里便只剩下这对姐弟了。 安平公主缓慢走到院子里,仰头看了看,轻声道:“这座宅子建了很多年,但其实这些年里,我也没来过几次。” 陈朝笑着说道:“殿下……” 安平公主不耐烦挥手打断道:“叫姐姐,要说多少次?” 陈朝苦笑,随即点了点头,“好的,殿下。” “罢了,你这臭小子,非要搞得这么生分,随你吧,反正你叫不叫,本宫都是你姐姐。” 安平公主看向陈朝,也不是太想用对付三皇子那一套来对付自己这个堂弟。 “其实公主若是没事,可以多来这里看看,透透气也好。” 安平公主摇摇头,“走出皇城,在这里和在皇城里,不过都是一只笼中雀,飞不出去,换个地方有什么区别?” “听出来了,殿下的意思是觉得神都待腻了,想出去走走。” 没有三皇子在场,陈朝显得都要自在很多,至少没有太过紧张。 安平公主淡然道:“本宫是想要离开这座城,再也不回来。” 陈朝一时间沉默,没有说话,但片刻后,他又试探道:“陛下不会拦着吧?” 那位大梁皇帝很难用寻常眼光来看,这些事情虽然对其他的皇帝来说或许是问题,但陈朝却觉得对大梁皇帝可能不是什么麻烦。 “父皇自然不会拦着,只是父皇不在意,本宫身为父皇的女儿,却要在意这些,陈朝,身在皇室,你觉得当真有这么好吗?至少让本宫来选,本宫倒是宁愿从来都没有来过神都。” 安平公主笑着看向陈朝,“很多事情,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错过了和经历过了才觉得追悔莫及,当然了,来不来神都,也不是本宫这个女流之辈说了能算的,但本宫常常想,若是你那位兄长不逼父皇,父皇大概真的就只会陪着母后这么闲散过这一辈子,父皇这一辈子,对我们这些子女不是太过上心,唯独只有对母后是一直如初,小时候本宫也觉得委屈,等懂事之后,这才明白,若是女子有一个如此对自己的夫君,那就是天下极好的事情。” 陈朝轻声道:“殿下是想起那人了。” 安平公主也不藏着掖着,对自己这个弟弟也没什么必要,轻声道:“多少次的夜晚,本宫辗转反侧,若是当初再少些顾虑,再勇敢一些,再不去想那些事情,兴许会对不起父皇,可这些年会开心一些。” 陈朝轻声安慰道:“很多事情难以两全,殿下想开些。” 安平公主自嘲道:“本宫知道是在画地为牢,但情这个字,要是真容易想开,那就没有那么多故事了。” “算了,到底是错过了。” 大概也就只有她才知道,自己在这些年不知道对自己说了多少次算了,可说来说去,这算了就当真能算吗? 有些事情,任由旁人怎么劝都没用,只有自己想开才是????????????????真的想开,可安平公主要是能够想开,那还会画地为牢这么多年吗? 大概不会,应该不会,一定不会。 “说点正事吧,臭小子,这次请你来吃口饭,带着老三,你这臭小子心里一定在犯嘀咕,是不是本宫这个做姐姐的,之前帮过你一次,这一次就在替老三招揽你了,恐怕你要是这么一想,心里就会很不舒服?但又不好说出口来。” 安平公主笑眯眯看着眼前的陈朝。 陈朝则是摇头道:“殿下说笑了。” 安平公主不以为意,“自然是说笑,你要是会这么想,本宫也就不会请你来了,咱们好不容易能做姐弟,要是因为这些事情,又有了隔阂,那还不如不做这件事,老三是本宫看着长起来的,和本宫待的时间最长,所以这小子和本宫最亲,而本宫看了他这么多年,也自然最是了解他,要是他像本宫另外两个弟弟那般,本宫也就不带他来和你吃这顿饭了。” “本宫把亲情看得重,所以之前会帮你,但本宫不是一直都在。” 安平公主看向陈朝,问道:“你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陈朝无奈道:“半懂。” 本来陈朝不是想说这些问题,但之后安平公主的一句话便彻底把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老大还好,要是老二做了皇帝,估摸着你的小命很难保住。” 安平公主淡然道:“他可不像是父皇那般大度,这点告诉你知晓,你自己早做准备。” 这些事情陈朝自己也想过,其实也有过结果,那就是只要拳头足够大,那么便能自保。 “你是武道天才,你以后或许会成为父皇一样的绝世武夫,但老三没这个本事,老二做皇帝,他不见得能自保,到时候他既然叫你兄长,你就不能护住他?” 说到这里,安平公主终于算是开诚布公了。 陈朝苦笑道:“殿下兜兜转转,最后就是想说这个。” 安平公主笑眯眯道:“不做些铺垫,不显得突兀?” 陈朝刚要开口,安平公主便摇头道:“不必告诉我你的答案,本宫这么一说,你便这么一听,你以后不管是明哲保身还是做些什么,本宫都接受,也都还当你是本宫的弟弟,只是做姐姐的,有些事情该说便要说,该为弟弟求得便要为弟弟去求,换句话说,若是之后你没能成为那么了不起的武夫,老三那边,本宫也打过招呼了,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帮你。” “你们两个人都是本宫的弟弟,本宫都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活着。” 安平公主轻声道:“这也许就是本宫能做的事情了。” 陈朝叹气道:“殿下是不是考虑得太早了,陛下还活着,殿下也还能活好些年。” 安平公主坦然道:“父皇能活多久,本宫不知道,但本宫的确活不了多久了。” 换源app】 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陈朝其实就看出来眼前的公主殿下有些病态,但当时他没有在意,如今一说,安平公主好似是自知时日无多。 陈朝张了张口。 安平公主说道:“本宫知道是心病,前朝柳先生的词句说得极好,‘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本宫逃不开一个情字,这命本宫认了。” 陈朝这次是真的有些心情沉重。 安平公主笑了笑,“臭小子。” 陈朝仰起头看向安平公主,忽然问道:“殿下就不想见见他吗?” 安平公主眼里忽然放出些光芒,但又很快黯淡下来,摇摇头,轻声道:“既然他已经有了妻室,本宫再见他做什么?” 念念不忘,是自己的事情,但倘若对方没有这个想法,那又何必去打扰,只怕是打扰之后,也不过是将自己心底的美好打碎而已。 陈朝轻声道:“我那里还有些名贵药材……” “你再名贵的药材能有皇宫里多?父皇早就在前些年为本宫找来那些珍稀灵药,但本宫这身子就是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心病治不好,别麻烦了。”安平公主笑道:“你有这份心,本宫没白疼你。” 陈朝默然不语。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会儿想起了那位大梁皇帝,他在前些时候失去了伴随自己一生的皇后,这再过些日子,大概又要失去自己的长女了? 即便是皇帝陛下,只怕也是可怜。 想来他的鬓发,又要白一些了。 “走吧,你这臭小子,要是真有良心,有空的时候记得来陪我这个姐姐多聊会儿天,毕竟再过些日子,你是不是还能有姐姐,可不好说了。” 安平公主伸手揉了揉陈朝的脑袋,陈朝这一次没躲。 “小时候抱过你一次,这会儿本宫可抱不起了,一晃眼啊,就已经这么多年了,臭小子,最后嘱咐你一句话,喜欢一个女子,不要辜负她,不要去想她跟着别人会更好的事情,要去努力争取,去牵着她的手走完一生,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陈朝低着头,眼眶微红,轻声道:“姐。” /93/93126/32176168.html 第四百八十二章 她是我姐姐 在门口送别陈朝,安平公主这才转过头去,擦了擦眼睛,有些自嘲道:“真是上了年纪,怎么眼泪这么不值钱?” 擦干眼泪之后,安平公主轻声道:“入宫。” 马车很快停在小院前,安平公主刚要登上马车,忽然却收回了脚,轻声道:“再看看神都吧。” “殿下,保重身体啊。” 常年侍奉在安平公主身边的侍女柳燕轻声开口,眼里有情真意切的担心。 “再保重能怎么保重,傻丫头,人都会死的,非得最后不开心地过日子是吧?” 安平公主笑了笑,最后......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177248.html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万般不由人 陈朝这些日子没有闲着,剑气山一事,虽说在那边谈妥了,但实际上整个事情还早早没有结束,至少那些来自剑气山的铸剑师还没有赶赴神都,陈朝身为左卫的副指挥使,虽说名义上这些事情不归他管,但毕竟是他谈下来的,宫里的那位李公公前些日子还来找过他,之后两人闲谈,这位李公公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陈朝在之后的事情多上心,而且早就和工部的那位尚书大人打好招呼了,让陈朝在一旁协助,这让陈朝也没法子拒绝,这些日子他只能一......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180396.html 第四百八十四章 孤家寡人 大梁朝的朝会何时召开,虽说早有定制,但实际上随着这位皇帝陛下坐上皇位之后,朝会何时召开,已经几乎变得有些随心所欲了,不过这位皇帝陛下除去大梁皇帝的身份之外,还有一层武道强者的身份,故而时时闭关修行,倒也说得过去,不过即便如此,这位皇帝陛下并未疏于政务,天监元年开始,便早就形成由宰辅大人为首,再辅以几位朝廷重臣用以处于朝廷政事的模式,以应对皇帝陛下闭关修行之时无法处理政务的问题。 因此朝会何日会召开,......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191753.html 第四百八十五章 陈姑娘,来一起放纸鸢 入秋了。 秋风吹拂,一地落叶,满城萧瑟。 一架寻常马车从书院小院启程,缓缓前往皇城,车厢之中,只有一对男女对坐,相顾无言。 一身黑衫的年轻人神色沉重,时不时掀开帘子看向车厢外面,秋风偶尔透过车窗吹进来,吹动对面女子的鬓发。 那个女子看向眼前的年轻男子,欲言又止。 随着马车渐行渐远,陈朝才缓声问道:“信送到了?那家伙当真没有起身?” 谢南渡嗯了一声,平静道:“问了很多次了,答案还是那个答案,没有什么不同。” 陈朝......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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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朝好奇问道:“那天青县那次?” 谢南渡面无表情,“你也不是很会说话。” 陈朝笑了笑,自我安慰道:“大概算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谢南渡笑着摇头,“你当时怎么想的,自己才清楚,整天说自己无情,哪里有这么无情。” 陈朝没有反驳,只是感受着手心的温度,看向前方。 “我没姐姐了。” …… …… 李恒走在皇城之中,此刻的皇城,已经是一片缟素。 对于这位大梁朝的公主殿下,许多宫女和内侍都感情不浅,她和那位已经故去的皇后娘娘一般,都对宫里的宫女和内侍很好,因此此刻哭声不停,大多真情实意。 李恒听着那些哭声,自然想起当初皇后娘娘薨逝,正如公主殿下所说,她从小把李恒当成叔叔看,李恒又何曾不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后辈来看,只是主仆有别,李恒很多时候,都很克制罢了。 想起那些年在王府里的时光,李恒眼中悲伤不已,人生当然有离别,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看着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先走。 这一刻的李恒,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很多。 但他知道,这会儿大概皇帝陛下才是最伤心的那个人。 于是他很快来到了那座宫阙前。 皇帝陛下坐在门槛上,一袭帝袍拖地,此刻的他,哪里还是什么威风八面的人间帝王,分明就是个刚经历丧女之痛的父亲。 那袭帝袍已经过于宽大,不是很合身了。 李恒轻声道:“陛下,节哀。” 大梁皇帝没有看他,只是一直看着远处,眼神落寞。 “三位皇子殿下都想入宫,三皇子殿下甚至在宫门前哭闹起来,是否让他们入宫?” 李恒看向眼前鬓发又白了些的皇帝陛下,声音不大。 弟弟要见姐姐,是天底下谁都说不上错的道理。 “让老三进来吧,至于其他两个,让他们自己滚回府邸待着。” 大梁皇帝面无表情。 李恒点点头,随即问道:“陛下,那个读书人呢?” 大梁皇帝摇摇头,没有说话。 李恒便闭上了嘴,转身去办事。 只是李恒前脚刚走,后脚神都便阴云密布,今年的第一场秋雨,突兀而至。 皇帝陛下没有起身,一身帝袍很快便被???????????????雨水打湿。 换源app】 这位富有四海的人间帝王,孤寂地坐在门槛上,任由雨水湿身,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在雨中缓行。 他走得很慢,甚至越来越慢。 时间不会放过任何人,所有人都会被时间打败,不管他是谁。 …… …… 宫阙里。 安平公主静静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上还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显然最后时刻见到的那个读书人,看到的那只纸鸢,已经让她少了很多遗憾。 但有些遗憾,其实早就贯彻她的一生。 一向大大咧咧的汉子站在床边,看着眼前已经没了生机的女子,笑了笑,“你啊,还是那么好看,怎么回事,这些年过去了,你都不老的啊?” 即便女子注定听不到了他说的所有话,但汉子还是絮絮叨叨开口,“你啊,哪里像个公主啊,当年第一次见面,你要说你是公主,我可就不搭理你了,这样不挺好,你这一辈子说不定就能遇到一个真能嫁给他的男子,然后好好过这一生,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每天都不开心。” “咱们生在这个世道,你又生在皇家,都不是什么好事,可是都这样了,咱们不去努力让之后的那些人活在一个更好的世道,还能怎么办呢?” 汉子笑着开口,但眼泪早就已经从眼睛里夺眶而出,当初离开书院的时候他没哭,更早些自己一家老小除去他之外尽数死去的时候他没哭,但这个时候,他的眼泪却是怎么都止不住了。 “我对不起你,可总得选,我做不成别的选择,所以也就只能对不起你了。” 汉子想要伸手去触碰安平公主的脸庞,但想了想之后,还是收了回来,他轻声道:“陈姑娘……我很喜欢你,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可是……想来又想,其实没有什么只能对不起你,不过是自己过不去,辜负你,说来说去也都是我的错,害你这么过一辈子,也是我的错,真的很对不起。” 汉子眼泪止不住,声音渐渐沙哑,“这辈子就到这里了,下辈子咱们都不要做什么大人物,我会一直守着你,守着你一辈子……” 说完这句话,汉子转身离开,身影消散。 …… …… 三位皇子守在宫门外,大皇子臃肿的身躯看着像是一座小山,只是时不时咳嗽两声,才让人想起那不是一座小山。 二皇子脸色难看,眼神里满是悲意。 只有三皇子,泪流满面,声音早就哭哑了。 “老三,注意体统,一直哭什么?!” 大皇子瞥了三皇子一眼,有些不满。 只是三皇子不过是个少年,此刻得知自己最亲近的姐姐故去,哪里还压得住心中的情绪。 二皇子张了张口,刚想要说话,远处李恒的身影已经出现。 “李公公,我们可以进宫了吗?” 二皇子满脸希冀,“孤也想看皇姐最后一眼。” 李恒看向三位皇子,躬身行礼之后,摇了摇头,“陛下有旨,只让三皇子殿下一人入宫,两位殿下请回吧。” 大皇子沉声道:“李公公,父皇当真如此说的?” ???????????????二皇子更是压不住怒意,“当初母后薨逝,父皇便不让我们去见母后最后一面,如今皇姐也走了,难道也这样吗?天底下哪里有不让弟弟去看姐姐的道理?!” 李恒看向二皇子,这位深受皇帝陛下信任的内侍,只是摇摇头,“陛下旨意便是这般,殿下听不听,也是这般。” 三皇子没有犹豫,早就朝着皇城里跑去,至于大皇子和二皇子对视一眼,大皇子叹了口气,“父皇有父皇的道理,孤还能说些什么。” 二皇子则是还想说什么,李恒便摇头道:“殿下慎言。” 二皇子这才蓦然一惊,强行压下怒意,默不作声。 …… …… 三皇子在大雨里一路狂奔,甚至连靴子都跑丢了一只,这才喘着粗气跑到了公主寝宫前。 可到了这里,这位三皇子却又莫名停下脚步,不敢往前走去,他扶着门框,看着里面,眼泪和雨水都在他的脸上,早就分不清楚了。 他年纪小,出生之后母后要操心宫内的大小事情,因此他从小便可以说是自己那位皇姐带大的,两人感情之深厚,哪里是一般人清楚的,只是之后长大一些,他每天有自己的课业要做,而自己的姐姐这些年也情绪不高,其实见面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频繁了,前些日子姐姐主动见过他好几次,三皇子只是觉得姐姐大概是想通了些事情,正高兴的时候,今日就得知姐姐薨逝,这让他哪里还有半点其他心思,只想来见自己姐姐最后一面。 可之前又被堵在宫门外许久,那个时候他甚至对自己那位父皇都生出许多不满。 可如今真的能再见姐姐最后一面,却一时间不敢走进去。 没看到姐姐,姐姐便还在,可真要看到姐姐了,姐姐便真的没了。 三皇子痛苦地闭上眼睛。 半刻钟之后,他才缓慢走进宫阙。 “姐。” 三皇子看着那梳妆台,轻轻喊着。 没有人应声。 三皇子再往前走了几步。 看到了安静睡在床上的安平公主,她的手中,还握着一个纸鸢。 /93/93126/32199660.html 第四百八十七章 秋雨不杀人,总有杀人物 就在还有不少朝臣都在宫门前聚集,想要进宫面圣的时候,皇城里在此刻却传来了一个消息,得知消息的朝臣们一怔,随即便是一片沉默,再之后,没要任何人说什么,这群朝臣便自顾自转身,离开皇城宫门前,再也不提要召开朝会的事情。 大梁的公主殿下,薨逝了。 朝臣们不是愣头青,也没有真的读书读傻了,来这宫门前闹,也不是所有人都大义凛然,有相当一部分人其实为的还是名声两字,可之前不知道缘由还好,可如今既然知道了缘由,那么其实皇帝陛下这些天不召开朝会,也在情理之中,他们此刻要是还咄咄逼人,别说传出去世间百姓会怎么看,光是在朝堂上,就不见得会有多少朝臣也这般支持他们。 所以此刻,闭嘴是最好的选择。 在不远处,看着朝臣们缓缓离开的太史令和宰辅大人,都沉默了很久。 宰辅大人转头看了一眼太史令,轻声道:“史笔如刀,你这次会不会下刀轻一些?” 太史令面无表情,只是眼神复杂,即便是他,此刻也有些动容。 ????????????????大梁皇帝先是天下的君王,然后才是妻子的丈夫,女儿的父亲,作为臣子,自然要以对君王的要求去要求大梁皇帝,但抛开臣子身份之后呢?那也不过是人到中年,先后丧妻丧女的中年男人。 太史令想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 宰辅大人叹气道:“你这性子,说不定有一天会害了你。” 太史令淡然道:“既然选择了做史官,那便要对得起历史,个人生死,没什么重要的。” 】 宰辅大人没有过多地劝说自己这个好友,只是感慨道:“说来说去,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也是个人,生离死别,难道不是一场大雨,能让他浑身湿透?” 说完这句话,宰辅大人朝着远处招了招手,很快便有人送来一把油纸伞,撑开油纸伞,宰辅大人缓慢离去。 太史令看着眼前的宫墙,沉默了很久。 …… …… 公主殿下的后事照例由礼部操持,只是和之前薨逝的皇后不同,这一次并没有那么大的动静,礼部那边的官员按着旧制将方案报上去之后,皇宫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有位礼部侍郎突发奇想,揣摩了一番皇帝陛下的心思,想要将公主葬于皇后陵寝,以此相伴,原本以为自己这个想法一定会得到皇帝陛下的首肯,但最后那折子递上去之后,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这样反倒是让那位礼部侍郎心惊胆战许久,本想着为此能拉近和皇帝陛下的关系,但最后却只是自作多情,好在最后皇帝陛下没有做些什么,更没有明里暗里给他穿小鞋,这才让那位礼部侍郎把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公主殿下的后事处理完之后,神都的天便肉眼可见地凉了起来,秋雨一茬接着一茬,许多神都百姓未雨绸缪,已经开始准备过冬要用的木炭了,此刻就准备,当然会早了些,但随着时间推移,要是此刻不早些准备,那么到了之后入冬,木炭价格自然会水涨船高,富贵人家或许不在意,但对于其他百姓来说,一年到头的开销,其实是能省下一笔便省下一笔才是好事,毕竟省下的银钱,用在什么地方不行?给一年到头没有新衣裳的媳妇儿买上一身新衣裳,给嚷嚷要吃糖葫芦的孩子多买上几串糖葫芦,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随着几场秋雨停歇,神都难得迎来了几个艳阳天,只是随着秋雨的暂时停歇,一个消息已经在大人物们的府邸之间传遍了。 同公主殿下病重这样他们不在意的消息不同,这个消息,一传了出来,便立即牵动了许多人的心。 书院的湖心小亭,院长今日在吃火锅。 这旧蜀地的美食其实早在许多年前便传入了神都,不过北地百姓们吃不惯辛辣之味,只有少数人喜欢,所以在神都很难找到真正的正宗火锅,院长也不是很喜欢,过去那些年,他吃过的次数,寥寥无几,但今日突发兴致,便想着吃上一顿地院长其实在看着那铜锅里翻腾着的辣椒和花椒,他便没了什么兴趣。 魏序在一旁侍奉,看着鲜红的汤汁,他也没什么兴趣。 院长叹气道:“有些人没什么良心,好不容易来一次,也不知道见见。” 魏序一怔,没能理解自家先生说的那番话,但他也不在意,而是问道:“????????????????那个在神都流传的消息,先生听说了吗?” 院长看了魏序一眼,好奇问道:“什么消息?我可没你这么神通广大。” “先生说笑了。”魏序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朝野都在传,陛下前些时候,又见了一次那位妖帝。” 院长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在痴心观外,那位观主也在。” 魏序点点头,继续说道:“陛下和那位妖帝以及那位观主商议了一桩事情,已经定下了。” 院长说道:“无非是一次相互试探,双方大战这几年或许打不起来,也或许是不想再打,但就这样安静地过好多年,好像谁都不愿意接受。” 魏序说道:“那位妖帝想知道人族的未来,陛下也想知道妖族的未来和方外的情况,至于方外的修士,也想知道大梁如今的境况,是三方博弈。” 院长点点头,“别弯弯绕了,想说什么便说。” 魏序轻声道:“书院好似不太适合掺和进去。” 院长笑了笑,“是担心你小师妹,还是担心别的?” 魏序没说话。 院长看了一眼眼前的火锅,然后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只是看着夹起来的是毛肚,便又没了什么心情,他放下筷子,“书院虽说在神都,但好似没有隶属关系。陛下想做什么,我作为书院院长自然可以挡回去,只是这桩事情,我开口说了不算。” 院长想着想着忽然有些生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小师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序看着院长,“可现在小师妹境界只怕还不够。” 院长冷哼一声,“那就指望那个臭小子吧。” …… …… 神都此刻像是安静的湖水,但湖水下面,暗流涌动。 “干豇豆炖干竹笋,这口我可是想了很久了,嫂子手艺一如既往,真不错。” 就在许多人都在关心那个消息的时候,陈朝正在宋敛家里吃饭。 妇人听着陈朝夸赞,满脸笑意,“喜欢吃就吃,没事就来找嫂子,管饱。” 陈朝叹气道:“那可不见得,在宋大人手下当差,能不能来,还得看他的脸色。” 正在大口吃饭的宋敛没来由被告了黑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只是他还没开口,就被身旁的妇人狠狠瞪了一眼,宋敛有些委屈。 “别管他,以后想来就来,嫂子说了算!” 妇人给陈朝夹了一大筷子的干竹笋,这才笑着问道:“我听你宋大哥说,你也有喜欢的姑娘,准备什么时候成亲?到时候可别藏着掖着,嫂子是一定要来的。” 陈朝尴尬一笑,“不着急不着急,还没到那一步。” 宋敛泼冷水道:“这小子想娶,那姑娘可不见得想嫁,路还长。” 妇人听着这话,又狠狠瞪了一眼宋敛。 宋敛只好低下头,继续吃饭。 “依着嫂子说,喜欢就要赶快追到手,别像你宋大哥那样,八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 ????????????????陈朝笑了笑,只是点头。 一顿饭吃得很是舒坦,最后陈朝摸了摸已经有些鼓起来的肚子,和宋敛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而妇人则是去收拾碗筷。 拿着一根竹签掏牙的宋敛看了一眼妇人背影,才感慨道:“其实你嫂子说得也没错,这感情的事情,等不得。” 陈朝冷着脸反驳道:“你当是一般女子呢?想追就能追到,想娶就能娶?” 宋敛哈哈一笑,“那怪谁,谁叫你小子非得喜欢这样的女子。” 陈朝默不作声。 宋敛这才正色道:“这些日子流传的消息,你知不知道?” 陈朝无精打采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宋敛冷笑一声,“你能不知道?是不想知道吧?” 陈朝揉了揉肚子,无所谓道:“你真当我能拒绝呢?这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 宋敛笑了笑,也点头笑道:“是这个道理,不过你小子到时候出工不出力?” 陈朝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看向宋敛,“大人,你我同朝为官,你就这么看我?我的人品,大人你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大人你不知道?” 宋敛皱了皱眉头,很快笑眯眯道:“不好说,反正我现在觉得很模糊。” 陈朝翻了个白眼。 宋敛拍了拍陈朝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我反正还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到时候,你除去要和妖族争,还得和北边那群年轻人争。” 陈朝皱眉道:“都是为朝廷办事的,有什么好争的。” 宋敛摇头笑道:“你这么想,可不见得他们也这么想。” 陈朝沉默片刻,问道:“具体时间呢?明年春天?” 宋敛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说道:“陛下已经下旨了,下次朝会,镇守使一脉也要去。” 陈朝问道:“我知道不知道?” 宋敛挑眉道:“你他娘的是不是忘了,老子才是左卫指挥使!” /93/93126/32200436.html 第四百八十八章 风起云涌 大梁朝今年实在是没有举行过几次朝会,虽然政务一直有条不紊地在处理,但朝臣们早就心中不满,之前闹出宫门前闹事的事情,但之后很快因为公主殿下薨逝而不了了之,就在所有人以为恐怕今年一整年皇帝陛下都不会再有心情召开朝会的时候,臣子们偏偏又得到消息,寒露那天,会再次举行朝会,这次朝会虽说不如大朝会那般隆重盛大,但据宫里传出来的旨意,皇帝陛下要向外宣告一个消息。 虽然那个消息,如今已经有很多人知晓,但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所有人的心情还是变得有些复杂。 因此到了寒露那天,朝堂上会是什么光景,还真不好说。 所以很多人都在等着寒露那天的朝会举行。 至于已经隐隐约约身处于旋涡中心的谢南渡,这些日子照常看书练剑,仿佛世间烦恼,和她都没什么关系。 陈朝这些日子也没有闲着,在好生打磨身躯之外,便是琢磨自己在剑气山悟出的刀式,再之后就是研究那一页纸,上次看到了上面的一个我字,这些日子陈朝一直苦苦钻研,想要看到第二个字,但不知道为什么,进展一直缓慢,直到如今他都没有看到第二个字到底是什么。 不过陈朝倒也不是很失望,这一页纸上的内容越是神秘,便越说明有一个未知的世界在不远处等着他????????????????探索,这种未知的好奇,在一定程度上能让陈朝更有动力往前走去。 除此之外,体内的白雾也在越发茁壮,虽然至今都不知道白雾来历,但是也渐渐明白,这东西对他目前来说,只有好处,在闲暇之余,他甚至还看上了那清水山山主的修行手札,对于武夫使用道法这件事,虽然陈朝不会那般激进,但也很有兴趣。 最后,陈朝其实花在那柄云泥身上的时间要多得多,断刀重铸之后,依着剑气山那个老人所说,前代主人的一切气息都被抹去,这已经是一柄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刀,但陈朝却觉得不尽然,他好几次握刀的时候,都觉得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柄刀的前代主人是谁,陈朝虽然也好奇,但这些日子有意无意探寻,都没有什么结果。 陈朝甚至已经将这柄刀的前代主人和白雾里的少女以及那一页纸都联系起来了,他们或许都已经是忘忧境界以上的神秘人物,都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 摇了摇头,将那些东西重新丢出脑海,陈朝悬刀来到书院,走进那方小院,谢南渡还是在屋檐下读书,只是陈朝才刚一踏进小院,便感觉到一抹锋芒剑气,直刺眉心。 陈朝歪过头,刀不出鞘,想要避开这抹剑气,但与此同时,又有数道剑光骤然而起。 】 前后而来,都分外凌厉。 坐在屋檐下的谢南渡站起身来,安静看着院中。 陈朝避过几道飞剑,一拳砸在其中一柄飞剑剑身上,将其震开,然后如法炮制将之后的几柄飞剑都如此斥退,这才好奇问道:“又破境了?!” 就是刚才的飞剑袭杀,陈朝明显感觉到眼前女子的境界和之前相比,已经有了巨大提升。 有时候,即便是他,都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的确是天生适合练剑,好像在她眼里,修行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没有,还有一步之遥。” 谢南渡收回飞剑,重新坐下。 “不过很快了,苦海境,就在手中。” 陈朝来到屋檐下,看向谢南渡,说道:“有种后发先至的感觉,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要踏足苦海,然后彼岸,是不是会比我更早踏足忘忧?” 谢南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修行上的事情,假想没有意义。 陈朝看了谢南渡一眼,犹豫片刻,说道:“寒露那天,要召开朝会,镇守使一脉也会去。” 谢南渡点点头,轻声道:“意料之中的事情。” 陈朝看着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谢南渡便继续说道:“不用劝,我也会去。” 陈朝皱起眉头,“很凶险你知道吗?你如今的境界只怕不是很适合。” “你知道我的志向是什么,现在就算是事先去看看,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谢南渡不是很在意,只是摇头道:“不要想着阻止我。” 陈朝有些怒意,“你很可能会死在那个鬼地方!” 谢南渡摇头笑道:“我觉得没那么容易。” 陈朝语重心长说道:“我和妖物打了很久的交道,很清楚这些事情,他们会吃人,很厉害。” “听说已经化形的妖物对血肉没那么感兴趣,不过他们吃人又如何,我有飞剑。” 谢南渡看向陈朝,一双眸子里满是坚定,她本就是这样的女子,决定了什么事情,便绝对是没有人能劝得动的,不管是谁,即便是陈朝。 陈朝脸色不善,“我会去,轮不到你。” “你很啰嗦,我不爱听。”谢南渡轻声道:“我不会这会儿就死在那里的。” 陈朝还想说些什么。 谢南渡便已经摇摇头,伸出手掌,轻声说道:“成长这种事情,是需要血的,????????????????不见血,只看书,长不大,你好像不太懂这个道理。” 陈朝冷声道:“老子很懂!” 谢南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陈朝很快便气馁了,他一屁股坐下,欲言又止。 有些话,明明很想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面前,怎么都说不出来。 但好在对面坐着的是谢南渡,她自然明白,所以只是笑了笑,“去烤两个红薯吧。” …… …… 痴心观,云间月在观门口前和朱夏道别。 朱夏看了一眼里面的那座藏经阁,有些闷闷不乐。 云间月看出了她的失落,笑着开口道:“这可不是咱们痴心观撵人,是你们那位宫主说有事让你回去。” 朱夏盯着云间月,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是什么事情?” 云间月点点头,但随即开口说道:“但我可不能告诉你,这种事情,说了要挨打的。” “你骗人,你都多大了,还有人打你?” 朱夏鄙视地看了云间月一眼,歪着脑袋,可爱极了。 云间月叹了口气,随口一说的事情,谁都听得出来,可偏偏这个傻丫头还要当真。 “反正你也待了那么久,那本典籍看完了吧?”云间月没什么办法,只能换个法子安慰眼前的小姑娘。 朱夏点了点头,但还是很遗憾地说道:“可我还想听那些故事啊。” “故事?” 云间月有些摸不着头脑。 朱夏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摇头道:“哼,不告诉你。” 云间月微笑不语,但其实更多的是无奈。 他好像到了这会儿,都还不是太清楚怎么和眼前的这个少女打交道,她太过于天真了些。 “那我走了,不要想我。” 朱夏招招手,一脸得意。 这样纯真的少女自然是有好处的,那就是坏心情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 “放心,我会很想你的。” 云间月笑着开口,然后那三位女冠这才对云间月见礼,之后转身离开。 等到朱夏离开之后,云间月后知后觉地看向某处,有个年轻道士在这里看了很久。 “云师兄,嗨,你看今天的月亮多圆啊!”被云间月看得发毛,那个年轻道士一脸尴尬。 云间月面无表情,“就一句话,师姐要是知道了,我就活埋了你。” 那年轻道士打了个哈哈,连忙摆手,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向来守口如瓶,师兄又不是不知道。” 云间月哦了一声,不咸不淡。 “对了,师兄,观主在等你,好像是有些着急,师兄赶紧去吧。” 年轻道士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跑,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云间月倒也没有理会,而是很快便去见了那位痴心观观主。 就在他后山的花圃前。 看着花圃里的那些花,观主刚要伸手摘一朵,急匆匆赶来的云间月便着急喊道:“观主,你干什么?!” 观主收回手,转头看向云间月,“怎么,现在你已经是观主了?你还能管我?” 云间月哭丧着脸,“有话好好说,花是无辜的,观主您哪里不能摘朵花,非得在这里摘什么?” 观主没说话。 “就是去北边嘛,我去不就得了,您老是个观主,是个大真人,怎么还喜欢做这种不怎么要脸的事情。” ????????????????云间月有些头疼,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观主笑眯眯看着云间月,说道:“你可以说得更直白一点,什么叫不怎么要脸?” 云间月摆摆手,“观主您听错了,谁说这话了?” 观主对这小子的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是很在意,只是说道:“我已经传信给之华了,你们两人领头,这次可得好好长脸。” 云间月挑眉道:“师姐又不如我,让师姐去什么,我一个人不就行了?” 观主难得正经起来,叹气道:“你以为这么简单,咱们多少年没和妖族打交道了?这是个好机会,当然也很凶险,会死很多人,你一个人,我还真怕你死了。” “可师姐去,我害怕师姐死了。” 云间月不是很满意观主的安排。 “不只是你,也不只是我们,剑宗这次都要入世了,不得正经一些?” 观主有些不满道:“你这脑子里整天想着儿女私情,我以后的位子传给你我都怕你给痴心观给我弄没了。” 云间月理所当然道:“那可是师姐啊。” 观主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云间月叹了口气,他倒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 “好好护着之华,然后好好看看那个大梁的年轻武夫。”观主面无表情,“他上了剑气山,修好了那柄断刀,剑气山和大梁做了一笔交易,大梁动作很多,很麻烦。” 云间月嗯了一声,随即警觉道:“观主不会是想让我杀了陈朝吧?” 观主摇头笑道:“我可没有说。” 云间月轻声道:“反正我不杀人。” …… …… 年轻道士一路小跑,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地找到一众同门师兄弟,气喘吁吁说道:“惊天大消息,你们知道吗?云师兄刚说很想万天宫那位圣女!” “什么,云师兄舍不得万天宫圣女?” “不是吧,云师兄居然喜欢万天宫圣女?!” “那叶师姐怎么办?云师兄浓眉大眼的,原来是这种人,真让人痛心!” 一众弟子一开口,便让那年轻道士目瞪口呆,有这么夸张吗?怎么这三两句话,云师兄的风评就变成这样了。 但随即他的脸色便难看起来,完了,估摸着真要被云师兄活埋了! /93/93126/32206618.html 第四百八十九章 朝会 寒露当天,早朝照常召开,因为事先早就通知,所以这次朝会,朝臣们大多神情凝重,没有平日里那般随意,陈朝从左卫衙门出发,和宋敛同乘一架马车,只是宋敛孑然一身,而陈朝则是腰间佩刀,作为现如今唯一一个有资格佩刀入宫参加朝会的武夫,陈朝其实也知道行事理应低调,不过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不带刀浑身上下都觉得差点什么,因此也就不在意朝野非议了,毕竟这带刀之权,是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赐下的,倒也没有人敢当众置喙。 不过即便如此,作为唯一一个可以带刀的武官,陈朝在走下马车入宫之前,还是招惹了无数人的目光,武官们眼神里的情绪大多相当,那就是羡慕和嫉妒各占一半,大多数文官眼里,就要复杂太多。 宋敛目不斜视,这次皇帝陛下特意让镇守使一脉参加朝会,他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至于陈朝,也是沉默前行,紧紧跟着眼前的宋敛。 因为不是大朝会,这次入宫没有那么多讲究,文官武官混杂,都是平日里关系更好地走在一起,但有个现象很耐人寻味,就是武官身侧很少会有文官同行,而文官身侧,大多走在一起的,官阶都差距不大。 在大梁朝做官,学问高低不去说,但为官之道,许多人都得好好琢磨,要不然动不动就要被穿小鞋,这里是天子脚下,一步登天的机会不少,但同时也更要小心谨慎,一个不好,可就容易在阴沟里翻船。 所以地方官羡慕京官,这些京官里又何尝没有人羡慕地方官。 不过这些东西,大概是谁都无法说服谁,鸡同鸭讲罢了。 陈朝原本不想节外生枝,但走了几步之后,便看到一个熟悉面孔,顿了顿之后,和宋敛打了招呼,这便快步走了过去。 老熟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调往神都的糜科。 之前在工部碰面一次,之后陈朝和这位糜大人都没有再次见面,这一来是因为陈朝出了一趟远门,落下不少修行,另外便是糜科初到神都,许多事情要做,也不好太过随意,即便是休沐,也不敢轻易离开府邸,免得有什么突发情况,上头找不到人,又给上头留下不好的印象。 两人碰面,并肩而行,陈朝开门见山笑道:“我现如今在神都的名声可不见得好,糜老哥跟我走这一趟,说不定回去就要被刁难,到时候可别怪老弟。” 糜科一怔,随即恼怒道:“怎么不早说,那我还给你打什么招呼?” 陈朝笑而不语,这话有多真他自然知道,糜科来了神都这些日子,没理由不打听陈朝在神都的名声。 糜科见没有唬到陈朝,这才笑道:“这辈子能到神都做做官,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至于能不能一路平步青云,那真是吃饱了才会想的事情,和老弟交情摆在这里,要是为了仕途就相逢装作不相识,那做个宰辅也觉得心里有愧。” 陈朝笑眯眯打趣道:“糜老哥这些年豁达不少,再不是当年那个抠抠搜搜的样子了。” 糜科摇摇头,“这话老弟可说错了,来了神都才知道很多事情不容易,老哥这点俸禄,可禁不起多少花销,早就听说这神都有一条街颇为出名,可惜啊,到了如今都没敢去看看,勾栏听曲,想想就快活,可惜腰间钱袋子不鼓。” 陈朝连忙开口打断道:“老哥别说了,别的我请客就请客了,可这等烟柳之地,我可不敢去。” 糜科一脸正气,“老弟糊涂啊,这都是文人雅客去的高雅地方,可不只是裤裆里那点玩意。” 陈朝一脸无奈,到底是佩服糜科,这点事情,也能被他说成这般。 “依着老哥说啊,老弟这般年纪,正该是去见见世面的时候,别的不说,陶冶情操嘛。” 糜科一脸失望,好似对陈朝的不上道很是失望。 陈朝好奇问道:“老嫂子没跟着老哥一起来神都?” 糜科点点头,“山高路远,就让她自己留在老家了。” 陈朝这才恍然,“怪不得。” 糜科在天青县的时候,也是个出了名的惧内,要是自己夫人也在,断然是生不出这些想法的。 “老弟莫要瞎想,老哥我不过是疼爱夫人,哪里你和想的一样。”糜科摸了摸胡子,倒是有些是斯文败类的感觉。 陈朝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老哥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这些地方是该去去,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见见世面。” 糜科会心一笑。 顿了顿,糜科才压低声音问道:“今日这次朝会,老哥怎么看都觉得不正常,你消息灵通,给老哥说说,是不是前些日子那些朝臣去宫门外闹事要被收拾了?” 陈朝摇摇头,“和那桩事情无关,老哥想要往上爬,估摸着还不是时机。” 被眼前的陈朝点破心中所想的糜科尴尬一笑,神都做官,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换个坑,还是不太容易。 两人踏入皇城甬道,从这里走出,也就到了那座大殿之前,糜科感慨道:“许多人的一辈子,就是一步步往前磕头,等到能走进去那座大殿,大多数都是白发苍苍了,可即便如此,也觉得值得啊。” 陈朝笑而不语,这就是大多数寻常人一生的写照了。 不过陈朝很快就笑道:“老哥踏踏实实做官,总有一日会平步青云的。” 糜科也随即笑道:“那就借老弟吉言了。” 之后糜科走入文官队列,陈朝则是来到宋敛身后。 这一次左右两卫,各自一列,陈朝作为左卫副指挥使,自然站在宋敛身后。 不过饶是如此,只有他一人带刀,还是让无数朝臣瞩目。 …… …… 朝会召开,最开始如初,皇帝陛下要和一众可以说得上是国之柱石的大臣在大殿里商议政务,而这些没资格进入其中的朝臣只能老老实实站在外面等着,其实天晴还好,要是下雨,这里的朝臣们,大多数身子单薄的文臣便要生一场病了。 不过今日虽然没有下雨,但已经入秋,天气渐凉,也有许多文官脸色苍白。 所以做官不容易,也不是说说而已,但和这个相比较起来,坐上官位上带来的权力财富和名声,依旧会让很多人对此乐此不疲。 和文臣相比,武官的身子骨便不怕那些风雨了。 陈朝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就连他都觉得有些烦躁之后,这才无比庆幸平日里镇守使一脉不用上朝这件事。 不过好在很快大殿里的朝臣们鱼贯而出,各自走进朝臣队列,这便是说明朝会最开始的议事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便是整个神都都关注的大事了。 皇帝陛下一身帝袍,缓缓走出,在他身后,李恒紧紧跟着。 经历了丧女之痛的大梁皇帝这是这些天第一次露面,一如既往还是那般,并没有任何区别。 李恒顿了顿之后,从皇帝陛下身后走出,来到玉石阶上,才开始朗声念起手中圣旨: “我大梁开国两百一十五年,太祖皇帝起,便着手修建北境长城,之后无数大梁男儿为人族而战,保我大梁两百余年安稳,再无前齐灾祸……” 李恒声音平淡,但一字一句,全入在场的朝臣耳中,大梁朝这两百多年,虽然没能彻底断绝境内妖物横行,但北境长城从未被妖族攻破,甚至在去年还有过一场大胜,让大梁又多了些太平。 “太平光景,妖族之患却一直在,我等须居安思危,朕与妖帝痴心观观主三方会面,敲定以漠北平原之地,选以年轻修行天才进入历练……” 李恒念着圣旨,但眼神却一直在陈朝身上。 陈朝默默叹了口气,这件事倒也可以理解,无非是妖族大梁和方外三方都想看看探探对方的底。 毕竟在这之前,不管是万柳会也好,还是什么大梁和妖族的战争也好,前者不痛不痒,后者则是只属于那些修士的战争,而从来没有年轻修士真正的厮杀。 宋敛轻声道:“真是有可能送命的勾当。” 陈朝苦笑不已,但没说话。 “朕与诸卿家商议,可有合适人选?” 李恒退后之后,大梁皇帝终于开口。 至于之前的那些,都是大梁皇帝单方面的宣布,并没有给他们反对的机会。 这便是大梁皇帝的意志,有些事情能够商议,但有些事情,从来都不在可以商议的范围之内。 仅到此刻,众人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陈朝身上,可陈朝这会儿只是扭头看去,天御院那边,领头的是一位副院长,并没有那位院长的身影。 陈朝其实很好奇那位天御院院长,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大朝会,就连镇守使和大将军都来了,偏偏那位天御院院长,好似一直都没有露面。 如今选定人选,自己当然会是其中一个,但天御院作为大梁和方外打交道的地方,里面的年轻修士不在少数,也一定会出些人,可为什么还是没见到那位天御院院长? 不等陈朝思考。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臣举荐,左卫副指挥使陈朝!” —— 今天第三章了,第四章有没有,我就不保证了,看状态,投票啦兄弟们。 /93/93126/32206619.html 第四百九十章 璀璨的两个女子 听着声音,陈朝顺着声音看去,是文官那边队列发出来的,但具体是谁,人太多,还看不清。 陈朝暗骂一声,早就知道躲不过,自己是准备主动请缨的,没想到这他娘的还是慢了一步,被别人先开口了。 这主动开口和被别人举荐,不管怎么来说,都是不一样的。 至少这家伙开口到底是什么用意,值得深思。 大梁皇帝的目光越过群臣,落在陈朝身上,平静道:“陈卿可愿意?” 陈朝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微微躬身,“臣身为大梁臣子,食君之禄,为大梁百姓做事,理所应当,臣愿往北境,斩杀妖族,为大梁而战!” “好,陈卿果然是国之柱石,朕有陈卿,此心甚慰。” 大梁皇帝淡然一笑,只是意味深长地看向那之前开口的朝臣,站在这里,他自然而然能够看得清楚那到底是谁在说话。 只是不等大梁皇帝说话,很快便有朝臣走了出来,“陛下,这等大事,是为大梁的脸面而战,哪里是如此草率便能够定下的,只怕怎么都还要慎重才是。” 这话骤然一听,还算是公道,但场间太史令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虽然和陈朝不对付,也是因为陈朝在他眼里未立寸功,便得到皇帝陛下垂青,但打眼一看,陈朝已经早就在万柳会的武试上证明过自己,当朝的年轻人里,只怕很难有人和他比肩,陈朝入选,理应没有什么疑问。 更何况这种事情,是把命拿去赌的事情,太史令不认为有太多人愿意去争抢。 这个朝臣开口,必然是别有用心。 陈朝也多看了那朝臣几眼,皱了皱眉头,只是片刻,他便已经想清楚对方的想法,大概就真的只是想要恶心自己一下。 去年寒冬抓了书院的某位夫子,他在读书人里的风评已经糟糕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只是他也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人在此刻在这桩事情上跳出来恶心人。 大梁皇帝瞥了一眼那位朝臣,平静道:“卿也想为国出力?只是依着朕看,卿治国或许有些本事,但是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卿便最好不要掺和了。” 那位朝臣本想着以自己领头,说出这番话怎么都要让陈朝难堪一番,但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是这般不留情面,一句话便将其驳回了,好在他也算是知道进退,脸色微变之后,这位朝臣开口道:“是臣多言了,请陛下恕罪。” 皇帝陛下一笑置之。 看似不过是极小的插曲,但实际上明眼人都在这里面琢磨出来了不一样的东西。 一帮文臣,其实说来说去,对于这些事情,能有什么发言权?这种事情即便要放在朝会上来商议,也只会是镇守使一脉和天御院两方外加上神都各大家族才密切相关,皇帝陛下之前这么开口,其实目的也很简单,几乎就是想为了那位年轻武夫造势,只是朝野之中,有人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景象罢了。 所以大梁皇帝这不知道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的谋划,此刻都如同镜花水月,直接破碎。 不过胆敢在朝会上这般驳皇帝陛下的面子,皇帝陛下估摸着虽说明面上不会做些什么,但暗地里,这位朝臣的仕途如何,还真不好说。 果不其然,只是有了陈朝之后,左卫指挥使宋敛和右卫指挥使叶大远都走出来举荐了好些人,这一次,的确也没有人出来说些什么。 再之后,天御院那位副院长也开口说了些名字,其实这才是正常流程。 但注定的这一次的领军人物,是陈朝,也只能是陈朝。 不过在等到这边说完之后,许多人才后知后觉想起一桩事情,那就是这些名单里,居然没有书院。 书院虽然理论上还是方外修士,但扎根神都多年,加上门下不知道有多少读书人早就在大梁朝做官,很多人其实在下意识里,还是愿意把书院和大梁绑在一起,可说来说去,今日朝会,那位院长没来,也能说明些问题。 不过随即便有内侍从远处匆匆跑来,跪倒在玉璧之前,“禀陛下,书院谢南渡,求见陛下!” 大梁皇帝神色不变,淡然道:“宣。” 谢南渡三个字,让朝臣里一阵骚动,委实是因为这个名字代表得太多,她是院长的关门弟子,又是谢氏的天骄才女,在大梁朝,她的名字早就响彻四方,而且名声比陈朝要好太多太多。 毕竟光是院长弟子这个名头,便已经注定了谢南渡会深受天下读书人的敬佩,只是这位当初的万柳会文试魁首,如今在朝会未散之时要入宫面圣,是为了什么? 许多朝臣想不通,许多朝臣就干脆没有去想,他们甚至有些期待,这个名字他们听得太多了,但从未见过,今日能够一见,大概也是一件幸事。 陈朝的神情最为复杂,他之前早就跟谢南渡谈过,但并未能说服对方,原本以为之前没有在宫里看到谢南渡,或许便是她回心转意了,但此刻她还是来了,让陈朝五味杂陈,从自己的私心来说,这趟北境之行,注定是艰难险阻,凶险十足,他不愿意谢南渡涉险,但他也很清楚,那个女子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劝住。 在朝臣们的目光里,一袭青色长裙的女子缓慢走来,只是片刻,许多还没上年纪的官员此刻都瞪大了眼睛,早听说这位书院奇女子不仅有才女之名,更有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可平日里传言是传言,他们倒也没有真去想过到底是哪般国色天香风华绝代,直到如今终于得见,所有人都愣住了。 眼前的那个女子,未施粉黛,但光凭着那张脸,只怕便能夺去天地间一切的光彩,大梁朝也就是没有效仿方外设立什么仙子榜单,若是有,这位谢氏才女,定然夺魁,毫无意外。 大梁皇帝看向那位其实自己也没有见过几次的年轻女子,脸上也有些笑意。 世间有些女子,的确如此,即便对她没有任何爱慕之意,但光是看着,也不由自主地生出欣赏之意。 不过大梁皇帝看着此刻的谢南渡,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个女子。 同样是出自书院,两人多少是有些相似的。 等到这位书院才女来到场间站定,所有人都在等她开口,想要听听这位久负盛名的才女会说些什么,即便是大梁皇帝,在此刻都有些好奇这个选在此刻入宫的女子会说些什么。 陈朝也抬起头,看向谢南渡。 谢南渡好似没有注意到所有人都在看她,只是仰起头,微笑看着眼前的大梁皇帝,轻声道:“陛下,书院谢南渡,前来请战。” …… …… 多事之秋,也是多雨之秋。 这些日子的神都好似总有事情发生,前有公主薨逝,后便有大梁朝历史上头一遭和妖族不在战场上的较量,这种大事,本应该朝臣共同商议决定,但那位皇帝陛下向来雷厉风行,加上公主殿下薨逝也不过是不久之前,皇帝陛下如今心情不佳,只怕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事情,因此也没人敢在这样的事情上去触霉头,再说了,皇帝陛下即位以来,治国之类事情,尚且还能和朝中的大臣们商议,可军国大事,又有哪一次听过他们的? 前些年皇帝陛下非要将国库每年一半的入账用于打造北境边军,这在当时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的,那会儿闹出的动静可不算小,至少有十几位朝中大臣表示反对,甚至血溅宫门的事情,也不止一起,但皇帝陛下呢,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朕不是与你们商议,说话当时,那位正值壮年的户部尚书不就当场被罢免让他告老还乡了吗? 之后朝中但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轻则降职,重则罢免。 那一个月,朝中几乎有四分之一的官员都被卷在其中,甚至一度让不少衙门出现不少空缺,可即便如此,面对朝中老臣的谏言,皇帝陛下还是一意孤行,到了去年,这才有了北境那场胜利,才终于结束了前齐以来,人族一直被动挨打的局面。 虽说下一场大战大梁会不会再度取胜这不好说,可光是有这次的战果在,皇帝陛下即便是在朝中朝臣眼里有些独断专行的诟病,但在天下百姓心里,这位皇帝陛下,可是实打实的名望直追那位太祖高皇帝,甚至连太宗皇帝,都已经被他丢在身后。 这些年更有好事者甚至已经开始想着在这位皇帝陛下驾崩之后,到底该用一个什么谥号才配得上他的丰功伟绩了。 那日散朝之后,前往北境的人选其实大抵已经敲定,镇守使一脉和天御院加起来一共有三十人左右,之后各大家族的年轻俊彦又选出二十人,最后书院那边,院长虽说没想着掺和这件事,可也没有严令书院学子不得参与,有谢南渡牵头,最后也有二十人左右,一共七十余人,再加上北境边军里的还得出三十人,一共百人之数,便是这次大梁派出的人选了。 当然从神都这边出发的众人,以陈朝为首,而北境边军那边,自有安排。 而这些日子陈朝也没有闲着,在朝会结束的第二日,剑气山那边来的铸剑师,终于是抵达神都,其中人数比之前山主杨夫人所说还要多不少,有整整六十余人,其中老少皆有,许多白发苍苍的铸剑师,大概是在剑气山待了一辈子也觉得烦闷,这才选择来神都看看,至于正值壮年的那些汉子,大多木讷,不是很喜欢说话,见到陈朝之后,第一件事便是问什么时候开始。 不过好在陈朝也早有准备,并不觉得麻烦,和工部不断磋商之后,终于拿出了一个双方都满意的方案,这才将这帮剑气山安置妥当。 不过其中有个年轻剑修,名叫温岳,主动上前搭话,“陈朝,我听过你的名字,上次你来剑气山我在闭关,没能见到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搭搭手?” 陈朝打量着眼前这个境界尚未到彼岸的年轻剑修,摇头道:“差着境界,和你动手,胜之不武。” 温岳被人看轻,倒也不恼,只是笑眯眯道:“那换个方式,这次北境之行,看谁杀的妖族多?” 陈朝笑着点头,但随即说道:“保命为主,看谁能活着回来,要是回不来,杀再多妖族也没意思。” 温岳点点头,这个年轻剑修对他没有敌意,只是打量着陈朝,好奇道:“听说你最擅长的事情便是杀妖,是不是真的?” 陈朝点点头,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直白道:“我可做过好久的镇守使,管的就是杀妖。” 温岳又问道:“听说书院那位,能够驭使九柄飞剑,是不是真的?” 陈朝反问道:“是从你们剑气山带走的飞剑,这种事情为什么来问我?” “能不能引见引见?听说你和她关系不错,我听说她生得很好看,以后注定会成为一名女子剑仙?”温岳笑眯眯开口,对谢南渡很有兴趣。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移话题问道:“你们剑气山有多少人要去北境?” 温岳伸手指了指自己,“就我一个。” 陈朝一怔,才苦笑道:“一个也不少了。” 温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多说,只是笑着说道:“到时候我跟你们一起走。” 陈朝皱了皱眉,“这好像不是很合适。” “山主说,只有我一个人要去蹚浑水,也就懒得派长辈护送了,剑气山和大梁既然做了笔交易,就不能顺带手帮个忙?” 温岳笑眯眯摸着腰间那柄叫做山岳的飞剑,据他所说,这柄飞剑是他自己亲自铸造,出炉之时,便和他心神相连。 陈朝笑道:“倒是不麻烦,主要是怕你们不方便。” 温岳无所谓道:“到时候死不承认就是了,反正山主也是这个意思。”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陈朝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点头。 之后温岳说自己虽然年轻,但铸剑技艺可不算差,他要在工部寻个好苗子,好好教他铸造飞剑,不过这次时日太短,只能开个头,等到他从北境返回之后,会在神都逗留些日子,然后游历世间,提升剑道。 陈朝笑着说道:“工部那边的工匠,好像也没几个比你年轻的,不觉得别扭?” “达者为师的道理你不懂吗?不过我这几天看了看,还真没我看得上的,我可不是光想着教出一个以后能帮你们铸造军械的工匠,而是实打实想要找个以后也能铸造飞剑的家伙。” 陈朝吃惊道:“你这么做,他以后要是不去剑气山,剑气山知道了不暴跳如雷?” 温岳笑眯眯道:“无所谓,反正他们都说我一身反骨。再说了,个把个铸剑师就能动摇剑气山的根基,那你真是想太多了。” 陈朝想了想,忽然说道:“没准儿我还真能给你找到个苗子,不过那人不在工部,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潜力。” 温岳无所谓道:“你让他来找我,我自己看。” 陈朝点头,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温岳忽然拍了拍陈朝的肩膀,微笑道:“告诉你个秘密,我上剑气山之前,也住在神都。” 陈朝挑了挑眉,“没忘本?” “忘不了,记得小时候家门口那条巷子口的桂花糕很好吃,这会儿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卖。” 温岳低声笑骂道:“说着说着还勾起馋虫了,跟我去逛逛,要是还有,我请你吃?” 陈朝没有拒绝,对眼前的年轻剑修,他倒是还有些好感,大概是因为这家伙分外坦诚。 “对了,你不会觉得我是要和你抢那位姑娘吧,所以才藏着掖着不让我见?” “有一点。” “那你可真小气。” “没办法,姑娘太优秀了,舍不得。” “啧啧啧,你也挺坦诚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修士怎么老是在骂你。” “大概是嫉妒。” “你可真不要脸。” “巧了,有个姑娘也这么说我。” “……” 黄昏时刻,提着油纸包裹的桂花糕的陈朝返回书院小院,只是才进入书院,走到南湖畔,便看到了许多书院学子堆积,人声嘈杂,陈朝皱了皱眉,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何事,也不好找人询问,毕竟这书院学子,有几个是对他没有恶意的? 真不好说。 不过陈朝很快便在其中发现了一张熟面孔,正是王宽。 之前在御宴上,陈朝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王宽看到陈朝满脸疑惑,主动挤出人群,来到陈朝身侧,小声笑道:“书院来客人了。” 陈朝打趣道:“这可不像是有客人来的局面。” 王宽笑道:“恶客善客都是客,不过不算是挑衅书院,只是来见你喜欢的那个姑娘的,大多数人是来看热闹的,不过你应该很感兴趣。” 陈朝挑挑眉。 “潜龙榜上,你上次排在第三,前面两位,正好便是道门双壁。” 王宽轻声道:“现如今其中一位来了。” 陈朝想了想,说道:“叶之华?” 王宽好奇道:“为什么不猜另外一个?” 陈朝摇摇头,云间月他打过交道,知道他心有所属,不会主动去见别的女子。 那就只有那位以女子之姿当初占据潜龙榜首,如今位居第二的那位了。 在方外,什么这样仙子那样仙子的,但年轻一代的女子里,叶之华独占鳌头。 谢南渡又在大梁的年轻一代女子里独占鳌头。 这两人相遇。 陈朝喃喃道:“不会打起来吧?” —— 这章五千字,就一章了今天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209236.html 第四百九十一章 打起来了 王宽笑道:“应该不会,两人境界差距太大,真要打起来,谢师妹没有赢的可能。” 叶之华早早便已经在方外成名,道门双壁的称号可不是乱给的,在云间月越过她之前,她甚至已经早就是道门公认的第一天才,只是之后云间月的厚积薄发,才让这第一天才之说易主,不过即便如此,世间的年轻人可有一个人敢轻视这位道门天骄的? 哪怕谢南渡在大梁的名声不浅,哪怕此刻在书院,也不会有书院弟子真的觉得谢南渡能在修行上能和叶之华一较高低,这不是说大家对谢南渡没有信心,实在是因为她修行的时间太多,走得太晚,虽说天赋异禀,但毕竟时间尚短,还是有一道天堑的,当然大道漫长,之后的事情,谁都不知道。 毕竟拥有九柄本命飞剑的谢南渡,不管怎么看,都是有着和叶之华在之后一较高下的资本的。 陈朝笑了笑,“真要不要脸仗着境界欺负她,那就看她能不能完好无损地走出书院。” 王宽苦笑一声,“怎么没来由地就觉得心抽了一下。” 陈朝对此一笑置之。 之后他拍了拍前面的书院学子,商量道:“让个道?” 那学子本来就因为身材矮小没能看到前面的光景,正是心情不好,一感觉到有人拍他,猛然转头,脸色不善,但看到陈朝的面容之后,心中的那股无名火气,刹那间便烟消云散了。 平日里书院学子打不过人,至少能在嘴上占便宜,可眼前这位,不仅打不过,还骂不过,还能怎么办? 他只能有些不太愿意地让开身子,陈朝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谢道:“多谢。” 之后陈朝连续拍了好多人的肩膀,许多人和眼前的这个书院学子的想法一致,但看到是陈朝之后,也是不情不愿地让开,毕竟谁都不愿意这会儿招惹陈朝。 不过有些书院学子,其实对陈朝没有太多敌意,当看到陈朝来到这边的时候,甚至还有些高兴,真要打起来,书院那位谢师妹是肯定打不过那位道门双壁之一的,甚至整座书院境界最高的年轻学子,也不见得是对手,要是真到了这个局面,其实书院多少是有些难堪的,不过陈朝来了,事情便不见得有那么糟糕了,虽然陈朝好像不是书院的人? 谁说陈朝不是书院的人?! 都快把书院最了不起的那个姑娘拐走了,还不是书院的人? 至少也算半个! 不过即便此刻陈朝出现,在场许多学子的目光都还是在那边的两个女子身上。 那或许是年轻一代里,最为璀璨夺目的两个女子。 叶之华站在南湖畔,这位道门双壁之一,方外最受瞩目的年轻女子只是穿了一身青色道袍,发髻用一根寻常木钗盘起,她那张脸很好看,柳叶眉樱桃口,若不是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冷,看着才让人觉得有些距离。 很难有人敢说谢南渡是比她好看的,两人大概各有千秋。 不过站在小院门口的谢南渡也很平静,一张脸上虽说没有什么情绪,但却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反倒是让她看着像是一朵安静的梨花,洁白无瑕,让人一看便觉得舒服。 两人相遇是一刻钟之前的事情,这一刻钟,湖畔的人越来越多,但是两个女子却都没有开口。 道门天才和书院天才都很平静。 叶之华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开口道:“听说你有九柄飞剑,如今境界如何?” 她的声音很空灵。 谢南渡平静道:“还没踏足苦海,就差一步。” 这话一说出来,叶之华虽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湖畔却炸开了,所有人都知道,谢南渡是那年进入书院,在湖心小亭被院长看重便收为了关门弟子,这才开始修行,之后对剑道有了兴趣,故而成为一个剑修,这也意味着,她开始练剑到现在其实时间并不久,大多数人甚至想着她不过还是个灵台境界,今日随着谢南渡亲口承认,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女子,早就不声不响地已经踏足了神藏巅峰,距离苦海境,居然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个修行速度之可怕,大概在书院历史上,也能排得极为靠前吧? 尤其眼前女子还只是个女子。 虽说并没有什么证据表明女子修行就一定不如男子,但从这么多年的历史来看,世间的大修士也都是男子居多,足以说明在某些方面,男子在修行上一定是要占优势的。 可好似这些东西,在她身上,都不是什么阻碍。 这怎么能不让人吃惊? “我压制境界在神藏,不算欺负你。” 叶之华这么开口,明显便是有邀战的意思。 谢南渡没有着急回答,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想了想,说道:“我也很想看看道门双壁的风采。” 这也就是同意了。 两个女子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然说要打,便很快要动起手来。 湖畔忽然起了波澜,湖水层层荡开,宛如一尾游鱼,惊动了整个湖面。 书院学子们纷纷后退,但没有人离开,这位道门双壁之一压制境界要和谢南渡一战,至少在明面上是公平的,那这样一看,其实接下来便注定会有一场精彩大战。 谁舍得离开? 这可是天底下难得的事情。 王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陈朝身侧,笑着问道:“依着你,怎么看?” 陈朝反问道:“真话假话?” 王宽无奈道:“这会儿谢师妹又听不见,说什么假话?” 陈朝这才笑道:“同境之战,要仅仅是切磋,不去涉及生死的话,就算是我,面对她的九柄飞剑,都头疼不已,当然了,这位道门天才,手段颇多,所以我觉得两人,有得打。” 王宽笑了笑,随即问道:“要真分出生死呢?” 陈朝理所当然道:“那我就把那个什么叶之华砍死在这里。” 王宽皱眉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陈朝装傻充愣,只是笑笑。 同境之战,尤其是生死厮杀,其实陈朝觉得,不去说那些早就成名的世间修士,就光论年轻人的话,大概只有寥寥几人能从他刀下活命。 要是不遇到那个身份神秘的妖族女子的话,陈朝或许会更自信。 但这会儿,陈朝委实是明白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又想起了那个妖族女子,陈朝没来由皱起眉头,他越发觉得这次北境之行,或许当真能看到那个女子,能和她碰面。 到时候。 陈朝按住刀柄,虽说很想说自己一定会砍下她的脑袋,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那妖族女子,实在是不好打,之前被她按住手腕拔不出刀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虽说此刻断刀已经重铸,加上自己这一趟剑气山走得有些机缘,但陈朝仍旧没有必胜的把握。 不过陈朝倒不是很担心这趟北境之行,那样的妖族女子,有这么一个就已经不错了,哪能到处都是。 就在陈朝深思的时候,其实湖畔两个女子已经动起手来。 谢南渡修行时间尚短,虽说也是一向沉得住气,但此刻终究是率先出手,一柄飞剑骤然掠出,在天空掠出一道剑痕。 书院学子是第一次看到谢南渡的飞剑,自然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了一点。 飞剑卷起剑气,无比迅速地朝着叶之华而去。 叶之华青色道袍不动,甚至整个人都不动,只是看着那柄出自剑气山的飞剑来到身前,然后叶之华这才伸手,屈指一弹。 正中那柄飞剑剑尖。 只听见嗡的一声颤鸣,那柄飞剑剑身震动,剑气瞬间倾泻而出,铺天盖地涌向叶之华。 叶之华面无表情,一身气机不断涌动,对上那些剑气。 湖畔垂柳无风而动,摇曳不止。 南湖畔的柳树不是凡种,到了深秋,其实也郁郁葱葱,宛如春日一般,但在剑气的惊扰下,此刻也纷纷下坠。 只是柳叶不曾坠地,在叶之华招手之后,无数柳叶瞬间涌向谢南渡这柄飞剑,将其困在其中,不得而出。 谢南渡微微蹙眉,练剑以来,其实与人动手的次数极少,除去那次在城外和那个老道姑一战之外,便几乎没有了什么实战经验,但她也并不害怕,发现飞剑被困之后,第二柄飞剑已经出现。 若是谢南渡是一个只有一柄飞剑的剑修,到了此刻,只怕便已经陷入被动了,但她却是足足拥有九柄飞剑,叶之华能困住其中一柄,有什么法子把九柄飞剑尽数困住? 第二柄飞剑出现,算是坐实了谢南渡的确和天下大多数剑修不同,可以同时驭使不止一柄飞剑。 这让书院学子们迸发出一阵阵惊呼。 不管到底是不是有九柄本命飞剑,光是有这么两柄,便已经足以说明她已经胜过大多数剑修一筹了。 叶之华面无表情,还是同样的动作,仍旧屈指一弹,不过这一次,是飞剑尚未到她身前,她便已经做出了这个动作。 随着她这么一弹,身后南湖湖面轰然炸开! 无数水花被惊起! —— 今天肯定不止一章,老规矩,要是有三章就开口要票,两章我就不开口了。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215040.html 第四百九十二章 真好看啊 院长和魏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湖心小亭,正在远处看着这一战。 魏序早就踏足忘忧境,院长的境界则是更高,两人在这里看向那边,都自然能看出来其中的精妙,魏序感慨道:“果然是痴心观出来的天骄,对于气机的把控,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只怕世间没有几人能在这个境界做到这个地步了,虽说压着境界,但小师妹修行时日尚短,只怕也会很吃亏。” 院长笑呵呵道:“说是公平,哪里有这么公平的事情,天底下的事情,再公平的事情也有人觉得不公平,你小师妹既然应战,那就说明她不在意,她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魏序轻声道:“只是担心小师妹受创,影响道心。” “那要是这么想,你这个做师兄的就一点不称职了,你小师妹是什么样的人,到现在还不清楚?别说是今日惜败,就算是惨败,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说起来我这么多年,见过那么多好苗子,你小师妹的修行天赋绝不是最高的那个,但她在这个年纪,便有如此一颗道心,才是世所罕见,你也好,那个滚到不知道什么鬼地方的家伙也好,还是柳半壁那臭小子也好,都不如她。” 院长点头庆幸道:“好在谢氏那帮糊涂虫没有早早让你小师妹踏上修行,他们那点东西,教你小师妹,真是砢碜,也就是我了,换个人哪里能教出这么个弟子?” 魏序早就习惯了自家先生的脾性,虽说听着这话很想反驳,但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远处。 “对了,这次既然你小师妹要去,连带着书院不少学子也想要去看看,你也走一趟,看看北境风光。” 院长瞥了一眼魏序,有些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眼前的书生,什么都好,就是心境,始终差那么一点,那一点看起来微乎其微,但是之后或许会在某件大事上让他彻底崩溃,同样是自己的弟子,院长没有说对谢南渡那般喜欢便无视其余弟子,这些年他也在有意无意地影响魏序,但是始终没能成功,这个家伙,始终是让他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魏序点头道:“若是妖族那边不讲规矩出手,学生会出手护住小师妹的。” 院长瞥了魏序一眼,不是很满意说道:“这话不用说,当先生的要是信不过自己学生,那还做什么先生。” 魏序默然无语。 院长叹了口气,轻声道:“魏序啊。” 魏序看了看院长,只是说道:“学生在。” …… …… 南湖炸开,无数水花形成悬停空中,停顿片刻之后,铺天盖地地涌向谢南渡。 作为道门天骄,甚至境界更高的叶之华,虽说此刻压着境界,也不会选择被动挨打,所以在谢南渡的那柄飞剑还没来到她身前的时候,她便已经率先出手了,那漫天的水花,便是她的手段。 谢南渡的那柄飞剑被无数水花打在剑身上,原本气势如虹的飞剑,此刻在空中都已经变得东倒西歪,宛如喝醉了一般,仿佛随时都要跌落下来。 其余水花更是掠过飞剑,已经要打在谢南渡身上了。 谢南渡微微蹙眉,这一次是同时祭出两柄飞剑,从身侧左右而出,毫不留情地斩向那些水花。 一时间,水花斩碎,四散而去,落在在场观战的书院学子身上。 许多学子被水花近身,都狼狈后退,躲闪不及地被打中,也是刹那间脸色煞白。 王宽伸手抹过好些水花,为周围同窗拦下这无妄之灾。 陈朝则是动也不动,仍有无数水花砸在他的身躯上。 作为修士里身躯最为坚韧的武夫,这些水花再强,在他眼里,也不过和寻常雨滴没有区别。 谢南渡不让那些水花近身,但叶之华却偏偏要让那些水花落到这位书院才女身上,随着她双手不断挥动,身上的气机流转,一道道玄妙气息不断从身躯里涌出,那些气息中正平和,是最为璀璨的道门道法,痴心观作为长生道一脉的道首,藏经阁里收录了不知道多少道法,叶之华从小便在其中研习,所会道法不计其数,只是在顷刻间,便施展出了不止一门道法。 一抹晚霞,没来由地出现在不远处的半空中。 王宽看着这一幕,也有些恍惚失神,天底下的年轻修士里,大多数人钻研一门道法便已经很是麻烦,很少有同时修行多门道法,还能如此随意便施展出来的。 大概这就是真正的天才和寻常人的区别了。 风吹雨急。 谢南渡身前已经被无数水花砸出一个个猫眼大小的深坑,但那些水花始终没能越过谢南渡的两柄飞剑,最后来到她的身前。 只是谢南渡此刻的脸色也有些难看,片刻之后,她毫不犹豫地再祭出两柄飞剑,不过这两柄飞剑并不是停在她身侧,而是主动出击,掠向叶之华。 如此一来,谢南渡已经祭出了整整六柄飞剑。 虽说还有最后三柄飞剑没有祭出,但光是这六柄飞剑,已经让人看得目瞪口呆。 叶之华脚尖一点,没有和那两柄飞剑硬抗,而是身形如同一只飞鸟,轻轻落到湖面上。 谢南渡面无表情,只是下一刻,刚刚落在湖面上的叶之华便蹙起眉头,一柄飞剑从她脚底破水而出,撞向她的身躯。 叶之华犹豫片刻,一脚踏在这柄飞剑上,重新将这才露头的飞剑压入湖底。 谢南渡已经祭出了七柄飞剑,但好似局面并未太过好转。 反倒是对面的叶之华,一直闲庭信步,好似始终胜券在握。 这要是换做其余修士,只怕到了此刻,早就有些心神不稳了,但在谢南渡这里,这种情况根本没有什么好在意的,她只是心神微动,那两柄主动掠出的飞剑,朝着叶之华的杀去。 湖面被剑气惊扰,开始沸腾。 只是很快,一道水幕便没来由地出现叶之华的身前,两柄飞剑扎入其中,不能再进分毫。 那柄在湖中的飞剑,则是一直被叶之华死死压在湖面之下,不得露头。 这一刻,道门天骄的实力展露无遗,哪怕是压制境界,她好似一样会是那个最为璀璨的女子,即便谢南渡也同样璀璨,但此刻大概所有人都会觉得在叶之华面前,谢南渡有些黯淡。 陈朝站在岸边,安静看着这场比斗,没有说话。 在场的所有人里,除去湖心小亭的院长和魏序,大概就只有他能看明白些道道了,不过始终因为不是修士而看不透某些玄妙,但至少陈朝已经能够看清楚此刻局势了。 谢南渡对于飞剑的掌控,其实已经算是进展迅速了,她并不是只有一柄飞剑,而是九柄飞剑一起温养,光是这般,便注定她注定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去温养,可即便如此,她的进展也算是骇人听闻,换做其余的苦海境修士,这会儿早就应该落败了,可惜她的对手却不是普通人,而是那位早就成名的叶之华。 所以陈朝其实此刻也不奢望谢南渡能够取胜,能够多撑一段时间,最后惜败,也已经是极好的事情了。 不过很显然,谢南渡想的绝不是如此,她看似柔弱,但她却比谁都要要强,直到此刻也只是祭出七柄飞剑,便足以证明她还有些打算。 至少不甘心就此落败。 这一下,让陈朝都好奇起来,谢南渡最后的手段,到底会是什么。 叶之华则是一如既往沉稳,她虽然立身于湖面,但那些水花却已经近谢南渡一丈之内,再过片刻,便应该突破那两柄飞剑的屏障落到她的身上。 这一场比斗自然说不上什么生死之战,故而其实胜负之分也很简单,就是看谢南渡的飞剑能够率先来到叶之华身前,触碰到她,还是她的那些水花能够落到谢南渡的身上。 总之谁先守不住,这场比斗也就算是分出胜负了。 这一点,两个女子都清楚,观战的陈朝也知道,不过那些书院学子却不见得清楚。 谢南渡脸色发白,驭使九柄飞剑,耗费心神,更耗费体内剑气,一旦被拖入长久的对峙之中,她自然会渐渐落在下方,可此刻她也深知,孤注一掷将最后两柄飞剑祭出,从来都不是好选择。 她在等一个时机。 在等叶之华犯错。 但叶之华真的会把这个机会给她吗? 大概没那么容易。 尤其是她的时间已经不多,那些水花已经有些落到了她的脚边。 只有片刻,便会落到她的鞋面上,落在她的身上。 到那个时候,便只能认输。 谢南渡在这个最不能分心的事情,却忽然想起了一桩事情,那是师兄柳半壁在南下之前对自己说的剑道感悟。 那位和她类似,同样是读书人出身,但最后却选择成为一名剑修的师兄,给她说了很多关于剑道的事情,几乎是倾囊相授,一点都不藏私。 其中一点,大概说的便是剑气运行的事情。 谢南渡微微蹙眉,刚回过神来,一朵水花已经到了眼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突破的那两柄飞剑。 之后谢南渡做了一个谁都没看懂的举动,她轻轻张口,小嘴吹了一口气。 陈朝看着这一幕,笑了笑,真好看啊。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215041.html 第四百九十三章 苦海不苦还很甜 大概此刻,也就只有陈朝只是觉得谢南渡这个动作好看,其余人则是密切关注着谢南渡这个动作是为什么。 那不是普通的水花,即便想吹,只怕也不是吹得动的,哪怕谢南渡此刻吹出来的是一口剑气,也不见得真能吹得动。 不过她此刻鼓起的腮帮子,实在是很可爱,看着就像是一个小笼包。 陈朝不自觉地都笑了起来。 但实际上谢南渡切切实实是吐出了一口剑气。 早有前辈剑仙曾说过,我胸中一口剑气吐出,便是天地都要倾覆几分。 谢南渡如今境界尚浅......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93/93126/32215042.html 第四百九十四章 脉脉不得语 武夫第四百九十四章脉脉不得语跟着谢南渡走进那方小院里,陈朝忽然主动开口问道:“这一次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真正称得上天才的年轻人,我们都能在北境看上一眼。” 之前万柳会虽说是传言中天下年轻人之间的盛事,但实际上这么些年过去,早就影响不如当年,要不然也不会有当初痴心观的两位道门双壁都没有来到神都,至于剑修,更是一个都没,儒释道三家,满打满算,也就书院谢南渡在文试露头,其余两家,可都没把最天才的弟子派来。 谢南渡皱了皱眉,还是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来到屋檐下坐下之后,这才缓缓说道:“道门双壁,两人你都见过了,谁更难对付?” 陈朝毫不犹豫,“自然是云间月,不管怎么说,男子在修行上,到底是要占些便宜。” 谢南渡点点头,对此没有反驳,只是轻声道:“鹿鸣寺这次是要派人来了,只是不知道这些年那寺里是不是出了不少年轻天才,都说剑宗这些年行事低调,但依着我看,鹿鸣寺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在他们和咱们大梁关系不错,到时候碰见,说不定可以互相帮忙,你也可以好好看看那些和尚。” 谢南渡轻声道:“至于道门里,太平道一脉的万天宫大真人前些日子来到神都,和先生说过些话,其实也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你遇到他们,无须太过提防,况且有朱夏的关系在,他们或许也能出手。” “剑宗那位入世剑修,你不也是见过,还是关系不浅不深的朋友?” 说到这里,谢南渡忽然好似后知后觉道:“怎么说起来,你好像虽然在方外臭名昭著,但还真有些朋友,还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陈朝皱眉,一本正经地看着谢南渡,“我本来就没做什么,这帮人无端记恨我,才是最不可理解的。” 谢南渡笑了笑,继续说道:“炼气士一脉,你就得见了绕着走了,南北双方的炼气士,你都得罪过了,他们遇到你,不会手下留情的,虽说没有听闻有什么极为出彩的年轻炼气士,但他们手段颇多,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那些道门修士更难对付,所以你得多上心。” “你不是要和我一起前往北境吗?怎么这会儿说话,是生怕我要死在那边一样?” 陈朝有些狐疑地看了谢南渡一眼,好奇道:“你该不会是改了想法吧?” 谢南渡摇摇头,“我境界不够,到了北境,更多是考察那边地形,不会轻易涉险,你就不一样了,你被寄予厚望,有些事情不想做也只能去做,很麻烦。” 陈朝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这种事情不用谢南渡说他也知道,毕竟作为大梁明面上的年轻一代第一人,他要做得自然不少。 “在朝会上,主动出声那位,名为徐长湖,是陛下登基之前便入仕的读书人,不是出自书院,而是淮南徐家,现在是户部侍郎,原本有希望往前走一步,在户部尚书荣退之后管理咱们大梁朝的钱袋子,但如今是不可能了。” 谢南渡说话只说一半,自然是存了考考陈朝的心思。 陈朝笑眯眯道:“宁愿用仕途断绝来驳咱们那位陛下的面子,肯定是有人许给了他更好的东西,不过我倒是觉得即便没有那日的事情,他也管不上咱们大梁的钱袋子,陛下以每年一半国库收入来养北境边军,这件事朝中一直都有非议,虽然之前被压下之后,再也没有人胆敢明目张胆地唱反调,但这么关键的位子,难道不安排一个亲信?” 谢南渡轻声道:“如今这位户部老尚书也是出自书院,是寒门出身,家里甚至有侄子在北境从军,也不是腐儒,这些年在对北境的事情上,和陛下看法一致,但陛下可能老得很慢,但这位老尚书可撑不了几年了,之后陛下不得不物色新人选。” 陈朝打趣道:“我看不如就让你去做户部尚书,你在那个位子上,保管钱袋子敞开,随便陛下怎么拿。” 谢南渡淡然道:“不是没有可能,我要是做官,说不定以后真能坐到那个位子。” 陈朝皱眉道:“不是大梁朝第一个女宰辅?” “别贫。” 谢南渡淡然道:“朝堂局势远比你想得要复杂,我这些天看的书不光是兵书,如今朝堂脉络,我已经知晓了不少,陛下这个皇帝做得不轻松,一方面不愿意让朝中文臣掣肘自己在北境的布置和对方外的方针,一方面又不得不靠他们来治理天下,之前将整个夏氏都拔除,不光是向方外表达态度,其实更多的,还是杀鸡给猴看,其中的帝王心术,你要是乐意去看,自然能看出些什么,但你好像现在对这些一点不感兴趣。” 陈朝仰起头,轻声道:“我又不想着做皇帝,关心这些做什么?”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我要是想做女帝,你帮不帮我?” 陈朝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确信没人之后,才压低声音道:“你还真有谋朝篡位的心思?” “逗你玩的,你的胆子好像越来越小了,之前在天青县不是无法无天的吗?” 谢南渡挑眉看向陈朝。 陈朝叹气道:“那个时候不是什么都没有吗,就一条命,没就没了,有啥?”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转移话题说道:“陛下有意将你在朝中的威望提高,看起来是把你当作下一任镇守使来培养了,你到时候坐上那个位子,不管是哪位皇子即位,都不敢轻动你了,我现在可以确信,陛下没有杀你的心思了,只是你的身份依旧麻烦,要是有一天被挑破,又是个大-麻烦。” 陈朝难得惆怅道:“我有时候在担心另外的事情。” 谢南渡一眼看透陈朝的心思,说道:“是担心先太子是陛下所杀?” 陈朝有些诧异地看了谢南渡一眼,“好像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谢南渡说道:“我不知道。” 这自然是回答陈朝的担忧。 谢南渡摇头道:“我觉得陛下不是这样的人。” 陈朝轻声道:“我也觉得。” 大梁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很难有人说得清楚,但光凭他做的那些事情,便足以证明他是一位天下难见的雄主,也绝对不会是那种喜欢用这种下作手段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有如此气魄,做出这些事情。 只是有些事情,好似也不是用道理说得清楚的,更不是用寻常眼光去看便看得明白的,毕竟这天底下的事情,有太多太多,实在是太过于出人意料了。 谢南渡却不是很困扰,只是平静道:“想太多不如问一句,以求心安。” 陈朝点点头,但随即又说道:“总觉得不是时候。”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在他的眉心点了一下。 这样俏皮的动作,在谢南渡身上,很罕见。 陈朝盯着这个少女看了看,有些疑惑,这么这趟出门回来,眼前的女子不仅那个地方大了不少,身上还平添了这么多人气。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谢南渡看向他。 陈朝脸有些红,总觉得眼前这个女子问的不是之前那件事。 “犹犹豫豫的,你可不太像是男子。” 谢南渡摇了摇头。 陈朝皱眉道:“你没见过我杀人?” 这好像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话。 谢南渡轻声喃喃道:“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呢。” 陈朝问道:“怎么突然说这些?” 谢南渡没说话,于是两人罕见地对视起来。 只是片刻后,陈朝便有些不自然地要转过头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谢南渡忽然站了起来,仰起头,同时踮起脚尖。 陈朝只感觉嘴唇触碰到了什么,冰冰凉凉,但同时也很柔软。 这是…… 刹那间,陈朝的呼吸便急促起来,心跳加速。 他闻到了一股独属于女子的体香,莫名其妙的味道,很难形容,如果真要形容的话,大概有些像是梨花。 他的双手想要伸出去抱住女子,但举起一半,只是停在半空,不知所措。 陈朝这些年经历过好多次生死,可以说得上是内心无比强大,但这种事情,的确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一时间方寸大乱,倒也合理。 好像时间在此刻停滞了,又好像时间过得很快,快到无以复加。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又或许是千百年。 那嘴唇边的清凉散去,女子重新坐下,有些埋怨说道:“你太高了。” 陈朝许久之后,才堪堪回神,脸有些烫,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轻声道:“你有些香。” 谢南渡小脸微红,好像两朵桃花再次爬上了脸颊。 她没说话。 天底下这种事情,哪里有女子主动的,可眼前的男子恰好是个不怎么开窍的榆木脑袋,她又恰好不是个寻常女子。 换源app】 所以无妨。 陈朝俯下身子,看着眼前的女子,微笑道:“这次不用起身。” —— 亲上了,还不给票? 第四百九十五章 万花皆有意 武夫第四百九十五章万花皆有意这些日子,神都涌入了不少年轻修士,大多只是借道前往北境,不过既然要前往北境路过神都,这些年轻修士倒是也想看看这座号称天底下最大的雄城,所以一时间,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年轻修士,甚至比当初万柳会召开,还要更多。 这样一来,倒是让左右两卫如今都忙碌起来,他们负责神都的安全,这些年轻修士入城,便成了最不安定的因数,他们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很快连同宋敛在内的一众左卫官员,都发现了一桩怪事,那就是平日里盛气凌人的那些方外修士,如今来到神都,都收敛不少,只是略微一深思,便能明白其中关节,到底是那位皇帝陛下前些日子在世间的几桩事情太过震慑人心,如今到了这位皇帝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这帮修士,已经不敢太过嚣张了。 这也让宋敛松了口气,毕竟能轻松地事情,何必搞得那么复杂。 陈朝这些日子倒也没有闲着,工部的事情虽然处理完了,但温岳那家伙来找过他几次,非得要在离开神都之前让陈朝把答应给他找的苗子带来他见一面,陈朝无奈,虽说之前已经得知那对兄妹来了神都,但具体住址他还不清楚,这几天又花了些时间让左卫去勘察,才终于得到具体地址。 这种事情不是不能让谢氏出手,那样绝对会更快,只怕要不了半日就能得到结果,不过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一点小事都要开口的话,那以后欠着谢氏的,只会越来越多。 所以陈朝一般不愿意开口,甚至连后来他琢磨,为什么大梁皇帝之前那么爽快就能拿出千年寒石,大概也存了这样的心思。 可即便如此,再让陈朝选一次,他也只能就范,毕竟没有那块石头,他也无法重铸断刀。 不过他也不是很反感自己那位叔父。 …… …… 二虎和春月这对兄妹,来到神都之后,在那位中年女子的帮助下倒是很快找到了住所,一座不大小院,位置不算是太偏僻,但也绝对说不上什么繁华,租金自然也合适,不过这些日子,兄妹俩人还是低估了神都,原本以为在神都之后,二虎能找到合适的活计,就能维持生计,但这些日子他其实处处碰壁,很难找到一份合适的活计,那个中年女子知晓之后,倒是也提议让二虎去那边商行帮忙,只是去过几次,平日里还算是心思活络的少年便有些倦意了。 之前在小镇上心思活络是为了赚钱不得不为,可都已经到了神都,还要这么每天和人打交道,他真觉得累,所以不过半月,他便辞去了那边的活计,在一处米行做力工,不过挣得不多,好在兄妹俩人还算是有些积蓄,这才没有沦落到吃不起饭的境地。 不过这样下去坐吃山空,也总有吃完的一天,春月便想着出去做些什么活计,可还是被二虎否决,这一度让春月很是心疼自己哥哥。 不过这日午后,春月刚吃完饭,便听见门前有人敲门,想着哥哥的再三嘱咐,春月便没打算开门,不过她很快便听到一道熟悉声音,惊喜之余,都忘记收拾碗筷便小跑去开门,一开门,只看见两个年轻男子并肩站在门外。
其中一位她当然认识,正是在小镇上帮过他们兄妹的陈朝,至于另外一个腰间悬剑的年轻男子,她可就不认识了。 尤其是当那个腰间悬剑的男子看到春月之后,便笑着开口打趣道:“想不到你真金屋藏娇了。” 这一下更是让春月有些无所适从。 陈朝皱了皱眉,才轻声开口道:“别听他胡说,听说你们来了神都,我正好看看你们,顺便把之前你们的东西还给你们。” 看着春月还有些害怕,陈朝笑道:“我朋友,是来找你哥哥的。” 春月这才轻声道:“哥哥出去干活了,得黄昏才能回来。” 陈朝哦了一声,随即笑道:“都不请我进去坐坐?” 春月这才后知后觉的歉意一笑,让开身子。 温岳跟着陈朝一起走入这方小院,春月很快便屋子里拿出一条长凳,还有两个大碗,只有些白水,连茶都没有。 】 想着陈朝好不容易来一趟,连招待的东西都没有,春月的脸上有些羞愧,只是没敢说话。 陈朝倒是不在意,只是看了一眼温岳,后者板着脸,“我也不爱喝茶。” 陈朝洒然一笑,这才看向春月,“别害怕,这家伙不是坏人。” 春月听着这话,才鼓起勇气问道:“公子怎么想着来找我们了?” 陈朝倒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之前问了问你们的近况,发现不太好,神都这个地方,待着也不容易吧?” 春月点点头,轻声道:“这里的东西太贵了,我已经有些想回去了。” 陈朝微微一笑,倒也没有多说,这其实和出门游玩是一个道理,你想去的地方,大概就是别人已经待腻的地方。 “不过没关系,要是这位看着不太好看的家伙看得上你哥哥,那我可以帮他在工部谋个差事,以后在神都,也算是过得去了,不过还得看你哥哥的意思。” 陈朝拍了拍温岳的肩膀,笑着问道:“是这个意思吧?” 温岳挑眉道:“姓陈的,说清楚,谁不太好看?” 陈朝笑着反问道:“你说呢。” 这院子里就只有三个人,春月可是实打实的美人胚子,陈朝也实在是说不上不好看,唯一差点的,大概就只有温岳了。 温岳面无表情,“也就是你不用剑,不然我非得打你一顿。” 陈朝点点头,笑道:“对对对。” 春月看着这两人斗嘴,倒是放松不少。 只是她也插不上嘴,只能在一旁默默看着陈朝,之前陈朝进来的时候,她注意到,这位陈公子比上次见面,好像又长高了一些。 人好像也比之前更好看了些啊。 —— 这章短了点,嘿嘿,前面那章花的时间多了点。 第四百九十六章 分道扬镳 武夫第四百九十六章分道扬镳日暮时分,满脸疲倦的二虎来到院子门口,但没有立即敲门,而是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将脸上的疲态尽数敛去,这才敲了敲门, 春月听到声响,很快小跑开门,一脸兴奋, 二虎一愣,随即探头往里面看去,便看见了院子里坐着的两个人,一个人认识,另外一个人,不认识。 他笑了笑,也有些高兴,快步走了进来,看着陈朝笑道; 之前他也打听过陈朝的消息,得知的是陈朝还没有回到神都,至于之后朝会上发生的那些事情,距离他太远,即便是想知道,也无从知晓。 陈朝不以为意,也没有兜圈子,将自己来意很快说了一遍,然后陈朝指着温岳笑道: 之前二虎便有意成为修士,但陈朝当时没有点头,除去知道二虎不太适合成为一个武夫之外,另外一件事就是实在不想在这般年纪便收徒,毕竟自己怎么看都是闲不住的,哪里有时间教徒弟。 听着有这样的好事,二虎有些期待地看着温岳,不知道这会儿自己是不是应该直接一个滑跪下去给他磕头。 温岳站起身来,打量了二虎几眼,然后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踢了踢这个少年的双腿。 温岳板着脸,一脸严肃。 但陈朝还是很容易就在这个家伙眼里看到了一抹窃喜。 陈朝心底冷笑一声,小伙子到底是城府不够,装得不够。 二虎先是一脸高兴,随即有些为难地看向陈朝,陈朝笑道: 温岳转过头,看向陈朝,欲言又止。 陈朝摆摆手, 不过这么一说起来,二虎便放松不少,嘱咐了春月一番,就要跟着温岳出门。 陈朝走在三人身后,快要踏出门口的时候,忽然转头看向春月,轻声道: 春月原本想要拒绝,这会儿听了陈朝这番话,这才点点头。 陈朝继续笑道: 春月好奇道: 陈朝点点头。 春月有些担忧道: 陈朝洒然一笑, 秋雨眼瞅着越来越绵密,三五天便有一场,往往能持续一两天,神都已经眼瞅着越来越冷,购买过冬木炭的百姓越发多了起来,赶赴北境的时日也越发临近,只是这会儿注定那边早就已经是天寒地冻,大雪不止了。 这日有一场宴会,同样是二皇子在皇城里主持,为这些年轻修士送行,帖子早早送到了书院,两份,不过谢南渡对此没有什么兴趣,也就婉拒,陈朝其实也不太乐意参加,不过二皇子那边又传来消息,说是不参加也没什么,只是务必入宫一趟,二皇子想要和陈朝见上一面。 陈朝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同意,于是在 傍晚时分登上了左卫的马车,前往皇城,不过秋雨不停,雨水打在车厢上,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驾车的人还是翁泉,宋敛其实有意无意,都想要让自己这外甥和陈朝多亲近亲近,其中的微末心思,不言而喻。 不过这趟出门之前得了自己二舅加顶头上司的嘱咐,翁泉的话少了很多,这反倒是让陈朝有些不适应,毕竟眼前这位兄弟的话痨属性,是他遇到的所有人都比不上的。 即便是已经话不少的那位郁希夷,在翁泉面前,也要甘拜下风。 陈朝不由得感慨道: 翁泉本来正在专心驾车,听着这话,一激灵,有些疑惑道: 陈朝一脸无语,没有搭话。 马车很快到了宫城门口,陈朝走出车厢,自然有皇宫内侍过来撑伞,不是李恒,是一个面生的小太监。
不过想想也是,依着李恒的身份,倒也不可能来做这些小事。 陈朝来得早,此刻其余的年轻人还没有动身,这也是陈朝的心思之一,和那位二皇子见过一面之后,他不打算参加宴会,而是直接返回书院。 小太监不够高,给陈朝撑伞的时候,双手在尽力往上举起,但依旧遮挡陈朝视线,不过他倒是没有丝毫为自己考虑的意思,一场秋雨,他没要多久,就自己浑身湿透了,陈朝笑着接过那把油纸伞,笑着问道: 小太监正要说话,突兀听着陈朝这么问,很快便变得有些委屈, 陈朝把手中的油纸伞往他那边偏了偏,笑着道: 小太监嘿嘿一笑,这才说道: 陈朝笑而不语。 小太监说道: 一番话,倒是坦诚。 陈朝一边向前走去,一边随口问道: 李寿点点头,轻声道: 陈朝笑了笑,对于李恒的安排,他能猜到一些,但不好说是不是完全猜透,不过陈朝也不在意,像是李恒也好,还是那位皇帝陛下也好,都是天底下的人精,这年轻一代里,除去谢南渡能和他们过上几招,自己,还是算了吧。 陈朝对这些时明时暗的布置,也懒得去想,实在要想,回去告知谢南渡就是。 李寿嘟囔道: 陈朝没说话,两人只是这么朝前走去,没过多久,便在前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也不算是熟悉,是已经有许久没见的二皇子。 李寿止住身形,就要转身,陈朝将手里的油纸伞递给他,笑着说道: 之后陈朝冒雨往前,几步之后便到了二皇子身前不远处,正好是一座大殿外。 陈朝微微躬身。 二皇子满脸笑容, 陈朝抬起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二皇子看了一眼陈朝腰间悬着的刀,但也很快收回目光,笑道:「陈指挥使这趟前往北境,扬我大梁国威,孤就想着走之前和陈指挥使见一面,不为 别的,只是壮行。」 说着话,已经有人端酒过来。 陈朝接过酒杯,轻声道: 二皇子笑着点头,喝下另外一杯酒。 然后两人闲谈不少,最后二皇子看向陈朝,才笑着问道: 陈朝看了一眼二皇子,开口道:新 二皇子也点点头笑道: 陈朝再次默不作声。 二皇子看向陈朝,也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意味深长。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只有雨声不停。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拱手道: 二皇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只是笑着看向陈朝, 陈朝看了二皇子一眼,摇了摇头。 二皇子淡然一笑,没有说话,转身便走。 陈朝则是同时转身。 虽然从来没有同道并行过,但此刻,好似也是分道扬镳了。 陈朝不觉得有什么后悔的,未来的风雨再大,扛着便是。 只是没走出几步,便看到了李恒。 这位内侍之首看向陈朝,微笑道: 陈朝看向李恒,苦笑道: 李恒淡然道: 陈朝没说话。 李恒笑道: —— 今天精神不是很好,就一章,明天会多写点。 第四百九十七章 吃人的世道 ,武夫 原本陈朝以为,入宫只是二皇子要见他,见完之后就想着返回书院的,但没想到,李恒却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估计大梁皇帝一开始便存了要和陈朝见一面的心思。 陈朝想了想,问道:“李公公,陛下有什么事情?” 李恒微笑摇头,“这种事情,陈指挥使问咱家,咱家也不知道。” 陈朝自知失言,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那劳驾公公带路了。” 李恒笑着点头,挥了挥手,有两个小太监跑过来递来两把油纸伞,陈朝接过一把,李恒撑开油纸伞,带着陈朝往前走去。 “李公公的那个弟子,挺有意思的。” 陈朝主动开口,倒也是想要在李恒这里探听些东西。 不过李恒这样的人精,只是微笑道:“来和陈指挥使混个脸熟,以后也好打交道,毕竟陈指挥使以后入宫的次数不会少。” 陈朝皱了皱眉,没能从这句话里听到些自己想要的,但很快便苦笑着摇头,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到底在李恒面前还是不够看,毕竟这位能在皇城屹立这么多年不倒,可不是仅凭着皇帝陛下的信任就行的。 “陈指挥使其实不用想太多,咱家和陛下想的一样,对陈指挥使没有恶意。” 李恒主动放缓脚步,来到陈朝身边,和他并肩而行。 “塞外苦寒,有些麻烦,别逞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陛下不指望一个人两个人为大梁改变什么,陈指挥使活下来,才是大梁的幸事。” 李恒微微开口,这番话倒是很像是肺腑之言了。 陈朝挑了挑眉,轻声道:“那我能不去吗?” 李恒笑了笑,“这话对陛下说去,咱家说了可不管用。” 陈朝本就是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也是嘿嘿一笑,对李恒,他虽然说不上什么亲近,但也绝对是有好感。 两人在白露园那边停下,李恒看了陈朝一眼。 陈朝微微点头,这才缓缓朝着前面走去,没多久,他便在一片花草里看到了一方凉亭,那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便在这里坐着等他。 说起来陈朝入宫次数不算少,但这样的相处好像是头一次。 他来到凉亭,收了油纸伞,就这么站在秋雨里,躬身行礼。 大梁皇帝背对着他,但也知道他来了,没有转身,只是淡然道:“亭子里来,搞得浑身湿漉漉的,也不舒服。” 陈朝没有立即往前,只是轻声道:“臣身子扛得住。” 大梁皇帝笑了笑,“扛得住就要你扛,那要这亭子做什么?” 听着这话,陈朝还是不动分毫,而是继续说道:“可亭子好似是陛下的,也不是想用就能用的。” “怎么?听你这语气,是觉得朕没有事先给你打招呼,有些怨言?” 大梁皇帝的声音始终平缓,没有太多波动,但此刻的他,到底也没有平日里的那股气势,看着就像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陈朝说道:“身在大梁,是陛下的子民,身在朝廷,便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说什么,那自然便是什么。” 大梁皇帝笑了笑,这才缓缓起身,转身去看向眼前的那个已经不能说是少年的年轻人,“看起来你胆子大了不少,比当初有些进步。” 大梁皇帝看着陈朝,平淡说道:“能像你这般跟朕说话的,在大梁不会超过一手之数,可即便是他们,在你这个境界的时候,也都不敢这么放肆。” 言语淡然,也没有太多别的东西夹杂其中,陈朝没有说话。 “亭子里来。” 大梁皇帝看了陈朝一眼,再次开口。 陈朝这次没有拒绝,只是走入停下,安静站好。 大梁皇帝轻声道:“你姨娘还活着的时候,总喜欢到这里来看看,她这辈子,为别人操心的次数比自己多太多了,其实活得不算是轻松,所以走得早,也不见得只是身子的原因。” 陈朝没说话,只是神情缓和不少,对那位始终没能叫出一声姨娘的女子,他心情复杂,有时候想起,也会觉得有些后悔。 “她走那日,在朕身边说了好些话,叫朕不要难为你,要好好待你,其实不是因为愧疚,是因为疼爱,她和你娘亲是多好的姐妹,爱屋及乌的道理,你是该懂的,你要是想开了,便去她的陵墓前见见她,不用担心身份暴露,朕早就有所安排。” 大梁皇帝看着如今这个已经和他差不多高的年轻人,平静道:“她最后最遗憾的事情,是没能等到你在万柳会取胜来见她最后一面。”
】 陈朝微微低头,沉默不语。 “朕早就说过,你和朕之间,朕随时等着你来报仇,可她也好,你那位姐姐也好,甚至老三也好,都把你当作亲人对待,一代恩怨一代了,即便有一天你当真杀了朕,身体里流着的鲜血还是一样的。” 大梁皇帝笑了笑,有些自嘲。 这样的情绪,很难在他的身上被人看到。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臣也说过,臣没有想过报仇,更没有想过要做皇帝,陛下不用再试探了。” 大梁皇帝轻声笑道:“朕很少与人说肺腑之言,今天说起来了,你反倒是觉得朕在试探你。” 陈朝默不作声。 大梁皇帝摆摆手,“说点你关心的吧,朕为何要这般做。” “先帝灵宗皇帝在驾崩之前许多年,便有意识为你父亲铺路,许多功高震主的大臣,在那些年的处境都是越来越糟糕,而后更有许多年轻臣子在那些年不断得到锻炼,那都是为你父亲准备的新臣,只等你父亲即位,便能让这座大梁朝真正地属于他,其实这种事情不罕见,反倒是十分常见,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朕登基十余年,其实也早该准备,只是朕一来心思不在此,二来还有很多事情要朕去做,所以一直搁置,但这些事情,不做大概是不行的。” 大梁皇帝淡然道:“算是提前做些未雨绸缪的后事。” 陈朝皱了皱眉,对眼前大梁皇帝的说法,他没有什么感触。 “大将军死于故乡,是朕最后给他开的恩典,但他死后,北境居然也就无人可用了,朕只能让宁平去替着,但宁平去了,镇守使又空了出来,朕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其实早在很久之前,朕就知道会有这样的问题,有些事情,做一两年也就做成了,所以不用想那么多,有些事情做十年八年,也能做成,大概也用不着那么麻烦,但朕要做的事情,大概至少要百年之期,朕需要活很久,但朕死后,也需要人继续来做,这样说,你能明白?” 陈朝终于开口,“陛下又怎么知道我愿意去做那样的事情?” 大梁皇帝看向陈朝,“你去剑气山之前,朕对你,只有两三分期待,你不愿做那就不愿了,但你去剑气山那一路所为,朕反倒是知道了,你是那个很好的人选。” “流着陈氏的血,是怎么都没办法改变的。” 大梁皇帝笑道:“况且现在的你,还是当初的你吗?” 陈朝没有急着说话,这趟离开神都,心境的确已经有了许多改变。 “实话实说,朕当年也只是想做个闲散藩王过这一辈子也就罢了,可你那位兄长咄咄相逼,朕也没办法,不做些什么就会死,最后坐上了这位子,朕肩上的东西更多了,那些东西大概叫责任,其实想少一些,朕好好治国,维持现状,在史册上也不会留下太多骂名。” 大梁皇帝长叹一声,“陈朝,天下人以为朕做这么多事情,是为了以后在史册上留下个好名声,让后人少骂一些朕谋朝篡位的事情,但实际上史官的笔会这样写吗?朕全力打造北境边军,不让妖族南下,不也在他们口中变成了穷兵黩武吗?对方外表现强硬,他们明面上不说,暗地里不也觉得这是在招来祸端吗?” 大梁皇帝轻轻挥手,“以后史册上怎么写朕,朕真的不在意。” 陈朝忽然问道:“那陛下到底是为什么,才做这些事情?” 大梁皇帝看着陈朝,轻声道:“那你为什么要去因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而冒险杀了一座清水山修士呢?” 陈朝想了想,给了个不太明确的答案,“因为他们吃人。” 大梁皇帝笑道:“北边的妖族也吃人,方外的修士更吃人,至于那些国境内的妖物,就是真的要吃人了。” “这是个吃人的世道。” 大梁皇帝目光坚定,“朕身在这个吃人的世道是不幸,让你也生在这个吃人的世道,则是朕这个做长辈的错,可既然世道都这么糟糕了,还不做些什么,让后人世世代代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活着,真能忍心?” 陈朝仰起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这位既是自己叔父也是这个天下的君父的男人。 “朕之所求,其实很简单,我大梁百姓能够挺直了脊梁骨活着,不任人欺辱,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便沦为别人的血食。” 大梁皇帝看向陈朝,问道:“你呢?愿意和朕一起去做这件事吗?” 第四百九十八章 天底下这样的叔侄 ,武夫 大梁皇帝有太多肺腑之言,或许曾经那个温婉的皇后娘娘听过,也或许她根本不需要皇帝陛下去讲便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但不管如何,自她之后,整个大梁,整个世间,就再也没有人能让这位皇帝陛下这么开口了。 眼前的年轻人值得,但会是什么结果,却也说不好。 陈朝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位皇帝陛下,两人之间,实在是纠缠太多,自己一家和皇帝陛下一家,其实关系不可谓不近,毕竟父母双方都是兄弟姐妹,但这样的关系,最后还是闹到了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原来陛下是想要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雄心壮志,臣很佩服。” 大梁皇帝这些年所做,已经不少,虽说未能开疆扩土,但也说得上是四海升平,大梁百姓比之前许多年都要过得更好,但他所求,不止于此,这是开端,并非他要的结果。 他要做的,是重塑人族的脊梁,是让大梁无数百姓,堂堂正正做人。 当年永安之乱,妖族南下,人族丢失漠北三万里疆土,从此耻辱便一直都深深印在人族身上,让那根脊梁不得不弯。 之后的数代君王,不管是有意无意,都没能重新挺起脊梁。 陈朝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大梁皇帝,“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一问叔父。” 叔父,这个意味深长的称谓,是陈朝第一次当着大梁皇帝的面说出,大梁皇帝也平静看着陈朝,忽然笑了笑,“你想要问的,朕已经知晓,不过你还是可以问。” 陈朝肃穆道:“我父亲可是叔父所杀?” 果然如此,从一开始大梁皇帝得知陈朝身世之后,便没有打算对他做些什么,不管是因为两人之间的血脉相连,还是因为皇后娘娘的临终嘱咐,他都再也没有动过杀心,从一国之君的角度来说,陈朝是潜在的威胁,更何况他又是个年轻天才,自己活着或者江山稳固,但自己离开世间之后,之后或许拿来的江山又要还回去,就算是不为江山考虑,他至少要为自己的儿孙考虑。 所以不管怎么说,其实杀陈朝,永远是最好的选择。 也会是大多数帝王最容易做出的选择。 天家无亲,连他兄长都杀了,江山也拿了,何妨再杀一个侄子。 可人和人终究不同,皇帝和皇帝也不相同,大梁皇帝也不在意这个,所以不愿杀,便不杀。 不仅不杀,还能将他真正当作自己的子侄看待,钦赐带刀之权,圣旨远去剑气山,千年寒石说拿便拿,以至于如今为他在大梁造势,其中除去有一个叔父对自己侄子的关心之外,还有的,自然而然就是大梁皇帝始终将陈朝看做同道中人。 或许在陈朝远去剑气山之前还不好说,但在那一趟走后,大梁皇帝便已经无比坚信了。 “我父亲既然被誉为一代人杰,不弱叔父,想来也是一位修行天才,这样的人物,为何会无故暴毙?不管怎么说,都说不通,请叔父解惑。” 陈朝无比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大梁皇帝,叔侄之间,其实此刻已经用不着什么证据,一个只要说,另外一个自然而然相信。 “你父亲,也就是朕的那位兄长,自然是罕见之天才,治国也好,修行也罢,都比朕更厉害,这也是为什么灵宗皇帝当初如此疼爱你父亲的缘故,更是为何之后顶着昏聩之名在你父亲亡故之后要传位于你那位兄长的缘故,爱屋及乌四个字,有时候真的很没有道理。” 大梁皇帝眼中情绪复杂,然后有些缅怀说道:“朕和你父亲,在当年是多好的兄弟。” 灵宗皇帝陛下的诸多皇子里,众所周知,也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和那位先太子关系最为亲密,在当时也是一桩美谈。 “朕从来没有想过做皇帝的事情,也自然没有起过争心,至于杀你父亲,朕没做过,他的死因也的确不是如此简单的暴毙两字,甚至我大梁历代先皇的死因,都没那么简单。” 大梁皇帝一脸疲态,皇帝两个字,无数人向往,但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要承担什么,又有多少人知道? 陈朝轻声道:“方外?” 大梁皇帝平静道:“朕还在查,有了答案会告诉你,但大概和这两个字脱不了干系。” 陈朝想了想,轻声道:“父亲当初名声在外,又是一代天骄,若是这样的人物做了皇帝,自然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 一座王朝,上上下下需要许多人,但一位很有作为的皇帝陛下,自然是重中之重。
“朕当初从北境而返,遭遇刺杀,之后就连那位痴心观主都来见过朕,但在这之前,你以为就从没有发生过刺杀朕的事情吗?” 大梁皇帝淡然道:“世道如此,藏在暗处的东西从来都不少,说起来你当初在杀了那几个炼气士之后,便想着走到朕眼皮子底下来,是唯一的选择,若不是如此,你当时便已经死了。” 陈朝苦笑道:“要不是这般,我是不愿意回到神都的。” 大梁皇帝淡然一笑,继续说道:“大梁太大,有很多地方朕看不到,所以不公的事情便一直断绝不了,而有些事情朕即便看得到,为了大局也得当作看不到,所谋之事太大,便只能忍让,但如今的忍让,不过是为了之后的不再忍让。” 陈朝点点头,这个道理他明白。 “不过你这样的年轻人,没有站到这么高,不必操心那么多事情,所以还能意气风发,朕有时候看着你,就会想起朕年轻的时候,年少热血,可惜了,都回不去了。” 大梁皇帝笑了笑,第一次在眼中露出慈爱的情绪。 陈朝说道:“陛下心中犹有热血,倒也无关年龄。” 大梁皇帝哈哈大笑,“朕这一生,听过的马屁话实在是太多了,但今天听你这般说,反倒是觉得由衷开心。” 陈朝笑而不语,有些积在心中的东西,此刻都烟消云散。 大到了此时此刻,陈朝算是第一次真正认可了眼前这位皇帝陛下是自己叔父这件事。 不过陈朝随即又抛出一个问题,“倘若有一天臣的身份被人揭穿,陛下何以自处。” 大梁皇帝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道:“拭目以待?” 陈朝也笑了笑,没有追问。 这对君臣叔侄,相视一笑,算得上一笑泯恩仇。 “这趟北行,你帮朕看看妖族的后起之秀如何是其一,妖族有个了不起的妖帝,但那是朕的对手,轮不到你操心,但之后的事情,恐怕朕就没有什么办法了,此后大梁在你身上,在你喜欢的那个姑娘身上,在你们这帮年轻人身上,但不管如何,活着回来,是朕对你唯一的要求,一代人有一代人做的事情,你的时代在以后,别这么着急死在这个时候,只是风雨朕能帮你遮挡,却也不愿意全部帮你遮挡,要成长,哪能不经历?” 大梁皇帝轻声道:“朕的三个儿子,治国可能勉强,但以后对方外也好,对妖族也好,都不会有什么办法,所以朕寄大希望于你,你要明白。” 陈朝打趣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以后在史册上的名声不会太好。” 大梁皇帝笑道:“朕已经背上骂名了,也不在乎,你我叔侄,何必在乎这个?况且你如今的名声还不糟糕?” 陈朝无奈苦笑,“方外恶评,世间不识我,陛下怎么说,可伤人心了。” 大梁皇帝对此一笑置之,没有多说。 …… …… 亭外秋雨渐止。 一场谈心已经到了尾声,大梁皇帝挥了挥手,陈朝行礼之后退去,不过走出亭外,大梁皇帝便忽然叫住他。 陈朝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位叔父,其实有时候他会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很高大,像是一座高山,让人望而却步,有时候他又觉得其实眼前的男人和寻常的长辈没有什么区别。 “陈朝,朕想告诉你的是,你只要不负大梁,以后无论你做出什么事情,朕都不会怪你。朕注定会走在你的前面,等以后咱们叔侄在地下相会,到时候没有君臣,可以好好把酒言欢。” 大梁皇帝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温声道:“天底下所有人都可以死,没有什么事情比对得起大梁更重要。” 陈朝笑了笑,摇头道:“喝酒要趁早,何必等死了再说?” —— 闲谈两句,大梁皇帝这个人我从开书之前便没想过把他写成那种富有帝王心计的那种权势帝王,而是我心中最理想化那样的帝王,有血有肉有感情,这样或许不够真实,不够符合历史上那些雄才大略君王的样子,但他就是我心中最想看到的那种帝王,当然我本身也是个极为理想化的作者,相信大梁皇帝也会是很多人都喜欢的样子,我也相信,有一部分人一定会把这个角色记很久很久,就像是人间里的朝老板一样。 多的不说少的不唠,继续去写第二章。 我仅剩不多的信誉,是时候维持一下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白衣客 ,武夫 入秋之后,随着时间渐深,秋收已经几乎接近尾声,剑宗之前的那座小山村今年没有遭遇什么天灾,因此也算是有了一个丰年,住在村子里的汉子将这一年收获的稻谷晾晒之后装进谷仓,看着足以应对明年一整年,甚至还有不少富裕的谷仓,也是心情大好,然后便拖了一条长凳来到屋前,自顾自拿出怀里的烟袋,装了一些烟丝在烟斗里,开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不过就在他在烟雾缭绕里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当口,屋子里妇人走了出来,有些闷闷不乐地在自家男人身边坐下,时不时地扭头看向后山。 汉子哪能不知道自家婆娘的心思,有些不耐烦道:“儿子又不是被人抓走了,是去那边练剑,以后可要成为了不起的大剑仙了,你担心个什么东西?” 妇人原本还能憋着眼泪,可被自家男人这么一说,眼眶里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一直往下掉,“我知道,可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他在那边有没有吃饱,过得开不开心,他……不过是个孩子啊!” 汉子又抽了几口旱烟,吐出一大口烟雾,也有些动容,伸手拍了拍自己婆娘的肩膀,“别太担心了,当时你可是点头的,而且那小子自己也想去,这会儿后悔了也不行。” 妇人点点头,只是不断抽泣,天底下没有娘亲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可也没有一个娘亲愿意自己孩子远离自己身边,吃风喝雪,冷暖不知。 汉子想了想,轻声问道:“要不然我明儿去那边后山看看,让那小子出来见咱们一面?不过我可听村子里的老人说,上了山之后,会有出息,可不见得就还认咱们这样的父母了。” 妇人满脸惊愕,大声质问道:“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汉子看向妇人,想了想,才又抽了口烟,小声道:“就算是当时告诉你,你也不会拦着他吧。” 妇人愣在原地,但很快便垂头丧气地点点头,“是啊。” 汉子也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但你总该告诉我的。” 妇人有些埋怨地看了汉子一眼,但眼中的情绪很快消失,只是再度看向那边后山,有些期待地说道:“可那小子总归不会那么狠心吧?” 汉子刚要说话,却又瞪大眼睛,因为就在视线之中,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就从后山下来,两人他都认识,大的那个,季白李,正好就是自己那儿子如今的师父,听说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至于那个长高不少的臭小子,虽然已经有时日没见,但他怎么认不出那就是自己的儿子? 两人来到这边,那如今已经学有小成,更是背后背着一柄飞剑的孩子扑通一声在这边跪倒,“孩儿见过爹娘!” 妇人泪如雨下,赶紧去抱住自己这个好久没见的儿子,至于季白李则是笑着看向汉子,之前听到这对夫妇交谈的剑修摇头道:“剑宗和其他修士有别,不教门下弟子忘却红尘,身在红尘中,哪里有忘记红尘的道理,老哥不用担心。” 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但也是很快便扯着嗓子喊道:“还不去弄饭?让儿子饿着不成?!” 妇人抹了一把眼泪,赶紧拉着自己儿子往屋子里走去。 汉子拍了拍身边的长凳,示意季白李来这边坐。 季白李也没客气,坐下之后,主动说道:“虽说田园这些日子也很想老哥你们,不过练剑这种事情,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尤其他如今还在打底子,所以注定还是聚少离多,不过我可以答应老哥,一年至少能见一次。” 】 汉子哈哈笑道:“有仙师这句话,我就安心不少了,要不是婆娘整天哭哭啼啼,其实就让这小子在山上好好修行也就是了。” 季白李微笑道:“老哥不想儿子?” 汉子被戳破自己心思,也只是尴尬一笑,“哪能不想,只是儿子能不能有出息,才更重要才是。” 季白李笑着说道:“其实也不尽然,也就是我那父母早早仙逝,要不然我这些年只怕也要时时下山才是。” 汉子疑惑道:“仙师不是咱们村子的人吧?” 季白李指了指东边。 汉子这才恍然大悟,“村头老季啊,原来仙师是老季家的,说起来,咱们还有些亲戚关系在。” 季白李微笑点头道:“上山之后偶尔回家,其实还见过老哥几次,不过没有上前叨扰。” “那你可年纪不大啊,真是有大出息啊。”汉子叹了叹气,“可惜老季就你一个儿子,要不然那宅子也不会这般破败了。”
季白李笑了笑,轻声道:“世上的事情,哪里说得清楚呢。” 汉子吐出一口烟雾,也点了点头。 之后一家人外加季白李吃了一顿饭,酒足饭饱之后,田园又给夫妇两人磕头,之后站起身来,笑着说道:“爹娘,儿子要下山去见世面了。” 汉子有些疑惑地看向季白李,后者则是淡然笑道:“剑宗虽说一向低调,但见世面还是应当的,田园如今年纪还小,正该开阔眼界的时候,如今正好有机会,我便带着他到处走走,不过老哥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伤他一根毫毛。” 田园也笑道:“师父跟我说了很多东西,可说得再多不如去亲眼看看,这次我要跟着师父去北边看看,听说那边一年到头,大多时候都在下雪。” 汉子笑着点头,“雪啊,咱们这地方,可是好几年都不见得能有一场,看看也好,回来好好给你娘亲说说是咋样的。” 季白李微笑不语。 妇人则是已经又开始流眼泪了。 不过不等她开口,田园便忽然仰起头,指着天空,“快看啊!” 夫妇此刻同时抬头,连带着季白李也抬头看去。 天幕之中,有无数飞剑横空,朝着北方掠去,宛如一道道流星。 季白李有些遗憾叹道:“到底是年轻人之间的较量。” …… …… 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女孤身进入神都,来到了这座天底下最大的雄城。 不过大多数第一次看到这座雄城的家伙,都得好好在城外失神片刻,感叹一番雄城巍峨,但这少女却浑然不在意,只是缓步入城,很快穿过城门的少女便来到神都里,站在满是小贩叫卖的长街尽头安静屹立片刻,好似想起了好些事情。 只是这一站看似只有片刻,等到少女回过神来的时候,其实已经黄昏过去,明月高挂。 但好在神都太大,人也太多,平日里也时不时有这样看着古怪的修士入城,以至于少女在长街旁站立一日,也没有太多人惊奇,只是这会儿入夜,街上行人便少了不少,显得安静不少,少女抬头看了看,很快登上一座高楼,在楼顶坐下,看着满城万家灯火。 不过也只是片刻,少女便觉得有些无趣,而是抬头看向城中某处,好似来了些兴趣,开始朝着那边走去。 四下无人,少女行走虽然不快,但出人意料地没有一点声响。 一路走过,听了许多附近百姓家中传出的家长里短,少女总算是来到了一座红墙之前。 然后她轻轻一跃,便越过红墙,然后挑了一座不低的宫殿,来到屋顶,缓慢走过。 这便是大梁皇城了。 但仍旧没有一人能够发现这个少女。 这本来就不是寻常的事情了,皇城禁地,早就不是当初的那般,看似平静,但实际上这座皇城里,不仅有着忘忧境的强大修士坐镇,更有不少隐秘阵法,更别论这里面还有一位境界恐怖的大梁皇帝。 恐怕即便是痴心观观主,想要悄无声息地进入这座皇城之中,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但少女好似就在自家后花园里随意行走一般,谁也没有发现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来到一座宫殿屋顶坐下,两条腿悬空,就这么盯着不远处的一间屋子。 那正是大梁皇帝的御书房,此刻正灯火通明,那位皇帝陛下,伏在案后,正在翻阅这些日子搁置没有处理的奏折。 李恒则是安静守在一侧,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去多久,皇帝陛下揉了揉眉头,站起身来,李恒会意,打开御书房大门,要随着皇帝陛下一同返回寝宫。 这种事情做了许多次,他自然轻车熟路。 只是大梁皇帝走出御书房,还没走下台阶,便站在原地,沉默片刻,轻声道:“李恒,回去歇着吧。” 李恒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却没有多问,很快便自顾自退走,独留皇帝陛下一人。 等到李恒离开之后,皇帝陛下这才缓缓抬头,正好看向对面那个坐在房顶上的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有些惊奇,好似没想到眼前的那个中年男人能够发现她的存在。 不过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皇帝陛下。 两人对视,各自沉默。 谁也没有过多的情绪表达。 皇帝陛下很久之后才笑道:“有客来,能饮否?” 白衣少女则是摇摇头,轻声道:“我不喜欢喝酒。” 第五百章 北行 ,武夫 一行百余人终究是在神都的第一场初雪来之前离京北上,其中大部分都是年轻修士,只有小部分人上了年纪,年轻人们大多选择骑马而并非乘车,一来是因为许多人这辈子都没有走出过神都,想要迫切看看这神都之外是什么光景,而二来则是这趟北行实在是太过凶险,没有太多年轻人能坐得住。 这样一来,便导致了在队伍最后的数架马车显得格外突兀,不过其中有几架马车都是从南湖畔的书院驶出,另外几架马车里则是有着真正的大人物,因此即便如此,也没有太多人发出太多牢骚,更何况他们如今的心思,并不在这些马车上。 神都和北境,距离不算近,但也说不上有多远,但这一路之上,说无凶险也不见得,最开始在商议如何前往的时候,曾有官员主张让这些年轻人自行前往,但很快便遭受到其余官员否决,理由倒也简单,说是这批年轻人乃是大梁朝年轻一代的里真正翘楚,若是还没到北境,便折在路上,那损失到底是无法估量。 这话倒是有理有据,很难让人反驳。 只是提出意见的官员很快便提议要让神都派遣出一支精锐骑军一路护送,以确保万无一失,不过这个意见同样没有被采纳,最后在商议之下,才得出让天御院和刑部以及镇守使一脉的修士保驾护航,当然由于书院的介入,这次的领队,自然而然便成了书院人选,而书院倒也没有随便指派修士随同,而是一口气派出了两位忘忧强者,其中甚至还有那位院长的亲近学生,被誉为神都最出名的书生魏序。 这样魏序自然而然便成了领队,有他护送,这一路上,其实不管是遇到什么风雨,都大概没有那么让人担忧。 毕竟这位魏先生,早在当年万柳会,便主持过,威望足够,境界自然更足。 谢南渡的马车被安排在骑马的年轻修士之后,在所有马车最前方,这位书院的谢氏才女除去在那次朝会露面之后,之后不管是二皇子主持的宴会还是其余修士私下里组织的宴会上,都没能见到她的身影。至于陈朝,原本在这边的年轻修士里面就是名声一般,更没有主动邀请他,不过之后镇守使一脉的年轻人聚会,他倒是去了一趟,只是宴会之上,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很欢迎这位年轻武夫,毕竟这般年纪,深受皇恩,眼瞅着便要一步步朝着那镇守使的位子走去,也是免不了被人嫉妒的。 只是陈朝不太在意这些,正如之前所说,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了也不愁。 这些人冷眼也好,嫉妒也罢,到底只是情绪问题,不过真要说出手,那陈朝不会手下留情,该杀就杀。 车厢里,谢南渡翻看着一本北境的地势图,轻声道:“当年太祖高皇帝即位之后,便对北方妖族有着极大的戒心,那会儿便想着兴建北境长城了,只是天下初定,其实没那么容易,不过还是咬着牙将重心放到了北边,而后太宗皇帝即位,国势渐稳,对于北境的经营便更加重视了,被誉为北境三大关的长甘关便是在太宗年间修建的,之后灵宗皇帝即位,北境长城算是完全竣工,方才有了如今我们看到的样子。”
陈朝百无聊赖地拿出一本书翻开盖在脸上,自顾自说道:“还没看到那座长城呢?就开始给我说起这些了。” 谢南渡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说道:“兵书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打仗之前,不知天时不懂地利,除去战败之外,还能有什么可能?” 陈朝靠在车厢一侧,打趣笑道:“真可惜,早在我们出发之前,两边便遣回了漠北平原上的所有兵卒,要不然依着我和镇守使大人的交情,多少给你弄一支人数在几千人的骑军让你带着去漠北和对方厮杀一番,看看能不能大胜而归。” 】 谢南渡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意思,小范围的胜负,于大局无碍。” 陈朝一把抓下盖在脸上的那本书,问道:“真是想以女子之身,担任大将军一职,统领北境边军?” “小了。” 谢南渡摇头道:“不妨再往更离谱想想。”陈朝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一路向北,出神都的时候还是深秋时节,前几日还偶尔还能看到官道两旁的秋叶簌簌,再往北边走过几日,便能看到道路两旁的霜杀百草了。 这会儿再往窗外看去,外面一片凋零,隐约间已经有小雪飘落,陈朝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只是雪花在掌心瞬间融化。 陈朝一挥手,水花便落在了谢南渡脸上。 谢南渡也不恼,只是伸手抹去,平静道:“事情没这么容易,以女子之身想做北境大将军,光是朝野的非议便是很大的问题。” “到时候我一刀一个,谁敢多说我杀谁。”陈朝笑着开口。 谢南渡说道:“你知道你来做这个大将军会更好。” 陈朝好奇道:“什么时候大梁朝是你我做主了?” 谢南渡不说话。 陈朝笑着说道:“我离京之前和陛下谈过一次,提到了你,说不定你以后真能做个大将军。” 谢南渡平静道:“今日的事情,未来便不一定。” 陈朝叹气道:“你怎么这么煞风景。” 谢南渡没理会他,只是埋头继续去看那本早就看了不少,已经有大部分内容烂熟于心的北地地势图。 陈朝则是把头伸出,打量着北地风光,如今虽然还不算真正的北境,但已经是一派肃杀光景,和他之前南行风光大不相同。 陈朝想了想,将怀里一直放着的香囊拿了出来,提着其中一头,看着它摇晃不已。 陈朝心情沉重。 一人一国相比,实在是无足轻重。 但一国又何曾不是无数个人来组成的。 眼前隐约已经有了一座郡城。 陈朝看着那座郡城,没来由想起当初大梁皇帝在那座郡城里说的一句话。 第五百零一章 我们的大梁 队伍已经进入新柳州境内,大梁九州之地,长平州为神都所在之地,是大梁朝毫无疑问的中枢,而和长平州接壤的新柳州在最北边,过了新柳州,便是北境,朝廷二百余年里,对于新柳州一直十分看重,经营不少,毕竟北境长城一破,妖族长驱直入,这新柳州便成了神都的最后一道屏障。 至于新柳州左侧则是名不见经传的西州,十万大山连绵不绝,不仅百姓不多,就连修行宗门,一州之地,也找不出几家来,新柳州右侧则是瀛洲,临海,自古以来便传言海外有仙人,天监十一年的时候,甚至还有仙人降世的传言,只是无数人当时涌入瀛洲,也没能看到那所谓的仙人,但瀛洲风光极好,不少文人墨客时不时便要赶往瀛洲赏景,尤其是在海外的几座火山岛,时不时有岩浆喷涌,水火交融之景,被许多人引为神迹。 至于不算长平州在内的南方五州,百姓便要多出不少了,世间大多数的修士宗门都在此处,陈朝曾经去过的苍州便与长平州接壤,而渭州位于长平州西南方向,算是人口最多的一州,其中一条渭水灌溉两岸无数田地,滋养了无数百姓,不过渭水有时候也如同一条恶龙,一旦掀起风浪来,便是一场大灾祸,天监十一年的那场大水,便是如此,当时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死于那场大水之中。 黄龙州位于大梁南方,一直被说成剑气最重之地,毕竟天下铸剑第一宗门剑气山在其间,那座号称除我剑宗之外,世间无剑修的剑宗也位于此地,而和黄龙州接壤的白鹿州就显得要文雅许多了,大梁朝多数读书人其实便是出自此州,此地自古就是文脉昌盛,出过许多名留青史的大文豪,如今白鹿谢氏,仍旧有着天下第一读书世家之称,底蕴深厚,不得不提。 一向和大梁朝交好的鹿鸣寺便在其间,只是和剑宗相当,这座号称传承已有千年的古刹,寺中弟子一向低调,和其余方外修士有着诸多不同。 最后剩下的最后一地,便是道门道首所在青山州,世间大派多立于此地,是方外修士最核心之地。 陈朝合上手中的那本九州志,看着马车缓缓驶入悬岭郡,轻声说道:“当初陛下在此遭遇刺杀,然后那位悬岭郡守将便告老还乡了,其中有什么联系?” 谢南渡平静道:“那人叫韦风,回到家乡之后,三日后便饮酒自杀,想来当初陛下遭遇刺杀,他也参与其中,不过陛下给了他体面,没有当场赐死。” 陈朝感慨道:“自家极为重要的一处关隘守将,居然被方外收买刺杀自家皇帝,这种事情传出去,到底是很容易让民心动摇。” 说到这里,陈朝想起了自己之前在神都大张旗鼓地抓鬼一事,有些自嘲道:“大梁上下的鬼那么多,哪里抓得完?” 谢南渡反倒是看得更开,“当形势逆转,鬼自然而然就不是鬼了,即便是鬼,也就只能一直沉默下去了,想要天地至清,任谁都做不到。” 陈朝笑道:“这就是人心的复杂了,最好控制的是人心,而最不好控制的,也是人心。” 谢南渡笑着说道:“其实不难,人心对人心罢了,谁高谁低,看本事。” 陈朝无奈道:“也不知道你把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会不会很影响修行。” “万人敌又如何?这天底下的人可不止万人,再说了,万人敌有一个就行了。” 谢南渡看向陈朝,言语里的意思,陈朝自然清楚。 陈朝笑道:“你以后打不过我,可就管不了我。” 谢南渡只是挑眉,“你试试?”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队伍已经全部入城,郡城长街两边,有不少百姓观望,悬岭郡地处关键,不仅有一支直接由将军府和皇帝陛下才调得动的军伍常年驻扎,许多商贩也经常往来其中,所以才让这座小小郡城,繁华一点都不输寻常的州郡。 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支比较大一些的商队入城,可看了几眼之后发现不是,百姓们便更是好奇起来,尤其是看着外面骑马的都是些年轻面孔,便越发好奇这支队伍是为什么来到悬岭郡。 不过就在此刻,远方马蹄声响起,一支人数在百人左右的骑军纵马而来,悬岭郡是要地,故而便没有其余州郡那般不得在城内纵马的规矩,甚至当初悬岭郡几次扩建,长街宽阔,比神都也窄不了多少。 “本将悬岭郡徐明奉命护卫,敢问谁是书院魏先生?!” 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在韦风之后,走马上任的悬岭郡守将徐明早在之前便得到了大将军府那边的军令,要调拨出一批骑卒一路护卫这支从神都而来的队伍一路往北。 魏序,这个在神都里名声不浅的读书人,在这新柳州,其实没太多人认识。 魏序从车厢里走出来,看着眼前的高大武人笑道:“徐将军没有收到陛下的旨意?这趟北行,不劳烦徐将军。” 徐明笑道:“魏先生,旨意自然收到了,不过将军府那边同时又下了军令,越往北边走,越凶险,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本将这颗人头是要落地的。” 不等魏序说话,徐明又说道:“魏先生不必为难,大将军同时已经上了折子到神都,陛下那边应当会点头的。” 既然徐明这么说,那魏序也不再坚持,只是笑着点点头,“如此一来,便劳烦徐将军了,不过时间尚早,我们要在城中休整几日。” 徐明点头,这种事情自然也不急于一时。 “魏先生,等会儿可否商议一番北行路线?”
徐明策马来到魏序身侧不远处,轻声笑道:“听闻那位陈指挥使也在队伍中,之后可否请魏先生引见一番,对这位陈指挥使,本将可早就想见见了。” 同是武夫,徐明对于魏序敬重多过其他,这敬重也只是基于魏序的书院夫子身份,基于他是忘忧修士而已,而对于陈朝这个年轻武夫,他听说过很多事情,只有敬佩。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魏序微笑指向最前面的那架马车,笑着说道:“徐将军军务不忙的话,到时候可以去看看。” …… …… 悬岭郡行驿足够宽敞,容纳百人根本没什么问题,不过条件自然比不上神都,郡守裴如早在行驿前等了许久,他原本是想要出城去迎接的,他或许不管那些年轻人里有多少人身世显赫,但光是魏序两个字,便足以让这位郡守大人拿出十二分精神来,不过悬岭郡作为一处要地,实际上说话最管用的也不是他这位郡守,而是徐明,甚至于在大梁律里还有明文规定,一旦有战事,当地武将便可全权处置大小诸事,到时候他这位郡守,也就只能靠边看着了,悬岭郡虽说并未到如此地步,但本地守将职责太大,所以有许多便宜行事之权,这之前也是徐明派人知会他,他在城门处迎接,他在行驿处等待。 不过翘首以盼很快便看到魏序的裴如很快便迎了上去,满脸激动,“学生裴如,见过魏先生。” 裴如年轻的时候,也实实在在在书院里读过几年书的。 魏序年纪不如眼前已经头发花白的裴如,但他身为院长的学生,辈分自然极高。 魏序同样回礼,微笑道:“裴郡守可比在下进入书院的时间早得多,不必如此拘礼,这趟还要麻烦郡守太多。” “魏先生只要不嫌弃行驿条件便是,实在是苦寒之地,比不上神都啊。” 裴如有些感慨,他也是神都本地土生土长的,早些年到了此地当官,也是诸多水土不服,但随着时间推移,已经渐渐对这个地方有了太多感情,不过再如何有感情,这种事情该认便要认。 魏序摇头道:“出门一趟,陛下的意思倒也明确,这帮年轻人要做得朝堂上的治国之臣,也要看得民生艰苦,要不然何至于大费周章慢腾腾前往北境,直接由工部铸造法器送往北境不就得了?” 裴如感慨道:“陛下用心良苦啊,这些年轻人是我大梁的未来,是该好好栽培。” 魏序点点头,“种下种子去,好好照料,但最后长成什么样,也其实很难知晓,不过尽人事是应当的。” 裴如钦佩道:“魏先生真知灼见,不愧有大学问。” 魏序摇头道:“裴郡守可沾染了不少官场习气啊。” …… …… 百余人被安排到行驿之中,虽说条件简陋,但好歹是一人一间房,不知道是有意无意,谢南渡和陈朝的房间正好相邻,本就孑然一身的陈朝也谈不上什么收拾,很快便走入谢南渡的房间里。 谢南渡正好起身,看到他之后,笑着问道:“出去逛逛?” 陈朝点点头。 两人很快走出行驿,来到长街上,街旁当然也有小贩,只是数量不多,不过却有糖葫芦卖,陈朝想了想,买了两串递给谢南渡一串,然后自己咬下一个山楂,这才含糊不清地说道:“好酸……” 谢南渡也咬了一口,不过就连一个山楂都没咬下来,只是一小半。 她细嚼慢咽,缓慢沿着长街行走。 陈朝抬头看了看天空,想着估摸过会儿就要有一场小雪了。 虽然还是深秋,但越往北走,天气越是寒冷,冬天便来得越早。 之前路上,他们已经见过今年的第一场初雪了。 “冬天越长,花销在木炭上的费用就越多,钱只有那么多,这里花多了,别处就只能少花一些了。” 看着街边的卖炭翁,谢南渡忽然有些感慨,“衣食不愁的,终究只是少数人。” 陈朝也说道:“世道总是在慢慢变好,大梁之前,百姓担忧的是见不见得到第二天的太阳。” 谢南渡摇头道:“还不够。” 陈朝点头道:“当然还不够,要不然你在做什么。” 陈朝忽然说道:“有没有想过,你有一天带着百万大军去将人族的耻辱彻底抹去,可在这个过程中,有多少人会失去丈夫,多少人会失去父亲?又有多少人会失去儿子?” 谢南渡说道:“壮士断腕和钝刀子割肉是不一样的。” 陈朝点头道:“打这一仗是为了之后都不用打仗。” 谢南渡突然问道:“长平州在内的大梁八州,去北境参军的,只有新柳州一州之地的四分之三,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陈朝点点头,轻声道:“北境丢了,其他八州距离妖族尚有新柳州在前,可到时候,新柳州便只能直面妖族,其余北境士卒守得是大梁,可新柳州去的士卒,守得是自己的家乡,身后就是故土,就是自己的家人。” 谢南渡说道:“什么时候大梁上下心中只有大梁。” “很难。” 陈朝说道:“国家国家,国在前家在后,可大多数人并不这么想。” 不过随即陈朝便笑道:“但肯定会有这一天的。” 第五百零二章 小雪起,杀人时 这对年轻男女一路缓行,不过谢南渡很快便在一处院子前停下,只因为院门上挂有木牌,木牌之上,写有姓名以及从征时间。 不过却是墨笔写就。 陈朝轻声道:“陛下登基之初,便颁布从征之法,每个前往北境的士卒,都要在家中门前悬挂木牌,写明姓名和从征时间,只是若是此人还活着,便是朱笔,战死便换做墨笔。” 谢南渡沉默不语,她读了很多书,对大梁上下诸事,只怕比一般的朝廷重臣还要更熟知。 之后两人沿着长街走去,两边的院子大多都挂有木牌,只是朱笔写就的,只有寥寥几家,其余都是墨笔。 这也就意味着,这些人家,早有人战死在北境,甚至有些院门前还有不止一块木牌,之后谢南渡在一处站定,看向眼前的木牌,沉默许久,这里一共有三块木牌,都是墨笔。 陈朝朝着院子里面看去,看到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枯坐于门槛上,痴痴看向北方。 谢南渡这才轻声道:“看起来是三兄弟。” 陈朝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按住刀柄,大拇指不断摩挲刀柄。 两人此刻都没了吃糖葫芦的心情。 随着两人不断往前,其实看到的木牌已经不计其数,一座新柳州,为大梁不知道付出多少,可大梁又有多少人能记住这些人?或者说整个大梁会有多少人关心这件事? “陛下这些年不断拔高武将在朝中地位,已经引起不少文臣非议,原本我也觉得是陛下做得有些激进了,但今日看了这般,反倒是理解了陛下的良苦用心,用命换的,再怎么拔高都应当。” 谢南渡轻声道:“书院前贤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但最该去记住的,还是那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之前我读了那么多书,以为对大梁已经有了一个透彻的理解,但如今看来,真不如出来走一走看一看,这趟我来对了。” 书中的大梁,始终是书中的大梁。 陈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两人再往前走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飘落小雪。 路过一座小院的时候,有妇人正要关门,便看到这对年轻男女冒雪行走,犹豫片刻之后,妇人很快开口,“两位客人,我这里有伞。” 陈朝和谢南渡闻声停下,妇人已经将两把略有破损的油纸伞递了出来,陈朝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问道:“还有没有多的?” 妇人以为这两个衣着光鲜的男女是嫌弃油纸伞破旧,有些不好意思道:“就这两把了。” 陈朝知道对方误解了他的意思,开口笑道:“我是说,给了我们伞,大姐你要出门的时候,又怎么办?” 妇人摆摆手,笑道:“没多大个事儿,我身子骨结实,淋雨也都习惯了,倒是这位姑娘,看着身子骨可不太好,要是着凉了,只怕没个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陈朝笑了笑,推回其中一把油纸伞,只拿过一把伞,笑道:“等会儿雪停了,我们一定送回来。” 妇人连连摇头,“不打紧不打紧,啥时候有空啥时候再说,到时候我要是没在家里,就放在门口就是,一把油纸伞不值钱,也没人要。”
陈朝好奇问道:“大姐也要出门?” 妇人嘿嘿笑道:“可忙了,有活儿要做,等过会儿还得要去接家里的小子放学,不过我儿子读书可不错,学堂的先生都夸得很!” 陈朝余光一瞥,发现妇人的门上也有木牌,墨笔写就,又耐着性子问道:“大姐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吧?” 妇人摆手,“还过得去,男人死了,但官府那边帮衬,每个月的银钱都发到手里了,孩子上学也不花钱,不过那小子虽然读书读得不错,可天天念叨着等长大了就给他爹报仇去,皮得很。” 陈朝皱眉道:“学堂也不收钱?” 妇人点点头,“多亏咱们有个好皇帝老爷,咱们这些家里有人去北境打仗的,可都不花钱。” 陈朝笑了笑,没有多说,只是撑开那把略有破损的油纸伞,和妇人道别。 两人走了几十步之后,陈朝才开口说道:“每年把国库的一半收入用于北境,可没有全部花在那些士卒上,这些事情方方面面都是钱,朝中有人说陛下穷兵黩武,但这些百姓可对陛下感恩戴德。” 谢南渡轻声道:“前朝与士大夫共天下,我朝与百姓共天下。可惜这个道理,很多人不知道,很多人知道却不愿意认。” “任重道远。” 陈朝笑了笑,“我要去城外一趟,见见那位徐明将军。” 谢南渡皱眉道:“又要去杀人?” 陈朝无奈道:“我也不太想天天杀人,但有些人就非杀不可。” 谢南渡皱眉道:“这支军伍虽然不在北境,但也是北境边军,你要杀人,传出去之后,只怕你在北境边军的眼里,又要留下恶名。” 陈朝挠了挠头,“很麻烦,这次不仅有陛下那边的旨意,还有我那位顶头上司的军令。” “你不在边军,他的军令能管你?” 谢南渡平静不已。 陈朝叹气道:“可他娘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再回来成为我的顶头上司了。” 谢南渡不再说话。 陈朝递过油纸伞。 谢南渡接过之后,自顾自朝着前面走去。 陈朝则是走进风雪中,缓步出城。 …… …… 悬岭郡守军,一向驻扎在郡城之外的青田大营,主将徐明刚和魏序商议完这次北行的路线,便匆匆返回青田大营,只是刚回到帅帐,还没来得及坐下,便听说那位陈指挥使来到了大营这边。 只是不等他出帐相迎,那传令士卒便一脸为难地看向徐明,“将军,那位陈指挥使说就让将军在帅帐等他。” 徐明皱眉,有些不满道:“他又不是我北境边军,即便是左卫指挥使官阶比本将高,也不至于对本将发号施令吧?” 传令士卒点点头,“属下之前也是这么问的,但陈指挥使说……” “说什么?”徐明有些不满地看向他。 传令士卒低声道:“陈指挥使说是陛下口谕。” 第五百零三章 有个好叔叔 陛下口谕,就这么简单的四个字,却一下子让***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在大梁朝,会有人不在意这几个字,但一定不是***。 作为被皇帝陛下金口玉言提拔起来的悬岭郡守将***,还清楚地记得,当初在悬岭郡,前任守将韦风是怎么被皇帝陛下轻描淡写一句话便自己选择告老还乡,离开军伍的,他***在北境边军中,一无靠山,二无人脉,熬了多年,也才是一个悬岭郡副将,若是不出意外,即便韦风有朝一日离开那个位子,他也不会是接任主将的那个人选,更多的可能是将军府那边再调任一个新的主将过来,而他则是一如既往地给那个人继续担任副将。 好不容易被皇帝陛下钦点成为这悬岭郡的守将,***心中,有且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此生再不负皇帝陛下,不负大梁,甚至将军府在他心里,都排在了后面。 如今既然是皇帝陛下的口谕,他虽说不理解,虽说心里有些不满,但依旧沉默。 那位陈指挥使,如今是陛下最看好的臣子,在神都那边,已经早就传开,咱们还是不应当…… 传令士卒退出大帐之后,很快便有一个身着甲胄的副将来到大帐里,看到***之后,才轻声开口,此人名叫做徐盛,虽然同样姓徐,但两人其实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担任主将之后的***按例能够自己挑选一位副将,最后选中此人做自己的心腹,倒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 本将知道,之前本将也有结交的心思,但没想到这位来了这里便有着想要立威的想法,到底是年轻人啊,藏不住自己的心思,有些浮躁。 ***苦涩一笑,说虽然是这样说,但也只能在私底下说几句了。 徐盛却摇摇头,反驳道:末将倒认为不是这般,末将之前特意看过这位年轻指挥使的过往经历,好似并非那种莽撞的武夫,光是当初从天青县来到神都,末将后来反复复盘,都挑不出任何问题来,若不是来神都,只怕那位指挥使当初难逃一死。 ***一怔,看向自己这位副将,有些好奇问道:仔细说说? 当初选择徐盛作为自己的副将,看中的就是他那比寻常人更加灵活的脑子,若不是如此,他何必选他。 徐盛苦笑道:也是末将平日里自己瞎琢磨的,当时那位天青县的知县在上任之前还特意将此事到处宣扬,加上神都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这种事情肯定不是巧合,应当就是这位年轻指挥使在造势,将军若是掉以轻心,真把这位年轻指挥使当作寻常的年轻人,那可不行。 ***想了想,问道:那依着你来看,他现在这个意思,是为什么? 徐盛想了想,摇头道:猜不出来,只是应当不是单纯给将军一个下马威,说不定那位陛下当真说过些什么,或许是想看看将军的性子,是不是能够委以重任,毕竟陛下虽说是天下之主,但北境边军一直都游离于陛下掌控之外,大将军死后,北境没有合适的人选,才不得不让镇守使大人前往北境接替,这一下子大概就给了陛下机会,之后提拔将军,说不定也有这方面的心思,陛下雄心壮志,但北境边军,可不见得当着会听陛下的,所以…… 话说到这里,徐盛也闭上嘴巴,在天监元年颁布的从征法开始,皇帝陛下便一直在得罪朝中诸多大臣为北境边军增添诸多东西,虽说上层的那些将军们或许不会在意,可下层的那些士卒,可是实打实得到好处的,等到这件事旷日持久的潜移默化下去,北境到时候即便有许多将军在某件事上和皇帝陛下有所分歧,到时候只怕也抵不过这些士卒的意志。 一两个士卒或许没什么用,可若是整个北境,所有士卒都这般想呢? ***也想到了这一点,只 觉得头皮发麻。 徐盛小声道:或许陛下之后要对方外用兵,用大军直接将方外诸多修士打得站不起来,从此国境之内,哪里还有什么方外修士敢把百姓当作狗一样看。 ***惊讶道:陛下当真有如此魄力?! 徐盛轻声道:之前圣旨都已经到剑气山了,陛下威势,哪里是历代先帝可以比较的? ***握了握拳头,也有些心潮澎湃,妖族虽然才是大敌,但这帮方外修士也不是什么好鸟,到时候大军南下,管他什么大真人大剑仙,通通镇压,想起来就是一桩美事! 徐盛笑道:只是末将猜测,将军不必当真。 说起来,将军还是得好好应对这位年轻指挥使,别的不说,末将反正觉得,以后八成空出来的镇守使之位,就是为他留下的,将军若是能够结交他,即便是在北境军中举步维艰,到时候在大梁也有一席之地。 徐盛有些艳羡的轻声说道:带刀之权啊,我大梁无数武人,可就这么一位啊,陛下之心,已经不能再明显了,真不知道神都那帮人是有意为之还是真傻,还在和这位陈指挥使不对付。 ***也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本将也是茅塞顿开啊。 徐盛点点头,如今末将也是有些期待见到这位指挥使了,别的不说,光是这般年轻英才,谁不想一睹为快啊? …… …… 陈朝冒着小雪走入青田大营,打发了传令士卒之后,只是遥遥看了一眼那边大帐之后,沉默片刻,然后扭头冲着一边的副将大帐走去。 青田大营,***乃是主将,在他之后,便是两位副将,除去自己引为心腹的徐盛之外,另外一人名为宁冲,这人可不是什么寻常武夫,家中历代都在北境军中,如今他的叔父宁山亭,在北境边军乃是从三品的将军,麾下实打实有三万亲军,平日里领军作战,更是动辄便能指挥十万人作战,境界也高,早在数年前便已经踏足彼岸境,当初甚至被看作若是大将军多活些年,一定有资格去争夺下一任北境大将军的人选之一,只是大将军离世太早了些,没有给他这个时间,但宁家在北境军中盘根错节,不知道有多少门人和子弟都在北境军中,眼前这位宁冲,才堪堪而立之年,便能在悬岭郡担任副将,其势力便可见一斑。 甚至韦风当初告老还乡,若不是皇帝陛下亲口点将,说不得过几年这位就能升任主将。 因此虽说***是这青田大营的主将,但平日里对宁冲,也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并不愿意主动招惹这位将种子弟。 而他约莫也清楚自己的升迁大概***说了不算,故而也没有刻意讨好这位主将,而是将自己的大帐设立得离着这位主将有些距离。此刻他刚在大帐里喝了一口从白鹿州那边送来的上好鹿茸酒,放下酒杯之后,也是啧啧称奇,白鹿州不仅读书人多,其实也擅长酿酒,这等鹿茸酒便是那帮读书人最喜欢喝的酒了,用小鹿血和鹿茸酿造,倒入酒杯之后殷红一片,入口却极为甘甜,一口下去滋味无穷,他和军中其他武人不同,不喜欢那些烈酒,唯独喜欢这口,因此时不时便要让人去白鹿州拉来不少酒水,就混在神都送来的军械和粮草之间,倒也没人管他。 只是一口酒下肚,没等他去倒第二杯,大帐忽然被人掀开,寒风随着雪花一同涌入其中。 一个黑衫年轻人腰间悬刀,此刻就站在大帐门口安静看着眼前的悬岭郡副将。 宁冲是标准的北地长相,身材高大,说得上俊朗,此刻坐着,也是不怒而威。 看到陈朝之后,他有些不满地冷哼一声,你是何人?知不知道擅闯本将大帐是重罪?! 陈朝没理会他,只是看向宁冲面前的酒壶 ,笑道:听说前任大将军治军极严,军中上下除去特定时间之外不可饮酒,宁将军今日这行为,要是换做那位大将军还在,大概最轻也得领个几十军棍。 宁冲面无表情,就凭着你擅闯本将大帐,说你是来行刺本将军也不为过。 陈朝点点头,煞有其事点头道:的确如此,本来你们就只听军令,大梁律嘛,在你们眼里,也不过是一张白纸。光是凭着这种事情,你说杀了我,只要真能杀了我,就也没什么问题,可问题是,你能杀得了我吗? 宁冲虽然好美酒,但出身不凡的他,从小可是实打实的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如今早就是苦海境的武夫,体魄打熬也是从未落下,听着陈朝这话,他缓缓站起身,看向这个脸生的年轻人,不怒反笑,哪里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子,敢到本将这里找死? 陈朝不着急,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笑眯眯道:你脑子好像不太好,我能走到这里没有惊动这里的士卒,不外乎两种可能,其中一个,就是他们不敢招惹我,第二个就是他们发现不了我,但好像不管是哪种可能,你都不该这么对我说话。 宁冲一时无言,片刻之后,他才缓缓道:左卫副指挥使,陈朝?
陈朝笑了笑,正是本官。 得到了确切答案之后,宁冲沉默片刻,这才缓声道:不知道陈指挥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神都那帮年轻人要去北境,途径悬岭郡他是知晓的,只是一般地寻常世家子弟,他都可以不放在眼里,毕竟宁家的根基在北境,就算是谢氏和魏氏的大人物,又如何?一样不能让他多看一眼,可陈朝不同,他是如今皇帝陛下最看好的年轻武夫,是有可能成为以后镇守使的人,大将军和镇守使两人,一内一外的两大国之柱石,谁都不敢轻视。 陈朝自顾自说道:不打紧,还是先把宁将军喝酒这桩事情告知徐将军,把该打的军棍打了再说? 陈指挥使说笑了,此刻并无战事,本将又不在前线,想来即便徐将军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的。况且我悬岭郡,算是北境边军?宁冲脸上挂起敷衍笑容,看着让人很不舒服。 陈朝点点头,倒也是这个道理,依着宁家在北境军中的势力,即便***知道,大概也会视而不见才是,也怪不得你这些年在朝廷的军需之中夹带美酒,也没人敢说什么,甚至下面的人还得捏着鼻子帮你办事,但是同喝酒比较起来,这才是当真的大罪一桩吧? 大梁皇帝即位之后,对北境看得极重,曾有严令,不得克扣延后送往北境的一切军需,违令者直接斩,其中自然也就包括在这里面夹带什么别的东西。 宁冲脸色有些难看,恍然道:原来陈指挥使是查案来的,但镇守使一脉查案怎么查到我北境边军头上了? 陈朝错愕道:怎么回事?宁将军之前不还说悬岭郡不算北境边军吗?怎么这一下子就又是了? 宁冲脸色不善,只是没有说话。 说起来即便是这样的罪,好像本官的确也管不了,毕竟悬岭郡到底属于北境边军,这种事情要大将军决断,你们宁家要是有意保你,大概贬你做个士卒也就行了,过几年,还是能东山再起,谁叫宁将军有个好叔叔嘛,羡慕不来。 陈朝咧嘴笑了起来。 宁冲脸色好转不少,略微思索之后,也笑了起来,陈指挥使真会说笑,这趟千里迢迢而来,有什么用得着本将的,尽管开口,说起来镇守使大人如今是北境大将军,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 约莫是想清楚了陈朝的想法,确信眼前的年轻武夫不会难为他,他自然而然上道。 此乃白鹿州特产的鹿茸酒,陈指挥 使要不要尝一尝,这东西就算是在神都,也很难买到的。 宁冲笑容满面,看上去和之前截然不同。 陈朝笑着摇头,公务在身,就不喝酒了。 对了,这趟来,倒也不只是这桩事情,还有一桩事情,想问问宁将军。 陈朝仰起头,看着这个自作聪明的宁将军。 宁冲笑道: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朝点头道:听闻宁将军克扣了一笔应当足额发放的抚恤,宁将军可知道,那可是死罪。 陈朝的声音越发寒冷,到最后更是不夹杂一点感情。 也就在不久之前,悬岭郡乃至整个新柳州可还有不少人丢了官帽子,甚至有些人更是人头落地,此刻在神都刑部的大牢里,更是还有无数人,宁将军既然知道陛下最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还顶风作案,想来是觉得自己的那位叔叔能保得住你?但真的能保得住吗? 陈朝一字一句,语调缓慢。 宁冲脸色大变,但很快便冷声道:陈朝,你勿要凭空污人清白?! 陈朝咧嘴一笑,清不清白,去跟阎王说? 怎么?即便本将军有嫌疑,也要让大将军审理,你一个镇守使一脉的官员,难道敢擅杀军中大将?! 宁冲缓慢退后,缓缓靠近放在一旁的长槊。 军中大将,能使用这等兵器的,无一不是佼佼者。 他从小修行,自然不弱。 但陈朝不为所动,只是说道:本官出神都之前,一共有两人跟本官说了这件事,其中一位是现如今的大将军来信,另外一位,则是当今陛下,陛下更简单,只说了一个杀字。你觉得你还能活?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本官乃神都左卫副指挥使陈朝,此人私通抚恤银钱,奉命将其就地斩杀,叫你们徐将军来! 随着陈朝声音响起,一道气机瞬间荡开,将冲在最前面的士卒震飞出去。 看着这一幕,听着这些话,士卒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当如何。 陈朝则是重新低下头看向宁冲,轻声道:不用刀杀你,是怕脏了我的刀。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陈朝毫不留情地拧碎了眼前将军的脑袋,然后才收回手,任由尸体随地倒下。 看了一眼宁冲尸体,陈朝笑了笑,有句话他没说。 你叔叔再了不起,也没有我叔叔了不起。 …… …… 当***和徐盛着急赶来的时候,本属于宁冲的大帐,如今外面已经围了不少士卒,而里面,当中插着一杆长槊,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个黑衫年轻人悬刀而立。 ***脸色大变,看向一旁徐盛,后者也是一脸无奈。 徐将军,借一步说话? 陈朝转过身来,看向这位才坐上悬岭郡守将之位没有多久的***。 ***硬着头皮问道:敢问陈指挥使此举,当真是将军府那边授意?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这才挥了挥手,徐盛和一众士卒都就此散开。 等到人走完之后,陈朝才看着***说道:本官记得,徐将军坐上这悬岭郡守将的位子才没多久吧。 ***此刻也顾不得什么恼怒不恼怒,即便再傻他也明白,若不是有确凿证据,眼前这位年轻武夫断然不可能直接就将宁冲杀了。 他苦笑一声,刚要说话,陈朝便摇头道:既然没有多久,想来没有发现这位宁将军犯下的大罪了。 ***一时间不知道陈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宁冲在军需里夹带酒水这种事情,我知道。 陈朝笑着问道:仅此而已? ***苦笑一声,轻声道:宁家在北境军中势力太大,青田大营这边虽说知晓宁冲作为,但毕竟不是太大的事情,也就心照不宣,没有上报。 陈朝没有开口,只是看着***。 ***实在是猜不透眼前的年轻男子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沉默许久,才说道:不是倒苦水,只是希望陈指挥使体谅一二,只是不管如何,都是本将失职,甘领罪责。 陈朝笑了笑,单凭这桩事情,就能杀了他? ***悚然一惊,摇头道:别的事情,本将实在不知。 此人克扣边军抚恤的事情,徐将军当真不知道? 陈朝盯着***,仿佛要从眼前***的眼里看到些什么。 本将若是知道这桩事,定然要上报将军府和陛下,绝不可能沉默不言!***沉声开口,这一点请陈指挥使相信。 陈朝缓缓道:在官场做官明哲保身,在军中为将也学这套的话,大梁花了两百余年打造出来的,以后战力不会一直衰败,直至某天看着妖族南下,无能为力,践踏我大梁山河? ***满脸愧疚,这个纯粹武人有些羞愧。 陈朝叹了口气,稍候自有神都的行文送到这边,徐将军如实上报将军府那边就是了。 ***依旧一脸惭愧。 本官出神都之前,陛下提及徐将军,以忠君爱国作为评价,但最后还说了一句。 陈朝笑了笑。 ***问道:敢问陈指挥使,陛下最后说了什么? 徐将军想想那日陛下怎么跟徐 将军说得即可。 说完这句话,陈朝拱了拱手,今日唐突,徐将军不要见怪。 ***摇摇头,其实还有一肚子疑惑,依旧没有说出来。 陈朝走了几步,正好路过那杆长槊旁,这才转头看向***,笑道:陛下最后只说了三个字。 ***看向陈朝。 陈朝笑道:还不够。 —— 这章快七千字了,后面还有没有一章不好说,尽量写,然后说说读者群,群号: 第五百零四章 老实人 ,武夫 徐盛在大营门口看着陈朝离开,之后才转身,顶着风雪来到帅帐里,见到了徐明。 此刻的徐明,一脸颓然。 徐盛屏退左右,小声问道:“陛下降罪将军了?” 徐明看了一眼徐盛,这才摇了摇头,“要是陛下真降罪了,我反倒是好受许多,可陛下如此宽宏大量,居然连一句斥责都没有,才让我感觉不是滋味。” 徐盛想了想,说道:“除去在军需里夹带美酒之外,宁冲应当还有什么事情是咱们不知道的才是,将军可否说说?” 徐明点头,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很快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遭,这才轻声道:“不是杀鸡儆猴,陛下一动手便是拿宁家开刀,之前将军府那边抓的那些人,都不痛不痒,谁都觉得陛下和大将军不会冒着边军动荡的风险去彻底整肃边军,但现在看来,并非和我们想的那般,陛下此刻对边军,显然没有什么容忍度。” 徐盛吐出一口热气,没有急着说话,他和徐明一样,都是在边军中没有什么靠山的存在,过去大梁边军虽说是大梁朝最精锐的军伍,在北境多年,战力强横,但实际上这一支军伍仍旧是弊病诸多,尤其是在北境很多时候大将军的军令比圣旨更管用,而前代大将军不是不知道这些弊病,但为了边军战力,其实也过得如履薄冰,生怕在某个时候一旦做得过了些,就会让边军战力大打折扣,甚至害怕发生哗变,让一部分士卒投靠妖族。 因此弊病一直在,大将军也只能做个裱糊匠,修修补补而已。 只是这样看来,短期内是能够维系边军战力,但长此以往,北境边军内部的问题便会越来越大,不去说那些士卒的事情,光是那些在边军内部没有什么靠山的中下层军官,看不到往上走的希望,只怕也会对大梁失去信心。 参军报国,一方面是为了守护家乡故土,但另外一方面,谁又不想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呢? “大将军尚未成为大将军之前,便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之一,所以来了北境,才会和陛下真正一条心,反倒是之前的大将军在位的时候,陛下有些事情即便是想做,也没办法去做,牵动太大,后果谁也说不清,如今陛下有了机会,依着陛下的性子,自然是要动手的,陛下登基十几年,已经做了很多事情,整顿边军的事情,只怕不是临时起意,将军要做好准备。” 徐盛看向徐明,有些事情不言而喻。 徐明皱了皱眉,“你是说……” 眼见四下无人,徐盛点头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轻声道:“不管陛下最后目的是什么,但整顿边军已经在做,那就注定会有不少军中将领会被清除出去,到时候空出来的位子,会怎么给,将军应当知晓,如今陛下皇恩浩荡,将军莫要辜负陛下,即便是豪赌,末将觉得,这一次也能走上赌桌了。” 徐明沉默不语,有些犹豫。 徐盛继续说道:“将军和末将一样,在军中都没有什么靠山,若是边军一直如此,咱们两人走到头,末将无非是在这悬岭郡主将的位子上坐上几年,将军也只能在北境长城的某支军伍担任副将,绝没有独自领军的机会,如今陛下既然有心,将军又近水楼台,如何不做些事情?” 徐明小心翼翼开口问道:“若是做得太过,陛下是否会觉得我们是不念袍泽之情,一心谋官之辈?” 徐盛一脸严肃地说道:“将军此言荒唐,我等做事,是为了大梁,是效忠陛下,谁来说咱们都不会有任何问题,怎么会留下如此名声?” 徐明叹气不已,但还是拿不定主意。 徐盛想了想,语气缓和了些,“将军未必要此时做出决断,但身为青田大营的主将,将军从如今开始,就应当要将上下士卒尽数放在心中了,该上报的自然都要上报,至少要将青田大营带成一支军纪严明的悍勇之师。” “的确如此,此事我已经有了想法,只是我还有个问题没有想通。”徐明看向徐盛,“正想和你商议。” 徐盛笑道:“将军是想说,这种事情,到底是告知神都,还是告知将军府吧?” 徐明点点头,轻声道:“这是个麻烦啊。” 徐盛摇头,轻声道:“我等隶属将军府,这等事情自然是上报将军府,至于大将军和陛下,本就是一条心,报给了将军府自然也就是报给了陛下知晓,上报将军府又不曾越级,大将军也不会对将军有什么看法。” 徐明点点头,“如此甚好。”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犹豫了片刻,看向徐盛,表情真挚地看向徐盛,“徐盛,大概有朝一日你一定能比本将走得更远,本将不会拦着你的路,但之后还望你念着如今你我共事的情谊。” 徐盛没有和眼前的徐明客套,如今既然对方都如此掏心掏肺,他也就点了点头,也是认真说道:“末将是将军提携,自然不敢忘。” 徐明点点头,轻声道:“既然如此,那本将便走上赌桌赌一次。” 徐盛微笑道:“末将担保,将军会大胜而归。”
…… …… 陈朝回到行驿那边的时候,天已经微黑,小雪越下越大,俨然已经有了一场风雪的走势。 不过还没回屋,便看到了等着他的谢南渡。 陈朝笑了笑,“这次可没卖烤红薯带给你吃。” 谢南渡摇头道:“别贫。” 陈朝叹息一声,主动说起谢南渡感兴趣的那些事情,听完之后,谢南渡轻声说道:“由你这个不是边军出身的家伙来办这件事,倒是最好的切入点,陛下果然是陛下,手段高明,不过你就要倒霉了,人还在北境,就估计要被明里暗里针对了。” 陈朝有些懊恼道:“早知道就不收那块破石头了。” “别装。”谢南渡瞥了陈朝一眼,“你说谎的时候,不一样。” 陈朝皱起眉头,看向谢南渡,问了一个之前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是怎么分辨我是不是说谎的?” 谢南渡微微一笑,没有给出答案。 “得,我睡觉去,什么时候想说,记得告诉我。” 陈朝转身回屋。 谢南渡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风雪,也转身回屋。 …… …… 百余人的队伍在悬岭郡休整三日,然后再度启程,这一次青田大营那边调派了一千精锐骑卒,由副将徐盛带队,一路护送,直至那座长城前。 但实际上这一路上其实不会有什么凶险,毕竟不仅这些年轻修士都境界不低,甚至还有同行的忘忧强者,即便有些妖物侵扰,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所以谁来护送,实际上是一个实打实的好机会,人选是谁,青田大营那边全看徐明如何决断,但最后也没什么意外,还是徐盛。 这位纯粹草根出身的青田大营副将在城门口等着队伍出城,沉默不语,风雪刮在他的脸上,就像是刮在一块石头上一般。 半个时辰之后,一骑出城,正是黑衫带刀的陈朝,他胯下一匹黑马,在风雪之中,很是刺眼。 徐盛顿了顿,主动拱手见礼,“见过陈指挥使。” 陈朝点点头,笑道:“之前在青田大营,没顾得上和徐将军说话,莫怪莫怪。” 徐盛随口笑道:“不是什么大事,陈指挥使公务在身,本该如此。” 陈朝策马来到徐盛身边,笑道:“本官跟魏先生商议了,这趟北行,由徐将军的一千骑卒开路,本官随行,魏先生他们压后。” 徐盛微微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原委,道谢道:“多谢陈指挥使。” 这趟北行不会有太多麻烦,但也不见得会有不开眼的妖物袭击,大多数时候他们这一千人应对也绰绰有余了,一路到达长城那边,也会是一份不小军功,真到了他们应对不了的时候,魏序等人也自然会出手。 所以这几乎是一份白送的军功。 陈朝笑道:“才在北境边军里留下些坏名声,怎么都要补偿一些才是,要不然就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徐盛点点头,只是很快便提醒道:“消息已经送到将军府那边了,如今那边已然知晓宁冲死于陈指挥使之手了,陈指挥使这趟北行,要自己小心。” 算是不大不小的投桃报李。 陈朝点点头,说道:“没办法了,总不能明着来杀本官吧?这胆子他们有吗?” 徐盛尴尬一笑,这种话他是怎么都没办法接的。 之后看着队伍出城,徐盛和陈朝策马而行,这两人领头,走在风雪之中,徐盛笑道:“有些话想跟陈指挥使说,但话说在前头,陈指挥使可别当徐某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 “怎么会?本官一看徐将军就是那种老实人。” “陈指挥使这是夸徐某还是骂徐某?” “良心话。” “徐某姑且信了。” “哈哈哈……徐大人很是风趣,不像是一般武人。” “其实和陈指挥使一样,都是老实本分的武人。” “我不信。” “那就看看?” 两人策马走在比大梁任何地方都要宽阔的官道上,大梁朝在北边如此重视这些,自然是为了在战时以最快的速度驰援北境。 徐盛看着眼前风雪,认真道:“希望有朝一日,能和陈指挥使并肩而战。” 】 陈朝打趣道:“那到时候是徐将军听本官的还是本官听徐将军的?” 徐盛郑重道:“只要是为了大梁,这个无所谓,不过依着徐某看,八成是徐某听陈指挥使的了。” 陈朝摆手道:“我只会杀人杀妖,可不会领军打仗。” 徐盛笑道:“依着陈指挥使天资,用不了多久,必有帅才!” 陈朝无奈道:“徐将军可真不像是个老实人。” 第五百零五章 你也不想大将军失望吧? 那支赶赴北境的队伍才刚刚离开悬岭郡的时候,一则消息,便已经在北境边军中轰然炸开,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北境边军中激起不少风浪。 青田大营副将宁冲死了。 一位不过六品的副将死了,原本不能在整个边军激起什么风浪的,但宁冲身份不同,他是宁家将种子弟,有个叔叔叫宁山亭。 他没死在边军的军法之下,死在了一个来自神都的镇守使一脉的武夫手里。 他是因为克扣抚恤而被定罪,将军府那边甚至根本没有和其余将军商议,便已经上报神都,由陛下亲断。 这种种原因,都让这个人的死显得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边军之中,自然颇多微词,只是众人都在等着那位军功不少的宁将军发难的时候,宁山亭却没有任何举动,甚至整个宁府,此刻都极为宁静。 只是有心人很快发现,不少如今在军中不用值守的宁氏子弟,都已经来到了宁山亭的府邸之中。 而将军府那边,倒是有几位脾气暴躁的将军当日便闯进了将军府要个说法,但最后如何,也是不了了之。 没有太多风声传出。 …… …… 如今将军府那边大雪纷飞,早就收兵的诸多将领也不用离开长城,高悬百无聊赖之下,便来到将军府前的院子里堆起了雪人,这位自从担任了一军主将之后,便屡屡立下战功的年轻将军,传言在明年,将军府那边就要再给他增添麾下士卒,甚至也要上报神都,将他的官阶再往上提上一提,在这个年纪,高悬有如此成就,已经足以让人咋舌了,因此这些天,有不少的将军都想着要拜访高悬,可惜高悬常常不在自己府邸之中,任由拜帖堆了一座小山,也不去理会。 刚将雪人的大致轮廓弄好,如今的大将军,以前的镇守使大人便走了出来。 高悬没有转身,只当不知道,只是专心致志地将雪人的双臂雕刻成双手抱拳的形状。 镇守使来到他身后,看了片刻,主动开口说道:“怎么,你会道门的撒豆成兵?要以雪人为士卒为大梁冲锋陷阵?” 高悬头也不抬地说道:“要是真管用,末将自然要去学来,那样我大梁子民不知道要少死多少。” 镇守使笑了笑,开门见山道:“有话就说,不然就滚出去,在本将军这里堆什么雪人。” 高悬啧啧道:“大将军最近脾气渐长,到底是更像是一个军中武人了啊。” 镇守使没有说话,如今整个北境,年轻一代里,到底也就只有高悬这个家伙敢这么跟他说话了,其余年轻人即便心中再有气,见了他,大概也只能憋着,哪敢如此? 高悬转过身来,揉了揉满是雪花的脑袋,才挑眉道:“大将军,末将的确是有些话想问,但想来大将军不见得会答,所以有些为难。” 镇守使淡然道:“那就憋着。” 高悬嘿嘿一笑,“憋着会憋出病的,到时候末将死在病榻上,大将军不觉得可惜?” 镇守使冷笑道:“像是你这样的,死了也就死了,本将军不可惜。”
高悬开过了玩笑,也不管镇守使是怎么个想法,便自顾自开口说道:“宁冲有罪,该杀,但怎么都不该神都那边来的人该杀,而且就这么杀了,好似也不是很合理,不审一审?” “别明知故问,宁家在北境军中什么个地位,你不知道?真要将军府这边审,能不能杀不一定,杀了之后呢,你是想让本将军这个大将军都做不成了?”镇守使皱起眉头,有些不悦道:“若不是顾虑颇多,本将军杀了也就杀了,哪里这么麻烦。” 高悬微微蹙眉,其中关节他自然也想得通,但还是说道:“会不会适得其反,借助他们认为的外人,反倒是会让上下一心,铁了心的对抗大将军。” 镇守使喟然一叹,“本就是借着这好不容易没有战事的机会做些事情,要是错过了这个时机,更加束手束脚,到时候更麻烦。” 高悬轻声道:“我没有想过大将军会从宁冲入手,宁家在北境边军中经营多年,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后的局势会更麻烦。” “陛下尚且敢直接动夏氏,本将军怎么不敢动一个小小的宁家?这帮人还姓宁,本将军深以为耻,这等军中蛀虫,足够大,开了这个头,至少能震慑不少人,当然,翻不过去这座山,后果本将军也清楚,无非是本将军请辞,说起来到时候让你高悬来做这个大将军如何?” 镇守使笑眯眯看向高悬,满是调侃。 高悬呸了一声,“大将军想要我死,大可不必这么复杂。” 镇守使哈哈大笑。 “大将军,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个人铁石心肠,不可与之深交。”高悬叹了口气,瞥了一眼自己堆好的雪人。 镇守使自然也明白高悬说的是什么,淡然道:“那小子在本将军手下做过事,驱使一下他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算是给他的第一次北行多些考验,反正依着陛下的意思,只要不死,要多难就多难。” 高悬默不作声。 镇守使看了高悬一眼,“你也逃不掉,过些时候,本将军有重要的大事交给你。” 高悬皱眉,摇头道:“大将军,我家里还有事情,先回了,改天再说?” 镇守使笑而不语。 高悬这才叹气道:“大将军,跟着你干,怎么感觉都没什么好下场,真帮你做了这些事情,我以后在北境军中,可就是孤家寡人了。” 镇守使拍了拍眼前年轻人的肩膀,笑道:“不至于,空了些位子出来,再上来的自然是志同道合的人,至于像是我们这样的老家伙,本就是要被你们这些年轻人踩着肩膀往上爬的,高悬啊,这个道理你懂。” 】 高悬只是疯狂摇头。 镇守使也不在意,做了这么多年的镇守使了,对付下面的人,他有的是办法。 镇守使笑眯眯说道:“高悬,你也不想故去的大将军失望吧?” 高悬微微张口,愣在原地。 —— 等会出门一趟,回来得早的话,会有第三章,不过大家别抱期待。 第五百零六章 北境长城 ,武夫 越是往北,风雪越大,北地风光,其实也就这寒冬时节最为壮阔,动辄便是白茫茫一片,大雪呼啸,光是看着,便要惊讶天地的伟力,但实际上也很让人生出太多渺小之心,人力再怎么强大,也无法创造这样景象。 在整个天地面前,人就像是过客,来一批,走一批,匆匆不已,只有天地永恒不变,始终如初。 陈朝低下头,看了一眼地面,大雪堆积已经有马匹小腿这般深,陈朝仔细回忆,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大雪,已经是天监十三年的寒冬了,那场大雪在渭州百年难遇,约莫便有如今这般,光是那场大雪,其实当年渭州便已经有不少人被冻死,而眼前的大雪却几乎是北境年年的写照,生活在北地的百姓生活有多艰难,其实已经是可见一斑了。 这一路走来,遇到的妖物不多,大多境界不高,徐盛麾下的一千士卒应对没有什么问题,北境边军里的士卒几乎都是武夫,境界虽说有高低之分,但实打实的是修士,若不是如此,也无法和妖族对峙。 陈朝在期间没有出过手,他的断刀重铸之后,还没有真正拔出过刀鞘。 离开剑气山之前,他曾得知过剑修有养意一说,这里的意指得便是剑意,剑修飞剑藏于剑鞘,一直不出鞘,将剑意温养到了极致,等到出剑那一刻,那就绝对会是威力无穷的一剑,陈朝不是剑修,但也想用于自己的刀上,于是请教了许久,不过剑气山那边也没有太好的法子,他们毕竟是铸剑出身,和真正的剑修相比起来,还是有诸多不足,世间最为玄妙的养意法子,在剑宗,只是这大概会是对方的不传之秘,陈朝也没有想过讨要的想法,世间修士,各自宗门,都有自己的精妙道法,大多敝帚自珍,不会轻易与人,门户之见,古来有之,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哪个修士,能够兼修世间流派的。 当然其中的修行壁垒,也是原因之一。 陈朝伸手将眼前黑马鬃毛上的积雪抖搂下去,这才看向徐盛,微笑问道:“徐将军,有事情想问问。” 徐盛刚抖搂完身上的积雪,听着这话,没有任何犹豫便笑道:“陈指挥使有事便说,徐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朝笑了笑,轻声问道:“听闻北境军中年轻天才将军不少,找几个说来听听?” 徐盛一怔,随即苦笑道:“徐某这混了这些年才混到青田大营的副将,这还多亏徐将军提携,哪能随意置喙那些注定之后会在北境边军中身居高位的年轻人,不过既然是陈指挥使想知道,那徐某就试着说说?” 陈朝点点头,“权当闲谈,谁都不当真。” 徐盛哈哈笑道:“是极是极。” 笑过之后,徐盛沉默片刻,才轻声说道:“先说高悬吧,贫寒出身,和咱们也没什么两样,只是此人似乎是天生的将才和帅才,早早便被前任大将军赏识,只是一直没有争心,那些年一直在给另外一位年轻将军担任副将,在军中虽然有些名声,但是不大,徐某也是当初偶然读到过他撰写的一本兵书,名为《兵略要闻》读完之后,徐某当真是惊为天人,这般年纪,便对用兵有了如此造诣,只怕是历朝历代也屈指可数了,徐某甚至觉得,他有朝一日必然会成为下一任大将军,如今镇守使大人接任北境大将军,让他独领一支骑军,在漠北平原上,打过好几次漂亮的胜仗,战损之低,真的让人佩服,说句不怕陈指挥使笑话的话,若是让徐某给他做副将,就算是做一辈子也绝无怨言。” 陈朝笑道:“看起来徐将军是当真很佩服这位年轻将军了。” 徐盛点点头,“徐某这一生,只佩服一种人,就是有本事的人,比如这位高悬,也比如陈指挥使。” 陈朝无奈摆手,“闲聊就闲聊,怎么徐将军又开始拍马屁了。” “都是肺腑之言,陈指挥使切莫误会。”徐盛一脸认真,从他的脸上倒是真的看不出什么虚假来。 陈朝没着急说话。 徐盛继续说道:“说完高悬,便说说之前高悬做副将的时候,那位主将谢景山了,此人并非是北境军中的将种子弟,而是出自神都谢氏,说起来还是那位谢姑娘的堂哥,只是此人自视甚高,一向骄傲,只怕即便有这一层关系在,也不见得能对陈指挥使笑脸相迎,不过此人治军极言,早早便崭露头角,独领一支亲军,战力也算是彪悍,再说他自身境界,只怕在北境军中的年轻将军里,应当能排到前三,早早便已经踏入苦海境界,他更是师从骑军主将李长岭,不过依着徐某来看,这位谢景山,以后撑死了就是将才,想要成为率领三军的帅才,几乎绝无可能。”
“这两位都不算是边军土生土长地将种子弟,因此虽说也算是大发异彩,但却还是没有另外几人根基坚固,在边军中公认年轻一代里的第一强者是齐元甲,齐家在北境世代为将,在前任大将军之前,北境的大将军便是出自齐家的齐天华大将军,虽说之后那位大将军战死在北境之后,并非是齐家后人接任,但齐家在北境军中门生遍布上下,根基坚固,有所谓的边军第一家的称号,齐元甲年少时便熟读兵书,因为家境原因,十六岁时便已经开始独自带兵,虽说最开始也颇受质疑,但实实在在是打了几场胜仗,压下了那些声音,如今在北境,已经是声名鹊起,当初前任大将军在任之时,便极为欣赏他,对了,徐某听说,前些日子这位齐将军已经破开苦海境,踏足彼岸了,带兵打仗或许他跟高悬各有千秋,但光轮战力,只怕两个高悬也比不上一个齐元甲。” “前三甲里的另外一人,便和陈指挥使切切相关了,同样是出自边军的将种子弟,丘玉麟,出自丘家,素有小麒麟之称,战力不俗,年纪乃是所有年轻人里最大的一位,好巧不巧,陈指挥使才杀的宁冲,便是他的表哥。” 徐盛笑着说道:“要是陈指挥使去了北境说是有人会为难陈指挥使,大概也就是这位了。” 陈朝问道:“什么境界?”“好巧不巧,之前丘玉麟一直在闭关,大概就在徐将军行文北境长城的时候,这位年轻将军正好破关而出,已经是彼岸境了。” 徐盛微笑道:“这位小麒麟可一向以悍勇闻名边军,同境之中,可没什么人愿意和他一战,发起疯来,是当真谁都觉得头疼的。” 陈朝挥手道:“无妨,又不是忘忧强者,彼岸境,来一个我打一个。” 徐盛夸赞道:“陈指挥使果然不同凡响,这般自信,想来也没有几人了。” 陈朝无奈一笑,只是看向远处,轻声喃喃道:“一头小麒麟啊?” …… …… 队伍一直北行,走走停停也倒是不足半月,便能够遥遥看到那座浩瀚的北境长城轮廓了,在风雪之中,这座默默守护了大梁朝两百余年的北境长城犹如一条卧龙,静卧于风雪之中。 陈朝指着远处说道:“这就是那座从未让妖族越过的长城了,有多长?” 徐盛笑道:“不少万里,带甲之士不下百万,几处关键关隘,更是陈兵不少,这么多年来,经历过无数次大战,长城不陷,那妖族便无法南下,我大梁子民,便得安稳。” 陈朝默不作声。 队伍不自觉停下,就连坐在马车里的魏序也走了出来,看向那座只在书中见过的浩瀚长城。 行过万里路,胜过万卷书。 魏序看着北境长城轮廓,轻声开口,“妖骑三秋入,关云万里平。雪似胡沙暗,冰如汉月明。高阙银为阙,长城玉作城。边卒血已尽,世人不知名。” 大梁朝两百余年,到底还是有些有良心的读书人,曾为北境发过声的,只是魏序所念的这首诗只在书院的一本几乎没有太多人读过的野史上有过记载。 徐盛感慨道:“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这座长城容貌了,想得紧啊!” 陈朝仰起头,视线穿过风雪,停留在那座长城上,轻声道:“闻到了些血腥气。” 徐盛点点头,轻声道:“两百多年了,死在这里的大梁男儿,数不胜数,早就说不清到底有多少了。” 陈朝默不作声。 徐盛感慨道:“徐某想了想,要是有朝一日死在此处,也觉得此生无憾了。” 陈朝摇摇头,笑道:“有个人肯定不这么想,你们至少应该死得再北一点,再北一点。” 】 …… …… 谢南渡大概是最后一个走出车厢的人,这位书院才女掀开车厢帘子,缓缓走了出来,然后弯腰在地面捧起一捧雪,这才看向远方,看向那风雪之中的卧龙。 谢南渡笑了笑,轻声道:“这就是北境长城啊。” 第五百零七章 卸刀入城? 武夫第五百零七章卸刀入城?队伍临近北境长城之前,已经遭遇数道关卡,虽说对方心知肚明眼前这浩荡的百余人队伍乃是神都而来,但依旧恪守规矩,查验各种文书,北境边军,这些年或许有大大小小各种事情,但光是在这一点上,却绝对不敢马虎,对外来人进入北境长城,始终以最谨慎的态度查验,毕竟这是人族的第一道防线,也是耗费大梁两百多年才打造出来的最强防线,若是让妖族混入其中,那后果如何,不言而喻。 陈朝策马停在关卡之前,看到士卒牵着一头头生双角的异兽走来,有些好奇看了这边的徐盛一眼,徐盛会意,轻声道:“此物名为灵云犬,乃是异种,没有任何战力,但天生有识别妖气的能力,嗅觉灵敏,妖物在它面前,无所遁形。” 陈朝笑道:“没有东西可以躲过它的鼻子?” 徐盛摇摇头,“妖物诡诈,也会有秘宝或是秘术,只是后面还会有其余手段,确保最大限度地确定一行人之中,不会有任何妖物掺杂。” 陈朝默不作声,这样做的确应当,毕竟北境长城要是一破,大批妖族南下,那么整个大梁北方便绝对无险可守,到时候妖族面对大梁,便好似壮汉闯入一户男人外出的人家,对孤儿寡母,可不就是肆意欺辱? 但实际上漠北三万里几乎都是一眼望不尽的平原,本就是没有天险可守,前齐那会儿,虽说也重兵堆积在北境,但其实局势也十分难堪,到底是妖族想要南下,就能南下的局面。 也就是大梁,硬生生以无数人力建造出了这一座堪称天堑的北境长城,要不然即便如今大梁再强,也像是一个光着身子外出游荡的家伙,没有半点安全感。 等着那边士卒检查完这边队伍情况之后,又有一批士卒拿出一些古怪的法器穿梭在人群中,整整小半个时辰之后,那边才有一个裨将装扮的将军挥了挥手,徐盛看到这一幕,笑道:“陈指挥使和徐某一道。” 陈朝点头,轻夹马腹,来到那边关卡前,徐盛拿出青田大营那边的文书,递给那位面无表情的裨将,说道:“徐某奉将军府将令,护送神都来人进入北境长城,这位是神都左卫的副指挥使陈朝。” 说着话,徐盛示意陈朝拿出腰牌。 陈朝会意,取下腰间的腰牌,递给那位裨将。 那位裨将接过文书和腰牌之后,仔细查验,神都那边的文书也在陈朝身上,这趟北行,虽说还有几位官职比陈朝更高一些,但出神都的时候,李恒亲自来送的盖有大梁皇帝陛下玉玺的文书,是交给的陈朝。 陈朝此刻一并拿出,等待查验。 片刻后,裨将点头,发现并无什么问题,开口嘱咐道:“从此到北境长城之前,还有六道关卡,查验手段不同,两位请配合。” 徐盛笑道:“不是头一次了,自然明白。” 陈朝也点了点头。 然后裨将这才挥手,高声道:“放行!” 之后走过第一道关卡,后面几道关隘查验的手段果真不同,到了第三道关卡,更是有士卒拿着名单一一仔细比对队伍人员,是否有异,其中有些家世显赫的年轻人有些不满,正要发难,陈朝便已经看向那边,眼神平淡,但眼里的情绪,到底是谁都明白。 面对这位年轻武夫,那些年轻人到底是没敢闹出什么幺蛾子,最后也只是冷着脸配合查验。 只是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 徐盛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有些感慨道:“这帮人家世优渥,只怕还没被人这么对待过,有些脾气,也在情理之中。” 陈朝笑了笑,无所谓道:“别的我不知道,反正有一个道理他们应该要明白,该低头的时候就要低头,不想低头,自然有人会按着他们的脑袋把头低下去。” 徐盛笑着说道:“陈指挥使这脾气,以后要是在军伍之中,看起来也会治军极严,是个铁血将军。” 陈朝摇摇头,“事情不一样,便有不一样的处理法子,退一万步说,这里不是北境,这桩事情也不归我管的话,我也懒得理会。” 徐盛笑道:“在其位则谋其政。” 查验结束之后,队伍继续前行,已经肉眼可见那座巍峨的北境长城,距离眼前不过百丈距离了。 到了最后一处关卡之前,最后一次查验的同时,也有士卒给队伍众人分发一种特制腰牌,负责此事的裨将高声道:“诸位这腰牌请务必好好保管,行走在长城之中,许多地方需要查验腰牌,若是没有这东西,各位行动会受到诸多限制。”
陈朝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腰牌,此物和镇守使一脉的腰牌好似有些不同,但同样感知不到是什么材质打造,不过在拿到的一瞬间,陈朝便隐约感觉到他和这腰牌有了些联系。 徐盛等人则是并没有被发放腰牌,他们将这些人送到城门处,便要原路返回,根本不进城。 几道关卡花去众人不少时间,不过好歹如今已经临近城门前。 到了这座巍峨长城前之后,陈朝才赫然发现,这城墙高度甚至要比神都的城墙更高,雄伟无比,而城墙上更有无数气息浮动,偶尔城门上还会有繁琐玄妙的符文出现。 徐盛说道:“工部耗费了两百多年,不断在这里注入阵法,里三层外三层的,徐某要是没记错,应当足足有一百多道阵法,现如今,即便是忘忧强者的倾力一击,也只是不痛不痒。” 陈朝有些诧异地看向徐盛,徐盛明白陈朝的疑惑,自顾自说道:“但忘忧强者可不会只打一下,当然了,咱们也不会任由对方出手,城楼上还有许多工部研制的军械,威力都颇大。” 陈朝点点头。 到了城门前,徐盛策马而出,开口-交涉,城头上的守将收到文书之后,很快便下令开门,那重逾数千斤的城门缓缓而开,徐盛转头朝着陈朝抱拳,笑道:“陈指挥使,徐某职责已经尽到,这便要返回青田大营了。” 陈朝拱手,笑道:“多谢徐将军和诸多兄弟护送。” 徐盛微微点头,是不是护送,怎么护送,这种事不用说清楚,但光是陈朝态度,便足够了。 徐盛挥手,招呼身后诸多骑卒冒着风雪沿着来路返回,于是在队伍之前,便剩下陈朝一人,陈朝策马往前,只是刚临近城门口,城中一骑奔腾,直至城门外,才缓缓停下。 马背之上,一个年轻魁梧将军,披甲带矛,矛尖直指陈朝,高声问道:“你就是杀了宁冲的陈朝?!” 他声音如雷,好似震得这风雪都动荡几分。 陈朝微微蹙眉,只是片刻便猜出眼前年轻将军的身份,正是徐盛口中所说的那头小麒麟。 陈朝问道:“正是本官,丘将军有何指教?!” 丘玉麟有些诧异冷笑一声,“你识得本将军?” 陈朝默不作声。 “既然识得本将军,还不下马赔罪?宁冲虽说有罪,但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镇守使一脉的家伙来管了?” 丘玉麟盯着陈朝,一脸讥笑。 陈朝懒得理他,只是问道:“丘将军要阻拦本官入城?真要如此,担得起来这个罪责吗?” 虽然早知道在北境边军这边,有不少人会找他的麻烦,但他的确也没有想到,这麻烦来得这么早,也这么直接。 丘玉麟一怔,但随即换了一套说辞,“本将军听闻陈指挥使也是武夫,本将军见猎心喜,可否讨教几招?” 不等陈朝说话,丘玉麟便狞笑道:“若是不敢,本将军也不难为你,卸刀入城便可,在北境,懦夫不配带刀!” 陈朝被这句话搞得有些哭笑不得,眼前这位号称在北境边军中战力前三甲的年轻将军,八成只是个出头鸟,真是个莽夫。 陈朝笑问道:“你当真要本官卸刀?” 丘玉麟冷笑不已,“要不然就和本将军打一场。” 陈朝自顾自说道:“在整个大梁,本官这刀,也就只有一个人能让本官卸下,你不知道?” 丘玉麟冷笑道:“好大的口气!” 陈朝平静道:“本官不但不和你打,还非要佩刀入城,你能如何?” 丘玉麟正要说话,陈朝便面无表情看着丘玉麟,“本官有御赐的带刀之权,漫说本官要带刀入城,就算是入宫,一样不用卸刀,你丘玉麟在北境是几品武将,麾下有多少兵马?就敢如此狂言,在你心中,陛下也不如你是吗?” 换源app】 丘玉麟脸涨得通红,本来是想在一众年轻修士面前好好羞辱一番陈朝,但没想到这三言两语之间,对方反倒是直接把他逼到了绝路上,让他根本无法招架。 陈朝冷笑一声,既然北境这帮年轻人要给他个下马威,那陈朝也不用顾忌什么,你们在战场上杀过妖族,护卫人族,我就没杀过? 陈朝盯着丘玉麟,冷笑道:“本官说句不客气的,你配让本官卸刀吗?” —— 今天不止一章了 第五百零八章 这可是你们先动的手 风雪中,陈朝的声音掷地有声。 作为皇帝陛下钦赐的本朝带刀第一人,他的带刀之权,在大梁朝任何地方,都算数,若是强行要他卸刀,除非便是你北境边军认为自己不属于大梁朝一属,不听皇帝陛下的旨意,光是这桩事情,就没有任何人敢点头。 丘玉麟虽然行事鲁莽,也没有什么城府,但此刻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说非得要陈朝卸刀,既然如此,他便无话可说,只能认栽。 吵架这种事情,别说他一个丘玉麟,就算是再来一百个小麒麟,只怕也不是陈朝的对手。 看了丘玉麟一眼,陈朝便要策马从他身边走过,不是怕他,只是来了北境,上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动起手来,把关系越闹越僵是没什么好处的,毕竟这次来北境,为的是和妖族交手,而并非同室操戈,北境边军和镇守使一脉,说到底都是大梁,在大战之前先内斗,怎么都说不过去。 不过陈朝有意要息事宁人,但眼见城门里又有一骑悠闲而出,这次来的是一个不曾披甲,只是马背一侧悬挂有一柄长刀的年轻人,看到陈朝之后,年轻人淡然一笑,“玉麟兄不过是想要和陈指挥使较量一番,点到为止,陈指挥使何必反应如此激烈?” 陈朝瞥了他一眼,平静道:“原来这就是边军的待客之道?那下次来神都,本官也以此以礼相待?” 那年轻人微微蹙眉,但依旧笑道:“玉麟兄向来直率,说话或许有考虑不周之处,陈指挥使既然是陛下钦赐的带刀之权,更是本朝唯一一人,那自然是不管去什么地方,都能刀不离身的,陛下旨意在前,我等武人,怎敢违背?” 年轻人皮笑肉不笑,只是言语之中,讥讽之意不言而喻,这就差没有明说陈朝是靠着有大梁皇帝在后,所以才敢如此嚣张狂妄了。 “到底是在天子脚下好做官,我等武人,风餐露宿,吃风咽雪,和妖族死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在战场上,倒也用不上太多恩赏,死后就葬在这长城旁,棺材都用不着。” 年轻人轻声开口,只是字字句句,都是杀机。 陈朝挑了挑眉,这是来了个会说话,也能说话的家伙? 陈朝没有着急开口,只是安静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倒是在猜测对方身份,眼前这人显然不应当是徐盛口中的高悬谢景山之流,至于齐元甲,既然少年从军,身后又有齐家,也不会行事如此唐突才是。 陈朝笑道:“说完了吗?本官可以入城了?” 年轻人一怔,自己这几句言语,明里暗里的意思,他相信陈朝应该能听出来,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为什么眼前的年轻武夫听出了却无动于衷?当真是软弱,所以不敢轻易招惹是非? 可若是如此,又怎么敢在青田大营直接斩杀宁冲的? 难不成眼前这个年轻武夫,当真是那种想着抱住皇帝陛下一路青云直上的投机之辈? 但不管如何,如果陈朝就这么灰溜溜入城,边军的下马威到底是成了。 虽说不如之前丘玉麟将他打落马背那般舒坦,但终究是会让北境边军找回来一些面子。 “那是自然,陈指挥使想要入城,那谁都拦不住,毕竟陛下旨意在,我等怎敢扛旨?” 年轻人笑了笑,最后下了一剂猛药。 陈朝无动于衷,只是轻夹马腹,缓缓往前,路过一直没有说话的丘玉麟身侧,后者此刻也是一脸讥讽地看着陈朝,长矛垂地,只是突然间,他猛然觉察到身前出现一股杀机,下意识之下,便提起长矛,一矛刺出! 这等变故,别说是那个年轻人了,就算是陈朝身后众人,全部都始料未及。 丘玉麟境界不低,又久经沙场,这一矛刺出,气势磅礴,确实不是寻常人能够顶得住的。 年轻人脸色微变,丘玉麟突然发难,要是真在这里杀了陈朝,那可是怎么都说不清楚的事情,不仅北境边军上下都保不住他,只怕还要牵连不少人。 下意识之下,就连年轻人都想要拔刀替陈朝拦下这一矛了。 只是丘玉麟的境界远在他之上,此刻他们两人又相距不远,就算是他有心,也无力。 倒是陈朝,在这一矛刺出的同时,已经出手,他没有拔刀,只是在长矛刺出同时,一拳砸在矛尖上,他的体魄几乎算是同境最强,这一矛虽然来势汹汹,但也绝不可能刺透陈朝的拳头,一拳砸出,丘玉麟被一股巨力震得手臂发麻,坐下战马也嘶鸣一声,后退数步。
陈朝面无表情,整个人一跃而起,一脚踢向丘玉麟的胸口,后者回过神来,也不再犹豫,长矛横胸,拦下陈朝这势大力沉的一脚。 只是下一刻,丘玉麟直接倒飞出去,从马背上摔落,不过很快便用矛尖杵地,没有倒下。 陈朝飞身而下,同时解下腰间佩刀,丢向远处,插入地面。 看到这一幕的丘玉麟,瞬间怒火中烧,只是不等他开口,陈朝便已经来到他身前,屈肘撞向丘玉麟的心口。 丘玉麟对自己的体魄自信无比,没有去阻拦,反倒是踢矛刺向陈朝肩膀。 要在老子面前摆谱是吧? 放心,老子不会杀你,但一定得让你输得足够难看! 陈朝冷笑一声,身子微微侧过,躲过这凌厉一矛,但同时自己那屈肘一击,也是无功而返,丘玉麟这势大力沉的一拳瞬间在抵上陈朝另外一边肩膀,不过拳头刚在半空,陈朝便一拳砸向他的小臂,丘玉麟吃痛,拳势消散数分,但仍旧是强撑着一拳落到陈朝肩膀上。 不过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陈朝体魄没有受到任何考验,反倒是被陈朝一跃而起,一脚踹向丘玉麟的长矛,之后借势落下,气机充斥身躯的陈朝一脚踢向丘玉麟头颅,后者再出一拳,这就是真正的拳脚相交了。 同样属于武夫,同样是彼岸境界,丘玉麟这一拳虽不能逼退陈朝,但好歹在顷刻间也能抵消眼前年轻武夫的气机,可是陈朝怎么会就此放过眼前的丘玉麟,借力之后,他陡然升空,然后重重一脚踏在丘玉麟肩膀上。 巨力袭来,丘玉麟双脚一软,险些就此跪倒在地! 只是随即他便怒喝一声,硬生生挺立起来,手中长矛朝着半空的陈朝刺去,不过陈朝只是冷笑一声,直接落下,一脚踏在长矛矛杆之上,之后和丘玉麟交手,两人互相纠缠,互相出拳,丘玉麟期间抽空想要将手中长矛拔出,可尝试了几次之后,发现无济于事,也就干脆放弃想法,松开长矛,和陈朝近身相搏。 陈朝看到这一幕,不禁想起之前被那个妖女按住刀柄始终无法拔出刀的悲惨往事,不过这次北境之行,说不定还真能碰到那个妖女,到时候不管怎么说,都要找回场子才是。 只是没了长矛的丘玉麟,却一直被动,陈朝几次有机会屈肘撞向对方心口,都因为丘玉麟以伤换伤的打法而不得不放弃。 什么小麒麟,其实依着陈朝来看,眼前的丘玉麟更像是一个疯子。 果然悍勇之名,不是随便说说的。 不过陈朝对此却嗤之以鼻,以伤换伤,以命搏命,这种打法,用在非得分出生死的对手上,那无可厚非,可现如今他定然不可能在这里杀了这个年轻有为的边军将军,对方也更不该生出想杀他的心思。 只是论起来实战经验,这帮常年和妖族厮杀的边军自然比一般修士要丰富太多,可他对面的陈朝,哪里又是等闲之辈? 所以丘玉麟几次搏杀,都被陈朝轻描淡写拦下,这样的局面让丘玉麟脸色越来越难看,也让他越发毛躁起来。 之后他攻势越发迅猛,陈朝便越发显得闲庭信步,好几次丘玉麟都已经快失去理智,甚至乐意用伤势来换陈朝明面上的避让。 陈朝乐见其成,并不着急在短时间里用自己受伤来换一场胜利,这趟北行,不是和这些年轻将军非得分个高下,而是要留力对付妖族,此刻身上要是有了伤势,之后面对妖族,肯定不是好事。 只是这一幕放在那年轻人眼里,便不免看轻了陈朝,觉得眼前这个年轻武夫,果然是徒有其表。 …… …… 两人在城外交手,其实动静不小,按理说北境长城内的诸多将军已经知晓,但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始终没有人出现调停。 陈朝歪头躲过丘玉麟的一拳,之后一拳砸向丘玉麟的肩膀,骨碎之声传来,顿时让丘玉麟身形一颤,他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同是彼岸境武夫的体魄,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体魄较量上输给陈朝,但事实如此,他的拳头伤不了陈朝,反倒是被陈朝所伤。 陈朝叹了口气,心想眼前这家伙还真是个莽夫,估摸着这会儿是怎么都想不透其中的关键了。 不过到了这会儿,也觉得是差不多了,觉察到对方气机几乎要枯竭,陈朝微微活动身子,要结束这场从开始便注定结果的纠缠搏杀。 第五百零九章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 丘玉麟久经沙场,一招一式间都是简洁实用的那一种,绝不多浪费一点力气,可在陈朝面前,他到了后面也实在是不能随着自己心意出手,处处被钳制早就让他苦不堪言,最后被陈朝瞅中机会,一拳重重打飞,跌落远处,等到他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嘴角挂着鲜血,看着极为凄惨。 甚至还吐出几颗带血碎牙。 陈朝面无表情看着他,“还要来?” 丘玉麟怒道:“再来。” 陈朝呵呵一笑,没有多说。 不过这次丘玉麟大踏步朝着陈朝撞来,只是才近身不久,便被陈朝一拳打中面门,再次倒飞出去。 这一次丘玉麟双目充血地再次站起来,又一次做出不死不休的架势。 陈朝则是淡然道:“丘将军,本官不用刀是因为你我同朝为官,本官这刀是为大梁杀敌的,不是面对同僚的,但怎么说起来都是丘将军你无故出手,要是还来,本官可不保证会留手,到时候一失手杀了你,只怕就连陛下也没话说。” 丘玉麟充耳不闻,只是再次冲向陈朝,这个时候陈朝倒是明白了徐盛所说什么叫即便是同境之中,也没有太多人愿意和眼前这个家伙交手了,不过即便是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既然摆出这个架势,陈朝也不再多说,之后再次交手,陈朝拉住丘玉麟的一条手臂,毫不犹豫地直接用力将其折断,之后一脚踢向丘玉麟的小腿,直接将其中一条小腿踏碎,骨碎之声,即便是在风雪之中,也被人听得清清楚楚,这一次对方再像断线风筝一般飞出去,就再也站不起来,倒是丘玉麟倒也硬气,到了这会儿,也是强忍着没有喊疼。 陈朝转头看向那个年轻人,咧嘴笑了笑。 后者一脸震惊和苦涩,以及对丘玉麟的埋怨,他怎么都想不到,为什么这家伙要主动出手,这一下无论胜负,边军都不再占理,往小了说,这只是个人私斗,往大了说,这可就是刺杀朝廷命官了,若是这么定性,那丘玉麟的背景再大,只怕都要被剥夺官职了。 “本来同朝为官,本官不愿意和你动手的,怎奈这可是你们先动的手啊。” 陈朝看着已经爬不起来的丘玉麟,摇了摇头,然后把视线移向那个到现在都不知道身份姓名的年轻人。 只是不等年轻人开口,陈朝便已经看向了他,问道:“你也想动手吗?不过别怪本官话说得难听,这位丘将军怎么也是个彼岸境,还有和本官动手的资格,可你,扪心自问,配吗?” 年轻人脸色难看,之前自己言语中多有讥讽之意,原本以为陈朝抱着的是息事宁人的态度,但这会儿他再次开口,年轻人才发现自己的的确确想错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境界高,城府更是不浅,而且还绝对不是那种吃亏之后,还能笑脸相迎的那种人。 年轻人脸色僵硬,“不愧是陛下看重的年轻俊才,好一个年轻天才!”陈朝微笑道:“想要陛下看重,倒也简单,切切实实为大梁做些事情就好了,嘴上说什么吃风咽雪,死于边疆,放心,要是有一天你当真死在边疆,本官一定不远万里都来为你上炷香。” 年轻人默不作声。 只是脸色都阴沉得快要能滴出水来了。 “哦,对了,记得把这位丘将军带回去好好养伤,至于今日之事怎么处理,本官不过问,让大将军定夺就好了。” 陈朝说完这句话,朝着身后招了招手。 早就等了许久的众人对视一眼,队伍之中的许多人对于陈朝也不是很喜欢,之前看到这一幕还算是乐见其成,乐意看着陈朝吃瘪,但没有想到最后陈朝不仅应对得如此完善,还让边军那边哑口无言,只能暗自吃下这个哑巴亏。 这反倒是让他们有些失望。 不过见事情已经落下帷幕,他们倒也不能做些什么,只能朝着城门那边走去。 陈朝更是取回佩刀,悬挂腰间,重新翻身上马,策马入城。 只是路过那个年轻人身旁,陈朝还是转头笑眯眯道:“怎么?觉得心里憋屈,别憋着,你大可像是那位丘将军一样对本官出手,你看看本官会不会留你一条命。” 年轻人没有答话,甚至手都没有放在刀柄上。 陈朝则是抬起头,看向城楼上某处,眨了眨眼。 …… …… 城楼上,并肩而立,只有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如今声名正盛,隐约有了年轻一代用兵第一人之称的高悬,另外一人则是他的那位原本的顶头上司,出自谢氏的谢景山。
看到那年轻武夫入城之前的举动,高悬笑了笑,调侃道:“完了啊,你这个妹夫不仅境界高,城府也深,你这个做大舅哥的,好像是比不上了。” 妹夫,大舅哥。 两个词都是往谢景山的心口上扎。 谢景山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丘玉麟在年轻一代里,稳居前三甲,即便是他,也不能说有胜他的把握,如今被陈朝如此轻易打败,这也就说,这位在大梁名声一直不小的年轻指挥使至少在境界上是不如他了,至于他今天展现出来的东西,更是让谢景山也觉得棘手,至少此刻任他再骄傲,也不会觉得自己比陈朝好多少。 “有些事情你看不出来,作为朋友,可以提点你两句,丘玉麟虽然是个莽夫,但绝不会莫名其妙对他出手,所以之前肯定是这小子做了手脚,让丘玉麟乱了方寸,主动出手,可他这么一主动出手,边军这边,就完全不占理了,不过胜了还好,可这的的确确还是被人不用刀打了一通,那就是咱们完败了,今日之事传出去,边军颜面无光,但偏偏不能发作,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毕竟是咱们先动的手,这点换谁来,都是这般,咱们还得落下一个只会逞口舌之利的说法,这小子的城府有一说一,你啊,不是对手,要是不想自取其辱的话,我劝你别去找他麻烦,我就是和你有些交情,才说这么多,不过就这一次,你听不听也就这样了。” 高悬伸手接过一片雪花,感慨道:“一直想看看他,这次看了,心满意足,和我所料差不多,这样的年轻人,能在到处是仇敌的朝堂安稳活着,哪里只是有陛下的恩宠就行的。” 谢景山平静说道:“战场上见真章吧。” 高悬呵呵一笑,“不是我打击你,咱们在这边和妖族打交道,有优势,可他最开始也是做的镇守使,好巧不巧,也是和妖族打交道,你觉得真不如你?” “那些境内的妖物能和北境的妖族比较?” 谢景山不以为然。 高悬则是摇头道:“不能比,但差不了太多,反正你好自为之。” …… …… 入城之后,陈朝策马来到谢南渡的车厢旁,也不管旁人怎么看,直接便钻进了她的车厢里。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车厢里,谢南渡安静看书,看到陈朝带着风雪走入其中,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合上书,啧啧道:“一次不大不小的下马威,但好歹是别人算计过的,这么就让你破了局,他们可难受了。” 陈朝无所谓道:“要不是刚杀了一个宁冲,说打我就打了,忍着那家伙叽叽歪歪我都觉得恶心。” “你之前不也总喜欢叽叽歪歪吗?”谢南渡笑道:“那会儿没觉得自己恶心?” 陈朝皱眉道:“我可一贯是能打就打,能杀就杀,要不是没办法,我至于费这么多口水?” “不过倒也是丘玉麟那个莽夫才会如此了,你这手段,换做齐元甲之流,不管用。”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不过若是他们这么快便出手,也不足为虑。” 陈朝笑了笑,“虽然这次让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边军对我的观感更差了,也不知道这他娘的是不是陛下和镇守使大人故意为之,非得让我做过街老鼠。” 谢南渡淡然一笑,“当你用怀疑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么这个世界就不会有什么真实的,我倒是愿意相信他们对你没有恶意,不过是给你主动揽些风雨,这些事情都很好解决,不过不在当下。” 陈朝挑眉道:“听你这意思,是要站在他们那头了,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谢南渡微笑问道;“那你觉得,我该往哪边拐?” 陈朝斩钉截铁说道:“你是我的人,当然该向着我!” 谢南渡哦了一声,“你还真不要脸。” 陈朝问道:“你难道不想认账?” 谢南渡没有理会他,只是扭头看向车厢外的风雪,轻声道:“等你什么时候踏入忘忧,再来跟我说这些。” 第五百一十章 刀待出鞘 北境长城修建于太祖高皇帝年间,但这些年却一直在完善,朝廷每年拨到北境的银钱,除去用于日常开销之外,其实还有许多剩余,这些剩余,也就全部放在了北境长城的建设上,城墙这两百余年不断加高,如今面向妖族那边的城墙,看着已经蔚为壮观,城头上不仅有工部打造的各种军械,就连城墙上,也有无数法阵运转,天底下的那些大宗门,无一例外都有所谓的护山大阵,但这些大阵,在北境长城面前,其实都要弱一筹,不是说工部的那些阵法大家一定会比方外的修士更强,而是因为这里的法阵无数层叠加,早就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地步,神都是天下第一雄城,北境长城说是天下第一关隘,实至名归。 一众年轻修士入城之后,便是平日里再冷静的人,也无不惊叹这座纯靠人力打造出来的雄伟长城,连带着所有人的步伐都放缓了不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这样一来,只有尚在车厢里的谢南渡便显得格格不入了。 陈朝则是早早脱离队伍,独自一人朝着将军府那边而去。 作为北境大将军的宁平,如今自然不会亲自出迎这些年轻修士,毕竟身份也好,地位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作为北境的最高统帅,有些事情即便他自己愿意做,但也不能做。 很快便来到将军府那边的陈朝表明身份,守卫的士卒面无表情,但也没敢不去通报,只是片刻,便有身着甲胄的将军出门,看了一眼陈朝,有些不耐烦道:“跟我来吧。” 陈朝不以为意,这会儿整个北境边军里,对他观感不好,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所以不觉得有什么,踏入将军府之后,陈朝一直打量四周,像是乡下汉子第一次入城,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不过很快他便看到了走出大堂的镇守使大人。 如今的镇守使,已经是北境大将军了。 陈朝拱手行礼,笑道:“下官见过镇守使大人。” 镇守使挥手赶走其余闲杂人等,这才笑道:“怎么,本官做了这么久的大将军,你还是觉得本官不配做大将军?” 陈朝笑着开口道:“大人要是真把自己当做大将军,可就不会自称本官了。” 镇守使笑了笑,点头道:“无非是鸠占鹊巢,救火罢了,总有一天还是要把位子让出来的,不过本官怕的就是,有一天大将军干不成了,回神都一看,本官的那把椅子上,多了一个屁股。” 陈朝一本正经道:“那就是宋指挥使忘恩负义了。” 镇守使笑骂道:“你这小子,还是那个性子,要是生得俊俏些,保管是个浪荡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陈朝看了镇守使一眼,有些委屈地叹了口气,随即自嘲道:“下官倒是真想什么都不沾染,可拦不住总是有人觉得下官活得太舒坦,巴不得早些把下官推到悬崖边上,让下官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镇守使瞥了陈朝一眼,故作怒意道:“怎么,本官现在不是镇守使了,你就对本官没有一点敬畏之心了?这话要是宋敛那臭小子说起来,本官定然赏他几百板子。”陈朝叹了口气,没有多说,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给镇守使之后,才小声说道:“那天下官要是多点耐心,宁冲那混蛋嘴里应该还能吐出些有用的东西来,不过那天下官心情不好,就直接把他脑袋拧碎了。” 接过东西,镇守使冷哼道:“早知道你是什么性子,根本没指望过你小子,事情七七八八我已经有数,接下来的事情,用不着你了,要是再让你杀人,我都怕你什么时候暴毙在军中。” 陈朝挑眉道:“那下官现在就返回神都?” 镇守使冷笑一声,“走啊,本官倒是想看看,你这会儿临阵脱逃,本将军能不能用军令治你。” 这批人踏入北境长城的那一刻开始,便都属于将军府这边管辖了,镇守使甚至有全权处理的权力,就算是杀了几个年轻人,只要理由合适,就算是皇帝陛下都不会过问。 陈朝苦涩道:“大人,下官只想好好活着,这么不容易吗?” “那行吧,本官特许你回去,不过你就不怕背上个临阵脱逃的罪名,让人耻笑?” 镇守使笑着看向陈朝。 陈朝说道:“大人你知道下官一向不在意他们的看法的。” 镇守使哦了一声,笑道:“那个姑娘的看法呢?” 所有人都有软肋,只要找到软肋,那么自然而然什么事情都能做成。 陈朝无奈道:“大人你赢了。” 不过陈朝随即便说道:“下官只有一个要求。”
镇守使看向陈朝。 陈朝轻声道:“尽量别让她涉险。” 镇守使笑了笑,摇头道:“那本官可不能答应你。” 陈朝仰起头看向他。 镇守使轻声道:“像是我们这样的人,都有各自的责任,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只能放在最前面,所以很多时候,即便不愿意看到有些事情发生,也只能这么看着,这个世上,哪里有事事顺人心的?” 陈朝自嘲道:“不过是说话的分量不够重,拳头不够大。” 镇守使没有解释,拿出一本册子递给陈朝,“这是这些年北境得知的一些妖族情况,但别抱太多希望,没有太多,后面空白的地方,本官还指着你给我补全。” 陈朝接过册子,看都没有看一眼,只是惆怅问道:“不是还有些时间吗?” 镇守使摇头道:“那是他们,不是你,你要应对的,是像是道门双壁这样的真正年轻天才,自然也包括妖族的那些真正天才,道门的年轻修士早早就到了,已经进入漠北平原了,你已经晚了些,不可晚太多,这次没有规矩,是真正的生死厮杀。” “补充一句,不要指望妖族那边有多守规矩,或许会有大妖出手。” 镇守使正色道:“多加小心。” 陈朝诧异道:“遇到大妖,下官有保命的机会吗?”镇守使笑道:“到时候双方都会有大修士压阵,即便是大妖,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来,不然被发现,按着事先拟定的规矩,我们能出手将其打杀,不过这种事情,不要当真,因为方外也好,还是咱们也好,也都会有人下场。” 陈朝皱眉道:“怎么听着听着完全不像是什么年轻人之间的较量,反倒是把我们当作诱饵丢入其中,互相钓鱼?”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镇守使坦然道:“自然如此,规矩什么的,从来不重要,今日我们多杀些妖族的年轻天才,那妖族的未来便弱一些,他们多杀一些我们的天才,我们的未来自然也就更弱一些,方外亦是如此,三方角力,其中凶险,你自己想。” 陈朝忽然道:“下官觉得这会儿帮大人查案很有意思,不然就留下官在城内查案?” 镇守使笑而不语。 陈朝叹气不已。 “别怪本官和陛下,本官也好,陛下也好,都已经快老了,当年大将军行将就木,还不得不一直站在北境,最后得了圣恩可以死在家乡,可谁不想死在家乡?本官以后,终究也是要死的,可本官死后,是死在任上还是死在家乡,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主要是大将军死后有本官来顶着,本官走后,镇守使一职,都找不出合适人选,要是再不让你们这些年轻人早些长大,之后本官死后,陛下死后,是不是就要等着大梁分崩离析,甚至改朝换代?” 镇守使笑道:“改朝换代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天下大不了换一个国号,不是放不下的事情,可换一个国号,那些我们要做的事情会有人接着去做吗?要是没有,咱们的后人,是不是又只能一辈子弯着腰做人?” 陈朝无奈道:“来之前要是没听陛下讲这些话,这会儿听了大人的话,保管热血上涌肝脑涂地,不过这会儿,可没什么感觉。” 镇守使一笑置之。 陈朝忽然问道:“路上听人说了说现在北境的几个年轻人的情况,什么齐元甲高悬之类,现在已经出城了?” 镇守使说道:“齐元甲出城了,他向来有大志向,虽知凶险,但并不害怕,毕竟是齐大将军的后人,至于高悬,他境界不高,之后会跟着其他人一起,他领兵之才难得,以后说不定真能成为一代儒将,舍不得。” 陈朝挑眉道:“大人这么快就改换门庭了?” 镇守使默不作声。 按住刀柄,陈朝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早些时候总觉得这辈子能安稳过下去就不容易,可见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事情,才发现原来一个人有些一定要做的事情,才会……活得那么累。” 本来是认真听着陈朝说心里话的镇守使,听到这忽然之间的转折,笑骂道:“臭小子。” 陈朝摆摆手,“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还不许下官开个玩笑?” 镇守使轻声道:“本官相信你会活着回来。” 陈朝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那册子,记得给她一份。” 第五百一十一章 风雪之中的厮杀 早在神都那百人队伍出发之前,其实方外诸多年轻修士已经来到了漠北平原,他们并未得到允许进入长城,即便是有不少人真心实意想要看看这座横亘在妖族和人族之间的屏障,也没能得到允许。 期间有出自修行大宗的修士不满,非要强行进入北境长城,在关隘前的士卒有些为难,若是对方是货真价实的妖族,那自然是一言不合就已经喊打喊杀了,可同为人族,还是关系微妙的方外,一时间即便是他们都无法决断,但好在消息很快传入将军府,只是很快,一支人数在千人左右的彪悍骑卒在一位骑军大将的带领下来到关隘前,传达了大将军的军令。 闲杂人等,不得入长城一步! 措辞之生硬,让那些修士都觉得有些愕然。 这也就是如今了,要是放在当年,大梁其实根本没有选择,不说这座长城,就算是那座皇城,也就是说进就进了,可现如今,事情早已经没有那么简单。 那位带着宗门后辈的成名修士听着这话,当场就要翻脸,只是还不等他说话,城头上早有神弩对准了这关隘前的修士们。 这是工部潜心耗费十数年才制造出来的杀器,两百余年来,不断更新,如今已经是第十二代,杀力恐怖,一个彼岸境的修士若是被这些神弩盯上,即便能够幸运地躲过其中一根弩箭,可这城头的神弩要是同时发射,也注定没有生还可能。 加上这还有千人骑卒,都是悍勇武夫,一旦交手,只怕就连他也无法保证全身而退。 在不情不愿想清楚是这么个结果之后,那位成名修士也只能放下一顿狠话,带着宗门弟子前往事先商议好的关隘,从那边而出,进入漠北平原。 有这桩事情传出去之后,之后想要进入北境长城的,大多死了这条心。 只是随后几日安宁,不代表一直安宁,数日后,有一行来自两仪观的道门修士再次提出想要进入北境长城,仍旧被拒绝,就在他们要和边军爆发冲突的时候,随着天边流光一片,另外一片道门修士出现在不远处,俱是年轻面孔,为首一人,一身暗红色道袍,身形修长,颇有出尘之意。 两仪观的修士很快便认出这边这批道门修士是痴心观的修士,为首一个年轻道士很快便走上前来,打了个稽首,激动问道:“敢问是云师兄吗?” 道门两脉,两仪观和痴心观同属长生道一脉,自然可以用同门称呼。 云间月点点头,微笑道:“正是小道。” 听着云间月的肯定答复,两仪观的年轻修士全部转过头来,看向云间月。 道门双壁的名声,在方外的年轻一代里,极为响亮,尤其是云间月,如今高居潜龙榜第一,是无数年轻修士的偶像,他们同是道门一脉,此时此刻见到了这位道门天骄,哪里有不激动的道理? 云间月看了一眼前方,温声问道:“诸位道友在此地做什么?” 听着云间月开口,那年轻道士愤然道:“我等不过是想要进入长城一窥究竟,看看到底是何样的东西能阻止妖族南下,可他们却始终不让我们进去!云师兄,你来评评这个理。” 云间月问道:“离开山门之前,诸位道友的师长没有给诸位说清楚这趟出门的规矩?” 年轻道士一怔,他原本以为云间月应当不管如何就要帮他们说话才是,有了痴心观掺和进来,那想来不管如何大梁那边都要卖痴心观一个面子,但没想到云间月却根本不想念着同道的情谊帮他们说话,而是一上来便问了这么个问题。 年轻道士有些尴尬地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云间月则是笑道:“师弟有句话说得不对,不是这东西能阻拦妖族南下,而是城头上的这些人,若是有一日师弟愿意在北境和他们并肩作战,想来是能被允许进入其中的。” 说完这句话,云间月朝着远处的那位两仪观前辈拱手行礼,对方也点了点头,云间月虽然是后辈,但身份不凡,境界也不见得比他低,却这般谦逊,已经是不容易。 见礼之后,云间月带着痴心观的同门弟子,绕行而过。 他这趟带着同门前往一处事先定好的关隘之后,便要独自一人进入草原,去寻找自己心心念念的师姐,至于这些同门,则是要等着之后再说。 走出数里之外,才有痴心观弟子挤上前来,有些不解问道:“云师兄为何不替同道说话,反倒是帮大梁解围?”
云间月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他。 那痴心观弟子脸色微变,诧异道:“是师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云间月缓缓点头。 “师兄,师弟不过这么一问,师兄不至于这般小气吧?” 那痴心观弟子有些不解,这可和他认识的云师兄不一样啊。 云间月叹了口气,摇头翻起旧账,“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之前我曾告诉过你,不要将那桩事情说出去,结果你不但不听,还要变本加厉,添油加醋,我刚是在想,漠北草原听说水草丰茂,把你埋在那个地方,大概会很不错。” 那痴心观弟子脸色一僵,随即一脸可怜开口,“师兄……师弟知错了……” 云间月没有理会他,只是看向远处,轻声感慨道:“等见到师姐再说吧,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说好的守口如瓶,但实际上全是大嘴巴,全都不可信。” …… …… 叶之华大概算是第一批来到漠北平原的年轻修士,从神都离开之后,她便一路北行,没有停留,只用了数日时间便已经出寒门关而至漠北。 面对这片一眼看去,都看不到尽头的漠北草原,叶之华神情淡然,如今大雪纷飞,满目都是飞雪,想要在这里看到一抹绿意都难。 叶之华不太喜欢这样的地方,她喜欢看月亮,喜欢痴心观的朝霞,但不喜欢大雪,尤其是这样的漫天大雪。 但不管如何,她都已经来了,所以只能看看。 因为人族和妖族因为他们的到来都各自收兵,所以这片草原或者说雪原上便再也找不到两边存在过的迹象,毕竟一场大雪,便足以覆盖一切踪迹,不过走过数步之后,她还是停下,看向眼前的雪地,意念微动,无形中好似有一柄利剑向前斩去,眼前出现了一片沟壑,在沟壑之中,有一地尸体,个个披甲,手持刀剑。 只是刀剑断裂,他们的身旁也有妖族尸体。 看起来这像是一支之前和妖族同归于尽的人族军队。 叶之华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很快抬起头,在远处的一座雪丘上看到了一道陌生人影。 也是个女子,只是那个女子眼里一片雪白,并无瞳孔。 是妖。 叶之华默默抬手,一抹流萤在指尖生出,而后幻化而成一只璀璨蝴蝶,绕着她的指尖飞舞。 远处女子看着叶之华的动作,无动于衷。 叶之华没有想过自己这么快就能遇到一个妖族女子,更没想到对面女子的气息自己也看不透,好似想要将其斩杀,并不容易。 但顷刻之后,叶之华指尖的蝴蝶还是离开指尖,朝着远处振翅而去,同时卷起风雪,扑向那个妖族女子。 妖族女子冷笑一声,面对那只蝴蝶带起的磅礴气机,她只是看了一眼,身后风雪更是呼啸不停,很快无数的雪花便化作利剑朝着那只蝴蝶激射而去。 两个女子一句话都没说,在此刻已经交上手了。 站在雪丘上的女子看着叶之华,看着那些雪花击碎那只蝴蝶,随即年轻女子便已经穿过风雪,来到叶之华身前,轻描淡写地一掌递出,叶之华反应过来,双手捏了一个繁琐道门法印,很快便在身前结出一道屏障,只是妖族女子掌心才刚刚触碰到那屏障上,便有轻微碎裂声传来,叶之华皱起眉头,在雪原上倒退滑行数十丈。 这一半是因为那女子攻势凌厉,另外一半则是她主动为之,想要借此卸力。 拉开距离之后,叶之华再次运转道法,在那妖族女子前行前方构建出无数冰刺。 不过那妖族女子却不以为意,随着一股妖气生出,就在身前的那些冰刺猛然碎裂,四射而去。 叶之华脸色微变,只是简单的交手,她已然能感受到对方的妖气磅礴并不弱于自己,这个认知瞬间让她心头一震,要知道自己的境界已经在人族年轻一代里是佼佼者,只怕没有什么人能够和她比较,但眼前这个女子的境界,似乎比她更强。 她当真只是个年轻人? 这样一来,便越发好奇女子身份的叶之华开口问道:“你是谁?” 声音穿过风雪,落在那妖族女子耳畔。 妖族女子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死人也配知道我的名字?” 第五百一十二章 雪中飞剑来 叶之华作为方外鼎鼎有名的年轻天才,什么时候被人如此轻视过? 若是换作别人,恐怕此刻就算是再冷静,也会道心起波澜,但叶之华只是微微蹙眉之后,便不再去管,依着眼前的女子境界,若真是年轻一辈的修士,只怕血脉并不寻常,叶之华甚至觉得眼前的妖族女子,是妖族里的皇族一属。 只是当下的情况却容不得她多想,毕竟随着时间推移,她施展出数种道法,都被眼前的妖族女子尽数破去,眼前的妖族女子更是在前行的瞬间,在风雪中扯出一柄晶莹剔透的雪剑,直接一剑钉穿叶之华的肩膀。 鲜血瞬间染透叶之华的道袍。 叶之华吃痛,不过这个道门双壁之一倒也果决,忍着剧痛一掌拍向妖族女子的心口,迫使后者往后退去,顺带着那柄雪剑也被拔出,只是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洒落雪地,好似天地之间绽放出了无数鲜艳的花。 妖族女子止住身形,对于眼前的女子能够在这瞬间便能做出决断,也算是让她有些意外,“倒是果敢,不过修为糟糕得很。” 妖族女子轻轻开口,声音平淡,但内容却极为羞辱叶之华。 叶之华面无表情,伤口处瞬间结出血痂,虽然不能让她马上修复伤口,但始终是止住了鲜血。 接下来,妖族女子看向叶之华,淡然道:“不过即便如此,也要死。” 叶之华默不作声,只是体内气机缓缓升腾,身后的风雪在刹那间停滞,整个世间在此刻,仿佛都已经停止了运转,痴心观的道法无数,叶之华又是其中天骄,所会道法更是无数。 云层之上,此刻隐隐有雷声响起。 对付妖族,道门的雷法是最大杀招,这是天地正法,天生便克制妖邪。 妖族生来便体魄远胜于人族,寿命也是这般,可谓在人族面前,优势明显,但天地似乎便是这般,有因有果,人族虽然体弱,但更擅长运用道法,更有雷法这等天生便克制妖邪的道法。 妖族女子听着雷声,抬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雷法或许对一般的妖族有用,但她是什么人?她是妖帝亲女,这小小雷法,能耐她何? 眼前女子,的确便是妖族公主,如今她有一个人族名字,西陆。 …… …… 随着雷声不断响起,云层里无数天雷轰然落下,直接将西陆困在一片雷池之中。 痴心观的雷法向来有天下无双之说,叶之华虽然并非主修雷法,但施展这等道法,到底是信手拈来,只是比较起来威力,只怕是不如云间月的。 不过即便如此,那足足有女子腰肢粗细的天雷落下,一道接着一道,也足以将这位不知身份的女子困在其中了,只是将西陆困住之后,叶之华又短暂思索片刻,最后还是止住退走的心思。 身为道门双壁之一,她自有自己的骄傲,在同境之中,不敌退走这种事情,她不愿意做。 更何况此刻远未到分出胜负的时候,她也不是很相信自己完全没有胜算。 至于被困住的西陆只是微微蹙眉之后,避过数道天雷,地面已经在此刻出现了数个大坑。
然后这位年轻的妖族公主做了一个连叶之华都想不到也不敢去想的举动。 她伸手接住了一道金黄雷电,然后硬生生将其扯断,对准雷池之外的叶之华,就此重重丢了出去。 雷电如矛,威势惊人。 叶之华瞳孔在刹那间紧缩,看着那雷矛前掠,最后还是在指尖生出无数条金色丝线,将其缠绕在自己身前,然后亲自将其崩碎。 不过就在她分神的时候,西陆已经从雷池里走了出来,然后随手丢出一片雪花,顷刻间便割破了叶之华的道袍,叶之华只觉得小腹微微有些刺痛,低头一看,平坦的小腹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道伤口。 不等她做什么举动,抬眼一看,已经有密密麻麻的无数雪花如同蝗虫过境,朝着她扑来。 只是片刻,躲闪不及的叶之华一身道袍此刻便多出许多缺口,女子胸前风光,也是隐约可见。 西陆冷笑一声,似乎是在讥讽某人的某处一马平川。 叶之华莫名觉得有些恼怒,气机激荡,震碎周遭雪花,但与此同时,西陆再度欺身而上,来到她身前,狠辣的一记手刀落到了叶之华之前受伤的肩膀处。 结痂不久的伤口此刻再次崩开,叶之华吃痛闷哼一声,倒退数步。 不过本该乘胜追击的西陆却在此刻偏偏止住身形,没来由地滑出去数丈,果不其然,在她刚刚所站之处,已经有了一条不知道何时种下的藤蔓攀沿而上,若是她不退去,此刻恐怕就要再次被困住。 “心机倒是不少,和那家伙比,倒是差太多,可惜手段太差,你们痴心观的道士就这点本事?” 被一句话道破身份,叶之华也不觉得如何震惊,此刻的她大概在意的事情是如何扭转战局。 西陆盯着叶之华,平静道:“大概你就是那所谓的道门双壁里的女子了,另外一个呢?” 叶之华有些惘然,对方对她的来历似乎是了如指掌,可自己对她的来历,却是一概不知。 见叶之华不说话,西陆也不想再费口舌,再次缓缓朝着叶之华走来,一边走,一边随手在风雪里扯出一柄雪剑。 不过又是片刻,西陆再次止住身形。 一道剑鸣声在风雪里异常响亮。 她抬头看去,只见遥遥风雪之中,一抹璀璨绿意划过天地,穿过风雪,疾驰而来。 漫天剑气大作,惊得风雪失色。 西陆面无表情,只是丢出手中雪剑阻拦那柄飞剑来势。 飞剑和雪剑相撞,瞬间雪剑崩碎。 而下一刻,一个青衫年轻人,便出现在了这边不远处。 正笑着看向西陆。 西陆也看向他,两两对视。 青衫年轻人笑眯眯道:“还不跑?” 西陆默不作声,没有动作。 那柄飞剑始终颤鸣,在青衫年轻人身侧游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出击。 第五百一十三章 算计来算计去 西陆面无表情,只是轻声开口道:“剑仙?” 年轻剑修摇头,也是微笑道:“差一点。” 西陆自顾自哦了一声,自顾自说道:“那跟她一起死?” 年轻剑修似乎觉得这个说法有些意思,但还是很快笑道:“我们可不会讲什么江湖道义,没有一对一的说法。” 西陆闻言,只是看了一眼那边的叶之华,平静道:“你觉得她还有胆子出手吗?” “我想不至于,毕竟出自痴心观,又是道门双壁之一,即便受伤再重,也不会不出手吧?”年轻剑修盯着眼前的西陆,笑着问道:“况且你们一战,到底是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各自不是还有许多压箱底的东西没有用出来吗?” 西陆默不作声,只是伸手再度扯出一柄雪剑,看向那个年轻剑修。 年轻剑修叹气道:“既然如此,那就打一场。”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已经朝前掠走,与此同时,那柄剑身布满绿意的飞剑落在掌中,当空一剑递出,浩荡剑气瞬间将风雪撕开一道缺口。 天地之间剑气铺天盖地,如同风雪铺面,只是每一道剑气,全数四散而去,在顷刻间便好似在这天地之间构建出了一方牢笼。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叶之华稍微停顿片刻,便再次双手结印,丝毫不在意嘴角溢出一抹鲜血,仍旧在云层之上再次构建雷池。 年轻修士自然都有骄傲,若不是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会联手,但事急从权,如今这局面,真要说是冷眼作壁上观,那就真的是有些蠢得过头了。 西陆在应对那无穷剑气的同时,还抽空抬头看了一眼云层里再次积蓄的天雷。 之前一战,她稳居上风,因此根本就没有太多伤势,如今说还是在全盛之时也不为过,面对两位彼岸境修士联手,她并不害怕,更有自信能够随时全身而退。 避过那璀璨一剑,西陆提剑对上那年轻剑修,两人手中长剑相撞,西陆手中的雪剑在顷刻间便崩出一个缺口,但她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径直拉剑往下,此刻他手中雪剑宛如一柄真正的飞剑在和对方飞剑相撞的顷刻间,便迸发出一片火花。 年轻剑修诧异地看了眼前西陆一眼,只是不等他有什么动作,眼前滔天剑气狂躁生出,扑向自己。 年轻剑修脚尖一点,撤剑后退,同时以剑气绞杀这些不断涌来的剑气,一时间,以两人为圆心,一道道狂躁气机朝着远处荡开,积雪深厚的漠北平原之上,无数积雪仿佛被一阵狂风吹动,朝着四周喷涌而去,景象蔚然壮观。 天地之间,雪白一片。 在雪瀑之中,年轻剑修一剑斩开一条缺口,再度临近西陆,只是这次西陆并不愿意和他纠缠,脚尖一点,便朝着后方掠去,与此同时,积蓄已久的天雷,终于在此刻落下。 那是一条足足有水桶粗细的天雷,在西陆头顶呼啸而下。 天地之威,惊得风雪乱颤。 仿佛天地之间凭空起了一场雪崩。 西陆面无表情,身上的滔天妖气自下而上,裹挟风雪而去,两者在半空相撞,怦然一声巨响,一股极为狂躁的气浪朝着四周蔓延出去。 年轻剑修看着这一幕,默念一声,一张符箓没来由地出现在他的身前。 缕缕剑气从那张符箓中涌出,浩瀚无比。 西陆觉察到这股剑气,然后扭头看了年轻剑修一眼,也没有犹豫,瞬间身形暴退,很快便消失在一片风雪里。 年轻剑修脸色微变,吐出一口鲜血,赶紧伸手捏住那张符箓,将其收回。 看着西陆消失的方向,年轻剑修脸色难看,这才以剑气构建出一方剑气屏障,拦下天雷和妖气相撞的余威,转过头之后,看向叶之华,年轻剑修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赶紧跑。” 叶之华一怔,有些茫然。 年轻剑修苦笑道:“你以为我真能杀她?咱们要是都没受伤,估计可以试试,但是好巧不巧,我刚打过几架,身后还有一棒跟屁虫追着,她要再不走,咱们两都得被包了饺子。” 叶之华后知后觉,看了远处一眼,这才平静道:“郁希夷?” 郁希夷点点头,笑眯眯道:“怎么,你也知道我?” 叶之华淡然道:“只认识野草。” 郁希夷听着这话,有些失望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飞剑,叹了口气,这算什么事儿,怎么老子的飞剑比老子还出名? “救命之恩,我记下了,来日必报。” 叶之华拱手之后,淡然朝着风雪里走去,很快便不见身形。 郁希夷一怔,有些失神,等到彻底看不到叶之华身形之后,才喃喃道:“这娘儿们,都不会笑的吗?” 不过话音落下,他也赶紧化作一道剑光消散,再多停留片刻,被那帮人追上,只怕自己也得交代在这里。 虽然自己手上还有一张剑宗大符,但他娘的这东西只能用一次,这会儿就把它用了,郁希夷舍不得。 …… …… 片刻后,西陆去而复返,这位妖族公主,除去血脉强大境界高妙之外,也聪慧异常,在远去片刻便已经觉察到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于是折返身形,回来的时候,果不其然,那对男女已经跑了。
西陆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不多时,又有几道气息临近这边,都是年轻妖修。 看到西陆之后,几人先是一怔,但随后便看到她那雪白一片的双眸,众人才纷纷反应过来,拱手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西陆也不愿意废话,直白道:“你们在追杀那个年轻剑修?” 其中一人点头道:“启禀殿下,我们几人已经和那年轻剑修缠斗几日,只是始终没能留下他,殿下碰到了他了?” 西陆微微点头,“还有一个痴心观的女道士,被我重伤,两人或许同行,或许没有,你们自行判断。” 几人点头,很快告退,仍旧是结伴,去找寻郁希夷的身影。 西陆看着众人离开,这才缓缓转身,只是走了几步,这位妖族公主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南方,微笑道:“所谓道门天骄不过如此,那个剑修倒是有些意思,不过也就如此了,至于你,敢来吗?来了,还走得了吗?” …… …… 来自神都的众人,在将军府那边有一场宴会,大将军宁平亲自出席,也大概就是说了些不痛不痒的激励言语,最后劝告这些年轻人不要逞强,以活下来为第一要义,谢南渡也不好缺席,只是她和书院学子们同坐一席,身侧却始终空着一个位子。 许多人在宴会开始之时,便时不时看向这边,发现那位年轻武夫迟到之后,都幸灾乐祸,想要看看之后北境边军怎么为难他,但随着宴会进行许久,那个年轻武夫始终没有露面,众人这才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其中有北境边军的年轻人想要开口发难,但很快便被那边大将军的制止,这让许多人想不通,可此刻谁又敢在大将军制止的情况下继续做些什么呢? 谢景山缓缓来到谢南渡身侧,坐下之后,自报家门,“我也出自神都谢氏,论起来,你应当称呼我一声兄长。”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谢景山的身份之前没有太多人知晓,但实际上知道了也无所谓,谢氏虽然在大梁算是权势滔天,但在北境边军,却没有任何的影响力,人们更多在意的其实还是谢景山的师父,那位骑军主将李长岭。 那位比丘玉麟更早以悍勇出名的勇将早就名震边军,擅使大戟,在军中有万人敌的称号,这些年更是斩杀了不少妖族,可谓战功累累,作为这位大将军的弟子,谢景山自然而然所受关注不少。 而他的确不辱师门,学到了李长岭的五六分本事,用戟也算是登堂入室,不过在年轻一代里,他虽然战力位居前三,但更多的时候,人们还是更习惯把他排在第三。 不过同丘玉麟相比,他的带兵本事就要强得多了,综合而论,恐怕只有齐元甲能够稳压他一头。 因此在边军中,他有着不少拥趸。 只是即便在边军中小有名声,可面对谢南渡,这位书院才女也只是微微点头之后,便不再说话。 碰了一鼻子灰的谢景山皱起眉头,有些恼怒,刚要发作,远处高悬便端着酒碗走来,笑着开口,“谢姑娘,在下高悬,在北境便已经听闻姑娘诸多事迹了,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谢景山原本也觉着高悬下场大概会和自己相当,但没想到谢南渡却很快站起身,看向高悬,问道:“你就是写出《兵略要闻》的高悬?” 高悬一怔,有些好奇道:“谢姑娘也读过?” 那本《兵略要闻》是他所写,但实际上流传不广,就算是在北境边军之中,也没有太多人读过,却没承想,这个从未来过北境的年轻女子却读过。 谢南渡点头道:“可称得上世间一流兵书,不过仍有缺陷,相信你以后会写出更好的。” 高悬哈哈笑道:“谢姑娘这句话说得好,那本兵书的确有诸多不足之处,我已经着手在改,只是之后成品只怕要许多年后才敢拿给外人一观了,毕竟有些事情,不是纸上谈兵,我还得亲自去试试。” 谢南渡平静道:“到时候可否给我一观?” 高悬笑道:“那是自然,看谢姑娘这样子,也读过不少兵书?” “书院里有不少,看过。” 谢南渡看向高悬,来北境之前,她便对北境有诸多了解,对于高悬,她心中也评价极高。 高悬感慨道:“书院是好地方,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有机会去看看。” 谢南渡默不作声。 高悬笑着问道:“恐怕这会儿陈指挥使已经出城了吧?本想着和他见一面,说不定能做个朋友,但现在看来不是时候啊。” 谢南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这些时日,我有些行军上的问题,可否问你?你若是也有问题也可问我,我应当有让你满意的答案。” 高悬挑眉道:“谢姑娘是打定主意要做一个女子将军?我听闻谢姑娘不是一个女子剑修吗?” 谢南渡淡然一笑。 高悬还没说话,一直被无视的谢景山铁青着脸离开,高悬心中一叹,他本就是想帮一下这家伙才主动走上前替他解围的,不过如今看来,大概是弄巧成拙了。 不过高悬也懒得去计较这些了,看向谢南渡,他微笑道:“那在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五百一十四章 雪夜也不寒心 武夫第五百一十四章雪夜也不寒心陈朝从寒门关出,独自前往漠北平原,原本想着要不要找匹马一路同行,但最后一思量,要是之后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自己不得不跑路,留下马儿,估摸着天寒地冻,这马也就只能死在漠北平原之上了。 就此作罢这打算的陈朝,还刻意换了一身白衣,走在冰天雪地里,这反倒是更难让人发现,行走江湖,那些方外修士更喜欢穿白,大概是觉得这样更有出尘之意,有所谓的仙人风采,但实际上对于陈朝来说,之所以选择穿白,只是因为黑衫带刀的形象如今只怕是人尽皆知,这次特意穿白,也是不想被人一眼便识破根底。 不过这也就只能糊弄一下同是年轻一代的修士了,遇到境界高的妖族也好,还是方外修士也好,大概还是会被一眼识破,不过聊胜于无,身上也没有什么隐藏气息法器的陈朝,一路缓行,一路唉声叹气。 只是走了小半日,眼瞅着周遭一片雪白,才后知后觉拿出地图的陈朝很快便头大如牛,地图有两份,其中一份自然是将军府那边给的,北境边军和妖族打交道许多年,对于漠北平原的地形也算是颇有心得,因此这份地图算是详细,另外一份则是谢南渡亲手交给他的,谢南渡虽然没有来过北境,但身后有谢氏,再加上谢南渡早就对北边上心,故而也早早有了一份地图,不过两份地图一对比之下,差距其实不大。 不过陈朝却叹气不已,不是无法抉择该相信哪一份地图,而是出了寒门关之后,最开始小半日的漫不经心,导致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那也就意味着空有一份地图,却对他没有太大作用。 有些郁闷地收起地图,陈朝自嘲道:“安稳日子过太久了,这看家的手艺都生了,要不得要不得。”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约莫就是这个道理,早些年每天都要和妖物打交道,加上境界不够,陈朝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天青县外围的地形他都烂熟于心,要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在无数次凶险处境里安然脱身,而到了如今,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去过这样的日子,反倒是让陈朝现如今显得懒散不少。 不过好在修行始终没有放松,陈朝揉了揉脑袋,抖搂一头风雪,才把双手放在嘴边吹了口气,不过却没能感受到半点暖意。 看了一眼白茫茫,一眼看不到头的平原,陈朝漫无目的朝前走去。 又是小半日之后,天色渐晚,陈朝干脆找了一处雪丘,用腰间刀挖出一个深坑,然后这才舒服坐了下去,之后似乎是觉察有些无趣,他干脆再找些干柴点了一堆火,其实这行为殊为不智,无异于是告知黑夜里的未知自己就在此处,有些把自己当做活靶子的意思。 但实际上出寒门关不久,如今这地段,其实不会有什么妖族,人族和妖族双方交战,早就不知道多少年,漠北三万里虽说名义上是妖族的地盘,可靠近北境长城的几千里,实则没有什么妖族出没,就连一些扎根在漠北平原的妖族,都不愿意太靠近北境长城,毕竟人族军队时不时出长城和妖族军队在漠北平原交战,这要是靠得太近,便只能白白沦为人族的军功。 所以陈朝这会儿还算是比较放心,点燃火堆之后,陈朝又从怀里拿出个酒葫芦,这算是个讨巧法器,之前谢南渡所送,可以装不少酒水,陈朝原本不怎么喝酒,但在去剑气山路上,到底也是开始喝酒了。 小口小口喝着葫芦里的酒水,看着眼前的火光,陈朝眼神柔和,这样看似寻常的日子,也就大概是这会儿能过了,再过几日,深入漠北平原,估摸着就得天天跟人搏命了。 当初在天青县,谢南渡曾问他,为何不去北境边军积攒军功,身为武夫,参军之后,边军自然会提供那些打熬体魄需要的东西,远比做一个地方小小的镇守使来得前途远大,只是在北边,前途再远大,都是提着脑袋挣的,陈朝不愿意,不过这会儿愿不愿意都来了,而且还是比之前更加凶险。 陈朝揉了揉脸颊,感慨不已,这世道不由人啊! 不过就在陈朝出神之际,遥远处忽然有了些许亮光,摇晃不已,看起来是在寒风里的几盏灯笼。 换源app】 陈朝回过神来,感受到对面气息,是几个年轻修士,境界不高,最高的一位,大概在苦海巅峰,就是不知道出自哪座宗门了。 陈朝也没有什么动作,权当没有察觉到,只是双手放在火堆前,感受着暖意。 不多时,几人便已经到了他不远处,然后几人便止住脚步,陈朝很快听到一道男人的声音,“敢问前方道友来自哪座仙山?”
陈朝笑了笑,这帮年轻人还挺警觉,他很快张口答道:“在下在玉顶山修行,道友呢?” 听到玉顶山三个字,那边几个人明显松了口气,然后朝着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笑道:“我们是松溪山的。” 随着几人走近,陈朝也看清楚来人,两男三女,俱生得不错,两个年轻男子一前一后,将三个女子护在中间,来到陈朝跟前之后,为首的男子很快便看到陈朝放在火堆旁的带鞘长刀,皱起眉头,片刻后,位于最后的那个男子走上前来,微笑道:“玉顶山,我记得那位林献道友,打过几次交道,林道友可是不太爱说话。” 陈朝一怔,随即疑惑道:“林师兄不是出了名热情吗,怎么会不爱说话?” 听着陈朝这么说,那人才恍然道:“那是我记错了。” 陈朝笑而不语,只是心里已经开始不断骂娘了。 好在他是见过林献一面,不然这一问一答之间,自己的身份就肯定要被揭破了。 他也明白,对面看到他的佩刀,便知晓他是武夫,故而生出疑心自己是不是大梁朝的武夫了。 松溪山,陈朝记得,那可是北地炼气士宗门里的其中一宗,虽说并不是太过出名,但依着自己和炼气士之间的恩怨,一旦被对方知晓了身份,会不会立马开打,还不好说。 不过既然如今认定陈朝是玉顶山修士之后,他们对陈朝的武夫身份也不是太在意,这样的情况在方外诸多宗门里都有,不过这武夫身份,总是会被他们看不起就是了。 “在下许如,不知道友名讳,道友,相逢即是有缘,我们师兄妹几人可否暂歇?” 许如笑着开口,只是言语之后商量的意味则是不多。 陈朝苦笑一声,“那是自然。” 陈朝应了下来,只是说没说自己的名字,眼前几人好似都已经不在意了。 本就是客套话,谁都不当真。 只是火堆不大,几人坐下便显得有些拥挤,那许如看了一眼陈朝,陈朝暗骂一声,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起身,“我再去捡些柴来,各位道友稍候。” 陈朝起身,很快离开。 队伍里几人都没有什么表述,只有看着年龄最轻的一个女子皱起眉头,“许师兄,这未免有些太不懂礼数了些吧?” 许如浑不在意,“一个武夫罢了,要不是出自玉顶山,我都不想跟他多说半句话。” 许如一开口,另外一个男子也是点头附和道:“这等人在玉顶山也是天天受人欺负的,想必是早就习惯了,如今就他一个人,想来也是被人孤立,就连同门都如此对他,咱们这般,已经算是不错了。” 两人开口,剩下的两个女子也就跟着点头,只有年纪最小的白衣女子有些不悦,但在座几人都是自己的师兄师姐,她最后也没能说些什么,只是气鼓鼓低头,拨弄一根枯柴。 许如没说话,反倒是另外那个男子开口安慰道:“梁师妹,师兄这也是说得事实,像是师妹这般善心,出门在外可是极容易被骗,要知道这世道可不比咱们山门内,哪里有那么多好人。” 梁师妹没说话,只是仍旧低着头。 大概明白自家师妹是什么性子,几人都没有多说。 趁着陈朝还没回来,许如低声说道:“这次深入漠北,师父出门之前已经有了交代,遇到妖族尽量避开,那些大的宗门遗迹咱们也不用掺和,其余宗门定然是盯着的,其余几座小的宗门遗迹,咱们去找找便是,咱们身为炼气士,找地方是天生的本事,哪里是他们那些修士能够比较的?” “都听许师兄的。” 几人纷纷开口。 唯独那位梁姓女子没有说话。 不多时,抱着一大捆干柴的陈朝返回这边,将一大半放在那边,见自己之前的地方都被占完,陈朝也识趣没有开口,只是在另外一边重新点燃一堆柴火,然后继续小口喝酒。 那边几人没有理会他,陈朝也没自讨没趣地开口搭话。 只是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几人起身,要继续赶路,也没有人搭理陈朝。 陈朝只是默默喝酒。 不过就在那梁姓女子起身走出几步,又转过头来,朝着陈朝喊道:“对不起啊。” 陈朝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第五百一十五章 因果是一条线 ,武夫 陈朝坐在原地,看着那女子一路小跑追上自己的师兄师姐,然后被一顿数落。 几人之前所说什么宗门遗迹,其实陈朝听得清楚,他们觉着陈朝不过一介武夫,没有这个本事,所以并没有用什么秘法遮掩,更不是以心声交谈,但实际上因为体内那些白雾的缘故,陈朝听得真切,到了这会儿,陈朝才有些后知后觉琢磨出了味道来,妖族大梁和方外三方共同构建参与这次的北境较量,其实各自都有想法,痴心观虽说是天下道门执牛耳者,在方外说话也极为管用,但想要这些年轻修士来北境和妖族较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之前陈朝也在想到底是为何,到了这会儿这才明白,漠北平原应该是有这些方外宗门都感兴趣的东西,所以他们才会冒险参与。 这东西,便是所谓的宗门遗迹了。 漠北三万里,或许藏在一些什么秘密,而方外早就知道,只是之前大梁朝的北境长城横亘在前,让他们想要进入也很难,而这次恰好有这个机会,自然也就是一拍即合了。 陈朝叹气道:“到底是无利不起早啊。” 对于之前那几个北地炼气士,陈朝没有什么好感,但说起来也不至于生出就要当场将其打杀的想法,只是自己身份要是一旦暴露,对方恰好境界不低的话,估摸着就真的会有一场生死厮杀,不过那都是后悔,今晚的遭遇,终究在那梁姓女子最后的对不起三个字上,让陈朝不再记挂。 方外修士大多如同那其余几人,但若是说梁姓女子这样的人便只有她一个,那也不是很合理,毕竟除去梁姓女子之外,陈朝早早便见过朱夏,想起朱夏,陈朝揉了揉脑袋,是有些日子没见过那个少女了,不知道这一次,她会不会出现在漠北平原。 思索片刻,到底是觉得自己这漫无目的前行也不是个事儿,趁着那群炼气士还没走远,陈朝熄灭火堆之后很快便小心翼翼散开神识,赶紧追了上去。 炼气士的手段颇多,尤其会借助天地之力,虽说那几人的境界也不算高,但陈朝委实也不敢太过于接近,要是之后被发现,对方动起手来,自己能咋办? 所以一路上,陈朝只是遥遥跟着,相距始终超过百丈范围,只求目力所及之处,能够看到隐约光亮即可。 前面半夜光景还算不错,可一旦天亮,陈朝便必须冒险往前几分,委实是风雪太大,遮掩视线,但好在陈朝一身白衣,也同样很难被发现。 就这样走走停停,数日之后,陈朝算算日子,大概发现这几日行走,不过才堪堪行进几百里。 而且这群炼气士不是一直北行,期间兜兜转转,东转西折,让陈朝都摸不清楚状况,不过他的疑惑倒是很快解开,原因是有一次跟着这帮人慢了些,然后导致丢失了几人踪迹,陈朝刚有些惆怅,便看到不远处有几道身影出现。 身上妖气外泄,一看便是妖族的年轻天才。 陈朝这才后知后觉,知晓这帮炼气士有特别手段能够躲避妖族行踪,而陈朝这遥遥跟着的家伙,就倒霉了。 不过在看了一眼那些妖修之后,陈朝倒也没有任何犹豫,握住刀柄之后,便是一场厮杀。 半个时辰之后,陈朝收刀回鞘,刀柄由白转黑。 之后陈朝照例熟练将几个妖修体内的妖珠取出,擦干净之后收入怀中,这种老本行,虽说有些生疏了,但这会儿做过一次,感觉自然就回来了。 不过在杀了这些妖修之后,陈朝又忍不住叹气,实在是这会儿连那群炼气士的踪迹是实在一点半点都找不到了,陈朝想了想,最后也只能听天任命,径直朝着前面走去。 只是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数日之后,陈朝又遥遥见到了那群炼气士。 不过这会儿,那边那群炼气士好似处境不是很好,刚和几个实在是没躲过去的妖族年轻修士厮杀一场,好不容易将对方斩杀,刚要去捡起妖珠,将那妖修身上可用之物收起来,迎面便走来数人,看向地面上的几具妖修尸体,立马便不客气道:“你们可以走了。” 面对如此明显的生抢,许如脸色难看,皱眉道:“诸位道友来自哪座仙山?如此不讲道理,只怕有些过分了吧?” 为首一人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听着这话,只是讥笑道:“道友技不如人,就要搬出靠山?须知这里是漠北平原,漫说你是出自什么名门,就算你是那位观主的亲儿子,我们要是杀了你们,一样没人能说什么。都是自凭本事,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那人说话不客气,许如还没有说话,那个梁姓女子便有些怒气冲冲说道:“明明是你们不讲道理,我们就不走,你们有本事就杀了我们!” 她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才让众人注意到她,人群里一个瘦猴模样的年轻男子嘲讽道:“什么时候,一个不到苦海境界的炼气士都有这般口气了?!我看啊,你真想要和我们打,也别在这里打了,咱们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打打?正好我还对合欢之术有些了解,到时候岂不是极大欢喜?” 这话一说出来,人群里立马迸发出一阵哄笑声。 梁姓女子被一阵羞辱,当即便要出手,只是很快许如便沉声道:“梁衿衿!” 梁衿衿一怔,有些委屈道:“师兄!” 许如不理会她,反倒是向这边几人拱手,“这妖物尸首便让给各位道友了。” 说完这番话,他沉声道:“别节外生枝,忘记了出门之前怎么交代的吗?走!” 梁衿衿心有不甘,但想着出门前师父的交代,也只好冷哼一声,转头就要走,不过那瘦猴儿却咄咄逼人,“别急着走,想来几位道友一路上也找到不少好东西吧,要不然一起拿出来?实在舍不得也行,就让这位梁道友留下来就行,你们几人爱去哪儿去哪儿。” 原本想着息事宁人,却没曾想到对方越发过分,许如冷声道:“各位当真不给我松溪山一个薄面吗?”“松溪山?这是哪家宗门,我们怎么没听过?” 瘦猴儿笑眯眯道:“别舍不得那点身外之物,毕竟能保着一条命,已经不容易了。” 梁衿衿怒道:“师兄,他们如此过分,咱们和他们拼了!” 许如摇摇头,压制怒意,轻声道:“我们一路走来,并未碰到什么妖物,故而身上并无宝物。” 瘦猴儿哈哈大笑,“这话你们信不信?” 他身侧众人皆是大笑不止。 其余几位炼气士,则是一直沉默,不过此刻脸色都不好看就是了。 许如无奈,也只能轻声透露根底,“我等炼气士有趋吉避凶的手段,这点想来诸位不会不知,我等几人也只是出门见见世面,对妖物也是能避就避,如今实在是避不过去,才不得不出手,这点绝无虚言,身上并无其他宝物,诸位何必再咄咄相逼。” 说到这里,许如几乎已经算是把姿态放得很低了,他不愿意和这帮人起冲突,耽误大事。 不过归根结底,也是他们几人面对眼前几人,并没有必胜把握,尤其是对方有一位至今没有说话的剑修,虽说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剑气时不时外泄,也在试探几人。 炼气士手段颇多,面对其余修士,大抵不会多畏惧,可唯一害怕的也就是这等剑修了,杀力巨大,许多时候不讲章法,一剑破之就是了。 换源app】 瘦猴儿不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许如。 反倒是为首那人这才缓缓笑道:“趋吉避凶,寻天地气运己用,都是炼气士擅长的手段,几位一路上避过妖修,看起来是另有所图,这漠北三万里,有数座前朝覆灭的宗门,各位要去哪一座?既然碰到了,一路同行,还有个照应,岂不更好?” 到了这会儿,这几人总算是表露了目的,他们离开山门前也得知了这些事情,不过宗门里并没有炼气士,只有长辈语焉不详的一段描述,让他们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到处找寻都没有结果,如今碰到了一群炼气士,那可真说得上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们怎么可能放走他们。 之前开口,也不过是试探而已。 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想着要把这帮炼气士放走。 许如沉默不语,只是以心声告知身后的师弟师妹,“护好梁师妹,一旦有机会便立即抽身……” 只是话音未落,一柄飞剑便已经惊动风雪,从人群里掠出。 瘦猴儿冷笑一声,浑身气机激荡,已经悍然出手,身侧几人也不用多说,更是径直出手,既然要打定主意将这帮炼气士抓住带路,也就没人想着痛下杀手,不过他们人数占优,加上之前以逸待劳,自然占尽上风。 许如也没犹豫,身后风雪汇聚,瞬间便有一尊巨大雪人出现在天地间。 这等手段,对于炼气士来说,大概是家常便饭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背信弃义者 武夫第五百一十六章背信弃义者随着那尊巨大雪人出现,风雪中另外也同时有几尊巨大雪人出现,这是炼气士一脉里最为浅显的手段之一,几乎每个炼气士入门之后,都要研习,这门道法不需要如何钻研,只是入门便能借助周遭的一切来为自己所用。 只是很可惜,当许如身后那尊巨大雪人出现在天地之间的时候,那柄飞剑直接穿过那巨大雪人头颅,导致那雪人还没有什么动作,便被飞剑钉穿头颅,直接轰然倒下,化作一地风雪。 许如脸色煞白,那雪人和他心神相连,被人一剑破去,自然而然他也要受到重创。 那柄飞剑并未在破去许如身后的雪人后就停下,而是不断掠过,同时斩向另外几个雪人,锋芒剑气,几乎是遇到什么便斩碎什么。 许如吐出一口鲜血,脸色难看,“是彼岸剑修!” 炼气士的手段颇多,许多修士不愿意碰到他们,但那也仅限于同境修士,可不包括这等境界更高一筹的修士,更何况这还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剑修! 几位接连被破去雪人的炼气士都脸色煞白,他们几人境界不高,若是对方只有这剑修一人,大概还能应付一番,但如今来看,这里哪里只有一位剑修而已? 瘦猴儿在梁衿衿身后雪人被破之时,已经欺身而上,他早就已经看出来,这里几人之中,唯有这个女子境界最低,他不想别的,大概是想着先将眼前这女子控制住再说。 只是他刚靠近对方,地面骤然钻出一根冰刺,他躲闪不及,直接被刺穿脚掌,瘦猴儿吃痛一声,再看向梁衿衿的时候,便再也没有之前那般从容,而是满眼怒火。 “臭婆娘!” 瘦猴儿怒喝一声,震碎那根冰刺,双手朝着梁衿衿拍去,滚滚气机如同海浪撞向礁石,隐约之间竟然有破空之声。 梁衿衿丢出一张符箓,迅速在空中绽放出一抹璀璨光芒,只是这道光芒只能阻止瘦猴儿片刻,便尽数被他撕开,瘦猴儿终于来到梁衿衿身前,没有任何犹豫,一掌便拍向梁衿衿的肩膀。 一声巨响,梁衿衿倒飞出去,跌落在雪地里。 可就在瘦猴儿想要乘胜追击的时候,他身子忽然一僵,只觉得后背有一股钻心疼痛,等到他低头的瞬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胸口已经出现了一个大洞,洞口里有一只血手。 他缓缓转身,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年轻妖修手中鲜血淋漓,正拿着一坨正在跳动的东西。 那妖修眼里冒着绿光,然后随手将瘦猴儿的心脏捏碎。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已经有无数妖修出现。 将他们两方围在了此处。 许如脸色难看,随即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群家伙,之前斩杀妖物之后本就应该立即离开的,在此地逗留,一定会出大问题。 那位默不作声的剑修当机立断,收回飞剑,掠向四周涌来的妖修,同时沉声道:“此刻放下恩怨,同仇敌忾,先过了这关再说!” 许如默不作声,只是依旧以心声通知自己的师弟师妹,一旦有机会便离开,不要管这帮人的生死。 “梁师妹伤重,只怕是走不了。” 另外一个男子开口,他再次聚出一尊雪人,朝着临近的妖修砸去。 “不管如何都要带上她,除了她,没人能找到地方,若是这趟空手而归,咱们都要受到山规处罚!” 这次虽说还是以心声传言,但针对附近的自己师弟。 与此同时,许如丢出数道符箓,将身侧许多年轻妖修都拦下。
“师兄,当真要这般的话,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师妹已经走不了!” 当下形势太过凶险,那些赶赴而来的妖修足足有数十人,虽说境界大多不高,但妖族天生体魄更强,他们一时之间想要将其解决也不容易,更何况在其中还有几尊妖修暂时没出手,只在远处观望,境界不低。 许如抽空瞥了一眼现在还躺在地面没有爬起来的梁衿衿,有些为难,这位师妹天赋寻常,所以境界不高,但却对宗门里的一门望气术法格外擅长,这次带她出门,便是为了借着她的本事找到他们想要找到的地方,此刻若是丢下她,之后想要找到那些宗门遗迹,只怕是也就和这群人一样,没什么可能了。 “师兄,虽说要依靠梁师妹,但我们并非别无它法……师兄早做决断,要是还犹豫不决,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只是话音未落,另外两个女子炼气士之一已经被一个妖修近身,直接便被撕开了身子。 片刻,这边便折损两人。 至于另外一方,除去那位剑修得飞剑凌厉,已经斩杀了数位妖修之外,其余人都应付得极为艰难,陆续已经开始有人死去。鲜红的鲜血和一些五颜六色的鲜血都开始流淌。 妖的血不见得都是红色的,但都是血。 那位境界不低的剑修看了一眼战场这边,脸色也有些难看,他的剑气枯竭得厉害,即便能在这些妖修的包围圈中闯出去,只怕也会被外围的那几个始终没有出手的妖修要了自己的性命。 仔细思量片刻,年轻剑修不断靠近许如等人,等到距离足够近的时候,趁着这位炼气士不注意,他直接一剑穿透眼前修士的肩膀,许如顿时喷出一口鲜血,年轻剑修面无表情一掌拍向许如,将这位炼气士震飞出去,正好撞向人数最多的妖修那边。 许如瞬间便被一众妖修给淹没。 年轻剑修没有犹豫,直接御剑而起,朝着远处掠去。 摆脱那群妖修之后,外围果然有妖气冲天而起,直接袭杀这位逃脱战场的年轻剑修。 只是他早有准备,同样涌出一道剑气,与其相抗。 不过之后还是被另外一道妖气击中,身受重伤。 好歹扛过之后,年轻剑修已经彻底摆脱身后妖修的追击,看起来已经能够逃出生天了。 之前出手的妖修不再出手,他们只是看向前方,在那远处,还有一批妖修早就埋伏在了那边。 …… …… 年轻剑修一直御剑而行,但很快便无力跌落飞剑,正好掉入一堆妖修尸体中。 他脸色大变,挣扎起身,眼前不远处,只有一个浑身雪白的年轻人提着一柄带血的雪白长刀看着自己。 是个武夫。 年轻剑修一惊,随即激动道:“道友救我!” 此刻他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武夫了,如今谁能救他,他就算是给对方跪下磕头也无所谓。 那浑身雪白的年轻人缓缓朝着年轻剑修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念叨,“你啊,比这些妖物更可恨,抛弃同伴不说,飞剑杀同道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真是薄情寡义,既然如此,那留你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年轻武夫走到年轻剑修身前,伸手按住他的脑袋,平静道:“你这样的人,用刀杀你,我怕脏了我的刀。” 话音落下,陈朝便捏碎了他的脑袋。 之后,陈朝赶赴战场。 第五百一十七章 出鞘刀 武夫第五百一十七章出鞘刀战场那边,其实早就已经接近尾声,许如被那位年轻剑修偷袭,落入妖修包围,只是片刻便已经是尸骨无存,其余几位炼气士,也纷纷战死,只有之前便伤重倒地,彻底昏死过去的梁衿衿才侥幸逃过一劫,不过照着这样下去,等到那些修士死绝,她也难逃毒手。 而属于年轻剑修的那一方修士,其实早在年轻剑修御剑离开之后,便已经人心离散,再也生不出抵抗之心,这些方外修士久居高山,每日只知道修行,哪里明白陷入真正的战场应当怎么办,不过有一点倒是很相似,那就是战场双方,一旦某一方的主将战死,那么一定军心会受到动摇,就好似随军大纛被夺一般。 鲜有主将身死,麾下士卒还能勇往直前,不受影响的。 因此不过短短两刻钟,一众年轻修士已经被屠杀殆尽。 最终一直在包围圈外的两位高大年轻妖修走了出来,这两人也是之前年轻剑修想要御剑离去出手阻拦的两人,两人身形高大,气血如渊,看着便很有一股压迫感,境界都在彼岸境。 加上还有二十多位境界高低不一的妖修,这场埋伏,算是收获颇丰。 只是两位高大妖修在会面之后,只是对视一眼,并未在各自眼中看到欣喜。 片刻之后,他们同时看向某处,那里曾经有一支他们早就布置好的年轻妖修队伍,用以截杀漏网之鱼,此刻他们本来出现和他们汇合的,却始终没有动静。 身为妖族,天生对于危险的感知便要胜过人族,两人已经隐约觉得有些不好。 忽然两人警觉忽生。 只是不等两人有什么反应,一道身影骤然从天而降,重重撞向两人。 两人大骇,下意识双手举过头顶,但很快便隐约间感受到一抹亮光出现。 然后是一道极为霸道凌厉的气息。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都冒出一个诡异念头,是剑修?! 但断不可能是之前那位已经被他们重伤的剑修,他们若是有这份本事,也不至于之前被他们两人重伤了。 不过下一刻,等到两人被眼前人撞飞出去之后,才恍然大悟,绝不可能是剑修! 剑修再如何杀力无双,也不可能在体魄上和妖族对抗。 倒退数丈之后,才勉强站住身形的两人,抬起头只看到一个浑身雪白的年轻人悬刀站在两人身前不远处。 他甚至在撞飞他们两人之后,还有闲心一手拉扯过一个妖修,一只手捏在对方咽喉,然后用力捏碎。 随着咔嚓一声,那年轻妖修直接生机断绝。 之后那年轻人随手将尸体丢出,再次大踏步朝着两人冲来。 默不作声。 已经在刚才感受过眼前年轻人的雄壮体魄的两个妖修脸色微变,但仍旧没有犹豫,再次迎着对方撞去。 身为妖族,他们对自己的体魄有着百分百的信心,若是别的手段,他们或许还会避其锋芒,但此刻却是实打实的身躯上的较量,他们不会想着躲避。 只是再次相撞,他们便再次惊讶地发现,为何眼前这个人族修士体魄雄壮的不合常理,两两相撞,他们只觉得撞到了一座小山,震得自己浑身疼痛,而对面的年轻人,却不动如山! 片刻之间,他们已经可以断定,眼前的年轻人乃是人族的武夫,可即便是武夫,也不该有如此体魄吧? 就在两人出神之际,那一身雪白的年轻男人已经重重一拳砸来,带着风雪,毫无意外地砸在了他们其中一个人的胸口处,刹那间,被砸中胸膛的那位彼岸境妖修,胸膛便凹陷了一些,他嘴角更是不受控制地溢出鲜血。 此刻他的五脏六腑之间,只怕也是受伤不浅。 另外一人瞅准时机一拳挥出,重重砸向年轻男人的脑袋,不过拳头只在半空中,便被那人的另外一只拳头拦下。 两拳相撞,风雪顿时炸开,朝着四周散去。 可这一拳,眼前的年轻人却丝毫未动,反倒是出拳的那个妖修倒退出四五步。 “你是谁?!” 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只想知道这个年轻武夫的身份。
年轻武夫笑了笑,同时握住刀柄,笑道:“索你们命的鬼。” 随着话音落下,他腰间长刀瞬间出鞘,绚烂刀光在刹那间绽放,惊得两人不管不顾,只想远离此地,但片刻之后,只有一人成功脱离战场,另外一人,斗大的头颅就此和身躯分离,带着鲜血滚落在雪地里,砸出一个深坑。 与此同时,那些在身后的妖修已经一股脑冲了上来。 陈朝一只手抓过一个妖修,直接一拳下去,便砸开一个妖修的头颅。 之后临近两人,运气更差,被陈朝一刀劈成两半,就此倒了下去。 再之后,看着这一幕的那个幸存彼岸境妖修,眼中充满了恐惧。 他不是没见过杀人,甚至妖族天生嗜杀,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内斗私斗更是家常便饭,他们杀人已经是足够血腥,可眼前这个年轻人族,分明比他们更会杀人,更像是一只妖! 只是短暂的一刻钟之后,这边幸存的妖修,已经全部被那年轻武夫斩杀。 之后那个年轻武夫转过身,看向这个早就已经吓得有些出神的妖修,咧嘴一笑,“你们擅长杀人,我擅长杀妖,你说巧不巧?” 妖修脸色难看,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年轻武夫手中的那柄雪白长刀。 “看起来你们不是很傻,围杀一群人族修士,还知道留一队堵截漏网之鱼,怎么?上过战场,领兵多少?说给我听听?” 换源app】 年轻武夫吐出一口白雾,在风雪之中也显得那么清晰,“领兵打仗我大概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此刻嘛,一对一,你就只能去死了。” “那帮家伙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千万别以为我是来帮他们报仇的,这样的话,我会觉得很失望的。” 年轻武夫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说话,只是径直朝着前面走去。 一刻钟之后,这里便又多了一具妖修尸体。 世间能这么干脆解决掉这么多年轻妖修的年轻武夫,也就只有陈朝了。 解决掉这位之后,陈朝微不可查看了一眼至今还昏死在雪地里的梁衿衿,然后才仰起头笑道:“看够了?还不出来,非得我请你?” 四野只有风雪,哪里还有什么人。 陈朝也不废话,只是一刀砸出,一道刀罡瞬间炸开,地面风雪被刀罡推开,出现一条十数丈的沟壑,不远处的一座雪丘,被这一刀斩开,之后风雪弥漫,一道高大身影,缓缓出现在陈朝身前。 那人一身墨绿长袍,面容英武,体内妖气四溢,风雪不能近身。 “能发现我,算你有资格和我袁灵一战。” 那人缓缓开口,语调缓慢。 “袁灵?没听过,怎么你们妖族也有名字?” 陈朝缓慢收刀入鞘,刀柄渐渐转为黑色。 袁灵不以为意,只是看着陈朝腰间的长刀赞赏道:“刀不错,见血就白,血干便黑?” 陈朝面无表情,“有几分眼力。” 袁灵淡然道:“既然是把好刀,那我要了。” 陈朝只是转而问道:“一直都在,之前不出手,借我手铲除异己?你们妖族也喜欢搞这一套?” 袁灵摇摇头,“既然是一个值得我出手的对手,和这帮废物一起围杀你,岂不可惜?” 陈朝啧啧道:“这么嚣张,是没挨过打?” 袁灵摇摇头,“口舌之争并无意义,你死后,我会将你的人头带走,给部落的人看看,所以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不想杀一个无名之辈。” 陈朝缓缓伸手放在刀柄上,大拇指不断敲击刀柄,笑着摇头道:“巧了不是,我就是不想告诉你。” 袁灵面无表情,只是伸出手,从风雪里扯出一杆通体黝黑的长枪。 黝黑的枪杆上,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光泽。 陈朝吐出一口白雾,默不作声。 云泥在鞘,不断颤鸣。 —— 新的一月,从爆更开始好吧 第五百一十八章 青猿 ,武夫 只是在扯出这杆黝黑长枪的袁灵很快就将一杆长枪插入雪地之中,然后笑道:“刚看你体魄似乎还行,要不然就先比较一番?” 陈朝摇摇头,“何必这么麻烦?” 不过袁灵却不管不顾地说道:“不管你如何想,半个时辰之内,我赤手空拳和你打。” 陈朝叹了口气,嘀咕道:“这么自大,你怎么都活不成的。” 话虽这么说,但陈朝很快便解下腰间佩刀同样带鞘插入雪地之中,然后扭了扭脖子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袁灵轻蔑一笑,一脚重重踏出,震开无数风雪,浑身妖气激荡而起,而后朝着陈朝大踏步撞来,论起来体魄,妖族有着不输任何人的天然自信。 陈朝本来不想和对方在这上面较劲,但一想着被一个妖物看不起,那怎么都不得劲,既然如此,那就看看到底是你们引以为豪的体魄更了不起,还是我的体魄能力压你! 两人各自前掠,最后相撞,与此同时,天地之间骤然响起一道巨大声响,如同天雷在云层翻滚,与此同时,两人身侧的积雪全数被震起,朝着天空涌去,本就是大雪磅礴的天气,此刻风雪自地面而起,天地之间满目都是雪白。 袁灵率先一拳击出,砸向陈朝头颅,这位妖族的年轻俊彦,其实陈朝知晓,在镇守使给予的那本册子上,对于袁灵有过记载,此人曾经和边军交过手,本体乃是一头巨大青猿,体魄远胜一般的妖族,更是力大无比,曾在漠北平原遇到过一支人族的千人骑军,此人硬生生斩杀大半,最后伤重,却也没能被人留下。 那一次一战成名,让袁灵在边军这边有了名声,但那个时候的袁灵不过才踏入苦海境,可如今他已经切切实实是一位彼岸境了,境界暴涨之后,此人便更难对付。 原本这等年轻天才,应当潜心修行,可他却喜欢在漠北平原游曳,专找人数不多的边军袭杀,而且手段残忍,被他盯上的,几乎很难有全尸。 将军府也针对此人有过几次围杀,最近一次,曾经派出数位彼岸境联手埋伏,但还是被他斩杀两人之后,远遁漠北。 妖族自然还有许多境界比他更高,战力更强的年轻人,但最让人头疼的,大概也就只有他了。 陈朝屈肘拦下对方这势大力沉的一拳,同时一脚横掠,朝着袁灵的腰间踢去,后者冷笑一声,一拳猛然砸下,明显便是想要一拳砸断陈朝的一条腿。 滚滚妖气伴随着拳罡而下,若是真能砸中陈朝的腿,说不定真能让陈朝在顷刻间便折损大半战力,只是陈朝支撑地面的一条腿很快扬起,重重踢向对方下落的拳头。 砰的一声,气机和妖气的相撞,两人都不愿意后退,那就只剩下境界的比拼了。 那一拳硬生生被拦下,袁灵也不恼,只是反手握住陈朝两只脚的脚腕,然后用力往两边扯去,随即他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笑容,好似下一刻他便能看到陈朝被他撕成两半。 但发力之后,袁灵才有些恍惚出神,自己用尽气力,对方双腿竟然并没有分开太多。 这个现实让他不能接受,他双臂青筋暴起,再次发力,闷哼一声之后,反倒是被陈朝挣脱,一脚踢中心口。 但与此同时,反应极快的袁灵横臂拍在陈朝胸前。 他倒退滑行数丈,陈朝也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在半空飘飘荡荡,一直下坠,但最后陈朝却在不远处站住身形,然后伸手掸了掸身前风雪,问道:“这点本事就狂得不行?” 袁灵抬起头,并没有因为陈朝出人意料的体魄而显得慌乱,反倒是眼中在顷刻间迸发出无尽战意。 这一次,袁灵疾驰而来,带起风雪,一身妖气勃发,让天地之间的风雪都改变轨迹,朝着陈朝那边而去,在陈朝眼里,宛如天地之间不知道何时多出的一条百丈雪龙此刻正张牙舞爪地朝着自己扑过来。 两人的再次相撞在那条雪龙崩碎之后,陈朝一拳砸在龙头之上,直接在顷刻间便将龙角崩碎,再之后,一整颗龙头,支离破碎。 不过还不等他彻底将这条雪龙毁去,那边袁灵便径直从龙尾处闯入,以自己无双体魄撞向陈朝。
陈朝在风雪里伸出一只手按在袁灵的额头,后者则是一拳重重砸在他的心口。 陈朝闷哼一声,但身形不退,硬生生扛下这一拳之后,他也几乎同时一拳砸向袁灵头颅。 仍旧是一声巨响,天地之间仿佛有神人开始擂鼓。 可这并非结束,而是开始。 紧接着,风雪之中响声不断,两人互相出拳交手,只是顷刻间便已经互换了数百拳,期间陈朝的拳头多数朝着袁灵头颅而去,而袁灵的拳头则是砸向陈朝心口。 两处都是要害,但两人即便被砸了数百拳,也都并未因此重伤或是毙命。 不过此刻袁灵额头之处,已经鲜血流淌,而陈朝心口,外面那件雪白衣袍,早就被砸穿。 心口遭受数百次撞击,早就皮开肉绽。 仿佛两人早就决定,都不停手,看到底谁先扛不住这场纯粹以体魄展开的对决。 风雪之中,遍布杀机。 又在数百道响声之后,袁灵渐渐有些精神涣散,但定睛一看,对面的年轻武夫还是那般气定神闲,这让他只觉得无法相信,身为妖族,他天生有体魄上的优势,可如今自己都快要坚持不住了,怎么对方看着反倒是这般浑不在意。 又是半刻钟过去,此刻早就已经过了他所说的半个时辰,可他始终没能在体魄上战胜对面的陈朝。 这样的结论让他无比恼火。 终于,在陈朝下一拳之前,袁灵终于屈肘拦下那轰向自己头颅的一拳。 陈朝一拳压下,看向这个已经主动示弱的妖族天才,问道:“这就不行了?” 本就心中恼怒的袁灵,此刻听到这话,只觉得自己被羞辱到了极致,怒吼一声,撑开陈朝手臂,就要再次一拳砸向陈朝胸膛。 不过这一拳虽说长驱直入,但很快便被陈朝用手掌贴在手腕上,然后借助巧劲推开,再之后,袁灵是结结实实再挨了一拳。 这一拳打得精神恍惚,不过却没有能借此脱离战场,而是被陈朝再度拉住手臂,一拳砸向眉心。 “你不想打了?可轮得到你做决定吗?” 陈朝面无表情,吐出一口白雾的同时,如同雨水般绵密的拳头不断落下,每一拳都朝着袁灵眉心而去。 只是顷刻间,他额头处,早已经是鲜血淋漓。 袁灵怒吼一声,浑身妖气激荡,挣脱陈朝钳制,身形不断滑行,终于到了那杆长枪之前,只是还没伸手握住,就被不依不饶赶来的陈朝直接撞飞出去。 陈朝不断前掠,冷笑不已,之前是你要以身躯相较,如今打不过了就不想打了?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让不让你握枪,你说了不算,老子说了才算! 袁灵自从落入下风之后,便一直烦躁,原本不过觉得对方是个大一点的老鼠,即便壮硕,但迟早要被自己这只老猫玩弄到死,正因为如此,所以之前他才没有下场,而是等到一切结束才现身。 但如今来看,形势逆转,仿佛自己才变成了那只老鼠。 始终无法摆脱陈朝的袁灵,此刻终于忍不下去,怒喝一声之后,浑身上下弥漫出来一股恐怖气息,然后墨绿色的长袍骤然断裂,和人族没有什么区别的手臂,在此时此刻渐生青毛,那张英武面孔在此刻也变得狰狞。 身躯也在此刻骤然暴涨的袁灵,只是顷刻间,便已经有了丈余身高,在同时显露出原形的当口,袁灵一拳砸出,陈朝躲闪不及,被一拳轰飞出去,跌落在风雪之中。 而袁灵在此刻,身上衣衫尽碎,变成了一头有着丈余身高的高大青猿! 之后他一把拔出雪地里的那杆黑色长枪,朝着陈朝那边便丢了出去。 长枪迅猛,如同流星,在风雪之中拖拽出一条刺眼白痕。 只是随着一阵清脆声音,长枪倒飞回来,袁灵接住长枪,看向远处。 风雪之中,陈朝缓慢起身,手提云泥,抹了一把嘴角溢出的鲜血,讥笑道:“原来是一头青毛畜生。” 第五百一十九章 惆怅的陈朝 ,武夫 被逼出原形的袁灵双眼猩红,满目杀意。 “我一定要将你的心肝掏出来,好生品尝,看看是什么味道!” 妖族以人族为血食,但实际上境界越高的妖族,便越发对血食没有兴趣,妖族自有修行之法,吸纳天地精华为己用,和武夫之外的人族修士类似,其实这才是妖族的逆天之处,本就是世上无双的体魄,兼有妖术在身,自然在和人族的交手上占据极大优势。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方外修士不愿意和妖族硬拼,而大梁始终只能被动防守的根结所在。 陈朝握紧云泥,没有多说,只是吐出一口白雾,看着比他高大许多的青猿,笑了笑,然后对着他招了招手。 放马过来。 不动刀的时候你不是我的敌手,动了刀之后,你又有什么本事胜过我? 青猿仰天长啸,音浪震天,远处的雪丘被音浪波及,瞬间便崩塌,无数积雪下落,然后形成一个又一个雪球,朝着这边卷来。 风雪呜咽。 袁灵开始朝着陈朝狂奔而来,手中黑色长枪闪烁着诡异光泽,妖气炸开,在风雪之中,开辟出一条大道! 两人的身形不断临近,高大青猿此刻身躯雄伟,两只手臂更是比寻常人的大腿还要粗壮不少,那些青色的毛发之下,仿佛蕴藏着无数的力量,两人相距不过数丈的时候,他终于一枪刺出,强大的气息伴随着风雪而至,好似天地之间起了一阵大风,吹得陈朝的衣衫在此刻都猎猎作响。 陈朝面无表情,手中云泥早就出鞘,但此刻并未挥动,直到两人相距更近,不过两三丈之内的时候,才猛然挥动。 刹那间,风雪之中满是铺天盖地的刀光,四处都有,不断闪逝。 两道气机在风雪里骤然相撞,只一刹那便将周遭的风雪碾成齑粉。 黑色长枪穿过风雪,直刺陈朝心口,这一枪相当霸道,枪尖上蕴含着的强大气息,若是一旦刺中陈朝,只怕陈朝刹那间便要重伤。 云泥此刻已经刀柄转为黑色,被陈朝高高举起,然后一刀猛然斩下。 火花四溅! 不过这次,陈朝并未能在原地站住,而是被袁灵真身的强大力量往前撞飞,那杆长枪一直在他身前,妖气不断前涌,陈朝脸色微变,除去之前遇到的那个妖族女子之外,他到底是没有和真正的妖族天骄有过交手,对于这等血脉强悍的妖物,他还是有些轻敌了,原本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至少能够拼个势均力敌,但却没想到,对方显露真身之后,力量暴涨,单说体魄,只怕此刻陈朝,已经要落于下风。 不过这倒也不是不可接受,毕竟妖族体魄本就要胜过人族,而眼前这头青猿,也明显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陈朝不断出刀,斩落身前的妖气,但身形却不由自主地往后滑行出去,一直不停。 雪地上很快出现两道长长的痕迹,但又很快被后面越滚越大的雪球覆盖。 如此便形成一道怪异景象,陈朝和袁灵在前,后方雪球则是一直滚动,追着两人。 数百丈之后,袁灵再度大喝一声,枪尖上挑,陈朝横刀,但被巨力激荡,手中云泥也几乎脱手,虎口在这一瞬间,也被震得生疼。 陈朝再度吐出一口白雾,自嘲这些日子对于体魄打熬没有前些日子上心,要不然也不至于此。 随着袁灵不断往上发力,那杆黑色长枪的枪身在顷刻间便崩如新月,陈朝一次又一次发力,但始终力有不逮,最后还是被这一枪挑飞,朝着空中飘落,袁灵冷笑一声,同时双脚用力,在地面踏出两个很深的大洞,然后一跃而起,长枪再度刺出! 不过陈朝却已经在空中稳住身形,很快便是一刀斩出。 一道十数丈的刀罡自天地之间而出,径直落下,袁灵不躲不闪,横枪在前,硬抗这一刀,但刹那之后,还是朝着地面急速坠落。 此刻身后雪球,早就已经巨大无比,但随着刀罡压下,雪球瞬间从中被斩开,变成两半。 轰地一声巨响! 无数风雪将袁灵掩埋。 只是不等陈朝做出动作,袁灵真身直接从风雪里撞出,一枪递出,天地微动!
陈朝被袁灵这一枪再次击飞,跌落远处。 等到陈朝站直身子之后,袁灵已经再次来到身前,再次刺出一枪的同时,另外一只巨大手臂,猛然往下一砸! 陈朝皱眉,对方这等体魄加打法,怪不得在战场上数次逃脱,这明摆着光是横冲直撞便已经够人受的了。 以云泥刀身拦下长枪,陈朝正好借力倒飞出去数丈,正好躲过那势大力沉的一拳。 袁灵一拳,则是直接将雪地砸得凹陷下去。 一个巨洞出现在两人身前。 袁灵一跃而过,巨大的身躯丝毫不显得臃肿缓慢,反倒是兼具灵猴的灵活,袁灵这样的存在,果真是天地的宠儿。 陈朝没工夫去多想,在顷刻间便和这头巨大青猿对刀数次,大将军所传刀式,陈朝早就已经烂熟于心,那都是脱胎于军中的杀伐之术,最为简洁,也最为直接省力。 之后瞅中袁灵出枪的空当,陈朝主动欺身而上,来到对方身前,手中云泥直直斩下,这一刀下去,对方只怕要被陈朝从当中直接斩开! 但陈朝还是低估了袁灵的反应速度,也低估了他体魄的强大。 袁灵及时止住身形,朝着身后仰去,躲过了胸膛的那一刀,但还是被陈朝一刀斩中小腹,可惜的是,即便有无数青毛在此刻被斩碎,陈朝的刀尖也只是在青猿的小腹上留下了一道不足一寸的刀口。 陈朝愕然,云泥的锋利,早就远胜所谓的百年一剑,不去说别的,只以利器比较,陈朝这柄直刀,乃是当之无愧的世间第一流的利器,可即便如此,想要破开袁灵的身躯,也这般艰难? 陈朝无法想象那些所谓剑修,若是同境而战,只怕大多数剑修的飞剑在袁灵身上也不过只是给他挠痒痒罢了。 被一刀斩中,袁灵吃痛,双目变得更加猩红,这一刀无法对他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但足以再次激怒他! 而此刻,沾染了青猿鲜血的云泥再次刀柄转而雪白。 陈朝再度吐出一口白雾,别的不说,只要眼前的青猿会受伤,那就无所谓,反正血流得足够多之后,都是会死的。 被激怒的袁灵再次仰天长啸,音浪直接将附近的雪丘全数震塌,一场雪崩,瞬息而至! 陈朝看着那被人力引发的天地之威,脸色有些难看。 …… …… 即便是被引来一场雪崩,两人也不为所动,而是在风雪里不断厮杀。 袁灵宽厚的后背不畏惧任何风雪,可陈朝可不行,在和袁灵厮杀的时候,他需要时刻注意,不是畏惧被风雪所杀,只是一旦被这场雪崩影响,对面这头越发狂躁的青猿想必就会瞅准时机,将自己打杀在这里。 陈朝叹气不已。 眼前这头青猿不蠢,可不太好杀了。 之后两人在风雪里,终于有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互相换伤。 袁灵一枪刺中陈朝肩膀,直接将其贯穿,而陈朝的一刀也几乎直接贯穿对方的身躯。 距离心口,只差分毫。 陈朝遗憾不已,但还是很老实收刀后掠,拉开和眼前青猿的距离。 两人身上,此刻都鲜血流淌,看着都极为凄惨。 好死不死,下一刻,袁灵被身后的一个巨大雪球碾压,站立不稳,陈朝却眯了眯眼,没有选择在此刻欺身而上,而是谨慎地再退后数丈。 果不其然。 就在自己原本所站的位子那边,连带着往前一片,雪地骤然塌陷。 陈朝躲过对方临时构建的一方陷阱,摇头道:“一头畜生,学人算计什么?” 袁灵默不作声,只是松开手中黑色长枪,天地之间,突然出现了一道强大的威压。 天地之间,风雪仿佛停滞。 而后无数道冰矛拔地而起,涌向天空。 陈朝叹气道:“他娘的,这年头一只妖也会这些东西,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会儿陈朝真是惆怅极了。 第五百二十章 不想死也得死 ,武夫 妖族体魄胜过武夫,又他娘的兼具妖术,陈朝在青猿面前,可谓什么都不占优。 之前双方以体魄较量之下,陈朝还能偶尔占据上风,这次对方已经开始动用妖术了,陈朝真是叫苦不迭。 这他娘的算怎么回事? 不过骂娘归骂娘,看着那无数拔地而起的冰矛,陈朝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精力应对。 冰矛涌向天空,只是稍微停滞之后,便朝着陈朝激射而来。 无数道冰矛铺天盖地,宛如万箭齐发。 陈朝深吸一口气,并不打算就此坐以待毙,而是在那万千冰矛落下的同时,便重重一刀斩出,一道刀罡在瞬间破碎无数冰矛,但剩余冰矛好似有灵一般,并没有按着预定轨迹下落,而是汇聚而来,继续扑向陈朝。 与此同时,袁灵也直接朝着提枪朝着陈朝再次袭来。 陈朝低声闷哼一声,手中云泥缓缓抬起,面对这些冰矛,再不用点压箱底的东西,估摸着就要丢了自己小命了。 随着一道刀光骤然而现,天地之间,隐约之间闻听有淡淡龙吟之声。 就在风雪之中,陈朝身后,一条真龙虚影缓慢出现,只是此刻龙头低垂。 袁灵一怔,身为妖族,看到这条真龙虚影,他脸色微变,龙族对于人族来说,不过是传说中的东西,但对妖族来说,意义更为重大,在古老的传说之中,当年妖族都是由龙族统治的。 所有妖族对于龙族,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 虽说这条真龙不过是一道虚影,但在此刻,他已经有了恍惚间的出神。 就在这刹那间,真龙抬头! 一道刀光,自下而上宛如真龙出水,朝着天幕撞去。 天地之间,无数冰矛在此刻纷纷碎裂。 袁灵也被这道可怕刀芒生生震退数百丈! 随着冰矛破碎,陈朝整个人在半空中掠过数十丈,最后借着惯性,从天而降,正好从袁灵的头顶落下,手中云泥也在此刻重重砸下,白雾在顷刻间游走于陈朝的经脉之中,为他提供强大的气机流转,这一刀陈朝势必要将眼前的袁灵斩杀,再不济,也得让这头青毛畜生重伤! 袁灵刚刚站住身形,便看到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下意识双手上举,手中黑色长枪横在胸前,云泥斩在这杆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所做的枪杆之上,这一下,硬生生崩开一个缺口。 陈朝气机不断流泄出来,笼罩袁灵。 袁灵不甘嘶吼一声,但仍旧双腿颤抖,只是刹那便单膝下跪,但随着陈朝用力,他大半个身躯已经陷入雪地之中,只露出上半身。 陈朝冷笑一声,双手青筋毕露,直接将身上的衣衫炸开,露出那不知道有多少道伤痕的上半身。 袁灵狰狞的头颅不断嘶吼,最后一口鲜血喷出,然后彻底被陈朝砸入雪地之中。 陈朝面无表情,只是继续下压。 而后两人一起深陷雪地之中,被大雪掩埋。 …… …… 半刻钟之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雪地里撞出,再度被长枪刺中另外一边肩膀的陈朝,也一刀掠下,直接将袁灵一只手臂斩下。 断臂坠落雪中,染透一片风雪。 “吼……” 被斩落一臂的袁灵单手持枪,一直前冲,最后将陈朝钉入一处雪丘之中。 陈朝眉头紧锁,肩膀处传来的钻心疼痛,让他都有些难受,但这次以伤换伤,怎么来看都是自己赚翻了。 不过袁灵显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眼前的陈朝,松开长枪之后,他往前踏出一大步,然后用仅存的一只手握拳砸向陈朝。 陈朝躲闪不及,另外一侧的肩膀被一拳砸中! 原本受伤的部位再次被砸中,让陈朝难受不已。 不过他也只是默默低头,攥紧了手中的云泥。 等到袁灵再砸出一拳的时候,陈朝没有握刀的那只手,也是瞬间抬起,对上对方的拳头。 两拳相交,陈朝不落下风。 他咧嘴一笑,已经是满嘴鲜血,“青毛畜生,不行了?” 看着陈朝这会儿还如此嚣张,袁灵怒不可遏,本来这场大战他便一直被陈朝压制,难受得不行,此刻看到陈朝这个样子,他浑身上下的妖气不断调动,已经几乎是尽数涌出,一定要将陈朝的身躯砸穿! 只是下一拳尚未砸出去,便被陈朝率先一拳砸在自己头颅上! 砰地一声巨响!
袁灵的头颅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去,陈朝同时一刀挥出,斩断那杆黑色长枪,然后往前踏出一步,一拳轰向袁灵心口。 袁灵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陈朝紧追不舍。 在前掠过程中,陈朝吐出一口鲜血,骂道:“老子受一次那妖女的气就算了,你他娘的算什么玩意儿,也觉得能杀老子?!” 前掠之时,半杆长枪还钉在肩膀处,但丝毫不妨碍陈朝不断出拳,砸向这头让他受了重伤的青猿。 数丈之后,袁灵胸前已经是血肉模糊,而他则是也意识涣散。 陈朝忍痛拔出插在自己肩膀上的半杆长枪,重重拍入袁灵心口。 然后一脚将这已经断了一臂的青猿踢飞出去。 看着青猿坠入雪地之中,陈朝这才停下,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 这一战,虽说局势不如之前对敌那身份不知的妖女凶险,但却是当真有好几次陈朝都站在生死相隔的一线之间的。 不过让他再选一次,他都宁愿是再和眼前的袁灵一战,也不愿意和那妖女再碰面。 前者陈朝不觉得自己会输,后者,陈朝不敢保证自己会赢。 即便断刀已经重铸,境界比起来之前又有进步。 不过就在陈朝以为那袁灵此刻怎么都会断绝生机的时候,远处雪地里,袁灵竟然又再一次摇摇晃晃站起来了。 陈朝愕然。 然后便看着袁灵用仅存的一臂伸手拔出插入自己身躯里的那半杆长枪,双目猩红得迈着明显缓慢不少的步子朝着自己冲过来。陈朝骂道:“你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到了这会儿,即便是他都不得不佩服眼前这头青猿的生命力之顽强了。 都他娘的这样了,居然还不死?! 不死就不死吧。 老子多砍你几刀,你总要死! 陈朝咬了咬牙,再次朝着对方撞了过去。 …… …… 两人的再次相撞,眼前的袁灵明显比起来之前便要显得行动缓慢不少了,手中长枪被斩断之后,即便是再度挥出,也没了之前这么广阔的杀伤范围。 陈朝以在剑气山所悟的游鱼应对,虽说和龙抬头那一招一样,陈朝的游鱼距离真正成型还差得很远,但随着他施展起来,出刀轨迹也不是袁灵能够琢磨透的,只是片刻间,便已经在这头青猿身上留下密密麻麻不少伤口。 雪白刀锋一次次出现,便让青猿体表处出现一次次伤口。 半炷香之后,眼前的青猿已经浑身都是伤口。 】 有些地方,已经可见白骨。 眼看着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陈朝一跃而起。 “老子还不信,你还不死!” 陈朝一刀斩下袁灵头颅。 袁灵硕大的头颅,就此滚落下来。 陈朝看也不看,直接一脚踢飞。 袁灵头颅如同一颗雪球,越滚越远。 与此同时,袁灵体内有一颗青色妖珠缓慢升腾而起,幻化成一头小青猿,然后就要朝着远处掠去。 陈朝眼疾手快,一只手抓住那头妖珠所幻化的小青猿,小青猿一脸怨恨,陈朝看着他笑道:“他娘的,你还真有不少保命的法子。” 不过下一刻,他手臂发力,直接便将这颗妖珠捏碎。 袁灵就此身死道消。 陈朝这才仰头倒下,大口喘着粗气。 原本想着进入漠北雪原之后,徐徐图之,谁知道这一来便遇到这么生猛的玩意。 差点把命搭上了。 陈朝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大口嚼了几下,然后缓缓坐起身,环顾四周,这位年轻武夫忽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那些修士里,好像还有一个人幸存。 是个炼气士。 也是那一夜碰到的那群炼气士里,唯一一个对自己表露善意的修士。 不过随着这几次雪崩,那个叫做梁衿衿的女子炼气士早就被风雪掩埋了。 陈朝有些茫然,有些不确定道:“不会死了吧?” 陈朝艰难起身,散出神识,总算在某处找到了那个至今都没醒来的女子, 之后陈朝将这个女子从大雪里刨了出来。 伸手摸了摸女子的心口。 有些……软。 不对……还有心跳。 没死。 陈朝很满意。 第五百二十一章 你骗人 武夫第五百二十一章你骗人夜幕中,一处隐蔽雪丘,陈朝又点燃一堆火,然后拿出一件崭新的雪白长袍换上,顺带着吃下好几颗临行之前从皇宫那边顺来的丹药。 不过也不能叫做顺了,自家东西,就是拿! 闭目调息数个时辰的陈朝伤势好转不少,肩膀处的两处枪伤虽说贯穿身躯,但和体内的其余伤势比较起来,其实还是小巫见大巫。 和袁灵的那一战,陈朝事后复盘,所受伤处至少有数十处,都是些麻烦伤势,经脉有些地方已经堵塞,要不是体内有白雾在,他这会儿估摸着就类似活死人了,动都动不了。 在最后运转一次体内的白雾之后,经脉里的最后一处堵塞终于冲透,陈朝吐出一口白雾,总算是舒坦不少。 也就是在这会儿,一直都昏死的梁衿衿总算是醒来,这位女子炼气士醒来瞬间便惊慌失措,显然记忆还停留在之前和妖族交手那会儿,不过等到她发现此刻已经天黑,加上身处火堆旁,这才松了一口气,但瞬间便发现自己四周并没有师兄师姐们的踪迹,而是只有一个脸色苍白如纸的年轻男子,又再次紧张起来。 不过很快她便看清楚陈朝面容,虽说这会儿陈朝脸色苍白,但面容未改,她倒是很容易便认了出来,“怎么是你?” 她有些惊讶,想着自己应当是和自己的师兄师姐在一起才是。 陈朝看了一眼梁衿衿,对这个女子炼气士,他自然没有什么恶意,相反观感还不错,要不然最后也不会想起她,还费力将她从雪地里刨出来,更别说之后为了脱离战场和其余妖族追杀远行数百里了。 要知道那会儿的陈朝可是比一般的普通人还要不如,扛着一个女子行走数百里,真算是要了他的老命。 也不知道这女子是吃什么长大的,看着柔弱无骨,扛起来的时候,居然那么沉! “我师兄师姐呢?” 梁衿衿很快开口询问。 陈朝丢了一块干柴在火堆里,淡然道:“死了。” 梁衿衿一怔,随即伤心起来,但还是不甘心问道:“谁死了?” 陈朝瞥了她一眼,“都死了。” 梁衿衿一怔,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陈朝有些无语。 “用眼睛看到的。” 陈朝有些虚弱,说话显得有气无力。 梁衿衿听到这个答案,有些伤心地低下头去,很快便满眼都是泪水,她本来就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虽然说师兄师姐经常训斥她,但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同门,如今得知他们都死了,自然伤心。过了好一会儿,梁衿衿才满脸泪水地抬起头来看着陈朝,问道:“师兄师姐他们的尸首在什么地方,我想去帮他们收尸。” 陈朝摇摇头,“那边这会儿估计聚集了很多妖物,你过去就是自投罗网,除了白白送死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梁衿衿又有些伤心地低下头,看起来又要哭一场了。 陈朝有些不忍心,叹气道:“我已经帮你把他们掩埋了,算是死有归处。” 梁衿衿猛然抬头,但很快眼里的情绪又低落下去,“你骗人!” 陈朝一怔,怎么他娘的世上女子都有一种男子不知晓的能力吗?骗不骗人,一眼就能看透? 想到这里,陈朝更郁闷了。 陈朝的确没有帮那帮人收尸,一方面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再不早点离开,被后续来到那边的妖族发现,那就只剩下一个死字了。 另外一方面则是陈朝根本不愿意做这种事情,不管是那群炼气士,还是那帮年轻剑修领头的修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帮人死了也就死了,收个鸡毛尸。 想到这里,陈朝忍不住咳嗽两声,有些鲜血就止不住从嘴唇里喷出,洒落在雪地上。 陈朝抓起一把雪将其掩埋,再次叹了口气,亏大了。
梁衿衿看了一眼陈朝,很快便从怀里拿出一颗丹药递给陈朝,“你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吧?这是我们松溪山的灵丹,很贵重,我也只有一颗,给你。” 陈朝没有接,只是摇头道:“自己留着吧,往后说不定还有什么凶险,留着保命。” 梁衿衿皱了皱眉头,还是倔强地将那颗丹药递给陈朝,“你救了我,我怎么都要回报你,你拿着!” 陈朝苦笑道:“说不上救,就是把你从雪地里刨了出来,收不得这么大的礼。” 这句话半真半假。 梁衿衿又皱眉道:“你骗人!” 陈朝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这他娘的…… 陈朝无奈接过丹药,但没有吃,只是很快梁衿衿便盯着他,一副他不吃不罢休的样子。 陈朝叹了口气,只好把那颗丹药放到嘴里,吞了下去,不过片刻之后,反倒是真觉得舒服不少,论起来炼丹之类的本事,大梁的确比起来这些方外修士,差得太远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看着陈朝吃完丹药,梁衿衿再度开口询问。 这一次陈朝沉默以对,他总不能说从一开始便跟着你们吧?可不这么说,他随口瞎编,估摸着又要被眼前的女子指着鼻子说,你骗人! 陈朝惆怅不已。 梁衿衿犹豫片刻,轻声问道:“你能告诉我,我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陈朝想了想,还是说起了之后的事情,那个年轻剑修在关键时刻对同是人族的许如出手,之后他们全部死在那边。 “那这么多妖族都是你一个人杀的,你好厉害,可……” 梁衿衿欲言又止,有些话想问,但不敢问。 陈朝想了想,轻声道:“不是不想救你的师兄师姐们,是我赶到的时候,外围还有一批妖物,耽搁了些时间。” 看着梁衿衿又要开口,陈朝叹气道:“好吧,我骗人。” 梁衿衿摇头道:“没有。” 陈朝一怔,随即想了想,没有说话。 陈朝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天赋,可以判断对方说的是不是假话?” 梁衿衿摇摇头,“不能告诉你。” 陈朝自顾自说道:“大概是什么道法,可以探寻什么别人不好寻找的地方,只是顺带可以判断人是不是在说假话?” 梁衿衿一怔,随即有些生气道:“你偷听我们讲话!” 陈朝淡然道:“算不上偷听,那晚你那位许师兄太自大了些,觉得我离得远就听不到了,不过我这个人天生听力好,就听到了。” 梁衿衿又要开口。 陈朝摆手打住,“我不想再听了!” 梁衿衿犹豫片刻,没有说话,只是有些生气地低下头去。 陈朝笑了笑。 “你肯定从那晚之后,就一直跟着我们,你也想找那些宗门遗迹?” 梁衿衿很快又再次开口。 陈朝反驳道:“中间跟丢了几次,最后能遇见是缘分,不过我对那什么宗门遗迹没有什么想法,只是闲来无事,准备跟着去看看,谁知道就碰上了这档子事,要不是看你还活着,我估摸着早就跑路了。” 这次梁衿衿看着他,没有说那三个字。 陈朝叹气道:“我后来想想,你那晚要是不对我说对不起,我是不是就心安理得地跑路了。” 梁衿衿摇头道:“不会的。” “嗯?” 陈朝有些疑惑地看了梁衿衿一眼。 她轻声说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陈朝笑了笑,“那这样说起来,我还真是个好人。” 第五百二十二章 气运之说 武夫第五百二十二章气运之说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陈朝的脸色苍白,梁衿衿的脸有些红,她轻声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陈朝打趣道:“光说说?” 梁衿衿一怔,随即有些委屈地说道:“可我把丹药都给你了啊。” 梁衿衿想了想,脸色微红,仰起头看着陈朝,嘴唇微动,但还没开口,便被陈朝开口打断,他一脸严肃,“姑娘,把你龌龊的想法收回去,我是个好人。” 梁衿衿愣在原地,但很快便捂嘴笑起来。 陈朝笑了笑,说道:“报答人的方法有很多,不如给我讲讲这什么宗门遗迹的事情?” 梁衿衿摇摇头,皱眉道:“这是宗门机密,出门前师父说了,不能告诉别人。” “这也不算是什么机密吧?至少很多修士都知道,就我孤陋寡闻而已,你不过是把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再说一遍,不算是违背什么师门戒律。”陈朝循循善诱,笑眯眯说道:“这样吧,你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是你说的行不行?” 梁衿衿看着眼前的陈朝,有些犹豫。 她涉世未深,哪里是陈朝这样的人的对手。 陈朝说道:“你现在孤身一人,总不能一个人返回宗门吧?漠北平原这么大,你走出去要不了几天,一定就变成了那些妖物的盘中餐,还不是只能跟我一路,我现在可不能回去,反正也没事情做,你不如带我去见见世面,到时候东西我一样都不要,我一个武夫,拿那些东西肯定也没用,不还是让你带走吗?” 说着话的陈朝只觉得满满都是罪恶感,在这里诓骗一个无知少女,实在是没有什么脸。 不过他说的话倒也不是都假,眼前这女子的的确确是一人离开漠北平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若是没有同伴,她很可能死在这漠北平原上。 不过若是梁衿衿不愿意,他倒是不介意将她送出漠北平原,不过之后何去何从,陈朝倒是有些伤脑筋,他知道的事情最少,在漠北平原上就像是一个无头苍蝇。 想来其实来自大梁的年轻修士,大概都有和他一样的困惑。 梁衿衿想了很久,才问道:“你真的要帮我吗?” 这趟出门,师兄师姐们都已经死在了漠北,她要是空手回去,一定会被门规惩处的,炼气士宗门一向更在意天道,对于什么师徒情谊,同门情谊,没有什么人看重,她倒是个例外。 陈朝点点头。 这次梁衿衿看了他很久,没有说话。 倒是把陈朝看的紧张得不行。 “我们松溪山有一门术法名为望气术,山中没有多少人适合修行,我从小便修行这门术法,因此可以看到天地之间许多常人看不到的缥缈气运,每座宗门都有属于自己的气运,这种东西只有我们炼气士才看得到,不过宗门一旦破灭,气运随之消散,随着时间越来越长,那些常人看不到的气运就会消散在天地之间,但也会残留一道隐约气运,就不是一般的炼气士能够看到的了,只有修行望气术,才能勘察到。” 梁衿衿看着陈朝,轻声道:“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这样一股气,从头顶升腾而起,你说谎的时候,那股气会有轻微波动,所以我知道。” 不等陈朝开口,梁衿衿连忙说道:“但是一般的炼气士看不出,只有修行望气术到一定地步的人,才能看得到。” 陈朝问道:“这么玄妙?这门术法你们松溪山有多少人会?” 梁衿衿伸出一根手指,骄傲地指了指自己。 这意思很明确,就她一个人而已。 陈朝好奇问道:“能不能教教我?” “不可以!”梁衿衿很直接便拒绝了陈朝,这是宗门秘法,只有松溪山弟子才能修行,哪里是能够随便传给外人的。 不过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生硬,梁衿衿很快便小声道:“教你你也不见得学得会,只有特别天资的人才能学。” 陈朝哦了一声,本来就是随口一说,也没真想着梁衿衿会把这门术法传给他,不过他随即便想起一件事,之前在天青县那帮炼气士来找寻龙脉,也是为了打气运的主意。 “你们除去能够看到宗门或者王朝的气运之外,也有法子可以抢夺吧?” 陈朝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不对他喊打喊杀的炼气士,还是很想知道一些关于炼气士的内幕。 梁衿衿点点头,“自然有这等手段,炼气士一道修行的本来就是吸纳天地气运为己用。” 陈朝好奇道:“那这气运到底有什么用?” 气运两字,说起来虚无缥缈,但却是炼气士的立身之本,到底有什么作用,陈朝也很好奇。
梁衿衿既然已经开口说了这么多,也不差这么点了,她开口说道:“气运一事,普通人觉得虚无缥缈,但在我们炼气士看来,那却是天地运行的规律,万事万物都有气运,不过有些可以称为气运,有些只能说是气,凡人也好,还是山川也好,就拿最简单的树木来说,是否有些果树今年结下比往年更多的果子,然后之后两三年便要歉收?其实这就是气在同一年用得太多,来年气便不足,所以便会有此情况,气控制着这世间的万事万物,我们炼气士便是观测且引导,但无法说是决定他们的走向,但气运则是不同,一座王朝的气运若是衰竭,往往便会很快崩塌,最后导致的结果可能多种多样,但归根结底还是气运不足。” 陈朝皱起眉头,“也就是说,你们炼气士是有本事将宗门或是王朝的气运维持的,那岂不是说你们这些炼气士甚至可以让一座宗门或者王朝长存世间?” 梁衿衿摇摇头,“气运一旦衰竭,那便是江河日下,如同洪水决堤,非人力可以挽回,炼气士可以做的,只是小心维护,或是小心攫取。但其实都只是杯水车薪,不能做到决定性作用,不过攫取一事,若是布置妥当,是可以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耗尽一座王朝或是宗门气运的,从而导致其覆灭,不过也不会是短时间就能发生的,更何况各大宗门都有高人,若是觉察到了,打破其布置也就是了,再换句话说,像是痴心观之类,若是一直涌现年轻天才,那些修士身上的气运和自家宗门相连,随着他们的境界越来越高,自然反哺给宗门的也越来越多,也就能让宗门的存在越发稳固,当然,在修士境界低微的时候,修行的时候,宗门气运也能帮助修士,只是他们修行都是自然而然,并非我们炼气士这样,有意将气运用在身上……” 仿佛知道说得有些太多了,梁衿衿赶紧捂住嘴巴,这些东西不该讲给外人听的。 陈朝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是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说来说去,其实气运一说,最终还是落到了人头上?” 梁衿衿皱起眉头,她从来没有往这边想过。 陈朝这么说,她甚至觉得有些道理。 陈朝笑道:“那岂不是说,凡事由人定,去他娘的什么天命气运?” 听着这话,梁衿衿脸色大变,连忙做出一大堆繁琐动作,最后她双膝跪地,喃喃道:“天地莫怪,天地莫怪!”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重新起身,有些生气道:“不可以不尊重天地,会遭报应的!” 陈朝笑道:“要遭报应也是我遭报应,你担心什么?” 梁衿衿哼了一声,没说话。 其实陈朝知道,刚刚梁衿衿这个动作,就是替他向天地道歉的。 这个女子,果然是生了一副好心肠,在只尊天道不顾人伦的炼气士一脉,的确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陈朝又想起了死在自己手上的那对炼气士师徒,中年道姑当时如此怒不可遏,只怕不是因为郭溪是她弟子的缘故,而是自己的弟子被陈朝杀了的缘故。 有点拗口,但大概应该是这样。 “偏题了,说说遗迹的事情。” 陈朝很快开口,想让梁衿衿继续说下去。 梁衿衿有些生气,但还是很快说道:“你们大梁之前,是大齐,当时漠北还是咱们人族的地盘,漠北平原上曾有一脉修士,宗门分布在漠北三万里,大大小小有十几座宗门,但由于妖族南下,那些宗门纷纷覆灭,在大齐灭亡之前便已经被灭了。” 陈朝又再次问道:“为什么会有修士选择在距离妖族那么近的地方建立宗门?” 方外修士对于妖族,都是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即便当年漠北三万里还属于人族,但那也是最为临近妖族的第一线,怎么会有修士想不通在那边建立宗门。 梁衿衿皱眉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陈朝有些无奈,这件事谢南渡或许知道,可他除了最开始和谢南渡一起读了些书之外,这些日子马不停蹄做了很多事情,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去了解那些东西。 “我们这些武夫,你也知道,平时谁都不拿正眼看我们,我们上哪儿知道这些事情去?”陈朝叹了口气,不过刚说完就后悔了,这他娘的不又要被说你骗人了吗? 梁衿衿却没有去看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有几分道理。 不过她随后的一句话,却让陈朝愣住了。 “那些修士在漠北建立宗门,当然就是为了抵御妖族,守护人族啊!” 第五百二十三章 风雪中的谜团 武夫第五百二十三章风雪中的谜团听着这句话,陈朝第一时间感觉到的不是感动,而是荒诞。 方外修士的印象几乎已经深入人心,对于世俗百姓视作草芥,他们只知道一心修行,哪里会管过同是人族的普通百姓死活?但此刻梁衿衿却告诉他,那些在漠北覆灭的宗门却是为了人族而覆灭。 这让陈朝怎么不震撼,怎么不恍惚? 怎么不觉得荒诞? 梁衿衿看着陈朝这表情,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陈朝揉了揉脑袋,摇摇头,平复了些心情,才说道:“你继续。” 梁衿衿狐疑地看了陈朝一眼,这才继续开口说道:“因为抵御妖族南下,让他们不厌其烦,最后妖族大军便将他们覆灭了,只是当时,其余修士似乎无动于衷,并未驰援,听说光是凭着这些修士,便在漠北坚守了整整两个月,战到了最后一个人。” “就连大齐也没有派人来驰援,当然当时他们已经是风雨飘摇,自顾不暇,南方有许多义军起义,他们也是忙于镇压。” 如果之前陈朝是觉得震撼,这会儿便是觉得实打实的悲哀,这帮修士在前面为人族拼命,却没有人帮忙,让这么一支孤军全数战死。 陈朝沉默了很久,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低着头。 有时候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道会这样,但有时候他好像又很明白,这个世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梁衿衿似乎是感受到了陈朝的情绪变化,一时间也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低着头的陈朝,她学的望气术其实也能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变化,当然这些都是通过那股气的变化来发现的,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好像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就只是伸出手拍了拍陈朝的肩膀。 陈朝很快抬起头来,问道:“既然宗门覆灭,他们宗门内的那些东西,难道不会被妖族带走吗?” 梁衿衿没有想到陈朝的情绪变化得这么快,一时间有些失神,在陈朝喊了她两声之后,这才继续说道:“妖族修行和我们修行不同,拿人族道法没用,况且一般这种东西都会被藏在宗门深处,有诸多禁制,即便是明面上的东西被他们带走了,更重要的东西也会留下来,加上漠北夏天过后便有大雪,长此以往,只怕很多人早就已经找不到其中的踪迹了,大齐灭亡之后,你们大梁又修建了北境长城,修士难以跨越,妖族反倒是不在意,这漠北平原的东西,自然都保留下来了。” 陈朝到了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方一直在说你们大梁,那就是说,她已经知道陈朝并非什么所谓玉顶山的武夫了。 看出了陈朝的疑惑,梁衿衿理所当然道:“第一次见面你说玉顶山的时候,就在说谎。” 陈朝一怔,自己又把这件事给忘了。 “可你怎么能判定我是大梁朝……”陈朝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女子其实除去涉世未深之外,还很聪明。 梁衿衿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的腰牌露出来了。” 陈朝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左卫副指挥使的牌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露在了外面。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陈朝一脸尴尬地将那腰牌收好,没有说话。 “其实仔细想想,大梁的武夫里,除了你还有谁能杀那么多妖物,你之前在武试上可是夺魁的,后来我听说很多人想找你的麻烦,也都没能成功,所以你就只能是他了。” 梁衿衿说到这里,不由得多看了陈朝两眼。 陈朝叹气道:“既然被你知道了我的身份,那我只好……” 陈朝作势就要去提刀。 梁衿衿被陈朝这动作吓了一跳,但很快就笑了笑,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陈朝再次想起她的本事。 有些无语。 “你们炼气士对我好像都想杀之而后快,你好歹也是其中一员,怎么不同仇敌忾?” 在方外,陈朝的名声不小,但也不好,尤其是炼气士一脉,对于他根本没有好感,但她不同,从一开始对陈朝更多的是好奇,那些传言她也是将信将疑,现在陈朝甚至还救过她,她自然也就不去相信那些东西了。 “因为你是个好人啊。” 梁衿衿认真说道:“别人说你是坏人,那就是坏人了?是好是坏,总要自己去判断的,要是都听别人的话,那该多糟糕?” 陈朝松开刀柄,笑道:“有道理。” “不过你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敢和我同行?到时候被你的师门知晓,不会处罚你?” 陈朝往火堆里丢进去一根枯枝,看了一眼梁衿衿。 梁衿衿笑道:“又不是所有人都能看人是不是在说谎,我也会说谎啊,到时候我就说不知道是你就好了。” 陈朝哦了一声,一本正经道:“那我到时候到处去说你其实认识我,和我狼狈为奸呢?” 梁衿衿嘟了嘟嘴,没有搭话,但显然是不以为意。 陈朝揉了揉苍白的脸颊,笑着说道:“再说说些气运的事情?我还挺感兴趣的。” 梁衿衿有些不愿意,“我困了。” 陈朝笑着说道:“你骗人。” …… …… 之后的数日时光,陈朝和梁衿衿两人每隔两日便要换一处地方,原本依着陈朝的想法,换地方就换地方,走了便是,但是身为炼气士的梁衿衿却是郑重告诉他,要是离开的时候没有将痕迹彻底抹去,那么被有心人发现,那么他们很可能会被发现,只是陈朝只是一介武夫,也不会什么道法,只知道以气机破坏痕迹,谁知道这种东西在梁衿衿看来无异于破绽百出,她亲自施展,每次都要耗费小半个时辰,才满意离去。 两人走走停停,没有深入漠北,不是陈朝愿意耽搁时间,实在是因为自己如今这个身体状况,非要强行进入漠北,只怕再遇到一个有那袁灵一半厉害的人物,自己都能交代在漠北。 至于梁衿衿,陈朝就从来没有指望过她。 一个不曾踏入苦海境的炼气士,那点手段,在那些妖族眼里,只怕和蝼蚁没有什么区别。 说起袁灵,陈朝也觉得有些古怪,难道妖族的年轻天才都是随便拎出来一个这么强大的?还是说那家伙本来就是妖族的年轻人里,可以排在前几的人物? 之前镇守使的册子里只告诉了他有这么一号人物,但对方到底有多了不起,也是语焉不详。 北境边军和妖族打交道这么长的时间,大多数时候应对都已经极为困难,即便是派出斥候,也很难得到具体想要的东西。 陈朝想到此处就惆怅不已,那些修士有宗门在之后支持,自己好像全靠自己。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想那么多也是没什么用,说来说去,事情也很简单,能用刀杀死的就杀了,杀不了的,就等别人把自己杀了。 一切准备,最后都敌不过拳头大小。 想开之后的陈朝,倒是觉得心里舒坦不少。 …… …… 漠北平原,数道身影在一处明显遭遇过一场大战的所在四处寻找,片刻后,终于有一个青脸年轻妖修在一处的风雪里挖出一颗巨大的狰狞猿头,看到那至死都还睁着眼睛的猿头,那青脸妖修声音颤抖,“找到了!” 随着他开口,几个妖修瞬间靠拢过来,在看到那颗头颅的时候,也是震撼不已。 几人四目相对,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不远处,又有妖修开口,“尸体在这边!” 之后,几位妖修将尸首放在一起,看着那残缺了一条手臂,身上有无数伤口的巨大青猿尸体,都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才有人有些不可置信说道:“这怕不是袁灵吧?” 很明显,这已经是自欺欺人的话了。 不管怎么看,眼前这具尸首,都是袁灵。 可他们谁都不敢相信,袁灵竟然死了。 而且看起来死前,遭遇了一场恶战。 “人族到底是有多少人,才将袁灵围杀到死?让他连逃出生天的机会都没有。” 有妖修沉声开口,“狡诈的人族!” 其余人没有搭话,只是很快,便有人将附近的那些妖修和人族尸体全部都挖了出来。 青脸妖修从这一排尸体中走了过去,仔细打量许久,然后得出了一个他不得不相信的答案。 “除去零星的几个族人是死于飞剑之外,其余人应当都是死于同一个人之手。” 有妖修好奇道:“会不会就是死在了那个剑修手里?” “也有可能,但看着这残留剑气,那剑修的境界不应当有这么高,至少不至于能杀袁灵。” 青脸妖修正在思索的时候,远处又传来声音。 又有一批尸体被找到。 这一次,那一个剑修也在其中。 尸体很快被运来这边,青脸妖修看着那剑修尸首,再次陷入沉思,从他体内的残留剑气来看,之前有些族人便是死在了他的剑修。 可他身上虽然也有妖气残留,但很显然不是致命伤。 “这剑修,是被杀袁灵那人所杀。” 青脸妖修皱眉道:“可既然是同族,他们为何会自相残杀?” 这一点,他想不通。 但他至少从现场看出来了一点,那就是出手杀了袁灵那人,不仅杀了这剑修,还杀了大部分的妖修,也就是说那人一人之力,做了许多事情。 他们很想在现场再找出其他的证据证明这里绝不止一个人,但从种种证据来看,就是一个人杀了袁灵,还有大部分妖修连带着那个剑修。 “那人应当也是一个剑修,但为何我没能在袁灵身上感受到丝缕剑气?” 青脸妖修不解道:“可从伤口来看,应当是飞剑所伤,理应是一位剑修才是,况且只有剑修的杀力才这般强大,要不然袁灵为何会被杀死?” “即便是剑修,怎么会杀力袁灵?人族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年轻剑修了?难道是一位剑仙压低境界出手?” 袁灵在妖族年轻一代可是切切实实可以排到前三甲的强大人物,这样的人物被同样的人族年轻修士所杀,他们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些年他们一直压制人族,许多妖族已经渐渐不把人族放在眼里,可现在突然有人杀了袁灵,在他们看来,只有那些剑仙人物压低境界出手,才有这样的可能。 要不然同样是年轻天才,妖族没有任何理由弱于人族。 现场的种种,让他们似乎很容易便能看到答案,但却又显得那么扑朔迷离。 “是刀伤。” 随着一道声音在风雪里响起,一道人影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到来人,众人很快躬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西陆来到现场,看了一眼那些地面的尸体,沉默片刻,便有了答案,“那剑修曾对那个修士出过一剑,显然是因为被咱们围剿之后,想要抛弃同族独自逃亡,所以向那人出了剑,自己便借机逃离,但他没有想到外围还有咱们的人埋伏,所以很快重伤,至于为什么被同族所杀,是因为那个人看到了他做出这些事情,所以出手了。” 西陆只言片语之间,便将当时的局势复盘得清清楚楚。 “那个人应该是后来的,先杀外围的咱们的人,然后杀了这剑修,之后加入战场,杀了剩下的人,至于袁灵那个蠢货,自大罢了,当时肯定没有出手,最后想着和那人一对一,然后被那人斩去一臂,然后割下头颅,也算是堂堂正正输的。” “利器上没有剑气,便不是飞剑,和飞剑相当的利器,自然还有刀。” 西陆面无表情看着众人,“是个武夫。” 青脸妖修欲言又止。 西陆知道他想说什么,摇头道:“不是什么忘忧境压低境界,就是个彼岸武夫。” 青脸妖修脸色大变,“怎么可能?一个武夫怎么可能能杀了袁灵?!” 袁灵在他们的心中,一直都是奉若神明般的存在,他虽然向来独来独往,但战力强横,在尊崇力量的妖族眼里,依旧十分崇拜他。 更何况,他还的的确确是妖族年轻一代里,能排在前三的强横存在。 这样的存在,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不应该输给任何年轻的人族修士。 西陆平静道:“人族亦有天才,尔等再这般如同井底之蛙,那我族也离灭亡不远了。” 虽说西陆这么说,但是他们依旧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我与那人交过手,我认得他的气息。” 西陆想起了当初在大梁境内的事情,当时虽说那个年轻武夫在自己面前一直都被压制,但实际上自己也没有杀掉对方把握。 而且当时她是占据先手,一直让他刀不得出鞘,若是他从最开始便能拔出刀,当时情况,她也不见得能应付得那么容易,更何况从气息来看,当时的那个年轻武夫,此刻已经进步许多了。 能够斩杀袁灵,足以说明一切。 “我会找到他,然后杀死他。” 西陆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风雪之中。 第五百二十四章 对错我们都要去看看 武夫第五百二十四章对错我们都要去看看这些日子一直养伤的陈朝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梁衿衿的伤势本就不算是太重,更是早早恢复如初,不过这位女子炼气士很懂事的没有催促,只是安静陪着陈朝隔几日便换地方,仍旧是一丝不苟地做那些事情。 不过随着两人日渐熟悉起来,除去陈朝时不时会询问她关于炼气士的事情之外,她也会时不时问些问题。 “我听说你用的是断刀,什么时候又接好了?” “那么大的事情,你没有听说?” 陈朝笑着说了说剑气山的事情,梁衿衿这才哦了一声,很好奇问道:“你们那位皇帝陛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我听说他曾一个人横渡漠北三万里,还和妖帝交过手,最后居然还全身而退了。” 陈朝笑道:“这个故事我可没听陛下说过,要不然哪天你自己去问?” 梁衿衿皱眉摇头道:“我们炼气士是不能随便进入神都的,那是一座王朝气运最足之处,要是贸然踏足,对修行有很大的影响。” 陈朝挑眉道:“那之前万柳会的时候,为什么会有炼气士来?” 梁衿衿有些无奈道:“那当然也有解决办法啊,但那些东西又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我要是跑去神都,师父他们一定不会同意的。” 陈朝哦一声,又在交谈里有意无意地知晓了一些关于炼气士的事情。 不过梁衿衿很快反应过来,有些不满道:“你又套我的话。” 陈朝嘿嘿一笑,不辩解什么,这些时日他虽然问了很多关于炼气士的事情,但梁衿衿不是每件事都会说,有些时候说到重要时刻,她就会闭上嘴巴,于是陈朝就会有意无意地去套对方的话,最开始梁衿衿发现都会很生气,陈朝也会有些尴尬,但次数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陈朝问道:“那除去你们松溪山之外,还有其余宗门的炼气士会那所谓的望气术吗?总不能天下独一份,只有你一人有这本事吧?” 梁衿衿没有理他,只是转过头去。 陈朝无奈道:“这不算是什么辛秘吧,这也不说,真小气。” 梁衿衿猛然转头,看着陈朝问道:“谁小气了?我把那丹药都给你了!” 陈朝愕然,随即无奈,这句话,和那句你骗人,他可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不小气就说两句,这事儿藏着掖着做啥?” 陈朝笑眯眯看着梁衿衿,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就是这个意思? 梁衿衿气鼓鼓道:“那自然不是我们松溪山才会,北地炼气士和南方炼气士都有这门秘法,甚至一些宗门还有可以寻气的法器,只是无法做到我们这样精确罢了。” 陈朝古怪道:“既然不是什么独一份的秘术,那为啥不教我?” “就是不教给你!” 梁衿衿恶狠狠盯着陈朝,只是她装出来的样子,哪里有半点恶狠狠的,反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陈朝收敛笑意,认真问道:“既然是大家都知道,那你去那所谓的宗门遗迹,不会碰到同道中人?你那几个师兄师姐,依着我看,境界可不咋地,到时候能抢得过别人?” 梁衿衿皱眉道:“我们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不去那些大家都要去的地方,我们要去的那座宗门不大,而且位置偏僻,应该没有多少人能找到。” 陈朝哦了一声,随即摇头道:“莫得意思,就连出来寻宝都只能找些偏僻角落,胆气就不能大点?” 梁衿衿盯着陈朝,“你以为人人都是你?提着把刀就到处杀杀杀。” 陈朝反驳道:“别乱说,我要不杀,你这会儿就算是没被那些妖族当盘菜吃了,也得被雪活活憋死。” 一说到这个,梁衿衿就没有了底气,她闭上嘴,不说话。 陈朝想了想,说道:“打个商量,咱们去那最大的宗门看看?” “你真想让我万劫不复是吧?”梁衿衿轻声道:“要是被那么多人看到了,到时候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陈朝想了想,点了点头,“也是,到时候只有一帮炼气士也没什么意思,要是碰到几个妖族还能杀一杀,就光是炼气士,想杀都没理由。” 说到这里,陈朝忽然叹了口气,有些惆怅说道:“这样一说起来,去那什么宗门遗迹也没意思啊……” 不等陈朝说完,梁衿衿很快开口打断他,“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陈朝反应过来,点点头,给女子吃了一颗定心丸,“放心吧,我出了名的说话算数,一言九鼎,谁不知道?” 本来就是自吹自擂的言语,可谁曾想眼前女子毫不留情地拆台道:“我不知道。” 陈朝也不恼,只是笑道:“那你以后就知道了。” 只是刚说完这句话之后,陈朝便猛然站起身,看向远处。 梁衿衿后知后觉问道:“怎么了?”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摇头笑道:“没什么,来了几个送死的妖,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说完这句话,陈朝便按住刀柄朝着远处走去。 梁衿衿看着风雪里的那道白色背影,眼里多了些什么东西。 …… ……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族修士来到漠北平原,这场属于年轻人之间的较量,已经悄无声息地展开。 到处都在死人。 生死在这座漠北平原,好像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去,对于那些常年只知道修行的年轻修士来说,这是一场莫大的考验,也让好些年轻修士明白了常年驻守在北境的边军们面对的是什么。 而且他们面对的可不是什么年轻修士,而是实打实的大妖之流的人物。 想到了这些的年轻修士们,虽说不见得当时有什么反应,但至少有些人在心中已经种出了一颗种子。 但何时浇水,何时发芽,何时开花,谁也说不准。 谢南渡并非独自一人出的寒门关,与她同行的,有些书院学子,王宽也在其中,而除去书院学子之外,高悬也在这里。 甚至在他们离开寒门关之前,镇守使还特地嘱咐了高悬,要让他看好这个书院才女,不要让她太过深入漠北。 大梁朝如今最引人注目的年轻天才是陈朝,但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其实谢南渡的重要程度,完全不亚于陈朝。 不去说她的身份,光是她之后要做的事情,就值得大梁朝重视。 不过高悬自己如今也只是个苦海境的武夫,其实想要做些什么,也有些无力,更何况他并不觉得眼前女子能够用言语劝动。 之前两人讨论行军路线,作为在北境多年的高悬,自然自信满满提出过一条他已经想了很久的路线,认为一旦有大仗打,这条路线就能以最快的速度直插妖族大军心腹之处,但谢南渡在听过之后,很快便否决了他的想法,转而提出另外一条路线,高悬自然不相信,于是两人谁也不愿意相信谁,到了现在只能决定去走一遍,方才有了如今的事情。 旁人都在和妖族生死厮杀,他们这群人却在探寻行军路线,这让百无聊赖的高悬觉得有些无趣,于是便主动向身旁的王宽攀谈起来。 “王先生,不觉得一路无趣吗?” 王宽笑了笑,先是摇头,然后才说道:“说不上先生两个字,高将军若是也觉得无趣,怎么会陪着师妹往这边来?” 高悬皱眉道:“我只是想证明一下我说得才是对的,至于谢姑娘,虽说熟读兵书,但须知书上的东西并非完全都对。” 王宽点头笑道:“有道理,不过我也想告诉高将军一件事。” 高悬点头道:“洗耳恭听。” 王宽指了指前方的谢南渡,轻声道:“谢师妹为人一贯如此,即便高将军说的是对的,其实我们也要看看到底是不是,光是道听途说,那并非书院之道。” 不等高悬说话,王宽又自顾自说道:“况且我觉得师妹不见得错,不过是与不是,咱们看看便知。” 第五百二十五章 难得一见的是好人 武夫第五百二十五章难得一见的是好人杀妖这种事情,对于陈朝来说,家常便饭。 何况只是几个境界不高的年轻妖修,他此刻伤势即便没有全部复原,但想要将这几个妖修斩杀,也并不费力,因此当最后一个妖修倒下的时候,陈朝便招了招手,示意梁衿衿可以过来了。 梁衿衿皱着眉头看着一地的尸体,觉得有些恶心。 陈朝则是司空见惯,还饶有兴致地蹲在尸体当中,翻找那些妖修的妖珠,他也就是个武夫而已,若是那些修士,只怕这些妖修身上所有有用的东西,都会被陈朝搜刮干净。 毕竟对于修士来说,妖族吸收天地精华修行,这也就导致了妖修身上,到处都是宝贝,什么妖骨妖血,都可入药,就像是之前陈朝杀的袁灵,若是被修士看到尸体,只怕从里到外,他身上剩不下什么东西。 光是那张连陈朝轻易都斩不开的青猿皮毛,就足以让这些修士打造出一件不错的法袍。 不过袁灵也就是仗着血脉优势和境界,才让他如此难对付,两者但凡缺失一点,都不至于让陈朝那般头疼。 “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帮你取?” 陈朝忽然扭过头来看向梁衿衿,自己没有什么想要的,但不见得梁衿衿也如此,不过看她这个样子,大概不会亲自动手了。 梁衿衿摇摇头。 陈朝也没多说什么,站起身来便要离开这里。 梁衿衿却想了想,又一次开始她的善后工作。 陈朝只好站在原地等待,没有说话。 半个时辰之后,梁衿衿收拾妥当,眼见眼前的男子还是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情绪,这才小声道:“出门在外,要事事小心,暴露了踪迹,你或许不在意,可我害怕。” 陈朝打趣道:“怕我丢下你,独自逃命?” 梁衿衿没有说话。 既然对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陈朝也没有自讨无趣,而是转移话题问道:“这次咱们要去的那座宗门叫什么来着,我伤好得差不多了。” 有白雾在体内,陈朝的伤势恢复远超一般修士,只要不断运转体内白雾,白雾便会替他修复伤势。 梁衿衿有些不相信,狐疑道:“当真?” 陈朝笑着点头,“这会儿别说什么年轻妖族天才,就算是什么妖帝的皇子公主来,我也是一刀一个。” 梁衿衿蹙起眉头,显然有些不太相信,但好在这一次没有拆台,她想了想,说道:“是一座名为小山宗的宗门,名字听着小巧,其实当年规模也不大,只是这座宗门当年也是炼气士一脉,宗内曾有一本失传已久的炼气士术法,具体是什么,我不能告诉你,但这次我和师兄师姐,就是冲着那本术法去的,不过到底能不能找到,也只是碰碰运气,但大概即便找不到那本术法,也能找到些别的。” “有些宗门名气取得大气,动不动就是什么撼天灭世的,但大抵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宗门,你看看当世的一流宗门,痴心观鹿鸣寺,哪里有半点气势磅礴的样子?尤其是那座剑宗,干脆名字都不要了,就只用剑宗两字。我看啊,这名头越响亮的宗门咱们越没必要去,反倒是这座小山宗,听着小巧,说不定别有洞天,咱们这趟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 陈朝笑着问道:“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梁衿衿点点头,“有几分道理。” 陈朝没有多说,只是退后一步,让梁衿衿走在前面,“该你来带路了,要施展那什么望气法?要不要我转过头去?” 梁衿衿摇头,“那门术法一旦修行有成,微微运转双眼之中便能察觉到情况,不需要再做什么准备。” 她站在原地,沉默片刻,便说道:“东南方向。” 陈朝点点头,只是走在梁衿衿身后,其实此刻更能看出女子的身材修长,体态曼妙,不过陈朝却无心去看,他只是想着那个喜欢吃红薯的姑娘,这会儿怎么样了。 …… …… 之后两人一直朝着东南方向而去,期间也时不时碰到妖修或是修士,碰到妖修好说,反正动手打杀便是,好在这一路上,陈朝除去再碰到一个彼岸境妖修之外,其余妖修,境界不高,再也没有碰到过什么和袁灵一般难以对付的强大对手,而其余妖修,几乎都是一刀毙命,一路走来,陈朝收集了不少妖珠,仔细一算,这他娘的才多久,这些妖珠的价值便已经超过当初他在天青县做镇守使那两年的全部总和了。
不过陈朝也没生出什么早就该来北境的想法,依着当初自己的境界,往北边来,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至于梁衿衿,一如既往地做着那些善后的工作,任劳任怨。 说起来也没什么不该做的,毕竟做这些事情,也是为自己。 不过有了这个女子的善后,陈朝这一路走来,还的确没有遇到什么追杀自己的妖族修士,碰到的,都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期间梁衿衿甚至提出要不要提前勘察路线,避过那些妖修,则是被陈朝反驳,他代表大梁,如今在这漠北草原多杀一个妖族年轻天才,就是为以后的大梁多减少一分压力,更何况他如今伤势已经好转了七八分,一般的妖修想要杀他,还真不容易,即便对面人数众多,陈朝也有带着梁衿衿全身而退的自信。 只是很快他们便在一处雪丘前驻足不前,此刻夜色深沉,前面有两方修士对峙起来,两人只是站在原地片刻,就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好巧不巧的是,这就和当初梁衿衿遇到的一行人是一样的,都是对地上的妖族尸首起了心思。 不过那次是别有用心,这一次,显然不是。 陈朝笑着说道:“看着熟不熟悉?” 梁衿衿皱起眉,有些怒意问道:“你就不出手?” 陈朝疑惑道:“怎么出手,这不还没打起来吗?说不定双方聊着聊着,就握手言和了,咱们出去做什么?” 梁衿衿不敢相信道:“有这么简单吗?”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双手举起,放在脑后,老神在在地说道:“出去之后,咱们身份要是被人识破,到时候他们对我喊打喊杀,我还不还手,杀不是杀他们?要是放走他们,咱俩关系被传了出去,你回到松溪山又怎么辩解?麻烦太多,你自己也不想想?” 梁衿衿被这番话说得有些犹豫,但依旧说道:“万一他们害怕走漏风声之外还要杀人呢?咱们明明都可以救下他们的。” 陈朝叹了口气,轻声道:“若是没有我,你独自一人,碰到这种情况,也要不管不顾地出手?须知自己都很可能搭上小命。” 梁衿衿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远处那边,两边对峙的修士先是互相对峙许久,其中一边突然有人暴起出手,瞬间拉开战局,梁衿衿看着这一幕,有些期待地看向陈朝,轻声道:“会死人的。” 陈朝也看了一眼远处,没有急着说话。 这趟漠北之行,之前镇守使已经说过了,是三方博弈,这些修士或许对他不会有什么兴趣,但之后他若是被有心人寻到,一定会有人想着杀了他的,到时候但愿梁衿衿不在身边,要不然这个女子,只怕到时候更是会对这个世道失望。 陈朝是曾经对这个世道无比失望,而后又重新燃起希望,但面对方外修士,同样没有什么好感,这种破事,他是真的不太想掺和。 梁衿衿对陈朝的无动于衷有些生气,只是其中一方很快便开口告饶,说是愿意将那些妖族尸首都让出,然后才止住战斗,好在对面也没有咄咄逼人,两边就此分开,各自远行。 这让本打算怎么都要出手的梁衿衿愣在原地。 有些失神。 陈朝这才说道:“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一些妖族尸体,即便是被抢,也不至于杀人,犯不着,事后即便是被对方宗门知晓,大概也不会千里迢迢上门兴师问罪,你估摸着是没怎么出来过,所以哪里知道这世道从来都不只是打打杀杀,最开始出手,想来也是因为其中某位血气方刚,一时忍不住,这才打起来知道不敌了,自然就知道认怂了。” “哪里有那么多非得分出生死的事情。” 陈朝用刀鞘拍了拍出神的梁衿衿,笑道:“走了。” 后者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人再度朝着东南方向走去,不过才过小半日,两人翻过一座不多见的雪山,又遇到一群修士,正好被几位妖修围住,看场面,已经战死了几位同门,剩下几人也几乎是人人带伤,是强弩之末了。 这次梁衿衿没有犹豫,甚至还不等问过陈朝,便已经在雪中以炼气士手段凝结一尊雪人指挥着冲向战场。 陈朝看得哭笑不得,只因为这尊雪人,不过一人多高,比起这位女子炼气士已经死去的师兄师姐,她可是当真逊色不少。 就这样子也敢出手救人,大概真是天生有一副好心肠的缘故。 第五百二十六章 什么时候多了个爹 武夫第五百二十六章什么时候多了个爹和陈朝所料不差,梁衿衿操控的那个雪人进入战场只是片刻,便被一个妖修一拳砸开,重新化为积雪,原本被困的几人才生出一丝希望,看到这一幕,又瞬间绝望。 世上的事情,大概最难受的就是这一类的,本来可以忍受黑暗的,如果不曾见过光明。 那被包围中的几个修士里,其中一个男子大概是领头人物,或许眼见梁衿衿境界低微,加之距离还太远,不想拖累她,当即便开口喊道: 可此刻梁衿衿的心神都在那个雪人上,哪里听得见有人喊她,在雪人破碎之后,她更是在顷刻间便再度召唤出来另外几个雪人,不过她竭尽心力的施展,几个雪人也只有半人高,而且很快便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妖修狞笑着一拳一个砸碎。 梁衿衿倒退几步,就这样跌坐在了风雪里。 那高大妖修讥笑一声,大概是觉得这个人族女子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但他却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一只大手伸出,直接砸向梁衿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拳落下,足以将梁衿衿打杀。 看到这一幕的几人,在此刻都是有些愧疚,那不知身份的女子若不是为了帮他们也不至于在这里身死。 不过下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只看到那高大妖修的头颅瞬间炸开,然后那高大妖修就此重重倒下,摔在雪地上。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女子身前已经出现了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 很明显,那高大妖修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之后,年轻男子只是叹了口气,朝着那边的几个妖修招了招手,大概意思就是放马过来。 几个妖修对视一眼之后,没有任何犹豫,果断舍弃正在围杀的几人,联手朝着陈朝冲了过来。 之后所有人便只看到那个悬刀却不出刀的年轻男子,赤手空拳便对上了那几个妖修,正当脱困几人换气之后想要加入战局的时候,便看到有一个妖修被一拳轰飞,重重摔落之后,气绝身亡。 这一幕让几人中的其中一个女子瞪大眼睛,微微张口,一脸不可置信。 这甚至让他们想要上去帮忙的念头,此刻都荡然无存。 震惊! 除去震惊之外,还是震惊! 他们失神片刻,几个妖修已经尽数被陈朝捶杀。 做完这一切之后,陈朝才回头无奈地看了一眼此刻仍旧跌坐在地上的梁衿衿,原本自己还有更好地计划出手,不仅能够解救这帮修士,还能更好地隐藏自己的身份,但随着梁衿衿不管不顾的出手,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只能如此了。 不过好在之前对方说话,陈朝听得一清二楚,倒是不太后悔。 毕竟这年头,能碰到这样的修士,还是不容易。 回过神来的几人连忙小跑过来,为首的那男子很快拱手道: 而随着柳玉泉开口,身后几人也纷纷自报家门。 几人都是玉顶山门下,属于同门,此刻纷纷开口道谢,等到梁衿衿走了过来,又同样将刚刚说的话又说了一遍,便没有因为梁衿衿没有多大作用便厚此薄彼。 梁衿衿也是有些害羞地开口道: 本来想要说是陈朝的功劳,但话说一半,她才忽然想起陈朝身份,于是便显得有 些尴尬。 陈朝虽说有些无奈,但好在已经习惯了,只是叹了口气,这傻姑娘自报家门就算了,差点将自己都带上,可事已至此,不说好似也过不去了。 本来之前柳玉泉几人都极有分寸,自己自报家门是对陈朝的尊重和感激,但没有开口询问陈朝的名讳和出身,由此可见几人并非第一次出门了,江湖经验相当老到,反倒是梁衿衿就显得很稚嫩了,明知道自己身份不说出来能省去很多麻烦,可还是开了口。
这会儿的陈朝其实更是进退两难,要是这几人不是玉顶山的修士,他大可说自己是玉顶山的,可好巧不巧,对方就是玉顶山的修士,这让陈朝哭笑不得,这还怎么说。 可眼下几人都看着自己,陈朝只好抱拳道: 陈朝本来只是随口瞎编了一座宗门,谁知道沈浊一脸兴奋地看向自己,这让陈朝一时间都有些茫然。 还真他娘的有这座宗门?! 陈朝干咳一声,没有点头。 沈浊则是自顾自点头道: 陈朝默不作声,这个误会越发的大了。 陈朝苦笑道: 原本只是想借此委婉否认这段关系,但谁知道自己这句话一说出来,对面几人都纷纷点头,脸上表情越发坚信。 陈朝扯了扯嘴角,这又是为何? 他哪里知道,在沈浊口中的那位陈万年,就是方外不可多得的一位忘忧武夫。 此人从一介杂役开始修行,展露武道天赋之后成为一介武夫,之后本没有人会认为此人会有什么成就,因此也遭受了许多冷眼,但是谁知道此人不仅武道天赋不差,心志也极为坚韧,之后步步攀升,最后竟然踏入忘忧,一举成了风灵山的副山主,如今方外武夫之中,此人稳稳位居前三甲,一般人都不敢轻视。 在他们看来,陈朝出自风灵山,又是境界如此高妙的武夫,更是姓陈,自然而然被他们认为陈朝就是那位陈万年的子嗣了。 陈朝要是知道内情,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自己莫名其妙就多了一个爹。 陈朝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倒也不再多想,还好眼前几人都心地不坏,对他的武夫身份没有什么特殊看法。 柳玉泉到底是老手,很快便开口提议远离此处,这个建议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认同,不过等他们看向梁衿衿的时候,这个女子炼气士,已经早早就开始善后了。 柳玉泉有些不解。 陈朝捂住额头,叹气不已。 几人很快离开,到了日暮时分,找了一处山洞暂歇。 点燃一堆篝火,几人围坐起来,柳玉泉又再次感激道: 几位玉顶山的修士也是点头,重复说了一遍类似言语。 陈朝笑了笑,摆手道: 几人之中唯一的女子郭蒹葭开口笑道: 陈朝摇头道: 之后几人闲聊,气氛极好,很快关系便拉近不少,之后他们甚至问起为何出自松溪山的梁衿衿和陈朝是同行,梁衿衿在看了一眼陈朝之后,见陈朝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轻声道: 沈浊一拍大腿, 可以看得出来,沈浊对于眼前的陈朝,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陈朝干咳一声,老脸一红。 郭蒹葭看着陈朝轻声问道: 陈朝苦笑道: 柳玉泉笑道: 沈浊等人也是纷纷附和。 陈朝好奇问道: 既然有了这层身份,陈朝也好顺势打听一番。 不过这一幕落在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梁衿衿眼里,就显得有些离奇了,她脸色古怪,多看了陈朝好几眼。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三水忽然开口,言语生硬,不过在陈朝听来,完全就是之音。 要不是这会儿不便透露身份,陈朝甚至很想感激他一番。 第五百二十七章 他们说我是个好人 武夫第五百二十七章他们说我是个好人“的确如此,方外流传的陈朝事迹,大多言语模糊,其实很难让人相信,不过是有心人利用方外和大梁之间的不合在大做文章,陈朝此人,实则并没有这般不堪,早先流传的他曾导致崇明宗覆灭,也是这座宗门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至于之后屠尽一座清水山就更不必说了,清水山的恶名在方外也不小,以稚童为药,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有违天和,早就该遭受天诛!” 柳玉泉情绪有些激动,原本这些话不该随便对人说的,但毕竟之前陈朝救过他们的性命,倒也不算是外人,说说也无妨了。 至于几位同门,他们本来就是性情相近,不然也不可能这次约着同行,只是可惜还有几位同门,此刻已经归天。 陈朝点点头,义正辞严道:“的确如此,这等传言,本就不实,我初初听来,也觉得荒诞,此人应当是个好人才是,要不然也做不成覆灭清水山这种事情,可惜啊,这样的好人却被人诽谤,导致如此恶名,我想,我们这些人其实有必要帮他洗清冤屈,至少也要为他说上几句话,不然这个世道就真的太糟糕了!” 陈朝正说着话,梁衿衿已经扯了扯嘴角,然后站起身。 郭蒹葭好奇问道:“梁道友要去何处?” “我去洞口吹吹风,有些热。”梁衿衿微微一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陈朝有些尴尬。 自己这话就这么不中听吗? 至于跑到洞口去吗? 沈浊满眼钦佩地看向陈朝,“没想到,陈兄性情竟然如此正直,真是难得,不仅愿意对萍水相逢的人伸出援手,对这等毫无关系的人也能仗义执言,可惜无好酒,不然真该浮一大白!” 陈朝拿出怀里的酒葫芦,笑道:“酒水倒是有,管够,就是不知道沈道友能喝多少。” 看到有酒,沈浊很快便用积雪做出几个冰碗,一人身前摆了一个,就连重新落座的梁衿衿也有份,陈朝笑着为几人倒上一碗酒,笑道:“相逢即是有缘,废话不多说了,都在酒里。” 几人很快举起酒碗,多多少少都喝了一些,郭蒹葭浅尝辄止,然后便一直看向陈朝。 而柳玉泉和沈浊陈三水三人,都是一饮而尽。 陈朝又给两人满上一碗,柳玉泉为难道:“本来应当开怀畅饮,但既然还身在险境,万万不可多喝,最后一碗,陈兄见谅。” 陈朝点头,倒也不在意,只是看向沈浊,微笑道:“沈道友和陈道友呢?” 不等陈三水说话,沈浊便笑道:“他啊,也就跟柳师兄差不多的酒量,两碗足矣,不过我可能陪着陈兄多喝几碗了。” 陈朝哈哈大笑,心情舒畅,“不说一醉方休,也要喝个舒坦。” 之后众人几乎都不再喝酒,只有两人喝了不少,不过沈浊的酒量到底是要差不少,最后喝得醉醺醺的,就此睡下了,柳玉泉看了自己这个豪爽的师弟一眼,也是有些无奈,但还是拿出一件大衣给他盖上。 陈朝看出柳玉泉的担忧,笑道:“不必担心,沈道友清醒之前,不会有任何问题,柳道友伤势是否严重?也调息一番?” 柳玉泉想了想,也没有客气,点了点头,“那就麻烦陈兄了。” 陈朝看向陈三水,示意他也如此。 陈三水不善言辞,很少说话,只是点头,然后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 梁衿衿也有些困乏地睡去,如此清醒的人,便只剩下陈朝和郭蒹葭了,郭蒹葭之前颇受照顾,所以身上没有什么伤势,由此可见玉顶山的这些修士对于自己这个师妹,还是有真情实感在里面的。 陈朝独自起身,坐到洞口处看向外面的风雪,一个人沉思。 不多时,郭蒹葭鼓起勇气来到陈朝身侧,轻声问道:“陈道友,我可以在这里坐一会儿吗?” 陈朝看了她一眼,让出些位置,点头道:“自然。” 郭蒹葭这才缓缓坐下,离着陈朝不远,这位只喝了一些酒水的女子脸颊微红,有些害羞地看着陈朝。 陈朝则是看向洞外。 “陈道友……” 郭蒹葭欲言又止。 陈朝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有话便说。” 郭蒹葭想了想,才轻声问道:“陈道友有无道侣?” 陈朝一怔,怎么都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 陈朝扭过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郭蒹葭或许是喝了些酒,又开了头,这会儿便有些打开话匣子了,“要是陈道友已经有了道侣,那自然当我没说,可若是陈道友还没有道侣,咱们做个朋友,至于之后如何,都是缘分,反正我对陈道友很有好感,不知道陈道友对我是什么看法?” 陈朝想了想,忽然说道:“你知不知道那位陈道友其实也喜欢你?” 陈朝所说的,自然是陈三水了,他不善言辞,想来是根本没有表露过爱意的,不过之前郭蒹葭在看自己的时候,其实陈三水也在看她,眼里的爱意根本就没有怎么藏。 其实应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郭蒹葭沉默片刻,还是点点头,“不过我不喜欢陈师兄,但我不会阻止陈师兄喜欢我,其实我也没什么资格,就像是我想和陈道友……我也不强求陈道友一定要喜欢我。” 这番话倒是让陈朝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不过他很快就笑道:“虽说还没有道侣,但喜欢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也喜欢我,所以郭道友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郭蒹葭先是有些失落,但随即便笑道:“没关系的,我能理解。” 陈朝点点头,不再多言。 …… …… 天亮之后,众人渐渐醒来,像是柳玉泉等人,一夜调息,其实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毕竟有宗门丹药在,之前伤势也不算太重。 】 陈朝主动问道:“诸位道友之后有何打算?”
柳玉泉面带惭愧,“之前只是存了心思来看看北境,到了之后才知道这里竟然如此凶险,再一想起就更是觉得大梁的这些武夫不易,想起来之前年少时候还不以为然,这会儿实在是很惭愧,我们这就准备返回宗门了,之后好生修行,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来到北境,为人族做些事情吧。” 沈浊大笑道:“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踏入忘忧,杀个大妖看看,这样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其余两人也是点头。 柳玉泉复而问道:“陈兄呢?” 陈朝笑着开口道:“本来是要护送梁道友离开漠北的,但离开之前还想再看看,看看能不能杀几个厉害的妖物。” 几人听着这话,互相对视一眼,然后柳玉泉这才笑道:“若是陈兄相信我等,我等可以护送梁道友离开漠北,陈兄放心,我等即便是自己身死,也绝不让梁道友受到半点伤害!” 这话虽然说得极为坚定,但实际上也没什么底气。 不过他们也是想要为陈朝减轻负担,带着梁衿衿在漠北而行,始终也是个拖累。 陈朝摇摇头,委婉拒绝,“既然是答应了梁道友,哪里能交与他人,若不是实在是有事在身,我也想护送各位道友离开,实在也是有些不放心。” 柳玉泉还没说话,沈浊就再次对陈朝投来敬佩的目光,随着陈朝说得越多,做得越多,眼前这位沈道友就越发钦佩陈朝。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多言了,希望有朝一日能和陈兄再会,到时候真要一醉方休了。” 柳玉泉拱手道别。 陈朝也是笑着说道:“一定。” “陈兄,我要是有空,便去风灵山找你,到时候你可得带着我好好逛逛!” 沈浊一脸兴奋,似乎已经计划好了什么时候去风灵山。 陈朝脸色微变,有些为难道:“即便是有幸活着离开漠北,我也想到世上到处走走,什么时候回山,还真说不定。” 沈浊笑道:“陈兄这样的境界,肯定能够安然无恙活着离开的,什么时候回山,写封信来即可。” 陈朝点点头。 之后其余人也拱手道别,只是郭蒹葭走出几步,又转过身来,对着陈朝笑道:“祝愿陈道友和心仪的那位姑娘,白头偕老,一生相伴!” 然后不等陈朝说话,她便潇洒转身,跟着几位师兄离去。 陈朝站在原地,喃喃道:“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啊。” 等到几人走远之后,梁衿衿才来到他身旁,似笑非笑说道:“怎么了,即便有喜欢的人,就不能再喜欢一个吗?你们那位……你们大梁不都有三妻四妾的说法吗?” 本来是想拿大梁皇帝举例的,可转念一想,才发现那位皇帝陛下其实只有一位皇后,让梁衿衿有些挫败。 “你怎么知道她喜欢我?” 陈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难道除了知道别人是不是说谎,你还能看透人心?!” 陈朝觉得有些可怕了。 梁衿衿看着他,面无表情,“昨晚他们睡了,我可没睡。” 陈朝松了口气,暗道还好。 “走吧,好不容易碰到几个不讨厌我的修士,你好像还挺不乐意。” 陈朝揉了揉脑袋,他可是记得眼前的女子之前起身的事情。 梁衿衿啧啧道:“我可听不下去你那些话,你自己说的时候不觉得脸红吗?亏你还能说下去。” 陈朝皱眉道:“这都是实话好不好,我可没有添油加醋,我为自己辩解不行?就让他们这么黑我?” 梁衿衿理直气壮道:“那你告诉他们你是谁啊,怎么不敢说?” 陈朝叹气道:“这不是在为你考虑吗?” 这话说着倒是没有什么底气,毕竟依着那几人的性子,大概即便是把真实身份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外传,更不会去揭露他和梁衿衿同行的事情。 梁衿衿本来也心里一暖,但看了陈朝一眼,便马上有些生气道:“你骗人!” 陈朝无言以对。 如果自己能够看到自己身上的那股气的话,陈朝宁愿此刻把他彻底斩断。 然后他现在还很奢望谢南渡以后不要学会这门术法,要不然在她面前,自己是一定会一败涂地的。 这他娘的什么破东西,早就该断绝传承才是! …… …… 之后两人一路继续向东南方向前进,终于在数日之后,来到了一座雪山脚下,漠北平原三万里,也并非完全是平原,也会有些雪山,但是不多。 眼前这座雪山不算多么高大,只怕谁来看都会觉得不起眼。 但梁衿衿却在这座雪山前止步,看了许久之后,这才点点头说道:“就是这里了。” 陈朝也点了点头,问道:“能找到入口吗?” 梁衿衿很自然地摇摇头。 陈朝很无语。 “我只知道小山宗就在这里面,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变化,是在地底还是山中,都不好说。” 梁衿衿很快便试探道:“也许我们到了山里就知道了。” 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陈朝也只好点头。 于是两人没有犹豫,很快便走进山中。 …… …… 雪原之中,西陆一直朝着东南方向而去,期间在雪原发现了好些妖族同胞的尸体,看过伤口之后,已经可以判断那就是陈朝的手段,于是她越发坚定陈朝便是走的这条路。 路线没错,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陈朝,但走了不远,西陆被一个年轻道士拦下。 那道士一身暗红色道袍,说得上丰神如玉。 他在风雪里看着西陆,微笑问道:“便是你打伤了我师姐?” —— 还是求一下票,投一下阿巴阿巴 第五百二十八章 我是替师姐出头的 武夫第五百二十八章我是替师姐出头的风雪中,西陆看着这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年轻道士,只是微微思索,便知晓了眼前这个年轻道士的身份,平静道:“道门双壁?不如一起上,何必一个个来送死。” 眼前此人,自然便是道门双壁里的另外一人,云间月。 如今的潜龙榜榜首,可以说得上是年轻一代里名义上的第一人。 “听闻妖帝有一个天资不凡的闺女,想来便是你吧,公主殿下。” 云间月微微一笑,“既然是公主殿下,那师姐自然输得不冤,不过殿下既然伤了小道的师姐,小道也想向殿下讨教一番。” “你喜欢那个女人?” 西陆看向眼前的云间月,讥讽道:“你的眼光还真差。” 云间月微微蹙眉,有些不满,但只是摇头道:“各花入各眼,好与不好,和殿下无关,殿下若是想借此激怒小道的话,手段便有些下作了。” 西陆没说话,只是冷笑一声,天地之间已经风雪大作。 云间月抬起头看了一眼西陆身上涌起的妖气,轻声道:“师姐奈何不得殿下,那不妨看看小道的手段。” 说完这句话,云间月只是微微抬手,身后风雪已经骤然停滞,和对面越发汹涌比较起来,正好一动一静,形成鲜明对比。 泾渭分明。 云间月在戎山宗遗迹时突破进入彼岸境界,除去和陈朝算是压制境界的一战之外,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手了,但这不意味着这位道门天才的境界在过去的这么久时间里一直停滞不前,相反他既然是道门天骄,修为怎么可能就只在原地停留,这些时日,他早就往前走了许多步,只是因为在师姐叶之华面前故意示弱,但实际上真要打起来,叶之华早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放眼世间,实际上能和他一战的年轻天才,早已经是屈指可数了。 西陆面无表情,身后汹涌风雪已经在瞬间越过她的身躯朝着前面涌去,那些风雪经过西陆身旁的时候,卷起她的衣袍和长发,让这位妖族公主更增添一份野性的美。 云间月神色淡然,只是默默看着这些扑面而来的风雪,只是身体里早有道道气机缓慢溢出,散于天地之间。 风雪前行,裹挟更多风雪,层层叠加,这便是一场以人力造就的雪暴。 周遭的风雪被惊动,纷纷改变轨迹,落到了更远处。 云间月处于这雪暴的最中心,却丝毫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在这场雪暴来到自己身前数丈距离的时候,最前面的风雪,便骤然凝结,形成各种奇形怪状的冰雕,但不管如何身后风雪层层叠加,但再难前行分毫。 光是两人才刚开始交手,便足以看得出来云间月比起来叶之华,要强大太多太多。 这位曾经始终跟在自己师姐身后的道门天才,厚积薄发之后,已经在修行大道上一骑绝尘而去,让叶之华望尘莫及。 西陆微微蹙眉,似乎是没想到眼前这位道门双壁里的另外一个,竟然比起来叶之华要强大太多。 只是稍微思考,西陆的身影已经掠过数十丈,直接穿过那已经成为冰雕的风雪,随着冰雕的一阵阵破碎之声,西陆伸手随意在雪中扯出一柄雪剑,已经到了云间月身前,云间月似乎也没有想到眼前的妖族公主竟然如此凶悍,不过只是随着他脚尖一点,便退入了那停滞的风雪之中。 西陆并未犹豫,提剑斩下,汹涌妖气如同九天银河一般倾泻而出,化成一道道黑色气息,四处撞向云间月构建的世界。 云间月眼见西陆没有直接一头扎进自己构建的世界之中,有些遗憾,这本就是他为西陆打造的战场,可惜眼前女子,不仅境界高妙,城府更是深沉,竟然在刹那间就看透了自己的意图,本来依着云间月的猜测,西陆既然骄傲,就一定会不管不顾…… 罢了。 被识破打算的云间月也没有太多沮丧情绪,眼见停滞的风雪已经开始微微颤动,他指尖绽放出一只蝴蝶,璀璨无比,离开指尖之后,朝着前面振翅而飞,西陆和师姐一战,事后他得到了详细过程,知道师姐曾经以这门道法和西陆交手,但师姐落败,如今换做自己,云间月倒是想看看,同样的道法,你西陆是否又能毁去我这一只蝴蝶? 蝴蝶振翅,难渡沧海。 随着云间月构建的风雪世界的彻底崩碎,那只璀璨蝴蝶已经到了西陆身前不远处,随着蝴蝶的微微振翅,周遭风雪被牵引而动,铺天盖地的风雪呼啸而至,其气象之大,远胜之前的叶之华。
只是刹那间,风雪便已经将西陆包裹在其中,那只璀璨蝴蝶更是已经落入风雪之中,来到了西陆身前。 云间月默默看着这一幕,不过下一刻,风雪之中,一道璀璨光柱骤然撞出,直射天际,云间月微微皱眉,同时指尖不断涌出金色丝线,以极为迅捷的速度,朝着身前掠走,很快一条条金色丝线就将那西陆身前的风雪缠绕。 此刻天地之间,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蚕蛹,还有金光闪烁,分外特别。 回归而来的那些金色丝线被云间月一把攥住,然后用力一扯,将那团巨大风雪越裹越紧。 不过须臾之间,云间月的脸色便苍白起来。 眼前的巨大蚕蛹,那道璀璨光柱不仅没有熄灭,反倒是越发璀璨,再之后,更多的光芒从那个巨大的蚕蛹中散发出来,随着时间推移,一个蚕蛹,已经千疮百孔。 云间月叹了口气,到底是小瞧了这位妖族公主。 知晓已经是覆水难收,云间月干脆就主动松开手中金色的丝线,下一瞬,那个巨大的蚕蛹就此炸开。 无数风雪呼啸着朝着四周撞去,无数的雪丘和雪地都没能幸免,只是须臾间,两人周遭数里都已经是满目疮痍。 西陆重新出现在天地间。 不过下一刻,眼前又是不计其数的冰矛钉杀而来。 主动松开金色丝线的云间月并没有闲着,早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计划着下一次出手。 西陆手中的雪剑仍旧还在,挥动之间,便有无数冰矛折断,朝着四周坠落,这样的手段,只能算是不错,但想着要让她西陆受伤,是决计不可能的。 可云间月的手段怎么可能如此少? 随着冰矛尽数毁去,风雪之外的云层之中,雷声渐起。 如今的世间人族年轻一代里,若是只说雷法,他云间月是当之无愧的世间第一人! 不过那些天雷尚未成型,已经穿过风雪的西陆早已经到了云间月身前,手中雪剑刺出,直面云间月。 云间月道袍一卷,一股极为精纯的道门气息溢出,想要拦下西陆这一剑,于是这里极小的范围内,便有了两道气息不断厮杀蚕食。 西陆一掌拍向云间月头顶,当两人近身厮杀的时候,云间月即便是道法再多,也要落于下风。 这便是妖族的强大之处,不仅能用术法和修士对抗,在近身之后,又有天生无双的体魄。 不过妖族种族不同,体魄高低也有不同,西陆的体魄虽然不如袁灵那般强横,但也绝非云间月这个道门修士可以抗衡的。 云间月应对逐渐吃力,道袍衣袖之处,已经有无数道缺口出现。 他拦下西陆那霸道的一掌之后,被那柄雪剑斩中肩膀,瞬间便有鲜血涌出。 云间月脸色苍白。 一道金色天雷,骤然从天而落! 西陆蹙眉,正要收剑后退,却发现身后不知道何时,已经无声而起一座高大雪墙,直接拦住了她的退路。 身前的云间月微微一笑,然后倒退滑行数丈。 就在他倒退之时,西陆已经丢出手中雪剑,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去抵挡那道从天而降的天雷,而只是追杀云间月而去。 雪剑破空,穿过风雪。 钉入云间月的胸前。 与此同时,她狠狠撞碎身后雪墙,但还是晚了一步,那道金色天雷已经落下。 云间月构建的雷池,在此刻已经成型。 无数道天雷接踵而至,威势惊人。 已经落到远处的云间月面无表情的没有伸手去拔那柄钉入胸前的雪剑,雪剑已经融化,水珠坠落,消融天地。 云间月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位妖族公主。 —— 简单说一下最近的更新,首先数量上来了,单章字数并没有缩减,包括之前每天一更,也是三千字左右,如今一天三更或者更多,也是保持在三千左右的,偶尔有一更字数少点,但另外的章节都是补起来这个字数的,这个月至今,每天都至少写了一万字,不存在什么所谓的千字一更,大家有兴趣可以自己去数。 另外番茄那边缺失了一章,等周一我会找纵横交涉争取早点让番茄给放出来,七猫那边的读者,月票投一投,这个月努力更新,自然是想着好好地上个榜单,必读榜前五十不过分吧。 最后纵横的宝贝们,这个月的畅销前十靠你们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雪崩 不过好在,此刻的西陆已经陷入了云间月布置的雷池之中。 无数道天雷接连而至,将西陆四周出路完全堵死,之后西陆定然只能在雷池之中挣扎,这雷法对于妖族来说,有着极强杀力,想来不管如何,西陆今天,即便不是身死,也要重伤。 不过很快云间月就脸色大变,因为他分明看到,此刻身在雷池之中的西陆,分明还在看自己,脸上还有一抹诡异微笑。 下一刻,一道天雷落下,直接将西陆身躯轰碎,理应这是云间月最想看到的,但他仍旧毫不犹豫,一直往后退去,远离战场至少数百丈。 风雪声在耳畔不断响起,西陆的身形在风雪中凝聚,出现在不远处。 云间月止住身形,有些吃惊道:“身外化身?可你怎知我要将你引入雷池之中?” 身外化身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术法,可了不起的是西陆为何能够未卜先知,甚至早早就已经将道身施展出来,留作诱饵。 西陆面无表情,冷漠道:“你以为我和你喜欢的那个女人一样傻?” 云间月头疼不已,自己拼着受伤才制造出来的局面,就这样被眼前女子轻而易举破开了? 不过一瞬之后,云间月便笑了起来。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西陆手臂处渐渐晕开的鲜血沾染了她的衣衫。 “不是身外化身,不过是拼着被重伤,才不顾一切地想要逃出雷池,从而遭受重伤,小道可否说对了,殿下?” 云间月看着西陆,眼带笑意。 西陆没有反驳,只是仰起头,淡然道:“没你想得那么糟,也没你想得那么好,想杀你,你也逃不掉。” 云间月此刻也伤势不轻,刚才那柄雪剑,穿透胸前,虽说此刻雪剑消融,但有些气息已经到了他的体内,正在蚕食他的经脉,此刻的确不应当再战下去,而是找个地方修复伤势。 “听殿下这意思,是就此罢手?”云间月笑道:“殿下手段颇多,想来还有许多没有施展出来,就此放过要杀小道的心思,想来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西陆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云间月,这位道门双壁中的另外一位,的确要比之前那个女人难对付,但就此打下去,她至少能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不过杀了他,自己势必要离开漠北平原找地方养伤,这是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她这次来漠北平原,只是为了杀掉陈朝,别的事情,都可以放一放。 云间月微笑道:“既然殿下有要事要做,那小道正好就想再拦一拦殿下。” 西陆漠然,“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 “总要试试,事情成不成,不试试怎么知道。” 云间月笑道:“杀了殿下,大概也能对师姐有份交代。” 西陆面无表情骂道:“蠢货。” 云间月不恼,只是伸手,同样从风雪里扯出一柄雪剑,笑道:“虽不是剑修,但多少知道一些这方面的东西,请殿下赐教。” 西陆面无表情。 同样扯出一柄雪剑相对。 …… …… 陈朝和梁衿衿走进那座不高的矮小雪山,一路攀登,不过这里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迹,山路早就荒废,一路上是陈朝以云泥开辟道路,好在云泥身为天下间有数的利器,做这些事情倒是并不费力。 不过两人好不容易走到半山腰,陈朝终于忍不住问道:“刚才这一路走来,你就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梁衿衿知道陈朝是在问入口的事情,摇了摇头,轻声道:“入山之后,那股气反倒是已经微不可察,我不管怎么看,都没有发现踪迹。” 陈朝捂住额头,有些无语。 这座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胡乱去找,真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才能找到山门。 “是不是那什么护山大阵还在运转?” 陈朝有些好奇,那些修士宗门的护山大阵不仅能护住一宗根基,有些甚至能够隐藏山门。 梁衿衿蹙眉,摇头道:“过去这么多年了,按理说护山大阵也早就该消散了才是,况且当初妖族入侵灭门,怎么都应当先破碎护山大阵才是,哪里还有存在的道理?” 陈朝没说话,只是继续前行。 小半日之后,两人登上雪山山顶。 可这里除去满目风雪之外,还有什么? 陈朝环顾四周,最后把视线投向梁衿衿,后者一脸惭愧。 两人就这么大眼对小眼,许久没有说话。 陈朝说道:“按理说,一座山门,都是依山而建,既然那股气在此处,那便说明应当就是这座山,可咱们一路走来,半点痕迹都没有看到,也不应当才是,毕竟当年既然这里有过一场血战,咱们至少能找到一些痕迹,可什么都没有看到,很不合乎常理。”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咱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找对地方,第二种可能则是那座护山大阵其实并没有被损毁,咱们找不到山门所在,便是这个原因。” 陈朝叹气道:“可若是护山大阵还在,凭着我们两人,只怕也找不到破去的法子。” 一座宗门最后的屏障,怎么可能是他们这两个没有踏足忘忧的修士能够轻易破开的? 梁衿衿满脸失望,一路走来,她都对这件事抱有希望,但却没有想到终于走到了这里,却始终找不到法子进入其间。 陈朝看着梁衿衿,沉默了很久,忽然笑道:“可能有一个办法。” 梁衿衿问道:“是什么?” “把你属于炼气士的气机散发出来,这既然是一座炼气士宗门,说不定能感应到同源气息,然后……” 陈朝好似有些异想天开说道:“那座山门就这么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梁衿衿不太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还是很快散发出了属于自己的气机,炼气士和天下修士都有本质上的区别,他们这一脉,其实在很多年前,的确只有一脉,只是之后不断发展,不断有炼气士离开宗门开枝散叶,最后才有了如今炼气士这般枝繁叶茂的结果,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同源根本,是同一棵树结出的不同果子。 随着气机蔓延,梁衿衿不断朝着四周看去。 但一切如常,她也没有感受到什么变化,好似他们做了些无用的事情。 她刚看向陈朝,正要说话,天地之间,忽然响起了一阵轰隆隆响声。 陈朝脸色大变,没有任何犹豫,前掠几步,一把拉住梁衿衿就往山下跑去。 “发生什么事情了?” 梁衿衿惊魂未定,还不知道此刻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朝只是疯狂朝着山下跑去,没有搭话。 梁衿衿有些迷糊地朝着身后看了一眼,然后便看到让她震惊不已的一幕。 山顶正有一场浩瀚的雪崩,无数积雪崩塌,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雪崩,比之前以人力引动的雪崩不知道要强大多少倍。 这是真正的天地之威! 陈朝神情凝重,默不作声,只是一路狂奔下山,到了半山腰之后,陈朝不再前奔,而是朝着山体猛然出刀,雄浑刀气瞬间在山体炸开,出现一个大概有一丈的深坑。 陈朝一把将梁衿衿推入其中。 然后自己也挤了进去,以后背面对那些滚落的积雪。 云泥被他插入地面,用脚抵住。 双手撑住上方石壁。 外面声响不绝于耳,梁衿衿和陈朝四目相对,两人的鼻子几乎相撞,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梁衿衿一脸的惊魂未定,陈朝则是面无表情,后背此刻遭受了无数雪崩引发的碎石撞击,甚至还有一块一人高的巨石重重击中陈朝后背。 这也就是他身为武夫,常年打熬体魄,要是换作一般的修士,这会儿只怕早就是被重伤了。 甚至就此殒命也说不定。 修士不过是在研习道法的过程中,渐渐拥有常人没有的力量,但他们再强大,也终究是人,面对这样的天地之威,一般的修士根本没有法子,除非是那些已经踏入忘忧的强者,才能做到波澜不惊。 梁衿衿看着陈朝,感受着对方鼻息,只觉得有些燥热。 …… …… 不知道过了多久,声响渐渐消失。 梁衿衿回过神来。 陈朝用力朝后面倒去。 两人破开风雪,重见天日。 梁衿衿从那个石洞里走出来,但很快便捂住嘴巴,一脸震惊,双眼瞪得极大。 眼前的陈朝,躺在地面大口喘着粗气,但周围的积雪上,鲜红一片。 陈朝脸色苍白,过了很久,才站起身来。 他的身后,衣衫已经破烂不堪,后背则是血肉模糊,鲜血一直流淌。 陈朝费力扯下身上的雪白衣衫,露出上半身。 梁衿衿更是怔住了,她只看到,眼前陈朝那精壮的上半身满是伤痕,不计其数。 天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曾经受过多少次伤。 陈朝则是不以为意,很快便转过身去,吐出一口白雾,随即有些苦恼道:“他娘的,刚养好的伤啊。” 不过接下来,更让他无语的事情则是,他这次出门只带了两套白衣,这会儿可只能重新穿回黑衫了。 —— 我摊牌了,我就是喜欢肌肉猛男,所以动不动让小陈脱衣裳。 第五百三十章 白骨山 重新穿回黑衫之前,陈朝运转体内白雾,止住流血伤势,这才取出黑衫穿上。 随即脸色苍白地转过身,看了一眼梁衿衿,笑了笑,“走?” 梁衿衿却是担忧地看着陈朝,问道:“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陈朝不咸不淡说道:“没看到这么多血吗?” 梁衿衿满脸歉意,轻声道:“你又救我一次,要是不管我,你不会这样的。” 陈朝则是一脸无所谓,“不管你,你这会儿就变成一滩肉泥了,到时候我是帮不帮你收尸呢?不过我即便帮你收尸,也不见得就能找到你的尸体,更麻烦。” “你也看到了,我这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习惯了,不过说起来,你一句对不起,我差点两次搭上性命,你是不是该报答我?” 陈朝笑着看了一眼梁衿衿,随意拿出几颗丹药丢到嘴里,嚼了起来。 梁衿衿若有所思点点头,“两次都是救命之恩,怎么都该报答你的。” 陈朝笑眯眯道:“那就……” 梁衿衿一脸天真看向陈朝,不知道为什么,陈朝甚至还在她脸上看到了一抹羞涩。 “那就教我那门望气术!” 陈朝话锋一转,还是念念不忘那所谓的望气术。 “不行!别的都可以,这个不行!” 毫无疑问,这一次梁衿衿还是拒绝得极为干脆。 陈朝有些无语。 这姑娘还挺有原则。 叹了口气,陈朝拔出云泥,重新归鞘,然后看向山顶,经历了一场雪崩之后,这山顶积雪已经不多,不过随着风雪依旧,很显然要不了多久,又会堆积起来。 “这会儿山顶那边应该是会有咱们想要的东西了。” 陈朝转身向前走去,不过每走一步,都龇牙咧嘴。 后背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但这会儿是真他娘的疼啊。 梁衿衿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跟了上来。 一场雪崩,让陈朝之前好不容易弄出来的一条山路这会儿又重新被积雪掩埋,陈朝只能重新开辟山路,不过这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算是得心应手,并没有耗费多长时间,就将一条山路开辟出来。 两人重新回到山顶。 这会儿才看到山顶正中央,出现了一个大洞。 两人走到洞口处,陈朝还没有向下看去,梁衿衿便惊喜道:“就是这里,我看到那股气了!” 陈朝拆台道:“马后炮。” 梁衿衿不理会他,只是探头朝着下面看去,这个洞口显然就是那小山宗的山门所在之处了,不过别的宗门一般都是依山而建,将建筑修建在山间,这小山宗倒是反其道而行之,山门在山顶,整座宗门则是藏于这座雪山之中。 或许还别有洞天。 此刻这个大洞只能看到一条下山的小路。 陈朝嘀咕道:“或许不只是挖空了整座雪山,甚至有可能在更地底。” 多说无益,陈朝很快便率先走了进去,梁衿衿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一路往下,那些数百年没有见过天日的小路还保持着当初的样子,那些大小几乎一致的石板上则是有些已经发黑的东西,梁衿衿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陈朝则是一眼看了出来,轻声道:“是血。” 不管是妖族的血,还是人族的血,时间太长,终究都要变成黑色的。 不过陈朝很快便说道:“是妖族的血和人族的血。” 这好像是一句废话,但这句话里却包含着许多东西,很有意义。 梁衿衿想到了什么,变得有些沉默。 两人继续沿着小路走去,这里的石壁上则是时不时会出现一些壁画,只是陈朝不明白那上面画着的东西是什么。 梁衿衿停在一处,用手抚摸着上面的壁画,轻声道:“是山川河流,是白云黄土,总的来说,都是天地。” 炼气士敬重的是天地,他们的信仰里,也只有天地。 陈朝皱了皱眉,也没有说话。 不过走了几步之后,他们在小路上看到了两具尸骸,应该说是白骨,其中一颗头骨很容易看得出来是人族的,而另外一颗,则不尽然,因为太大了,形状也不同。 还是陈朝之前说的那句话,是人族和妖族的。 陈朝沉默不语,他的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一幅画面,是那个人族炼气士和妖族修士的殊死一战,最后两人同归于尽,都死在了这里。 继续往下,白骨便越来越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来到了地面。 应该是外面的山脚处。 这里到处都是尸骨。 所谓白骨累累,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这里很容易可以看出,是一处广场,或许很多年前,那些炼气士还活着的时候,会时不时有各自的师长来到这里讲课。 那应当是一片欣欣向荣景象。 不过如今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 广场只有一处出路,是一处向下的石梯。 这是人力挖掘出来的一处石梯,想来在更地底处,就是这座小山宗曾经的宗门大殿及其他建筑了。 石梯两侧的石壁上,有着许多镶嵌的夜明珠,让这石梯犹如白昼一般,看得十分清楚。 妖族对于这些夜明珠应当没有什么兴趣,要不然也不会留到现在。 两人站在入口处,自然而然也能看到石壁上的黑色血迹,以及石梯上的骸骨。 到处都是死人的痕迹。 陈朝的心情有些沉重。 和之前听梁衿衿说这些修行宗门是为了抵御妖族而覆灭,他虽说有些感触,但远没有此刻这般亲眼所见来得直接。 梁衿衿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往前走去,只是站在原地。 两个人都若有所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醒了过来,轻声道:“为人族而死,值得敬佩。” 梁衿衿轻声道:“我有些惭愧。” 陈朝笑了笑,“没什么好惭愧的,女子就该死在男子之后。”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梁衿衿朝着石梯走了下去。 又是一段沉默的路程。 两个人不知道走了多久,陈朝沉默算着距离,大概发现这是在地底百丈的距离。 也就是说,他们此刻已经在漠北平原地底百丈左右的深度了。 他们走了很久,因为走得很慢,所以很久之后才来到尽头。
于是便看到了一座宽大的广场,以及广场前的一座大殿。 广场四周皆有路通向各处,到处都是残破的建筑,连带着这座大殿也是这般残破。 漆黑的木柱看得出来是被火烧了一些,但并没有烧穿,所以时隔数百年,还能将这座大殿支撑起来。 至于四周的其他建筑,则是大多已经倒塌,很多地方已经是一片废墟。 可真正让他们驻足不前的,则是那广场上的景观。 或许那不应该叫做景观。 而是十分悲壮的景象。 广场前,有一座白骨堆积的小山,不知道这里曾经死了多少人,才会堆积而成这样一座白骨小山。 这些白骨里,应当没有妖族的尸骨,只有人族的。 陈朝甚至能想象到,当时那些妖族是怎么把这座小山宗里的修士全部都杀死,然后将尸体拖到这里,筑成一座京观! 陈朝甚至能想到,当时大获全胜的妖族修士是怎么在这座京观前放肆大笑的! 他沉默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他没有去北境参军杀过妖,没有经历过那样血腥的战场,但也曾想过很多景象,可想象之中的景象,却远不如此刻亲眼看到的。 这终究是不一样的东西。 这也就是一座小山宗,若是去到更大的宗门,看到的东西,只怕还会更让人震撼和愤怒。 人族和妖族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很多很多年,妖吃人的事情,仿佛早就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 可自古如此,便对吗? 自古如此,便不应该改变吗? …… ……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衿衿问道:“要不要把他们找个地方埋葬了?” 陈朝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或许不知道时候,还会有人来到这里,当他们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或许也会生出些想法,不过如果有一天人族和妖族不会有战争了,我会再来这里,让他们入土为安。” 说完这句话,陈朝看向梁衿衿,问道:“你能找到你想要找的东西吗?” 梁衿衿皱了皱眉头,轻声道:“只能试试,不过应该可以,如果它没有被妖族带走的话。” 陈朝点点头,问道:“我去大殿里看看,你去别的地方找找?” 那门失传已久的秘法,显然不会放在大殿里那么显眼的地方里,所以陈朝才会说去大殿里看看,表示自己没有想要拿那东西的想法。 梁衿衿没有多想,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她便朝着一侧走去。 陈朝越过那座京观,来到大殿前。 大殿早就已经不复当年光景,此刻更显得残破不堪,大殿殿门更是敞开,陈朝走了进去,和他所料一般无二,根本没有看到任何尸骨,这座大殿之中,建筑几乎被毁坏殆尽,在最前面的一处空台上,原本理应有着无数小山宗的前辈灵位,但此时此刻,那些灵位都在地面,且残破不堪。 应当是被人随意一脚踩碎的。 一座宗门被灭,先辈灵位被毁,从此传承断绝…… 陈朝不由想到,如果有一天,妖族的大军攻破北境长城,一路南下,踏破神都,那座皇城里最重要的地方,供奉着历代先帝的宗祠,会不会也是这般景象。 在那些地上的牌位里,有他的爷爷,有他的曾祖,有着他的那些先祖。 或许也会有自己的叔叔。 但会不会有自己的父亲? 父亲的牌位是会有的,毕竟当年兄长即位,便追封了一辈子都只是太子殿下的父亲为先皇,牌位自然也会在宗祠里,即便大梁皇帝最后进入神都,也没说将自己父亲的皇帝之位剥夺,其实当时朝野之中,许多人都是这般建议的。 倘若不剥夺先太子的皇帝称号,那么就更显得皇帝陛下得位不正,到时候朝野如何想,天下如何想,后世子民又会怎么想? 更何况先太子当初没有即位是事实。 或许是念着兄弟之情,又或许是不在意,皇帝陛下并没有做任何事情。 陈朝回过神来,自嘲一笑,若是真有那一天,宗庙倾覆,江山逆转,其实都已经只是小事了,无数的百姓因此遭难,甚至整个人族会不会因此覆灭,才是值得关心的事情。 即便人族还在,不被覆灭,大概也逃不掉都被奴役的宿命。 到时候修士或许会被尽数屠戮,普通百姓即便活着,也会时不时沦为妖族的血食。 那才是真正的黑暗时代。 陈朝收回目光,在这座大殿四周看了几眼,皱了皱眉。 不多时,梁衿衿从大殿门口走了进来,看了一眼陈朝,摇摇头,“我没找到。” 陈朝好奇道:“都找过了?” 梁衿衿点点头,有些遗憾道:“应该是没有缘分,但我找到了些别的,回去也能交差了。” 陈朝点点头,“那走吧,我送你离开漠北,然后差不多就可以做些正事了。” 梁衿衿看着那个破烂的蒲团,说道:“我去磕个头。” 陈朝有些诧异,“你们炼气士不是只尊天地吗?” 梁衿衿说道:“是敬佩。” 陈朝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梁衿衿走了过去,很快在蒲团上跪下,然后这女子也实诚,重重一个头磕在了地面。 很大的声响。 不过陈朝很快便挑了挑眉。 不是对梁衿衿实诚的行为有些什么想法,而是陈朝听着声响,觉得有些不对。 那明显是空的。 陈朝走了过去,梁衿衿则是晕乎乎抬起头,不明所以。 陈朝抽出腰间长刀,刀尖插入石砖缝隙,然后用力一翘,石砖松动,陈朝伸手拿了起来。 里面有一个木盒。 木盒旁边则是一本册子。 谁能想到,这么重要的东西,最后会被放在这里。 大概就应了那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梁衿衿双眼放光,高兴道:“是它!” 陈朝没有理会她,只是看着那个木盒,在想那木盒里是些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 陈朝瞥了一眼梁衿衿。 梁衿衿说了一声好,拿起来那个木盒,就要把它打开。 第五百三十一章 老的小的都可爱 小山宗作为炼气士一脉里并不见经传的小宗,若不是当年覆灭在漠北,若不是松溪山知晓这座宗门里恰好有一本别的炼气士宗门早就失传已久的秘术,只怕这座小山宗,即便再覆灭几次,也不会有太多人知晓在意,但麻雀再小,五脏俱全,这座小山宗再小,也定然会有一两件视若珍宝的东西,那本秘术算一份,如今和秘术放在一起的这个木盒子,自然也算一份。 木盒子里是什么,不仅是陈朝,就连梁衿衿也极为好奇。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梁衿衿没有犹豫,伸手就将那木盒打开,没有什么特别的光芒出现,也没有什么异景发生,躺在木盒里的,只有一张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的纸张。 经过了千百年,这纸张还没有风化,只是微微有些泛黄。 上面有些文字。 梁衿衿拿了起来,打开纸张,片刻后,声音微颤说道:“是小山宗宗门上下所有人的名字。” 名单以朱笔写就,沾染的却不是朱砂,而是鲜血,因此如今看来,便已经有些泛黑。 上面字迹不同,显然每一个名字都是由本人亲自写上的,陈朝看了一眼,只觉得扑面而来的气息各不相同,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这张名单上的那些炼气士写完名字之后大笑着丢笔赴死。 说实话,陈朝对于炼气士一脉一直都没有什么好感,但这一次,见过小山宗之后,却十分敬佩这些炼气士。 在其余修士都在明哲保身的时候,这些修士早已经将自己和整个人族放在了一起,为了身后的同族,他们明知道会死,但还是一往无前,没有任何的犹豫。 陈朝说道:“那名单给我吧。” 梁衿衿有些好奇,但还是把名单递给了陈朝。 陈朝双手接过,轻声道:“有些人,是值得永远记住的。” 看着这份名单,陈朝百感交集。 之后他好好将其珍藏起来,才有些疲倦说道:“走吧。” 梁衿衿点了点头,这次进入小山宗,算是满载而归,没有什么遗憾了。 两人很快离开大殿,沿着来时的路缓慢离开。 梁衿衿想了想,认真道谢道:“谢谢你。” 不仅是因为之前陈朝两次救她的性命,更是因为他这一路带着她其实也浪费了他许多时间。 “之前有件事我还忘了,你师兄师姐都殒命了,等你带着这东西回去,山门长辈不会生出疑心?” 陈朝也是才想起这件事,梁衿衿境界低微,没有几位师兄是师姐的庇护,如何安然无恙地走出漠北平原,一定是个问题。 梁衿衿轻声道:“放心,我不会说出你的,我会说是风灵山的陈扶摇道友帮了我一把。” 陈朝一头黑线。 “即便事后证明那就是你,我也不知道内幕,谁还能说些什么?” 梁衿衿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有些调皮。 陈朝感慨道:“你擅长看人是不是说谎,可自己说谎的时候,别人又不知晓,真是有够过分的。” 梁衿衿笑而不语。 两人重新回到山顶,此刻周遭的风雪已经堆积不少,这个大洞想来也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重新遮掩。 下一次被人发现,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之后两人下山,梁衿衿自然而然要跟着原路返回,陈朝却摇了摇头,指了指一条别的道路,轻声道:“总觉得有些不好,要是这么走回去,八成要出事。” 梁衿衿没有反驳,只是关心问道:“你的伤势如何?” 陈朝笑道:“死不了人就是了。” “不过真该好好再养养。” 陈朝喃喃道:“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给我这个时间。” …… …… 云间月和西陆的后半战,比起来前半战,显得要平淡许多,云间月既然知道无法在这里打杀这位妖族公主,于是改变策略,只为了多留下这位妖族公主一些时间,他虽然不知道西陆要去何处,但既然是她想要去的地方,那么他不让她去,或者不让她去那么快就好了。 既然没了生死厮杀的压力,云间月虽说伤重,其实这会儿压力也轻松不少,道门有诸多道法是专门困人的,正好,他也很擅长。 用风雪将那位妖族公主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最后还是看着那位妖族公主冲开束缚,只是等她想要离开这处战场的时候,云间月指尖金线涌出,一条条金线又一次出现在西陆前行的必经之路上。 西陆随手撕开一条金线,然后那双一片雪白的双眸里透出怒意,看向云间月,皱眉道:“云间月,你当真想死在这里不成?” 云间月此刻道袍破碎,但仍旧有一股出尘之意,听着这话,只是微笑道:“殿下何出此言?” 西陆默不作声,只是心中杀心渐起,若是眼前的这位道门双壁之一非要拦她,那她不是不可以改换目标,而将眼前云间月彻底打杀就是。 云间月也感受到了那风雪之中传出的杀机,却不以为意,只是云淡风轻的抬头看了看,云海之中,雷声阵阵,那些天雷,积蓄不发,已经早就没有要在这里打杀这位妖族公主的想法了,只是防止这位离开。 云间月笑道:“殿下境界颇高,今日一战难分胜负,小道希望下一次能让殿下刮目相看。” 西陆冷声道:“没有下一次了。” 话音落下,西陆身形骤然前掠,只是瞬间,便已经拉近无数距离,不过这一路前行,西陆也糟心不已,云海里的天雷时不时会落下,对这位妖族公主进行打击。 无数个深坑出现在地面。 云间月微笑着在风雪里抽出一柄雪剑,然后念了一个去字,以风雪所铸的道剑疾驰而去,直钉西陆的心口。 这两位都属于当世最天才的修士,想要在短暂的时间里将对方斩杀,都是不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这还是建立在某一方根本不愿意搏命的前提下。 所以即便是起了杀心的西陆,此刻也都很难在短时间里将云间月彻底斩杀。 行进一半距离的西陆被那柄道剑折磨得不厌其烦,怒气冲冲的她最后一把抓住那柄雪剑剑刃,不管此刻掌心鲜血淋漓,就此用力将其捏碎,之后将那半柄雪剑丢出,重新掠向云间月。 云间月脸色微变,但还是很快大袖一挥,衣袖卷入那柄雪剑,不过依旧让他那早已经千疮百孔的衣袖再度出现几道缺口。
云间月立在原地,嘴角溢出一道鲜血,西陆也被逼着不得不倒退回去。 两人距离再次被拉开。 西陆面无表情。 “云间月,还有一刻钟,若是你再不让开,只有死。” 西陆看着眼前的这位道门双壁之一,这一趟漠北之行,他已经先后和人族好几位年轻天才交过手了,其中更是早有几人死在她的手上,不过在这些年轻天才里,眼前的云间月,的确说得上是第一人,就连他一直想要杀的那个年轻武夫,即便是能杀了袁灵,在西陆看来,也不见得能比云间月更强。 只是再强,也没她强。 云间月淡然道:“远处妖气勃发,看起来殿下打不过便要叫帮手了。” 所谓的年轻人之间的战斗,但实际上哪里会当真如此。 云间月叹了口气,笑着问道:“殿下若是能回答小道一个问题,小道让开也不是不行。” 西陆脸色变幻,皱眉道:“说!” “殿下急着去某个地方,是为了杀人吗?” 西陆面无表情,“与你无干,不是道门修士。” 云间月笑了笑,“那就是其余人族了,既然是人族,那小道便再帮一把。” 说着话,云间月猛然抬头,云海之中的天雷在此刻骤然下落,威势竟然比起来之前还要更甚! 无数金色天雷,仿佛一场雷雨,倾泻而下,狂躁不堪! 在天地之间,构建出了一幅极为诡异,却又极为震撼的景象! 云间月嘴角鲜血流淌,沾染道袍,这位道门天骄,看着眼前景象,喃喃道:“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要是知道小道帮了你一把,有命活着回来,记得请小道喝酒。” 将体内仅存的气机再次构建出一方雷池的云间月并未再存着要留下西陆的想法,只是浩荡天雷,不管如何都会让眼前的妖族公主再度受伤,那样到时候即便她真要去杀人,云间月也算是为对方再多争取了一抹生机。 虽说不知道那人是谁,但还是那句话,只要是人族,也就够了。风雪之中,天雷滚滚。 西陆避无可避,只能硬抗。 她撑开浑身妖气,直冲云霄,隐约可见身后有一道隐约异象,但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云间月叹了口气,居然到了此刻,也都没能逼出这位妖族公主的真身,两人差距其实不可谓不大。 至少这位妖族公主至今都没有被他逼到绝境,而云间月自己…… 云间月自嘲一笑,不过并不气馁。 修行大道,无比漫长,一时长短,并不重要。 不过雷池尚未消散,云间月已经倒退数百丈。 一道雄伟身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天而降,看了一眼云间月,也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大踏步朝着这位道门天骄追去。 云间月苦笑不已,一位压制境界的大妖,还真来了。 他不断后退,随后指间出现数张符箓,一一丢出,阻拦这位大妖出手。 不过那些符箓瞬间被撕碎,那位即便压制境界,也显得强大无比的大妖只是漠然看着云间月。 所谓的道门天骄,在他面前,不值一提,因为两人之间,还有一道巨大的沟壑。 忘忧两字。 何谓忘忧。 忘得天下之忧愁。 也只有这个境界的修士,可以这么说了。 云间月不断后退,只是对方已经越来越近。 两人距离已经不远。 此刻远处的雷池消散,西陆看了这边景象一眼,只是转身抽离战场,身影消散。 云间月脸色沉重,但随即便笑了笑。 身后风雪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道伸手按着云间月肩膀,然后一步迈出,来到云间月身前。 两道远比之前云间月和西陆更为强大的气息相撞。 老道花白头发被不断吹动,那位大妖的身形也就此止住。 片刻之后,气机消散,风雪四散而开。 老道笑道:“阁下可自便。” 那大妖冷笑一声,倒也不愿意就此在这里和这老道厮杀,眼见公主已经脱离战场,他只是看了云间月一眼,没能杀了这位道门天骄,有些遗憾,但不至于有多少想不开的。 随着大妖消散,云间月才喘了口粗气,拱手行礼,“弟子见过师叔祖。” 老道看了云间月一眼,从怀里摸出一颗金丹,笑着开口,“和妖族公主一战,能撑到这个地步,你这小子以后大道广阔,我看叶丫头是没什么希望再超过你了。” 云间月也不矫情,接过金丹吃下,这才叹气道:“本来可以好说好散的,只是弟子自作主张,非得拦她一拦。” 老道不以为意,“自作主张的事情应当是为叶丫头出头吧?说起来倒也奇怪,我道门弟子修行,哪里有你这般的,明明满是牵挂,偏偏还能走得如此快,难不成所谓太上忘情,一直都是错的?” 云间月摇头,“弟子不知。” 老道微笑道:“是不知,还是不愿说?” 云间月默不作声。 老道挥挥手,“罢了,我也非得刨根问底,大道究竟如何走,各有各的看法,真想要影响一代人,等你做上观主,能让不想听的人闭上嘴巴的时候再说。” 云间月微微点头,笑道:“师叔祖已经得道。” “老夫还用不着你来拍马屁,如何?是要回观中,还是继续在漠北待一阵子?” 云间月说道:“弟子还想再看看。” 老道也不多说,只是挥手之后,便消散在风雪里,不知去向。 等到老道彻底消失不见,云间月这才揉了揉鼻子,缓慢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只是每走一步,这位道门天骄都因为牵动伤口而龇牙咧嘴。 小半日之后,他在风雪中遇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师姐。 叶之华立在风雪里,像是一朵花。 云间月收敛脸上的痛苦之色,来到叶之华身边。 后者默然无语,只是伸手牵起云间月的手。 两人在风雪里同行。 第五百三十二章 望气术是好东西啊 武夫第五百三十二章望气术是好东西啊一路到小山宗路上,遇上过不少修士妖族,归途的时候,则显得要平静许多,陈朝不逞强,任由梁衿衿用炼气士手段寻找最合适的路线,避过妖族踪迹,也没有遇到什么修士,不过到底有一次避无可避,还是遇上了一队才从妖族重围里杀出来的修士,看到这孤男寡女,几人沉默片刻,其中一人便笑着开口道:“这位道友,身上可有什么灵丹妙药,能否给予一二,我等记道友的好。” 那人开口,自然是对梁衿衿所说,而没有理会明显是一介武夫的陈朝。 梁衿衿本来有些丹药,但在陈朝扛下那场雪崩之后,便都给了陈朝治伤,如今最后只剩下一小瓶丹药,只有三两颗。 她倒也没有犹豫,递出丹药之后,转身就要离开,那人却一个眼神,便立刻有几人拦住梁衿衿。 那人摇晃了一番药瓶,这才笑道:“道友何必如此小气,同为人族,今日道友伸出援手,说不定某天咱们也会帮道友一把。” 梁衿衿皱眉道:“我身上只有这几颗丹药了,并非故意不给。” 那人瞥了一眼陈朝,发现这个年轻武夫脸色苍白,一看就知道身上有伤,他微微一笑,“道友可否让在下自己找找?” 梁衿衿皱眉不已,别说男女有别,光是她身上那些东西,就不能给他们,要不然回去无法交差。 于是她有些怒意开口道:“道友有些过分了,我身上真的没有丹药了。” 那人不以为意,只是看了身侧两人一眼,两人便已经沉默朝着梁衿衿走去,是不是要丹药也不好说,或许找到些别的东西,他们也会留下。 梁衿衿在原地有些焦急,但还是很快要施展术法,不过不等她如何施展,一声惨叫便没有任何征兆响起来。 循声望去,那个看着如同病秧子一般的武夫不知道何时已经到了梁衿衿身侧,只是伸手握住一个修士的手腕,便硬生生捏碎了他的腕骨。 惨叫之声,便由此而来。 捏碎了其中一人腕骨的陈朝面无表情,只是吐出一个字,“滚。” 不过那人明显不以为意,只是一挥手,身后的修士便涌了上来。 陈朝也没客气,不到一盏茶工夫,陈朝便已经来到那人身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眼中杀意毫不掩饰。 身后是一片哀嚎声,以及倒地不起的年轻修士。 那人双目瞪大,一脸不敢置信。 陈朝伸手拿过那个药瓶,看着眼前这个境界不过苦海境的年轻修士,手腕微微用力,他的脸色已经涨得通红。 陈朝丢出药瓶,淡然道:“就这么报恩?” 那年轻修士双手胡乱挥动,但始终无法够到陈朝。 陈朝看了他几眼,最后将他丢了出去,没有杀人。 年轻修士挣扎着爬起来,脸色难看地咳嗽几声,才阴狠问道:“敢不敢留下名字,今日之事,来日必报!” 陈朝看了他一眼,平静道:“真不想活是吧?” 听着这话,看着陈朝双目之中透出的杀意,几人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就此小跑离开。 陈朝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遇到这种事情,早在意料之中,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梁衿衿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出神。 陈朝没多说什么,对于眼前这个女子,有些事情,只有自己去经历了才知晓。 …… …… 数日之后,两人来到寒门关外不远处,这里的风雪远没有漠北深处那么大。 即将分别。 陈朝犹豫片刻,还是轻声道:“有一副好心肠没错,不过不是人人都会以好心对你,做好事,就要做好不得好报的准备,甚至有可能因此丧命,到时候真是如此,不知道你后不后悔。”
梁衿衿这一路来,其实都在思考,听着陈朝又说话,她想了想,问道:“可我做之前,怎么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陈朝摇摇头,轻声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做好事之前,都会先看看,对你说这些,有些没道理,因为我实在是没有做过什么好事,也说不上是什么好人。” 梁衿衿一脸认真道:“可你就是好人啊。” 陈朝笑道:“没多少人会这么觉得的。” 梁衿衿想了想,认真道:“我会好好想想的。” 陈朝点点头,之所以说这番话,起因只是因为那夜的一句对不起,如今将她送到寒门关外,让她安然无恙返回宗门,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说是因果两字,此刻也算是有因有果了。 “回去吧,记得别提我。” 陈朝对着梁衿衿招了招手,示意她前往前面的寒门关隘,然后自己就要重新进入漠北平原了。 梁衿衿没有转身,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陈朝问道:“我们还能再见吗?” 陈朝苦笑道:“看运气,看我能不能活着离开漠北吧,不过我运气一向还行,应该死不了。” 梁衿衿欲言又止,最后咬咬牙,从怀里拿出一张手帕,递给陈朝。 陈朝看着这张手帕,诧异道:“怎么?定情信物?” 梁衿衿有些羞,也有些恼,“给你擦血的!” 陈朝哦了一声,但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笑道:“用不着,这些东西我一个大男人带着,怎么都显得怪怪的。” 梁衿衿皱起眉头,“你要是不要的话,我就出去说你杀了我们好些修士!” 陈朝扯了扯嘴角,有些无语,这姑娘是发哪门子疯。 不过他还是不打算收起这张手帕,毕竟这玩意之后要是被谢南渡发现了,那真是有口都说不清。 梁衿衿不管不顾地将手帕塞在他手里,然后转身就跑。 陈朝站在原地,有些凌乱。 梁衿衿跑出很远,才回过头来喊道:“不要告诉别人!” 陈朝有些不明所以。 不等他说话,梁衿衿已经跑到寒门关外,拿出腰牌入关,离开漠北了。 陈朝皱起眉头,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手帕,这才发现,上面竟然有一段密密麻麻的小字,打眼一看,这不就是那所谓的望气术法门吗? 陈朝哑然失笑,这姑娘,到底还是把这门不能外传的秘法教给他了。 之前自己说过那么多次,其实多少有些开玩笑的意味,也知道这东西对梁衿衿有多重要,根本没想过这女子最后居然真的把这门术法教给他了。 陈朝收起手帕,想起这女子最后那句话,想来不要告诉别人,就是不要外传这门望气术吧。 不过自己是不是能修行也说不准。 陈朝笑了笑,这样的好东西,果然还是不能断了传承! …… …… 重新返回漠北雪原,不过这次陈朝没有犹豫,直接朝着漠北平原深处走去。 身上伤势不轻,但陈朝并不是太在意,这一趟北行,虽然才只是开始,他已经觉得境界大有进展。 之前返回寒门关外的途中,对龙抬头陈朝也有了新的领悟。 “这会儿要是有个人来试刀该多好。” 陈朝喃喃自语。 不过刚刚抬头,便恨不得自己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远处的雪丘上,有一个女子,安静而立。 老熟人。 还是不太想碰到的老熟人。 尤其是这会儿不想碰到的老熟人。 —— 今天就两章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他乡遇故知 ,武夫 人生三大喜事之一,他乡遇故知。 不过他乡的确是他乡,故知也勉强算得上故知,不过陈朝还是笑不出来,因为他娘的这个故知是要杀自己的! 那个安静立在雪丘上的修长女子,漠然看着这边已经按住刀柄的陈朝,陈朝也无奈抬头看向对面,两人的视线穿过风雪,终于对上。 “袁灵都能杀,我倒是小瞧了,伤势如何,吐了几斤血?” 站在雪丘上的西陆微微开口,声音从风雪里飘了过来,倒是没有太多情绪,仿佛正是个他乡遇到的老友,正在不咸不淡地说着话。 陈朝咧嘴一笑,“什么袁灵,我不知道啊!” 西陆微微一笑,“以武夫之躯能和袁灵一战,最后将他斩杀,这份战绩可不算小,你可知道,袁灵在妖族年轻一代里,可排进前三,至于一身体魄,更是当世无双。” 陈朝哦了一声,还是一脸茫然摇头道:“真没见过,不过真要见到了,倒是可以切磋切磋。” 面对陈朝的装傻充愣,西陆也不以为意,只是缓慢从雪丘上走了下来,看着陈朝随口说道:“杀了袁灵这种事情,足够让你吹半辈子了,也不想要?” 陈朝按住刀柄,一身气机运转,随时准备出手,看着西陆朝着他走来,他也只是微微一笑,“我其实更想知道杀了你之后,我能不能吹一辈子。” 西陆淡然笑道:“你要是真能杀了我,倒是真的会被人反复提及,只是你有这个本事吗?” 她走了几步之后,再度停下,不再前行,和陈朝保持一段距离。 陈朝好奇道:“看起来你身份不低,真是皇子公主之类的?” 西陆面无表情。 陈朝也暂时默不作声,既然那所谓的袁灵有妖族前三的说法,那自己作为和袁灵还有眼前的西陆都交过手的那个人,自然也会在心里比较两人高低,虽说当初在大梁的那一战,西陆好似并未全力施展,但看起来,也不会弱于袁灵,再加上刚说的那些话,陈朝终于确定眼前女子身份。 镇守使给的册子里可说过,妖帝有几个皇子,都是了不起的年轻天才,不过至今应当是没有碰到,不过那位妖帝虽说皇子众多,可闺女就一个而已。 妖族唯一的公主。 想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陈朝叹了口气,要真是,那之前让他连刀都拔不出来这件事,可就不算是多奇怪了。 说实话,陈朝这趟漠北之行,既想要再遇到西陆,又不想要遇到西陆。 这种想法,有些矛盾。 但现在,他一定不想遇到西陆。 自己此刻重伤未复,遇到这位,陈朝不觉得自己能讨到好处。 “你该不会就是特意找我,想要杀我吧?” 陈朝看着眼前的西陆,虽说觉得有些荒诞,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疯婆娘是肯定做得出来这种事情的。 天底下的女子,大多寻常,但总有特别的。 西陆笑了笑,“你不是很蠢。” 陈朝无奈道:“至于吗,不就摸了一下你的胸吗,真小气。” 西陆眼中杀机渐生。 陈朝往后退了一步,试探道:“要不然我给你道歉,你放我一马?” 西陆笑了笑,说道:“好啊,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陈朝皱眉道:“连我杀了袁灵都猜得到,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西陆面无表情,“我比较喜欢听你自己说。” “那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再告诉你。” 陈朝手指一直在刀柄上敲击。 原本以为对方不会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但等了片刻之后,西陆微微开口,“记住了,杀你的是西陆。” 陈朝皱了皱眉,吐出两个字,“陈朝。” 话音未落,陈朝已经瞬间云泥出鞘。 一道刀光骤然起于风雪之中,直扑西陆。 无数风雪在这一刀之前,都瞬间碎裂。 只是这一刀起得突然,消失得也极为突然,好似出刀一半,便被人生生打断了一般。 天地之间,再度平静下来。 陈朝挑眉道:“果然,你也受伤了。” 西陆则是嘴角翘起,“距离你杀袁灵已经过去许久,你的伤势应该早好了,这会儿不该如此,是在示弱。” 两人其实从一开始见到对方开始,便隐约觉得对方并不在巅峰之时,所以之前说这么多话,其实都是试探,不过到了最后,陈朝还是没有把握,才有了那一刀。 如今可以确信了,眼前女子,身上带伤,和他差不了多少。 “你可真他娘的变态,都伤势如此重了,还想着要来杀我。” 陈朝握住云泥,吐出一口浊气。
西陆则是看着陈朝的刀,平静道:“刀换了一把,还是重铸了?” 陈朝笑而不语。 西陆轻声道:“的确是特意来杀你的,在路上有个叫云间月的非得挡我,耽误了些时间,你要是能从我手下活下来,倒是可以谢谢他。” 陈朝默不作声,握刀之后,已经开始往前奔跑。 既然对方已经重伤,伤势和自己所差不多,那么就有得打。 既然有得打,怕什么? 西陆冷笑一声,于风雪中扯出一柄雪剑,很快便迎上了陈朝。 注定是不死不休的一战,在此刻终于拉开帷幕。 两道磅礴气机在瞬间相撞。 天地之间,大风忽起,吹拂四周,两人便首当其冲。 陈朝一刀斩下,锋利刀锋一抹而下,刀尖处的磅礴刀气在瞬间绽放,周遭西陆散发出来的妖气瞬间被撕碎不少。 不过与此同时,西陆手中的雪剑也已经递了出来,直指陈朝心口。 在雪剑之前,早有数道妖气先扑向陈朝。 陈朝那一刀尚未落下,便已经被无数妖气包裹缠绕,很难继续下落,反倒是西陆那一剑,好似轻松便突破陈朝身前的屏障,要刺入他的心口。 两人最开始的交手,便几乎已经算是不留余力,因此阵仗之大,让人有些不可置信。 只是剑尖在抵住陈朝心口的同时,陈朝的那一刀也终于往下落去,只是到了最后,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收刀收剑,并未在一开始便互相以伤换伤。 但下一刻,两人周遭雪地里,则是无数道风雪骤然炸开。 这是两人气机最后落到远处导致。 不等陈朝喘口气,西陆手中雪剑已经被她丢出,堪比飞剑速度的那柄雪剑在半空拉拽出一条刺目白线,仿佛要借此割开这冰雪世界。 陈朝则是出人意料地收刀归鞘,浑身上下肌肉在此刻绷起,然后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径直撞向那柄雪剑。 西陆也没有想到,眼前的陈朝会如此动作,一时间有些失神。 不过雪剑已经到了陈朝身前,最终险之又险地避过那柄雪剑,雪剑擦肩而过,只割破衣衫而已。 然后陈朝已经撞向西陆。 西陆伸出一只手掌,按在陈朝头上,但仍旧挡不住陈朝这冲击力,然后两人被裹挟着撞入一座雪丘之中,陈朝神情凝重,一拳砸向西陆下巴。 西陆则是起脚抬膝,撞向陈朝的要害部位。 陈朝微微蹙眉,一手下压,拦住眼前女子不讲道理的一击。 但同时便被西陆一掌拍在胸膛上。 滚滚妖气从掌心而出,蔓延而至陈朝全身。 陈朝脸色难看,身躯震动,倒是瞬间将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妖气瞬间震开。 周遭风雪已经在此刻将两人掩埋。 不过两人很显然不以为意,在不断缠斗。 西陆面无表情,面对眼前陈朝,她只有一个念头,将他杀死在这里。 其实光说天赋,陈朝或许及不上之前相遇的云间月,再说手段,这样一个纯粹武夫,也不如那位精通无数道法的道门修士,但不知道为什么西陆只觉得,对妖族来说,云间月或许以后是一大麻烦,可眼前陈朝,才是那个甚至有可能给妖族带来灭顶之灾的人。 】 所以她一定要在他没有成长起来之前杀了对方。 至于为何不让诸多年轻天才一同围杀陈朝,甚至让大妖压制境界了结眼前陈朝的性命。 西陆自有想法。 她要亲手杀了他。 …… …… 只是当两人已经贯穿数座雪丘之后,西陆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眼前的年轻武夫,比起来之前那一次,已经要强大不少。 即便他此刻也是有伤在身,她也能感受到,眼前的年轻武夫,体内气机的雄浑程度,要远胜之前。 换句话说,要是当时的自己和此刻的他相遇,自己也不见得能讨得了好处。 不过陈朝在往前走的同时,她也并没有停下脚步。 所以此刻,西陆依旧不认为眼前的年轻武夫,能够从她手上活下去。 兴许是被陈朝这不知进退如同潮水一般的攻势打得有些烦躁,西陆皱了皱眉,然后骤然一掌推开陈朝。 不等陈朝反应过来,天幕上的云海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堆积了无数风雪。 此刻尽数下落,直接便将陈朝直接砸入其中。 虽说知晓这不见得能让陈朝受伤,但西陆嘴角还是勾起些弧度。 似乎能让眼前的年轻武夫狼狈一些,她便觉得舒心。 第五百三十四章 拔刀 武夫第五百三十四章拔刀被大雪掩埋的陈朝很快破雪而出,只是当他破雪而出的时候,西陆已经出现在远处。 陈朝没有犹豫,隔空便一拳砸下,雄浑气机激荡,一道巨大拳罡生于天地之间,然后便是急速下坠。 以西陆作为圆心的方圆数丈距离,此刻急速下压,无数风雪瞬间被压实,然后变成晶莹剔透的冰块。 但这种景象并没有维持多久,冰块很快碎裂,无数冰屑炸开,钉入四周。 不过身处这片旋涡中间的西陆只是微微一笑,脚尖在地面一点,便涌向高空,无视那道拳罡,直接落到半空中,然后悬停,仿佛天地在此刻又堆积出一片天地,她闲庭信步地走过,在半空如履平地。 然后这位妖族公主低头看了一眼陈朝,笑了笑,“不拔刀,就不怕到时候连刀都拔不出来吗?” 还不等陈朝回应,西陆重重一脚踏出,陈朝只觉得头顶空间好似瞬间荡然无存,此刻自己头顶,好似有一座巨大的山峰,骤然下落。 周遭地面,在此刻纷纷下陷,一个以陈朝为中心的大坑,在此刻缓慢出现。 陈朝仰起头,看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 方圆数百里之外的风雪,此刻都已经汇聚而来。 女子微微点头,然后双手缓慢下压。 原本在这天地威压之下还能站立的陈朝,到了此刻,却不得不低下头去。 此刻的衣衫肩膀处,已经碎裂不少,到处都是缺口。 陈朝低着头,笑了笑。 西陆借着这天地大势压自己,想法不错,但两人此刻伤重几乎相当,对方要是非要强行施展,那就绝对是一场拉锯战,最后谁能够取胜,其实就看谁撑得更久。 陈朝并不是很担心。 不过下一刻,上空女子的骤然下落,却出乎他的意料。 西陆从天而降,一脚踏在陈朝肩膀上。 陈朝脚下一软,好似下一刻便要跪下,不过在紧要关头,他却反倒是咬牙站起,挺直身躯。 随即伸手去拉西陆的脚踝,不过西陆只是一脚踢出,重新落下,出现在陈朝面前,之后她一把抓住陈朝衣领,就此直接将陈朝朝着上方丢去,陈朝身形摇晃,在半空中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可眼前女子如影而至,出现在他面前,重重一拳,击向陈朝小腹。 陈朝吃痛,但仍旧以一只手按住西陆的另外一只手,之后直接用头向前撞去。 西陆歪过头,不愿意和陈朝在这里玩这些小孩子把戏,不过这样一来,两人姿势便显得有些怪异,陈朝在刹那之间,甚至还闻到了一股怪异香味,不过下一刻,小腹吃疼,陈朝也只能往后倒去。 不过即便到了此刻,陈朝都没有再握刀的打算,反倒是让西陆生出一抹警惕。 她已经见识过陈朝的心机了,绝不是能以寻常年轻人来看待,若是真要这么看,那么自己只怕真的会死在他手里。 西陆重重一击将陈朝打入雪地之中,只是想着一鼓作气打杀陈朝的时候,陈朝却早就已经消失在雪地里。 只是随着西陆重重往下一踏,周遭风雪在刹那之间炸开,避无可避的陈朝也只好重新现身。 之后两人相隔大概数十丈。 陈朝看着眼前西陆,有些无奈道:“都伤成这样了,还这么不管不顾,你是有多想杀了我?” 西陆之前弄出的阵仗很大,消耗自然不少,不过于是这般攻势猛烈,等到了后面,也会越早陷入强弩之末里。陈朝之前收刀,便是要为自己保留一分余地,不过要是眼前女子还是这般不管不顾出手,那自己留下的这分余地,也只能早早用出来了。 此刻的西陆宛如一场狂风挟持的大火,虽说火势惊人,可等到风过之后,可燃的木柴彻底消耗殆尽,那么西陆只怕也要就此坠入颓势。 不过眼下局势,陈朝能看明白,对面的西陆自然也能看明白。 “不过你想杀我,我不见得就那么想死。” 陈朝吐出一口白雾,任由体内白雾游动全身,微笑道:“西陆,我也想看看你的人身之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西陆冷笑道:“你觉得你有这个本事?” 陈朝笑道:“真不一定。” 西陆默不作声,好似是觉得有些无趣,只是皱了皱眉。 陈朝缓慢拔刀,云泥出鞘寸余,天地之间,已有颤鸣之声。 说起手中刀剑,世人只是流传所谓剑修出手,一招一式之间风流至极,什么剑身一动便有剑鸣声不绝于耳,一剑递出,更有一条剑气长河牵动天地,这些好看又好用的招式大多都属于剑修,像是陈朝这样的武夫,不被加上粗鄙两个字,便已经是了不得地称赞了。 什么风流出尘,和他们全部挨不上关系。 不过此刻陈朝拔刀,却到底有了几分风采,这位远远说不上出尘的年轻武夫心中默念,拔刀之时,一头黑发被吹动,身上已经破碎的黑衫,此刻也是猎猎作响。 西陆好奇道:“怎么?这会儿就要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了?想一举斩杀我?”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随着他拔刀动作,身后风雪之中,早有令人牙酸的声音传出,许多细微风雪在临近陈朝的时候,已经被藏在风雪里的细微气息割开,变成两半。
若是目力足够,此刻定然能够看到那些雪花被切开之处,切口极为平整。 西陆面无表情,只是片刻后,喃喃自语,“倒有些剑气的意思。” 陈朝没有理会她,只是仍旧缓慢拔刀。 之前听剑仙柳半壁讲剑道,知晓剑修要有一口气在心中,但他当时对剑道一窍不通,哪里有半点明白其中奥妙,可等到上了剑气山,修刀铸剑,他隐约从铸剑之道上参悟了一些关于剑气的事情,这才后知后觉,其实所谓一口气的说法,不见得只是剑修,也不见得只是能用在刀鞘中养刀。 世间修士,其实不论派别,都该有这么一口气。 陈朝如今便是要凭借这口气,和眼前的妖族公主开启第二战。 第一战里,他处处受挫,被动挨打,可这第二战,他不愿意如此了。 天下间的武夫,哪里有人乐意始终被动挨打的。 即便是困于局势,也只是隐忍蛰伏,等待时机罢了,世间武夫,从来都该一往无前,至于后果什么,全然不必考虑。 陈朝不愿意再去等时机,想要任性一次。 这实际上和他一贯的行事准则并不相通,但或许是见过了小山宗那座震撼京观之后,此刻的陈朝对于眼前的妖族公主,不愿意再忍让。 “拔刀?我不让你拔刀,你又怎么拔得出来?!” 天地之间,一声炸雷骤然在陈朝耳畔响起,西陆不知道何时已经穿过风雪,来到陈朝身前,这位妖族公主脸色微白,手里还提着一柄雪剑,来到陈朝身前之后,没有任何犹豫,一掌拍向陈朝的手腕。 当初第一次见面,西陆不让陈朝拔刀,那陈朝便拔不出刀来,如今难道又要上演当初景象? 此刻云泥已经出鞘一般,雪白刀锋早就已经出现在天地之间。 西陆这一掌拍出,却尚未往前几分,手腕之处,便已经莫名出现几道细微血丝,西陆微微蹙眉,眼眸再次泛白,这才看到了肉眼很难看到的一幕。 眼前陈朝四周,无数刀光犹如实质,拖拽而成一条条醒目白线,横亘在天地之间。 那种锋利意味,不比一般剑修的剑气差。 陈朝皱眉抬头。 眼眸中的刀意生灭,瞬间已经有无数刀朝着前面斩去。 西陆提着雪剑,毫不留情地斩向前方,和那些看不见的刀光交手。 一时间,周遭雷声不绝于耳,无数道风雪呼啸而起。 陈朝仍旧在拔刀。 西陆出剑同时,手臂搭在陈朝拔刀手腕之上。 强大妖气汹涌而出,压得陈朝出鞘一半的云泥再度下沉,不过很快便止住颓势,陈朝面无表情地看了西陆一眼。 后者眼眸里早就没了所谓瞳孔,只是一片雪白。 两道属于各自的强大气息一时间都涌向云泥,一人想要拔刀,另外一人,则是不管如何都不让另外一人拔刀。 不过此刻不是当初,两人境界早就没有之前差距的那般大。 陈朝咬牙之后,手臂青筋毕露,蕴藏着体内的无数气息,此刻汇聚手臂,骤然上提,云泥已经出鞘三分之二。 西陆皱眉。 于是风雪更甚。 只是最终还是没能拦住陈朝直刀出鞘。 一道刀罡顺势出现在天地之间。 西陆手中雪剑并未后掠,而是借着这个势头,一剑洞穿陈朝小腹。 只是雪剑尚未拔出,一条刀罡已经化作长龙在风雪中呼啸而出。 西陆避无可避,身躯最开始后退数步,继而变得踉跄,再之后,更是被逼着倒退数十丈。 被那道刀罡顶住,一直往后倒飞出去。 地面早有一条沟壑出现,不断往前蔓延。 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陈朝在沟壑上不断往前撞去,刀尖直指西陆。 西陆则是面无表情,即便此刻身形不受控制,好似也没有任何慌乱之色出现在她的脸上。 本就是货真价实的妖族年轻一代第一人,她对于世间任何同是年轻人的修士,没有任何在意的。 不过这一刀拔出来之后的陈朝有些舒畅地吐出一口浊气,虽然知道这一刀注定不能借此取胜,但总觉得心里舒坦不少。 从天青县而至神都,甚至更早一些,从神都而至天青县开始,他便一直有些不舒服,那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或许是对这个世道的不满,也或许只是对自己命运的不满,但不管如何,那种不舒服早就藏在心中许多年了。 如今强行拔刀,虽说对于此刻战局来说,不见得是个明智决定,但陈朝无比清楚,自己只要活着离开战场,那么忘忧便只在眼前,没有太多阻拦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虽说走的是武道一途,可切切实实都一直不算一个纯粹武夫? 陈朝笑了笑,管他呢。 人生在世,求一个自在而已。 或许一世自在很难,那么求一时呢? 陈朝觉得大有可为。 第五百三十五章 一线之隔 武夫第五百三十五章一线之隔风雪中,雷声不绝,更有无数风雪突兀炸开。 一人一妖,在这里生死厮杀! 两人战场,只是顷刻间便已经远离之前的数里,到了更远之处。 来到一座雪山之前。 西陆一脚踢飞陈朝之后,刚喘了口气,然后就被陈朝一刀击中,重重击飞,镶嵌到石壁之间。 陈朝止住身形,没有继续追杀而去,而是双手握刀,黝黑刀柄此刻分外夺目。 之后的一刀斩下,巨大刀罡直接炸开,要将眼前这座低矮雪山斩开。 随着一声轰隆隆的声音响起,雪山之上有无数积雪崩塌,无数的碎石裹挟风雪落下,但在陈朝这一刀之前,仍旧朝着两边散开。 西陆终于也被风雪掩埋了一次。 只是眼看着这场雪崩越来越大,一道妖气却从风雪里骤然撞出,之后便是无数碎石纷纷朝着陈朝撞来。 随着碎石的迅速下落,整个地面骤然出现无数坑洞,就像在顷刻间遭遇了一场流星袭击! 陈朝一刀斩开一块一人多高的巨石,刀光尚未消散,一道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子已经再度来到陈朝身前,只是此刻她的身前,无数风雪串联成线,渐渐汇聚而成一座巨大雪山,当空砸下!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了一眼,胸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了几道伤口。 暗骂一声这疯婆娘手段不少,陈朝也来到石壁前,只是没有来得及出刀,一只手便从风雪里伸出,拉住陈朝手臂,硬生生将陈朝拉入其中。 陈朝双手握刀,朝着前面刺去,刀尖在顷刻间抵住女子双峰之间。 不过再难前进分毫。 好似抵住了一块坚硬无比的玉石。 陈朝皱眉,还没反应过来,女子一脚便踹向他的小腹。 陈朝一只手抓住西陆小腿,略微发力,按住女子小腿,只是之后女子另外一只腿踢向陈朝心口,陈朝往后倒去,但手臂依旧没有松开,就此撕碎了西陆小腿处的裤脚。 一条雪白的修长玉腿,就这么出现在陈朝眼前。 好腿! 陈朝下意识冒出这么个念头,但瞬间被打消。 他腰腹发力,挺直身躯,重新双手握刀,往下刺去。 两人身陷雪地之中,周围积雪不断下陷,埋葬两人。 西陆雪白双眸之中,隐有怒意。 …… …… 重新挣扎着破开风雪的陈朝没有半点犹豫,拔腿就跑。 身后风雪呼啸之间,一尊巨大法相撑开天地,出现在风雪之中。 陈朝脸色难看,一边朝着前方掠走,一边骂道: 那尊巨大法相可没有任何留手的意思,骤然重重一踏,整个雪地,如同一张蜘网,开始碎裂开来,无数条沟壑,就此出现。 陈朝不转身,就只是疯狂向前逃窜。 妖族修士在踏入忘忧境界之后,往往可以修行出一尊巨大法相,这是基于妖身的一种手段,许多时候,便能凭借着法相容貌,知晓妖修真身到底是什么妖物,可身后西陆那尊法相,却显得那般朦胧,陈朝抽空回头看过一眼,但却没能看透那到底是一尊什么法相。 至于为何西陆尚未踏足忘忧境界便能够撑开一尊法相的事情,陈朝来不及多想,其实多想也没用,这等人物,身上有个几十种保命法子,陈朝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在感受到身后铺天盖地的杀意之后,陈朝当机立断,不愿意在这里和她纠缠。 暂避锋芒。
只是这样一前一后追逐约莫数十里之后,陈朝终于感觉到身后滚滚妖气消散不少,转头之时,只看到西陆高悬在半空,胸前春光若隐若现,一条雪白修长的大长腿显得分外夺目。 陈朝咧嘴一笑, 西陆默不作声,只是从虚空中扯出一条长矛,然后用力丢下。 长矛通体雪白,但矛身上却好似隐约有些雷光。 陈朝原本只想躲过这条长矛,但随着长矛越来越近,他感受到了上面的恐怖气息,不由得倒退很远,然后便看到那长矛落到地面上的同时,炸出一个巨大坑洞。 之后陈朝抬头一看,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出现了无数的长矛。 陈朝咽了口口水。 …… …… 之后眼看着被无数长矛弄得狼狈不堪的西陆只是面无表情,直到陈朝掠向高空,她才心念微动,牵引那些长矛在陈朝身后紧追不舍。 陈朝没有去理会身后长矛,反倒是对着身前的西陆斩出一刀。 西陆没退,甚至没躲,只是身前浮现出一道气机屏障,将其拦下。 而后她笑了笑,让开身子,陈朝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西陆身后早就凝结了一柄巨大雪剑,就在西陆让开身子的同时,那道雪剑已 经朝着陈朝撞来,陈朝暗骂一声女子心机,递出一刀,一道几乎微不可闻的龙吟声传出。 首当其冲的便是身后那些如影随形追杀了陈朝许久的长矛,在此地纷纷被搅碎。 随着无数断裂长矛坠落。 陈朝这一刀成型,正是龙抬头。 拦下那柄雪剑! 西陆踢掉另外一只鞋子,露出一双玉足,来到雪剑之上,在剑身上缓行,只是她每往前走一步,天地之间,属于她的那份气魄,就要强大一分。 陈朝仰起头,鲜血从嘴角溢出,仍旧递刀。 两道磅礴气机相撞,雪剑破碎,刀势消散。 西陆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来到陈朝身前了。 陈朝咧嘴一笑,还是出刀,虽说看起来是强弩之末,但这次出刀,即便是西陆也没有意料到,下意识她便想要拦下陈朝这一刀,但很快便发现陈朝出刀轨迹让她捉摸不透,自己更是无法在短暂时间里察觉到陈朝的气机轨迹。 因此很快便被一刀斩中肩膀。 西陆吃疼,但仍旧不愿退去,而是用力夹住刀锋,不等陈朝拔出长刀继续出刀。 陈朝则是用力往下一拉,刀锋直接将西陆身上拉出一条骇然伤口。 与此同时,西陆已经又一掌落到陈朝心口。 临近之时,转而五指成钩,探向陈朝心口。 陈朝吃痛,刀锋则是逆转向上,抹向这位妖族公主的脖颈。 刹那之间,已经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西陆好似没有任何畏惧害怕的想法,只是用力深入陈朝心口,此刻她已经能感受到陈朝的心跳。 而刀锋已经抹过西陆的脖子。 一条鲜血出现在西陆脖颈处。 陈朝体内白雾此刻自行运转,拦在了西陆和陈朝心脏之前。 一线之隔。 西陆有些无力,手臂收回,朝着下方跌落。 陈朝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用力丢出云泥,在半空中钉杀这位妖族公主。 云泥穿透西陆身躯。 陈朝松了口气。 但西陆在半空中,却诡异的停下,硬生生拔出已经穿透身躯的云泥,随手朝着陈朝丢出。 陈朝费力伸手握住刀锋,一只手掌,鲜血淋漓。 西陆落到风雪之中,脸色苍白,但依旧站立。 第五百三十六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武夫第五百三十六章牵一发而动全身真他娘的杀不死那个疯婆娘不成? 陈朝同样跌落雪地,看向西陆的时候,对方正缓缓伸手,抹过脖颈,一手鲜血。 不过这位妖族公主脖颈处的鲜血很快止住,不再流淌。 “你有些超乎我的预料,能把我逼到这一步,当世这些年轻人里,唯有你一人而已罢了。” 陈朝有些好奇看向西陆,问道:“刚才那一刀,换别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西陆倒也不藏着掖着,直白道:“的确如此,不过和你想的没关系,并非靠着什么秘术才撑过这一击,你那一刀,差点火候。” 陈朝不以为意,即便真像是西陆说的那样,自己最后那一刀差点火候,那西陆最后出手,也差点意思。 “你倒是有些秘密。” 西陆明显觉察到最后自己距离杀了陈朝,其实也就是一线之隔,不过在那一线之上,他体内有一股莫名力量最后拦在了自己身前。 那只是转瞬之间的机会,也是她等了许久才得到的时机,最后没能成功,对于西陆来说,大概多少有点遗憾。 不过这点遗憾,转瞬之间便被西陆抛到脑后,并不在意。 这一战,尚未结束。 陈朝感受到了对面女子传来的战意,有些虚弱地说道:“还要打?” 西陆点点头,淡然道:“我说过,我要杀了你,你没死之前,自然不算结束。” 陈朝认真说道:“大道漫长,何必急在一朝一夕?” 西陆笑了笑,她和眼前的年轻武夫打过交道,此时已经算是多多少少明白眼前的年轻武夫是个什么性子。 他一旦话多起来,便是对当下的局面很没有自信了。 西陆平静道:“你我之间的动静早就招来无数人在暗中窥视,若不是我在出手,你此刻定然会被某位大妖一脚踩死,你信不信?” 陈朝皱眉道:“这么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 西陆点点头,“从某种角度来说,的确如此。” 陈朝扯了扯嘴角。 “歇口气?”片刻之后,陈朝试探着开口,此刻两人都已经到了临界点,再动手,两个人的生死,其实更多和自己无关,或许一记无理手就能决定走势。 西陆想了片刻,点头道:“可以。” 陈朝松了口气,往嘴巴里丢了颗丹药。 西陆则是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沉默片刻之后,才开口问道:“和袁灵一战,可否告诉我细节?” 陈朝皱眉,“你这存得什么心思,我能不知道?休想!” “我可以对你说我和云间月一战的细节作为交换。” 西陆也不恼,只是淡然开口,对面这家伙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无利不起早。 “你先说。”陈朝一屁股坐在风雪里,也不管西陆会不会暴起杀人,只是大口喘着粗气。 西陆倒也没有犹豫什么,只是很快便开口说起那一战的细节,“云间月城府比你差些,但不多,一身纯正雷法杀力强悍,构建出的雷池,只怕当世没有任何一个年轻人可以轻视他的雷法,若是你侥幸从我手里活着离开,又能安然无恙回到大梁,他或许是你的一生之敌,那一战……”
西陆虽说在陈朝看来是个实打实的疯婆娘,但在某些方面,她的确要比许多人族坦荡太多,开口说起那一战的细节,没有任何隐瞒,不过说到底,那个时候西陆也没有使出什么压箱底的手段。 半刻钟之后,西陆淡然道:“说完了。” 陈朝挑挑眉,有些不太愿意相信,“怎么那位道门天骄在你嘴里,跟个阿猫阿狗一样?” 西陆淡然道:“你在我眼里也和阿猫阿狗没两样。” 陈朝恼火道:“你不会忘了你差点被我杀了吧?!” “也是阿猫阿狗。” 西陆眼中有些笑意,好似很满意阿猫阿狗这个称谓。 陈朝冷笑一声。 不过倒也没有食言,很快便开口说起和袁灵的那一战。 不过比起来西陆,就有很多地方语焉不详了。 西陆大致听完过程,摇了摇头,“你很无耻。” 陈朝理所当然道:“这他娘是你的主场,我保留点东西,合情合理。” 西陆平静道:“漠北三万里,曾经是你们人族的疆域。” 陈朝轻声道:“现在不也成了你们的吗?” 西陆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远处风雪。 陈朝笑道:“迟早会拿回来的。” 西陆平静道:“就算有,你也看不到这一天了。” …… …… 斡难河之畔。 相比较漠北平原此刻处处在死人,这里则是要显得安静许多。 毕竟这里是一直属于妖族的疆域。 妖族的起源大多数认为便是斡难河。 有妖族在这里躬身说着妖族的伤亡,说完之后,便不等什么,自行消散在风雪之中。 妖帝立于风雪之中,身侧站着妖族大祭司。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袁灵死在那个年轻武夫的手上,看起来那就是那位大梁皇帝最看重的年轻人了,的确不错,能杀袁灵,倒也找不出几个人来。” 妖帝的声音缓缓响起,“那丫头非得要和他生死一战,看起来不是很顺利。” 大祭司点点头,轻声道:“殿下虽说在年轻一代里没有对手,但毕竟先和那位道士有过一战,此刻有些吃亏。” “那年轻人同样如此。”妖帝看向大祭司笑道:“杀了袁灵能全身而退?” 大祭司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道:“陛下,依着老臣之见,不管如何都不能让那个年轻武夫离开漠北,人族有一位大梁皇帝便已经让人很头疼了,若是再有一位,后患无穷。” 妖帝没说话,只是看着风雪。 大祭司继续说道:“殿下若是能杀他便最好,若是不能,理应马上调集人手,让他死在和公主殿下交手之后。” 妖帝还是没说话。 大祭司皱了皱眉,已经不准备再开口,做臣子要有做臣子的觉悟,若是一直喋喋不休,那么只会招来厌烦。 妖帝看了远处一片风雪,轻声笑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吗?” 第五百三十七章 妖心 陈朝和西陆的生死一战,前半场风起云涌,后半场风云突变,到了如今,两人都没有再出手。 各自休养生息。 之后陈朝起身之后,更是没有出手的想法,而是一直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前行,西陆就跟在身后不远处,两人始终有数十丈距离。 既然不曾动手,那么两人都是各自调息,各自修复伤势。 大约小半日光景之后,陈朝主动开口问道:“你到底动不动手?” 西陆淡然道:“不着急。” 陈朝哦了一声,也不着急,反倒是兴致勃勃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三十八章 风雪里有两座大山 武夫第五百三十八章风雪里有两座大山妖有两颗心? 不应该,至少不至于。 寻常的妖族和人族一样,只能有一颗心。 但也不是所有人族都只有一颗心,也不是所有的妖也只能有一颗心。 西陆是天生异种,从生下来便是两颗心,一左一右。 这是妖帝一族的秘密,没有什么人知道,除去妖帝之外,只有西陆自己知晓,当然现在又多了一个陈朝。 陈朝叹气不已,“好了,你赢你,谁能想到这用尽法子,逼到这个地步,居然还是杀不掉你。” 陈朝同时也吐出一口鲜血,然后自嘲道:“那现在轮到你来杀我了。” 杀人不成,最后也就只能被人所杀了。 何况此刻的陈朝,浑身上下所有的气机都几乎被抽空,他是怎么都经受不起再来一次生死厮杀了。 西陆没有动作,只是看着陈朝,想了很久,然后摇摇头,轻声道:“下次再说。” 陈朝一头雾水,但很快笑道:“怎么,还是怕我有保命的手段没用出来?” 】 西陆不理会他,只是看向远处,轻声道:“最多半刻钟,便至少会有一位大妖到这边,不想死就快跑。” 陈朝皱了皱眉,有些不解说道:“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只是想让你死在我手里,不过这是父皇的安排,即便是我,也没办法阻拦,你自求多福。” 说完这句话,西陆默不作声,只是默默转身,在风雪里缓行,但同时也拖拽出一条长长血痕。 陈朝看着西陆背影,沉默许久,还是没有追上去再杀这位妖族公主一次,的确如同西陆所说,他还有些手段,但他同时相信,西陆也有手段,至少到此刻她连真身都没有露出来,便足以说明这位妖族公主尚未当真尽了十分力气。 毕竟众所周知,妖族只有在露出真身之后,才是真正的不管不顾,进入了搏命的状态,可西陆直到现在也一直以人形和陈朝交手,让陈朝在庆幸之余还有些沮丧。 毕竟说来说去,其实还是不如这位妖族公主的。 即便刚才几乎就能将她斩杀了。 陈朝吐出一口污血,也不再停留,转身便走,要离开这个地方。 半刻钟之后,会有大妖到来这种事情,陈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西陆虽说一心想要杀他,但在某些方面,还是很坦荡。 陈朝咬牙朝着漠北深处而去。 不是他还要逞强,只是觉得如果此刻往寒门关方向走,想着要离开漠北雪原的话,大概就真的要死在漠北雪原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念头越发强烈。 …… …… 西陆一路北行,只是没走几步,便在风雪里碰到了那道高大身影。 妖帝立于风雪里,看着自己这个闺女。 然后有一颗晶莹剔透的丹药从风雪中飘来,西陆接下之后,直接放在嘴里咽了下去,“多谢父皇。” 妖帝淡然开口道:“那个年轻武夫身上有些东西和那位人族皇帝同源,朕能感受到,两人之间或许有些血脉上的联系,不是父子便是些什么别的。” 西陆微微蹙眉,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擦了擦眉心的血迹。 “不过相比较起来,两个人身上的那种气质,比起来血脉更让人觉得麻烦,你今日没能杀了他,便是为我们留下一祸患,所以他不能活着离开漠北。” 西陆抬起头,看向自己这位父皇,直白问道:“父皇要亲自出手吗?” 妖帝摇摇头,“什么时候,朕要亲自出手对付这么一个年轻人了,朕的度量没有那么小。” 西陆默不作声。 “朕知道你只想他死在你手里,即便不是今日也是别人,不过有些时候,个人喜好很不重要,就算是朕也不能全凭着喜好做事,况且你当真觉得有朝一日,你们再见面,那个年轻武夫你能杀得掉?” 妖帝的声音在风雪里响起,倒是没有那么冷,反倒是有些柔和,大概只有在面对自己这个闺女的时候,这位在妖域所有人都害怕的妖族君王,才会显得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西陆问道:“就像是父皇没有把握能杀死那位人族皇帝一样吗?” 妖帝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整个世间,只有你敢这么说话了。” 不过妖帝并未动怒,沉默片刻,这才缓缓开口说道:“陈澈在人族历代的皇帝之中,或许不是最完美的,但气魄绝对是最大的,修行天赋也堪称千古无一,身为武夫,他已经无限接近朕了,朕真要杀了他,难免伤筋动骨,所以之前一战,朕留了手,不过也给了他机会,那一战之后,他往前面走了几步,如今境界,即便是朕也很难说能够稳操胜券了。”
妖帝感慨道:“是朕自己制造出了一个敌手。” 陈澈,这便是大梁皇帝的真名。 西陆有些不解,“为何他能走这么快?” 妖帝笑道:“到了我们这个境界,往前走哪怕半步都好比登天之难,想要如同他那般,的确不容易,更何况他牵挂颇多,原本更该被束手束脚,难以前行,可修行这种事情,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讲,朕听闻人族有大才,曾经一日便跨过数个境界踏足忘忧的,修行一道,哪里是什么时间长,就一定强的,他有一份机遇,谁都羡慕不来,不过正好,朕倒是可以放手和他厮杀一次,若是真让朕去选如何离开这个世间,和他一战,是朕不二的选择。” 西陆皱了皱眉,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但妖帝只是摇了摇头,有些意味深长说道:“妖域这些年涌现了不少强者,可谓进入了一个大世,但人族那边有说法,月满则缺,水满则溢,到了此刻,朕反倒是有些担心起来妖族的未来了,须知人族低头已经太久太久了,即便他们在此刻抬头,朕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西陆面无表情。 “陈澈也好,还是叫陈朝的那个年轻武夫也好,都是妖族大敌,今日陈朝若是不死,来日也只能交给你了。” 妖帝说到这里,显得有些寂寥。 妖帝笑了笑,看向风雪中,轻声道:“这个世道他们不满意,朕也不满意啊。” …… ……北境长城城头,风雪扑面,镇守使正想着登上城头上看看,却不知道为何却在城头上看到一道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一袭帝袍,负手而立。 镇守使走了几步,拱手行礼,随即苦笑道:“陛下赶赴北境,又是瞒着朝中重臣独自而来?” 果不其然,此人便是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没有转头,只是看着前方,问道:“死了多少人?” 镇守使轻声道:“已经有三十多人,大多数都是那些世家子弟,境界不高。” 大梁皇帝仿佛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只是淡然道:“朕让他们来北境看看,让这些年轻人看看这个世上到底是谁在为他们负重前行,这些大世家的老狐狸,生怕朕要绝他们的后,藏着掖着,早在意料之中,朕也不奇怪,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多来几次又怎么样,一群墙头草,迟早要被朕都拔起来。” 镇守使苦笑不已,之前除去夏氏,所有人都觉得是极大的手段了,但实际上他才知晓,对于这位皇帝陛下来说,那不过是开胃小菜,九牛一毛而已,一整座大梁朝上下的清洗,不过才刚刚开始。 镇守使毕竟是经历过当年神都那一夜的人,自然知道当陛下铁了心要做些什么事情,那么是谁也拦不住的。 “那小子呢?” 大梁皇帝看着风雪,淡然问道:“不会已经死了吧?” 镇守使摇摇头,轻声说道:“据臣所知,这些日子,他杀了不少妖族,并未身死,不过行踪未定,咱们比起来妖族那边,的确消息要慢一些,也是老问题了。” 大梁皇帝点点头,不以为意说道:“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也不奇怪。” 镇守使点点头,忽然问道:“陛下此刻亲临北境,是为了什么?” 大梁皇帝笑了笑,“来了北境,自然是要去漠北看看。” 之前大梁皇帝已经有一次深入漠北了,那一次已经震动方外了。 “陛下是担心妖帝要对陈朝出手?” 镇守使脸色有些难看。 “不会,他若是要放下身段出手,那就不配做妖帝了,只是想杀那小子的人太多了,朕总得来看看。” 大梁皇帝笑道:“虽说是让他来把脑袋吊在裤腰带上走一遭,但真要是被人把脑袋拿走了,朕还真舍不得。” 镇守使提议道:“不如让臣去吧,陛下这等人物,亲自涉险,臣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大梁皇帝问道:“妖帝或许不会对那小子出手,但你一入漠北,没人对你这颗北境大将军的脑袋有兴趣?” 镇守使张了张口,没能说出些什么来。 大梁皇帝淡然道:“朕亲自去走一趟,就算是为这小子保驾护航一次,谁叫朕是他的亲叔叔呢。” 镇守使有些震惊,但还是低着头,只当没有听过后面半句话。 虽说陈朝的身份一直有人猜测,但这可是皇帝陛下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 大梁皇帝笑道:“不必多想,叔叔疼侄子,倒也是天经地义的。” 第五百三十九章 我的命,并非薄如纸 收刀回鞘,一路朝着漠北平原深处而去的陈朝,没有了梁衿衿这样的炼气士为他擦屁股,那其实被所谓的大妖找到踪迹,只是时间问题,不过即便如此,陈朝也不愿意往寒门关方向而去,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一日疾驰数十里之后,陈朝终于有些撑不住了。 和西陆的那一战,几乎耗尽了他所有气机,身躯上的伤势之重,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比起来之前所受的任何一次伤势都要更重。 只是即便如此,也只能一路前行,丝毫不敢停留,西陆所说有大妖会来追杀他,陈朝深信不疑。 但实际上再又过了小半日之后,陈朝精疲力竭之余靠在一棵罕见的大树根部,叹了口气,就这么跑下去,不等他有任何休养生息的机会,那么即便晚一些被找到,其实也是九死一生,并没有什么区别。 想通了这点之后,陈朝决意休整半日,在这里调息一番,等到伤势好转一些,再继续前行。 身上其实丹药所剩不多了,先后两场大战,袁灵也好,西陆也罢,都是妖族这一代里,最为了不起的人物,和这两人生死厮杀,想要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两次重伤,早就耗费了不少丹药。 好在临行之前,谢南渡给过一些,自己又在皇宫里拿了些,这才让身上有些剩余,不过也不多了。 陈朝颤颤巍巍再度倒入掌心一颗丹药,含在嘴里,任由它缓慢化开,连带着感受着药力缓慢在自己体内散开,通体舒泰,让陈朝有些摇摇欲坠,几乎快要睡着了。 连续的大战,早就让他精疲力竭,现在就是凭着心中一口气在撑着,要不然早就倒了。 微微眯着眼睛,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安静时光,不过只是一个时辰之后,恢复精力的陈朝便已经起身,不过这一次,并非按着自己预定的路线往前,而是选择了一个新的方向,大概还是往漠北深处而去,这一点却没有改变。 如此走了小半日之后,天色渐晚,陈朝看到一片茂密丛林,只是并无绿意,依旧是一片雪白,不过能在这漠北平原里看到这么罕见的树木丛生的景象也算是运气了,毕竟漠北平原大部分地方,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很难有别的东西。 陈朝掏空一根看着已经年过百年的巨木,钻了进去,抱着云泥就这么睡了一晚上。 等到清晨的时候,陈朝在附近的小溪里洗了一把脸,抬起头的时候,水面却忽然炸开,无数水花溅起,陈朝一个躲闪不及,便直接被那些狂躁水花打中胸膛,还没来得及抽刀的陈朝被狠狠撞飞,最后撞入一棵参天巨树之中,生死不知。 只是想来出手的那个人不会就此停手,就在陈朝身前不远处的丛林里,有不知道多少树木拔地而起,全部朝着陈朝所在的这棵大树撞来。 前后不停,连绵不绝,如同一道道飞剑。 陈朝挣扎着撑开树干,骤然拔刀,一道刀罡破开临近身前的不少树木,但随后紧接而来的树木则是实打实地砸入了陈朝所在的树木之中,风雪簌簌而落,不过等到一切风平浪静之后,陈朝却已经不见踪迹。 远处的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干之上,一道身影安静而立,不过当他发现陈朝的身影消散之后,这位境界不知的强大人物则是环顾四周,却惊讶地没有发现陈朝踪迹。 下一刻,警觉忽生。 那人骤然低头,同时便看到一道刀光从下往上而来。 就连他都没有想到,眼前的年轻武夫明明已经身受重伤,竟然还敢主动出击。 他一脚往下踏去,磅礴气机瞬间而起,是浩荡妖气,不过却被他控制在彼岸境界,并未踏足忘忧。 可即便如此,也磅礴无比,对付一个重伤的陈朝,还是绰绰有余。 陈朝感受着那道磅礴妖气,不退反进,而是一拳运气轰出,砸向那位不知身份的妖族修士! 磅礴气机在这里瞬间炸开,那人冷笑一声,“果然是个莽夫,都这般光景了,还要逞英雄?”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两道气机瞬间交汇,那棵参天大树在顷刻间断裂,朝着下方倒去,那人则是继续重重踏下,仿佛有万钧之力,重重将陈朝的身躯压入雪地之中。 陈朝瞬间被砸入雪地之中。 不过下一刻,那人又惊讶地发现,被他一脚砸入雪地里的那个年轻武夫又再次消失了踪迹。 他微微蹙眉,散开妖气,朝着四周搜索而去。 不过等到他发现陈朝踪迹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年轻武夫早就已经到了数百丈之外。 那个年轻武夫在远处看了他一眼,吐出一口鲜血,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跑。 那人眼里微微有些怒意,不过并未太过在意,而是朝前掠去。
对付一个已经重伤的年轻彼岸境武夫,自己要是不能将他的脑袋取下来,那就可真的是贻笑大方了。 不过生出这个念头之后的几天,才让那位一直克制着境界的大妖渐渐烦躁起来。 那个年轻武夫不知道有什么手段,这几日他就算是费尽功夫好不容易和接近陈朝,可出手的时候,每每都是想着一击能将陈朝打杀,但最后,也只是让那年轻武夫全身而退。 那小子就好像是一条无比滑溜的泥鳅,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逃出生天。 那人耐心渐无,又是一次打杀无果之后,他站在原地,看向眼前雪地里的血迹,冷笑道:“再怎么能跑,也没有多少机会了,燃烧精血求这片刻时间,不过是竭泽而渔罢了,拖延时间,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 …… …… 陈朝的状态更差,他早就已经确信那个一直在追杀他的妖修,已经踏足了忘忧,是个实打实的大妖。 “还真看的起老子,明摆着不要脸了!” 陈朝脸色苍白,躲过那人的探查,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这才嘟囔着骂了一句,不过很快他便闭上嘴巴,这几日他已经逐渐摸出规律来了,要不了一刻钟,那个大妖就要再次找到他了。 到时候又是一次免不得的生死险境。 果不其然,数息之后,那个妖修去而复返。 一掌拍向陈朝头顶,惊退无数风雪。 陈朝提刀而起,劈向那大妖的身躯。 大妖冷笑一声,滚滚妖气瞬间将陈朝的身躯覆盖,这一次,他并不想着要立即打杀陈朝,而是要将陈朝彻底留在这里,不过很快他便发现,陈朝那一刀竟然已经撕开了他的衣袍,刀身上覆盖着的白雾有些古怪,竟然让他都觉得有些难以应付。 收起妖气,大妖再次出手,则是要将陈朝的那柄云泥留下,但就在这眨眼之间,那个年轻武夫却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暴数十丈,然后在远处又看了一眼,从一座雪丘上跳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大妖脸色阴沉得已经快要滴出水来了。 自己什么身份,竟然连续被这么一个尚未踏足忘忧境界的人族武夫如此戏弄? 深吸一口气之后,大妖身上的气息开始暴涨,只是顷刻间便已经越过了那道属于彼岸境的门槛,来到了忘忧境内。 不再压制境界的大妖,终于在此刻显露出来了他的真实境界。 这样的境界,在人族一般以大修士来称呼,但在妖族,则有大妖的说法。 这是一位真正的大妖。 虽说不见得会是大妖里十分强大的存在,但彼岸和忘忧之间,有一道天堑,将两个境界隔开。 陈朝再强,也只是彼岸境界而已,即便没有受伤,尚在巅峰时期,也不太可能是一位大妖的敌手。 何况现在早已经重伤。 大妖不再压制境界之后,天地之间瞬间便有一道强大威压出现,只是顷刻间便已经锁定了陈朝的位置。 陈朝暗骂一声,还是没有坐以待毙,朝着身后斩出一刀之后,继续前掠。 不过那大妖缓慢而来,陈朝已经举步维艰。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不断拉近,只是瞬间,两人相距已经不足数丈。 陈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那大妖身影,冷笑道:“你真以为我怕你吗?” 那大妖一怔,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年轻武夫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敢这般开口,不过转念一想,这些人族的年轻不定在来到漠北之前,都会被赐下什么保命的手段。 一时间,他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轻蔑之色被他收了起来。 原本只准备出七八分力气的他,这一次重新运转妖气,打起了十二分精力。 所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那就是此刻了。 漫天妖气笼罩陈朝,大妖毕生所学,在此刻都尽数地施展出来。 无比恐怖的气息从他掌心涌出,仿佛一头怪兽,下一刻便要将陈朝吞进去。 陈朝看着这一幕,非但没觉得害怕,反倒是还笑了起来。 大妖皱起眉头,感觉有些不好。 陈朝不怕这位大妖不出手,怕的就是他不全力出手。 妖气激荡而去,风雪退散,无数的巨树在此刻都摇晃起来。 天地之间,没来由地起了一阵大风。 陈朝便在最前面。 只是此刻,在他身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出一张闪烁着璀璨金光的纸张。 那是一页纸。 第五百四十章 白纸飘摇,恍如人生 陈朝最大的底牌,从来不是什么身后有什么大人物会在关键时刻救自己一命,也不是那神秘的白雾,而是之前在崇明宗发现的那一页纸。 那一页不知道书写了何种文字的神秘纸张,一直都被陈朝随身携带。 这一页纸,曾经很多次救过陈朝的命。 这一次,想来也不例外。 纸张悬停半空,前面如同潮水一般的妖气已经奔腾而来,最后终于侵扰到这一页神秘纸张。 于是,一道璀璨金光终于在许久之后,再度出现在天地之间。 风雪在这道金光面前,显得尤为黯...... 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四十一章 风雨忽至 武夫第五百四十一章风雨忽至高悬算是当真佩服上了那个来自神都书院的年轻女子。最开始与她同行出城,不过是为了探寻那条路是否真和她说的那样,是否仍旧存在缺陷,可路走了一半,一群人遭遇过几次妖族袭杀,有几次甚至都是连高悬都觉得是棘手的局面,可那个女子却淡然布置出了应对法子,一场恶战在高悬看来是不得不发生,但最后却还是以最小的损失得到了最大的战果。 他们这群人,最终只折损了两人,便有惊无险地来到了那个女子想要来到的地方。 高悬细细琢磨了......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四十二章 他乡还有真故知 那是一个身材瘦弱的修长男子,有着一头雪白长发,头顶则是生着雪白双角,看着有些像是之前陈朝在黄龙州得到的那对白鹿角,但又有略微不同,男子看了脸色苍白的陈朝一眼,有些狐疑道:“我还以为你有三头六臂,原来没有。” 陈朝看了一眼远处,原来真要死在这里啊? 眼前的年轻妖修,虽说看着瘦弱,但是一身气息并不弱,只是一眼,陈朝便能判定对方也是早就踏足彼岸境的强者,只是气息相较起来袁灵也要差许多,更别说是西陆了。 若是没有受伤,陈朝甚至不用刀就敢说能将对方直接打杀在此处,但此刻,苦海境的妖修,他都不见得有十足的把握能杀,更别说一位货真价实的彼岸境妖修。 油尽灯枯,便是此刻陈朝最为真实的写照。 眼见陈朝没有答话,那年轻妖修倒也没有着急出手,而是在河岸旁缓慢走了两步,问道:“听闻公主殿下亲自寻你,居然没能杀了你,是殿下放了你一马?” 陈朝咧嘴笑道:“怎么不觉得是我放了她一马?” 年轻妖修冷笑一声,“还在嘴硬,你们这些人族,还真是一脉相承,最是虚伪。” “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么多人来找老子这么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家伙,真以为自己就光明磊落了?”陈朝冷哼一声,“像你这样的,老子要是没受伤,一只手就把你脑袋拧下来。” 年轻妖修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反正不管如何,你是该死在我手里了,对了,记住了,杀你的人叫天箴。” 陈朝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什么操蛋名字?” 天箴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寒意,已经准备渡河而过。 不咸不淡的几句话说完了,这就可以见真章了。 一条不宽的冰河,本就有不少冰块漂浮在河面上,天箴开始往前走来的时候,冰河河面已经开始再度结冰,而且速度极快,只是刹那,河面便已经重新冰封,而天箴也是在顷刻间来到了冰河中央。 两人相距,越来越近。 陈朝脸色苍白,也只是以手按住刀柄,默不作声,并无其余动作。 天箴看着这一幕,再度冷笑道:“怎么?现在连刀都没拔出来的力气了。” 陈朝只是看着他,并不答话,他的那双好看眸子里,没有太多情绪,即便好似当下已经无限临近死亡,陈朝也没有太过害怕。 这样的生死险境,到底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冰河不宽,天箴已经跨过冰河,来到河岸这边,距离陈朝,只有一丈左右距离了。 陈朝作势拔刀,天箴冷笑一声,早就看出来对方在等一个拔刀的时机,不过在刹那间他不进反退,拉开距离,不愿意硬抗陈朝之后或许会是强弩之末最后挣扎的一刀,毕竟此人先杀袁灵,之后又在公主殿下手下逃脱,哪里是可以轻视的。 哪怕对方如今重伤,天箴也不会掉以轻心。 不过陈朝拔刀一半,又重重将云泥砸回刀鞘,砰的一声,他脚下用力,踏出一个深坑,整个身子却如同离弦之箭直接撞向眼前的天箴。 天箴脸色微变,躲闪不及,直接便被陈朝撞入冰河之中。 才结冰的冰河,此刻再次被砸出一个巨大窟窿,水花四溅! 不过只是片刻,河里便有鲜血弥漫开来,不过很快便被冰河冲散,只有些淡淡痕迹。 天箴被陈朝一击撞向心口,体内妖气骤然而散,在顷刻间甚至没有什么反应,才挣扎着露出河面,额头处便被眼前的黑衫年轻人重重一拳重新砸入河里。 放在陈朝巅峰时候的一拳,天箴此刻只怕是已经有了些伤势,不过此刻这一拳羞辱意味更大,他重新从河水里冒出头来的时候,只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身上不断浸出鲜血。 前后几场大战,早就让陈朝的身躯千疮百孔,那些伤口根本来不及彻底愈合,只是简单止血而已,不过此刻也再次崩开,鲜血被冰冷的河水刺激,陈朝反倒是精神不少,这种疼痛,远不如他当初一次次地打熬身躯所受的痛苦。 天箴在妖族中算是异类,即便是在年轻一代里名声不小,但体魄却一直都不算强大,这种弱势来自他们那一族的天生缺陷,但天道有补有缺,在体魄上的缺失,却让他们这一族在妖术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反应过来之后的天箴双手挥动,一条冰河河面,重新结冰,陈朝瞬间动弹不得,他露出的半边身子根本不能动弹,天箴面无表情,虽说算是出师不利,但此刻到底算是将局势稳定了,接下来,只需要将对面这年轻武夫的头颅割下来,那么他天箴,就注定会在妖族扬名立万,或许能就此顶替袁灵死后的空缺。
他伸手取过一块冰块,伸手抹过,随着雪屑簌簌而落,一柄锋利冰刀就此成型。 天箴就要以这冰刀割下陈朝头颅,去享受那独属于自己的那份荣光。 陈朝只是看着他,动弹不得的他,仿佛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样的感觉,很难让人接受。 可在很多时候,也不得不让人接受。 …… …… 下一刻。 天箴脸色骤变。 陈朝身前冰面破开,云泥撞碎冰面,朝着他的心口掠来。 云泥其实在很多时候,更像是一柄飞剑而并非刀,和天底下大多数的长刀不同,云泥刀身弧度微不可察,和飞剑笔直的剑身相当,所以当云泥破空而至的时候,便更像是飞剑前掠,这一幕更是引发天箴的刹那失神。 距离太近,加上又是陈朝骤然发难,云泥前掠速度太快,天箴一下子只能堪堪侧过身子,但还是被云泥钉入肩膀,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倒退数丈距离才堪堪止住身形。 “你居然还会飞剑之法……” 一句话都没说完,陈朝已经借着云泥撞出的空隙破冰而出,再度狠狠撞向天箴,这一次,陈朝直接撞在云泥刀柄之上,将这柄直刀撞入天箴身躯,刀身没入天箴身躯,只剩下刀柄。 陈朝一只手按住天箴头上的双角,同时吐出一口鲜血,正好喷在天箴脸上,模糊视线。 之后的陈朝一拳砸在天箴心口,直接将他的心口都砸的凹陷下去。 天箴的体魄实在是太过脆弱,在陈朝这样的武夫面前,甚至有些不堪一击的意味。 几拳下去,天箴的胸前,早就是血肉模糊,凄惨景象,甚至有些惨不忍睹。 只是几拳下去,好不容易积攒了的气机此刻马上就要再次挥霍一空,陈朝也顾不得去算账,强撑着握住云泥刀柄,狞笑道:“老子就算是要死,也要死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手上,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拿老子的头颅?” 陈朝呸了一口唾沫在天箴脸上,不过却是一口鲜血。 之后陈朝用力握住云泥,用力往下一拉,锋利程度在这世上很难有什么利器可以匹敌的云泥如同切豆腐一般,直接将天箴的身躯斩开两半。 精疲力竭的陈朝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天箴,最后用力将云泥钉入他心口,搅碎这位彼岸境妖修的五脏六腑。 这一次,是直接让他的那颗妖丹都没有离体的机会,就彻底碎裂了。 陈朝再吐一口血,脸色苍白如纸。 这一战看似只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分出了生死,但其中的凶险程度,其实远胜于之前和袁灵以及和西陆的一战,实在是因为陈朝最后的手段不多,只有仅剩下的这点气机,甚至为了万无一失,陈朝连那一页纸都没敢拿出来,因为一个不好,很可能就是满盘皆输。 这一步都错不得。 只要错一步,那么自己一定会在今日死去。 费力抽回刀柄已经变为雪白的云泥,陈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云泥虽然早就和它心意相通,但不知道为什么,陈朝总觉得它还是没有完全属于自己,或许是因为上面还残留着前代主人的气息,也或许是因为云泥本身有灵,对于陈朝,还没有真正地做到心甘情愿任他驱使。 刚刚云泥主动出鞘,虽说有陈朝的气机牵引,但效果远比陈朝所想的要好很多。 本来不该那么快的。 像是云泥自己的意识,才让那一刀的效果,出奇的好。 陈朝真是很好奇这柄刀的前任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 摇了摇头,陈朝渐渐回神。 收刀回鞘,陈朝意识模糊。 到了此刻,才当真是油尽灯枯了。 陈朝再次爬上河岸,两眼一黑,就此跌倒下去。 恍惚之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是一道诧异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怎么在哪儿都能碰到你?” “啧啧,看起来要死了,你小子运气比老子还差啊。” 同样是脸色苍白如纸的男人蹲下身,看着眼前紧闭双眼,已经没了意识的年轻武夫,又皱起眉头,看着陈朝身上不断涌出的血水,感慨道:“咱俩还真是同病相怜啊。” 第五百四十三章 留下她 风雪中,一场不算多大的遭遇战落下帷幕。 九柄飞剑尽出的那位女子,最终还是撑了下来,以最小的代价将那批年轻妖修尽数斩杀,高悬从一具死去的妖修尸体上抽回长枪,任由枪头鲜血滴落,这才朝着谢南渡走来,有些惊魂未定说道:“你之前要是真撑不住,我这会儿可就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谢南渡摇摇头,说道:“忽然想明白一个道理。” 高悬问道:“什么?” 谢南渡说道:“不是对你说的。” 高悬有些尴尬一愣,眼前女子的确无比聪慧,可是有些时候说话,可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也太直白了些。 谢南渡打量了一番四周,收回飞剑,只任由那柄名为漠北的飞剑悬停身侧。 剑名和如今所处之地,相得益彰。 高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笑着问道:“听说你这九柄飞剑,每一柄都是百年一剑的伴生剑,为何不取一柄真正的百年一剑?” “因为我等不了百年了。” 又是很无趣的说法,但的确是现实,毕竟天监十一年,最近的一柄百年一剑野草是被郁希夷带走的,想要等下一柄,自然还要等下一个百年。记住网址m.97xiaoshuo.cc 高悬有些无语。 谢南渡看向他,从怀里递给他一个小册子,平静道:“一路走来,所见所闻,我都写了下来,想来对你有用,你带回去。” 高悬挑眉,“你要我自己一人返回寒门关?” 谢南渡点头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你此刻返回寒门关,正是好时候。” 说完这句话,谢南渡又转头看向书院众人,说道:“王师兄,带他们一起回去吧。” 王宽苦笑一声,“谢师妹,你想要独自一人深入漠北,为我们做诱饵,但要知道,倘若谢师妹就此死在漠北,我们如何有脸面回去见院长大人?” 谢南渡作为院长的关门弟子,而天下读书人又当院长为领袖,他们在此刻,怎么可能放弃谢南渡而独自离去。 谢南渡没有如何多劝,轻声说道:“有可能会死的。” 王宽笑道:“我这会儿是觉得,没有什么死法比死在漠北更有意思的了。” 随即王宽看向高悬。 高悬不以为意,说道:“我不知道来了多少次漠北,都活着回去了,这次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例外,况且我实在是做不出一个女子死在我前面这种事情。” 北地男儿,远离家人,无数年都守在这苦寒之地,为的不就是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不让身后的故土家人先死吗? 让女子死在男子之前,这种话光是说一说便会被人笑掉大牙。 谢南渡看向远方,轻声道:“本来是没想着深入漠北的,但这会儿也不得不去看看了。” 高悬看着女子自顾自说话,微微一笑。 不过下一刻,谢南渡的一句话,便让高悬笑不出来了。 当时那女子说的是,正好去看看那家伙。 …… …… 漠北之战不知不觉,早就进行了一月有余,人族和妖族双方,已经都死了不少年轻修士,有些消息,即便想瞒也瞒不住了。
袁灵死了。 死于一个年轻武夫的手中,也并非对方仗着人多势众将袁灵围杀至死,而是实打实的一对一,将那位在妖域年轻一代里排在前三甲的年轻天才杀了。 那个武夫叫做陈朝。 来自大梁。 这个消息最开始传出来的时候,在漠北的那些年轻人并不相信,不管是妖族还是人族的,都是如此。 方外的消息比大梁要更为灵通一些,对于袁灵,好几座大宗门都知晓这位青猿一族的年轻天才,这样的天才,早就被他们归于云间月叶之华一类的真正天才。 可还是死了。 死在了那个在方外声名狼藉,在大梁也不算是有多好名声的年轻武夫手里。 倘若只是这般也就算了,可接下来的第二个消息,则是要更为震撼人心一些。 妖族众所周知,这一代的年轻天才里,虽说对于前三甲的说法一直有些不同说法,但对于最强一人却是公认的,那就是妖帝陛下的独女,和她的几位兄长不同,这位妖族公主从出生之后,便极受妖帝陛下疼爱,妖帝陛下更是亲自教导,加上她身上所有的皇族血脉,早在许久之前,便已经是公认的年轻一代里的同境第一了。 她在灵台的时候,那便是灵台境里的第一人,在苦海的时候,那便是苦海第一人,如今已经踏足彼岸,那自然便是年轻一代里真正的第一人。 可即便是这样的妖族公主,找到了那个年轻武夫,一样未能杀死他。 虽说事后更多细节流传出来,公主殿下在去找那年轻武夫之前,便已经身上有伤,可即便是这样,那个年轻武夫能够在公主殿下手中活着离开,也足够说明他的了不起。 在这些消息之外。 还有许多其他消息。 剑宗那位出世剑修,名为郁希夷的,这些日子在漠北杀妖不少,但也因此被一群年轻妖修追杀,可即便如此,还是没能将其杀死,如今他一人一剑,还在漠北平原里到处游曳,时不时便有妖族天才死于他的剑下。 据说这位年轻剑修剑道境界不低,隐约之间已经有了剑仙气象。 不弱于云间月。 云间月和叶之华两人,汇合之后,也在漠北杀了不少妖族,其中有一位声名在外的年轻妖族,被两人斩杀。 更为语焉不详的消息则有一个年轻和尚在漠北和一位妖族天才大战三天不分胜负,但当时天空中有一片莲花,宛如莲海,隔着数百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最后一则消息,最为简单。 也最为引人遐想。 有一位女子剑修,带有九柄本命飞剑,已经深入漠北。 世上的女子剑修不多,有不止一柄本命飞剑的剑修也不多。 既是女子,又有整整九柄本命飞剑的女子剑修,天下仅此一位。 所以当这个消息传出之后,无数年轻天才,已经去追寻那年轻女子剑修的踪迹了。 这样的人族天才,既然出现在漠北,便没有人想让她活着离开。 —— 身体略微好转,明天应该能多更点 第五百四十四章 风雪里有很多人 好端端的一次属于年轻人之间的争斗,不知道为什么好似朝着谁都没想到的方向发展,谢南渡和陈朝成了这漠北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几乎一大半的年轻妖修都盯着这两人,这反倒是让潜龙榜上的道门双壁显得有些无人问津。 云间月和叶之华,高居前二,这些日子,其实日子还算是凑合,两人都是当世最了不起的年轻人之一,如果没有特别针对两人,在漠北,倒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威胁到这两位的。 不去说云间月,光是叶之华,也就是之前遇到了西陆,若是其余妖族天才,倒不至于将她逼得如此手忙脚乱,受伤不浅。 但如今,两人伤势好转,又是同行,其实不是特别凶险。 两人这些时日倒也并非漫无目的而行,而是前后探寻了两座当初在漠北比较大的宗门遗迹,其中一座宗门遗迹,乃是道门一脉,甚至也是长生道一脉,当初在方外的地位其实不低,原本位于南方,但之后那位宗门掌教不顾门下弟子反对,决意要将宗门迁到漠北,之后整座宗门都覆灭在漠北,没有一人生还,当初这般举动,被痴心观为首的道门视作离经叛道得了失心疯,甚至差点将这座宗门剔除出道门一脉,好在那代的痴心观主最后心有不忍,才压下了这桩事情,不过道门一脉的弟子,提及这座宗门,大多鄙夷,更多的其实是不解,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放着好好的长生大道不去追寻,却偏偏要在漠北跟妖族生死厮杀,难道就为了那些不值一提的寻常百姓? 期间探索那座宗门之时,其实还有不少其余道门弟子来来去去,在其中行走,大多数是为了那宗门遗迹里的宝物来的,见到了云间月和叶之华两人,那些弟子先是行礼,之后便是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两人到底有什么想法。 好在云间月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些什么,才让他们放下心来,不过也是赶紧搜寻一番,然后离开那座宗门遗迹,如此来来往往,云间月和叶之华便好似看了一场走马观花。 云间月安静立于那座残破不堪的大殿面前,看着那座大殿以及大殿前的京观,沉默不语。 这里的景象其实大概和小山宗相当,不过这里死去的修士更多,那座京观更为震撼人心。 等到人稍微少了些,云间月才轻声问道:“会不会有一日观中也如此?” 他身侧只有叶之华,问的也自然是她。 叶之华平静道:“生死谁都逃不掉,我们不过是一条不知道会流向什么地方的河。” 云间月笑了笑,说道:“师姐这一生,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求大道,问长生。” 叶之华的回答倒也简单,只有这么六个字。 云间月看着自己师姐,小声说道:“长生难求,走到最后难免孤寂,那样的日子,师姐也觉得很不错吗?” 叶之华转过头来看向云间月,眼神复杂。 对于自己这个师弟,她之前觉得自己很了解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好似从来都不是很懂他。 “有个问题,我很想问问你。” 沉默片刻之后,叶之华看着云间月说道:“渡过苦海,所谓要放下执念,才能真正到达彼岸,但你的执念似乎一直都在,苦海不难渡?” 云间月笑了笑,“师姐就没想过,前人一直这么走的路,虽说证明可行,但不见得就是正确的,即便是正确的,也不见得是完全正确的,这千年来修行这般,但千年之前是修行哪般?谁都不知道,如今这些规矩,不过是千年之前的先辈摸索出来的,说不定当初他们就错了。” 叶之华皱眉道:“你在质疑历代道门先辈?” 云间月好奇道:“为何不能质疑?即便是所谓道祖,也不见得十全十美。” 叶之华默不作声。 云间月也就不说话,只是再次看向那座破败的大殿。 “云间月。” 叶之华很认真地看着他,看着自己的这个师弟。 云间月轻声嗯了一下。 “观主如此看重你,你以后很有可能是道门执牛耳者,你在想这些,很不好。” 叶之华声音平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但实际上云间月感受在里面感受到了关心的意味。 云间月知道她的意思,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那座破败不堪的大殿。 “之前你去找那妖族公主,原本可以全身而退的,为何勉强?当时你便知道她要去杀的人便是陈朝?可既然知道那就是陈朝,为何还要如此?” 叶之华盯着云间月,方外对陈朝什么态度,痴心观对陈朝什么态度,不言而喻。 云间月摇摇头,实诚道:“当时不知晓,但事后不后悔。” “当初离开观中的时候,我便告诉观主,这趟北行,我不杀人。”
叶之华平静道:“那一样吗?” 云间月想了想,正色说道:“有些人安安稳稳地走在路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错,但总有人会给予他无端的指责,然后众口铄金,所有人便都说他有错,其实他没有错,但大家也不在意了,哪怕没见过他的人,也说他有错,道听途说,便信以为真,这种事情其实很常见,但不见得是对的,师弟见过他,不觉得他有什么错,只是大家站在河的两边,有些时候也只能看着,但如今是在漠北。” 云间月轻声道:“师弟不想做那些事情。” 叶之华沉默不语。 “他能从那位妖族公主手下活下来,倒也出乎我的意料,听说他当时也有些伤。” 云间月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陈朝,想了想,有些感慨道:“真是像极了那位大梁皇帝陛下啊。” 云间月的这些话,也就是对她说了,若是对其他的方外修士说,那就大概会让他遭受不少骂名。 “就像是这座宗门里的前辈们,做的那些事情,其实也没错,但还是被后人说成离经叛道,说成疯子,其实师弟也觉得很没有道理。” 云间月吐出一口浊气。 仿佛有些累。 云间月微笑道:“至少我们都要做个人吧,师姐你说呢?” 叶之华只是安静看着他。 云间月轻声笑道:“有些佩服那位大梁皇帝陛下了,舍得万古身后名,敢教日月换新天啊。” …… …… 其实当那些年轻妖修兵分两路,各自找寻陈朝和谢南渡踪迹的时候,妖族王城那边,已经有真正的大人物越过斡难河,赶赴漠北了。 妖族大梁方外三方其实早就知道所谓年轻人之间的事情不过说说而已,要不然之前也不会有大妖对云间月出手,有大妖追杀陈朝。 面对自己的敌手,涌现出了了不得的天才,自然要做的事情便是尽快将其打杀,免得留下后患。 何况在这场比斗里,妖族已经失去了一位真正的天才。 所以事情自然很难善终。 妖族王城前,有一位身材高大的青发男人从王城而出,很快便来到斡难河畔,停留片刻之后,他朝着远处风雪躬身行礼,然后大步越过斡难河,赶赴漠北。 河畔妖帝始终在看着风雪,西陆也感受到那股苍莽气息远去,有些不确定说道:“是青猿一族那位?” 妖帝点点头,“是袁灵的叔父,袁灵从小便是他教导长大的,虽说不是父子,但亲如父子。” 西陆说道:“那就是非得要杀他了。” “之前便说过了,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战争,不过和动辄双方数万乃至十几万的大军交锋比起来,这次人少,但算是别开生面。” 妖帝缓缓笑道:“原本觉得他不会来了,但到底是放心不下那个年轻人,你说说,父皇要不要去会会他?” 西陆反问道:“父皇就不怕最后的主角变成你们两个?” 妖帝笑道:“朕倒是想看你做主角,可惜父皇这闺女啊,不是很争气。” 西陆皱了皱眉头。 妖帝哈哈大笑,“既然如此,那朕再看看就是。” …… …… 谢南渡一行人,再次遇到了一群年轻妖族。 高悬看了看人数,苦笑不已。 王宽则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看了一眼谢南渡。 谢南渡神情平静。 只是有飞剑缓缓出现,悬停身前。 她眉间有些疲倦之色,但一闪而逝。 …… …… 更远处的雪丘之上,一片黑云覆盖天幕,妖气滚滚。 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站在雪丘之上,身后仿佛便是一片深渊。 准确来说,或许是炼狱。 中年男子看着那远处的剑光,眼中漠然,没有情绪,屈尊来杀一位不到彼岸境的年轻人,本来就不是值得什么劳心劳力的事情。 只是当他想要带着那片黑云朝着远处飘去的时候。 便忽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就在雪丘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看着像是一个书生。 实际上就是个书生。 一个天底下最出名的书生。 他就这么安静立在风雪里。 看向眼前的雪丘。 —— 甲流很强啊,容我再休息一天。 第五百四十五章 登场的书生在风雪里 书生手里捧着一卷旧书,看着眼前不远处的妖云。 雪丘上的那位大妖也在看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第一次见面,彼此间并不相识,但很快便都知晓对方境界。 同为忘忧。 在这个世间,像是这样境界的修士,不会有很多。 大妖皱起眉头,有些厌恶道:“你的身上有些熟悉的味道,本尊不喜欢。” 书生微微一笑,“世上总有些事情是不喜欢的,但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又能怎么办?” 大妖漠然道:“本尊会杀了你。” 书生还是微笑,只是不说话。 大妖看了一眼远处,才缓缓收回视线,只是想再度往前走去,天地之间,风雪停滞。 书生平静看着那尊大妖,看着他头顶的那片妖云,沉默了很久。 大妖看着书生,忽然问道:“你来自书院?” 妖族对于人族的了解不是很多,他们看待人族,不过如同看作蝼蚁而已,尤其是像是他这样的一尊大妖,更是眼高于顶,根本不屑去了解什么,不过书院两个字,他记得很清楚,当初那位第一次出现在城头的剑仙,开口便是书院柳半壁,请赐教。 两人虽然一个是剑修,一个不是,但大妖却感受到了书生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 书生点头笑道:“书院魏序。” “想来阁下是见过我那位同窗了。” 柳半壁和魏序的关系一向寻常,甚至也说不上寻常,反正柳半壁对魏序,也没有什么好感。 大妖沉默下来,这些年在北境战场上,他只是见过一个来自书院的修士,那是位剑仙,可书院不是一群读书人吗,为何会有一个剑道如此高妙的剑仙出自书院? 眼前这位同样踏足忘忧境界的修士,同样来自书院…… 大妖问道:“你和那个女子是什么关系?” 魏序笑道:“不瞒阁下,那便是在下的小师妹。” 大妖说道:“所以你便是来拦着本尊,不让本尊杀她的?” 魏序平静道:“既然言明是年轻人之间的事情,阁下身为一域大妖却对一个晚辈出手,实在是有失身份。” 大妖漠然,这种事情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谁都不会摆在明面上来说。 大妖平静道:“多说无益,便只看你有没有本事拦得住本尊了。” 书生默不作声,只是认真地把手中的书卷重新收回去,然后说道:“书院魏序,请赐教。” 这几个字,瞬间让雪丘上杀意横生,无数积雪滑落。 大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魏序,重重一步踏出,此刻天地在他这一步之下,仿佛都在震动摇晃,一股无与伦比的威压,在此刻涌出,生于天地之间,铺天盖地的压向魏序。 如果是那尊大妖如今变成了一座山,那么山下的魏序便是看着那座山朝着自己倒来。 但他仍旧面不改色。 不过片刻之后,他也往前走了一步。 两位忘忧强者,在此刻虽然还相隔有一段距离,但两股磅礴的气机早就在两人之前已经相撞,一时间风雪摇晃,天地震动,无数积雪在半空中被撕成粉碎,大妖的头上,那片黑云漆黑如墨,此刻看着竟然更为浓郁。 魏序的脸上出现了一层一层的波浪,就像是一颗石子被丢入水中,荡开涟漪,一圈又一圈。 真正的强者之间的交手,便已经在此刻开始了。 在漠北,爆发过很多次强者的交手,互有胜负,但只怕只有这么一个读书人,曾亲自来过漠北,和大妖交手。 在某种角度来说,这是一个开始。 但不知道会不会是结束。 不管如何说,这已经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站在雪丘上的大妖此刻不知道为何,突然显得极为高大,就连他脚下的那座雪丘,在此刻都好似成了一座万丈雪山,大妖高站在雪山顶上,而魏序在此刻便显得十分渺小。 他像是一个登山的游客,正在缓慢朝着雪山顶处走去。 天地之间,磅礴妖气好似已经在此刻将魏序包裹。 但又好似在片刻之后,忽然绽放出一抹光亮,仔细一看,原来是妖气滚滚里,有人提着一盏灯笼,但只有微弱光芒。 魏序在爬山。 但路上有风雪滚落,不断阻拦这位书院魏先生的前路。 魏序手中的灯笼摇摆不停,寒风刺骨中,他却在风雪里缓步往前走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雪丘上的大妖往下走来,于是妖气往前涌动了许多。 魏序仰起头,笑了笑。 无数道气机从他的身体里朝着四周散去,一整座雪丘之上,忽然有无数处地方轰然炸开,一整座雪丘,在此刻已经几乎要被那些磅礴气机毁去。
大妖漠然看向魏序,到了这会儿,才算是明白,有些小看这个读书人了。 不过这也更激发了眼前大妖的杀意,他似乎已经不是很在意要不要杀死那个女子了,而是想要先杀了这个和那个剑仙同出于书院的读书人。 魏序也感受到了眼前这尊大妖的杀意,他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对方,然后挥了挥衣袖。 看似轻描淡写,但瞬间天地之间又是一场风雪呼啸,踏足他们这个境界的修士,其实真要动起手来,不至于有那么多花哨手段,但却能在不经意之间惊动天地。 魏序在书院已经很多年,出手次数极少,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当初在那座小天地之内,他曾出手救下宋长溪,当然在之前,他也曾为了救朱夏而出手,再之后,跟着谢南渡去白鹿谢氏,算不上出手。 而真正要和一位大妖交手,这是第一次。 魏序看似淡然,但却十分认真。 当然和什么人族的面子无关,也无关书院,只是要出手护住谢南渡。 仅此而已。 其实魏序和谢南渡之间,早就有些事情是会导致以后两人对立的,不管是谢氏和魏氏,还是书院院长之争,都是如此。 可还是那句话,他始终当谢南渡是自己的小师妹,在没有到最后非得去争的时候,这个身份不会变。 风雪落下。 魏序和那大妖的距离不断拉近。 天地间已经有一道道令人牙酸的声音出现。 魏序的衣袍开始破碎,对面大妖头顶上的那片妖云散了一些。 两人不知道为何,都不约而同没有用大开大合的招式,反倒是落到了那些常人看不到也无法看到的手段上。 只是天地之间,风雪变化,不断碎裂,然后很快形成一片真空地带,不让任何的风雪落下。 就在这片区域里,只怕不管是谁踏入这里,都会被瞬间变成一滩肉泥。 …… …… 谢南渡那边,战事已经落下帷幕,这一次他们伤亡不轻,书院修士死伤不少,高悬也差点丢了一条手臂,不过好在那险之又险地一击,最后还是让他躲了过去,要不然后果只怕是不堪设想。 谢南渡脸色苍白的收回飞剑,看了远处的雪丘,感受到了那股气息,轻声道:“走吧。” 高悬一怔,但随即苦笑,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远离战场是最好的选择,因为那边已经有人为他们拦下最大的危险,他们留在此地,反倒是让他分心。 他看不清那边的景象,只是问道:“是魏先生吗?” 书院魏序,他早就听过名字,之前也见过一面,不过两人并未仔细交谈过,对于这些读书人,高悬的观感说不算好,但也不是很差。 谢南渡点点头,“魏师兄和一位大妖交上手了。” 高悬皱起眉头,感慨道:“果不其然,最后什么所谓的年轻天才交手,都会变成大人物的战争。” 谢南渡轻声道:“原本应该没有这么快的,是我和他导致的。” 袁灵的死,西陆出手,以及谢南渡的深入漠北。 所有事情都累积而成了一条导火索,让这些事情发生了快了些。 高悬问道:“如今再返回寒门关,是否可行。” 谢南渡摇摇头。 高悬叹气道:“再往前面,也不轻松。” 谢南渡听着这话,只是抬起头,然后九柄飞剑在顷刻间已经重新出现,掠向天空。 远处天地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一尊巨大的法相,只是那法相藏在风雪里,谁也看不清楚面容,不过一只巨手已经朝着他们这边压了下来。 天地威压,转瞬而至。 九柄飞剑早就已经朝着天空而去,各自散开,撞向那只巨手。 但只是瞬间,飞剑便纷纷哀鸣! 谢南渡的飞剑纷纷朝着天空而去,只是在触碰到那只巨手的时候,已经纷纷被击落。 那些飞剑虽然在锋利度上举世罕见,但谢南渡境界太低,根本无法奈何那尊巨大法相。 她喷出一口鲜血,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王宽和高悬纷纷出手,但注定徒劳无功。 境界差距太大。 远处魏序其实也早就看到了这边景象,但却始终不得脱身,因为当那尊法相出现在天地之间的时候,他面前的那尊大妖已经拖住了他。 魏序想要在短时间挣脱束缚眼前这尊大妖,几乎不可能。 可就在这个时候,风雪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魏序,你真没用啊。” 第五百四十六章 那一柄只会杀妖的剑 武夫第五百四十六章那一柄只会杀妖的剑在无尽风雪里,这句话显得很刺耳。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魏序虽然被人骂了,哪怕是知道骂他的那个人是他一直不太喜欢的那个人,但还是松了一口气。 一道剑光随着话音而来,在风雪里无比的耀眼,仿佛要在此刻将这片天地彻底斩开! 毫无疑问,那是一位剑仙。 能够出现在此地的剑仙,而且还会不顾书院和院长的面子,直接开口骂人的剑仙,只有柳半壁,也只能是柳半壁。 柳半壁身上或许还有些读书人的影子,但他的剑却没有。 他的剑像是北境最为凛冽的风雪,寒冷也刺骨,更能杀人。 这是柳半壁在北境待了很多年,杀了很多妖之后的形成的剑道。 他的剑,或许不是最好的剑,但一定会是如今这个世上,最杀人的剑。 因为他练剑,只是为了杀妖,杀更多妖。 所以柳半壁的剑才会这般。 无比凛冽,带着最为简单的杀意。 那道剑光在天地而过,如同一道璀璨的流星,最后坠落到那只巨手之上。 然后天地安静的片刻。 那只巨手消散,化作风雪落下,然后便和这天地没有什么区别。 一位青衫剑仙,从风雪里缓缓浮现。 他提着剑,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的野草,然后呸了一口,对着远处破口大骂,“魏序,一辈子就知道读那些什么狗屁书,有卵用!” 魏序皱起眉头,但仍旧语调平静,“这话你对老师说去。” 柳半壁冷笑一声,“我是骂你,又没有骂老师!” 魏序不言不语。 柳半壁来到谢南渡身前,然后仰头看向那尊巨大法相,啧啧道:“这鬼样子还挺能唬人!” 然后他又转头看向远处,看着和魏序交手的那尊大妖,笑眯眯道:“这不是老朋友吗,元虚,怎么这么不凑巧,又见面了?” 那大妖原本还算冷静,但实际上在看到柳半壁之后,已经是满目杀意,两人之间有大仇,当年在北境长城一战,柳半壁曾和他交过手,他被柳半壁重创,差点在那边丢了性命,最后是靠着秘法才跑掉的。 那一战,被元虚视作奇耻大辱,但柳半壁则是凭借着那一战,名声响彻北境。 算是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的。 所以他才会对同是出身书院的魏序生出杀意。 不过虽说每日都恨不得直接将柳半壁撕开吃下去,但其实他也知道,这位剑仙在北境以战养战,剑意不断拔高,剑道境界更是一日没有落下,早就不是他能应付得了。 “不过老子今天倒是不想找你的麻烦,反正你打得又不是我小师弟,而是魏序这个只会读书的家伙。” 柳半壁收回视线,将目光重新落到那尊参天法相上,吐出一口浊气,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尊巨大法相沉默片刻,声音从风雪里传来,“忘川。” 柳半壁哦了一声,然后笑道:“名字不错啊,不过你既然敢动我小师妹,那就真的要去死了。”
说完这句话,柳半壁自顾自说道:“魏序,虽然你很没用,扛不住也无妨,一边看着就是,一打二,老子不是没打过,不是什么大事,但今天你要是让这家伙跑了,老子下一剑便是对你出的。” 声音不大,但魏序足以听到。 他沉默不语。 对于自己这位同门师兄弟,两人很少交集,其实根本上的缘故就是两人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魏序出自魏氏,是实打实的世家子弟,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世家子弟的风范,而柳半壁则是从一开始进入书院便显得那般随意散漫,这自然而然便在两人之间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说白了,大概是所谓的门户之别。 但实际上只是两人各自性格的差异,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不过两人都并没有想要各自让步的意思。 有些人,向来是如此,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不过至少两人目前暂时走到了一条路上。 魏序喃喃自语,“读书自然有用,你柳半壁又懂什么?” 柳半壁不是很在意那尊巨大法相代表着的那位大妖,只是扭头对谢南渡笑了笑,“小师妹,你想他怎么死?” 同是忘忧,其实若是双方差距不大,是很难分出生死的,不过如今既然柳半壁决意杀人,那么只怕便真的大有可为。 这些年在北境,柳半壁境界进展不算慢,但真正让他之后剑道一日千里的,是回到神都之前在悬岭郡看到的那位大剑仙的最后一剑,是在神都书院和自己老师解开心结的那晚上,是后来他在剑宗问剑的那一日。 那些东西,就像是一块块碎片,让柳半壁一点点拾起。 然后让他的剑道不再有缺,心境变得更加透彻。 此刻的柳半壁,比起当年的柳半壁,早已经要强过很多很多。 如果说大剑仙境界是一座山,那么柳半壁其实此刻便已经看到那座山。 既然看到了,那么走到山前,只是时间问题。 柳半壁只需要活下去,只需要继续往前走。 谢南渡脸色苍白,但仍旧平静道:“柳师兄决断。” 柳半壁哈哈大笑,“小师妹果然还是小师妹啊,这份气度,哪里是一般人可以比较的。” 只是话音未落,一条剑光骤然拔地而起! 然后是无数道剑光,纷纷从雪地而起,一时间整个风雪之中,便是无数剑光贯穿天地。 柳半壁身处于无数剑光之中,哈哈大笑。 和之前魏序出手相比较起来,柳半壁这一起手,其实便已经气象万千,浩荡不已了。 或许这才更符合世人眼中的忘忧修士的风范。 高悬看着这一幕,有些恍惚失神,感慨道:“这才是真风流啊!” 剑仙风采,便应当这般。 柳半壁随着风雪剑光而起,手中那柄衔蝉,在此刻如同寒蝉鸣叫,震慑天地! 在那尊巨大法相之前,柳半壁好似只是一只蝼蚁,但那万千道剑光,却无比璀璨。 天地之间,大放光明! 第五百四十七章 大妖真身 武夫第五百四十七章大妖真身剑仙为何被说成大风流?实在是因为那似仙似佛的手段太多,打起架来,自然好看,尤其是最勾女子心魄,加上那些凡俗之中的说书先生最爱说剑仙故事,故而这么多年来,才让这剑仙名头,远胜于其余修士。 当然方外诸多修士,虽说不以为意,但对剑修杀力,却依旧忌惮。柳半壁从来说不上是一个大风流的剑仙,他的剑道最开始只是简单直接,只为杀妖杀人而出,但这些年经历不少,到底也是让这位半路出家的剑仙,有了几分潇洒出尘姿态。 那无数......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雪中奇幻,玄幻逆天土豆,同人无罪,全军列阵最强战神武侠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四十八章 不是读书人的柳半壁不讲理 柳半壁已起杀心。 如果说之前只是闲庭信步,随手出剑的话,这会儿的柳半壁,终于再也忍不住有些愤怒起来。 那条剑气长河奔腾同时,柳半壁掌心涌出一条璀璨剑气,却并非要将身前的忘川大妖斩杀,而是随着剑气蔓延,直接便将这位大妖给捆了起来,只是柳半壁提着剑朝着西方的那片妖云而去,身后拖拽着那条剑气长链,忘川大妖就这么耻辱的被柳半壁拖拽着朝着远去而去。 那已经剩下不多羽毛的忘川大妖双翅展开,不断挥动,但除去在挥动同时有大片的妖血滴落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别的效果了。 他显得极为凄惨。 像是一只被拔了毛的鸡。 “柳半壁,当真要如此行事?!” 西方妖云里的那位大妖森然开口,声音很冷,像是来自地狱的寒风。 柳半壁冷笑道:“老子就这么干,你不服气就来杀老子啊?” “一群动辄活了百年的畜生,还有脸来截杀我小师妹,这会儿又开始觉得老子过分了?早干什么去了?老子小师妹也是你能动的?!” 柳半壁距离那片妖云已经不远,仔细看去,大概只有数十丈距离了。 “魏序,你他娘的把那家伙给老子拦住。” 在前行之时,柳半壁随口吩咐。 随后他猛然吸了一口气,然后天地之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便起了一阵剑鸣之声。 之后便是骇人听闻的一幕。 无数的剑光拔地而起,朝着天幕而去,可若只是如此的话,只能说他柳半壁是黔驴技穷而已,毕竟这手段和之前比较起来,其实也没有太多区别,可谁知道,与此同时,天幕之上,也有剑光不断落下,天地之间,都有剑光汇合。 这是一座浩大无比的剑阵,将整座天地都包裹在了里面。 那条剑气长河率先进入那片妖云之中,引起无数撕裂之声。 仿佛此刻有许多东西已经被人一把扯碎。 但其实那是剑气和妖气的交锋,是两者在不断地纠缠,是两者在不断地厮杀。 柳半壁动了真怒。 原因不是因为这接二连三的出现大妖,而是今日自己一旦不在,那么自己的小师妹,其实就逃不过被杀的命运。 对于谢南渡,柳半壁的感情特别。 其实在很多时候,他自己不觉得自己是自己小师妹的师兄,反倒是觉得自己更像是自己小师妹的师父。 剑道传承,这一脉里,院长并不会,都是他一直在教授自己的小师妹。 而小师妹也争气,以女子之身有九柄飞剑,已经是世间独一份,假以时日注定成为一位女子剑仙,这样的百年不遇的剑道大才,只怕是个剑修都会想着好好爱护吧? 何况他们之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柳半壁吐出一口剑气,轻声道:“合!” 天地之间本来势头已经放缓的两边剑光,此时此刻,骤然开始加速汇合,那一片妖云便在这剑光之中。 无数璀璨的剑光,已经在此刻有了合围之势。 那始终不曾露面的大妖已经开始撑开一尊参天法相,要将这即将合拢的剑阵撑开,但那法相只是缓慢出现,尚未达到最大的时候,两边剑光便已经落下。 “啊!” 那大妖怒喝一声,双手举起,想要将这片剑阵撑开! 无数剑光已经撞向那尊巨大法相! 然后便是无数破碎的声音响起,好似有一个个琉璃,在这里被摔碎。 但其实那些只是剑气破碎。 但随着剑气碎裂,洒落的剑气却也在不断地侵扰着那尊巨大法相。 天地之间,此时此刻,到处都是剑光破碎,但与此同时,那尊巨大法相的两只手,也在此时此刻被剑光搅碎。 他的双腿,同样如此。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尊巨大法相不断被搅碎,如今已经剩下不多了。 柳半壁脸色微白。 身后的忘川大妖此刻已经是肝胆欲裂,这幅景象他哪里见过,虽说早就知晓那位叫做柳半壁的剑仙,在北境杀妖颇多,剑道之凛冽,但那毕竟是传言,许多大妖其实并没有和眼前的这位剑仙交过手。 但没交过手就没交过手,可谁能想到,这位剑仙的杀力竟然如此强横! 漫天剑光,已经将那位大妖困在里面再也不得逃脱。
柳半壁低头看了一眼地面的那头巨大龙龟。 沉默片刻。 最后柳半壁还是收回目光,重新把视线放在了眼前。 妖气炸开。 在铺天盖地的剑光之下,那片妖云迅速缩小,然后开始朝着远方掠去。 “走你娘!” 柳半壁拖拽着忘川大妖便追了上去! 所有人都低估了柳半壁。 或者说,所有人都只是觉得柳半壁还是当初那个北境长城上的柳半壁,却不承想,他离开北境之后,境界涨得太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本来到了他们的这个境界,想要往前走一步都显得极为艰难,可柳半壁可不是往前只是走了一步而已…… 地面上,那头巨大龙龟,也就是元虚大妖的真身终于挣脱了魏序的纠缠,没有任何犹豫,他转身便朝着远处掠走。 之前柳半壁的话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眼前这位剑仙可是打定主意要将他们几人都留在这里。 若是换作之前,他们可能不是太相信,但是今日的柳半壁,却让他们不得不信。 魏序很想拦住元虚大妖,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叹了口气,停在原地,片刻后,这才朝着谢南渡走去。 “魏师兄。” 谢南渡看向魏序,微微行礼,轻声道:“今日之事,多谢魏师兄了。” 魏序脸色有些微白,但还是平静摇头,“没太多办事,师妹不嫌弃便好。” 王宽也开口笑道:“见过魏先生。” 高悬同样如此。 之后几人一同看向天幕,那片妖云虽然在往远处掠走,但柳半壁的剑光却是在后面紧追不舍,根本就不愿意放过这位大妖、 至于忘川大妖,被柳半壁一路拖拽,之后更是深入那座剑阵之中,已经被万剑而杀。 柳半壁始终没有松开自己的剑气长链,而是一路拖拽着尸体朝着远处至少追出数百里。 “柳半壁,当真要如此不死不休?你就不怕死在这里?!” 那大妖始终不曾露面,只是一直都藏在那片妖云里,但被剑光不断侵扰,早就有些不耐其烦,实际上他也明白,即便柳半壁此刻能杀他,也注定要付出不少代价,那种代价对他来说,其实也不可接受。 他不担心柳半壁最后能不能活着走出漠北,因为在那之前,自己一定会先死。 万事皆休! 柳半壁大喝一声。 惊得那大妖不得不燃烧精血,陡然加快了速度,然后朝着更远处逃去。 柳半壁缓慢止住脚步,悬停半空,看着那大妖远去,终于是没有再追。 不过转身的时候,柳半壁伸手擦了擦嘴角。 忘忧强者之间的战斗,哪里有这么容易。 何况他根本就没有踏足所谓的大剑仙境界,所以还是同境而战,既然是同境,他再强也有限,能杀一位忘川,其实已经耗费大半精力和剑气了。 只是这位大妖驰援,他若不表现得霸道一些,只怕到时候还真凶多吉少。 看了一眼那漂浮在半空中的忘川大妖尸身,柳半壁微微摇头。 …… …… 一炷香之后,柳半壁回到这边,谢南渡早就等了许久。 柳半壁看了魏序一眼,有些嫌弃,皱眉道:“魏序,当真没用。” 魏序不想理他,只是轻声道:“师妹,可以返回寒门关了。” 谢南渡微微蹙眉。 还不等谢南渡说话,柳半壁便笑着问道:“是否不放心那个臭小子?” 谢南渡倒也不藏着掖着,轻声道:“柳师兄,他是否也有人看着?” 柳半壁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我离开北境长城之时,那位镇守使,也就是如今的大将军并未动身,实际上他也无法离开北境长城,要提防妖族南下。” 谢南渡皱眉道:“北境没有其他的强者?” 柳半壁苦笑道:“自然有,可北境边军那边,如今也来了很多人。” 话没有说完,但实际上是什么意思,在场的人都知道。 谢南渡沉默片刻。 不过不等她说话,魏序已经轻声开口,“陛下北上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身在红尘中,超脱自难求 武夫第五百四十九章身在红尘中,超脱自难求陈朝没有想过能在漠北再次碰到郁希夷。尤其是在自己生死一线之间,还能碰到自己这个算是大半个朋友的家伙。 所以当陈朝悠悠醒来的时候,最开始是实打实的错愕,打量了一番四周,发现两人正处于一座雪山山腰间的山洞里,外面风雪呼啸不止,让陈朝都觉得遍体生寒,之后才苦笑道:“没想到是你。”郁希夷生了一堆火,此刻的他正坐在火堆旁,感受着火焰传来的暖意,听着这话,也只是翻了个白眼, “你小子就庆幸吧,还好是我,要是别人,......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都市穿越,爽文仙侠,雪中土豆同人,玄幻全军列阵万相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五十章 人生有许多想不通之事 武夫第五百五十章人生有许多想不通之事郁希夷看着陈朝,沉默不语。 陈朝被看得有些发毛,才悻悻然说道:“不想说就别说,我也不想听。” 郁希夷伸出手。 陈朝赶紧护住酒葫芦,骂道:“老子没多少酒了!” 不过很快陈朝就还是把酒葫芦给对方塞了过去,无奈道:“好好一个天才剑修,为情所困,说出去不得被人笑成什么样。” 郁希夷接过酒葫芦,好奇道:“难道修行,便只应一心修行?” 陈朝摇摇头,“当然不是,远的不说,云间月不就喜欢他的那位师姐吗?不过喜欢归喜欢,谁说有什么问题了?只是没想到你会因为一个女子,导致修为停滞,心气全无,有些奇怪。” 郁希夷喝了口酒,轻声道:“我也想不明白。” 陈朝翻了个白眼,“你要是能想明白,何至于在这里借酒浇愁?” 郁希夷沉默片刻,然后看向陈朝,欲言又止。 陈朝看了一眼山洞外,风雪仍旧不停,苦笑道:“这会儿好像不是什么讲故事的好时机。” 郁希夷却自顾自说道:“她早已经嫁人许多年。” 陈朝有些怪异地看了郁希夷一眼,皱眉道:“是个寻常女子,并非修士?” 郁希夷轻声道:“我十六岁时,便已经离开剑宗独自闯荡世间,惊鸿一瞥间便喜欢上了她,之后同游半年,互生情愫,我却始终没能将她带回剑宗,她伤心欲绝之下,便离我而去,我没留她,之后再见时,她已为人妇。” 大多数修士,自从开始修行,便一心只有那条修行大道,但世上地修士,又不是人人都这样,事事皆这般。 陈朝问道:“是剑宗有人不同意,认为此事会影响你的剑道?” 郁希夷当年横空出世,取走剑气山这百年地百年一剑野草,从而名动天下,是实打实的天才剑修,这样地剑修在剑宗里,自然也是极为了不起的天才,依着陈朝来看,剑宗上下对于他肯定是寄予厚望,由此不想让他被儿女之情羁绊也在情理之中,但在陈朝看来,却不见得是对的。 不过郁希夷却是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师长们并未干涉,是我自己做的决断。”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里多有痛苦之色,以及挥之不散的迷茫。 “我入山之时,师父对我言,剑宗这一代的弟子里,我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剑宗未来,大抵就在我一人身上,于是我便苦修剑道,早早出世,游历世间,观千万而成一身,我的剑道之路算不上艰难,一直前行,进展迅速,只是遇到她之后,我剑心动摇,境界停滞……” 郁希夷轻声道:“我很迷茫,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陈朝点点头,“觉得身上有重任,不能辜负宗门,便只好辜负喜欢的女子。” 或许是觉得这句话说得有些过分,陈朝很快道歉,“抱歉,的确很难选。” “其实不见得一直会如此,或许当时不放手,也总会继续前行,只是那时,我并未想明白这些,所以便放了手。” 郁希夷自嘲一笑,仰头喝了许多酒。 陈朝挑眉道:“如今是后悔?” “之后我失魂落魄返回剑宗,请师长以剑宗秘法将我那段记忆封存,多年不曾想起,可前些日子我偶然再见了她一面,心中记忆涌现出来,便是这般了。”
郁希夷轻声道:“后悔无用,她如今已成人妻。” 陈朝问道:“不能再次封存那段记忆?” 郁希夷摇摇头,“无用了。” 于是陈朝叹了口气。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劝眼前的郁希夷,其实天底下很多事情都像是这样,劝人是全然无用的,只能他自己想开才行。 普通人想不开也就想不开了,大抵就此懊恼过此一生,但郁希夷这样的天才剑修,若是想不透,境界便会停滞不前,此生无望剑仙境界,这对郁希夷来说,对剑宗来说,或许都是很难接受的结果。 陈朝问道:“你如今是觉得后悔没有和那女子在一起,还是后悔因为那个女子,导致你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区别吗?”郁希夷看向陈朝,似乎不太明白。 陈朝点点头,“自然区别不小。” 郁希夷紧锁眉头。 陈朝不愿意再多说,这些事情,当然是要郁希夷自己去想,想得通才行,想不通,那就想不通了。 但实际上陈朝和郁希夷有着同样的烦恼,不过他是因为男女之事,陈朝那桩事情,则要更大,因为已成心魔。 世人百样,各有痛苦。 他人救不了,只有自救。 陈朝轻声道:“你要是真成不了剑仙了,真是可惜啊。” 郁希夷则是喝了口酒,不言不语。 陈朝庆幸道:“还好我喜欢的女子也喜欢我,也没出什么幺蛾子。” 郁希夷则是又幽怨地看了陈朝一眼,大概有些不理解这家伙怎么到了这会儿还在这里火上浇油,幸灾乐祸。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想不清楚,就去再见她一面,坐下来好好聊聊,或许说开了,也就想开了,你现在这般画地为牢,什么时候是个头?” 郁希夷想了想,没有说话,递还酒葫芦之后,看了一眼外面天色,这才说道:“我们该走了。” 陈朝点点头,他自然知晓,如今他们的境况就不该在同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一旦多逗留,只怕很快便要被人找到踪迹,到时候想跑都不见得当真能跑。 两人走出山洞,缓慢下山,陈朝忽然笑道:“其实依着咱们两人现在的状态,要是真来些年轻妖修,好像问题也不算是太大,袁灵死了,西陆也重伤,依着她的脾性,想来也不愿意和其他人联手,理应不会出手了,至于其余的年轻妖修,咱们两人联手,全身而退倒是没多大问题。” 郁希夷点头道:“怕就怕来的不是年轻妖族,而是那些大妖。” 陈朝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你不会是个乌鸦嘴吧?” 郁希夷默然不语。 见周遭没有什么动静,陈朝这才松了口气,感慨笑道:“还好,不过即便是来了个大妖又如何,咱们两人,未必不能杀。” 只是话音尚未落下,郁希夷便已经抬头看向远处,那边有一片妖云汇聚,朝着这边而来。 “看起来你才更像是乌鸦嘴。” 郁希夷唤出飞剑,握住野草。 剑气隐而未发。 陈朝跟着仰头,注意到那边景象之后,哭丧着脸,“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啊?!” 第五百五十一章 符和纸 武夫第五百五十一章符和纸妖云汇聚,便代表着有一位大妖已经到了不远处,发现了两人踪迹。 “跑。” 郁希夷没有犹豫,吐出一个字之后,已经疯狂朝着前面掠去,陈朝低声骂了一句,也紧跟其后,之前所说,毕竟都是玩笑话,真遇到大妖,对于现在这两人,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跑。 即便两人都是全盛时期,面对一尊大妖,都不见得会有半分胜算,更何况现在两人都只有半条命,真要打起来,无非就是送出两颗人头而已。 两人在雪地里疾驰,很快便往前跑出数里。 郁希夷到底是有些良心,没有选择御剑而走,要不然陈朝这会儿就应当会被他丢在身后,真成为垫背的了。 不过两人在数十里外,还是很快便感受到了那股威压,一尊大妖,实打实踏足忘忧境界的强者,又在全盛阶段,真是想要留下他们,哪里是他们说想跑就当真能够跑得掉地。 所以在数十里外,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实在是因为退无可退了。 陈朝犹豫片刻,转头去看那片还在远处的黑云,轻声道:“要不然你先走?你地飞剑速度快,说不定真能逃出生天,别的不说,以后等你想通,成了剑仙之后,帮我杀了这位就行,也算是为我报仇了,我求得不多。” 郁希夷一脸不屑,“老子可没兴趣帮谁报仇。” 陈朝转而说道:“那我先跑,你帮我拖住他,以后我学有所成,一定回来帮你报仇。” 郁希夷扯了扯嘴角,似乎有些无语。 但随即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知道两人无论是谁跑,大概都逃不过去死地下场,无非是谁先死和谁后死的局面,反倒是留下来联手一战,或许还有些生机、 郁希夷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我有法子杀他,但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你我需要好好把握。” 陈朝挑眉无奈道:“早知道你们这些修士手段颇多,不像我,只有这腰间一柄刀。” 郁希夷不理会他,只是自顾自说道:“我有一张剑宗大符,有大剑仙倾力一击的手段,但只有一次,用了之后,虽然可以杀他,但时机很重要,另外,等这张符用出去之后,之后再遇到一位大妖,咱们就只能等死了。” 陈朝想了想,轻声道:“还记得那一页纸吗?” 郁希夷点了点头。 那一页纸本就是当初两人共同发现的,不过郁希夷一心只在剑道上,虽说知晓那一页纸上有诸多辛秘,但是却并不在意,但此刻那一页纸倒是能发挥大用处。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点头,不再多说。 陈朝则是缓慢拔刀出鞘,握紧云泥。 刹那之后,黑云已经到了两人身前不远处,之后随着那片妖云散开,一尊参天法相已经出现在两人身前。 看到这一幕,陈朝破口大骂,“怎么这么他娘离谱?!” 郁希夷也苦笑不已,他们两人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大妖,竟然如此谨慎,对付他们这两个尚未踏足忘忧境的修士,竟然一上来便已经祭出这等巨大法相,根本没有一点大妖风范。 不过无奈归无奈,郁希夷还是很快递出一剑,野草剑身剑气暴涨,在那参天法相尚未出手之前,这一剑已经破空而去! 天地之间,一片绿意。 野草本就是天底下最为坚韧顽强之物,即便是被野火焚烧,等到来年春天,依然还能再度焕发生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郁希夷这一剑,也带着无尽生机,在风雪里,便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这是这一剑虽然声势浩大,但在划破风雪之后,便已经开始显得有些力有不逮,尚未到那法相之前,已经开始败退,最后干脆是被那在漫天妖气之中被湮灭,消散于风雪之间。
差距还是太大了,再说了,郁希夷如今状态,实在是太差太差。 陈朝叹了口气,其实在意料之中。 那尊巨大法相,在停顿片刻之后,一只无比巨大的手掌,已经从天幕压下。 遮天蔽日! 仿佛在刹那间便已经天黑。 一道刀罡瞬间炸开,陈朝已经在顷刻之间,出了一刀! 郁希夷之前一剑不成,并未让他生出太多想法,在陈朝出刀的同时,也同时出剑。 一道剑光,同样照耀天地。 两人联手,相抗大妖! 只是那道刀罡瞬间破碎,连带着之后的剑光也变得黯淡,在那只手面前,两人的手段,显得有些可笑。 随着刀罡和剑光的破碎,那只巨大的手掌已经压了下来。 陈朝暗骂一声,浑身上下气机流动,再度斩出一刀。 天地之间,但闻隐隐龙吟之声。 龙抬头! 只是随着陈朝直起身子,那风雪之中,有一道漠然的声音传了出来。 “嗯?” 四野风雪破碎,那股庞大威压不断下掠,让陈朝和郁希夷都觉得呼吸困难。 但好在陈朝这一刀,已经阻挡了那只巨手的下落。 郁希夷取出那张剑宗大符,一道剑气缓慢落在其上。 天地之间,开始有缥缈剑意开始汇聚。 那不知所在的大妖感受到了这股强大而可怕的剑意,虽说从初露峥嵘,但已经足够可怕。 只是剑意聚散,很快变得断断续续。 郁希夷脸色苍白,吐出一口鲜血,那张剑宗大符剑意在迅速流散。 不过他很快咬牙,再度将一道剑意灌入其中。 那大妖一直都看着郁希夷,看到这一幕之后,心中已然明了,郁希夷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催动这张符箓,所以才苦苦支持。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让郁希夷将这张剑宗大符吹动。 他身影消散,法相不改,但真身已经出现在风雪中。 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几步之后,便已经来到郁希夷身前,一只手探出,妖气滚滚,要在郁希夷彻底催动这张剑宗大符之前,将它毁去。 另外一只手,则是朝着郁希夷猛然拍下。 郁希夷看到这一幕,猛然大喝,“陈朝?!” 和这两个字同时发生的,便是郁希夷吐出一口精血,直接倒退滑出数丈距离。 一旁的陈朝同样吐血,但在顷刻间便奔向郁希夷。 大妖有些恍然,这是上演哪一出? 郁希夷再如何退走,那道妖气始终会追着他,即便陈朝来替他拦下,也没用,因为他会在杀了陈朝之后,然后再杀他。 只是随着陈朝挡在郁希夷身前,一页纸漂浮到了半空中。 正好拦在他身前。 无数璀璨金光在此刻出现在天地之间。 照耀风雪! 那大妖的妖气被悉数吞噬,然后被金光反震,让他身形踉跄,一直往后倒退而去。 郁希夷身形掠过,来到一侧,剑宗大符再次被他祭出。 他根本不是无法催动这张剑宗大符,而是既然已经要祭出这张大符,那么所求,自然而然便是要眼前的这位大妖斩杀在这里。 但前提是,一定要击中他。 所以…… 郁希夷深吸一口气。 大符催动。 天地间,剑意不绝。 一柄或许会是世上最可怕的剑,已经来到人间! 五百五十二章 人未至,剑已来 世间的剑修千千万万,剑道也是千千万万,加上剑修自有的傲气,几乎没有哪个剑修愿意承认对方的剑道比自己更强,但真要说起世间最强大的剑修,只怕没有人能绕过去一个人。 剑宗宗主。 那位当世最神秘的强者,虽说并不曾如何行走世间,但他的名字,早就和痴心观观主之类的顶尖强者是相提并论的。 加上剑修独步天下的杀力。 剑宗宗主一定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几人之一。 没有几个人见过剑宗宗主出剑。 但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强大。 这一次漠北之行......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热血仙侠,雪中奇幻武侠,玄幻逆天一剑,脑洞斗罗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五十三章 有人北上 斡难河。 一个被妖族视作母亲河的地方,传闻无数年前,有一母兽在斡难河畔生下一只幼兽,小兽从小在斡难河长大,而后某日,那只凶兽在斡难河开了灵智,而后渐渐摸索出一套修行之法,懂得了夺天地精华为己用的法子,再之后,更是创造出一些妖术,再传至其余野兽,于是便有了妖族的起源。 之后妖族后人将此凶兽尊为妖祖,后人将斡难河视作圣地,据此便有了无数年。 妖族和人族对立多年,虽说偶有胜绩,但并没有哪一次能将战火蔓延到斡难...... 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同人万相,玄幻奇幻逆天,一剑青鸾神机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五十四章 有人出山 剑宗。 一座早就爬满藤蔓的洞府,在这个寒冬时节,依旧保留着一片绿意,枝繁叶茂,只是看着不如春日那般有精神罢了。 一道高大的人影从洞府里走出来,来到洞口,负手而立,看向远处的云海。 一双眸子中,满是生灭的剑意。 世间剑修千万,但眼前这位,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片刻之后,男人高大的身影从洞府里走出来,于是便能看到他的全貌了,他穿了一身很寻常的灰袍,一头长发黑白掺杂,容貌倒是中年模样,算得上俊朗,但更多的有一种特别的气态。 他朝着云海走去,剑宗山中,很快便有一道剑鸣之声响起。 再之后,便是无数道剑鸣声,此起彼伏。 悬停在半空的剑宗宗主,听着这些剑鸣声,心情没有什么波动。 剑宗山中,很快便出来无数道声音,“恭迎宗主出关!” 剑宗宗主没有理会太多,只是来到剑宗上空,在云海里缓行,片刻后,才伸了伸手。 剑宗山上,那座大殿里,供奉着历代祖师的牌位之前一直有一柄平平无奇的飞剑,如今随着剑宗宗主伸手,飞剑出鞘,锈迹斑斑的飞剑,掠向天空,在众目睽睽中,消失在云海里。 剑宗宗主接住那柄无名飞剑,然后随手扯来一抹云气擦洗剑身,那不知道多少年不曾出鞘的飞剑剑身,铁锈跌落,剑身骤然变得无比明亮。 但其实不管怎么看,即便是再如何明亮,这柄飞剑其实也是凡物,根本不值一提。 别说和剑气山的百年一剑相提并论,就是和剑宗自家铸造的飞剑比较起来,也显得太过普通,好似就是寻常铁匠打造的铁剑,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 剑宗宗主不以为意,只是松开剑柄,轻声道:“你先去。” 才重新复归飞剑身份的飞剑没有任何停顿,直直掠向北方。 云海为其而开。 璀璨剑光拖拽出一条耀眼白线。 剑宗宗主负手而立,然后缓慢北行。 …… …… 感知到自家宗主离开山门,山中大小剑修先是一怔,然后才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年轻一些的剑修看向一些上了年纪的剑修,发现同样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讶的神色。 几乎整座剑宗,无数剑修,从来都没有一个人见过宗主离开山门。 实际上就连剑宗宗主离开洞府,出现在剑宗山门的次数也很少。 在大多数剑修的记忆里,宗主这位天下剑修第一,世间剑道魁首,几乎一直在洞府里苦修,从不问世事,山上的大小事情,几乎都是几名有威望的长老决断。 新入门的弟子,大概听说过山中有位宗主,世间第一,但不曾见过真容。 可如今,宗主出关便出关,还直接离开剑宗山门。 要去什么地方? 山中剑修们也是一头雾水。 只是隐约觉得,宗主这次出门,绝对是要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 …… 剑宗山腰处有一处其貌不扬的黄泥土屋,屋子里列着一盏盏看似寻常的油灯。 这些油灯都是入门剑修以本命精血点燃的,和道门所谓的长明灯之流,倒也有些区别,只是为了师门长辈探查门下剑修弟子的剑道修为进展,新入剑宗的弟子会在此点燃一盏油灯,等到四十岁之后,无论如何,都会就此移出去。 如今这油灯之中,有一盏油灯早已经极为微弱。 面容枯槁的老人负责看护这些油灯,今日例行巡查,又一次看向那盏油灯的时候,即便是他,眼中也都难免再次流露出一抹遗憾。 那盏油灯属于谁,他很清楚。 那本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后生,可现如今,已经是自己画地为牢了。 老人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只是他不知道,就在他离开的时候,那盏油灯的微弱灯火之中,有一抹紫气溢出。 微弱不堪。 …… …… 云间月和叶之华在走过那些宗门遗迹之后,便要南返了。 这一趟漠北之行,两人杀的妖族不算多,主要还是因为一早开始,便和那位妖族公主较上了劲,不过身为道门双壁,整个人族最璀璨的天才之一,他们如今的处境,其实显得有些尴尬,因为妖族的重心现在很明显完全没有放在两人身上。
这何尝不是对这两人的轻视。 两人来到一座雪丘上,云间月微笑道:“师姐,我本来以为能在漠北见到那家伙,却没能见到,真是有些遗憾。” 叶之华微微蹙眉,只是片刻,便已经知晓云间月要做些什么,摇头道:“别做傻事。” 云间月没有说话,只是扭头看向北方。 叶之华有些生气,问道:“你真觉得你是观主,还是那位大梁皇帝,能在漠北横行?” 云间月沉默不语。 叶之华冷声道:“云间月!” 云间月看向叶之华,忽然笑道:“师姐,回吧,下次再来便是。” …… …… 郁希夷和陈朝的北上,到底还是在赌,不过目前来看,两人并未就此轻易输掉。 一路前行到斡难河的路途中,的确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即便是偶尔在远处看到那些年轻妖族,都是匆匆南下,没有人会想到,他们此刻最想杀死的年轻人,此刻没有往南逃,反倒是已经朝着他们的圣地而去了。 漠北三万里,三万里之外还有不知道多少里。 此刻他们已经算是踏足妖域了。 这里除去风雪更大了些,但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郁希夷忍不住感慨道:“想不到这么早我便进入妖域了,本来以为至少要等踏入剑仙境界,才会有机会。” 陈朝则是要谨慎得多,不停观察四周的同时也忍不住叹气,漠北三万里当初是人族割让的疆域,可妖族的斡难河却不在那三万里边上,而是妖族腹地,除去那座妖族王城之外,这片妖域上,可是栖息着大大小小无数的妖族,虽说如今大部分目光都在漠北,可这里毕竟是妖族腹地,陈朝开始有些后悔。 郁希夷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去下游看看,不靠近那座妖族王城,理应没有太多麻烦,妖族又不是大妖遍地走,咱们运气哪里有这么差的?” 妖域的确也是地广人稀,大片的土地上,有着无数种族各自生活繁衍,这些种族虽多,但妖域更大,因此经常方圆数百里看不到妖族部落也是寻常的事情。 陈朝按住刀柄,轻声道:“不管怎么说,咱们都算是独一份了。” “是极是极。”郁希夷畅快笑了起来。 之后两人继续朝着斡难河而去,一瓶剑元丹,就此消耗,不过两人的伤势都好转不少,比起来之前,显得要精神许多。 伤势有些好转,虽说尚未到达顶峰时候,但也算不错了。 这一日,两人在一条已经上冻的冰河前停留,陈朝一拳砸开一个冰窟窿,捧水洗脸,郁希夷则是看向远方,轻声说道:“这里应该就是斡难河的一条支流了,实际上当初我找到你那个地方,其实也是起源于斡难河,不过比起来,则是太远了点。” 陈朝自顾自洗脸,轻声说道:“咱们被人发现了,准备动手吧。” 郁希夷皱眉道:“你的感知如此敏锐?” 剑修杀力世间无双,感知也几乎是独步天下,得益于剑气的特殊,在这一点上几乎没有敌手,但此刻他还没有发现附近的妖族气息,陈朝却好似率先发现了什么。 陈朝没有多言,他能比郁希夷先发现有妖族踪迹,跟境界无关,实在是因为自己和妖物打交道的时间太久。 半刻钟后,郁希夷松了口气,说道:“问题不大,应该是方圆的一个妖族小部落,境界都不高。” 陈朝点点头。 风雪之中,两人视线之内,早有一群高大妖族,手持大刀朝着两人冲杀而来。 这群妖族尚未完全化作人形,还能在头上看到兽耳。 陈朝握住云泥刀柄。 郁希夷则是召唤出飞剑野草。 然后陈朝开始前奔,在前掠途中,猛然拔刀。 郁希夷的飞剑紧随其后,野草速度极快,在天空划过,更是在陈朝之前,率先洞穿一个妖族修士的身躯。 与此同时,陈朝也同样一刀斩开一个妖族修士的身躯。 一刀两断。 留下一具尸体。 这场战斗倒是结束得很快,半刻钟之后,地面便留下一地鲜血。 郁希夷召回飞剑,笑道:“在妖域杀妖,感觉真不一样。” 陈朝却没有说话,他反倒是抬头看向不远处,风雪中,有个黑衣年轻僧人冒着风雪而来。 第五百五十五章 奇怪的和尚,斡难河 看着风雪里走来的那个黑衣年轻僧人,郁希夷和陈朝对视一眼,都各自看出了对方眼里的疑惑。 对方显然不是妖族,但既然是人族,怎么会出现在妖域? 黑衣年轻僧人在远处止步,双手合十,自报家门,“贫僧来自鹿鸣寺。” 听到这三个字,郁希夷和陈朝才松了口气,鹿鸣寺作为佛门一脉没有任何争议的执牛耳者,更几乎是当世存世最长的宗门,更为重要的是鹿鸣寺一直与世无争,对于天下大势一向没有太多想法,到了本朝以后,因为那位黑衣国师入......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武侠,同人土豆,全军列阵剑来爽文,穿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万里来 ,武夫 郁希夷顿了顿,问道:“道友不会是在说笑吧?” 年轻僧人笑着摇头,“之前两位催动一剑斩杀大妖的景象,贫僧虽然没有能看到,但事后也来到了那片战场,看到了那一剑之威,想来应该就是所谓的剑宗大符了吧?” 郁希夷点点头,没有隐瞒。 年轻僧人继续说道:“在贫僧去之前,有一道更为强横的气息在那处战场停留过,但最后他应当是追着两位的踪迹往南去了,而贫僧则是往北,故而要比他更早碰到两位,但那人境界太高,只怕此刻已经在追杀......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同人武侠,雪中土豆穿越,盖世剑来,剑仙狂刀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五十七章 那剑来且走 武夫第五百五十七章那剑来且走“阁下何出此言?” 陈朝一脸茫然,满脸真挚,“在下从未杀过人。” 听着这话,郁希夷神情古怪,年轻僧人则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专程奔袭不止万里的中年男人淡漠道:“吾侄死于你手,果然不值。” 陈朝苦笑一声,“阁下,我早说了,令侄并非在下所杀。” 中年男人没有多说,既然已经确定眼前的人是陈朝,那就不管陈朝如何说了,他看向另外两人,有些满意道:“你们正好也给吾侄陪葬。” 郁希夷连忙摆手开口道:“我们可不认识这家伙,阁下可别伤及无辜啊。” 年轻僧人脸上有些笑意。 中年男人微微蹙眉,大概是没有想到,眼前的几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阁下何出此言?” 陈朝一脸茫然,满脸真挚,“在下从未杀过人。” 听着这话,郁希夷神情古怪,年轻僧人则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专程奔袭不止万里的中年男人淡漠道:“吾侄死于你手,果然不值。” 陈朝苦笑一声,“阁下,我早说了,令侄并非在下所杀。” 中年男人没有多说,既然已经确定眼前的人是陈朝,那就不管陈朝如何说了,他看向另外两人,有些满意道:“你们正好也给吾侄陪葬。” 郁希夷连忙摆手开口道:“我们可不认识这家伙,阁下可别伤及无辜啊。” 年轻僧人脸上有些笑意。 中年男人微微蹙眉,大概是没有想到,眼前的几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阁下何出此言?” 陈朝一脸茫然,满脸真挚,“在下从未杀过人。” 听着这话,郁希夷神情古怪,年轻僧人则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专程奔袭不止万里的中年男人淡漠道:“吾侄死于你手,果然不值。” 陈朝苦笑一声,“阁下,我早说了,令侄并非在下所杀。” 中年男人没有多说,既然已经确定眼前的人是陈朝,那就不管陈朝如何说了,他看向另外两人,有些满意道:“你们正好也给吾侄陪葬。” 郁希夷连忙摆手开口道:“我们可不认识这家伙,阁下可别伤及无辜啊。” 年轻僧人脸上有些笑意。 中年男人微微蹙眉,大概是没有想到,眼前的几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阁下何出此言?” 陈朝一脸茫然,满脸真挚,“在下从未杀过人。” 听着这话,郁希夷神情古怪,年轻僧人则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专程奔袭不止万里的中年男人淡漠道:“吾侄死于你手,果然不值。” 陈朝苦笑一声,“阁下,我早说了,令侄并非在下所杀。” 中年男人没有多说,既然已经确定眼前的人是陈朝,那就不管陈朝如何说了,他看向另外两人,有些满意道:“你们正好也给吾侄陪葬。” 郁希夷连忙摆手开口道:“我们可不认识这家伙,阁下可别伤及无辜啊。” 年轻僧人脸上有些笑意。 中年男人微微蹙眉,大概是没有想到,眼前的几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阁下何出此言?” 陈朝一脸茫然,满脸真挚,“在下从未杀过人。” 听着这话,郁希夷神情古怪,年轻僧人则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专程奔袭不止万里的中年男人淡漠道:“吾侄死于你手,果然不值。” 陈朝苦笑一声,“阁下,我早说了,令侄并非在下所杀。” 中年男人没有多说,既然已经确定眼前的人是陈朝,那就不管陈朝如何说了,他看向另外两人,有些满意道:“你们正好也给吾侄陪葬。” 郁希夷连忙摆手开口道:“我们可不认识这家伙,阁下可别伤及无辜啊。” 年轻僧人脸上有些笑意。 中年男人微微蹙眉,大概是没有想到,眼前的几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阁下何出此言?” 陈朝一脸茫然,满脸真挚,“在下从未杀过人。” 听着这话,郁希夷神情古怪,年轻僧人则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专程奔袭不止万里的中年男人淡漠道:“吾侄死于你手,果然不值。” 】 陈朝苦笑一声,“阁下,我早说了,令侄并非在下所杀。” 中年男人没有多说,既然已经确定眼前的人是陈朝,那就不管陈朝如何说了,他看向另外两人,有些满意道:“你们正好也给吾侄陪葬。” 郁希夷连忙摆手开口道:“我们可不认识这家伙,阁下可别伤及无辜啊。” 年轻僧人脸上有些笑意。 中年男人微微蹙眉,大概是没有想到,眼前的几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阁下何出此言?” 陈朝一脸茫然,满脸真挚,“在下从未杀过人。” 听着这话,郁希夷神情古怪,年轻僧人则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专程奔袭不止万里的中年男人淡漠道:“吾侄死于你手,果然不值。” 陈朝苦笑一声,“阁下,我早说了,令侄并非在下所杀。” 中年男人没有多说,既然已经确定眼前的人是陈朝,那就不管陈朝如何说了,他看向另外两人,有些满意道:“你们正好也给吾侄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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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五十九章 护短的陛下 袁山身为大妖,一身气势便已经极为可怕,但当那个身着帝袍的男人出现在天地之间的时候,一股更为强横的无敌威压则是出现在了天地之间,那是真正的帝威! 天下的强者有很多,但只有两位皇帝陛下。 袁山神情凝重,只是在看到这位的顷刻间,他便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 那位人族的君王。 “没想到,几个年轻人而已,竟能劳动陛下北上。”袁山淡然开口,平静不已,“陛下再次深入妖域,就当真以为每次都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大梁皇帝站在风雪里,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看了陈朝一眼,之前那番话,他听得清楚,这臭小子,到底还是会觉得委屈啊。 谢南渡则是来到陈朝身边,从怀里拿出一颗丹药塞入陈朝嘴里,同时也递出两颗给其余两人,这才问道:“差点死了?” 陈朝嘴硬道:“还差很多。” 谢南渡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那看起来我们应该来得迟点。” 陈朝皱眉道:“不是说好不深入漠北吗,你怎么跑到妖域来了?” 谢南渡按理来说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甚至于不该出现在漠北深处,可她却是跨过了漠北,直接来到了妖域。 “跟着陛下而来,有什么危险?” 谢南渡瞥了一眼陈朝,“来一趟也很有必要,要是刚好,就救你的小命,要是差点,就替你收尸啊。” 陈朝无言以对。 郁希夷有些看不下去了,皱眉道:“我说,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肆无忌惮地打情骂俏,不注意我的感受也就算了,这里还有为出家人呢,你们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谢南渡转头看了一眼郁希夷,狐疑道:“野草?” 郁希夷不满道:“老子还没老子的剑有名?” 谢南渡微微一笑,最后的目光却是落到了那个年轻僧人身上。 鹿鸣寺的僧人。 谢南渡没有多说,只是把目光重新落在远处。 风雪里,大梁皇帝只是安静看着眼前的袁山。 袁山并未轻举妄动,面对这位曾经在妖帝陛下手下还能安然无恙抽身离开的人间帝王,他必须慎重对待。 “朕听闻,袁灵是你的侄子,你是来寻仇的?” 大梁皇帝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风雪里的一柄剑,有些锋利。 袁山漠然道:“陛下问这么多有什么意义?” 大梁皇帝淡然道:“自然有些意义,你为你侄子出头,天经地义,不过你的侄子死了,便想要杀了朕的侄子,朕便不能容你。” 这道声音不大,只有他和袁山能够听到。 袁山一怔,随即道:“怪不得有些本事,原来是陛下一脉,如此来看,袁灵死得倒也不冤,不过那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既然被人所杀,我这个做叔叔的,不报仇倒是不像话。” 大梁皇帝笑道:“有这个心思可以,但没这份本事就很糟糕了。” 袁山深吸一口气,“陛下修为自然是功参造化,但我也想试试陛下到底是否是浪得虚名。” 大梁皇帝摇头道:“多说无益。” 说完这句话,大梁皇帝一步踏出,随着他往前走去,身上携带着的那些恐怖气息,便如同一座大山般朝着眼前的袁山压了过去。 袁山脸色微变,面对这磅礴到了极致的威压,即便是他,也觉得有些心神摇曳,好似此刻面对的才是一座世上最高的山,最强的人。 袁山运转妖气,身后一道道妖气巨柱开始冲天而起,和天幕相接。 大梁皇帝脸色不变,只是伸手,那柄被钉入雪地里的飞剑野草拔地而起,朝着天幕撞去。 无数浩瀚的气机生于风雪之中,大梁皇帝大手一拍,磅礴气机倾泻而出,直接将袁山在身前构建的妖气拍散,那些妖气瞬间被磅礴的气机搅碎,然后洒落,地面一时间便出现了无数个雪坑。 彼岸和忘忧之间有着天堑,而在忘忧和忘忧尽头,更是有着天堑。
踏入忘忧尽头,那才是这世上第一等的绝世强者,眼前的袁山,始终还有一线之隔。 袁山脸色苍白,没有任何犹豫便已经祭出参天法相。 风雪之中,一头巨大的青猿,出现在天地之间,青面獠牙,暴躁不堪。 袁山既然是青猿一族的佼佼者,那么他的法相自然也就不再神秘。 和大妖真身如出一辙。 大梁皇帝面无表情,飞剑野草已经掠过,朝着那巨大法相便掠去,青猿巨手伸出,抓住那柄飞剑。 野草瞬间被困。 郁希夷扯了扯嘴角,这位皇帝陛下之前借剑,他便主动减少了和野草之间的联系,可他也没有想到,只是这么会儿野草便被袁山抓住。 大梁皇帝不以为意,只是看着袁山,然后漫天风雪凝结成一柄柄飞剑便朝着眼前的巨大法相扑去。 大梁皇帝不是剑修,也不会用剑,这般骇人景象,也不过是用气机牵引而造成的结果罢了。 不过即便是如此,天底下可能除去妖帝之外,便再也没有人敢说能在大梁皇帝的这手段前能够轻描淡写接下的。 无数飞剑钉杀而去,巨大青猿仰天怒喝,一阵阵音浪波及而出,让无数飞剑在半空中就此折断,重新化作风雪消散。 大梁皇帝挥了挥衣袖,一场风雪呼啸而至,天地之间,则是有着连绵不断的响声。 无数风雪往前撞去,犹如世间最为坚韧的利器,很快便落到那巨大法相之上。 在那参天法相之前,大梁皇帝显得何其渺小。 可随着之后大梁皇帝缓缓抬手,复而下压,一股前所未有的庞大威压就此出现在天地之间,随着他的动作下压,袁山的巨大法相不得不双手举起,仿佛在天幕上,有什么重物正在不断落下。 但他拦得住吗? 显然不行。 巨大法相的双手率先破碎,之后便是那颗巨大的青猿头颅,再之后,随着大梁皇帝的手掌落到小腹附近,一尊巨大法相,在此刻完全碎裂,就好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袁山的身影在风雪里出现,脸色苍白,口吐鲜血。 不过他显然没有想要就此认输,仰天长啸之后,浑身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一头高约十数丈的青猿出现在天地间。 血气如渊,威压可怖! 当这青猿出现的同时,四野风雪摇曳,四周有无数风雪在这里轰然炸开! 宛如一场真正的大雪崩! 天地之间,此刻都颤动不已。 野草脱困而出,大梁皇帝心念一动,让其落回郁希夷的身前。 然后他看了一眼这巨大青猿。 巨大青猿朝着大梁皇帝一拳砸出,磅礴妖气带起的罡风,直接将附近的风雪吹乱,也吹得大梁皇帝的帝袍猎猎作响! 大梁皇帝感受着那如同山岳一般的压力,平静不语,只是伸手。 同样递出一拳。 一声巨响。 两拳相撞。 一阵阵恐怖的气机朝着四周荡开,中途所有被这道气机波及的风雪,在顷刻间便都化作了齑粉。 这是真正的强者之间才能造就的异象! 陈朝将谢南渡拉到身后,年轻僧人则是再次丢出那串佛珠,用来拦在几人身前。 两拳相交,袁山的大妖真身退后数步。 青猿一族的身躯纵然可怖,但是面对这么一位绝世武夫,仍旧没有半点胜算。 大梁皇帝一拳之后,身形不断逼近,出现在袁山身前,看着这头只差一步就能成为忘忧尽头的恐怖大妖,漠然道:“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朕的侄子?!” 磅礴气机随着这句话不断撞向这位大妖的身躯。 早就已经走到武夫极致的大梁皇帝看向眼前的青猿,眼眸中终于生出一抹杀机。 ―― 还有 第五百六十章 好似见故人 将袁山真身撞飞出去之后,大梁皇帝没有去做那等痛打落水狗的举动,而是招了招手,平静道:“朕教你用刀。” 随着这句话说出,陈朝腰间云泥瞬间离鞘而出,落入大梁皇帝手中,大梁皇帝屈指弹在刀身上,然后有些满意道:“是柄好刀。” 这柄云泥便是他拿出千年寒石重新铸造的。 世人很少知道,这位当世武夫第一人,其实也是一位用刀行家。 实在是因为到了大梁皇帝这个境界的武夫,早就可以已经不借助所有外物而光凭自身,便足以让世间修士胆寒,所以大梁皇帝这些年从未在世人面前展露过自己在用刀上的造诣,就连当初在悬岭郡遭遇方外修士的截杀,这位皇帝陛下也只是随手夺了一柄飞剑应敌,而并非提刀。 但实际上年轻时候,大梁皇帝最开始练的就是刀,他在用刀之上的天赋,只怕当世没有几人能及得上。 如今时隔多年再次提刀,大梁皇帝面无表情,其实也是刻意为之,面对袁山这样的大妖,他根本无需提刀,之所以提刀,正如他所说的那般,那就是教陈朝用刀。 陈朝正色起来,不肯错过之后的任何景象。 远处。 袁山的大妖真身停下脚步,咆哮着再次朝着大梁皇帝冲来。 大梁皇帝轻轻在雪地上拖过一条细长痕迹,然后一刀斩出,磅礴刀气在刀尖炸开,地面轰隆一声巨响,地面瞬间裂开一道口子,朝着远处蔓延而去。 好似天地之间,有一条璀璨白线拉拽而出,要将这天地分为两半。 这一刀的景象,只怕早就已经不输世间所有的剑仙手段。 郁希夷震惊开口,“陛下何故如此霸道啊?” 年轻僧人只是看着大梁皇帝的背影,笑了笑。 陈朝更是心神摇曳,同样用刀,在这一刀里,他早就感受到了那种大梁皇帝故意给他去看的各种玄妙手段。 如何运转气机,刀气如何流动,如何在某点蓄势。 在其他人看来,这是无比霸道的一刀,但在陈朝看来,这就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一场教导。 大梁皇帝不只是要杀了袁山,更是要以此一战,将自己的武道修为完完本本地让陈朝看清楚。 天地之间,雷声滚滚,刀光不绝,大梁皇帝朝着天幕走去,期间每次出刀,便都能让袁山身上多出一道伤痕。 只是数刀之后,袁山的大妖真身,此刻便已经显得残破不堪了,无数伤口有着鲜血流出,浸染雪地,看着无比凄惨。 他堂堂一个大妖中的佼佼者,如今却成了活靶子,这让袁山怒到了极致,但他面前却不是什么寻常修士,而是那位能和妖帝大战而不落败的至强者,因此他此刻并没有太多办法。 只是被动挨打。 羞辱之意十足。 大梁皇帝单手持刀,平静道:“剑修所谓杀力无双,其实依着朕看来,不过也是夸大其词,天下剑修,可有任何一人,能在朕面前说能取了朕的性命?” 本来说起前半句,郁希夷便皱了皱眉,但听完这句话,这位剑宗天才也只是无奈扯了扯嘴角,他娘的,不是剑修杀力名不副实,陛下您有没有想过或许是因为您太可怕,走得太远? 大梁皇帝轻描淡写抬起手臂,然后缓慢一刀压下,一条长达数百丈的刀罡缓慢落下。 天地之间的一切桎梏,仿佛在这一刀之前,都要顷刻间被斩开。 在这一刀之下,似乎没有人能拦下。 袁山避无可避,此刻只能硬抗,双手举在胸前,迸发出滔天妖气,想要拦下这惊世骇俗的一刀! 但刀罡未至,巨大的威压,早就让袁山站立不稳,一只脚已经跪了下去。 他咬了咬牙,面目狰狞,想要再次站起身,但却并没有成功,反倒是第二只脚也跪了下去。 在君王面前,世间所有都是臣民,让你跪下,你便只能跪下。
大梁皇帝的一刀终于斩下。 那道横绝天地的刀罡,在天地之间,如同一座无与伦比的巨大山岳,要将这世间分开。 袁山怒喝一声,体内的妖气在此刻都尽数调动,最后倾注到双手之间,然后猛然朝着上空而去。 轰隆隆的声音不断响起。 四周不断炸开,无数风雪被激起,遮挡所有人的视线。 等到之后天地一片平静之后,袁山被打得复归人形,躺在一个大坑里,奄奄一息,鲜血不断流淌。 一场远远算不上势均力敌的大战,仿佛在此刻就要落下帷幕。 但与此同时,大梁皇帝已经抬头看向不远处,四周早有无数道黑云汇聚,妖族大妖,只怕在此刻已经来了数位。 四周到处都是妖云。 “陛下既然功参造化,何必如此不死不休,袁山虽说出手,也是一时心急,陛下这样的人族共主,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风雪里,有大妖开口,想要让大梁皇帝放过袁山一马。 像是袁山这样有望踏足忘忧尽头的存在,实际上在妖族,也不算多,若是当真死在这里,那便是妖族极大的损失。 “朕如果非要杀他不可呢?” 大梁皇帝看着那缓慢爬起来的袁山,平静不已,只是缓慢朝着他走了过去。 “若是陛下非得如此,我等也只好出手看看能不能留下陛下了,陛下需要知晓,我主尚在不远处。” 风雪里的大妖声音传来,有些冷。 大梁皇帝已经来到袁山身前,淡然道:“无非是再打一场罢了,朕有何惧?” 来到袁山身前,大梁皇帝一双眸子盯着眼前这位大妖,“不是朕要以境界欺你,你是袁灵的叔叔,朕是那小子的叔叔,孩子之间的事情,朕可以不管,但你既然要出手,朕便只好杀了你,要不然那孩子还觉得,天底下就别人有叔叔。” 袁山愕然,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等来这么一个离谱的答案。 …… …… 一颗人头落下,然后被大梁皇帝随意一脚踢开,之后大梁皇帝对着远处的妖云递出一刀,惊动无数大妖退后数十丈。 大梁皇帝松开已经转为雪白刀柄的云泥,云泥便掠回陈朝刀鞘。 陈朝握住刀柄,便感觉有些异样。 大梁皇帝负手而立,看向风雪中,“没有胆量就别放狠话,真想要栏下朕,就来试试,看看最后有几个人能活着离开?” 一片寂静。 眼睁睁看着大梁皇帝斩杀袁山的大妖们,听着这话,都纷纷沉默,没有一个人愿意在此刻率先出手,眼前这位大梁皇帝一眼看去就知晓已经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境界,在那个境界前,他们这些寻常忘忧,只怕想要将他留下,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用人命去堆。 死他几个人,大概也就有可能让这位皇帝陛下留下了。 但是这话说得寻常,死他几个人,谁又愿意成为那死的几个人之一? 他们只是也觉得愤怒,若是妖域里的那几位常年闭关的前辈若是肯站出来,他们早就一拥而上,将这位人族君主打杀在妖域了。 但此刻即便那些前辈不曾出关,可陛下呢? 陛下又在干什么?! 大梁皇帝转过身,扫视一周,最后却没有落在陈朝身上,而是看向那个黑衣年轻僧人。 恍惚间,他想起了那位故人。 …… …… 斡难河畔,那不远万里而来的一剑,已经落下。 妖帝神情淡然,看向这柄寻常飞剑,但依旧并不是太过轻视,毕竟这柄飞剑的主人,是那位用剑的。 妖帝看着那朝着自己而来的寻常飞剑,说不上严阵以待,只是有些见猎心喜。 第五百六十一章 揭幕 随着那柄寻常飞剑而来的,自然便是铺天盖地的无数剑气以及无数充沛剑意。 剑气滚滚,浩荡不已。 妖帝很快便被无数剑气笼罩。 西陆仰起头,感受着那恐怖到了极致的剑气,有些失神。 妖帝则是不以为意,在那裹挟着万千剑气而来的飞剑之前,这位妖族帝君挥了挥衣袖,一道道磅礴不已的妖气朝着天幕而去,迎上了这柄飞剑。 剑从万里而来,一路上威势不断累积攀升,到了此刻,早就是实打实的大剑仙一剑,不过是否有那剑宗大符那般恐怖,却是不......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一剑青鸾,仙侠穿越武侠,剑道第一仙升级玄幻,爽文雪中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六十二章 大剑仙的剑 等到大梁皇帝一行人来到斡难河畔,足以远远看到那座妖族王城的轮廓所在时,几个年轻人多少都有些失神,尤其是当货真价实能看到那座妖族王城的轮廓时,就算是平日里一向大大咧咧的郁希夷,在此刻都瞪大了眼睛。 谢南渡还是那般平静,看向那座王城时,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只是目光坚定。 年轻僧人也忍不住眺望北方,有些感慨。 只有陈朝的视线只是落在了对岸的两道身影上,一男一女,在风雪里站了很久。 那个身上穿着古怪纹路衣袍的高大......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一剑青鸾,仙侠穿越武侠,剑道第一仙升级玄幻,爽文雪中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六十三章 开天 剑宗宗主是天底下最强的剑修,也就代表着世间剑道的最高处,他那第二剑虽说大部分人看不出什么门道,但是个人都能够感受到此刻那条璀璨白线里面蕴含着的无尽杀机。 天地会不会撕碎不好说,但换做他们站在那一线之前,大概除去死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那宛如一线大潮朝着妖帝而去的剑光,在刹那间便到了半空中,直面那位妖帝。 剑宗宗主闭关多年,一直苦修剑道,这些年里世间不是没出过惊才绝艳的剑仙,但不管是谁,不管在剑道前路上走......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热血仙侠,雪中奇幻武侠,玄幻一剑同人,青鸾盖世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六十四章 始终不曾递出来的一剑 武夫第五百六十四章始终不曾递出来的一剑剑名开天,威势也极大。天地之间骤然出现一道光芒,由下而上,璀璨绽放,宛如一道世间最为恐怖的流光,妖帝在这道流光之前,皱起眉头,这一剑的威势,显然比之前的数剑威势要强大太多,他身前浮现出一道道的妖气想要将其拦下,但那道剑光却出乎自己的预料,一道妖气触碰到那道璀璨剑光就此破碎,之后那一剑更是连续破开他的数道妖气屏障,最后直接落到了他的帝袍上。 妖帝伸手按住那道来到身前的剑光,想要将其捏碎,但伸出手的同时......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雪中都市,玄幻奇幻武侠,土豆剑来邪神,全军列阵脑洞元尊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两颗帝心 看着远去的妖帝,风雪里的大妖们很沉默,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看着那位要南下的大梁皇帝,他们也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做些什么。 但最后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所有人都没做些什么,就这么目送两位皇帝离去。 很快,风雪里,出现一道身影。 正是妖族大祭司,这位在妖族地位极高的人物之前一直都没有出现,那场大战里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当时他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但此刻他还是归来了,不过却有些来迟了。 不过所有大妖看向这位大祭司,眼中都......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脑洞同人,玄幻仙侠穿越,热血元尊,一剑武侠更俗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六十六章 一场宴会 早在陈朝等人返回寒门关之前,大多数的年轻修士便已经离开了漠北,最后有些被留在漠北的年轻修士也因为剑宗宗主的北行,而打开了一条通道得以返回寒门关。 这场属于年轻人的大战,妖族折损了一位年轻天才,但死人数量却没有人族这边多,整体实力来看,的确是妖族更强,不论是那些早就已经踏足忘忧的强者还是这些年轻强者,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 大梁这次的百人队伍,如今剩下一半不到,天御院和镇守使一脉都死伤不少人,但死得最多......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同人奇幻,雪中都市逆天,爽文盖世,无罪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六十七章 听,远处有雷声响起 齐元甲仰头再喝了一杯酒,然后笑着看向陈朝,“你来之前,我已经听过你的名字,本来想着找你切磋一番,但现在来看,我就不自讨苦吃了。” 齐元甲的爽快是陈朝没有想到的,陈朝也微笑道:“这会儿有伤在身,也不愿意动手。” 齐元甲开门见山问道:“陈指挥使要留在北境吗?” 陈朝一怔,但很快便想明白了这句话里蕴含着的意思,留在北境,那便是说,陈朝要朝着大将军之位走去,他杀过袁灵,已经在边军里有了些不大不小的威望,如果之后......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奇幻,雪中热血一剑,土豆穿越斗罗,全军列阵爽文同人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六十八章 春天会不会来 北境的消息,哪怕再慢也总会传到神都,更何况如今皇帝陛下都已经归来了,所以那个消息自然也传了回来。 首先是很多死去的名字,那些年轻人,来自天御院,来自镇守使一脉,但更多的则是来自那些世家大族,当然,方外的修士们死不死,没有什么人关心,但即便如此,朝廷也很快发了许多通告,礼部忙碌了很久,准备了很多东西向神都各大世家送去,这是陛下的心意,为了彰显他们对于大梁的贡献,当然他们除去在自家门前挂上白灯笼之外,还......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同人武侠,雪中玄幻土豆,全军列阵奇幻都市,搞笑仙侠热血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六十九章 雨蒙蒙 春天来了,但北境还是风雪依旧,不过却小了许多,断断续续的。 越往南走,天气便越好一些,没有那般苦寒,但实际上还是冷,不过冬天始终会过去的,不管是客观的还是主观的。 南下的修士们比起之前北上的时候,要显得情绪低落许多,他们虽然都安然无恙踏上了回家的路,但有些同族和好友却永远留在了漠北。 队伍里,有一股淡淡哀伤的情绪环绕在众人之间。 跟着而来的几位书院先生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书院这次来了些学子,但也死伤了不少,其中有些是他们好友的弟子,他们也在思考该怎么给自己的老友交代。 魏序没有坐在车厢里,而是驾着马车看着不断变化的周围景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队伍后面的一驾马车车厢里,谢南渡和陈朝对坐,谢南渡低着头在用一支墨笔写着些什么东西,陈朝则是在看她,欲言又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南渡做完了手中的事情,抬起头来,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陈朝。 “把它背下来。” 谢南渡缓缓开口,声音不是很大,但有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态度。 陈朝皱了皱眉,看着自己手中的小册子,发现上面是谢南渡对于妖域和北境的一些看法,都是基于她去过的地方,和看过的那些档案之后才做出的结论,可以说,谢南渡现在去北境军中做个将军,几乎已经没有问题,更何况她早就证明过自己的能力。 她很适合带兵打仗,唯一的问题便是她在军中没有威望,以及她是个女子。 这两件事很麻烦。 尤其是第二件事,现在世间对于女子还是有偏见。 陈朝恼火道:“我又不想做什么大将军,记这个做什么?” 谢南渡懒得和他多说,只是说道:“背下来。” 陈朝叹了口气,只好收起这本小册子,笑道:“那有空的时候再背,看完还你。” 谢南渡摇头道:“不用了。” 她既然写得出来,自然早就在脑海里把这些东西记得清清楚楚,不需要再看这所谓的册子了。 陈朝嘟囔道:“真不知道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谢南渡说道:“我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陈朝知道自己是吵不过眼前这个女子的,也就没有多说,而是拿出了一条手帕,学着谢南渡的语气说道:“把它背下来。” 谢南渡接过那手帕,微微蹙眉,因为这明显是一条女子用的手帕。 陈朝有些心虚地扭过头去。 “这是什么?” 谢南渡开口问道。 陈朝说道:“一门叫做望气术的法门,有大用处,但我目前觉得它最大的用处在于你能不能判断别人是不是在说谎。” 谢南渡皱眉道:“是炼气士一脉的辛秘法门?” 陈朝诧异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书院的藏书楼里有很多东西,记载了很多,知道这件事并不难。”谢南渡平静道:“不过这应当是炼气士一脉里最为辛秘的法门之一,不会外传。” 说到这里,陈朝越发心虚。 谢南渡轻声道:“你杀了一个女子炼气士,就是为了这门秘法?” 陈朝转过头来,有些不满道:“你怎么这么看我?” 不过他很快注意到谢南渡的表情,陈朝泄气道:“你在诈我。” “看起来有个女子,对你颇有好感,这里面的故事不对我说说?” 谢南渡微笑着开口,只是眼神变得犀利了许多,像是一柄快要出鞘的剑。 陈朝苦笑道:“哪里有什么故事,只是……” “好了,这会儿可以不说,等我练成这门秘法,再说?” 谢南渡显得有些淡然。 陈朝摆摆手,很快便主动说起了在漠北发生的事情。 很久之后,谢南渡开口说道:“既然让你不要告诉别人,为什么要告诉我。” 陈朝挑眉,理所应当道:“你也算别人?” 谢南渡笑了笑,把手帕递回去,平静道:“你自己看吧,我不需要。” 陈朝问道:“你生气了?” 谢南渡摇摇头。 陈朝松了口气,虽说看不透谢南渡的心思,但既然她说没有生气,那么就肯定没有生气,这种事情,不用多想。
“不用问。”或许是知道陈朝要开口询问,谢南渡摇头道:“别问了。” 同样的意思,她说了两遍,但之后的语调显然要柔和许多。 陈朝收回手帕,放入怀中。 谢南渡挑眉道:“不能重新抄一份,把手帕毁了?” 陈朝愕然,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罢了,留个念想也行,男人总是这般,把对他好的人都想记住。” 谢南渡笑了笑,只是语气里似乎有些酸? 陈朝觉得谢南渡有些奇怪,但没来得及问什么,谢南渡便说道:“似乎炼气士对这天地的看法和世人有很大的不同。” 陈朝说道:“他们神神叨叨的,不过有些手段还真是不错,比如这门秘法,也不知道我能不能修行。” 谢南渡看了看他,说道:“这次北行,对陛下你又多了几分信任?” 陈朝点点头,在这种事情上,他没必要隐瞒她。 “不过很可惜,你们叔侄之间的感情,又要再次被考验。” 谢南渡盯着陈朝的眼睛,有些莫名的情绪在她眼里。 陈朝想起了之前镇守使告诉他的事情。 谢南渡也不想卖关子,平静道:“我已经收到消息,神都最近流言四起,大概是针对你的,你的身份,要被人挑破了。” 陈朝的身份,一直都是神都各方势力,包括方外都关心的事情,甚至其实已经有很多人隐隐猜到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挑明,是因为没有证据,但如今,不同了。 起了流言,或许会被平息,也或许会被证实。 结果如何,取决于怎么样的结果能让各方都满意。 谢南渡轻声道:“很麻烦的一件事,或许比你在漠北更凶险。” 陈朝挑眉道:“好像自从我知晓这件事开始,就已经落入了某个局里。” “不错。” 谢南渡微笑道:“有些长进。” 陈朝问道:“你有了解决办法?” “没有。” 谢南渡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在很多时候,我对世上很多事情都束手无策。” “更何况……” 谢南渡轻声道:“这是你们这对叔侄之间的选择。” 陈朝说道:“你觉得他会杀了我吗?” 谢南渡说道:“这个答案你要自己去找。” 陈朝笑了笑,不以为意道:“我已经有了答案。” 谢南渡蹙眉道:“不应当那么容易相信一个人。” “可是血浓于水,血脉相连,他是我的亲叔叔。” 陈朝笑了起来,看着眼前的谢南渡。 “你的那位兄长可没有当陛下是他的亲叔叔。”谢南渡注意到陈朝越靠越近,微微蹙眉。 陈朝笑道:“他是他我是我。” “那次见你的时候我赌了一次,赢了,这一次我也会赢,我丝毫不怀疑。” 说话的时候,陈朝已经和谢南渡相距不足一寸。 谢南渡皱眉道:“你走开……” 话没有说完,她的嘴里已经被堵上了。 她微微蹙眉,感受着某人的鼻息,很快便感觉浑身有些没力气。 她伸出手想要推开眼前的男子,但放在男子胸前之后,便实在是没力气,只好把手搭在了陈朝的肩膀上。 良久之后,两人的唇分开,陈朝低声道:“上次你占我便宜,这次换我来。” 谢南渡双颊微红,“不要脸。” 不过还不等她再说些什么,某人又压了上来。 女子吐气如兰,“别乱摸。” …… …… 车厢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来。 —— 今天还是一章,忙了一天,抽空写了点大家爱看的,当然了,上次说保底四章是真写了四章,所以我的信誉还是有那么一点,明天还是保底四章,应该有可信度吧。 另外多说一句,我已经差不多两个月没断更了,某些地方抓取的迟显示我断更,那跟我没关系哈 第五百七十章 前尘往事已作土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可惜某人全无心情去看,等到重新坐回去之后,有些心虚的某人这才装模作样扭头看向车厢外,轻声道:“春雨贵如油啊。” 至于那个面色潮红的女子则是很快平静下来,整理了一番衣衫,也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掀起帘子,看了看周围景色,队伍已经要临近神都所在的长平州了。 接下来几日,陈朝先是将谢南渡给的那本小册子背得滚瓜烂熟,之后便是拿起那手帕开始学着那上面的秘法,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还是天生就有这份天赋,陈朝还当真跟着上面所学,不知不觉间,便当真在经脉里生出一道微弱的气息。 那气息玄之又玄,看起来没有什么用,至少杀人是不可能的,但根据这秘法所说,这便是昭示着陈朝有这个资格学习望气术了。 陈朝一想到这望气术那女子所在的宗门上下都只有她一人会,便忍不住有些骄傲,或许自己的武夫一途是走得偏了些,说不定自己去做炼气士才是一条坦荡大道,要不了多久,兴许就是这天下炼气士第一人了。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炼气士一脉对于自己的态度,陈朝就唏嘘不已,光有这份天赋,估摸着也没宗门愿意收留自己。 陈朝很快将脑海里的念头丢了出去,揉了揉脑袋,望气术这门术法完全不用着急,有空的时候练练便是了,反倒是这一趟北行,经历这么多次生死之战,有许多东西都该细细琢磨,毕竟不管是和袁灵的生死一战,还是之后和西陆那场更为凶险的大战,以及之后看到的那剑宗大符,以及之后的剑宗宗主和妖帝一战,这些都对他有些裨益,不过后面两次机缘,倒是不大,谁叫他不是剑修,只是个武夫呢? 可说来说去,最为紧要的还是那场大梁皇帝用刀斩杀袁山的一场大战,那一战,几乎是大梁皇帝手把手在教陈朝怎么用刀。 那对他的裨益最大。 陈朝也生出一个疑问,那就是天底下单说用刀,是已经故去的大将军更强,还是自己这位叔父更强。 仔细想了想之后,陈朝觉得还应当是自己这位叔父。 不过说来说去,自己佩刀的前任主人,估摸着才是世上第一流的用刀好手。 陈朝这些日子的忙忙碌碌,谢南渡看在眼里,也就没有主动开口打扰,她和陈朝一样,在北行之时所获颇丰,尤其是最后的剑宗宗主和妖帝一战,对于谢南渡来说,更是天大的机缘,这世间第一剑修出剑,光是能看出一两分端倪,便让人受益无穷了,谢南渡虽说志向全然在北境上,但自身天赋是实打实的,对于那一战的感悟,只怕比郁希夷还要多些。 如今这些日子,正好消化所得。 直到数日之后,两人都算是将这些消化得差不多之后,才重新睁眼。 陈朝感受到谢南渡浑身剑气比起之前又要锋利一些,不由得感慨道:“你真是个妖孽啊。” 眼前女子在修行这条大道上,走得实在是有些太快了。 谢南渡轻声提醒道:“大概还有十日,便要入神都了。” 陈朝嗯了一声,还是不太在意。 谢南渡默不作声,只是看着他。 陈朝说道:“总不会我一到神都城门前,就一大群所谓的什么前朝旧臣跪在城门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着喊着殿下我们终于等到您了,然后把皇袍给我披上,让我马上去登基吧?” 谢南渡听着这话,有些忍俊不禁。 实在是有些过于可笑了。 “不过估摸着我一回到神都,跟你们一分开,就得碰到好些我不想看到的人了。”陈朝忽然打趣道:“要不然我努努力,你也捞个皇后做一做?” 谢南渡摇头道:“没意思。” 陈朝皱眉道:“是做皇后没意思,还是嫁给我没意思?” 谢南渡瞥了陈朝一眼,“你猜?” 陈朝压低声音说道:“我要是做了皇帝,你们谢氏那中门还敢不对我敞开?” “原来你一直都记着这件事。”谢南渡说道:“不好说,那位谢氏老祖宗会怎么选我也很好奇。” 陈朝叹气道:“有得忙了。” 说着话,陈朝又拿出那张手帕来想要看看望气术的修行法子,谢南渡瞥了一眼之后,问道:“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陈朝下意识脱口而出,“梁衿衿。” 只是说完之后,他才注意到谢南渡正看着他。 陈朝一拍脑门,这就明白了,又着了这女子的道。 这会儿陈朝又开始无比庆幸眼前的女子没有去学那门望气术了,要不然这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 …… 北地炼气士宗门多位于长平州和新柳州的交界处,选址极为考究,作为天下间对于这天地气运最为在意的一批人,选择宗门所在自然也有着极大要求。 松溪山并非北地炼气士大宗,一座山门里如今弟子也不过百余人,但山门所在其实不差,当年松溪山祖师游历世间来到松溪山,看到山顶有一棵千年老松,身侧还有一条溪流缓缓从山顶流淌而下,一眼便看出此地是洞天福地,之后再次开宗立派,并以松溪山将其命名。 巅峰时候,松溪山弟子有数千人,一度曾差点成为北地炼气士一脉的执牛耳者,只是可惜这些年山门内没有出过什么叫得上名号的强者,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宗门衰落自然而然也就不可避免。 如今这一代的松溪山山主,竹月真人不过只是个彼岸境的炼气士,而山中强者大多也是这个境界。因此松溪山这些年的行事其实已经十分低调。 梁衿衿早在漠北之行没有结束之前便返回宗门,只是一路上走得忐忑,毕竟这次宗门派遣了他们师兄师姐几人一同前往漠北,但最后只有她一人归来,怎么都不好交代。 不过即便心中忐忑,她也踏上了归途,如今来到山脚,才一露面,山门处的两位守山弟子便有些兴奋开口喊道:“梁师姐!” 梁衿衿回过神来,看向这两位才上山没多久的师弟,有些勉强地挤出一抹笑意,点了点头。 “梁师姐……许师兄他们呢?” “嗯……我要去见山主,之后再……” 梁衿衿没有多说,很快上山,没要多久,便已经见到了那位竹月真人,这位这一代的松溪山山主,也是她的师父。 竹月真人早已经年过半百,但不显老态,好似一个方才到而立之年的女子,只是一双眸子里的沧桑和疲倦,让她看着有些死气沉沉。 梁衿衿行礼之后,正要开口,竹月真人便已经摆手道:“我已经知晓了,这趟北行不容易,你能活着回来已经不易,至于你几位师兄师姐,是命数,倒也怪不得任何人。” 梁衿衿轻声道:“师兄师姐们都是为弟子而死,请师父责罚。” 竹月真人笑了笑,“有什么责罚的,又不是你杀了你那几位师兄师姐,既不是同门相残,便无罪过,没取到那东西,也是定数,你无需自责。” 梁衿衿一怔,但还是很快从怀中拿出自己在小山宗取到的东西,递给竹月真人,“弟子幸不辱命,虽说没能和师兄师姐们一同归来,但好在找寻到了此物。” 竹月真人接过一看,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好奇道:“你是如何取得此物?” 梁衿衿开口,很快说起来这一路的所遇,当然事前也早就想好该如何说,并没有太多问题。 竹月真人听完之后,感慨道:“倒是苦了你啊,真是不易,不过你几位师兄师姐,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之后竹月真人安慰了梁衿衿几句,便让她回去歇着。 看着自己师父的背影,梁衿衿没有太多喜悦,反倒是对自己师父的反常显得尤为陌生。 返回住所之后,梁衿衿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极美景色,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脑海里浮现的反倒是那个男子身影。 梁衿衿脸颊微红,暗自呸了一声,但片刻之后,又托着腮帮子,想起那人满是伤痕的上半身。 不由得叹气。 他到底是经历过些什么。 ―― 鹿鸣寺,后山小庙。 这些日子,老和尚或许是觉得一直待在庙里实在是太过烦闷,也就干脆坐到了门槛上,今日的日头不错,是难得的春日暖阳,但那些暖和的阳光落到这老和尚的脸上,却还是无法将他脸上的沟壑尽数照亮,那些藏在皱纹里的东西,始终不见天日。 在阳光下,老和尚身上满是尘土的僧袍上有飞尘在空中飞舞,老和尚低头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老和尚微微眯眼,看向天上散发着光芒的暖阳,其实修士们对于太阳有着别样的称谓,叫做天星。 不过民间流传更广的说法也就是太阳,天星一词,只存在于许多上了年纪的修士和那些典籍之中。 老和尚在门槛上坐了片刻,便隐约看到远处有一袭黑衣走来。 这一幕,让这位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和尚在刹那之间有些恍惚,他这一生,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这座小庙里,没有朋友,或许曾经有,但早就先他一步而去,也没有弟子,这些年,虽说偶尔会指点一些寺中僧人,但并没有师徒之名,那位被称为妖僧的大梁国师反倒是才当真被他视作过自己的弟子,只可惜依旧没有师徒之名,如今,那位大梁国师也早就过去许多年。 那个曾经年轻的和尚,也喜欢穿黑衣。 如今又看到了一个喜穿黑衣的年轻僧人。 老和尚在顷刻间便想起了很多故事,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年轻僧人来到庙前,缓步停下,对着眼前老和尚行礼。 老和尚是鹿鸣寺里辈分最高活得最久的人,不管是谁,在他面前都是后辈。 老和尚睁开浑浊的双眼看着眼前的年轻僧人,没有开口。 一老一小两位僧人就此对视许久。 老和尚这才喟然叹道:“既然是参隐世禅,想要重新来过,为何又改了主意?修行不易,走过的这些路,又要再走一次,不觉得无趣?” 年轻僧人微笑道:“您往前走了许久,看到尽头是什么风景吗?” 老和尚叹道:“大道漫长,谁又敢说能走到尽头?” “那您没想过这条路是错的吗?”年轻僧人笑道:“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所以不管怎么走,也始终都走不到尽头。” 老和尚说道:“你才活了多久,就敢这么说?” 年轻僧人说道:“您活了很久,但一辈子都在这庙里,其实也跟活了几年没有什么区别。” 老和尚笑了笑,只是他笑起来,脸上的那些皱纹被牵动,看着有些怪异,根本看不出来是在笑,反倒是比哭还难看。 他活了很多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无礼地说话,即便是当初的那位被称为妖僧的和尚,也是如此。 “看起来你真是变了很多。”老和尚轻声道:“不一样了。” 年轻僧人笑道:“我不是您认识的那位故人。” 老和尚笑而不语。 年轻僧人缓缓跪下,轻声道:“想听您讲禅。” 老和尚诧异道:“既然你已经开始参入世禅,我的禅还有什么好听的。” 老和尚参了一辈子的隐世禅,天下没有人比他在这方面更了解,若是年轻僧人还是修行隐世禅,那么自然会是继承他衣钵的人选,可既然对方已经改为参入世禅,那两人的路,便早就已经不一样。 鸡同鸭讲,不是一路。 年轻僧人虔诚道:“百川归海,万法归一,其实都一样。” 老和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年轻僧人。 他似乎想要看透他那黑衣之下到底是什么,那身躯之内的心,是否还是那颗心。 只是一瞬间,这周遭的一切都瞬间停滞了,那些飘落的落叶悬停在半空,远处的鸟雀也不再鸣叫,就连天地之间的风,这会儿都不再流淌。 老和尚缓缓抬起枯瘦的手臂,也没有什么灰尘随着他的动作而抖落。 老和尚活了很多年,境界很高很高,虽说不见得是最会杀人的修士,但只怕会是最神秘的修士,他的神秘,比剑宗宗主还要神秘太多,世人知晓剑宗宗主剑道无双,但没有多少人见过他和看过他出剑,所以剑宗宗主被冠以世间最为神秘的修士之称,可眼前的老和尚,只怕连知晓他的人,都没有那么多。 他想要做些什么,年轻僧人拦不下,他想要知道些什么,想来年轻僧人也瞒不住。 但他的手却始终没有落到年轻僧人的头上。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他不愿意去沾染这份因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和尚收回了那只手,风开始流淌起来,远处的鸟雀开始鸣叫,落叶坠落到地面。 老和尚叹了口气,“既然路不同,何必听我的禅,我也无禅对你可讲。” 年轻僧人缓缓仰起头来,轻声道:“既然如此,请您废除弟子一身修为。” 老和尚看着他,说道:“当真要从头来过,不留余地吗?” 年轻僧人点点头,轻声道:“不破不立。” 老和尚沉默了很久,说道:“我见过很多年轻人,但他们都死了。” 一句很有趣的话,但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年轻僧人说道:“死在路上,不是耻辱。” 老和尚听到这话之后,便不准备相劝,而是看了年轻僧人一眼。 年轻僧人微微蹙眉,然后嘴角溢出一抹鲜血,整个人一颤,险些跌倒。 片刻后,年轻僧人缓慢直起身,郑重对眼前的老和尚磕了三个头。 之后他费力起身,轻声道:“此生愿不复相见。” 老和尚没有说话。 年轻僧人转过身去,缓慢而行。 一步一步,走得很是艰辛。 老和尚看了一眼天上的那颗天星,没有说话。 …… …… 走走停停,郁希夷离开北境之后,一路南下,走得缓慢,这位想起当年那段故事的年轻剑修,虽说在离开北境的时候看起来洒脱,但实际上心中哪里这么容易就想开的?故而一路南下,他不仅没有御剑,而是选择步行,也走得不快,走了一段路便要歇一会儿,等到来到长平州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半旬之后的事情了。 这半旬,他走得慢,想得多。 越发苦恼。 不过在进入长平州之后,天气暖和不少,郁希夷在一座郡城里停下,进入一座酒楼,喝了半日闷酒。 之后他离开郡城,赶往白鹿州。 …… …… 白鹿州,向来书卷气十足,不仅体现在那白鹿州到处都是读书人上,其实诸多地名都颇有意思,并非随意而取,而是引经据典,就好似朱鹿郡一词,便出自前朝一位极为有名的诗家口中。 不过朱鹿郡里的那座宝河镇好像是后娘养的,就没有这份服气了,镇名以那条穿过镇子的宝水河命名。 显得有些随意。 但宝水河里有一种特别的泥土,名为宝土,实在是制作砚台的上好材料,故而这座小镇世世代代以制作砚台为生,宝河砚也被誉为白鹿州十大砚台之一,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墨客爱死了这砚台。 郁希夷刚刚从镇子外的石桥上路过,便看到了那一条宝河里到处都是挖掘泥土的小镇本地居民。 站立片刻,郁希夷的视线在这些人中扫过,没有在其中看到熟悉的身影,在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失望,只是还没等他走下石桥,镇口那边便有好些孩童从石桥上跑过来,许多孩子手中拿着纸鸢,看起来是要去镇子外放纸鸢,孩童兴高采烈,从郁希夷身边路过的时候,也只是多看了这个年轻人几眼,并没有对这个眼生的家伙多出什么心思,他们此刻心中只有纸鸢,哪里会想着别的。 郁希夷笑了笑,正要进入镇中,便看到石桥一侧有个孩子正眼巴巴趴在桥上往下方看去,他伸长脖子,身子倾斜,眼看着就要一头栽入水中。 郁希夷正好来到他身后,一把提起这孩子的衣领,让他免当了一次落汤鸡。
河中有不少镇子居民正在挖土,想来这孩子掉入河水里,也会很快被人救起来,但打湿一身衣裳,这小家伙回到家中,大概是免不得吃一顿竹板炒肉的。 被人拉扯一把之后免于掉入河中的孩子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有些遗憾,最后才看向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笑嘻嘻道谢道:“谢谢。” 郁希夷听着纯正的白鹿州口音,有些缅怀,好奇问道:“在看什么?” 郁希夷的口音其实和白鹿州相近,毕竟黄龙州和白鹿州本就是接壤,两边口音差距不大,不过孩子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郁希夷是外乡人,顿了顿,这孩子问道:“你是来买砚台的吗?我家的砚台可好了,也便宜,要不要去我家买?” 郁希夷笑而不语,而是指了指这石桥。 孩子才有些后知后觉,羞涩一笑之后,这才低声道:“桥下悬着一柄古剑,听长辈们说,是为了镇河里的妖龙的,我想看看。” “既然想看,为什么不到河边去看,那边显然位置更好。” 郁希夷挑了挑眉。 自古以来都有传说江河之中有妖龙栖息,所以在江河之间建桥,一定要在桥下悬一柄镇龙剑,以此镇压妖龙,保一地太平,风调雨顺。 “娘亲不让我去河边玩,说是要是被河水冲走,就没命了。”孩子挠挠头,小声道:“其实我会游泳的,娘亲就是不让。” 郁希夷哦了一声,随即道:“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去放纸鸢?” 孩子一脸鄙夷,“我才不喜欢放纸鸢,那有什么意思。” 原本以为这孩子家里贫寒,父母连纸鸢都买不起,这会儿看他的样子,倒是压根儿就不喜欢这种东西,所以才会选择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看那桥下的镇龙剑。 郁希夷笑道:“让我猜猜,你莫不是想做一个剑仙?” 孩子一脸惊讶,不可置信道:“你怎么知道?!” 郁希夷说道:“不难猜。” 孩子朝郁希夷竖起大拇指,但随即叹气道:“这镇子里和剑仙最接近的就是镇子东边打铁的刘大叔了,不过他可不铸剑,没得意思。” 郁希夷一本正经道:“杀猪的不比打铁的强?” 孩子一时间有些无语,这家伙在说些什么话。 郁希夷笑了笑,“我也想去看看那镇龙剑,你去吗?” 本就一直心心念念这件事,这会儿听着郁希夷说起,自然就勾动了他心里的想法,犹豫片刻后,他试探道:“你不会让我掉进河里的对不对?” 郁希夷点头。 于是这才刚刚见面的两人就来到河边,朝着石桥下方看去,果然看到一柄悬在石桥下方锈迹斑斑的铁剑。 孩子心生向往,不过还没说话,郁希夷便笑道:“我猜你肯定想过一百次有朝一日带着这柄剑离家出走,然后成为一个举世无敌的大剑仙。” 孩子如见鬼神,惊异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郁希夷还是以不难猜三个字作为答案。 孩子有些泄气,不过很快便有些嫌弃道:“这剑都不能说是剑了,要是带着去闯荡江湖,说不定要被人笑掉大牙。” 郁希夷点点头,深以为然,“本来就是寻常铁剑,加上不知道过了多少年,遭受了多少风霜雨雪,这会儿你别说拿去杀人,光是拔出来都费劲,说不定一拔出来,就只有一半,另外一半都锈死在剑鞘里了。” 孩子哈哈大笑。 郁希夷说道:“所以就别想着什么时候偷摸把它带走了,没了镇龙剑,这一座小镇里谁不当你是个罪人?” 又一次被点破心中所想的孩子已经有些习惯了。 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又一次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来买砚台的?” 郁希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看我像不像读书人?” 孩子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郁希夷也没多说,只是笑道:“来找人,不过也可以顺便买上一块砚台,听说你们这宝河砚可是白鹿州十大名砚之一。” 孩子也是个实诚人,皱了皱眉之后一股脑说道:“早些年是这样的,不过这些年做砚台的多了,有些人家水平不够,做得不好,都有些拉低这宝河砚的名声了,那话怎么说来着……良莠不齐?对,反正你要是买砚台,最好眼睛放亮一点,不见得能买到好砚台的,我这么说可不是让你非得买我家的砚台,做买卖这种事情,依着娘亲的说法,就是买卖不在情谊在,不过这话可别到处去说,得罪人。” 孩子这番话倒是说得老气横秋,让郁希夷有些忍俊不禁。 郁希夷很快笑道:“所以你家的铺子在什么地方,带我去?” 孩子想了想,有些犹豫。 郁希夷看出眼前孩子的顾虑,笑道:“我知道了,你这会儿回去,八成要被留下来看铺子,就不能到处跑了,所以不想回去,但是又觉得有生意,应该带我去?” 孩子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郁希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说道:“黄河,黄是黄河的黄,河是黄河的河。” 郁希夷啧啧道:“你这说废话的功夫,以后要是去写那种话本小说,一定是一把好手。” 黄河约莫是下了决心,说道:“算了,我带你去吧。” 郁希夷反倒是不着急,而是说道:“反正天色还早,我先找人?咱们约个时间,等你玩够了,咱们在这里汇合,再去你家买砚台?” 黄河好奇道:“你要找谁?这镇子上的人,我可都认识。” 郁希夷摇摇头,“不告诉你。” 黄河鄙夷道:“我一看你就是要来找心上人的,肯定是自己混得一般,怕见了心上人丢脸,所以这么犹犹豫豫的。” 郁希夷哭笑不得。 不过他很快便要独自一人走进镇里,黄河却一路小跑追上来,“反正你没来过这地方,找人也不见得能找到,不如我带你到处走走,正好我也无聊。” 郁希夷想了想,点了点头。 于是这一大一小便进入镇中。 一座宝河镇,高高低低的宅院里,到处都是墨香,街道上更是遍布了无数的砚台铺子,一座小镇居民都指着此物活着,倒也不足为奇,郁希夷缓步而行,听着耳边黄河的碎碎念,不以为意。 对于如何分辨砚台好坏,这位年纪轻轻便已经走到彼岸境的天才剑修并不在意,不出意外的话,他这一辈子几乎都不会和这些东西有什么交集。 这座小镇他其实并非第一次来,只是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仿佛隔世。 他走走停停,刻意没有去接近那记忆里的小巷,而是宛如无头苍蝇一般在这小镇其他地方乱逛。 黄河本来就无聊,自己说了这么多发现眼前这个陌生年轻人也不感兴趣,便有些泄气,正要赌气不再走了的时候,郁希夷转头看向他,说道:“你可以问问我外面的事情,我知道得比你多。” 黄河一怔,随即就问道:“现在世上最了不起的剑仙是谁?” 郁希夷平静道:“剑宗宗主。” “剑宗?” 郁希夷耐着性子开口道:“天底下只有这一座宗门里面都是剑修,就在黄龙州,以后你要是真有机会出远门,又想做剑修,就可以去找这座宗门,不过不好找,看运气。” 黄河来了兴趣,好奇道:“剑宗宗主有多厉害?” 郁希夷笑道:“也不是很厉害。” “不过比天底下任何其他剑修都要厉害。” 郁希夷在路边买了两个糖人,递给黄河一个,后者也是不客气地接过,放在嘴里,含糊不清问道:“那天底下最好的剑呢?” “这个不好说,有个地方叫剑气山,专门铸造飞剑,也就是你口中的那些剑仙,大部分人的佩剑都是从那边取来的,那地方每一百年就要铸造一柄百年一剑,也就是说,这一百年之间,那柄剑就是世上最锋利的,前几年正好是百年之期,剑气山铸造了一柄剑叫做野草,被一个叫做郁希夷的剑修带走了,那人便是出自剑宗。” 黄河挑了挑眉,“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郁希夷心里一动,但表情不变。 “不过那柄剑为啥叫野草,名字也忒随便了。” 黄河打心底不喜欢这剑的名字。 郁希夷也不多说,只是看向远处。 接着黄河又问了许多平日里很感兴趣的问题,大多是关于剑仙的。 其实倒也合理,哪个少年不想着做一次风流倜傥的剑仙? 郁希夷笑着回答了这个孩子的绝大部分问题,也没有不耐烦。 一大一小,一问一答,倒也算是和谐。 黄河最后问道:“那你呢,是不是剑修?” 郁希夷扭过头看着他,问道:“那你看到我的剑了吗?” 黄河果真上下打量了郁希夷一番,没有发现所谓飞剑,便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郁希夷说道:“想成为剑修,可没那么容易,我看你就没有什么希望。” 之前郁希夷就看过这孩子根骨,发现他的确没有练剑的天赋。 黄河皱眉道:“你也懂?” 郁希夷笑道:“瞎说的。” 黄河有些失望,大概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被人这么一说,不管是不是开玩笑,都觉得会有些失落。 郁希夷安慰道:“其实成不了剑修也没什么,做个武夫也行,我就认识一个家伙,一把刀砍人很厉害。” “那有什么意思,跟个杀猪的有什么区别?”黄河显然不感冒。 郁希夷则是笑了起来,如今大梁朝的年轻一代的武夫第一人,被这家伙说成杀猪的,下次郁希夷见到陈朝一定要好好奚落他一番。 不过两人走走停停,说着闲话,很快天就暗了下去。 糖人早就吃完还是咬着木棍的黄河一拍脑门,“完了,家里收摊了!” 郁希夷倒是不以为意,“就当没做成这笔买卖,问题不大。” 黄河看着眼前的郁希夷,忽然问道:“你到底还找不找人啊!” 郁希夷摇头道:“不找了,到处看看也够了。” 黄河不明白郁希夷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快,但咬了咬牙之后,他看向郁希夷说道:“我送你一块砚台!” 郁希夷摇头道:“别想着偷偷去家里拿,被你娘亲知道了,不得吃一顿竹板炒肉?” 黄河仰着头,“娘亲要是知道你救了我一次,又请我吃了糖人,也会送你一块的!” 郁希夷哦了一声,打趣道:“那看来你们家的日子过得不会太好。” 商贾多重利,才能得利,要是太多慈心,别说别的,就不太适合做生意了。 黄河翻了个白眼,问道:“要不要?” 郁希夷从怀里掏出钱袋子,说道:“我买一块如何?” 黄河啧啧道:“你还挺有钱。” 郁希夷笑眯眯道:“你自己拿,要多少都行,之后我在那座石桥上等你,只等半个时辰,你要是找不到我,就当我送你一块砚台。” 黄河想了想,最后还是伸手在郁希夷钱袋子里拿了一枚大梁通宝,朝着远处跑去。 郁希夷收起钱袋子,笑而不语。 …… …… 黄河一路小跑,很快便穿过几条街道,从一条小巷里冲了进去,刚到了门前,一个妇人便在这里等候多时了,看着那妇人,黄河有些心虚地叫了一声娘亲。 妇人挑眉道:“又跑到哪里去野了一天?” 黄河仰着头,笑道:“没呀,就在镇子里转悠。” 已经上了年纪,但还是显得和年轻时候一样的妇人抬手作势要打,但在黄河一声声好娘亲里,也放下了手,不过就在孩子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妇人一把揪起黄河的耳朵,“跟你爹一个德行,一张嘴好像是抹了蜜一样。” 一直在屋子里做砚台的男人有些不满说道:“什么?媳妇儿你可是真污蔑我们父子俩了,这镇子里谁不知道媳妇儿你最好?” 妇人啧啧道:“又开始了?” 随着这句话说出,两手都是泥土的男人走了出来,一脸憨厚,“媳妇儿你这话说得不对啊,我在镇子上出了名的老实,可谓是句句大实话。” 妇人松开黄河的耳朵,也懒得和这对父子计较。 不过黄河在揉了揉耳朵之后,很快便说起今天的见闻,然后笑道:“好娘亲,我想送他一块砚台,最好的那种!” 他摇着手中的一枚大梁通宝,其实哪里够买砚台的。 妇人叹气道:“咱们这家,迟早要散。” 男人笑道:“有媳妇儿在,散不了!” 黄河知晓这是娘亲同意了,很快便去选了一块上好的砚台,然后一溜烟小跑出去,男人则是转身回屋继续去做砚台,妇人赶忙走出院子,喊道:“慢点跑,别摔了。” 不过这会儿哪里还有那孩子的踪迹,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妇人叹了口气,刚转身,又骤然转身。 巷子口,空无一人。 …… …… 黄河一路跑到小镇外的石桥上,但没看到那道身影,他喃喃道:“没到半个时辰啊?” 他有些失望,可正想着往回走的时候,正好撞到了从镇子里走出来的郁希夷。 “你去哪儿了?”黄河有些生气。 郁希夷则是微笑道:“找人去了。” 黄河一怔,好奇问道:“找到了吗?” 郁希夷点点头。 黄河后知后觉,“原来你早就知道你找的人在什么地方,就是不敢去见他?刚才鼓起勇气?” “说对了一半。” 黄河好奇问道:“真的是心上人吗?” 郁希夷笑道:“曾经是,不过现在她的心上人不是我。” 黄河安慰道:“你真可怜。” 郁希夷不以为意,只是说道:“我小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想着有一天就带走那柄桥下的镇龙剑,去闯荡江湖,去成为那世上无双的剑仙,不过哪里有这么容易。” 黄河有些同病相怜地看了一眼郁希夷。 郁希夷笑道:“我说真的,你这辈子成不了剑仙了,不过我还有可能。” 黄河骂道:“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郁希夷哈哈大笑。 黄河将砚台塞到他手里。 天色渐渐暗去,黄河要回家了。 郁希夷收起砚台,和黄河道别。 “我们还能见面吗?” 到底是个孩子,快要离别的时候,总是觉得伤心。 郁希夷说道:“有缘能见。” 黄河喔了一声,说了句再见,然后朝着镇子里走去。 “黄河!” 不过没走几步,黄河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他满脸疑惑地转过头来,郁希夷站在石桥中央看着他,笑道:“你送我一方砚台,我也送你一点东西如何?” 黄河摇头道:“我收了钱的!我不要你的东西。” 郁希夷笑道:“无妨。”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一柄飞剑已经出现在他身前,悬停。 黄河瞪大眼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看那破铁剑有什么意思,我让你看看这天底下最好的飞剑。” 郁希夷看着眼前的野草,轻声道:“再让你看看剑仙。” 说着话,郁希夷已经踩在飞剑野草之上,这会儿谁看着他不说一句剑仙风采? 黄河张大嘴巴,震惊不已。 郁希夷御剑而行。 “前尘往事已作土,唯余一剑斩群妖!” …… …… 镇子口,有个匆匆赶来的妇人,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 ―― 这一章万字,拆开也是三章多了,不耍小聪明,仍旧算是欠你们四章。 第五百七十一章 谈点事情 等到黄河回过神来,郁希夷早就已经消失在天际,再也不见。 他有些恋恋不舍转身,看到了在桥边等着的娘亲,不过娘亲双眼有些微红,好像是哭过一场。 “娘。” 黄河喊了她一声,轻声道:“娘亲,你是不是认识他?” 妇人看了黄河一眼,点点头。 黄河哦了一声,想了想,说道:“我不会告诉爹的。” 妇人默不作声。 黄河牵起自家娘亲的手,往家里走去,小心翼翼问道:“娘亲,是不是差点他就是我爹了?” 孩子早慧,其实很多事情都想得到。 妇人摸了摸黄河的脑袋,微笑道:“差一点的事情很多啊,这么在意做什么?” 黄河叹了口气,遗憾道:“可惜了,我差点就有个剑仙爹爹了。” 妇人皱眉道:“瞎说什么?” 黄河笑道:“不过爹也很好啊。” 妇人点点头,微笑道:“在娘看来,你爹才天底下最好啊。” …… …… 剑宗宗主的南下之路,同样缓慢,不过和郁希夷不同的是,这位剑宗这一代的宗主,当今剑道上当之无愧的魁首并非心中有愧,而是在漠北和妖帝一战之后,心有所悟,所以这次南下,走得慢,剑意却越发的艰深。 像是他这样的人物,在修行大道上,即便再往前半步都极为困难,要不然也不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妖域和妖帝一战,来寻那一丝一缕的明悟,但好在这次豪赌对于剑宗宗主来说,算是大获全胜。 万里递剑,很值当。 从新柳州来到长平州之后,剑宗宗主的步子快了些,沿着官道一路而行的他,此刻像极了一柄归鞘飞剑,原本那些散落在外的剑气,此时此刻,正在缓慢归鞘,彻底内敛。 北行的一路,剑宗宗主像是一柄缓慢出鞘的飞剑,直到彻底来到妖域,这才彻底出鞘,这次南归,反倒是相反。看书喇 从长平州离开,快要踏足黄龙州地界的剑宗宗主在一处官道上看到一群青衣道人成群结队走过,手中拿着许多道教法器,也不知道是要去哪座名山举行神神鬼鬼的祭天仪式,剑宗宗主对于三教之中的道门从来没有太多好感,不过也不至于平白无故地暴起杀人,所以仅仅是侧过身子,让这群道人从他身边离开。 这些青衣道人也并未用正眼去看眼前的这位中年男人,只怕他们打死都想不到,眼前这个头发黑白掺杂,生得还算是有些俊朗的中年男人,会是当世的剑道第一人。 等到这帮青衣道人远去消失在剑宗宗主的视线之中,剑宗宗主才重新启程,只不过没走出几步,眼前便又出现了一个俊朗的道人,那人微笑站在路旁,看着这位从北往南而来的剑宗宗主。 剑宗宗主微微蹙眉,很快便知晓了眼前人的身份,看着眼前道人,剑宗宗主问道:“想要拦我?” 道人自顾自笑道:“才刚刚和妖帝打了一架,虽说有些伤,但一身剑意想来又涨了几分吧?这会儿要打架,你会不会把那没有递出的一剑递给贫道?” 剑宗宗主漠然道:“本就不是留给你的,你配不上我那一剑。” 道人对这种明显的轻视并不在意,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啧啧道:“听你说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早就天下无敌了,你这么厉害,怎么不把妖帝杀了给贫道看看?” 剑宗宗主冷哼一声,不愿意多说,所谓打人不打脸,眼前的道人说话其实比他更不中听。 道人也不拦着剑宗宗主前行,而是转而和他并肩而行,感慨道:“其实贫道怎么都没有想到,你那一剑,居然不是留给妖帝的,怎么的,当真觉得他比妖帝还要有意思?” 剑宗宗主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前行。 道人也不恼,只是轻声说道:“你那一剑尚不完全,所以不愿意就这么递出来,毕竟一旦递出来,多少有点定数的意味,苦心孤诣一辈子就弄出来这么一剑,自然而然是想着要更高更好,不过你这也算是剑走偏锋,第一个找的磨砺剑道的,居然就是最强的,当真是对那一剑寄予厚望?要递出世上不曾有过,后人不曾能再有的一剑?” 剑宗宗主微微蹙眉,实际上有些意外,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身侧这个道士不是剑修,却比世上任何剑修都要明白他的志向。 “那一剑我初学剑道之时便开始钻研,如今已经这么多年,却还是尚未成型,和妖帝一战,这一剑又成一些,不过想要彻底将那一剑臻至完美,还需要时日。” 既然对方也懂剑道,更懂他,那剑宗宗主便乐意多说一些,权当无聊解闷。
道人微笑道:“贫道倒是乐意做你磨那一剑的磨剑石。” 剑宗宗主笑道:“怎么,你堂堂一个痴心观观主,天下道门执牛耳者,就不怕我一剑杀了你?” 痴心观观主说道:“早知道在你心中,贫道不是很能打。” 剑宗宗主并未反驳,只是说道:“要和你打我还不如去鹿鸣寺找那个老和尚一战,看看他修行这么多年,是不是真正练就了佛陀金身。” “那和尚不会和你动手的,你要是非得找他的麻烦,那你八成就无法活着离开鹿鸣寺,那老和尚不见得杀人有你厉害,但活得太久了,知道得太多,懂得太多,就连贫道也不敢轻易踏足那座寺庙。” 观主笑了笑,世上的事情,虽说都只在两三人之间,但这两三人,其实还是多了些。 之后两人一路同行,来到一座郡城,登上酒楼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然后要了些酒水,以及不多不少的几盘小菜,店小二看着两人打扮,本来有些不满,但忌惮观主的道人身份,也就没有多说。 不过要是真知道这两人身份,估摸着这店小二是大气都不敢喘的。 观主可以代表天下道门一脉的修士,剑宗宗主虽然无法代表世间一切剑修,但境界足够高,也算是有资格和观主同坐一席。 “有些话藏着掖着久了,再说出来的时候,就不是当初那个味道了,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现在便可以开口,要是再憋着,我不见得有兴趣去听。”剑宗宗主看向身前酒杯,杯中酒水在刹那之间起了一些微微涟漪,其实仔细去看,就能看到如今一杯酒,化作无数柄细小的飞剑正在酒杯里对撞厮杀,光是这份对于剑气的绝对掌控力,世间便找不出一只手掌的人来。 观主微笑道:“痴心观里有一柄法剑,你知晓。” 剑宗宗主微微失神,痴心观作为道门道首,传承有序,门内珍宝无数,不过那些所谓珍宝对于剑宗宗主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他一生只想要在剑道上越走越远,只想要那心中一剑是世间最高,所以除去剑之外,他对世间万物,都不是很上心,不过痴心观中那柄名为元始的法剑,他早有耳闻,世间飞剑对于最锋利之说尚且没有定论,那柄叫做元始的法剑自然也不在其中,不过那柄法剑却是出了名的玄妙,据说当年道祖曾持此剑跟世间诸多大剑仙都交过手,道祖不是剑修,但却能提着一柄法剑败诸多大剑仙,那柄法剑的玄妙便更有意思了。 “要将此剑送我?” 剑宗宗主一把抓起酒杯,仰头喝下,这才讥讽道:“你有这份魄力?” 道祖遗物,眼前的观主即便是再如何权势滔天,都不敢轻易送人。 观主说道:“送你自然是不行,不过你若应我一事,贫道可借你一观。” 剑宗宗主说道:“观多久?” 观主微笑道:“剑便在贫道身上,贫道可陪同宗主前往剑宗,一路之上,要如何走,走多久,宗主可以自己决断。” “你就不怕我看上了那柄法剑,要据为己有?”剑宗宗主看向观主。 观主笑道:“宗主是真觉得贫道不能打,不过即便被宗主强夺而去,我道门没了脸面,可剑宗怕就是要从此在世间荡然无存啊。” 道门修士,天下最多,强者不可胜数,即便一座剑宗里,到处都是杀力强横的剑仙,但真要惹怒了道门,只怕天下没有哪个宗门能够泰然自若,何况剑宗本就是世间硕果仅存的唯一一座只有剑修的宗门。 剑宗宗主淡然道:“真要如此,我剑宗倒向大梁便是。” 观主哭笑不得,“谈生意便好好谈生意,怎么宗主动不动就要掀桌子。” 剑宗宗主淡然一笑。 观主不以为意,只是伸手蘸了些酒水,在酒桌上写了几个字。 剑宗宗主面无表情,看着那几个字,然后陷入沉思。 观主不着急,只是开始慢慢喝酒。 不知道过了多久,桌上的酒痕已干,剑宗宗主这才说道:“付出的代价如此大,却只要这么点东西,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观主说道:“自然是想着一定要做成这笔生意,所以亏点便亏点。” 剑宗宗主又沉默了很久,这才开口道:“剑给我一观。” 这便是应下了。 观主微微一笑,只是招手,一柄看似寻常的桃木剑,就这么出现在窗外。看书溂 剑宗宗主郑重看去,神情古怪。 第五百七十二章 殿下买泥人 武夫第五百七十二章殿下买泥人从北境归来的年轻修士们,受到了许多神都百姓的热烈欢迎,城门处,堆积了许多百姓,在那边翘首以盼。 那些本来心情有些低落的年轻修士,看到这一幕,都来了些精神,骑在马上,他们的腰不自觉的挺了起来,仿佛之前的阴霾,此刻一扫而光。 荣誉这种东西,在很多时候,其实比实实在在的好处更让人觉得舒服,也更让人容易生出一些想法。 那些寻常百姓炙热的眼神,在平日里他们或许不会在意,但到了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的,却偏偏会让人觉得......
【说欠大家四章,没有说昨天就补,也没有说今天补,不是不想补,身体不行,又在继续看病了。】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同人武侠,雪中剑来爽文,土豆玄幻脑洞,全军列阵盖世奇幻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 第五百七十三章 叔侄父子 武夫第五百七十三章叔侄父子听着陈朝和那个泥人摊主的交谈,谢南渡一直没有说话,站在摊子前,她好似就是一个寻常女子,只关心眼前的泥人。 陈朝伸手从那摊主手里扯来一块黄泥,看着谢南渡自顾自开始捏起来,“你们没想过宋盈虚的下场?他的前车之鉴,你们是一点不在意?” 早在之前,宋盈虚便来过神都,不过他的下场也很惨,直接死在了镇守使的手上。 摊主挑了挑眉,“宋大人虽说一腔热血,但是冲动了些,当时时机不够成熟,宋大人一意孤行,有此下场,倒也说不上什么。” 陈朝感慨道:“你倒是看得透彻,不是同道中人吗?为什么这么轻描淡写?” 陈朝看着谢南渡,手里动作不停,不过的确是没有那份手艺,一个泥人在他手里,捏得奇形怪状的,勉强能看出来是个人。 “咋样?像不像?” 陈朝一脸期待地看向谢南渡。 后者微微蹙眉,不留情面,“这是你捏得自己?” 陈朝嘿嘿一笑,“是你。” 摊主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也不觉得有些什么,只是缓缓说道:“殿下,如今时机有了,殿下难道还真的不为所动吗?” “确定是这般,没想过又被当成棋子玩一次?” 陈朝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谢南渡,好似心思都在手里的泥人上。 “当然是局棋,不过是下棋还是做棋子,真不是很好说,殿下您应该知晓,如今那位皇帝,已经犯了众怒,此刻要是殿下站出来,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一呼百应,要知道现在虽说是那位当政,可朝野上下,还有许多人都念着懿文太子的好,殿下作为先太子殿下唯一的血脉,天底下没有比您更名正言顺的人了。咱们有大义在手,此事大有可为,咱们不是要去拿什么,那本就是灵宗皇帝留给先太子留给殿下的天下,不过是拿回来而已,都是理所应当。” 那位当今皇帝的长兄,灵宗皇帝陛下的长子,死后的谥号便是懿文太子,之后废帝虽说有过追认这位太子殿下为皇帝,但如今天下,并不将其视为正统。 摊主微笑道:“天时地利人和几乎都有了,只差殿下点头。” 陈朝没有立即说话,而是花了些时间将手中的泥人捏了出来,摆在摊位上,陈朝伸手笑道:“用些颜料。” 不过随着他开口,也丢出几枚天金钱。 这点钱大概能将一整个摊子都买下来。 “殿下即便自己不愿意做这些事情,没想过身边人愿不愿意吗?这位谢姑娘会不会也想做皇后?” 摊主很有耐心,对于陈朝,他始终没有动怒。 陈朝没有理会他,只是笑着给那个泥人上色,没要多久,一个歪歪扭扭,完全说不上好看的泥人就这样出现在他手里,他看着谢南渡问道:“喜欢哪一个?” 之前泥人摊主捏的那个,惟妙惟肖,算得上是上品,陈朝捏的这个,则是更像是随意而作,根本称不上好看,甚至都很难看出来是个人。 】 两个相差太大,一眼便能看出来高低之分。 谢南渡看向陈朝,没有说话。 泥人摊主也饶有兴致地看着谢南渡,想知道这位谢氏才女会怎么选。 谢南渡说道:“你捏得这个真的很丑。” 泥人摊主笑了笑。 陈朝则是笑道:“以后给你捏个更好看的。” 谢南渡伸手接过了陈朝捏的泥人,平静道:“不过我就是喜欢丑的,比如你。” 陈朝一脸痛苦表情,“怎么当着外人这么说我?” 泥人摊主则是叹了口气,看起来只是选泥人,但实际上谁都知道,其中的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 陈朝转头看向泥人摊主,说道:“你也看到了,她不喜欢你捏的泥人。” 泥人摊主默不作声。 谢南渡自己一人其实还影响不了什么,可她身后站着的是整个谢氏,是大梁朝最大的两座世家大族之一。 神都谢氏和魏氏,早就是两足鼎立之态。 陈朝问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们要是没什么事情,也不要来找我了,跟你们打交道,比杀妖还累。” 说完这句话,陈朝就要牵起谢南渡的手离开。 “殿下且慢。” 泥人摊主看向陈朝,神色有些严肃。 陈朝好奇道:“怎么,又想动武了?” 泥人摊主摇摇头,看了一眼谢南渡,说道:“有一句话,想对殿下一人说。” 陈朝没有犹豫,摇头道:“她和我是一样的。” 泥人摊主想了想,也不强求,只是轻声道:“殿下可知道懿文太子殿下是如何亡故的吗?”
陈朝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有很多事情可以不在意,可以不去想,但总有些事情,一定得在意,一定得去想。 就比如杀父之仇,谁都不能选择遗忘。 陈朝看着泥人摊主,神情平静。 泥人摊主说道:“如果我告诉殿下,先太子殿下是死在那位皇帝手里呢?” 听着这话,谢南渡微微蹙眉。 这一句话,其实比之前说的那么多话都更有用,天底下没有什么能比这句话更有用了。 “殿下即便没有争心,不想要这座天下,但总不能连杀父之仇都不想报吧?” 泥人摊主认真看着陈朝,轻声道:“请殿下三思,殿下若是想知道详情,我自会来见殿下。” 说完这句话,泥人摊主微微一笑,转身便走,没有任何逗留的意思。 看着此人离去,谢南渡才轻声道:“这才是手段。” 叔侄之间,或许很多事情都冰释前嫌,但若是真有这么一件事,那么就一定会在两人之间生出间隙。 陈朝说道:“看起来他们这一次,是真的有备而来了。” 谢南渡问道:“有个问题我很想知道,你当初是如何得到天青县镇守使之职的。” 陈朝看了谢南渡一眼,“很快你就会知道的。” …… …… 两人来到书院,从南湖之畔走过,快要来到那座小院前。 谢南渡手里拿着那个泥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朝忽然问道:“不去想那么多别的事情,若是真的要做这件事,你觉得有几分胜算?” 谢南渡微微挑眉,很快说道:“不好说,但总归是有胜算的。” 陈朝哦了一声,不再多说。 两人已经到了小院门口。 婢女柳叶从院子里走了出来,递出来一封密信,轻声道:“小姐,这是家里送来的,据说是老祖宗的亲笔,只能让小姐一个人看。” 谢南渡接过密信,脸色有些凝重。 陈朝说道:“我猜现在很多地方很多人都头大如牛,有一场风雨啊,怎么都拦不住了。” 谢南渡拆开密信,看了几眼,然后说道:“我要去谢氏祖宅一趟,你呢?要不要进宫?” “我只想烤几个红薯吃,不过能给你留一个。” 陈朝笑眯眯道:“不要在外面过夜。”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柳叶朝着外面走去。 …… …… 陈朝坐在院子里,烤了好几个红薯,但没在天黑之前等回来谢南渡。 他觉得有些疲倦,坐在屋檐下,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 …… 皇城里时隔很多年,再次有了一场家宴。 世人都知晓,大梁皇帝除去对皇后娘娘一往情深之外,对于自己的这几个子嗣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公主殿下会好一些,但也相当有限,在过去的那些年里,虽说皇后娘娘偶尔会在宫里召来自己的这些孩子,但皇帝陛下却不会出席。 当初皇后娘娘薨逝,三位皇子和一位公主都没能进宫见最后一面,公主殿下薨逝,也只有三皇子得以入宫。 大梁皇帝不是完人,在这方面更是苛刻。 如今皇后和公主殿下先后薨逝,大梁皇帝似乎对捡起了一些对亲情的眷念,因此便有了这么一场家宴。 收到旨意的三位皇子不敢耽误,很快便来到了皇城里。 一桌山珍海味早就准备好,但几人正是立在一侧,不敢落座。 实在是因为那位皇帝陛下还没有出现。 大皇子身体一向不是很好,这些年一直都在吃药,时不时就会咳嗽几声,但此刻他却一直憋着,即便是满脸通红,也不敢发出什么声响。 二皇子很平静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至于还是少年的三皇子,要显得轻松一些,时不时打量着四周,但也不敢说话。 在皇族之中,父子君臣四个字,大多数时候都是君臣在前,父子在后,可到了本朝,似乎根本没有父子一说,只有君臣。 时间一点点过去,三位皇子等得有些焦急,但却什么都不敢表露。 李恒站在不远处,看着殿外的红墙,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人知道那位皇帝陛下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大皇子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可这一咳嗽,便再也忍不住,一直咳嗽起来。 听着声音,二皇子眼中闪过一抹鄙夷,但还是很快伸出手轻轻拍打自己这位兄长的后背,轻声道:“皇兄既然身体有恙,何必非得来呢?” 第五百七十四章 都是我的朋友 这话里有深意。 大皇子听得清楚,也很明白,缓过一些之后,只是笑道:“父皇相召,你我作为父皇的儿臣,又怎么能不替君父分忧,违抗君父的旨意?” 二皇子松开手,淡然道:“皇兄身体有恙,孤这个做弟弟的,其实便应当多做些什么,为父皇和皇兄分忧才是,好让皇兄可以安心养病。” 大皇子直起腰来,看着自己这个弟弟,想了想,平静道:“二弟你想多担些担子,倒是好事,不过天下都是父皇的,父皇怎么说,咱们这些做儿子的也只好就怎么做,别的事情二弟即便想也没什么用。” 二皇子淡淡一笑,没有再接话。 两人之间的一番唇枪舌剑,其实也都极为克制,并没有撕破脸皮,不过任谁都能感觉到两位皇子面和心不和罢了。 不过始终游离在两位皇兄之外的三皇子此刻只是有些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那一桌饭菜,等了这么久,是有些饿了。 等了许久。 那袭帝袍总算是姗姗来迟,大梁皇帝出现之后,三位皇子都齐刷刷跪下,“叩见父皇。” 大梁皇帝说了一声坐,然后便坐在主位上,等着三个儿子坐下。 三位皇子始终战战兢兢,对于这位眼前的父皇,没有人敢直视他。 其实几人之间哪里有半点父子之间的样子,只怕是比一般的君臣都还要生疏。 “吃。” 大梁皇帝只说了一个字,便拿起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三位皇子面面相觑,最后是三皇子率先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之后才是另外两位皇子。 一场宴会,三位皇子没有谁多说一句话,大梁皇帝也只是在开始说了两个字,这场完全说不上温馨,反倒是有些冰冷诡异的宴会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便能体现出来皇帝陛下和自己的几个皇子之间的关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梁皇帝站起身来,说道:“老三,跟朕来。” 三皇子一怔,随即起身,恭敬道:“儿臣遵旨。” 大皇子和二皇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还是很快起身跪送自己的父皇。 没有人知道这场宴会为什么要有,也没有人知道皇帝陛下这会儿在想什么,就像是过去的无数年里一样,他们从来在皇帝陛下身上感受不到什么亲情,这样的相处,已经都很不容易。 李恒来到这里,送走这两位皇子。 大梁皇帝在宫城里走着,三皇子提着灯笼默默走在后面。 这对父子,很久都没有说话。 三皇子看了又看自己父皇的背影,发现还是那般伟岸,心中有些崇敬。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梁皇帝忽然问道:“听到现在神都的传言了吗?” 三皇子一怔,然后很快便点头道:“儿臣听说了。” 大梁皇帝问道:“你怎么看?” 三皇子想了想,说道:“想来是兄长的身份被人知晓了。” 大梁皇帝不以为意,“连你都知道了这件事,他的身份被人知晓,也不奇怪。” 三皇子一时间哑然,有些茫然道:“兄长的身份要被有心之人利用做文章,父皇是想问儿臣怎么办?” 】 大梁皇帝不说话。 三皇子想了想,咬牙说道:“父皇,儿臣觉得,我们不可负兄长。” 不等大梁皇帝说话,三皇子自顾自说道:“当初那桩事情,其实就没有对错可说,可现如今兄长既然已经为大梁做了很多,大梁便不可负他,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父皇也肯定知晓。” “朕若不杀他,江山动摇,到时候妖族南下,方外猖獗,天下便不复姓陈,又当如何?”大梁皇帝看着夜空上高挂着的那轮明月,淡然开口。 三皇子一怔,喃喃道:“会这般吗?” 大梁皇帝转过头来,看向自己这个青涩的儿子,眼眸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然后看着他,问道:“若是你坐在朕这个位子,不杀他便江山要颠覆,你会如何选?” 三皇子仰起头,看向自己这位平日里断然不会有这么多话对他说的父皇,犹豫了很久很久,始终说不出来一句话。 大梁皇帝看着他,也没有再逼问。 一对父子,对立无语。 …… …… 陈朝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半夜,夜空中有繁星点点,那个留下来的红薯早就冷透,但是谢南渡还没有回来。 不过陈朝却在院子里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读书人。 魏序是神都乃至天下最出名的读书人,但他却不是最有学问和最了不起的读书人。
最有学问的读书人,自然是书院院长,也只能是书院院长。 陈朝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是第二次单独和这位书院院长相处。 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了很久。 这一次的相见显得很突兀,因为陈朝没有想到会有这件事,但好似又没有那么突兀,因为院长是主动出现在这里的。 陈朝站起身来,下意识摸了一把刀柄,丝毫不在意院长会怎么想。 院长说道:“你可不算是个好客人,要知道这里可是书院,哪里有人到别人家里还想着拔刀的?” 陈朝微微一笑,手仍旧没有从刀柄上松开,只是说道:“院长大人境界高妙,又在此刻出现,我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我要杀了你?若是真要如此,你还能醒过来?”院长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要是真杀了你,那丫头还能认我做先生吗?” 陈朝皱眉道:“院长大人不见得当真会在意这种事情。” “那你觉得我会在意什么?这座天下?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在意的,说来说去都是你们这些姓陈的,谁坐上皇位有什么区别?”院长自嘲一笑,看起来是真的不太在意这些。 陈朝却摇了摇头,平静道:“要真是如此,院长何故出现在这里,又何故说这些?” 院长听着这话,微微蹙眉,然后有些感慨道:“看起来你比当初要成熟了很多,嗯,境界倒也提高了不少,不过这会儿虽然握住刀柄,刀还是在别人手上,真是有些好笑。”陈朝默然不语。 “那丫头去了很久,还没有回来,想来在谈很重要的事情,你想来也可以猜到一些。”院长看向陈朝,开门见山道:“你知道,现在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看着你,等着你做出选择。” 自从流言四起,自从陈朝回到神都,那么所有的事情便开始了。 这是一个牵扯很多人的故事,但故事里真正重要的,其实只是两个人的选择。 两个姓陈的人,或许会因为他们的选择,来决定这座天下以后的走向。 陈朝说道:“我有时候其实不知道她会怎么做。” 院长笑道:“她会怎么做,大概会根据你怎么做而做出她的选择,你此刻犹豫不定,她自然也不会做什么,但你要知道,时间不等人,很多时候,一旦犹豫,就会错过很多好的时机,也就不见得会有好的结果。” 陈朝微微蹙眉,他没有开口,谢南渡身后有谢氏,也有书院,谢氏是大梁最大的世家之一,书院更是大梁极为重要的存在,若是两边都选择站在谢南渡身后,而谢南渡又选择站在陈朝身后。 那么颠覆这座天下,不是没有可能。 更何况暗中还有那么多的旧臣。 陈朝好奇问道:“院长大人不是陛下的朋友吗?” 书院院长看着陈朝,犹豫了很久,终于说道:“可我和你父亲,也是很好的朋友,认识他的时候,比认识陛下更早。” 很少有人知道这层关系,知道这件事的人,大多都已经变成了历史的尘埃。 “你父亲其实也是个很厉害的读书人,若是他还活着,只怕天底下最有学问的读书人便是他,有很多时候,我有很多问题想不明白,都会去问问他,也总能得到答案,一来二去,自然便成了朋友。” 院长有些缅怀,当年的那些老友,大多都已经不在了。 陈朝说道:“既然如此,当初陛下起兵,您好像也没做什么。” 院长说道:“侄子要杀叔叔,叔叔便还手杀了侄子,这种事情,即便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更何况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所以只好什么都不做,在一旁看着。” 很多时候,做出选择是很难的事情,陈朝却已经经历了很多次,所以深有感触。 陈朝又问道:“既然这样,为什么您现在又要站出来呢?” 院长看着陈朝说道:“因为我最近听到了一个消息。” 陈朝已经知道院长是说得什么了。 “如果是我的一个朋友杀了另外一个朋友,那么作为他的朋友,我自然要帮他报仇。” 院长眼中有些疑惑,“但我想不明白,无法判断其中的真假,所以我想来问问你。” 陈朝苦笑道:“晚辈才活了多久,如何能比您看得更透彻?” 院长摇头道:“有时候活久了,反倒是会陷入泥潭里,一叶障目,反倒是看不清,你还年轻,说不定凭心的想法,反倒是很正确。” 陈朝问道:“您会相信我的答案吗?” 院长点头道:“我想会的。” 第五百七十五章 世上总有些不同的故事 武夫第五百七十五章世上总有些不同的故事陈朝看了院长很久,院长也看了他很久。 两个人的岁数相差很大,身份也是如此,一个是天下闻名的读书人,一个是天下闻名的武夫。 最重要的是,两人才算是真正见第二面,按理说不该去谈这么重要的话题。 但想来天底下有很多人会愿意相信院长,他读书人领袖的身份,就会有无数人选择无条件相信他,但这里面一定不会包括陈朝。 院长忽然叹了口气,“看起来你不是很想告诉我你的答案。” 陈朝点点头,没有隐瞒,说道:“是的。” 院长说道:“如果接下来的事情是一场赌局,你很有可能因为今夜的选择而赢得这个天下,你也不心动吗?” 天底下只怕没有任何赌局会有如今这样的赌局更让人惊心动魄也更让人忍不住想赌一赌。 毕竟那是整个天下。 陈朝看着院长说道:“不知道您怎么想,但好像有很多人都希望我走上这赌桌,来赌一把大的。” 院长微笑道:“很正常,很多人对现在不是很满意,对未来很恐惧,所以想要改变,有些人则是一直想要回到过去,自然要让天变一变,至于更多人,只是想得到很多东西,类似于那位大嵩皇帝被下面的人黄袍加身的故事,当然有很多人想要再重演一遍,从龙之功,难道不诱人?” 陈朝说道:“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做成对自己有利,所以就来做?” “也不见得,还是有些人抱着自己的信仰,那些人其实虽然最狂热也会最愚蠢,但是会是你最忠诚的追随者。”院长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大梁朝的历史,其实在陈朝重新回到神都开始,就已经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转折点,但以后的史册上会怎么写,确实还不好说。 而最重要的人,就是这个年轻人。 他拥有着有可能改变天下的可能。 陈朝问道:“如果我选择赌一把,陛下亲自出手,我在这神都里,还能活下来吗?” 众所周知,大梁皇帝是这个世间最强大的修士之一,更是武夫第一人,整个神都,可以说他想要死,谁便活不了,一旦他想要杀谁,谁便会死。 这个计划再完美,最后如果陈朝变成了一具尸体,怎么办? 院长说道:“至少在我知道那个答案之前,我会护着你,他如果主动出手,更会让我觉得传言是真的,那你的胜算又大了些。” 院长代表着书院,代表着朝中无数从书院走出来的朝臣,书院虽然这些年一直不曾干涉朝政,但若是他愿意站出来明确说些什么,那么大梁的局势,一定会因此改变。 陈朝好奇道:“您能胜过陛下吗?” 在修行界里,大人物不多,但每一个都名震世间,可和其他的大人物相比较起来,好像院长的名声最弱。 很多时候很多人都会忽视他。 但他作为书院院长,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早就走到了忘忧尽头,境界高妙,只怕根本不会比痴心观观主之流弱太多。 院长微笑道:“你觉得陛下会选择与整座书院作对?” 陈朝沉默了片刻,发现的确是这样,书院对大梁有着深远的影响,若是书院站在了大梁的对立面,那么后果难以想象。 陈朝叹气道:“总觉得您有些任性了。” 皇族里的事情,姓陈之间的事情,本来就不干书院的事情,院长本不该插手,他应当作壁上观才是。 “我本就不是他们认为的那种读书人,不过你说得对,我的确不会这么任性,刚说的这些话,不过是想要勾起你上赌桌的兴趣,告诉我答案。”院长看向陈朝,“看起来你和那丫头待的时间太久,你也学到了她的沉稳。” “您忘了,我是怎么活着来到神都的了。” 陈朝看着院长笑了笑,来到神都之后,因为身旁的谢南渡太过聪慧,太过沉稳,很多人都忘记了陈朝当初是怎么布局活下来的了。 他虽然不见得有谢南渡那样的大局观,但不见得会比她笨太多。 院长一时间有些沉默。
陈朝说道:“试探这种事情,真的没啥意思,尤其是您这样的身份,来做这些事情,更是没意思。” 院长挑了挑眉,“我和你没什么交集,我以为你不会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朝摇头道:“我的确不知道您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是不相信您。” “所以连上赌桌的勇气都没有?”院长叹气道:“你怎么就没点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筹码都不在自己手里,谁知道孤注一掷的时候能不能拿出来,在这种情况下还想要去不管不顾赌一次,在我看来,跟个傻子没有什么区别。” 陈朝笑道:“意气风发这种事情,偶尔来一次就好,要是一直来,很容易会死。” 院长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然后他问道:“我真的想知道,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朝说道:“当您带着怀疑的目光去看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么世界将没有什么是真实的,可当您无比坚信一件事一个人的时候,那么天底下所有人的怀疑,都不值一提。” 陈朝总结地点点头笑道:“我觉得这样可能才是真正的少年意气,而不是脑子一热去被人哄着去孤注一掷。” 院长好奇道:“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彻底相信陛下的?” 他这种天下有数的聪明人,哪里会猜不到陈朝这句话的意思。 陈朝没说话。 是什么时候? 是当初姨娘第一次见面那温暖的眼神,还是姐姐那一句,我就是要神都都知道,我的弟弟,谁也不能动。 但陈朝想着,大概会是在斡难河结束的时候,自己那位叔叔转头看着他,对他说,跟朕回家吧。 他既然告诉过自己,不是他杀的,那么他便相信他不会骗自己。 这是陈朝自从离开神都之后,完全相信的第二个人。 第一个人自然是谢南渡。 可比较起来谢南渡,选择相信大梁皇帝,付出的勇气要多得多。 但一旦选择相信之后,便不会后悔,也不会怀疑。 陈朝轻声说道:“叔侄之间,何必相疑?” …… …… “叔侄之间,何必相疑。” 在陈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那座谢氏的祖宅里,有人同样说出这样的话,那个年轻女子看着谢氏的老祖宗,神情很平淡。 她被一封密信带到谢氏,然后又一次见到了谢氏老祖宗。 在如今的神都里,有一个故事正在被书写,而毫无疑问谢氏会是这个故事里重要的组成部分,而选择写不写这些的,是谢氏老祖宗,可那支笔却是谢南渡。 所以今夜才有这样的一场谈话。 谢氏老祖宗看着谢南渡,平静道:“叔侄之间已经相疑过一次了,如今这对叔侄,和当初的又会有什么不一样?” 谢南渡说道:“当初的侄子把那把椅子放在最前面,如今的这两人,好像都不是很在意这个。” 谢氏老祖宗仔细琢磨了一番这句话。 “你这话真的有些荒唐,一个是坐在椅子上的人,一个是有很有可能坐在椅子上的人,结果你说两个人都不在意那把椅子,这样的事情,在这么多年的历史里,发生过类似的故事吗?” 谢氏老祖宗看着那片星空,世家大族的行事风格,千百年不曾有什么太多变化,因为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天下是姓陈也好,还是姓别的也好,看起来一直在变化,但好像那么多年,也一直没有变化。 谢南渡说道:“所以我很喜欢他,很钦佩陛下。” 谢氏老祖宗笑道:“也很讨厌我们。” 谢氏老祖宗看着谢南渡,浑浊的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感慨道:“其实我也很佩服你,天底下没有多少女子能拒绝成为皇后的,哪怕只是可能。” ——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恍惚间发现自己还有两三月就已经是写书七年的老油条了,这样一想,身上有点病,倒也合理。 第五百七十六章 姓陈的有很多 武夫第五百七十六章姓陈的有很多书院里的星光下,谢氏祖宅的祠堂前,皇城的白露园里,都有人在讲故事。 “我早说了,你这样的人,就不该拘泥于世俗里,做皇帝有什么意思,每天要想那么多,要去和人比脑子,你就是把心思都放在这些身上去了,可你能得到什么?一万个人跪在你面前,我看也没多大个意思。还不如好生修行,你要是不被这些东西牵绊,我看你早就往前又走了一步了。” 白衣少女坐在白露园的亭子里,月光洒落而下,落到她的身上,让她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让她看着仿佛是从月宫里走出来的仙子。 大梁皇帝笑了笑,没有多说。 白衣少女已经来了很久了,早在大梁皇帝还没有选择北上之前,便已经来到了皇宫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并没有在看了一眼这个世俗里名义上权力最大的大梁皇帝之后便选择离开,反倒是留了下来,她在神都待了很久,看了很多地方,最后还是选择在皇城里看着大梁皇帝。 天底下有趣的人很少,但眼前的大梁皇帝一定算一个。 白衣少女问道:“这几天我听说了好多事情,很多人都在猜你会怎么选,我也很好奇你会怎么选。” 神都最近的流言四起,许多人都在做些事情,说是暗流涌动也只怕难以形容如今的局势,一个不好,马上要发生的,大概就会是大梁皇帝登基之后要面临的最大麻烦,他会不会被从皇位上赶下来,也不好说。 到了他这样的地步,一旦被从皇位上赶下来,那么等着他的必然是死亡。 大梁皇帝自然也知道现在的局面没有看着这么简单,但他却不是太在意,只是看着少女说道:“不着急,再看看。” 白衣少女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就没有想过事情会脱离你的掌控,让你也陷入被动吗?” 大梁皇帝平静道:“天下的事情,向来如此,最后结果怎么样,最后才知晓。” 白衣少女皱眉道:“你这个人真没意思。” 大梁皇帝没说话。 白衣少女说道:“这些事情对于修士来说,很容易选,但好像对你来说,却很难。” 大梁皇帝看了少女一眼,摇头道:“其实也很好选,对错而已。” 白衣少女挑眉道:“真的这么简单?” 大梁皇帝微笑道:“哪里有什么不一样的。” 白衣女子欲言又止。 大梁皇帝转头看了她一眼,“的确有些不一样,朕有些亏欠他,所以就不出手帮他了。” 这两个他里,好像说得不是一个人,可那又是哪两个人? …… …… 三皇子是三个皇子里最后一个出宫的,在他出宫之前,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在宫门口,大皇子忍了一夜的咳嗽,此刻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咳了出来,在夜晚的皇城门口,这些咳嗽声显得极为响亮,也显得很突兀。 二皇子看着自己这位皇兄,沉默了一会儿,笑道:“皇兄,身体这么差,好好养养吧。” 像是小山一样的大皇子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这个弟弟,他的脸色因为剧烈咳嗽显得有些红润,但此刻眼里却很是平静,虽然知晓二皇子话里有话,他却没有搭理,只是笑了笑,然后拿出手帕擦了擦嘴。 之后便转身上了马车。 一旁的侍卫都低着头,只是当没有听到这话。 二皇子也没有自讨没趣,也登上了车厢。 不过马车还没动,大皇子已经掀开帘子,看着二皇子说道:“老二,作为哥哥,孤劝你一句,有些事情不要做,不然说不准谁会死在谁前面。” 二皇子脸色一僵,但很快恢复过来,“想来臣弟一定会活得比皇兄更久。” 大皇子这次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帘子。 然后马车缓缓而动,朝着远处而去。 二皇子想了想,也放下了帘子。 街道上有一阵马蹄声响起,很是清脆。 …… …… 院长说完了所有要说完的话,然后便走了,陈朝看了看满天星光,然后等到了谢南渡的归来。 她的眉间有些疲倦,看着像是走了很远的路,但很显然神都再大也不至于如此,她应当只是费了很多心力。 陈朝看了一眼那边的红薯,轻声道:“已经冷透了。” 谢南渡也不在意,说道:“再烤一个就是了。” 陈朝点点头,“有道理。” 于是他开始重新生火,然后开始烤红薯。 两个人坐在火炉前,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很快红薯就烤好了,陈朝伸手剥去果皮,然后递给谢南渡,说道:“红薯再好吃,也还是很不值钱。” 谢南渡接过红薯,淡然道:“我喜欢就好,不管它值不值钱。”
陈朝问道:“会一直喜欢吗?” 谢南渡反问道:“你觉得呢?” 陈朝笑了笑,拍了拍手,“别人我不好说,对于你我则是觉得不会变。” “那你问这个做什么?”谢南渡咬了一口红薯,挑眉道:“难道你这会儿就改了想法?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这会儿改了想法也没用了,因为我已经替你做了决断。” 陈朝自然知道谢南渡说的是什么,苦笑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办得这么快。” 谢南渡身后是谢氏,谢氏老祖宗选择在这个时候见她,自然是想问问陈朝愿不愿意走上赌桌,去争一下那把椅子,如果他愿意,那么有谢南渡的关系在,那么谢氏自然会是陈朝的最大助力,不过这件事也只是才开始,谢氏并未下决断,毕竟想要改换天地,一向需要勇气和时间,哪里有这么容易就做出决断。 可始终有了火苗。 不过火苗已经被谢南渡吹灭了。 她替陈朝做出了决断。 陈朝说道:“才刚刚开始,就决定不再参与了,这不太像是谢氏的行事风格?” 谢南渡点点头,说道:“这么大的事情,我们的意见自然没有那么重要,他们自然不会听,我只是让他们为难一下罢了。” 陈朝说道:“他们当我是一株风中的野草,哪边的风大一些,我便会被吹着往哪边倒去,想想也是,他们才是大梁朝的参天大树,这么看我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谢南渡说道:“这是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 陈朝看了谢南渡一眼。 “明天天一亮,整个神都都会知道,你就是那个先太子的后人,是那位废帝的弟弟。” 谢南渡说道:“我已经阻止不了了。” 陈朝说道:“知道是一回事,有没有证据也是一回事。” 谢南渡说道:“这从来不是问题。” “有一个人知道你的身份,她说的话很多人都会相信,至于证据,想来也早就有人准备好了。” 谢南渡看着陈朝的眼睛说道:“不会有任何意外,他们将会知道你就是你。” 陈朝默不作声。 自己如今的身份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但只是没有被捅破,所以所有人都可以不去做什么,但一旦被人捅破,那就是逼着皇帝陛下做选择。 他的选择,也牵动许多。 谢南渡问道:“我离开的时候问你,你为什么会成为天青县的镇守使,现在我要你告诉我。” 陈朝说道:“你觉得现在这件事很重要?” 谢南渡点点头。 陈朝想了想,说道:“我想你已经猜到结果了,我之前也一直在猜,如今才确信了这一点。” 谢南渡说道:“看起来当初那帮炼气士也是有人故意引导,没有那么偶然,你出现在神都,只是时间问题。” 陈朝摇摇头,“我觉得是别的事情,只是误打误撞,那个时候我太弱小,如果来了神都,陛下想杀我,我便会悄无声息死去,没有任何意外。” 谢南渡想了想,也点头说道:“有道理,你只是他们落在此处的一枚棋子,他们会在最需要你的时候,才会启用你,但是那帮炼气士打乱了他们的布置,你出现在了神都,于是事情便变得渐渐有些脱离原本的模样,但他们之间也有高人,因变而变,说到底,他们还是想要在你身上做文章。” “你只是他们手里的一把刀。” 谢南渡说道:“你最好想想,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兄弟活着。” 陈朝本身就是庶子,即便是皇族的庶子,也只是庶子,永远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陈朝摇头道:“没有了。” 皇家对于子嗣极为看重,每诞下一个,一定会登记造册,如果先太子当初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儿子还活着,那也一定没有陈朝重要。 】 陈朝虽然是庶子,但至少是在册子上的庶子,那个不为人知的儿子,更不可能有他的名正言顺。 谢南渡说道:“那或许是我多想了,他们只是太恨陛下了,所以有些不择手段。” 陈朝点头道:“或许吧。” “还有十天。” 谢南渡认真说道:“十天之后,陛下会宴请百官,到时候一定会发生些事。” 十天之后,是个很特别的日子,因为十几年前的那一天,如今的大梁皇帝坐上了那把椅子。 所以每年的那一天,都会有一场盛大的宴会。 在神都的所有官员,都会受到宴请。 陈朝说道:“明天开始,我便不在书院里待着了。” 谢南渡看着他。 陈朝笑道:“我总要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死。” 第五百七十七章 谋而杀之 武夫第五百七十七章谋而杀之朝会一事,历朝历代都有不同规矩,前朝大齐十日一朝,雷打不动,到了本朝之后,太祖高皇帝以勤政闻名,改朝会为三日一次,已经让诸多官员叫苦,不过当时天下初定,北方妖族虎视眈眈,长城建造,安抚百姓,事务繁多,故而太祖高皇帝这般也能理解,只是到了太宗皇帝时期,这位高皇帝嫡长子即位之后,为了一展雄图大志,故而最初数年,已经将朝会改为两日一次,不过时间一长,朝臣们叫苦不迭,也就再度放宽改为五日一朝,太宗皇帝之后,灵宗皇帝即位,朝会时间再变,改为一日一次,当时震惊朝野,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飞往皇宫。 只是灵宗皇帝有高祖皇帝之铁血,不以为意,反倒是杀了几个挑头的朝臣,压下朝臣怨念,只不过在私下里,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土豆青鸾热血,爽文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朝会一事,历朝历代都有不同规矩,前朝大齐十日一朝,雷打不动,到了本朝之后,太祖高皇帝以勤政闻名,改朝会为三日一次,已经让诸多官员叫苦,不过当时天下初定,北方妖族虎视眈眈,长城建造,安抚百姓,事务繁多,故而太祖高皇帝这般也能理解,只是到了太宗皇帝时期,这位高皇帝嫡长子即位之后,为了一展雄图大志,故而最初数年,已经将朝会改为两日一次,不过时间一长,朝臣们叫苦不迭,也就再度放宽改为五日一朝,太宗皇帝之后,灵宗皇帝即位,朝会时间再变,改为一日一次,当时震惊朝野,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飞往皇宫。 只是灵宗皇帝有高祖皇帝之铁血,不以为意,反倒是杀了几个挑头的朝臣,压下朝臣怨念,只不过在私下里,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土豆青鸾热血,爽文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朝会一事,历朝历代都有不同规矩,前朝大齐十日一朝,雷打不动,到了本朝之后,太祖高皇帝以勤政闻名,改朝会为三日一次,已经让诸多官员叫苦,不过当时天下初定,北方妖族虎视眈眈,长城建造,安抚百姓,事务繁多,故而太祖高皇帝这般也能理解,只是到了太宗皇帝时期,这位高皇帝嫡长子即位之后,为了一展雄图大志,故而最初数年,已经将朝会改为两日一次,不过时间一长,朝臣们叫苦不迭,也就再度放宽改为五日一朝,太宗皇帝之后,灵宗皇帝即位,朝会时间再变,改为一日一次,当时震惊朝野,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飞往皇宫。 只是灵宗皇帝有高祖皇帝之铁血,不以为意,反倒是杀了几个挑头的朝臣,压下朝臣怨念,只不过在私下里,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土豆青鸾热血,爽文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朝会一事,历朝历代都有不同规矩,前朝大齐十日一朝,雷打不动,到了本朝之后,太祖高皇帝以勤政闻名,改朝会为三日一次,已经让诸多官员叫苦,不过当时天下初定,北方妖族虎视眈眈,长城建造,安抚百姓,事务繁多,故而太祖高皇帝这般也能理解,只是到了太宗皇帝时期,这位高皇帝嫡长子即位之后,为了一展雄图大志,故而最初数年,已经将朝会改为两日一次,不过时间一长,朝臣们叫苦不迭,也就再度放宽改为五日一朝,太宗皇帝之后,灵宗皇帝即位,朝会时间再变,改为一日一次,当时震惊朝野,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飞往皇宫。 只是灵宗皇帝有高祖皇帝之铁血,不以为意,反倒是杀了几个挑头的朝臣,压下朝臣怨念,只不过在私下里,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土豆青鸾热血,爽文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朝会一事,历朝历代都有不同规矩,前朝大齐十日一朝,雷打不动,到了本朝之后,太祖高皇帝以勤政闻名,改朝会为三日一次,已经让诸多官员叫苦,不过当时天下初定,北方妖族虎视眈眈,长城建造,安抚百姓,事务繁多,故而太祖高皇帝这般也能理解,只是到了太宗皇帝时期,这位高皇帝嫡长子即位之后,为了一展雄图大志,故而最初数年,已经将朝会改为两日一次,不过时间一长,朝臣们叫苦不迭,也就再度放宽改为五日一朝,太宗皇帝之后,灵宗皇帝即位,朝会时间再变,改为一日一次,当时震惊朝野,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飞往皇宫。 只是灵宗皇帝有高祖皇帝之铁血,不以为意,反倒是杀了几个挑头的朝臣,压下朝臣怨念,只不过在私下里,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土豆青鸾热血,爽文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朝会一事,历朝历代都有不同规矩,前朝大齐十日一朝,雷打不动,到了本朝之后,太祖高皇帝以勤政闻名,改朝会为三日一次,已经让诸多官员叫苦,不过当时天下初定,北方妖族虎视眈眈,长城建造,安抚百姓,事务繁多,故而太祖高皇帝这般也能理解,只是到了太宗皇帝时期,这位高皇帝嫡长子即位之后,为了一展雄图大志,故而最初数年,已经将朝会改为两日一次,不过时间一长,朝臣们叫苦不迭,也就再度放宽改为五日一朝,太宗皇帝之后,灵宗皇帝即位,朝会时间再变,改为一日一次,当时震惊朝野,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飞往皇宫。 只是灵宗皇帝有高祖皇帝之铁血,不以为意,反倒是杀了几个挑头的朝臣,压下朝臣怨念,只不过在私下里,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土豆青鸾热血,爽文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朝会一事,历朝历代都有不同规矩,前朝大齐十日一朝,雷打不动,到了本朝之后,太祖高皇帝以勤政闻名,改朝会为三日一次,已经让诸多官员叫苦,不过当时天下初定,北方妖族虎视眈眈,长城建造,安抚百姓,事务繁多,故而太祖高皇帝这般也能理解,只是到了太宗皇帝时期,这位高皇帝嫡长子即位之后,为了一展雄图大志,故而最初数年,已经将朝会改为两日一次,不过时间一长,朝臣们叫苦不迭,也就再度放宽改为五日一朝,太宗皇帝之后,灵宗皇帝即位,朝会时间再变,改为一日一次,当时震惊朝野,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飞往皇宫。 只是灵宗皇帝有高祖皇帝之铁血,不以为意,反倒是杀了几个挑头的朝臣,压下朝臣怨念,只不过在私下里,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土豆青鸾热血,爽文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朝会一事,历朝历代都有不同规矩,前朝大齐十日一朝,雷打不动,到了本朝之后,太祖高皇帝以勤政闻名,改朝会为三日一次,已经让诸多官员叫苦,不过当时天下初定,北方妖族虎视眈眈,长城建造,安抚百姓,事务繁多,故而太祖高皇帝这般也能理解,只是到了太宗皇帝时期,这位高皇帝嫡长子即位之后,为了一展雄图大志,故而最初数年,已经将朝会改为两日一次,不过时间一长,朝臣们叫苦不迭,也就再度放宽改为五日一朝,太宗皇帝之后,灵宗皇帝即位,朝会时间再变,改为一日一次,当时震惊朝野,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飞往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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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你们只要安排妥当便可,人手一定要好生挑选,对了,到时候我也会派人来,务必要将此事做成了。” 车厢里那人笑道:“如果此事当真不行,我自有后手,不过我们这般布置,他如果还是能大难不死,就真的很没道理了。” 宋亭应道:“自然不可能,有您运筹帷幄,此事自然可成。” “淮南侯,别急着拍马屁,你做的事情,我自然会记在心中,此事若成,后面那个字,也可以变一变了。” 车厢里那人声音不大,很轻。 宋亭苦笑道:“只怕即便做成,在陛下眼里也会觉得我极为可恨,哪怕不杀我,也要将我贬回老家去。” “放心,能保住命即可,你既然有雅意,那便多做几年的山水闲翁,之后自然否极泰来。” 车厢里那人微笑道:“凡事不要急在一时,就像是你当年那般,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做那些腌臜事,实在是胆子太大了。” 宋亭低头懊恼道:“也是一时冲动,如今时常想起都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车厢里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 …… 陈朝离了书院,便暂时住在之前宋敛给他找的院子里,这些日子偶尔会出现在左卫衙门那边。 不过他倒是敏锐的注意到,如今左卫上下的衙役,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异样,想来这便是因为之前的流言,陈朝也不在意,如今上到朝野,下到坊间,传言都是愈演愈烈,陈朝已经隐约之间成为了旋涡中心。 只怕是再愚笨的人都能感受到,有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宋敛对此也是有些头疼,原本他只是以为陈朝单纯的只是陛下欣赏的年轻武夫,谁知道现在搞出这么一档子事情来。 “你跟老哥说个实话,你是不是那什么玩意儿?” 眼见四下无人,宋敛拉着陈朝,保证道:“老哥一定不告诉别人。” 陈朝笑着看了他一眼,“老哥你觉得呢?” 宋敛说傻也不是太傻,联想到之前皇后曾经召他入宫问起陈朝的事情,他多少也能想得到,陈朝的身份八成不简单,可自己猜到了是一回事,要让陈朝亲口告诉他又是另外一回事。 眼见陈朝要开口,宋敛又摆摆手,“算了,别告诉我,要是真知道了,要是陛下动手杀你,我是帮你不帮你?” 陈朝诧异道:“不知道下官的身份,大人就敢违背陛下的旨意?” 宋敛苦着脸,“你就别说了,我夹在中间很难办,不过有一点你搞清楚,没有旨意,我便一直当你是我左卫的副指挥使,有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袖手旁观。” 陈朝啧啧道:“倒是没看出来,大人你如此重情义。” 宋敛呸了一声,“你他娘自己长点心吧,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你消失在这个世上,我要是你,就老老实实躲在书院不出来,对了,你要不然你回书院去?实在不行你就留在这衙门里如何?” 陈朝好奇道:“大人,要是来一个忘忧境杀我,你陪着我送死?” 宋敛皱了皱眉,“一个忘忧境,倒也不是太大问题。” 陈朝当即明白过来,拱手笑道:“恭喜恭喜,大人这马上就要踏足忘忧了,看起来接任镇守使一职,已经是指日可待了,什么时候摆上一桌?” 宋敛微微一笑,“时间不长了,我正打算找个时间闭关冲击一番,不过现在看起来,你小子的事情还很麻烦,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陈朝摇头道:“其实不必,现在有多少人想杀我,便有多少人想要我活着,哪里有这么难?” 宋敛想了想,没想通这个道理,只是说道:“算了,反正你小子的脑袋比我好用,不过我这些天让翁泉跟着你?一旦有事,我也好马上知晓。” “可别了,那位话痨留着祸害别人吧,下官可不想不得安宁。” 宋敛欲言又止。 陈朝摇头道:“真没这么大的问题,只要陛下不想杀我,那我就肯定死不了。” 宋敛叹气道:“可我就是怕陛下也想杀你。” 陈朝无奈道:“要真是这样,那大人做什么都没用了。” 是啊,在神都,皇帝陛下要杀谁,谁还能活着吗? 第五百七十九章 天已经黑了 宋敛眼神复杂,但最后也是拍了拍陈朝的肩膀,叹息道:“你我同朝为官一场,加上我的终身大事也是你帮忙搞定的,倘若你当真有什么不测,妻……可惜了……每逢清明时节,我定为你上香烧纸。” 陈朝面无表情,“我提前谢谢大人您了。” 宋敛哈哈大笑。 陈朝无奈一笑。 宋敛看向陈朝,动了动嘴唇,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犹豫再三,也没有说出口。 事情会怎么发展,他并不知道,但他不太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 “陛下这般人物,我想……应该……...... 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都市,玄幻奇幻逆天,脑洞武侠,土豆一剑邪神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八十章 既然无言,只好相杀 陈朝提着灯笼来到那座早些日子宋敛给他安排的宅子前,这座宅子是当初宋敛给他找的,不过之后陈朝几乎大部分时间都不在神都,即便是在神都的时候,也大多会在书院的那座临湖小院里,因此这里算是许久没有踏足,数日前,当他重新回到这座宅子的时候,才发现即便自己几乎不会在这里居住,宋敛还是安排了人时常清扫,这座宅子依旧是整洁如初。 来到门前,陈朝伸手将灯笼挂在了门前,然后伸手,推门。 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锁门,因为宅子里...... 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奇幻,雪中热血一剑,土豆穿越脑洞,全军列阵武侠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八十一章 红线围杀 一场杀局,本就是谋划已久,几乎所有情况都已经想到,虽说之前安排的那位剑修出剑并没能将陈朝重创,但好在之后他们还是已经将陈朝困在了这座院子之中,没让他离开。 陈朝拔刀之后,深吸一口气,体内气机不断攀升,在刹那间便已经到了顶峰。 眼前一线之上,先有十人武夫,单手持刀,在十人身后,则是一帮修士,各自结印,调动气机,以各自道法捏诀,声势浩荡。 不过再大声势,今夜都只局限于这座小院之中。 为首的一个高大武夫率先踏出...... 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都市,玄幻奇幻一剑,土豆武侠穿越,全军列阵搞笑逆天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百八十二章 注定生死要别 世间武夫,好似在不能使用道法的前提下,差距似乎没有那么大,眼前这位高大武夫同样是彼岸境界,趁着陈朝换气之时骤然出手,其实时机已经找得很好,机会拿捏恰到好处,也多亏这武夫这些年不仅苦苦打熬筋骨体魄,还时不时和人切磋,甚至还有好几次的生死之战,要不然哪里能在这个时候找到机会。 不过很可惜,他面对的敌手,并非是世间一般的寻常修士,而是陈朝。 在年轻一代的修士里,陈朝或许不是境界最高的,也或许不是身负手段最为精妙的,但一定是最明白如何保命的。 在刹那之间,本该眼睁睁看着那一刀抵住自己心口,继而穿透自己身躯的陈朝体内才生出一抹气机,便被他在顷刻间运转而至手臂,然后便是重重往那长刀上一拍,刀锋瞬间偏移,那高大武夫本就重伤,这搏命一击并没有取得想要的战果,脸色一变,便要撤刀后退,可惜这会儿便已经晚了,陈朝体内气机激荡,如同浪潮一层层推动,只是顷刻间便拍岸而去,新旧转换,在此刻已然功成。 高大武夫头颅一侧太阳穴被陈朝重重一拍,霎时间便已经让他恍惚不已,他尚未回过神来,陈朝一拳砸中他的心口,直接将其砸飞出去。 高大武夫身躯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撞碎小院里的梁柱,激起一大片烟尘。 陈朝嘴角溢出一抹鲜血。 强行换气虽 然解决了这一次的危机,但是带来的后果也不可谓不小。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了一眼那高大武夫跌落的地方一眼,眼中有些惊骇,这次刺杀,他们早就已经齐聚如此多的修士,彼岸苦海,哪里少了?按着常理来说,眼前的陈朝别说是杀人,只怕是连撑得无法撑到现在这个局面才是。 可现实是什么? 开战以来,最开始抱有最大希望重创陈朝的剑修如今已经是重创濒死,之后这位同样是在彼岸境的武夫直接身死,其余苦海境的修士,更是死了不少。 而眼前的年轻武夫只是嘴角溢血而已? 还活着的杀手们脸色难看至极,早知道眼前的年轻人不凡,是杀过妖族天才的武夫,但也不至于有这般强大才是吧? 众人不约而同地咽了一口口水。 “杀了他,有重赏!” 就在局面陷入僵持的时候,此刻站在小院四周的其中一人漠然开口,他手里攥着红线,脸色难看,“他已然是强弩之末,活不了多久了,一鼓作气将其斩杀便是,之后死伤者皆有重赏,能取下他头颅的,我自会亲自向上边请赏!” 有如此言语激励,幸存下来的杀手们对视一眼,率先冲出一个苦海武夫,对着陈朝便是一刀劈下,陈朝不躲不闪,甚至没有出刀,而是迎着刀锋便是一拳砸了过去。 人的血肉之躯如何能和金石铸造的利器相抗?这似乎是常识,但在此刻,陈朝只是一拳砸 断那柄只怕品质也相当不错的长刀,而后顺势将眼前的武夫砸飞出去,撞入正堂之中,不用去看,便也知道是生机断绝。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看向站在人群后方的几位彼岸境修士,眯眼笑道:“就凭你们,空有境界,也敢说自己是彼岸境修士?!” 几位修士默不作声,只是默默结印,到了如今,谁都知道是生死之战,如今即便想要善终也不可能了,唯一的可能便是杀了眼前这位年轻武夫。 只有如此而已。 陈朝紧了紧手中云泥,大踏步朝着前面走去。 而剩余不到十人的那帮苦海境修士,也没有办法,在最后两位武夫冲出去的当口,两人各自从手心扯出一根璀璨白线,然后一道抹过,刹那间,小院里大放光明,无数道璀璨光华朝着陈朝掠去。 修士手段,变化万千,武夫大多数时候也只能避让,但很可惜的是他们遇到的这个年轻武夫,自从出现在世间所有人的视线里开始,便从来没有对修士有过什么避让举动,无论是当初在杀炼气士便杀炼气士,还是之后在刑部大堂怒斥那老道姑,之后万柳会,若不是魏序出手,只怕宋长溪早就死在他的手下,之后覆灭崇明宗,再之后杀光清水山满山修士…… 一桩桩,一件件,陈朝对于世间修士,根本没有过任何退让。 如今这无数光华淹没而来,陈朝也只是一刀斩出,璀璨刀光起于 身前,然后硬扛着满目光华,片刻之后,刀光则是将这些光华搅碎许多,就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陈朝已经临近一个苦海境修士身侧,一掌朝着这位修士的头顶拍去,滚滚气机在刹那之间的绽放,瞬间便将这个修士脑袋直接拍碎。 临近的一位苦海境武夫想要借机递出一刀,但被陈朝一拳打断手臂,跌倒之后,陈朝一脚踏在他的胸膛,直接踩断他的无数根骨头。 然后陈朝吐出一口浊气,盯上一个离着自己最近的彼岸修士。 那是个灰袍道人。 后者目光和陈朝对上之后,暗道不好,正想要再递出一张符箓,眼前一片刀光便遮掩了他的视线,等到刀光散去的同时,一道算不上健壮的身躯便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前,重重一拳没有任何犹豫地朝着他的脸上砸去。 同境相争,修士和武夫近身,那就是丢半条命的打法。 陈朝默不作声,一拳砸出之后,没让眼前这位彼岸修士趁机离开,而是一只手拉住对方手臂,以刀锋抹过他的脖颈。 同样是轻易斩下一颗头颅,陈朝提着头颅丢出,几乎已经大概猜到这批杀手的身份了。 世间修士强弱,其实很好划分,大宗门里的寻常修士,注定要比小宗门里的寻常修士更强,同境之中,他们略占上风,而更为天才一些修士,便可以弥补这等劣势,而除去方外之外,那些效力于大梁朝的修士, 因为其中不少便是那些宗门弃子,自然便要更弱,这帮人到了大梁之后,也往往是混吃等死,享受大梁供奉,遇上真正的方外修行有成的修士,只怕三五个同境修士,都及不上一个,而除去这些之外,最为羸弱的便是那些山野散修了,这帮人往往并无宗门在后,能够踏上修行之路,要么是机缘巧合之下能够得到一门道法苦修,要么就同是山野散修的修士收徒,依旧算是末流。 大梁朝天御院的修士会比这后两者略微强一些,不过也很有限。 不过武道一途,却是例外,世间最强大的武夫都在大梁朝,方外那些不受重视的武夫,自然不能相比。 眼前这些修士表现出来的战力,大概便是这等了,应当是某些世家大族豢养的供奉之流。 而且应当不是出自同一世家。 至于这神都有多少人有这能耐让诸多世家的供奉齐聚在此,其实不多。 陈朝笑了笑,不言不语。 …… …… 半炷香之后,小院之中,只剩下两位彼岸修士,以及四个依旧站在小院四方高处攥住红线的修士。 再之后,便是那个伤重,却至今没死的剑修。 一场声势浩大的刺杀,到了此刻,已经快要谢幕。 作为必杀的那个年轻武夫,身上虽然有些伤口,但精气神十足。 这一场围杀,其实即便是最后能取下这个年轻武夫的人头,也算不上什么圆满。 两位彼岸修士对视一眼,眼中苦涩 根本没有掩饰,到了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没了战意,但是却知晓自己只能死战,因为离开这里之后,没能杀了陈朝,等着他们的也只有死亡。 陈朝抹了一把嘴角,朝着两人走去。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不断结出法印,身前半空中,莫名出现一片涟漪,层层荡开的同时,气机滚动,无数气机如同无数条游鱼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之后两人身前不远处,悬空出现一座湖畔,有一尾青鱼骤然跃出水面,再之后,等着青鱼鱼尾摆动,小院里的无数气机忽然变得杀机重重。 而后气机荡开,如同潮水扑面,则是汹涌异常。 面对这等玄妙手段的年轻武夫只是提刀,然后斩出。 一道璀璨刀光,瞬间撕裂地面,连带着将潮水分开。 “噗!” 其中一位修士吐出一口鲜血,脸色难看,但与此同时,身前涟漪逐渐由透明而变作血红。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此刻已经是不惜以燃烧精血为代价,也要将眼前的年轻武夫彻底斩杀在这里了。 不过其实对于结果,两人实际上也没有太多把握,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被分开的潮水,在此刻迅速合拢,继续朝着陈朝撞去。 陈朝冷笑一声,不再出刀,反倒是收刀归鞘,然后握住刀鞘,横在自己身前。 潮水原本来势汹汹,但在此刻遇到那柄带鞘直刀之后,反倒是停滞不前,好似撞上了一处屹立于世间不知 道多少年的孤崖。 潮水即便能够催天,但却越不过这片孤崖。 修为高低之差,在此刻其实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了,年轻一代里,陈朝都已经没有什么敌手,更是和妖族公主西陆大战而不败,即便是遇上云间月之流,此刻也不敢说有什么必胜陈朝的可能,这几位不过是二流甚至三流的修士,对于陈朝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哪怕是之前人多,也只是人多而已。 站在小院四方的四人看到这一幕,也不再犹豫,纷纷掠下屋顶,手中红线仍旧还在,不过此刻随着四人不断往前,红线往前掠去,如同利器切割。 陈朝往前走去,在刹那间已经压着那片潮水来到两位修士身前。 身后有铃铛声音响起。 陈朝没有转身,任由一个骤然变大如同铜钟的铃铛打在自己后背。 陈朝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彼岸修士,一拳砸向对方头颅。 对方仰头躲去,但陈朝接下来直接以刀鞘拍在此人胸膛,将其重重砸入地面。 砸出一个大坑。 一座小院,此刻已经狼藉不堪,许多房屋早就倒塌,烟尘在院子里升腾而起,却没有溢出院子半点。 再之后,陈朝抓住另外一个彼岸境修士,砸碎他两条手臂,然后丢出手中云泥,插入他的肩膀,将其钉在如今院子里硕果仅存的唯一一根梁柱之上。 做完这一切,那四条红线早就已经围杀而来,锋芒意味在触及陈朝的身躯的时候,便给 他留下了一道伤口,细密血珠更是在顷刻间便已经从肌肤中溢出。 陈朝伸手按住身前红线,两只手用力拉扯,红线不断绷直,掌心已经鲜血淋漓,但陈朝依旧不为所动,刹那间,红线绷断,陈朝转身,一拳砸碎再度撞向自己的巨大铃铛。 四人吐血,纷纷被震飞出去。 陈朝乘胜追击,砸碎几人心口,半句话都没有多说。 到了此刻,一场针对眼前年轻武夫的杀局,算是烟消云散。 但却没有落下帷幕。 今夜杀人已经不少的陈朝看向小院里还活着的三位彼岸杀手。 除去那个事先便伤重的剑修之外,另外两人,一人躺在大坑里,另外一人被他用云泥钉在梁柱之上。 陈朝喘了口气,吐出些白雾,这才来到大坑旁,蹲下来看向眼前动弹不得彼岸修士,问道:“问个问题,谁要杀我?” 那彼岸修士沉默不言,但眼里已经有些恐惧。 陈朝哦了一声,没有多说,只是一拳砸向对方头颅。 本来还有半条命的那位,此刻就是剩下的半条命也没了。 眼见陈朝一言不合便打杀了一位彼岸境修士,此刻不管是那个伤重的剑修,还是那个被钉在梁柱上的修士,眼中都闪过一抹悸色。 陈朝站起身来,看向这两人,没有开口说话。 —— 一驾马车,缓缓在神都长街驶过,最后缓慢到了右卫守卫的城门前,看守城门的守卫沉默招手,等到马车临近,马夫从怀里掏 出什么之后,这里的守卫看了一眼,才点点头。打开城门,任由马车出城。 …… …… 夜已经深了,皇城之中,除去必要的地方挂着灯笼之外,其余地方早就已经变得有些昏暗,皇后娘娘在的时候,便不喜夜晚的皇城里挂满灯笼,所以在皇帝陛下登基之后,夜晚悬挂灯笼数量,便有严格限制,这一点,便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 也是因为皇帝陛下自身武道修为世间无双,才不用担心刺客夜袭,要不然这些年不知道要发生多少故事。 昏暗夜色里,两盏灯笼,一高一低缓慢在宫墙里游走。 拉进一看,是一高一低两个内侍,沉默走在宫墙里。 小太监走了一阵子,抬起头看着自己师父,犹豫片刻之后,才好奇问道:“师父,陛下还未歇息,您这会儿独自离去,会不会让陛下不喜?” 不等那位在宫内权势十几年雷打不动的大太监李恒回答,小太监李寿自顾自说道:“虽说是跟着陛下这么多年,情谊深厚,但师父您总归不该仗着旧情就这般做吧?” 一向以好脾气闻名的李恒微笑道:“怎么,你才多大,就开始教师父做事了?” 李寿嘿嘿一笑,“知道师父自己有分寸,这不是想要问问师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嘛?” 两人师徒,在私下里,其实相处融洽,没有太多规矩,只是在明面上,李寿一点规矩都不敢破,他始终记得师父所说,在大梁朝 他们只有一个主子,别的什么事情都不要想就对了。 李恒看了一眼远处,小声道:“知道得多些罢了,陛下这会儿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咱们就自然该走就走,要是事事都等着陛下开口,就没意思了。” 李寿问道:“是这些日子陛下朝会一次不落,所以有些烦了?” 李恒哑然失笑,“这么点屁事,陛下要是上心,那就是不是陛下了,陛下的性子向来如此,若是不想参加朝会,那帮朝臣在宫门外磕头把脑袋磕破,陛下也看都不会看一眼。” 李寿皱了皱眉,自己师父这么说,他可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李恒伸手揉了揉这小子的脑袋,轻声道:“有些事情,做师父的不能告诉你,你可以自己去看去猜,可看出来猜出来也不要说出来,陛下难啊,坐在这么个位子上,想着天下,就只能让一些事情往后排排了,其中的无奈,也不能对人说,陛下的苦,我们即便看出来了也不能说,不是身份有别,是说了无用,苦还是苦,无法改变什么。” 李寿说道:“要是有个人懂陛下的话,陛下也会开心些吧?” 李恒笑道:“所以娘娘还活着的时候,陛下还是开心的。” 李寿沉默皱眉。 李恒轻声感慨道:“相濡以沫的帝后情深,这历朝历代,无人能出其右啊。” 之后李恒微微抬头,看向天空,一轮明月挣脱黑云出现,他这才用只有自己才知道的 声音说道:“子不知父啊。”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不过是你杀我我杀你 一场围杀,到了此刻,算是落下帷幕,最后所剩下的两个彼岸境修士都已经没了再战之力,他们的生命会不会走向终点,其实都在陈朝的一念之间。 陈朝随手在地面找了一把刀,握在手中之后,有些嫌弃地摇了摇头,然后走到那个剑修身前,缓缓蹲下,“你呢?愿不愿意告诉我答案?” 剑修脸色苍白,本命飞剑被毁,他早已重伤,此刻面对陈朝,他是任何手段都没有了。 剑修沉默不语,并没有回答陈朝的问题。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以刀尖抵住剑修心口,只是并没有直接将他的心口贯穿,而是缓慢拉下,很快,剑修身上便出现了一道血痕,蔓延而下,一直到小腹上。 剑修顿时满头大汗,但依旧死死咬住牙齿,不让自己说哪怕一句话。 “还是个硬骨头。” 陈朝自顾自开口,随即刀尖上挑,继续在他身上拉出一条长长血痕。 一上一下,之后的半个时辰,陈朝没有再开口,只是不断在这剑修身上留下伤口。 “陈朝,你既然算是个武夫,给我个痛快的!” 剑修吃痛,此刻再也无法忍受,咬着牙开口,“你知道,我就算是告诉你答案,最后还是一个死字,何必苦苦相逼?!” 陈朝好奇道:“怎么这会儿又到了我苦苦相逼了?你们来杀我的时候,可没有说想着要和我讲道理,也没有想着说对我苦苦相逼啊。” 陈朝盯着眼前剑修,讥笑 道:“道理都被你们说完了,那我说什么?不就只能用刀讲讲别的东西吗?” 剑修脸色煞白,咬牙不语。 陈朝点点头,笑道:“我很喜欢你这样的硬骨头,没关系,离着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慢慢来,反正我也不着急。” 之后的小半个时辰之中,陈朝果真一句话都不说,而是一次又一次在眼前剑修的身上留下伤口。 剑修最开始还能撑得住,到了后面,也忍不住惨叫起来,不过此人倒是真的出乎陈朝的意料,不管如何在他身上留下伤口,他最后都没有告诉陈朝一句有用的消息。 很快,他便奄奄一息。 陈朝叹了口气,倒也不是觉得很意外,最后看着这个鲜血淋漓的家伙,然后一刀割下了他的脑袋。 提着这颗脑袋,陈朝缓缓站起身来,缓步来到那个早就被他钉在梁柱上的修士面前,然后随意将头颅丢出,一脚踢到废墟里,然后才伸出手指摸了摸刀尖,看着眼前的修士笑了笑。 一直被钉在这梁柱上的修士一直看着之前陈朝折磨那个剑修,已经是心有余悸,此刻的陈朝在他的眼里,无疑就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如今看着陈朝朝着他走过来,他早就被吓得脸色煞白,若不是被钉在梁柱上,他这会儿只怕是早就瘫软在地上了。 “说句大实话,之前做的这些事情,都是给你看的,那家伙不会说什么,我早就知道,不过至于你嘛,我看你 多少还能说点,你也看到了,你要是不告诉我,我保证你的下场会比他更惨。” 陈朝用刀尖挑开这个修士的衣衫,露出他瘦弱的身躯,陈朝啧啧道:“你还挺白。” “不过就是瘦了点,不知道能挺多久。” 陈朝的刀尖不断在眼前修士的肌肤上抹过,不过却始终没有用力落下去。 那修士只觉得如坠冰窟,脸色难看至极,颤颤巍巍开口道:“你杀了我吧。” 陈朝不为所动。 片刻之后,陈朝微微用力,手中刀用力抵住对方心口,划破肌肤,眼见便有血珠溢出,陈朝笑道:“看起来这场面你不是太喜欢,我勉为其难帮你一下。” 他撕开一块布条,蒙住眼前修士的眼睛,这才轻声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不要,那就别怪我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朝便再也没有开口。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没要多久,那修士战战兢兢开口道:“我告诉你了,我也会死,而且还会牵连家人!” 陈朝笑眯眯道:“同样都是死,哪一种死更痛苦一些,你自己不清楚?更何况你要明白,过了今夜,一切都有无尽可能,我保证,你只要告诉我我想要知道的,我就放过你,绝不食言。” “当真?!” 陈朝笑道:“似乎你也没得选。” “你想知道什么?” 那修士面如死灰,到底是忍受不了这种痛苦,开口了。 “谁要杀我。” 陈朝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什么 情绪。 “淮南侯宋亭。” 修士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幕后主使。 陈朝微微蹙眉,淮南侯宋亭他知道,本朝到如今,也才十几年,并没有太多功勋卓着的武人,大将军归老之前被敕封羊国公,便已是本朝最高封赏,在这之下,也就只封了两位侯爷。 忠勇侯张玉,淮南侯宋亭。这两人都是当初跟着大梁皇帝起兵的大将,在那场大战中建立功勋不少,故而得以封侯,不过这两人之一的宋亭,早年间便因为纵子行凶而被夺去诸多官职,除去爵位之外,几乎已经没有了任何实权,这十几年里,他早就淡出了神都诸多大人物的视线,被视作这辈子只能颐养天年了。 如今在这里听到宋亭的名字,陈朝倒是有些意外。 “他一人无权,如何能谋划出这等杀局,还有些人是谁?” 宋亭既然手中并未实权,那么想要谋划出这场刺杀,便不容易,至少在此刻,想要在左卫衙门不远处刺杀陈朝,就需要让左卫那边收不到半点风声,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一个淮南侯能做成的。 “还有几人,都是跟陛下打天下的老臣……” 修士既然已经开口,索性一股脑将这些名字都说了一遍。 陈朝眯起眼,大概倒也能够猜到是为什么。
朝堂上的朝臣们,不管是忠于大梁皇帝的,还是忠于废帝的,其实都不用太担心以后那张椅子上坐着的是谁,毕竟说来说去,倒是新皇 登基,只要表面臣服,都不必担心新主大开杀戒,可唯独是这些跟着大梁皇帝起兵的老臣们,却没办法不担心,因为他们曾经是反贼,是逆党,如果先太子一脉再度成为大梁朝的主人,那么他们是一定会被清算的。 为了自保,也要将这种可能扼杀。 陈朝笑了笑,倒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以理解,但不见得可以接受。 陈朝点点头,记住那些名字之后,抽出那钉在修士身上的云泥,笑道:“行了,你可以走了。” 修士一怔,捂住伤口,“当真不杀我?” 陈朝提着刀,任由刀身上鲜血滴落,然后转身,根本不想理会对方。 临出小院之前,陈朝收刀回鞘,默不作声。 …… …… 一驾马车,在夜色里赶往皇城,宫门前早有人等候多时,车厢里下来的高大男人看了一眼那守在宫门前的安静内侍,点点头,然后跟着其走入皇城。 一路上,身为如今内侍之首的李恒没有说话,另外一位曾被大梁皇帝评价为,“张玉才备智勇,论功当第一。”的男人也没有说话。 两人其实是故交,但此刻也都沉默。 直到两人来到白露园那边,李恒才停下脚步,轻声笑道:“陛下在里面等着。” 张玉微微点头,没有多说,转身踏入白露园。 不多时,他便在凉亭下见到了那位皇帝陛下。 君臣两人,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单独见面了。 张玉看着这位自己曾发誓要追 随一生的皇帝陛下,沉默不语。 大梁皇帝问道:“怎么样了?” 张玉轻声道:“围杀不成,他已经知晓谋划了。” 说话的时候,张玉虽然已经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了,但还是显得有些激动。 这场围杀,他参与其中,知晓有多少人花了多少心力,那样一个彼岸境武夫能够活着离开那座小院,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情。 这样的年轻武夫,在大梁朝,只怕当真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陛下,臣死罪!” 张玉骤然下跪,但神情平淡。 大梁皇帝看着张玉,摇头道:“你和他们倒是不一样,他们担心自己,你实实在在是在为朕考虑,不过这么多年了,你们好像也以为朕变了,想做什么,连折子都不愿意上了,真觉得朕连看都不会看吗?” 张玉沉默不语。 大梁皇帝笑了笑,“真当朕看不明白一个小家伙,如此舍不得那把椅子吗?” 张玉轻声道:“陛下要如何处置他们?” 大梁皇帝摇头道:“朕什么都不会做,既然是咎由自取,朕两不相帮,算是了结这多年情谊,之后在地底见面,朕也问心无愧。” “张玉,你是不是也在好奇,那小子知道真相之后会怎么做?” 大梁皇帝忽然开口,淡然开口。 张玉微微点头,虽说已经被刺杀,但若是知道真相之后,面对如此局面,那个年轻人,只怕也会纠结许久。 毕竟如今他已经是风暴中心,一举一动都很可 能给事情带来不同的发展轨迹。 他的生死,好似也会随时改变。 大梁皇帝说道:“拭目以待吧。” …… …… 宋敛带着左卫上下的衙役和一众强者联合右卫总算是斩杀了那些莫名出现在神都的妖物之后,才松了口气,脸色骤然一变。 之前一直他便一直想一件事,为何一向平静的神都会出现这些妖物,到了此刻终于想通,宋敛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叶大远,眼神冰冷。 后者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去,不敢和这位左卫指挥使对视。 “叶大远,今夜的事情,老子迟早要找你算,狗东西,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老子拼着官不做了,也得把你的皮扒下来!” 宋敛怒极,但倒也没有在这里多逗留,而是迅速离开,带着人朝着左卫衙门附近的那座小院赶去。 不过等到他赶到那座小院的时候,入眼的就只有一地废墟。 一座小院,如今早就几乎被夷为平地。 一众左卫衙役,面面相觑。 宋敛冲入小院,只看到一地尸体,翻找片刻,并没有看到陈朝的身影,他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还是脸色难看。 宋敛怒喝一声,“都给老子出去找,把神都翻个遍,也要找到陈副指挥使!” 衙役们不敢怠慢,这么多年了,他们就没有看见过这位指挥使大人有如此失态的时候,连忙散开,朝着神都四处而去。 宋敛一把扯过翁泉,“去书院,告诉谢姑娘这里的事情!” 翁泉还有 些懵,但听着这话,也没有任何犹豫,朝着书院便狂奔而去。 宋敛站在原地,心中怒火滔天。 他恨不得此刻就去找到叶大远,然后将那狗东西的皮剥下来。 只是顷刻间,这位左卫指挥使便下定决心,咬了咬牙,“跟老子去右卫!” …… …… 又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那座清雅小院,大门紧闭。 不过很快便响起敲门声。 门房听到响声之后,嘀咕几声,这才不情不愿地揉着眼睛来这边开门,眼见门前站着的是一个年轻人,便不由得轻慢几分,不耐烦问道:“做什么的?” 那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站在门前,笑道:“来杀人的。” 第五百八十四章 你该等一等 武夫第五百八十四章你该等一等神都这个夜晚不太平,左卫大张旗鼓的满城寻人,自然引来诸多不满,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不满的大人物,也表示了沉默,没有人愿意在此刻站出来和左卫爆发什么冲突。 右卫衙门里,指挥使叶大远坐在堂上,大堂里只有他的一个心腹,副指挥使姚岛。 姚岛想着源源不断传入大堂的那些消息,有些不安说道:“大人,宋敛这是要发疯了?” 左卫虽然肩负着神都的守卫职责,但像是今夜这般大规模在神都四处而出,注定会引起许多说法。 叶大远冷笑道:“要的就是他发疯,等到过了今夜,老子就上折子参他一本,如今镇守使大人不在神都,没有护着他,陛下也没理由视而不见。” 姚岛点点头,有些兴奋道:“要是宋敛被撤职,大人在镇守使一脉里,就是最接近镇守使一职的人了,只怕也要不了多久,空出来的那位子,就要让大人去坐上了。” 叶大远比姚岛还是要有见识得多,摇头道:“那个位子,能不能坐上,首要一点不是别的,而是需要先踏入那个境界,没有境界,即便是被陛下拔擢,也无法服众,不过今夜既然做了这件事,只怕距离那位子也不算远了。” 今夜参与这桩事情的诸多人,几乎除去张玉之外,没有哪一个人是为了大梁皇帝着想的,全部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是冲着自己的利益去的。 叶大远求的便是那个镇守使之位,有人许他那个位子,他便想要去试试能不能坐上去。 姚岛感慨道:“跟着大人,真是属下这些年做得最对的一件事了。” 叶大远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放心,等我坐上那个位子,左卫右卫随便你挑。” 姚岛起身,刚要再次说一番肺腑之言,骤然闻听堂外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叶大远脸色微变,立即起身,两人先后来到右卫衙门院内,只见右卫大门此刻已经轰然碎裂,无数木屑四散而开,在院子里堆了一地。 “宋敛,你好大的胆子?!真当我右卫是好欺负的软柿子吗?!” 叶大远脸色难看,看着那个一脚踢碎右卫大门的中年武夫,气血上涌,虽说做了那桩事情,面对宋敛是有些心虚,但也不至于说被左卫打上门来还要客客气气的。 更何况宋敛还一脚将他右卫衙门的大门都踢碎了,这不就是意味着,眼前的中年武夫是当着上下无数左卫官员的面,打右卫的脸? 宋敛冷着脸,看着眼前的叶大远,“老子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说废话,告诉老子陈朝的下落,否则老子今天就把你的右卫给你拆了!” 叶大远脸色难看,气急败坏道:“好好好!你宋敛当真是觉得镇守使大人走了之后,便没有人管得了你了,老子是右卫指挥使,这里是右卫衙门,不是你左卫的下属,你如此嚣张跋扈,明日本官就上折子参你一本,看到了陛下那里,陛下会怎么说!” 宋敛无动于衷,只是一步踏出,盯着叶大远冷声道:“你不给老子一个答案,你不见得能活到能写折子的时候。” 叶大远惊怒道:“宋敛,你知道擅杀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吗?” “本官不知道,本官倒是怀疑你右卫里藏着鬼。”宋敛眯着眼睛,看着叶大远,“说不定你就是最大的那个鬼!” “宋敛,你一再辱我,真当我右卫好欺负?来人,将此人拿下,到了明日,本官亲自将他押送到宫里,听陛下发落!” 叶大远大手一挥,立马便有数位衙役朝着宋敛冲了过去,宋敛面色不改,那几位衙役冲上来的同时,便被他的护体罡气直接震飞,这位左卫指挥使顷刻间便掠到了叶大远的身前,重重一拳砸出,拳风呼啸,直扑叶大远。 叶大远脸色大变,此刻注定无法躲开,只好运转浑身气机于手臂之上,硬着头皮迎向宋敛的那一拳。 两拳相交,层层气机在院中荡开,然后朝着四周散去,宛如雷暴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临近两人的左右卫官员都纷纷后撤,一些境界低微的衙役,更是已经被震得双耳出血,耳鸣不止。 只是两人交手不过顷刻间,叶大远便被砸飞出去数丈,身形未稳,宋敛又掠到叶大远身前,重重一拳砸下。 叶大远双手交叉,咬牙去接这一拳,可就是这一拳之威,让这位右卫指挥使直接半跪到了地面上。 接下来宋敛动作不停,一脚踢向叶大远的胸膛,将他踢到台阶上,直接撞碎一片石砖。 叶大远也是一位实实在在的纯粹武夫,身躯坚韧程度不算多差,可惜他遇到的不是别人,而是在暴怒之下的宋敛,左右两卫指挥使,看起来都是同境武夫,但宋敛是从边军退下来的,这些年对于修行又是一丝不苟,如今早就已经看到了忘忧境的门槛,哪里是叶大远这个寻常彼岸武夫可以比较的。
宋敛身形迅速掠走,在叶大远想要爬起身来之前一脚踏在他的胸膛上,然后再次重重摔回去。 在场的右卫官员们没有想到自家大人和那位左卫指挥使交手不过短短一会儿,自家大人便彻底被对方压制,在震惊之余,纷纷想要出手,但宋敛只是转头,一双眸子在众人身上扫过,这一下子,所有在场官员都不敢再擅动。 宋敛一只脚仍旧放在叶大远的胸膛上,这会儿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嘴角已经溢出鲜血的叶大远,讥讽道:“就你这点本事,平日里还敢找老子的麻烦,要不是念着你有一身官袍,你这样的,老子一只手就能捏死你。” 叶大远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仰头看着宋敛,吐出一口污血,冷笑不已,“宋敛,你最好有老子是鬼的证据,不然过了今晚,你死定了!” 宋敛漠然道:“实话告诉你,没有,不过老子如果明天非得要死,你觉得你能活过今晚?” 叶大远瞪着宋敛,“你还当真敢杀了老子不成?” 宋敛微微一笑,“你可以试试。” 既然已经选择来右卫跟这老狐狸撕破脸,宋敛就不担心身后事了。 叶大远面无表情,“我也不知道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无端到我右卫寻衅,我甚至不知道,在你心里,这神都是陛下的神都,还是你宋敛的神都!” 宋敛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又踩断了叶大远的几根肋骨。 他在北境杀了许多年的妖,后来回到神都又做了很多年的左卫指挥使,他对大梁的忠诚,所有人都知晓,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犯过什么过错,他尽忠职守,做的是一个好官。 今夜是他第一次想要不理会大梁律,做些事情。 “叶大远,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我宋敛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老子就可以告诉你!” 宋敛重重一踏,叶大远再度喷出一道鲜血,脸色难看至极。 “告诉我,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宋敛盯着眼前的叶大远,眼中已经有了些杀意。 叶大远通体冰寒,虽说之前一直笃定眼前的宋敛不会杀他,但到了此时此刻,即便是他,也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死在眼前这位左卫指挥使的手上。 他今晚做的这些事情,只是为了他想要的东西,但任何想要的东西,都只有活着才能拥有,一旦性命都没了,那么什么都没有了。 可现实是,他即便想要告诉宋敛些什么,也绝对不包括此刻知晓陈朝的下场。 他本来得到的唯一任务就是引开左卫,其余的事情他并不知晓。 看着宋敛,叶大远张了张口,刚要说话。 门口忽然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宋指挥使,有些过了。” 宋敛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到来人之后,脸色微变,“李公公。” 皇城里的内侍有很多,但叫李公公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李恒。 这位内侍之首,提着一盏灯笼,来到这里,安静地看着宋敛,轻声道:“宋指挥使,请抬脚。” 叶大远也看到了李恒,脸色变幻一番,最后大声喊道:“李公公,宋敛反了,宋敛反了!” 宋敛沉默了很久,有些失望问道:“这是宫里的意思吗?” 李恒是内侍之首,很多时候,他便代表着陛下的意思,他此刻来到了这里,那么就意味着或许是陛下的意志来到了这里。 若是陛下的意思,那么一切都没有任何办法了。 还是那句话,在神都,如果陛下想要谁死去,那么谁就一定会死去。 李恒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右卫衙门,笑了笑,“不,这只是我的意思。” 宋敛挑了挑眉,没有说话,也没有抬脚。 不是陛下的意思,那么眼前的李恒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李恒叹了口气,轻声道:“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宋指挥使,须知陛下对你寄予厚望,你若是做了什么无法逆转的错事,不怕辜负陛下一片苦心吗?” 宋敛皱起眉头,这些话他听得懂,但却不愿意接受。 李恒说道:“不要着急,耐着性子等一等。” 宋敛问道:“若是我不愿意等呢?” 李恒叹气道:“我已经来了,你不愿意等,又能做些什么呢?” 第五百八十五章 没什么意思 武夫第五百八十五章没什么意思早在那场围杀还没有彻底结束的时候,便有一驾马车缓缓出城,朝着神都外某处而去,驾车的马夫血气如渊,看得出来是个很了不起的武夫,因此也不用担心什么,更何况马车要去的地方不是很远,只是花了一个多时辰,便来到了一座山的山脚。 然后马车停下,车厢的帘子被人掀开,一道浑身藏在黑袍里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马夫恭敬地递过去一盏灯笼,那人接过之后,便沉默地朝着山道上走去。 马夫没有跟着,只是守在马车旁,摸着身旁骏马的鬃毛。 那座山不高,不过却在神都极为有名,有名的缘由不是山本身,而是山上有座尼姑庵。 尼姑庵叫做清心庵,庵里住着许多尼姑…… 准确来说,应该是很多看破红尘,又出身显贵的女子,才会到这里出家。 这里的许多出家人,在出家之前身份都极为显贵,所以即便出家之后,她们的生活也过得很舒心。 或许因为出身不凡,庵里的尼姑们都显得很有教养,所以伺候起来,并不困难,只是凡事都有例外。 庵里有个老尼姑是出了名的难伺候,仔细说起来,那个老尼姑并没有多老,只是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因此看着就显得十分苍老,她脾气也很是古怪,因此没有小尼姑想要伺候她。 可她的身份又实在是特殊,谁也不敢对她做些什么。 如今已经夜深,庵里早就熄灯,但一间禅房里却 始终亮着,北海送来的鲛人泪做成的蜡烛远比普通的蜡烛更好,能够照得整座禅房都亮堂堂。 门口蹲着一个小尼姑,小尼姑正竭力掐着自己的手臂,好让自己不要睡着。 只是已经到了半夜,加上她白天其实也没睡什么,眼睛到了这会儿,是怎么都睁不开了。 正在迷迷糊糊间,便看到有一道人影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她刚要开口提醒,那人轻轻一挥,小尼姑就这么倒了下去。 然后那人推门而入。 坐在蒲团上的老尼姑微微眯眼,看向来人。 不过没有说话。 来人缓缓在老尼姑对面的蒲团上盘腿坐下,然后解开了身上的黑袍,露出了容颜。 “见过姨娘。” 庵里的人都知道,老尼姑是当朝皇后的亲妹妹,是上上任的大将军之女,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但却因为一些旧事,她在皇帝陛下登基之初便已经到了此地出家,十多年来,很少离开这座清心庵。 上次离开这座清心庵的时候,还是皇后崩逝那天,不过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 她既然有如此身份,能够叫她姨娘的人,其实便不多。 满打满算只能有四个人,皇帝陛下的三位皇子,外加一个陈朝。 陈朝肯定不会来,也不会这么开口,那么便只有那三个皇子了。 那么眼前人会是哪一个呢? 老尼姑讥讽道:“我怎么担得上你这个姓陈的叫我一声姨娘?” 或许是因为和皇后之间的决裂,老 尼姑对几位皇子都没有什么好感。 来人微笑道:“既然您是母后的妹妹,自然便是姨娘,这种事情,不管怎么说,都没办法改变的。” 老尼姑冷哼一声,“你觉得她真当我是她妹妹?” 老尼姑这句话里有很多怨念,丝毫不加掩饰。 来人说道:“母后自然当姨娘是她的妹妹的,血浓于水,血脉相连,哪里分得开?” 老尼姑冷笑一声,“她心里只有那个死丫头!” 来人想了想,点头说道:“的确,同她比起来,姨娘才该是亲近的人才是,这一点母后确实做错了。” 老尼姑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冷声道:“当年的旧事,如今也说不清楚了,她和那死丫头都已经死了。” “可她的孩子还活着。” 来人盯着老尼姑,认真说道:“父皇怎么对他,姨娘想来也有所耳闻吧。” 提及陈朝,老尼姑眼里闪过一抹杀意,但同时冷笑道:“想来在她死前,一定嘱咐过你父皇,你父皇又这么对她的话言听计从,怎么可能会对他做些什么,听说不仅赐下了带刀之权,连那块千年寒石都拿出去了,恐怕他对自己的儿子都没对那个野崽子好吧。” 来人点头道:“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父皇确实对他另眼相待,或许是因为愧疚?” 老尼姑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父皇不喜我们,或许是因为我们和父皇想要的样子根本不同,但父皇太喜欢他,便想要将 一切都给他,这也有些太过分了。” 来人叹了口气,“说来说去,结果儿子还不如侄子。” “可怜啊,可怜。” 老尼姑讥讽道:“生在天下最好的家里,也这么可怜。” 来人说道:“父皇给他些东西倒也没什么,可父皇眼看着连江山都要给他了。” 老尼姑皱眉道:“他昏了头?” 来人苦笑道:“父皇行事,向来独断专行,哪里会在意这些,怎么喜欢便怎么来罢了。” “可笑,他好不容易拿来的江山,坐了十几年,不留给自己的儿子,却要想着还回去,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可笑的事情吗?” 老尼姑怒道:“要是一直便不想要,当初抢什么,就等着他们来把你们一家都杀了不好吗?” 在当初的那场战争里,她做过很多事情,都是有利于如今的皇帝陛下的,原因倒也很简单,是因为她最亲近的姐姐,是他的王妃。
但那个过程很不容易,死了很多人,最后才做成了那件事。 这座天下能拿下来,或许不能说有她一半的功劳,但至少她也做出了许多贡献。 可现在她居然听说他要将天下再让出去,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偏偏要让给的是那个死丫头的儿子。 老尼姑很愤怒,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我要去杀了他。” 老尼姑站起身,想要离开这里,去神都找到那个年轻人,然后杀死他。 来人叹气道:“今晚我已经派人去杀他了,但失败 了。” 老尼姑骂道:“废物。” 来人无奈道:“我手里的牌不多,方外的修士我不可能在此刻就用,甚至我根本不能用,父皇能够容忍他们做些什么,但绝不会容许我们牵扯到方外,这桩事情如果被父皇知晓,那么所有想法,都做不成事情。” “他很强,强得有些离谱,我派出了五六位彼岸境的杀手,和一堆苦海境的杀手,都没能杀死他,想来姨娘也没办法杀死他。” 来人说道:“我失败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在暗中杀死他,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尼姑说道:“既然暗中杀不死他,他又不会杀他,你还能做些什么?” 来人摇头道:“不见得父皇就一定不会杀他。” 说到这里,来人顿了顿,然后十分认真说道:“我觉得父皇会杀他。” 老尼姑看向来人,一时间没有说话,她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父皇现在能不杀他,是因为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控里,等到某天事情脱离父皇的掌控,那么杀不杀他,那就不是父皇自己能够决断的了,父皇一直不知道他的儿子们在想什么,但我作为父皇的儿子,哪里又能不知道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想要做史书上不曾有过的帝王,他想要超过历代的大梁先帝,他想要做人族历史上最了不起的帝王。” “为了这桩事,他可以让他活着,甚至可以用他,可以护他,可以将天下 都交给他,但我就是要告诉父皇,想要做那样的皇帝,天下就不能给他,就一定要杀他。” 来人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姨娘,我知道,父皇想要做那样的皇帝,在那做成那样的皇帝和我们这些儿子之间,一定会舍弃我们这些儿子,可我也要让他知道,在那做成那样的皇帝和他之间,也只能选择舍弃他。” “我要父皇亲手杀了他。” 来人看着眼前的老尼姑,说道:“我需要您帮我。” …… …… 宋敛看了李恒很久,最后收回了那只脚,他很清楚,眼前的李公公,并不是寻常地内侍,而是一位境界高妙的修士,只怕早就踏足忘忧。 宋敛即便是一个气血正在巅峰的武夫,但依旧不是他的敌手。 所以此刻,他只能选择妥协,因为他知道,即便自己不愿意,也只能如此。 很多时候,人都要低头,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李恒看着眼前的宋敛,感慨道:“倒是让宋指挥使记恨上了。” 宋敛没有说些别的,只是问道:“他会死吗?” 李恒想了想,摇头道:“不好说,但我想着,他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太容易就死掉。” 宋敛问道:“李公公,那我能再见到他吗?” 李恒还是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如果他不愿意再出来见人,那么想来就不会有人再找到他。” 宋敛想了想,说道:“这样的选择好像也不错。” 李恒说道:“之后 的这些日子,宋指挥使便闭门思过吧,总要有个交代,不管是对右卫,还是对陛下。” 宋敛点点头,没有多说。 叶大远挣扎着爬起来,刚要说话,李恒便已经看向了这位右卫指挥使,轻声问道:“叶指挥使,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叶大远一怔,看着这位内侍之首,沉默了很久。 哪怕李恒说他不是代表着皇帝陛下的意志,但他既然来了,他既然是说话最管用的内侍之首,那么他到底是不是代表着陛下的意志,也说不好。 “今日的事情,本官会向陛下上奏折说明情况的。” 想了很久,叶大远还是开口说道。 李恒笑了笑,没有说话。 然后提着灯笼,缓缓离开了。 …… …… 神都太大,左卫的那些官员其实也惊动不了太多地方,等到宋敛让左卫上下的官员都回去之后,便更安静了。 不过最安静的,大概还是那座清雅小院。 早些时候,有个年轻人敲门进府,然后过了些时候,整座小院都安静了下来。 这会儿月色不错,皎洁月光洒落,小院里可以看到有很多尸体。 鲜血正在缓慢流淌,但没有声音,汇聚到低处后,然后慢慢积攒。 看着有些血腥。 屋顶上有个黑衣年轻人,随手丢下一颗头颅,那颗脑袋顺着青瓦滚动,声响清脆,不过却没什么人能听到,最后那颗头颅掉落到院子里的水池里,激起不少浪花。 也惊得那些游鱼四处游曳。 年轻 人拿出一壶酒,在月下独酌,本该是很雅的一件事,尤其是在这么清雅的院子里。 不过这会儿却显得很寂寥。 年轻人喝了口酒,自嘲道:“没什么意思。” 第五百八十六章 阴云下的众生 武夫第五百八十六章阴云下的众生漫漫长夜即便再长,也总归会天亮。 当黎明来临的时候,黑夜里发生的那些故事也就变成了故事。 昨夜发生的故事,到了天亮的时候,很多人便知道了,一场刺杀,无疾而终,那位所处于事件最中心的年轻武夫消失在了黑夜里,左卫发了半夜的疯,后半夜又变得如此沉默,快天亮的时候,人们知道了一个消息,那位当初随着皇帝陛下打天下的淮南侯死了。 对于淮南侯,神都的大人物们知道许多,知晓这位当初跟着皇帝陛下的武夫功勋卓著,也知道他因为旧事淡出朝野十几年,几乎所有人都要将其忘记之时,他却死了。 其中的联系,谁都能想明白一些。 不过所有人都好奇的事情,还是陈朝去了什么地方。 那一夜之后,陈朝便不见了踪影。 …… …… “身处事件中心,又无法挣脱,更无法决定自己的未来,在此刻消失倒是极好的选择,离开神都,离开大梁,也不必让陛下为难。” 每年春日,宰辅大人便会收到白鹿州送来极好的春茶,也会邀请好友太史令在府上煮茶闲聊,如今又到了喝茶的时候,正好这神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也就把话题放在了这上面。 太史令看着眼前茶水冒起的白雾,感慨道:“他有如此身份,陛下还能容他如此久,陛下这心胸,的确并非常人。” 对于皇帝陛下,满朝文臣可以说是又爱又恨,太史令 作为史官,皇帝陛下的一言一行都要记录在册,自然会显得客观许多。 宰辅大人端起茶碗,吹了口热气,说道:“淮南侯等人,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老臣,所以不管陛下怎么想,他们都不愿意看到江山重新交还给先太子一脉,所以那夜的那场刺杀,一定会发生,不过他们小瞧了那个年轻人,没能做成那件事。” 太史令问道:“陛下如何想?” 宰辅大人反问道:“你每日都在写陛下,为何看不透陛下?” 太史令犹豫片刻,还是摇头道:“帝心深沉,我的确看不透。” 宰辅大人想了想,说道:“陛下如何想,我的确也不知道,但很显然像是淮南侯这样的人,他们只会相信陛下其实想要杀了那个年轻人,所以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太史令喝了口热茶,有些好奇道:“那陛下到底会怎么做?” 宰辅大人感慨道:“陛下以武功登基,本身又是一位极为强大的武夫,但心思依旧缜密,帝王心术一点不弱于历代先帝,这么久以来都没有动作,不管是觉得后悔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真的欣赏,亦或是想要借此来将他身后的那些破落户都找出来,所以暂时不杀,现在都不是很重要了。” “如今是很多人要逼着陛下做选择,逼着陛下在极短的时间里做出选择。” 宰辅大人看着太史令说道:“有句话我一直觉得说得不对。” 太史令问道:“什 么话?” “他们说,在神都,陛下想杀谁,谁还能活着?我倒是一直觉得,有些人杀与不杀,什么时候杀,不是陛下能够决断的。” 宰辅大人端着茶碗,微笑道:“距离陛下举行宴会的时日不长了,想来在那场宴会上便会有个结果。” “我其实也很想借此看看,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 时间不会因为缺少了某一个人而停止向前,因为它本就是不属于任何人的,所以那一夜之后,时间一直安静地朝着前面走去,那一夜发生的故事没有人提起,就连扬言要上一封折子的叶大远,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放弃了这个想法。 安静的几天过去之后,宴会之前的最后一次朝会,已经召开。 这一次的朝会并不平静,发生了很多故事。 淮南侯之死的事情被人提了起来,虽然这位侯爷早就淡出朝野的视线,但毕竟是大梁朝为数不多的侯爷,如今死于非命,自然要查清楚。 “淮南侯死于利器,却又没有剑气,应当是刀伤,那一夜左卫副指挥使陈朝也消失了,臣等怀疑,他便是凶手!” 朝会上,几位武人站了出来,要让皇帝陛下彻查这件事。 大梁皇帝看着这几个武官,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陛下,淮南侯对朝廷有过大功,若是身死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管不顾,那岂不让朝野上下寒心?” 那些武官跪在大殿上,言辞恳切。 他们都 是曾经跟着眼前的皇帝陛下打天下的人,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是很有道理的。
“既然如此,便让大理寺去查。” 皇帝陛下坐在龙椅上,总算开口,不过说出这句话之后,很多人的脸色都有了些变化。 大理寺卿韩浦是朝中有名的孤臣,他没有什么朋友,让他来查这个案子,倒是谁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大理寺也本就是负责这类事情的,毕竟宋亭是淮南侯。 处理完这件事之后,皇帝陛下或许是觉得有些烦躁了,挥了挥手,便结束了朝会。 散朝之后,朝臣们的心情都有些沉重,本来是想着借着这件事看看陛下的态度,但好似谁也没有能看出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但明显所有人都在等之后的那场宴会,所以没有人说些什么。 …… …… 大理寺。 一身官袍的韩浦坐在椅子上,大堂里站着一群大理寺的官员,以及那具早就已经凉透的尸体。 淮南侯宋亭,这位身份显赫的家伙,死得有些简单了。 韩浦神情很凝重,依着他办案多年的能力,自然能够很轻易看出来宋亭是死在刀下,而身上残留的气息,其实又和那位左卫副指挥使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陈朝在杀他的时候,没有任何想要掩藏的心思。 到了此刻,想要结案当然很简单,可韩浦更清楚的是,要是这么结案,显然是不行的。 “淮南侯这些日子见过什么人,都给我好好查一 查。” “大人,既然已经锁定了死因,抓捕嫌犯不应当是当前最该做的事情吗?”大理寺的官员很不理解,看着自家大人,如今这桩事情整个朝野都在看着,显然应当尽快破案才是。 韩浦有些烦躁,看着眼前的官员说道:“陛下让大理寺查,说了只查谁杀了淮南侯?” 那官员一怔,“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废话,这位淮南侯都归隐多少年了,平日里什么都不掺和,平白无故死了?前因后果都不查清楚?” 韩浦平静道:“陛下想要的只是凶手吗?” 那官员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退了出去,没要多久,整个大理寺便开始忙碌起来,到处都是走动的人影,无数官员进进出出,抱着不知道多少卷宗。 “淮南侯死前几日曾经宴请过别人,这一点从那小院里采购的蔬菜瓜果就可以看出来,但是我们却很难找到那宴请的客人是谁。” 大理寺不愧是大梁朝的三法司之一,办案效率极为高效,只是短暂半天便查到了很多东西。 不过有些东西却在这里断了。 韩浦皱眉道:“那夜左卫副指挥使住处被毁,那些尸体呢?在什么地方,找到他们,查出他们的身份。” 做了多年的大理寺卿,韩浦自然有着最敏锐的判断能力。 “那些尸体被左卫带走了,如今应该是存放在左卫衙门里,只是左卫那位指挥使大人,好似这些天都没有出现在衙门里。 ” 官员有些为难,刑部也好,还是其他衙门,都会配合,但镇守使一脉的左卫衙门,却不属于他们管辖。 “大人,要不要向宫里请旨?” 有人开口,有些担心。 毕竟涉及的人还是他们左卫的副指挥使。 韩浦沉默片刻,说道:“本官会亲自去,你们继续查别的。” 说完这句话,韩浦坐上了离开大理寺的轿子,赶往了左卫衙门。 左卫衙门,按理来说,要设一位指挥使,两位副指挥使,但随着之前陈朝杀了一位副指挥使,后来也就没有增设副指挥使,如今宋敛和陈朝都不在,做主的居然是翁泉。 翁泉将韩浦迎了进来,没有任何犹豫的便带着这位大理寺卿朝着停尸房那边而去。 看过了那些尸体,韩浦很快便走了出来,皱眉问道:“你们还有别的线索吗?” 其实他早就该知道,查不出来这些尸体身前身份的,只是有些时候,不得不再来试试。 翁泉苦笑道:“宋指挥使说了,韩大人是最会查案的,要是韩大人都查不出来,就不会有人查得出来了。” “你们宋指挥使在什么地方,能不能带我去见见?” 韩浦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宋敛。 翁泉没有拒绝,很快便带着韩浦去见了宋敛。 宋敛在家里喝酒。 韩浦见到了宋敛,第一句话便很直白,“淮南侯宋亭死了,是陈朝杀的,但我要知道陈朝为什么要杀宋亭,那夜发生了什么?你知道些什 么,都告诉我。” 第五百八十七章 快要下雨了 武夫第五百八十七章快要下雨了宋敛看着韩浦,放下了手中的酒碗,说道:“他又不是喜欢杀人的家伙,既然他杀了人,自然是那人先惹他。” 韩浦微微蹙眉道:“也就是说,当夜是淮南侯布置的一场刺杀,没能杀死他,所以他便去杀死了淮南侯?” 宋敛平静道:“答案好像就是这样的。” 韩浦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儿,想了很多事情,在脑海里把前因后果梳理了一番,然后问道:“跟我去那座院子看看?” 宋敛没有拒绝。 两人很快便去了已经成了废墟的小院,不过被左卫保护得很好,没有外人能够靠近。 】 韩浦说道:“这里距离左卫不远,当夜你若是在左卫衙门里,那么应当会发现异常才是,但是你却不在。” 宋敛平静道:“有人支开了我。” 接着宋敛说了很多事情,都是那夜发生的故事。 韩浦的眉头一直蹙起,因为事情到了这里,便显得越发的复杂了,那夜的刺杀,早就不只是淮南侯一个人的事情了。 “他虽说爵位还在,但是早就没了官职,也没了权利,想要暗中做成这桩事情,至少需要些人配合,不然即便是找了些杀手,也不见得就能悄无声息地做成这件事,神都夜里……巡防营?” 韩浦坐在轿子里,自言自语说了许多,最后开口道:“去忠勇侯府!” 忠勇侯府离着不算远,韩浦到了之后,说明来意,并没有受到阻碍,便进入了府邸之中,只是一进入府邸,这位大理寺卿便闻到了一大股浓郁的药味。 管事低着头,轻声说道:“侯爷染了重病,暂时说不了话。” 韩浦在门口看着那里面躺着的忠勇侯,沉默了很久,暂时说不了话,就说明他其实知道些什么,但有些人不让他说话。 韩浦在门口站了很久,没有走进去,也没有浪费口舌去问什么,既然说不了话,那么问什么,都不会得到答案。 回到大理寺之后,韩浦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因为他们遇到了很多麻烦。 这些麻烦本身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既然有麻烦,那就说明他们会牵扯很多人,很多的大人物。 忠勇侯张玉算是大人物吗? 他是当年那场战争里功劳最大的人,是陛下钦封的忠勇侯,但他此刻说不了话,好似是在明哲保身。 这样的作为,倒也可以说明实际上他会跟这场刺杀不是有太多关联? 淮南侯宋亭为什么要杀陈朝? 这当然是因为陈朝的身份,虽说只是传言他是先太子一脉的后人,但实际上很多人已经确信了,淮南侯作为那批老人之一,自然担忧,所以动手在情理之中,这便是事情的由来? 忠勇侯张玉肯定知情,但他却在此刻病倒了。 正在韩浦思索的时候,大堂走进来一个官员,一脸为难地看着韩浦,“大人……” 韩浦看向眼前的官员,问道:“何事?” “堂外有人来了。”那官员往前走了几步,靠在韩浦耳边轻声道:“大人,有人来了,说是知道些线索。” 韩浦皱眉道:“他说了些什么?” “那人不肯说,说非要见到大人之后,才会告诉大人。” …… …… 大理寺对于宋亭的死,仍旧在查,也派出了许多官员去找陈朝,但始终没有结果。 陈朝好像消失了。 但所有大人物都知道,陈朝并没有离开神都。 只是这个年轻人,始终不见踪影,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或许有人知道,但此刻都没有想要找到他。 眼瞅着陛下的宴会就要召开了,礼部的官员越发地忙碌起来,上上下下很多事情,他们都要在规定的时间里解决。 皇帝陛下的宴会每年都要召开,但往年都不受皇帝陛下自己重视,可如今这个当口,谁都知道不一样,所以礼部更加认真,不想出现一点纰漏,因为他们并不想承担什么本来不该自己承担的。 如今的神都,像是平静的一片湖泊,但谁都知道,在湖面之下,暗流涌动,一个不好,就是惊涛骇浪。 在湖面上的那些小舟,谁都要小心,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遭受无妄之灾。 礼部的官员开始派送请帖,这次宴会严格意义上来说,并非只针对朝臣们,一些世家大族也会收到。 像是魏氏谢氏之流大世家,往年间也会收到,这是大梁朝对他们的尊重,但他们的家主却不见得会去参加,但也会派出比较重要的人物。 表面上的尊重总是要给的。 “陛下明日申时在宫里设宴,不知道谢氏会有几人参加?”
礼部的官员将请帖送到了谢氏祖宅门口,看着眼前的管事笑着开口。 谢氏管事看了一眼眼前这位礼部官员,认真说道:“这一次老家主会亲自去,只有一人。” “老家主?” 礼部官员一怔,谢氏作为大梁最大的两座世家大族之一,那位谢氏老祖宗更是历经早就不止一朝,平日里决计不会出现在众人眼前,只怕已经有好多人将其遗忘,可为什么这一次又要亲自赴宴? 管事点点头,轻声道:“陛下盛情邀请,老家主自然不能推辞。” 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客套话,但礼部官员还是压下了心中的震惊,说了几句闲话之后,离开了此处。 与此同时,送请帖到魏氏的礼部官员也得到了一个让他们震惊的消息。 魏氏家主也要出席这次宴会。 大梁两大世家的家主,虽说不见得在朝中有什么官职,但他们两人毫无疑问,都是大梁朝的大人物,像是这样的大人物,平日里不管做些什么,都注定会引发很多人的猜测,如今都选择要参加这场宴会,这对这场宴会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怕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了。 随着请帖一张张送出,更多让人震撼的消息也跟着传了出来。 各大世家的家主,这次都要出席宴会。 这样的事情真的很罕见,除去开国初年和之后大梁朝的几次大事之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 无数世家大族的家主都要出席宴会,岂不是意味着这场宴会一定会有他们认为的大事发生。事情很复杂。 但礼部的官员却无法多想,因为他们并非真正的大人物,只能忠实履行自己的职责。 一位礼部官员来到了书院,先是将请帖送到了魏序手中,同时微笑问道:“魏先生,院长大人会出席吗?” 魏序接过请帖,点头道:“老师会出席。” 那礼部官员一怔,虽说在来之前,便已经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但也没有想到居然书院院长大人竟然真的要出席这场宴会。 他张了张口,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告辞。 不过他却没有马上离开书院,而是来到了那座湖畔小院前,敲开了门。 婢女柳叶站在门前,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礼部官员。 “谢姑娘在吗?陛下明日召开朝会,邀请谢姑娘入宫参加。” 礼部官员其实自己也很疑惑,谢南渡在朝中没有官职,虽说出身显赫的谢氏和书院,但这两者虽然都会收到请帖,可万万没有理由单独拿出一份请帖来送给谢南渡,这样的事情在以前从未发生过。 但宫里来的人便是这么嘱咐的,说是陛下的意思,既然是陛下的意思,他一个小小的礼部官员,也就不敢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 “小姐……” 柳叶在短暂的失神之后,朝着院子里喊了起来。 谢南渡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接过请帖,微微点头道:“劳烦大人了。” 礼部官员微微一笑,但却没有离开,反倒是又拿出一份请帖,递给谢南渡,“陈副指挥使的请帖,也一并交给谢姑娘了。” 谢南渡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有些好奇道:“为何?” 礼部官员说道:“宫里的意思是,虽说如今不知道陈指挥使在何处,但想来只有谢姑娘知道了,作为在京的官员,这一次都能收到请帖,陈指挥使这份请帖,拿给谢姑娘最为合适。” 陈朝是左卫的副指挥使,按理来说,送到左卫去最是合适,但左卫衙门不见得能知道陈朝在什么地方,所以拿来给谢南渡,是最好的选择。 谢南渡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礼部官员笑道:“那就不知道了,可我也是听命办事。” 谢南渡没有多说,只是伸手接过了请帖。 礼部官员点点头,然后告辞离开。 谢南渡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很久,然后才转身回到了屋檐下,坐在椅子上,好似在想些什么事情。 柳叶忍不住问道:“小姐,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谢南渡说道:“我也不知道。” 柳叶皱眉道:“他都不把这些事情告诉小姐吗?” 谢南渡默不作声,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说道:“柳叶,你先回去吧。” 柳叶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低头说了一声好的,然后退了出去。 天色渐晚。 谢南渡坐在屋檐下看着月挂夜空,一片月光洒落,然后她仰起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院的门被人推开,有个年轻人悬着刀,来到院子里,一脸疲态。 第五百八十八章 都来了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平生未知寒的武夫 御兽师? 第五百八十九章 叔侄(一)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平生未知寒的武夫 御兽师? 第五百九十章 叔侄(二)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平生未知寒的武夫 御兽师? 第五百九十一章 叔侄(三)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平生未知寒的武夫 御兽师? 第五百九十二章 叔侄(四)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平生未知寒的武夫 御兽师? 第五百九十三章 叔侄(五)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平生未知寒的武夫 御兽师? 第五百九十四章 叔侄(六)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平生未知寒的武夫 御兽师? 第五百九十五章 叔侄(七)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平生未知寒的武夫 御兽师? 第五百九十六章 叔侄(八)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平生未知寒的武夫 御兽师? 第五百九十七章 请陛下退位 武夫第五百九十七章请陛下退位四叔?朕? 这两个词在众人耳畔缓缓响起,然后经久不散。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陛下是灵宗皇帝第四子,是前朝废帝的亲叔叔,如今能这么称呼皇帝陛下的,只有两人,要么就是陈朝,要么就是已经死去的废帝。 但后面那个朕字,便已经说明了来人的身份。 那位传说中葬身于皇城大火里的废帝。 虽说想到了这点,可朝臣们却没有任何一人马上相信,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让人震撼了。 今日虽然已经发生了许多让人震撼的事情,但所有的震撼,到了这声四叔和朕之前,到了这个男人出现之前,都显得没有那么震撼了。 众人缓慢地转过头去,看向那边的来人。 一道身影正缓步走来这边,脚步声很轻,但几乎每一步都落到了众人的心上。 直到那人缓缓来到席间,所有人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是一张差不多而立之年的脸,有些沧桑,但却没有那么沧桑。 那人和陈朝有几分相似,但却不多,但实际上更像另一人。 那位早就早逝的懿文太子。 “陛下!” 有朝臣看着这一幕,当即老泪纵横,颤颤巍巍朝着那人跪了下去。 大梁朝的诸多官员,并不都是在皇帝陛下即位之后,才选择入仕的,除去有些灵宗皇帝朝便入仕的官员之外,在废帝当朝时候便已经入仕的,更是不在少数。 他们自然亲眼见过那位。 如今虽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眼前的这位陛下面容沧桑了些,但那些人都还是很快认出了他。 一众老臣纷纷跪下,涕泗横流,一时间,哭泣之声不绝于耳。 “谢尚书,你好歹也是个读过圣贤书的人,怎么君臣之道都不知道了,在你心中,朕就不配执掌天下?” 废帝看向满头白发的谢氏老祖宗,“皇祖父这等明君,在谢尚书嘴里,一文不值?” 废帝一身帝袍,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看着那些不断哭泣的朝臣,笑道:“朕还以为这天下,到处都是些乱臣贼子呢?结果还是有些忠臣贤良的。” “四叔,既然觉得天下太重,便把朕的天下还给朕吧。” 废帝缓缓一笑,“天下归还给朕,四叔继续去骑马打猎,岂不更好?” 废帝看向大梁皇帝,满脸笑意,看不出来有什么怨恨,反倒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只是谁都知道今日是极为重要的日子,虽然有些朝臣在哭泣,但其余的官员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一位是当朝的皇帝陛下,握着真正的天下,一位是前朝的皇帝陛下,有着大义的名分在手。 大梁皇帝看着废帝,感慨道:“当年那把火,放得倒是恰到好处。” “四叔,若无当年那把火,朕现在还能站在你面前跟您说话吗?” 废帝负手而立,淡然不已。 “你真觉得朕不知道你当日未死?没有那把火,你一家老小,就活不了?有那把火,朕不想让你走,你就能走得了?” 大梁皇帝摇头道:“非得做得这么决绝做什么。” 废帝讥讽道:“四叔何必此刻又来说这些,成者王侯败者寇,朕当年输给了四叔是事实,可如今,朕不见得还会再输一次。” 大梁皇帝平静道:“怎么?出去这十几年,觉得自己修成了个绝世强者,要来取朕的命?” 懿文太子在当年是出了名的天赋异禀,在诸皇子里,光论修行天赋,也只有大梁皇帝能和他比肩,身为他的子嗣,只怕修行天赋也不会很差,便如同陈朝这般,不早早便成了如今大梁朝的年轻一代里的第一人吗? 废帝也是懿文太子的子嗣,修行天赋自然不差,但再厉害,能够和现如今早就已经走到了忘忧尽头的皇帝陛下相提并论吗? “论其武力,这个天下自然没有多少人能和四叔相比,但天下真的只是谁的拳头大谁就能坐上这皇位吗?四叔,治天下,需要的是人心,您坐了这十几年,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废帝淡然不已,如今那些还跪着的朝臣,还在哭泣的朝臣,便是所谓的人心。 他作为灵宗皇帝亲自选定的继承人,有着大义和名分在手,自然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四叔既然觉得累,那便退位吧。” 废帝说了很多话,说到现在,终于说出了最为重要的一句话。 之前人们说陈朝要来夺回这天下,尚有不少官员觉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毕竟陈朝虽然是懿文太子子嗣,但毕竟是庶子,而且当年皇位传承也是传给废帝的。
但如今废帝亲自回到了这里,便不再有这样的问题。 天下只怕没有人敢说这天下属于他是不对的。 大义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 他能困住很多人,能让无数人因此而沉默。 “老臣请陛下还政于先帝。” 当年废帝自焚之后,皇帝陛下登基,并未为这位废帝定下庙号和谥号,虽说当初也在朝野惊起无数非议,但最后却都被压了下来。 一位礼部官员颤颤巍巍开口,“以礼法而言,先帝既然归来,陛下自当退位。” 这位礼部官员是当世有名的大儒,对礼法极为看重,要不然也不会在礼部任职。 “请陛下退位,还政于先帝!” 一时间,声音都响了起来。 那些老臣缓缓开口,在此刻纷纷表露了自己的态度。 这里面,有一些人一直守着规矩,只是因为当初废帝一家尽数葬于火海,才会认可大梁皇帝登基,也有些人早就受过灵宗皇帝和懿文太子的恩惠,所以此刻便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这便是废帝口中所说的人心。 一整座大梁朝实在是太大太大,声音有很多,态度也有很多,皇帝陛下登基之后,对方外的态度,对妖族的态度,那些铁血手段,并非每个人都喜欢。 只是之前没得选,如今却有了选择的余地。 “陛下,既然大势所趋,臣也觉得陛下该退位了。” 安静片刻之后,一位世家家主终于开口。 这是阳氏的家主,阳氏起于青山,后迁入神都,虽说家族势力一直算不上一流,但也传承了数百年,之前发生的一切,全部都是朝中的官员在说谎,这些出身世家的大人物,一直都没有开口。 直到现在。 这位阳氏家主走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随着阳氏的家主开口,之后又有几位世家家主开口,说了相同的话。 都是一个意思。 请陛下退位,还政。 大梁朝立国以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故事,当然这样的故事在历史上也不罕见。 随着窸窸窣窣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在席间还坐着的人便不多了。 不过谢氏和魏氏的家主,始终没有说话。 谢氏早就在之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知道是不是会很后悔。 至于魏氏,则是一直没有动作。 说起来魏氏的底蕴要比谢氏深厚得多,在许多重要的故事里,都有着魏氏的身影,他们也向来是最为沉稳的,要不然也不可能一直屹立在朝堂上。 看着这些口里喊着让自己退位的朝臣和世家家主们,大梁皇帝沉默着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 天已经很晚了。 这场宴会从申时召开,到了如今,天都已经黑了。 “所以说,按着道理,朕理应退位了?” 大梁皇帝看着在场的官员们,几乎有三分之一,都是这么认为的。 “陛下,臣执掌礼部,依着宗法舆情,陛下理应还政!” 礼部的那位老臣站出来说话,很坚定。 “说起道理,这里不是有一位最懂道理的读书人吗?” 大梁皇帝看向书院院长,笑道:“院长以为如何?” 院长的确是天底下最大的读书人,他本就代表着天下读书人的意志,他此刻表态,或许会成为事情的转折。 只不过同样的问题,之前大梁皇帝便问过一次,不过当初的院长并没有回答,如今再问,会有答案? 院长还是站了出来。 众人紧张起来,书院虽然从来不干涉朝政,但院长作为书院院长,一言一行之间,也自然能影响很多事情。 所有人都看向院长,看向这个天下读书人的领袖。 他态度很关键。 废帝微微蹙眉。 在神都,大梁皇帝最为倚重的镇守使已经离开了神都,前往北境,若是院长也选择站在皇帝陛下的对立面,那今日的事情,便几乎是尘埃落定。 “院长,朕有一事告知。” 院长还不曾开口,废帝还是忍不住说话了。 院长微笑道:“请说。” “先帝并非死于暴毙,而是死于朕四叔之手。” 废帝缓缓开口,这句话里的先帝,自然指的是懿文太子。 在废帝即位之后,这位始终没有登基为帝的懿文太子,被追封孝康皇帝,庙号兴宗。 这个消息,比之前的任何消息,都要更石破天惊! 第五百九十八章 既然要选,选我也很好 武夫第五百九十八章既然要选,选我也很好群臣无言。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若是当真,那么只怕朝野之中,再也没人能够站在皇帝陛下这边。 懿文太子本就是灵宗皇帝钦定的储君,若是他不死,所有的故事都不会发生,若是他的死亡,来自皇帝陛下,那么天下也好,民心也好,还是诸多朝臣和那些世家大族也好,都没有任何理由站在皇帝陛下身侧。 除去那几个跟着皇帝陛下一起起事的臣子,剩下的朝臣官员,只怕都不会选择站在他身旁。 院长看着废帝,说道:“凡事都要讲证据,你有证据吗?” 废帝澹然道:“先帝早已踏上修行之道,说暴毙想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吧,灵宗皇帝诸位皇子之中,先帝最为出彩,如果先帝故去,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听着这话,朝臣们都忍不住想起来那些久远的故事,灵宗皇帝有着很优秀的两个儿子,都是嫡子,把皇位传给他们其中任何一个都没有问题,只是懿文太子不仅更得人心,也是嫡长子,故而储君之位早就定下,若是没有意外,大梁朝的下一个皇帝,便会是他。 当懿文太子坐不上皇位的时候,诸皇子之中,谁最有可能受益? 自然是如今的皇帝陛下。 “可惜啊,皇祖父早就看出你的狼之野心,并未将皇位传给你,你计划落空,也不甘心,才有了后来的这场兵变造反。” 废帝轻描澹写,叹气道:“说来说去,一把椅子,便不顾亲兄弟之间的感情,四叔你还真的够狠。” 依着废帝的话语去联想,很多人已经默认了是这么个故事。 院长也沉默了。 他和大梁皇帝以及懿文太子都是好友,虽说天下更替的事情他可以不管,但若是大梁皇帝当真杀了懿文太子,那么他便只有站出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很显然,眼前的废帝也知道那层关系,所以现在想要竭力地用大义用名分,来完成自己的复国大事。 “可证据呢?” 就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说话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陈朝。 他站了出来,看着眼前的废帝,再次问道:“证据呢?” 废帝皱眉,有些无法理解地看向陈朝,“你在说什么?!” 陈朝只好再次重复了一遍,“证据呢?” 废帝怒道:“这还需要什么证据,不是一目了然吗?你身为先帝的儿子,难道不为先帝报仇,反倒是要站在他那边吗?” 陈朝说道:“杀父之仇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不需要证据,只凭借推断就可以吗?” 废帝冷声道:“朕说话一言九鼎,难道会编出一个故事来骗你吗?” “我很小的时候,你说太子府里那口井中有月亮,让我跳下去捞,后来你又送来糖丸给我吃,但实际上那却是毒药,至于你和太子府的管事说如何针对我和我娘的事情,我也还记得。” 陈朝看着废帝,平静道:“还有很多故事,你想听吗?” “不可能,朕怎么可能做这些事情?” “你有证据吗?!” 废帝有些气急败坏。 他有些不太理解,当初那些故事,他都几乎快要忘记了,那会儿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记得? 陈朝平静说道:“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太子府的管事都早就死了,我当然没有证据,可我是你的亲弟弟,我难道会污蔑你吗?” “怎么不可能?你即便是朕的弟弟,也说不定会站在他那边!” 废帝瞪着陈朝,眼中有些怒火。 “所以你即便是陛下的侄子,自然也有可能污蔑陛下,你即便是皇帝,也有可能说假话,这天底下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是假的,是杜撰的,一切都需要证据。” 陈朝看着在场的众人,平静道:“我没读过太多书,也知道口说无凭的道理,你们当中有很多人都比我读的书多,为什么会相信一个没有证据没有左证的故事。” “如果大家喜欢听推论,那我也有推论,如果是陛下杀了我父,灵宗皇帝也知晓,那么为何灵宗皇帝不杀了陛下,又不传位给陛下,留着他岂不是一大隐患?” “倘若陛下真想赶尽杀绝,为何早先在知道我的身份的时候,不顺势杀了我?甚至可以在流言起来的时候,便对我暗下杀手?” “反正依着你们看,天下理应在很多事情之前,那么为了天下,自然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为什么不做?” “还有您,院长大人,您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你知道天下最多的道理,我想知道,这个道理是不是这么讲的。” 说到这里,很多官员们都沉思起来,废帝的推论自然很有道理,但的确差了证据,尤其是当提出疑问的人也是懿文太子的儿子的时候,废帝的言语,便不再那么有力量。
陈朝看着院长,眼神里的情绪直白。 只需要一个答桉。 院长笑了笑,说道:“自然需要证据,如果没有证据,杀了人如何定罪?如果没有证据,天底下的故事都变成真的,那么岂不是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了,院长是选择站在大梁皇帝这边了。 “可无论如何,这天下理应是懿文太子一脉的,陛下不管对没对懿文太子动手,也应当还政才是!” 那位阳氏家主开口,声音很大,能够感觉到他的决心。 这本来就是废帝想要的局面。 还是大义。 一片附和声响起。 都是早有预谋的说法。 “我倒是想问阁下一个问题,你们是想要一位贤明的君主,能够做些事情,为天下万民谋福的,还是想要一位没有能力且刻薄寡恩的君主?” 还是陈朝在说话。 阳氏家主一怔,废帝是什么样的皇帝,朝臣自有公论,自然及不上大梁皇帝,可他们抱着大义,怎么会放手。 “不管如何,天下既然灵宗皇帝是交到懿文太子一脉的手上的,我等便该秉承灵宗皇帝遗志!” “对,灵宗皇帝的遗志,我等应当遵循。” 面对这些声音,陈朝叹气道:“真是可笑啊。” “说起来灵宗皇帝血脉,陛下难道不是?为何皇位就非要传给他才算是践行灵宗皇帝的遗志?灵宗皇帝的遗志?到底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那是要我大梁日渐强盛,面对方外也好,面对妖族也好,始终能挺直嵴梁,让我人族不受妖族欺辱,不再重现当年耻辱!” “这等遗志,陛下难道不是贯彻得很彻底?这等遗志,难道不是大梁历朝先帝的共同遗志?!” 陈朝盯着那些人,漠然道:“再说懿文太子一脉,如果非要还政,为何一定要给他,我不是懿文太子的儿子吗?” 听着这话,众人都很沉默,反倒是废帝最先反应过来,发出了一声刺骨的冷笑,“你这个庶子,你怎么敢觊觎大位的?你也配?!” 陈朝看向废帝,平静道:“我有时候觉得你很蠢,你当真觉得,这天下要回来,就是你在掌控吗?真的甘愿做一个提线木偶吗?”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废帝能够出现在这里,身后肯定少不了方外的影子。 真要让废帝重新登上皇位,那么大梁这些年的努力,全部都会付诸东流。 朝臣们在逼宫,方外的人说不定藏在暗中。 这个局面本就很麻烦。 “你也配说朕什么吗?” 废帝冷笑一声,“你不过是一个私生女的儿子,你……” 废帝的声音,戛然而止。 “陛下?!” 所有人都惊了。 在电光火石之间,废帝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咽喉,鲜血不断冲他的嘴里冒出来,很快便让他说不出话来。 一道刀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抹过了他的喉咙。 在朝的众人没有一个人能带刀。 除了陈朝。 他本就有带刀之权。 他本来就离着废帝很近,加上他是一位彼岸境的武夫,出刀本就在眨眼之间。 废帝即便这些年有些进步,但哪里是陈朝的对手。 废帝一脸不敢置信的缓缓倒了下去。 陈朝的刀在滴血。 他很平静的看着快要死去的兄长。 “你在干什么?!” 那些心系废帝的朝臣目眦欲裂,根本没有想到陈朝会在这个时候悍然出手,杀了自己的兄长,这位前朝的皇帝。 “你本来就不当我是你的弟弟,还想杀我,我杀了你,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陈朝低着头,看着已经成为一具尸体的废帝。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一个人,能在此刻说出来什么话。 没有人会想到事情会这么发生,但事情确实发生了。 所有人都知道今夜肯定有人会死。 或许是大梁皇帝,或许废帝。 但没有人想到,杀人的那个人居然是陈朝。 片刻之后,陈朝抬起头来,看着所有人,“现在你们还要说还政的话,好像只能是我了。” —— 这个场景我想了很久很久,杀兄这件事,仙朝里小顾做过,但没有直接描写,而是后面的回忆,我一直挺遗憾的,倒不是说我有什么怪癖,只是我很想告诉大家,有些事情,是在亲情在上的,那就是对错。 第五百九十九章 天还没亮,要做点什么才好 武夫第五百九十九章天还没亮,要做点什么才好刀上的血滴干了。 云泥的刀柄从雪白复归漆黑。 但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陈朝缓慢收刀入鞘。 听着刀入鞘的声音,所有人才回过神来。 看着那具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所有人都还是很震惊。 今夜的故事实在是太过离奇了,但所有的离奇,都没有如今的这个结果离奇。 谢氏老祖宗看着那个一脸平静的年轻人,然后又看了一眼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丫头,她的脸上却没有什么震惊之色,好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看着那位倒在血泊里的废帝,谢氏老祖宗想到了很多,今夜的故事,废帝占着大义在手,无论他做些什么,皇帝陛下都不能动手杀他,和当年的自焚不同,他如今如果死在皇帝陛下的手上,那么天下所有人会怎么看皇帝陛下? 而废帝很明显知道这点,所以他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即便所有人都知晓他身后肯定站着方外的某些人,但却没有证据。 所以没有人能杀他。 皇帝陛下杀了他,那么花了十几年积蓄起来的那股气,便会就此散开,整个大梁再也不会是一个整体,人心离散,那些中立的朝臣们,都有可能对皇帝陛下失望。 可他又不得不死。 如果他不死,那么那把椅子谁来坐? 大梁皇帝不会让出来,因为废帝身后有方外,他势必和方外达成了某种协议。 可以说,废帝今夜出现在这里,无论生死,都是方外想 要看到的。 这本就不是一个可以选择的东西,而是无论怎么选,都会有着极大的代价。 所有人都在局中。 局中人怎么能破局? 谢氏老祖宗深深看着陈朝。 是的,只有陈朝。 只有他才能破局。 废帝有大义在,有方外的支持在,他活着,一切故事都有可能发生。 可他总不会一直活着。 大梁皇帝不能杀他,不代表着别人不能杀他。 只是想要杀他,需要极大极大的勇气,换做任何一个人,只怕在此刻都没有这样的勇气。 只有陈朝动手杀人,才会让一切都烟消云散。 想要让皇帝陛下还政的人们没了人选,想要以此逼迫皇帝陛下的人们没了理由。 正如陈朝所说,现在你们只能选我了。 可没有人会选他。 谁会选一个当着他们面杀了自己兄长的人? “你们还要说什么吗?” 陈朝看着众人,笑了笑。 吐出一口浊气。 也算是卸下了很多东西。 那个局从此不在了。 他不必再成为谁的棋子了。 “陛下,此人胆大弑君,丧心病狂,天理难容啊!” 有官员反应过来,立即开口。 大梁皇帝看了那人一眼,问道:“君在何处?” 那官员一怔,随即脸色难看起来,自知失言,重重跪倒,“臣失言……” “朕这个侄子,到底是受了方外蛊惑罢了,来人,将尸首收敛,找个地方安葬便是。” 大梁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冷淡。 “可那毕竟是懿文太子的血脉,是皇室 中人……” 有官员开口,老泪纵横,他们仿佛刚看到曙光,可曙光刹那之间便已经消散,这巨大的打击,让他们很难接受。 “所以他就不是了?” 大梁皇帝叹气道:“皇兄已经故去多年,朕又怎么舍得杀他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呢?” “你们既然念着皇兄的好,又怎么会忍心看着皇兄绝后呢?” …… …… 宴会开了很久,天早就黑了。 皇城里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一般,普通人不知道这段时间,在那座皇城里发生了什么足以让天下震动的事情。 但当然也有人知道。 痴心观观主站在距离皇城不远处的高楼上,看着夜空里的明月,喟然叹道:“谁又能想到故事是这么写的呢?” 他身旁同样站着一个道人,身材高大,想着之前发生的故事,也摇头道:“我还以为陈澈最后会忍不住,直接站出来杀了那家伙,但没想到,他还真能忍。” 观主摇摇头,说道:“我倒是觉得,不是忍,是他压根没想杀死自己侄子罢了,当初那场大火,我仔细推演过,他至少有十六次机会找到那废物,然后杀了他,但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任由他离开,这不是不想,还能是什么?” 高大道人皱眉道:“他这样的帝王,居然也会念着这些?” 不管是史册上,还是那些故事里,做皇帝的,向来把天下看得最重。 “不然呢?他们花了很多年,做了这么多布置,为什么 会失败?” 观主笑道:“真是出乎意料的故事啊,让所有布置都付诸东流了。今夜之后,大梁朝便更如同一块铁板了,仔细想想,这位皇帝陛下的心机手段不比他的境界差,我甚至怀疑当初他让那废物离开,也是想着有今日这一天了,我们在算计他,他何尝不是在借我们的手,清理那些不容易看到的东西。”
高大道人诧异道:“要是这般,那他也太可怕!” 观主叹了口气,笑道:“这样一个有意思的人,我真的有点舍不得杀他了。” “可惜了,他要是动手杀了那废物,那我还能让他一直坐在皇位上,可他既然没杀,我们就只能杀他了。” 观主喃喃道:“可他真的不好杀啊。” 高大道人沉默不语。 能够和妖帝交手而不败的人,从来都不好杀。 “这样也好,他赢了一次,反倒是好事。” 观主笑着开口,然后消散在原地,就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 …… “传陛下旨意,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忠勇侯张玉官复原职,今夜率巡防营巡防神都,匹马不得出城。” “右卫指挥使宋敛,统领左右两卫,兼领刑部供奉,立即搜查神都各处府邸,务必要将方外内奸彻底清除,许宋敛便宜之权,遇事可自行处置。” “天御院全力配合右卫指挥使宋敛,一概事情,由宋敛决定。” “其余各部衙门,皆听从宋敛调遣。” 旨意一道道从宫里发 出,一道道人影离开皇城禁地,前往各处。 宴会结束了。 但今夜的故事,并不会结束。 大梁皇帝看了陈朝一眼,然后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李恒轻声道:“诸位大人可以回府了,希望明日朝会,还能看到诸位大人。” 听着这话,所有心中有鬼的人都脸色不太自然。 今夜势必是一场大清洗。 在这之前,他们所做的一切准备,都会在今夜之后,再也不存在。 谋划了很多年的事情,在今夜戛然而止。 有些人在找寻陈朝的身影。 找寻着那个罪魁祸首。 但很快人们才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皇子们也缓慢离开,二皇子眼中有些不甘之色,但到了此刻,不会有人还想起他。 大皇子和二皇子在宫门处相遇,大皇子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弟弟,咳嗽几声,叹气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二皇子冷着脸,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登上马车。 两位皇子的马车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 …… 神都到处都是声音,涉及了很多人。 三法司、六部衙门、左右两卫、天御院、巡防营…… 神都几乎所有的衙门都被涉及了。 今夜的事情,只怕比当初皇帝陛下登基之前那一夜的动静还要大。 出现了很多古怪的事情,比如大理寺的衙役去抓了刑部的官员,而刑部的衙役又抓了大理寺的官员。 荒唐的故事,在这里一直上演。 这是个不眠的夜晚。 在这个黑夜里,许多早 就潜伏进神都的前朝余孽,被抓住,然后带走,许多窝点被清除。 许多平日里不曾露面的强者,此刻都参与到了抓捕之中。 人们从来没有想到,神都还有这么多藏在暗中的强者,但好像又是很合理的事情。 但这些事情里,却没有陈朝的身影。 他再次消失了。 没有人关心他去了哪里。 所有人都来不及关心。 …… …… 二皇子府邸,二皇子刚回到府邸,脸色阴沉的他刚刚来到院子里,便被一个端着水盆慌不择路的婢女撞了一下。 婢女害怕的马上便跪了下去,“殿下饶命,奴婢知错了。” 二皇子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拿过水盆,朝着婢女的脑袋便砸了下去。 只是一下,那婢女便头破血流,可二皇子却没有停下,只是拿着水盆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婢女的头上。 最开始婢女还忍着没有叫出来,但到了后来,却是根本没办法叫出来了。 二皇子身后的仆从看到这一幕,都低下了头。 没有人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婢女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 二皇子却仍旧砸着。 很久很久。 婢女的脑袋已经看不出来是个脑袋了。二皇子才停了下来,来到一旁的水池边开始洗手。 手上的血迹缓缓散去。 被水池里的那些游鱼吸入肚中。 水面倒映着二皇子有些狰狞的脸。 “咚咚咚。” 就在此刻,二皇子府邸的大门那边,传来了敲门声。 一个一身黑衫的年轻人,正站在 门前,十分认真地敲着门。 他悬着刀。 第六百章 子不知父 今夜的神都,一定有很多地方会响起敲门声。 但只怕不会包括二皇子的府邸。 他是皇帝陛下的儿子,是嫡亲血脉,理论上不会和方外有任何关系,也不可能是大梁朝的鬼。 天下都很有可能是他的囊中之物,他本就不必去做些什么。 二皇子坐在水池边,手从池子里拿出来,湿漉漉的,还一直在往下面滴水,听着敲门声,二皇子掀起自己的衣袍,然后仔细地擦了擦手。 然后二皇子开始仔细打量自己的双手,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大门那边。 “殿下……” 皇子府邸的管事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眼前的二皇子。 二皇子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平静道:“去杀了他。” 他开口说话,自然不是针对的这些管事,而是皇子府里豢养的强者,作为大梁朝的储君人选之一,自然会有无数强者会在府里护卫他。 几道身影沉默地从府邸各处出现,然后越过高墙,来到府邸外面。 很快,外面便起了些声响,是重物狠狠跌落在地面的声音。 很嘈杂的声音,不断传出来。 皇子府的几位管事,听着这些声音,都露出有些恐惧的表情,即便他们身在皇子府,本就不用在意很多事情,但今夜的神都实在是太乱太乱,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 在普通人眼里,他们这些管事是真正的大人物,但在真正的大人物眼里,他们也只是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所以这座王朝最上面发生的那些故事,他们一无所知。 “殿下,要不要……” 管事们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很悲哀地发现,他们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皇子坐在水池边,没有说话,只是冷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孤是皇子,是父皇嫡亲血脉,天下有谁敢找孤的麻烦?” 管事们纷纷低头告罪,但这句话的确没能让他们心安,反倒是让他们更加惊慌。 毕竟门外的景象虽然他们看不到,但谁都知道此刻肯定有人正在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仿佛很久,又仿佛才过了一刹那。 门外的声音停了。 一座皇子府,此刻变得无比安静,仿佛再也没有什么声音,直到片刻之后,池子里的游鱼惊出的浪花声终于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大门前没有再次响起敲门声,但片刻之后,随着轰的一声,一座大门,骤然倒下。 朱红色的大门,碎成了几块木板。 “大胆,怎敢擅闯皇子府邸?你不怕死吗?” 看着那个出现在大门处的黑衫年轻人,有皇子府的管事壮着胆子开口,声音颤颤巍巍的。 “杀了他。” 二皇子没等那个年轻人说话,再次开口。 这次皇子府的强者们早就已经损失殆尽,只有眼前这些管事了。 管事们咬了咬牙,然后朝着前面冲了上去。 没过多久,便成了一地尸体。 终于走到院子里的年轻人看着坐在水池边上的二皇子,有些感慨道:“我还以为你这府上会有好些忘忧强者坐镇,结果一个都没有。” 二皇子看着眼前的陈朝,澹然道:“你来之前的确有,不过这会儿还不走,父皇会让他们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吗?” 陈朝点点头,深以为然,“做了这么多事情,还没做成,失败之后还不走,就是真的不想活了。” 二皇子扭头看了一眼水里的游鱼,“孤一直以为,孤就像是这水里的锦鲤,虽说看着风光,但始终是父皇池子里的鱼罢了,父皇这般强大,像是一座无法攀登的高山,可孤也不想一辈子困在池子里。” “所以为了跳出池子里,你便要和方外勾结,难道没想过他们会借此害死陛下?” 陈朝的眼神有些复杂,眼前的二皇子,其实还是他的堂兄。 “那孤能怎么做呢?原本以为只要孤足够好,能让老大和老三都比不上孤,那把椅子就迟早是孤的,可你偏偏就来了,父皇对我们三个一直都那般澹漠,偏偏对你这却这般上心,最开始孤也觉得那或许是因为母后的嘱咐,但越看孤越觉得不是这个道理,他就是喜欢你,就是觉得你更像他,孤丝毫不怀疑,过些年,等到他死去的时候,会把这个天下交到你的手中。” 二皇子自嘲一笑,“花了那么多精力,才把天下从你们家抢过来,结果他倒好,最后又偏偏想着还回去……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我没想过要这座天下。” 陈朝摇摇头。 “你如何想重要吗?况且人都是会变的,真当到了那天,父皇将天下交给你的时候,你会怎么选,孤不知道,孤只是不想看到那天。” 二皇子认真看着陈朝,“所以你必须死。” “你死了,父皇就只能这在我们三人里选一个出来,老大那身子骨,看起来也活不了多少年,至于老三,不过是个孩子,那性子怎么做得好一个皇帝?!” 二皇子冷声道:“只要杀了你,皇位自然是孤的。” 陈朝看着眼前的二皇子,说道:“我离开神都之前在皇城里的最后一次见面,你就生出了要杀我的心思?” “你既然不能为孤所用,自然要杀。” 二皇子站起身来,没有任何隐瞒。 “这真是个不错的局,从我的身份入手,你谋划如此多,牵动如此多的人,你几乎差一点成功了。” “是啊,孤也以为孤会成功,但谁想得到,最后竟然等来的是那四个可笑的字。” 当一切都说明,当一切都等着皇帝陛下决断的时候,他只说了四个字。 朕不在意。 这四个字,让二皇子的一切谋划成了笑话。 “有没有想过,我没有出现的时候,为什么你不是太子?” 陈朝忽然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二皇子皱起眉,这个问题他曾经想过很多个日夜,有过很多个答桉。 或许是因为老大身后站着北境大将军,所以父皇即便不会把皇位交给他,也不会这么快立自己为太子。 也或许是父皇还想看看自己是否有能力肩负起这座天下。 可那些想法,那些答桉,二皇子都觉得不是真正的答桉。 “你知道?” 二皇子盯着陈朝,眼睛深处有些奇怪的情绪。 陈朝说道:“因为你不懂他。” 陈朝和二皇子都不知道,当初在宴会还没有开始之前,李恒曾经看着天空,发出过一次感慨,那就是子不知父。 其实他所说的子不知父,不单指二皇子。 皇帝陛下的所有子嗣都不知道皇帝陛下要的是什么。 “你们只当他和大梁历代皇帝一样,只当他和史书上的那些君主一样,所以你们看着那些史册上发生上的故事,去做一个认为他会喜欢的儿子,但你错了,陛下和史册上的所有皇帝都不一样。” 陈朝看着二皇子,平静道:“史册上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和他相似,以后说不定也不会有这样的皇帝出现。” 二皇子听着这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突然,他抬起头满眼怨毒地看着陈朝,“那又怎么样?即便孤不是他要的那种儿子,但要是没有你,这天下依旧会传到孤的手中!” 陈朝说道:“这样说来也没有什么问题,只要杀了我,也能解决问题。” 不等二皇子说话,陈朝又自顾自说道:“可我还活着。” “可你真的要杀孤吗?父皇能眼睁睁看着你杀了孤吗?” 二皇子癫狂笑道:“父皇即便再不喜欢孤,但孤始终是他的儿子,这一点又能怎么改变?!” “陛下既然知道你做了这么多,又什么都不做,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吗?” 陈朝很平静看着二皇子,今夜的事情,大梁皇帝已经知晓了所有事情,自然知道二皇子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二皇子有些颓唐地看着陈朝,自嘲道:“他真狠心啊,看着人杀自己的儿子,都不闻不问。” “可你呢?会杀孤吗?孤可是你的兄长!” 陈朝看着二皇子的眼睛说道:“我今夜已经杀过一位兄长了。” 宴会上的故事还没结束多久,想来没有人能在此刻便忘记。 “看来你的确和他是一样的人,怪不得他如此喜欢你。” 二皇子好似突然泄气一般,喃喃道:“所以,孤该死了啊。” “可谁又愿意就这么死去呢?” 二皇子忽然站起来,死死看着陈朝。 他也是修士,他也修行过很多年,天赋也算得上不错。 陈朝缓缓拔刀,轻声道:“我既然来杀你,你便不得不死。” 第六百零一章 人生无易事,故而万般难 武夫第六百零一章人生无易事,故而万般难工部的官员走了,但又很快回来了,带来了好些工匠,开始测量损坏的地方,今夜会发生很多事情,但是和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只是焦头烂额地想着,等到风波过去,那些在户部认识的熟人不知道还能剩下几个,户部本就出了名的抠门,这次再从那边拿钱,不知道还会不会那么顺利? 想到这里,几位工部官员就忍不住地叹气。 相反,皇城里的宫人只是提着木桶而来,开始将那些血迹清洗,故事是大人物们之间的故事,他们只用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别的事情不该他们操心,也操心不了。 李恒提着灯笼看着那些宫人将血迹清洗完毕,看着那些工部官员围在一起唉声叹气,听着隐约之间从皇城外传来的声音。 过了片刻,李恒提着灯笼朝着白露园走去,但没有发现皇帝陛下的身影,想着今夜皇帝陛下一定心情复杂,想着他也不想有人打扰,但李恒总觉得这会儿应该陪着皇帝陛下。 毕竟在这座偌大的皇城里,也就只有自己这个老仆,能够陪着皇帝陛下说些话了。 于是李恒提着灯笼开始在皇城里四处而走,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粒移动的光粒。 …… …… 或许是因为今夜一直都是别人在说话,所以陈朝在拔刀杀人之前说了很多话,不过在该说的话都说完之后,也就到了杀人的时候。 二皇子深吸一口气,庭院之间,刹那风起云 涌。 水池里的清水,在此刻都宛如被谁搅动,渐渐沸腾。 作为天下间最无敌的武夫之子,二皇子并没有选择武道修行,而是踏足修士行列,这本身就是他心中对于武夫的轻视,也或许就是大梁皇帝为何始终不喜欢他的缘由。 看着眼前这幕,陈朝沉默不语,提刀往前只是迈出一步,重重一脚踏向地面,一时间,整个地面,瞬间被强大的气机撕裂,无数条裂痕朝着眼前的二皇子蔓延而去。 二皇子脸色微变,大袖一卷,身后水池水波翻腾,破池而出,直接涌向天空,声势浩大不已。 大梁朝以武道立足,但何曾少过精妙修行法门,更何况二皇子作为皇子,自幼便有名师教导,根基打得不可谓不好,这些年若不是工于心计,一直猜想皇帝陛下的喜好,只怕大梁朝还真没有几个年轻人能和他比较。 池水如龙,朝着陈朝扑去,二皇子狞笑道:“孤即便非得死,也要带着你一起。” 陈朝充耳不闻,只是看着那条水龙扑向自己,没有任何举动,而是任由龙头撞在身上,只是顷刻间,龙头直接破碎,一条水龙,瞬间破碎,化作清水,洒落一地。 陈朝一身黑衫被清水打湿,但却没有任何别的伤势,仍旧往前走来的陈朝看着眼前的二皇子,平静道:“怎么?你真觉得自己能杀我?” 二皇子脸色难看,有些不敢置信。 刹那之间,陈朝已经到了二皇 子之前,没有挥刀,只是朝着二皇子一拳砸出。 二皇子双手交叉在胸前,但仍旧是被这一拳重重砸飞出去,撞入身后的假山之中,深深陷入其中。 陈朝来到假山前,伸手将二皇子扯了出来,重重砸向地面。 二皇子吐出一大口鲜血,只感觉浑身上下都要散架了一样。 陈朝低头看着二皇子,笑了笑。 笑容有些轻蔑。 二皇子仰头看着陈朝,咬牙开口道:“庶子!” 陈朝听着这两个字,皱了皱眉头,好奇道:“有什么关系?” 之前废帝也用这个来嘲讽过陈朝,但陈朝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关系。 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从来没有想过这座天下会传给他,他也从来没有想要过这座天下。 既然如此,身份又有什么重要的。 “身份要是真的有用的话,这会儿躺在这里的应该是我,就不是你了。” 陈朝叹了口气,摇头道:“其实我也知道,那天挑明结果和你分道扬镳之后,这一天一定会来。” 陈朝将手中的云泥刀尖抵住二皇子的心口,看着眼前这位堂兄,眼里没有多少情绪。 二皇子只是恶狠狠地看着陈朝。 陈朝等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 “说了这么多话,本来以为你会自己了断的,结果还是要我动手。” “你真的敢杀孤吗?!” 二皇子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一嘴满是鲜血的牙齿。 说完这句话,陈朝忽然咧嘴笑了笑,“你觉得我会有很多顾忌,
不会杀你,但你好像是忘了,是你先想要杀我的。” “淮南侯想杀我,所以我杀了他,我的那位兄长小的时候,就很想杀我,所以我也杀了他,我在天青县做镇守使的时候,很多妖想杀我,我便杀了它们,后来那帮炼气士也想杀我,很多人都想杀我,我都杀了他们。” 陈朝平静无比地看着眼前的二皇子,“凭什么你想杀我,我还会放过你?” “就因为你姓陈吗?” “就因为我们的祖父都是同一个人吗?” 陈朝自顾自摇摇头,“不是的,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也不是很懂道理,我只知道,你要杀我,我就杀了你。” 说完之后,陈朝握紧刀柄,用力刺了下去。 噗的一声。 是利器穿过血肉的声音。 陈朝看着眼前的二皇子痛苦的脸,看着他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看着他那先是恐惧,然后是不敢置信,最后无神的双眼。 刀柄缓慢变为雪白。 陈朝缓慢抽出刀,然后转身。 刀在滴血。 快走到大门前的时候,陈朝收刀入鞘,刀柄转为漆黑。 陈朝踏出二皇子府邸,陈朝仰着头看着天空,小声道:“对不起,但我没有错。” …… …… 神都很乱,皇城难得平静,大梁皇帝缓步来到皇城外的山上,这里埋着他最重要的人。 守卫们看着缓步而来的皇帝陛下,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沉默。 皇帝陛下来到皇后墓碑前,缓缓停下。 皇后墓碑依旧整洁 ,每日都有人清扫灰尘。 大梁皇帝在墓碑前缓缓坐下,然后拿出一壶酒,缓缓倒了些在地上,轻声说道:“老二死了,到了地下见了你,怎么都会骂朕这个做父亲的,说朕刻薄,说朕无情,说朕对侄子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好,鸢儿那丫头说不定也要说朕错了,但朕知道,你会理解朕的。” “老大也好,老二也好,还是老三也罢,都是朕和你的儿子,但朕和你都知道,他们和我们,一直不是一类人,有时候朕也很奇怪,为什么不是一家人,还能进一家门?” “是因为那把椅子的原因?朕承认,朕这些年忙着那么多事情,所以对他们疏于管教……算了,既然在你面前,也没什么好掩饰的,朕对孩子们,的确从未放在心上,但当初没有坐上这把椅子的时候,老大和老二便更看重的是世子之位,而不是朕这个父亲,所以朕之后对他们失望,也算是情有可原?” “可终究是父子啊,朕这些年不去看他们,任由他们在错的路上越走越远,是朕的过错。” 大梁皇帝自嘲一笑,喝了口酒,摇摇头。 “有时候朕在想,朕要不是皇帝,甚至不是姓陈,没有什么皇位和世子之位让他们争,或许咱们这一家,就真能安安稳稳过这辈子,但后来转念一想,没有这些,他们也会争别的,家产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总归是要争的,朕也总归是不喜 欢的,所以到了现在这样,也不觉得奇怪了。” “老二从小就心思重,胆子也大,所以想得多,也敢做,他有今天朕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不过事情还是发生了,摆在朕面前,朕怎么选呢?” “一个是你觉得很愧疚的侄子,也是朕觉得很不错的侄子,一个是自己的亲儿子,只怕没人能做出完全不错的选择吧?” 大梁皇帝自顾自说道:“所以老二做了那些事情,是他错了,但朕没有去帮侄子,算是弥补对他这些年的亏欠吧?可这样一来,又有些对不起侄子了,做皇帝是事事难,这一次做长辈,朕两头难。” “也是,朕这些年做皇帝也做得勉强,做长辈就做得更差了。” “你要是活着多好,一定会有个很好的解决法子了。” “算了,你要是活着,依着你的性子,就更难选了,夹在中间,我何必让你为难呢?” 大梁皇帝叹了口气,说道:“老二想杀他,他杀了老二,我不觉得有什么错,你也别怪他,要怪都怪我好了。” 皇帝陛下靠在墓碑上,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那些话本来就只能说给她听,不过她早就听不到了。 “我好累啊,真的好累,他们都觉得做皇帝很有意思,天下都是自己的,可这天下没有你,又有什么意思?” 大梁皇帝靠在墓碑上,缓缓睡去。 有一阵微风吹过,吹动着他已经发白的鬓发。 有一只飞蛾从黑夜里飞来 ,缓缓落在了皇帝陛下的肩头。 第六百零二章 身后名不重要 天亮了,天总是要亮的。 宴会之后的第二日,便是朝会。 也就是今日,便要再次召开朝会。 可昨夜神都才经历了有史以来的最大一次清洗,那些当真和方外勾结的世家和官员,能在一夜清洗干净吗? 毕竟这怎么看都是一个极麻烦的事情。 但朝会的正常召开,何尝不是在释放一个消息,那就是昨夜的清洗,并不是一时兴起的,而是早有准备的。 昨夜发生了很多事情,陈朝身份揭露,废帝回归,群臣逼宫,所有事情看起来都很突然,尤其是后面的两件事,谁也不会在事前想到,但皇帝陛下的应对速度实在是太快,让人有些不可理解。 “听说刑部衙门那边,昨夜直接抓了三分之二的官员,如今一座刑部,空空荡荡了。” “可不是,户部那边也有一半的官员遭殃了,听说左卫那帮人当即便抄了那帮人的家,查抄出来整整数十万天金钱,都是准备运往方外的。” “这算什么,我听说阳氏昨夜第一个被抄家,查出许多和那废帝有关的东西,这些年阳氏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原来早就准备着这一天。” “看昨夜的阵仗,只怕陛下早就知晓这些人的狼子野心,不过一直隐忍不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让他们跳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陛下高坐皇位这么多年,外人以为陛下只是个武道强者,哪里想得到,陛下的谋略可不比任何人差。” “如此也好,大梁朝的鬼实在是太多了些,洗洗也好……” 进入皇城准备参加朝会的官员们互相闲聊着,只是平日里此刻参加朝会的官员,今日却足足减少了三分之一。 看着略微显得有些空旷的皇城,官员们互相对视,都互相叹气。 昨夜的宴会他们可都参加了。 最后宴会结束之后,那位李公公的话,还音犹在耳。 “希望明日朝会还能看见各位大人。” 这话想不得,一想起来,即便是没有做些什么的官员们,都觉得遍体生寒。 这句话的分量实在是太重了些。 随着钟声响起,官员们鱼贯而入,来到议事大殿,不过往日里几乎是站满了朝臣的大殿,如今空出不少位子。 不过官员们还是发现,那位宰辅大人依旧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昨夜散朝之后,许多人都在想这位宰辅大人是不是也在清洗的名单里,今日上早朝的时候大家也没有在皇城里看到他,便早以为这位宰辅大人已经被清洗了,但谁想得到宰辅大人依旧挺立在朝堂之上。 看起来这位当朝文臣第一人,不仅没有勾结方外,和废帝之间,也并没有什么联系。 这倒是出乎很多人的意外。 由于大殿上的官员还在想着昨夜的故事,所以一时间显得很安静,平日里窃窃私语的事情,今日都没有发生。 直到李恒捧着圣旨出来,开始念着上面的内容。 “刑部侍郎张均、户部侍郎刘策、都察院……大理寺……” 这道圣旨出人意料的简单,没有任何的铺垫,最开始便是一串名字,这些都是昨夜被查出来勾结废帝或者是方外的官员,有些人是本朝皇帝陛下登基之后才入仕的,有些是废帝在位时候入仕的,至于灵宗皇帝时期的老臣,更是不少。 老鬼新鬼,反正都是鬼。 那份名单实在是太长,众人足足听了半个时辰也还没有结束。 不过众人都并不着急,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朝会,也就只有这么一件事。 在圣旨上的那些名字念完之后,便是宣布罪状,而后也顺理成章地拔擢了一批官员,毕竟大梁王朝这么大一座王朝,方方面面都需要人,若是某个衙门少了官员运转,必然会引起一系列的反应。 一场朝会,比往日足足多开了两个时辰,等到结束的时候,不少人都觉得腰酸背痛,但依旧不敢有任何一点怨言。 昨夜的事情,众人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散朝的时候,有官员相互道贺,许多官员在原本的位子上已经蹉跎了许多岁月,这次大清洗之后,空出来不少位子,他们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往前走了一步。 但更多的还是那些平日里连朝会都没有资格参加的官员,在下次朝会,就能和他们站在同一座大殿上了。
朝臣们很感触,却没有办法改变些什么。 朝臣们散去,皇城外才有人缓慢而来。 一袭黑衫的年轻人,在宫门前等了很久,最后得到消息,可以入宫。 陈朝看着站在宫门前的李恒,想了想,把腰间的云泥解了下来,交给了一旁的护卫。 李恒看了陈朝一眼,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陈朝很快随着李恒来到白露园,然后独自离去。 大梁皇帝还是站在那座凉亭下,安静地等着他。 等到陈朝来到这里,大梁皇帝便转身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责备的神情,眼里更没有怒意。 陈朝认真道:“对不起。” 昨夜走出二皇子府邸的时候,他也说过对不起,那句对不起是对已经故去的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说的。 她们都把陈朝当作自己的晚辈,用心呵护,但陈朝还是杀了她们的儿子和弟弟。 所以对不起。 可她们听不见,眼前的大梁皇帝是他的叔叔,也对他很好,所以他也来对他说对不起。 虽然在昨夜陈朝已经体会了大梁皇帝的意思,但他仍旧有选择,他可以不杀人。 但还是杀了。 所以对不起。 大梁皇帝看着他,“如果你被老二害死了,朕可找不到人说对不起。” 陈朝沉默。 “他自己惹的事情,便要付出代价,朕没有帮你,也没有责罚他,最后是什么结果,都由你们之间自己去努力,诚然朕是他的父亲,但也是你的叔叔,朕两不相帮,便是朕能做的。” 大梁皇帝摇了摇头,“这是两头难的事情,朕也是第一次做,难免做得不好,你们要怪便怪朕。” 陈朝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告知天下人?” 二皇子死了,为何而死,这总归是要让世人知道的事情。 “朕会宣告天下,他勾结方外,被朕赐死。” 大梁皇帝看着陈朝,平静道:“以此震慑天下。” 陈朝皱起眉头,不解道:“陛下难道不担心以后史册上自己的名声?” 自己的儿子勾结方外,然后被赐死,虽说理由正当,但史书上可没有太多杀子的皇帝。 “朕的名声还能好到哪里去?” 大梁皇帝摇头道:“不多这一条了。” “活着把该做的事情做完,死后的事情,朕不关心。” 大梁皇帝走出凉亭,拍了拍陈朝的肩膀,笑道:“昨夜朕的确没想到,你会一刀砍死他,想来不仅是朕,没有人能想到。” 陈朝说道:“很小的时候,他就想要杀死我,我本来就是庶出,无论如何都和他争不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史书上早就有类似的故事,倒也不是怪事。” 大梁皇帝说道:“不过那么小的时候,发生的故事你都能记得?” 陈朝想了想,说道:“本来记不得,后来去了一个地方,看到了一具棺材……” 陈朝还没有说完,大梁皇帝便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了,“每个人都应该有些自己的秘密,不必都告诉别人。” “我得到过一页纸,想请叔父帮我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陈朝提起了那件事。 大梁皇帝看着陈朝。 陈朝拿出那页纸。 大梁皇帝说道:“看起来这页纸对你很重要。” “很多次,没有它我已经死了。” 陈朝认真说道。 大梁皇帝说道:“它和你的刀一样重要,所以不要让它离开你。” 说着话,大梁皇帝招了招手,李恒捧着云泥来到了这里。 大梁皇帝接过之后,亲自将它悬在了陈朝腰间,然后才满意道:“朕说过,天底下任何地方,你都能带着你的刀,永远都是这样。” 陈朝拿着那页纸,看着腰间的刀,沉默了很久。 大梁皇帝有些慈爱地看着他。 “朕想让你做镇守使,现在就做。” 就在陈朝失神的时候,大梁皇帝的声音却打乱了他的思绪。 ——【今天没有了。】 第六百零三章 雪白小印 “镇守使?” 陈朝有些失神,几乎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大梁朝的武官尽头,只有两座高峰,一座立在北境,一座便在神都。 满打满算,陈朝如今入朝不过数年,便已经从小小的一地镇守使,变成了左卫的指挥使,这样的晋升速度,早就已经十分罕见了。 “我只怕难以服众。” 陈朝看着大梁皇帝说道:“论资历也好,还是说境界也罢,我都不是最适合的人选。” “真要有人接替镇守使大人离开之后的空缺,也应当是宋敛大人。” 宋敛的资历应该是最适合的,更何况他距离忘忧境界也不过是一步之遥了。 陈朝很认真说道:“况且昨夜的事情才发生,无论时机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都不适合。” 大梁皇帝说道:“你知道,朕不只是想要让你做这个镇守使。” “朕甚至可以将这个天下给你。” 大梁皇帝平淡道:“昨夜的事情之后,天下人都知道你也姓陈,你也是我陈氏的血脉,以后你登基,虽然有些麻烦,但想来总体也在可控范围内,况且朕已经清理了很多。”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大梁皇帝,很快就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很久之前我就告诉过陛下,我对天下没有兴趣,它从来不曾属于过我,我也从未想要拥有它。” 陈朝看着大梁皇帝,还是当初的那套说辞。 大梁皇帝沉默片刻,说道:“庶出便不配做大梁之主?” “和身份无关。” 和身份无关,只和意愿有关。 “陛下当初不也没想过做这天下之主吗?” 陈朝看着大梁皇帝,说道:“同样的路,何必再让我走一次。” 大梁皇帝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做不做皇帝不重要,陛下要做的事情,我都会继续做下去的。” 听着这话,大梁皇帝没有说话,倒也没有再继续坚持。 不过大梁皇帝很快便说道:“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陈朝一怔。 “跟朕来。” 大梁皇帝走出凉亭,朝着皇城深处走去,陈朝跟在身后,很快便发现两人绕过了那座议事大殿,继续朝着更深处走去,是一片之前从未得见的树林,然后两人来到一片湖畔。 湖畔有些垂柳,看着和书院南湖畔的那些垂柳是一样的异种。 大梁皇帝负手走过湖畔,然后来到尽头处的一座宫殿前,这才缓缓停下。 “昨夜有一个问题,你那位兄长问得很好,皇兄这样的人,怎么会暴毙而亡,他的死,自有蹊跷。”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吃惊,“陛下查出真相了?” 大梁皇帝意味深长说道:“有些线索,但并没有最后的真相,不过可以告诉你。” 大梁皇帝说完这句话,便走到了宫殿里。 陈朝跟着走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这座宫殿并不是自下由上建造的,而是从上往下建造的,他们走进来的时候,是平地,但进入宫殿之后,便能看到这座宫殿其实是一直往下深挖,类似于地宫的建造。 他们此刻反倒是在高处。 而在下方,则是有着无数穿着黑衣的人在其中忙碌着,一条条丝线纵横交叉在那下方的空间里。 时不时便会有些什么卷宗竹简之类的东西在丝线上游走传递,而后消失不见。 大梁皇帝顺着一旁的楼梯朝着下面走去,陈朝跟在身后,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震撼。 “方外修士,从来视世俗王朝为傀儡为奴隶,一直如此,扶持世俗王朝,不过是为他们做事,在大梁之前,他们所需的那些修行资源,几乎都是世俗王朝供应,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民夫死于奴役之下,但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多少年以来都是如此。” 大梁皇帝讥笑道:“不过从来如此,便对么?” “大梁立国之后,便一直在试图改变这样的局面,历代先帝都在为此努力,之前你说灵宗皇帝的遗志,说历代先帝的遗志,其实并未说错。” 大梁皇帝看着底下忙碌着的人们,平静道:“大梁立国至今,二百多年的时间里,一直所求的事情,都是彻底和方外划清界限,不过朕觉得还不够罢了,谢尚书昨夜说灵宗皇帝错了,他只说对了其中一点罢了。” “灵宗皇帝最大的错误,是选错了人,你那位兄长再做几年皇帝,只怕大梁两百多年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 陈朝没有插话,只是沉默地听着,他知道,今日自己听到的一切,才是大梁朝最大的秘密。 “大梁有鬼,自然是方外的手段,不过方外有大梁的探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很意外的事情?”
“此处历代先帝将其称为百川阁。” 大梁皇帝看着陈朝,“两百多年来,虽说大梁一直在努力,但其实大部分探子的确也无法接触到某座宗门的核心内容,不过总归是有些效果的。” “那条消息也是才传来的,虽说语焉不详,但几乎可以确定,皇兄之死和方外某座宗门脱不了干系。” 大梁皇帝走到一处存放档案的地方,伸手取出一份档案,递给陈朝。 陈朝接过之后,看了几眼,这才问道:“那传出消息的人呢?” 大梁皇帝说道:“死了。” 陈朝沉默不已。 “传出消息之后,他的身份便被发现了,做探子就是这般,咱们在找鬼,他们也在找,都很难。” “不过消息大概无误。” 大梁皇帝负手道:“皇兄这样的人物,当年实在是太出色了些,虽说传言朕可以和皇兄比肩,但或许在修行天赋上,朕能和皇兄不相伯仲,但论起来治国和谋略,朕不及皇兄太多,这些年朕治国也很勉强,若是换皇兄来,想来不会这般。” “太过璀璨,便遭人妒,当年的信王便因为此事被灵宗皇帝秘密处死,这也是辛秘了,是不曾在史书上的故事。” 大梁皇帝自顾自说道:“既然如此璀璨的一个人,若是真让他坐上了皇位,方外自然不愿意看到,由此会出手,也在情理之中。” 说到这里,大梁皇帝忽然想起了昨夜的故事,说道:“当然也是所谓的推论,证据不足,不过想来很快便有明确的真相。” 陈朝递回来档案,然后被大梁皇帝随手递给一个黑衣人,“他们绝对忠诚,你可以相信他们。” “还有一个消息。” 大梁皇帝平静说道:“这是大梁朝最大的秘密。” 陈朝静等下文。 “我大梁历朝先帝中,不乏天资出众之辈,修行至忘忧境界,不是难事,一入此境,活个百余年不在话下,但为何两百余年,不算你那位皇兄,大梁便已经传至第四代?昔年太宗皇帝天资英才,为何仅仅在位才四十二年?” 大梁皇帝平静道:“方外所杀,不过事情涉及辛秘,秘而不宣,只有历代继任者知晓。” 陈朝沉默片刻,才说道:“总归不会是大摇大摆地进入皇城出手。” 大梁皇帝点头道:“做这些事情,自然也不会如此简单。” 陈朝皱起眉头,“这般说起来,便是鬼。” 大梁皇帝说道:“昨夜抓的那些人里,没有涉及此事的。” 陈朝没有再说话,说到这里,其实叔侄两人都已经明白了,也就是说大梁朝还有一只最大的鬼没有被他们找到,而那只鬼,或许比剩下的所有鬼加起来,还要可怕。 陈朝平静道:“只怕在两百多年前大梁立国之时,那只鬼便已经在了。” “或许还要更早。” 大梁皇帝说道:“直到今天,一点线索都没有露出来,才显得可怕。” 在明面上的鬼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藏在深渊里,一直在冷冷看着他们的鬼。 陈朝说道:“我们要把他找出来才行。” 大梁皇帝说道:“不容易。” 说话间,大梁皇帝拿出一方雪白小印递给陈朝。 陈朝接过一看,雪白小印底下,有大梁镇守使五个字。 陈朝皱起眉头。 “宁平离开神都之后,此物便留在了朕这里,朕今天将它交给你。” 不等陈朝说话,大梁皇帝自顾自说道:“你入忘忧之前,朕不会告知天下你便是镇守使,这段时间,镇守使一职依旧空悬。” 不等陈朝说话,大梁皇帝微笑道:“钦此。” 陈朝无奈一笑。 …… …… 半个时辰之后,陈朝离开这座宫殿,大梁皇帝在湖畔看着他离开,然后返回此处。 “朕有旨意。” 大梁皇帝看着下面,诸多黑衣人听到这话之后,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纷纷仰头。 大梁皇帝笑道:“朕驾崩之后,无论谁继位,百川阁都听陈朝的,由他决定将此处辛秘是否告知新君。” 听着这话,黑衣人们沉默了很久,然后齐声道:“遵旨。” 大梁皇帝满意点头,随即轻声道:“为了大梁,辛苦诸位了。” 黑衣人们纷纷单膝跪地,神色肃穆,“臣等愿为大梁而死,愿为陛下而死,谨遵陛下旨意!” 大梁皇帝摇摇头,有些感慨道:“朕不愿意你们死,希望你们都能看到以后的大梁,不一样的大梁。” 第六百零四章 来日方长 又一个消息惊动神都乃至天下。 大梁皇帝第二子,于那夜群臣逼宫之后被皇帝陛下赐死于自家府邸,当夜有不少朝臣被查出勾结方外,在朝廷里潜伏已久,而二皇子也是其中之一。 本来历朝历代,在皇室里发生什么父子反目的事情也不算罕见,但像是皇帝陛下这般以雷霆手段在一夜之间便决定了自己亲生儿子的生死的,依旧罕见。 其实那夜之后,因为有许多在朝中影响力颇大的朝臣被羁押,神都许多地方激发起了民怨,不过随着这个消息传出,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皇帝陛下连自己涉及方外的亲儿子都杀了,其余人又凭什么可以逃过一劫? 不过随着人们还在消化之前的消息,又有一道旨意传了出来。 “二皇子勾结方外,死后不入皇室陵寝,褫夺生前一切封号赏赐,另外从皇室宗谱里除名。” 当这道旨意传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每个人都感受到了皇帝陛下的决心,感受到了皇帝陛下的意志。 …… …… 二皇子府邸前,一片萧瑟。 一位貌美妇人一身缟素,用竹竿撑起两盏雪白灯笼挂在府邸大门之前,大门当夜破碎,如今并未修复,至于府邸之中的管事护卫,大理寺清查之后,和勾结方外无关的一干人等早就放了,不过那帮人在离开大理寺的大狱之后,很快便收拾细软,离开神都,哪里还敢待在皇子府邸。 二皇子并未立妃,正妃侧妃都不曾有,只有几个小妾,不过几个小妾也早就逃离这座府邸,只剩下眼前这唯一的女子,不仅没有离开,反倒是在府邸之中立起牌位。 不远处,一驾马车停在街角,车厢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声。 一名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来到车厢前,轻声道:“这几日,二殿下府上,并没有前来吊唁的朝臣。” 车厢帘子掀开,露出大皇子有些病态的脸,他看了一眼远方,眼里有些伤感,“这便是人心啊。” “老二这家伙,实在是有些癫狂了,父皇能允许争皇位,可哪里能容许他勾结方外。” 大皇子叹了口气,那夜在皇城宫门前分别的时候,他便隐约觉得自己这个弟弟估摸着是活不过那夜了,只是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既然是兄弟一场,做哥哥的,怎么都要去送弟弟最后一程才是。” 大皇子叹了口气,准备走出车厢,前往二皇子府上吊唁。 “殿下,此事只怕还需要三思,陛下如此严惩二殿下,只怕是有杀鸡儆猴的心思,殿下此刻若是贸然出现,只怕会惹得陛下不喜……” 那中年男人眉头皱起,正在劝告大皇子,想要让他打消念头。 大皇子斥道:“你在说什么?孤和老二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上炷香有什么问题?” 听到大皇子斥责,那中年男人低下头,“属下失言,殿下恕罪。” 大皇子走出车厢,看着那寒酸得只挂起两盏白灯笼的二皇子府邸,轻声感慨道:“姓了陈,兄弟当不好,父子不好当。” 与此同时,远处也有马车停下,三皇子神色复杂地走下马车,看着不远处的府邸,缓缓走了过去。 一家人,这一代的四个孩子,公主殿下和自己的三个弟弟关系会紧密一些,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但这几个兄弟,便要显得冷淡许多了。 只是再如何疏离,弟弟还是弟弟,兄长还是兄长,这样的事情,很难改变。 上炷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 …… 陈朝返回书院,路过湖畔,一众学子看到这位如今已经身份真相大白的年轻武夫,眼神复杂,那夜的具体故事还未流传出来,学子们只知晓眼前陈朝乃是懿文太子的子嗣,那夜曾亲自杀了自己的兄长。 除此之外,没有太多细节被他们知晓。 虽说废帝已经被证实当初火烧皇宫没死,只是遁走方外,蛰伏多年归来,借着方外的势力,要拿回这天下,不容于大梁,可毕竟是陈朝的亲兄长,被陈朝所杀,那些每天都读圣贤道理的读书人,也一时间很难接受。 故而再看陈朝的时候,情绪比当初复杂,也在情理之中。 陈朝没有理会这些书院学子,而是径直回到南湖畔的小院之中。 谢南渡看到陈朝,开门见山问道:“那夜去杀二皇子了?” 当夜在废帝身死之后,一切事情烟消云散之后,陈朝最先消失,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之后便传出了二皇子被赐死的消息,很多人不会将这两桩事情联系在一起,但对于谢南渡来说,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当夜的陈朝应该是去杀二皇子了。
陈朝揉了揉脸颊,“瞒不过你,你猜对了。” 其实本来就没打算去瞒眼前的女子,这桩事情虽说一旦被天下知晓,又是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告诉谢南渡,陈朝倒是没有什么顾虑。 “他也是棋子之一,他想要的应该是要揭开你的身份,逼着陛下不得不杀你,但实际上他只是方外的棋子,在这个局里,他是最浅显的一环,有些聪明,不过到底是自作聪明。” 谢南渡说道:“你可以一刀砍死废帝,但他毕竟是陛下的亲儿子,你动手之前,不担心?” 陈朝说道:“我不杀他,他便时时刻刻想着杀我,我一天十二个时辰,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他,所以只能杀了。” 谢南渡看着陈朝,并不说话。 “好吧,咱们之间,我杀他只是因为他想杀我,也努力做了些事情来杀我。” 陈朝挑眉道:“妖杀多了,就改不过来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罢了。” 谢南渡说道:“早些年那位废帝当真这么对你?” 陈朝点点头,那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他本来记不起,不过后来见过那棺中少女之后,便一切都记起来了。 从自己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刻起,所有记忆都无比清晰。 不过到底是白雾的作用,还是那少女,陈朝不是太能确定。 不过想起那少女,陈朝倒是很想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当初在那处遗迹复苏,少女吃了他找到的仙药,然后帮他击退了那位痴心观的掌律真人,之后便无影无踪,再不知道踪迹。 或许是在瀛洲? 陈朝默默想着,毕竟那个地方曾经传言过有仙人降世。 白衣少女那般的人物,可不就是寻常人眼里的所谓仙人? 眼见陈朝出神,谢南渡也不多说,只是等他回神。 陈朝回神之后,自顾自念叨道:“说起来那位道门大真人,等以后也得去痴心观找他看看我的刀。” 谢南渡问道:“如今已经是左卫的指挥使了,还能到处走?” 陈朝咧嘴一笑,“我已经让翁泉担任左卫副指挥使了,衙门的事情让他管着。” 谢南渡皱眉道:“你有这权力?” 陈朝摇摇头,“请的旨意。” “不是我不想做事,只是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我也想静下来修行修行。” 陈朝揉了揉脑袋,感慨道:“这会儿说不定郁希夷都真成剑仙了,不过也不知道他的心结解没解开。” …… …… 痴心观的掌律真人名义上是闭关,但辈分足够高的几位老真人都知晓,这位道门大真人是被禁足了,当初从崇明宗遗迹归来,这位道门大真人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后山清修之所。 观中弟子,不得前往那边。 只不过说是清修,掌律真人却没有闭关,痴心观的内外消息,倒也一件没落的传到了这里。 坐在一棵足足有数百年之龄的老松下,掌律真人松针煮茶,淡然看着前方云海。 在他身前不远处,则是趴着一头百无聊赖的青牛。 “真人你的脾气真好,被关在这里好几年了,居然还不生气,要是我,早就冲出去跟那什么观主一战了,就算是死,也不能这么憋死才是。” 青牛口吐人言,看着有些像是鸣不平。 它是当初掌律真人在那处遗迹里遇到的异兽,之后掌律真人败退,原本想着便会再也见不到这头青牛,谁想到最后它却找到了痴心观这边。 掌律真人淡然道:“哪来这么多话,灵草灵药不缺你的,你担心什么。” 青牛叹气道:“真人,这整天混吃等死也不是个事儿啊,依着真人您这样的人物,怎么也该让世人都前来参拜才是,作为真人的座下弟子,我也与有荣焉……” 掌律真人端着茶杯笑道:“让世人来看我收了头牛做弟子?” 青牛一脸认真,“真人,我难道没有慧根吗?怎么做不得真人的弟子?” 掌律真人默然不语。 青牛看着掌律真人,“真人,是否再考虑一番?” “一头牛想这么多做甚?” 青牛哀嚎道:“真人,大道不该如此小啊!” 掌律真人平静道:“吃你的草。” 大道是否小,天下是否大,其实都不好说。 掌律真人伸手捏碎手中茶杯,平静道:“师兄,来日方长。” 第六百零五章 不同 武夫第六百零五章不同闲来无事,陈朝坐在屋檐下,百无聊赖开始去剥柱子上的漆皮,说起来柱子也可怜,当初不过只有一点脱落,但在陈朝这锲而不舍地剥弄下,此刻一根柱子,早就掉了大半漆皮。 盯着漆皮之下光滑的木材,陈朝感慨道: 依着谢氏的权势,在神都除去皇城之外,其余地方,想要拿块地,不算是什么问题。 谢南渡说道: 陈朝反问道: 谢南渡平静道: 陈朝无奈道: 谢南渡笑道: 陈朝微微蹙眉,想起一事,问道: 这些世家大族,当夜没有表态的世家家主不见得心中就没有支持的人,只是他们之所以能在这世上存在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一双眼睛,洞若观火,在事情明朗之前,绝不早早站队。 谢氏当夜表态太快,反倒是有些不对。 谢南渡说道: 陈朝皱眉道: 谢南渡摇摇头, 陈朝啧啧道: 谢南渡伸出手, 陈朝挑眉道: 谢南渡淡然道: 陈朝说道: 谢南渡看着他,摇摇头。 陈朝叹气道: 欲言又止。 谢南渡没有多说。 陈朝说道: 谢南渡平静道: 陈朝笑着摇头, 陈朝看着谢南渡笑道: 谢南渡摇摇头, 陈朝啧啧赞道: 谢南渡笑而不语。 陈朝感慨道: 谢南渡轻声道:「二十出头的忘忧啊。 」 陈朝笑道: 谢南渡看着眼前陈朝, 陈朝扯了扯嘴角,无言以对。 这种事情,他不当真。 谢南渡说道: 郁希夷离开那座小镇之前,心中执念消解,的确踏足了忘忧境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剑仙。 说起来这位剑宗这一代的天赋最高者,早在数年前在剑气山取走那柄百年一剑野草的时候,便已经进入了无数人的眼中,当得知这位剑修出自剑宗之后,更是有不少人已经认定他定然会在之后踏入忘忧境,成为世间又一位剑仙。 但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前景一眼看去,便知道以后有大成就的年轻天才最后会画地为牢,困在原地。 剑宗内部的诸多前辈,在得知郁希夷那尘封记忆被揭开之后,大多已经不抱希望此人有生以来能再次踏足忘忧境界,但随着这次郁希夷回到剑宗之后,众人这才后知后觉眼前的年轻后生已经踏足剑仙境界。 一时间,整座剑宗,上下皆惊。 世间修士,其实大概都清楚一点,那就是修行两字,积蓄气机,领悟道法,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那个心字。 心境乃修行根本。 修行快慢,纵有天赋之分,但最重要的还是心境。
郁希夷当初心境一落千丈,即便天赋再高,都被认为无缘剑仙境界,如今心境复归,反倒是在顷刻间破开桎梏,踏足剑仙境界。 这也说明了心境两字的重要程度。 为庆祝郁希夷破开境界,成为剑宗历史上的又一位剑仙,当夜剑宗上下,所有不曾闭关的剑修都到场庆贺,其中剑仙境界的剑修,仍有两三人。 一夜宴会,是剑宗这些年里为数不多的几次盛会。 等到半夜时分,剑修们大多散去,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剑仙提酒来到郁希夷身侧,摇了摇手中酒壶,笑着问道: 早就有些醉意的郁希夷看着眼前的老剑仙,眼神瞬间清明,有些不可置信说道: 老剑仙不是别人,正是他郁希夷的至亲师叔,和自己师父是同门师兄弟,更是自己师祖的关门弟子,自己师父那一代的同辈师兄弟其实不少,但当真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当初约莫有个七八人,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七八人里,如今只剩下此一人了。 就连自己师父,也已经不在世间。 再说这位名为秋万里的老剑仙,可谓天资卓绝,而立之年便踏足剑仙境界,此后境界一日千里,不过在知天命的境界里,便已经看到了忘忧尽头,只差一线便能踏足大剑仙境界,只是这些年,他虽然有些进展,但依旧没能迈出那一步。 因此这些年一直闭关,几乎不在世人面前露面。 也就是当初封存郁希夷记忆,是他亲自出手。 秋万里丢出酒壶,随即又拿出一壶酒,一屁股坐到郁希夷身侧,仰头看了几眼夜空明月,才淡然道:> 郁希夷苦笑道: 秋万里摇摇头, 剑宗身为天底下最后一座 只有剑修的宗门,其实根系复杂,许多剑仙各有传承,代代相传,也有所谓的门户之别。 郁希夷这一脉,往上推,几乎每代都有一位大剑仙,不过到了秋万里这一代,境界最高者,便是他了。 不过他也并未踏足这个境界。 一脉枯荣,看起来却也要不了多久,仅需一两代人的出彩程度,就能决定兴衰。 秋万里看着郁希夷,有些满意地点点头, 郁希夷轻声道: 秋万里拍了拍郁希夷肩膀,笑眯眯道: 秋万里喝了口酒,咂摸出些味道,才有些满意地点点头。 郁希夷沉默片刻,问道: 秋万里一怔,没有想到眼前这家伙会问出这个问题。 秋万里说到这里,忽然笑道: 郁希夷点点头,倒是对眼前这位师叔也不藏着掖着,而是说道: 话没说完,秋万里摇摇头,轻声道: 郁希夷一脸疑惑。 秋万里轻声道: 郁希夷没说话,只是沉默。 秋万里劝道: 郁希夷问道: 秋万里没说话,只是有些心疼地看着眼前的郁希夷。 第六百零六章 有人悟剑 剑宗宗主悟剑多日。 剑宗上下众人只当这位宗主在离开剑宗前往妖域和妖帝一战之后,获益颇多,故而回宗之后,便一直闭关参悟剑道。 说起来这位剑宗宗主这趟离开宗门在妖域出剑的事情已经传遍世间了,其中的事情经过,现如今的确没有太多人知晓,但总归流露出一些只言片语,说是这位剑宗宗主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便悟得一剑,据说威势惊人,早就跨过忘忧尽头,到了一个莫名的境界。 带着此剑,这位剑宗宗主一路北上,积攒剑意,最后来到妖域,和那位妖帝有过一番大战,只是据说那剑虽然递出了,但是也只是递出了一半,而剩下半剑,不知道为何,始终不得而出。 可即便如此,这位大剑仙还是能够安然无恙回到剑宗,其实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而这也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二位能够和妖帝交手而安然返回的人族强者。 第一位,自然那位大梁皇帝了。 一时间,剑宗宗主的名声大噪,世人对于这位世上最神秘的强者,又有了新的看法。 世间剑修,更觉得绝望。 他们只觉得眼前这座剑道高峰,又更高了些。 而在剑宗宗主返回剑宗当日,其实众人便想着要为这位宗主召开一次庆功宴,但却被剑宗宗主拒绝了,之后剑宗宗主便再次闭关,直到如今,都再无他的消息。 “宗主定然是和妖帝一战的时候,那始终不曾递出的一剑又有明悟,故而才没急着递出,只是宗主这一剑又强大了几分,难不成下次还要去妖域找妖帝一战?” “那不然如何?宗主这一剑,想来定然是世间独有,天底下可没几个人有资格看。” “说起来要是宗主这一剑威势更上一层楼,是否有可能将妖帝直接斩杀?” “有可能,自然是有可能的。” 郁希夷送走了师叔秋万里之后,独自提酒朝着后山走去,速度不快,每走几步便喝一口酒,等到了后山的时候,便听见好些弟子在山道那边说着闲话。 听着这些话,郁希夷神情越发凝重。 那些二代三代弟子,看到郁希夷之后,纷纷停下对郁希夷行礼,关系近一些的,以师叔相称,关系不够的,自然便以剑仙相称。 郁希夷微微点头,没有多说,独自一人朝着后山深处而去。 走到半山腰,郁希夷缓慢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山外云海。 剑宗悬浮于天地之间,气象万千,可谓是世间最古怪,但也最壮阔的一座山门。 郁希夷很快收回视线,来到后山最深处,那边有一座洞府,就在眼前不远处。 剑宗宗主闭关之处,是整座剑宗的禁地,平日里便不会有剑宗弟子出现在这里,倒不是有什么人在此守卫,而是此地遍布剑气,一般剑修,光是临近便觉得浑身不舒服,至于走入那座洞府中,只怕整个剑宗上下,就连那些闭关的大剑仙,都不敢说有十成把握。 郁希夷来到洞府远处,深吸一口气,然后轻声道:“弟子郁希夷,求见宗主!” 寂静无声。 郁希夷微微挑眉,沉默片刻,还是朝着前面走了过去。 …… …… 剑宗之外,三百余里之外,有一座山村,同样藏在群山之间,世代耕种,和外面交流极少。 因为深居群山之间,这里的春耕要比其他地方来得迟上一些,村里的庄稼汉子将稻苗用浸水打湿干枯的稻草,捆成一把一把的,丢在不远处,然后由别的庄稼汉子将其带走插在水田中。 这便是插秧。 庄稼汉子们虽说早就不是第一次插秧,但还是做得小心翼翼,不敢马虎,毕竟这关乎着一年的收成,要是这栽种的时候不上心,那到了秋收的时候,就关系着来年一整年的全家口粮了。 就在这些庄稼汉子在田里忙碌的时候,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背着一柄桃木剑,看着不远处,神情淡然,仿佛在欣赏眼前的这幅插秧美景。 不知不觉间,已到午时,田间的庄稼汉子纷纷起身,在田边用清水清洗腿上的泥垢,之后三五结对,朝着远处冒着炊烟的村子里走去。 最后只剩下一个庄稼汉子,插完手里最后一株稻苗之后,这才缓缓起身,也没费工夫去清洗腿上的泥泞,而是就这么赤脚朝着中年男人这边走来。 “道长从何处来?” 那黝黑的汉子走了几步之后,发现这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人,当即便热情地招呼起来。 中年男人一怔,随即想到自己是背负桃木剑,被眼前的庄稼汉子认成道士,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随即余光一瞥,发现树荫下有个食盒,不大,想来就是这庄稼汉子的午饭了。 看着这庄稼汉子,中年男人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庄稼汉子走过来取出食盒,里面只有几个馒头和一小碟咸菜,外加一个水壶,这就是他的午饭了。 正要拿起一个馒头往嘴里送的庄稼汉子想了想,笑道:“道长,吃过午饭没?要不然一起吃点?” 中年男人背对着庄稼汉子,本来不打算搭理他,但想了想之后,他还是转过头来,对着庄稼汉子坐下,接过一个馒头,撕下一小块放在嘴里,轻声道:“多谢。” 庄稼汉子笑道:“一个馒头,不值当说声谢,要是道长不忙,等会儿我插完秧,跟我回家,我让婆娘把去年剩下的几块腊肉拿出来,好好招待道长。” 中年男人摇摇头,“就不叨扰了。” 庄稼汉子也没勉强,只是咬了几口馒头,才漫不经心问道:“看道长好像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在做什么?是在修道?”
中年男人平静道:“在看你们插秧。” 庄稼汉子一怔,好奇问道:“那有什么好看的?” 既然说到这里,中年男人沉默片刻,轻声问道:“看了许久,倒也有个疑问,不知道可否解惑?” “有话便问呗,咱是庄稼人,不知道什么大道理,要是说得不好,道长可不要怪罪。” 兴许是世代没有走出过这座大山,庄稼汉子对于山外的情况其实知道的并不多,也就对眼前的中年男人没有那么多畏惧。 更多的其实还是好奇和向往。 “想来是年年插秧,早不是第一次了,但我看你们插秧的时候,也并不显得随意,反倒是有些慎重,这是为何?” 俗话说得好,熟能生巧,同样的事情做了成百上千遍,也早就该做到心中有数,何必如此认真? 庄稼汉子哈哈一笑,“道长是说这个,插秧这种事情可马虎不得,即便是做了很多次,但依然是需要小心谨慎啊,毕竟这一年到头,插秧是开始,一年都要小心照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这一年的收成不够,家里一家老小到了明年,可就要饿肚子了。” “咱们庄稼汉子别的道理不懂,但有句老话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就是你怎么对这庄稼,庄稼就怎么对你。靠天吃饭,这一年到头下多少雨,干多少天,又涝多少天,这都不是咱们能管的,咱们能做的,就只有用心去对待这些庄稼,希望能够求个丰收,别的就算是想管,也管不了。” 中年男人问道:“所以即便再如何烂熟于心,都该每次去认真对待才是?” 庄稼汉子揉了揉脑袋,憨憨一笑,“求个心安嘛。” 中年男人点点头。 不过他随即又问道:“你种了这么多年地,若是风调雨顺的年生,就能保证丰收吗?” “那还真不见得。” 庄稼汉子挠头道:“说是种了这么多年地,早就该把所有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但即便是赶上好年头,也总有些没做好的事情,想想也是,一年到头,时间这么久,哪里有天天都不犯错的,哪里有庄稼都看得过来的,有时候一旦没顾得过来,就容易出事,这个道理相信道长比我懂,我就不絮叨了。” 中年男人想了想,说道:“明白了。” 庄稼汉子朝着中年男人竖起大拇指,称赞道:“道长就是懂得多。”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仿佛是想起了些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庄稼汉子吃过午饭,眼见眼前的中年男人还在出神,也没有开口打扰,而是自己起身,去插剩下的秧苗。 正如他所说,这天时耽误不得,一旦耽误,就要误事。 插秧的日子,一年到头就是这么几天,这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经验。 之后他一直在田里忙碌,等到天微黑的时候,这才直起早就酸痛的腰,抹了一把汗水,洗干净泥泞走上来。 本来原本以为那道长早就离开,但过来拿食盒的时候,这才发现那个道长还在这里枯坐。 庄稼汉子一怔,随即试探开口,“道长……” 中年男人回过神来,看了眼前的庄稼汉子一眼,笑道:“多谢。” 庄稼汉子一脸疑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看了眼前的道长两眼,有些犹豫。 中年男人说道:“但说无妨。” 庄稼汉子有些不好意思道:“道长,既然相逢,能不能留下几张平安符,保个平安。” 山外道士自然精通此类,庄稼汉子自然也是知晓的。 中年男人沉默片刻,摇头道:“我并不会画符。” 庄稼汉子脸色一暗,有些失落,但好在很快便要开口,不过不等他开口,中年男人忽然伸手,树上便落下一片树叶,中年男人伸出手指在树叶上抹过,细微白线便在树叶上留下溂 “若是要保平安,这应当会比平安符更有用。” 中年男人将这张树叶递给庄稼汉子,说道:“将它放到家中,若是真有什么危难的时候,手持此物,大约……应该会有些用。” 庄稼汉子如获至宝地伸手接过来那张树叶,满脸感激,“多谢道长,多谢道长,天色晚了,不如今夜便在……” 话还没说完,中年男人便摇摇头,“我下山了。” 之后庄稼汉子不知道眼前的中年男人从什么地方拿出一盏灯笼,提着便朝着山下走去。 见到了这景象,庄稼汉子更是坚信眼前的道长不是凡人,因此更加珍惜手中这张树叶。 …… …… 中年男人背剑下山,提着灯笼的他沉默缓行,走了一半,停留在某棵树前,这才缓缓道:“年少练剑,有十分力气便用十分,每日递剑何止万次?而后剑道进展迅速,到忘忧之后,何曾再有过年少时候的递剑万次?剑气运行,初时小心翼翼,之后日渐随意,就连一个寻常庄稼汉子也不敢如此对待自己手下的庄稼,我自称世间剑道第一,却对剑道两字,看得如此轻飘飘,如何有资格去悟出那一剑?” 世间剑修千万,能够自认和公认为剑道第一的,从来只有一人。 剑宗宗主心念微动,身后所负道门第一法剑元始悬停身前。 这位剑宗宗主看着这柄天下道门修士都会视若珍宝的桃木剑,沉默片刻,轻轻握住剑柄。 桃木剑看似寻常,虽说是道门至宝,但实际上说来说去,也是剑,被剑宗宗主握住之后,也有颤鸣。 天地之间,玄妙气息和剑气交缠,剑宗宗主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吐出一口浊气,松开剑柄,微微仰头。 身形消散,前去剑气山。 第六百零七章 人生到处是初见 世间轰动。 起因是最开始某位修士在半夜不眠闲逛,便看到一道璀璨剑光从夜空划过,纵使相隔数百里,也依旧能感受到那道剑光带来的充沛剑意。 最开始这位修士还不过是以为这是某位剑仙游历世间,可等到之后越来越多的修士几乎都看到有剑光掠过天边的时候,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后来更是有不少剑修都看到了有剑光从夜空掠过,同是剑修,自然而然便能够感受到那道剑光里蕴含着的剑意有多可怕。 如此一来,世人都知道了那时不时便会出现在天际的剑光是何人所为了。 剑宗宗主! 世间除去剑宗宗主之外,约莫也再也没有第二位剑仙能够有如此威势了。 消息流传出来之后,世间修士对于那位剑宗宗主自然而然便多出了好些好奇,毕竟这位修行界里最为神秘的强者,如今频频现身,只怕是那所谓悟出的一剑,便要大功告成了。 剑成之后,便要有敌手。 许多人都在好奇,这位剑宗宗主会选择世上哪位强者来作为他这一剑功成之后的试剑敌手。 按理来说,妖帝最为适合,不过之前才有一战,会不会这紧接着便再有一战? 除去妖帝之外,人族这边,痴心观的那位观主贵为道门第一人,自然也有资格,鹿鸣寺的老和尚,自然也有资格。 至于那位书院院长,虽然贵为天下读书人领袖,但好像从来不以打架擅长,只怕是无法接下剑宗宗主一剑。 “诸位只怕是忘了那位大梁皇帝,当世武夫第一人,剑宗宗主既然要出剑,那位应当是最好的敌手。” “世间第一的剑仙和世间第一的武夫一战,若是真有此战,理当是当世最大的盛景,就是不知晓何时会有此一战,像是这等人物,只怕不会事先告知。” “交手之地选在何处也不知晓,依着剑宗的行事风格,想要看到这一战,实在是不太容易。” “可惜了,要是不能看到这一战,真是我等的遗憾!” …… …… 议论声整个世间都有,无数的修士都已经有感觉,剑宗宗主剑成之后的第一战,必定将惊天动地。 不过就在所有人都在猜测剑宗宗主此刻会在何处的时候,这位剑宗宗主已经悄然来到了剑气山脚。 他背负桃木剑,再度在山脚被人当成道门真人。 剑气山常年登山求剑之剑修不少,看到这位背负道门桃木剑的中年男人都以礼相待,毕竟道门势大,能够不起冲突自然是不起冲突的为好,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位背负桃木剑的中年男人出自哪座仙山。 不过有些第一次出门的年轻剑修,在远处还是忍不住打趣这位剑宗宗主,是不是不打算修道了,要转而练剑。 这类调侃言语,当然很快便被各自的长辈呵斥制止,不过剑宗宗主也是不以为然,只是默默看着山巅。 眼见这人脾气如此之好,此人也只是当他出身于某座小道观,不愿意招惹是非,不过到底也没有人再做什么过分举动。 仅仅是半日之间,从这位剑宗宗主身侧走过的剑修便不下百人。 他们鲜有人多去关注这位负剑的中年男人的,不过要是当他们知道,曾经视而不见的中年男人便是天下第一等的绝世大剑仙的时候,不知道要多后悔。 剑宗宗主站在山脚看着剑修们来来往往,大多数上山之时兴奋不已,可当下山之时,便一脸沮丧,这就一眼可以看出是不曾取到剑的。 至于下山之时仍旧意气风发的,就是其中幸运儿了。 等到黄昏时刻,剑宗宗主这才抬脚登山,山道上剑气纵横,换作一般剑修,只怕登山途中便要显得十分困难,但在这位剑宗宗主上山的时候,那些剑气却变得极为温顺,只是安静从他身边掠过,像是讨主人欢心的小狗。 “宗主大驾光临,剑气山倒是蓬荜生辉啊!” 随着剑宗宗主踏足半山腰,一道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剑气山山主出现在山道上。 杨夫人看着眼前这位登山的世间剑道第一人,感触良多。
剑气山铸造飞剑世间第一,山中也有剑修,但一山剑修加起来,只怕都不如眼前这位一个啊。 剑宗宗主仰头看了一眼眼前不远处的杨夫人,轻声道:“叨扰山主,我此次前来,想入山观剑。” 天下剑修最多的地方,在剑宗,但飞剑最多的地方,唯有剑气山。 杨夫人笑道:“宗主既然有一剑举世无敌,那老夫自然也想有朝一日看看,剑气山上什么不多,就是飞剑多,宗主随意便是。” 剑宗宗主说道:“多谢。” 杨夫人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有个问题,恐怕天下人此刻都想知道,老夫也有些好奇,宗主这一剑若成,要递向何方?” 剑宗宗主看向眼前的杨夫人,摇头道:“不可说。” …… …… 夕阳西下,痴心观断崖处。 观主一袭寻常道袍,立于残阳之中,淡然笑道:“剑宗宗主有绝世一剑,是世间剑道尽处,这样的剑,陈澈拦得下吗?” 另外不远处,云间月看向观主,皱起眉头,“观主您为何非要那位陛下死不可?” 观主扭头看了一眼这位出自痴心观,也果真痴心的后辈道士,轻声说道:“因为世间除去对错之外还有太多事情要去决断,因果太多,牵扯太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云间月沉默不语。 观主微笑道:“何况这一战,并非我这一力促成,我不过顺水推舟,剑宗宗主有一剑,本来就是要对世间至强者出的,和妖帝已经交过手,虽说才递出一半,至于另外一半,即便我注定站出来让他刺我一剑,只怕他都要觉得我不配,既然如此,这一战不可避免,也就算不上什么谋划了。” 云间月问道:“可您会在那一战之时什么都不做吗?” 观主摇摇头,“顺水推舟,事情到时候都已经这么发展了,我眼睁睁看着,历代祖师知晓了,要托梦骂我的。” “云间月,你修的道可以继续修,大道三千,百川奔流,各有不同,但有朝一日你要是坐在我这个位子,你就知道,世上很多事情,不是随心所欲的。” 观主看着他,叹了口气,“世道如此,如同洪流,谁又能改变?他陈澈要改天换地,可一个不好,说不定人族也会因此遭逢大难……” 云间月不等观主说完,只是摇了摇头,“您能说服自己即可,不必说服弟子。” 说完这句话,云间月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观主看着云间月背影,没有任何失望神色,反倒是有些欣赏。 …… ……看书喇 陈朝再次离开神都,走的时候,他没有通知任何人。 这次他选择跟随一队商队上路,眼看着马车缓缓而行,身后神都愈行愈远,陈朝忽然想起自己这几年,从来到神都之后,几乎就有一桩又一桩的事情,在神都也没有待多久时光。 除去修行之外,总是在离开神都和回到神都之间。 当初记事之后,陈朝其实就再也没有想过自己这一辈子会这么度过,在渭水畔的时候,他想着自己会慢慢长大,然后找个还过得去的媳妇就这么安然地过这一生。 但很多时候,都是事与愿违罢了。 人生不过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谁也不知道终点。 车队驶出长平州,又一次到了那熟悉的渡口,陈朝离开商队,站在渡口处,看着渡船缓缓驶过。 撑船的依旧是之前那个艄公,不过却应该已经记不得自己了。 渡船到岸边,上面的客人纷纷下船,其中有个半大少年,停船的时候已经睡着,等到到岸边的时候,艄公推了推他,他才骤然惊醒,然后便有些慌乱地下船,只是这一下子便有些慌不择路,撞到了站在渡口处有些失神的陈朝。 两人对视一眼,少年不断道歉,陈朝则是一笑置之。 之后少年朝着北方而去,陈朝而是在江边缓缓朝着白鹿州方向而去。 这一次,他要前往鹿鸣寺去听听佛法,若是有可能,还想见见那位传说中的老和尚。 第六百零八章 肚子空空,佛法不通 武夫第六百零八章肚子空空,佛法不通再次进入白鹿州,陈朝不打算在路上耽搁行程,而是要直奔鹿鸣寺。 如今和大梁交好的方外宗门,有头有脸的,其实也就只有三家,道门太平道一脉的执牛耳者万天宫,因为那位黑衣国师而和大梁始终保持友好关系的鹿鸣寺,最后便是前些日子才让诸多铸剑师来到神都的剑气山。 说起剑气山,这段时间那些悄悄前往神都的铸剑师们早就在工部扎根,不仅教出不少工匠,对于军械的制造,更是已经走上正轨,据说如今工部正在铸造全新的边军军械,一旦工部这边制造完毕之后试验效果不错,便马上交付量产,可以预见的是,要不了多久,大梁朝的军械水平就会骤然提升好几个档次,这样一来,再对上北边的妖族,就会少死些士卒。 只是新的军械打造成本也会水涨船高,户部那边早就忙得焦头烂额,到处都在伸手找户部要钱,尤其是工部,前些日子才刚刚要了一笔钱修缮皇城。 不过和现在比较起来,那点钱反倒是显得无足轻重了。 据说那位户部尚书,这些日子一直在唉声叹气,每天在户部衙门,一听到工部官员来了,就恨不得躲到桌子底下去。 可说是这么说,朝野上下,其实都很清楚,陛下一直有大志向,这些年经营北方已经是摆在明面上了,如今神都刚经历了这么一场大变故,皇帝陛下的意志如今几乎已经没有人敢违背了,往日里这种事情,不说有没有用,总会有些朝臣会选择聚集谏言,可如今风声传出来这么久了,那皇城外,可看不到任何一个朝臣的身影…… 真到了那一天,陛下的旨意降下,那么户部就是再难,都得要把那笔钱给拿出来的。 在那场逼宫不成之后,大梁朝的声音已经逐渐只留下一道,即便剩下的那些人再不愿意,此刻都不是出声的时候。 想着这桩事情,自己也有一份功劳,陈朝心里还是觉得不错,做些事情,能让北边的那些士卒少死些,大抵也算对得起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姥爷? 陈朝一边走一边沉思,浑然不知道这刚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儿便已经乌云密布。 远处云海,雷声阵阵,如同有蛟龙在云海之中翻腾。 陈朝回过神来,抬头看了几眼,叹了口气,天公不作美,非要下一场倾盆大雨,他又能如何? 环顾左右,此处虽然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荒郊野岭,但距离附近的郡县小镇之类的,估摸着也不算近。 已经做好了被雨淋成落汤鸡准备的陈朝忽然发现远处山脚竟然有一座小庙。 于是快走几步,总算是在第一滴雨落下之前来到那座小庙之前,来到庙门口的屋檐下,陈朝看了一眼小庙门口牌匾,上书三个大字。 无恩寺。 是正经的楷书写就,中规中矩。 不过看那笔力,只怕题字之人,也是一位在书道上颇有研究的读书人,不过这种事情在白鹿州其实并不罕见,毕竟大梁素有天下读书人出白鹿的说法。 能请到一位笔力不俗的读书人题字,不算什么难事,更何况读书人素有这种雅兴,类似的事情,在白鹿比比皆是,不管大庙小庙。 本就没打算入庙的陈朝站在屋檐下,打算等到雨势稍小一些便继续赶路,只是站了不过片刻,庙里便走出一个中年僧人,来到门前,看到陈朝,对着他微微一笑,双手合十,轻声道: 陈朝轻笑一声, 中年僧人摇头道:「施主这般话,便真是损了我等僧人的功德了,佛祖慈悲,普度众生,寺中虽无什么好招待施主的,但一杯热茶还是有的。 」 听着这僧人这么说,陈朝也不好推辞,笑着点头道:
走进无恩寺,和陈朝想象之中差别不大,无恩寺从外面看起来便觉得不大,建筑也不显得如何奢华,等进到了里面,建筑则是更显得寻常,大雄宝殿前的柱子上的漆皮掉落严重,遥遥看去,还能看到许多虫蛀的痕迹,要是任由这么下去,估摸着要不了多少年,这座大雄宝殿都得倒塌。 反正打眼一看,这座无恩寺应当是建成时间已经不短,期间也没有如何修缮过,这也侧面证明了这些年里,这座无恩寺香火寻常。 也是,陈朝走进来环顾四周,还的确是没有在这寺庙里看到哪怕一个香客,按理说即便是大雨天,要是香火旺盛,也该有不少人的。 陈朝来到大雄宝殿前,中年僧人便告退而去,说是煮一壶好茶,而大雄宝殿里,正有一老僧走出,老僧枯瘦,生得慈眉善目,只是身上袈裟,补丁叠着补丁,这才是真正的百衲衣了。 这应当就是寺中的住持了。 陈朝拱手见礼,还没说话,老僧便笑着说道: 陈朝一怔,便看着这老住持让开身形,一个掉漆严重的功德箱正好出现在陈朝眼前。 陈朝皱眉道: 老住持笑眯眯说道: 陈朝看着老住持,摇了摇头。 老住持仿佛是一点不管所谓脸面,不过始终笑吟吟地看着陈朝。 陈朝板着脸, 老住持依旧不恼,只是伸出衣袖,叹气道: 陈朝听着这番话,反倒是笑了起来,伸手从怀里掏出钱袋子,微笑道: 老住持愁眉苦脸, 陈朝哦了一声,自顾自道: 这话一说,老住持更加愁眉苦脸, 陈朝见招拆招,笑道: 老住持唉声叹气,正要说话,肚子却有些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老住持倒也没觉得有何难堪,只是一双老眼,看着陈朝,里面似有千言万语。 陈朝到底是败下阵来,拿出几枚天金钱丢了进去。 钱落入功德箱里,空荡荡的声响,也可以证明这功德箱里空空荡荡,不知道有多久没有钱落箱中了。 看到陈朝如此大方,老住持喜笑颜开, 陈朝看着老住持的满脸笑意,莫名觉得后背一冷,摆手道: 听着这话,老住持眼中闪过一抹失落,要是让陈朝进入大殿,看到那惨不忍睹的佛祖金身,说不定就又能让陈朝再捐些香火钱了。 不过老住持也不是贪心的人,很快便拖出两条板凳放在大雄宝殿前,正好这会儿那个中年僧人也端着茶水来到这边。 陈朝打眼一看,那茶里茶叶少得可怜,而且怎么看都不算是什么好茶。 老住持笑道: 叫做慧思的中年僧人一怔,气呼呼道: 老住持呵呵一笑,摇晃起来功德箱,然后伸手取出一枚天金钱, 中年僧人接过天金钱,小声请求道: 老住持看着中年僧人,一脸语重心长, 中年僧人嘀咕一声, 老住持皱起眉头,刚要训斥两声,那中年僧人赶紧转身, 做不做新衣裳不重要,这反正有了钱,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饿不着肚子了,对寺中所剩不多的僧人来说,都是难得的天大好事。 饿着肚子的时候,天底下就再没有什么比吃饱肚子这件事更重要了。 这个道理,中年僧人想不懂都难。 看着中年僧人离去,老住持双手合十,低声道: 陈朝看着这一幕,哭笑不得。 第六百零九章 何处无佛法 武夫第六百零九章何处无佛法接下来大雨不停,老住持悠然自得坐在大雄宝殿前端着一碗热粥,更是感慨不已,说是已经好久没有喝过米粒如此多的粥了。 陈朝打趣问道: 老住持后知后觉,一脸肉疼, 陈朝点点头,笑道: 于是片刻之后,陈朝也捧着一碗热粥,跟老住持同坐在屋檐下,一起喝粥。 老住持估摸着当真是饿了许久,一碗白粥没几下就被他喝光了,之后他伸出枯瘦手指将最后的米粒扒拉进嘴里,这才看着慢悠悠端着白粥的陈朝。 陈朝喝了一口粥, 老住持放下大白碗,笑道: 陈朝摇头道: 老住持想了想,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看着陈朝,片刻之后,轻声道: 陈朝原本正在埋头喝粥,听着这话,停下动作抬起头来,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的老和尚。 老住持诧异道: 陈朝扯了扯嘴角,眼前的老和尚是当真一点都不像是那些所谓的佛门得道高僧啊! 陈朝问道: 老住持说道: 陈朝默不作声,终于开始正色起来。 老住持自顾自说道: 老住持感慨道: 陈朝看着老住持,问道: 老住持笑着摇头道: 陈朝点点头,说道: 老住持笑而不语。 陈朝平静问道: 老住持伸手指了指那边的功德箱。 陈朝一怔,哭笑不得,但还是起身,又往那功德箱里丢了几枚天金钱,等到他再次看向老住持的时候,岂料老住持摇了摇头。
陈朝于是再往功德箱里丢了几枚天金钱。 老住持这才叹气道: 陈朝皱眉道: 老住持方才笑道: 「 那大师何意?」 陈朝盯着老住持。 老住持笑道: 老住持微笑道: 陈朝沉默不语。 老住持不再说话,而是看向寺庙外面,这会儿大雨不停,外面却涌入数人,在门口看到老住持后,其中一个说得上丰神如玉的年轻男子拱手道:. 老住持起身行礼,微笑道: 只是那年轻男子只是摇头,几人站在屋檐下,并未朝着这边走来,不过他却多看了陈朝两眼。 老住持也不勉强,只是感慨道: 陈朝打趣道: 老住持一本正经, 陈朝只好竖起大拇指。 老住持点点头,很是满意。 之后两人沉默,兴许是觉得有外人在此,老住持也没多说,只是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大雨停歇,那帮不知道身份的修士离去,倒也干净洒脱。 陈朝嘀咕道: 老住持笑着问道: 陈朝好奇道: 老住持点点头,却不说话。 陈朝苦笑道: 老住持这才哈哈一笑, 陈朝好奇道: 老住持笑道: 陈朝洒然一笑,说道: 老住持笑道: 之后老住持送陈朝来到寺庙门口,这才止步说道: 陈朝点头道: 老住持轻声缓缓道: 第六百一十章 自古世道无两样 武夫第六百一十章自古世道无两样老住持笑眯眯看着陈朝,说道: 陈朝也打趣道: 老住持丝毫不恼,只是躬身行礼, 陈朝笑着点头,离开寺庙。 等到陈朝消失在视线之中后,老住持这才缓缓转身,回到寺中,那位叫做慧思的中年僧人从某处走了出来,忧心忡忡说道: 要是陈朝知晓,自己用那点天金钱,就几乎让眼前的老和尚折寿数年以此来泄露天机,不知道会作何想法。 老住持毫不在意,拍了拍自己这弟子的脑袋,微笑道: 中年僧人挑眉辩驳道: 老住持笑道: 中年僧人不解道: 老住持语重心长,认真道: 说完这句话,老住持叹气不已,自顾自朝着远处禅房走去。 中年僧人有些惭愧,不过很快,正好便看到眼前师父身上掉落出来一幅画卷,他捡起来一看。 画像上的人,不正是之前进寺躲雨的年轻人吗? 这画像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中年僧人扯了扯嘴角, 陈朝离开无恩寺之后,沿着官道而行,一边走一边琢磨老和尚的那些话,总觉得这个老和尚应该是出自某座古刹的得道高僧,不知道因为什么缘由才在这么一座小寺里落脚罢了。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也不见得,谁说这些高人就非得出自那些大宗门之中,高门大户有不错的世家子弟,小门小户,包括寒门,就不能出个贵子吗? 天底下的事情,哪里有说得准的。 不过在和老和尚打过交道之后,陈朝反倒是对去鹿鸣寺的兴趣不大了,鹿鸣寺虽说得道高僧肯定不少,但真不见得还能找到像是这个老和尚这般有趣的人物。 只是走都走到这里了,倒也不好半途而废,去看看那位黑衣国师当初修行的地方也好。 不知不觉来到官道这边,行人渐多。 大多数都是修行有成的修士三五成群,其中队伍之中,老少皆有。 这些人几乎都是和他同路,不过都显得行色匆匆,有些着急,故而也就没人理会这个年轻挂刀的黑衫年轻人。 不过随着人越来越多,也总归有人多看了他几眼,那是个一身雪白的年轻女子,腰间悬剑,估摸着是那种向往剑仙风采的山上修士,不过却没有剑道天赋,故而虽然悬剑,身上却无什么剑气溢出。 看到独行的陈朝之后,那女子倒是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厌恶。 陈朝一怔,实在是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招惹对方了,惹来这一顿白眼? 要是一人也就罢了,接下来半个时辰里,陈朝在官道上缓行,却前后遭受了不知道多少次白眼。
原本陈朝还觉得自己悬刀,估摸着是武夫身份才会如此,可前行数里,期间也看到不少武夫,可那些人可没无缘无故遭受白眼。 陈朝心生疑惑,却无人可问,只好一头雾水,继续前行。 之后临近一座郡城,官道旁有一处茶铺子,许多修士在此歇脚,陈朝过来的时候,这里便只剩下一张空桌子了。 向茶铺老板要了一壶茶水,一盘点心,陈朝坐下之后,又遭受了附近桌上一位容貌过得去的女子修士的白眼,陈朝叹了口气,正要开口问一问,那女子同桌的几人就投来了不善眼神,陈朝只好作罢。 不过陈朝这样,落到那些人眼里,自然就是胆小怕事了,故而那女子的眼神里便多出一抹鄙夷。 陈朝自顾自倒了碗茶,只是才喝了一口,一个年轻男子便风尘仆仆闯入茶铺,环视四周之后,径直来到陈朝身边,笑道: 陈朝点点头,微微一笑, 年轻男子感激一笑,然后同样要了一壶茶,一盘点心,坐在陈朝对面,在等茶间歇,年轻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陈朝一怔,随即想起之前老和尚的言语,沉默片刻,好奇问道: 年轻男子点点头,笑道: 陈朝好奇道: 年轻男子接过茶铺老板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大口之后,才笑道: 年轻男子倒是个健谈的,一股脑就把来由都说了一遍, 陈朝点点头, 年轻男子连连点头, 年轻男子叹气道: 陈朝喝了口茶水, 年轻男子哈哈大笑, 之后两人闲聊,陈朝无意间说起之前遭受白眼的事情,年轻男子则是哈哈一笑, 陈朝疑惑不解, 年轻男子眼见陈朝神色不似作伪,这 才说道: 陈朝苦笑道: 年轻男子大笑几声, 陈朝思考片刻,点头道: 年轻男子笑道: 陈朝叹气道: 林寅笑了笑,很是爽朗。 陈朝则是唉声叹气,好像是姓陈是真的有些不幸。 林寅拍了拍陈朝肩膀,正想要宽慰几句,便看到茶铺旁,有一群修士经过。 修士之中,有一貌美女子,身着白衣,生就一双摄人心魄的勾魂双眼,双腿修长,胸前更是波澜壮阔,只一眼便能看出她的万种风情。 只是女子虽说极美,但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清之感,只是这般非但不让人觉得疏离,反倒是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林寅啧啧道: 陈朝看了一眼,一头雾水。 第六百一十一章 故人不常见 武夫第六百一十一章故人不常见 林寅看着渐行渐远的那群修士,这才移开视线,笑道: 陈朝眉头一皱,随即笑道: 林寅笑道: 陈朝点头赞道: 林寅笑道: 谈及所谓仙子,陈朝还想起自己可曾当真是杀过几位的,因此也只是淡然一笑。 林寅说道: 两人喝完茶水,其实茶铺子最开始那拨人已经早早离开,他们两人也没有都逗留,当即起身,只是距离那神水山庄的仙泉会尚有些时日,因此不着急赶路,毕竟距离已经不远,八百里而已。 一路上,两人闲谈不少,林寅是白鹿州土生土长的人氏,一辈子没有离开过一州之地,对于当地风土人情也算是极为了解,总不至于没话可说。 一路上林寅絮絮叨叨,颇有些当初陈朝碰到郁希夷的那种感觉。 林寅哈哈一笑, 陈朝一笑置之,反倒是说道: 林寅一怔,好奇道: 陈朝只是微微一笑。 林寅思维跳脱,很快便聊到了剑宗宗主的事情。 陈朝点头道: 林寅心生向往, 对此,陈朝一笑置之。 之后几日,两人走走停停,最后终于在黄昏时刻,来到了一座青山脚下。 隐约之间,便能看到山上风景,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山庄依山而建,气势磅礴,一看便不凡。 两人在山脚驻足片刻,然后才往山上走去。 距离那仙泉会还有两日时间,但看着这山道上修士,便已经不少,除去一些有实力可以去收徒的宗门之外,大多数修士都是冲着那仙泉会的仙泉来的。 山道拥挤,陈朝本意是不着急,可林寅反倒是摇头道: 陈朝无奈,只好跟着林寅快步上山,林寅境界不低,但也就是个苦海境,陈朝泄露出来的境界更低,因此林寅直接抓住身后这才认识的朋友衣袖一路往山上挤,总算是到了神水山庄门口。 门口处有山庄管事看向两人,明显对林寅更为客气,安排住处的时候,也是风景更好的一处竹楼,等轮到陈朝,便要显得敷衍马虎许多。 原本只打算给陈朝安排一处凑合的住所,林寅则是看出了管事的轻慢,笑道: 听着这话,管事当即笑道: 谈话间,这位管事早就将手中的准备好的住所凭证更换,拿出更好的一份递给陈朝,像是他这样的老人精,自然知晓什么人更值得结交。 陈朝谢过之后,就要由着庄中管事带着去往住所,但很快便听到身后一阵嘈杂之声。
陈朝转头一看,发现后面几人,正是之前以白眼看他的那群修士,其中那个女子,腰间悬剑,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山庄管事歉意一笑,拱手道: 那几人还没说话,之前那白衣女子却盯上陈朝, 山庄管事一脸为难,眼前这几人,的确是出自白鹿州的一座不大不小的宗门,放在平日里,神水山庄也不见得会多惧怕,但如今这种多事之秋,他们也不愿再增添仇家。 陈朝看出管事为难,主动笑道: 听着这话,那白衣女子冷笑一声, 山庄管事倒是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本意他也是想看看陈朝反应,要是陈朝一点不畏惧这帮人,就足以说明他身后的宗门更强,但如今陈朝这么表态,反倒是让他有些失望。 陈朝递过凭证,倒也不多说,接过新的凭证之后,继续朝着庄内走去。 林寅本就站在远处,看着事情发展,这会儿看到陈朝走了过来,有些汗颜一笑。 陈朝摇摇头,表示知晓对方难处,毕竟林寅虽说境界不低,但始终只是一位散修,让他和这些有宗门的修士结仇,他自己也要掂量掂量。 本来两人住处很近,如今也只好各自前往住所。 陈朝跟着一位山庄仆人来到庄子里一处僻静小院,这里风景虽然差些,但对陈朝来说,反倒 是好事。 仆人送到门口之后,交代几句,便自行离去。 陈朝认清住所之后,并没有着急休息,而是四处闲逛,神水山庄本来这些年已经门可罗雀,如今借着这次仙泉会,再度聚集了这么多的客人登门,一时间山庄里倒是热闹非凡。 陈朝来到一处湖畔,在一个隐蔽角落站定,打量着山庄布局,同时也在思考那口仙泉在何处。 他虽说没对那仙泉起什么觊觎之心,但也好奇那等夺天地精华的仙泉在何处。 湖畔修士来来往往,许多平日里便认识的修士此刻更是聚在一起寒暄叙旧,各自都是笑脸盈盈,不过打着来收徒的名义实则想要那口仙泉的宗门便没有这么简单了,对话之间,唇枪舌剑,笑里藏刀,也是一幅众人景象。 陈朝四处打量,看看是否有自己熟识的面孔,看来看去,还真让他看到一位。 在远处湖畔,有一个女子负剑而立,宛如仙子。 女子没转头,陈朝就已经认出女子身份。> 当然不是因为女子,而是因为她背负的那柄飞剑。 飞剑名为红烛。 那位负剑女子,自然便是故人了。 第六百一十二章 可一可二 武夫第六百一十二章可一可二当初去剑气山途中,陈朝曾遇到一场铸剑大会,当时飞剑认主一位风尘女子,眼见铸剑者出尔反尔,不想履行之前所说飞剑选谁,便将飞剑赠送的约定,故而出手帮忙。 之后事情平息,那叫作郁初的风尘女子被徐白夫妇带走,说是要让她拜入某座山中学艺,如今在这神水山庄再度相逢,看起来那郁初所拜入的山门是在白鹿州了。 只是不知晓郁初这次来到神水山庄是单纯为了凑热闹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陈朝站在远处,正犹豫要不要走过去打个招呼,便发现郁初身边顿时涌来好些年轻修士,陈朝自嘲一笑,也是,就郁初的长相本就不差,加上如今练剑之后,身上早有了些仙子气息,说不定要不了多久,此刻身侧有人才正常,没人反倒是不正常。 既然有了这么多人凑上去,陈朝也就不去讨人嫌了,毕竟自己这身打扮,说不定到时候又要惹来诸多白眼。 陈朝拿出酒壶,喝了口酒,自嘲一笑,离开原地,朝着远处走去。 那边的郁初,被一众男子环绕,本就有些心烦,但碍于其中有几人出自和自己宗门交好的宗门,也就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应付,不过她视线一直看向人群外面,忽然看到一道背影一闪而逝。 郁初一怔,恍惚失神之间推开其中一人,认真看去的时候,哪里还有那人身影? 郁初微微蹙眉,紧咬嘴唇,她相信自己绝没有看错,即便只是背影,她也知晓那人定然是之前帮她走出青楼的陈朝。 只是他为何会出现在神水山庄? 几人看郁初失神,关切开口。 郁初回过神来,挤出一抹笑意,摇头道: 郁初这模样,落在在场几人眼中,就是那种美人疏离之感,深得我心,郁初这样的半途上山修行的女子,对他们来说,则是要比一直都在山中修行的女子有意思多了。 不过更远处的修士们看到这一幕,尤其是知晓郁初根底的,都是冷眼旁观,一个风尘女子即便是有了些运气成了一个山上修士,可骨子里到底都还只是风尘女子罢了。 陈朝百无聊赖之下,便想返回住所休息,只是好巧不巧,回住所的路途上,正好碰到了先前的那白衣女子之内的一群修士。 看到这群修士,陈朝主动停下,侧身让开道路,让这群修士先走,岂料那白衣女子在路过陈朝身侧的时候,竟然注定驻足,讥笑道: 陈朝微微一笑,没有开口。 原本已经摆出这般息事宁人的态度的陈朝反倒是更惹得那女子生气, 听着这话,陈朝缓缓抬头,看向这个佩剑装剑修的女子,只是不等陈朝有所动作,远处又走来两人,领头的老者生得壮硕魁梧,须发皆白,只是面容惨淡,看着有些病态,而在他身后半步,正是之前在山庄门口的那位管事。 看到这两人,陈朝压下心中杀机,吐出一口浊气。 看到老者之后,女子似乎不愿意过多和他接触,有些挑衅地看了陈朝一眼之后,跟着同门离去。 老者也正好到了这边,看到陈朝之后,抱拳笑道:
陈朝拱手还礼, 于沧海开门见山道: 陈朝一眼看去,果然身后的山庄管事抱着一小坛酒水,神水山庄的仙泉酒在白鹿州地界也算是名声不小,酒水本身就是上品,加上酿酒所用的泉水更是那口仙泉,价值更是不菲,此酒对于修士来说,也有安神静心之功效,不过真正有裨益的还是武夫,此物对于武夫体魄来说,是上佳之品,显然这位老庄主在这方面是用了心思的。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如今这位老庄主亲自带酒来赔罪,礼数便不可谓不周全。 这让谁都挑不出什么问题来。 管事递过酒水,陈朝推辞道: 老庄主洒然笑道: 陈朝沉吟片刻,笑道: 老庄主一怔,不过瞬间反应过来,笑道: 说罢,老庄主接过酒坛,挥手示意让管事先走,而他则是和陈朝一道往那边僻静小院而去。 两人进入院中,在庭院落座,今夜月色不错,喝酒赏月倒也是趣事。 拿出酒杯,老庄主给两人都倒了一碗酒,陈朝闻到一股清冽酒香,便知道眼前的这酒果然不凡。 陈朝举起酒碗,笑着开口,主动一口喝下手中的酒,然后赞叹一声, 老庄主微笑道: 陈朝笑道: 老庄主放下酒碗,喟然叹道:qδ 陈朝好奇问道: 老庄主苦笑道: 陈朝叹了口气,安慰两句之后,并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又喝了几口酒。 老庄主笑道: 陈朝摇摇头, 老庄主笑眯眯道: 陈朝看向眼前这位心思缜密的老武夫,叹气道: 老庄主哈哈大笑,复而变得有些落寞道: 陈朝轻声道: 话说到这里,老庄主也不再遮遮掩掩,开门见山道:「看公子不错 ,若是有可能,自然想麻烦公子,不过若是没这个缘分,喝一坛仙泉酒,结个香火情,到底是也是好的。」 陈朝点点头,举起酒碗,笑道: 老庄主听着这话,也不再多说,多看了陈朝两眼,心中叹气,到了此刻,他越发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出身不凡,身后定然有一座不小的宗门,可越是如此,老庄主便越明白,对方定然也是看不上这小小一口仙泉的。 对方不愿意点头,那么自己即便说破了天也无用。 两人喝了好几碗酒,一坛子仙泉酒已经见底,陈朝忽然问道: 老庄主听着这话,先是一怔,随即叹气道: 老庄主谈及自己那个长子,长吁短叹。 陈朝喃喃道: 老庄主神情复杂,倒也不只是指责。 更多地有些悲伤。 毕竟寄予厚望的长子再怎么不争气,都是血亲骨肉,如今人死,再如何埋怨都无济于事,也该消散了。 陈朝想了想,没有说话。 第六百一十三章 仙泉局 武夫第六百一十三章仙泉局老庄主于沧海的一番推心置腹,其实半真半假,陈朝也不是那种随意就能糊弄得雏儿,对方在试探自己,自己何尝不是在试探对面。 等到最后老庄主喝完酒水踉跄离去,陈朝送到院门口,然后折返身形,回到屋子里,盘坐修行。 一夜很快过去,等到天边鱼肚白泛起,才有庄子上的婢女前来敲门,婢女生得好看,就是脸色不是太好,毕竟这眼看着神水山庄就要不存,他们这些人未来何去何从,可就不好说了。 心思玲珑,外加上容貌不错的年轻婢女早就按捺不住,这些日子已经开始物色来往庄子的大人物,以求给自己谋一个退路,只不过姿色一般的,想来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之后庄子不再,她们就只能再谋生路了。 陈朝笑着开门,婢女立马收起那副惨淡光景的脸色,挤出微笑说是今日给客人们准备的有一场接风宴,毕竟明日就是仙泉会了,到时候庄子要将少庄主托付给谁,一切都有了分晓。 今日来到庄子上的客人们已经不少,可以说该来的都已经来了,有这么一场接风宴,倒也合乎情理。 陈朝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愿去参加这场接风宴,让婢女回去给老庄主致歉一声。 婢女先是点头,但随即便犹豫片刻,善意提醒道: 听着这话,陈朝还是摇了摇头,笑道: 婢女听着这话,轻声道: 陈朝着实没有想到眼前的婢女既然这般为他着想,想了想之后,点头道: 婢女笑着点头,转身离去。 陈朝返回屋中,整个白天,并没有踏出院子一步,等到了黄昏时刻,那婢女再次来到这里,果然是带来一小壶仙泉,陈朝接过之后,笑着拿出几枚天金钱,婢女连连摆手, 陈朝不以为意,只是笑道: 婢女推辞不过,最终接下,但随即小声道: 陈朝看向婢女,挑了挑眉。 婢女有些为难道: 陈朝笑道: 婢女点点头,也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很快便离开这里。 陈朝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有些黯淡。 不能出这院子? 八成是今夜有人在打那仙泉的主意了。 至于为何和自己有关?陈朝暂时想不明白。 不过那婢女不让自己离开院子,陈朝却不是太在意,来到这神水山庄的宗门修士也好,还是原本那位垂垂老矣的老庄主也好,最多也就是个彼岸境,这样境界的修士,陈朝如今已经不太在意。 今夜到底要发生什么故事,陈朝倒是有些好奇。 等到天实在是黑透,陈朝这才悄无声息离开小院,来到那边湖畔,神水山庄建造于半山腰,本来绝无可能有一片广阔湖水在庄内,不过这祖上也算是有些底蕴,故而用了许多年在这半山腰开辟出来一座人工大湖,也不算是什么奇事,那湖水是引的山中泉水,虽然不是那口仙泉,但好歹沾染了些仙气,显得这湖水也清澈无比,即便是在三伏天气,仍旧冰凉。 今夜湖畔依旧修士不少,互相攀谈,欢声笑语不断,陈朝站在角落,视线不断从在场的众人身上扫过。 看了半刻钟左右,陈朝发现了一伙形迹可疑的修士,你说巧不巧,那几人正好便是之前和他过节不小的白衣女子在内的一众修士。 那白衣女子的身份之前老庄主于沧海提起过,叫做叶青蕴,来自白鹿州一个不大不小的宗门,长乐宗,这等宗门,在白鹿州勉强可以跻身一流末尾,但是放在整个大梁,便只能说得上二流宗门。
不过再如何,都比神水山庄好太多了,所以之前神水山庄才会不敢招惹。 长乐宗这群人在湖畔稍作停留之后,便朝着后山方向悄无声息过去,陈朝缓步跟上,距离对方一群人,不远不近。 神水山庄依山而建,立于半山腰,那口仙泉的位置,外人无从知晓,但从这几人的行迹看来,却只怕早有准备,已经知晓了仙泉所在。 那帮人很快离开庄子,在一处峭壁上攀岩而上,然后来到一处断崖之上,深入密林。 人群中,一名男子开口笑道: 其余几人听到消息,也纷纷笑道: 一群人在密林里不断前行,很快便来到密林深处,远处有些光亮,几位神水山庄的护卫守在一处寒潭旁。 几人出手,悄无声息直接将护卫杀死,刚靠近寒潭,正要查看,不远处便有一道声音响起, 这突兀地一声响起,众人纷纷一惊,尤其是那个白衣女子叶青蕴更是怒喝道: 片刻后,一袭黑衣的陈朝出现在他们视线中。 叶青蕴惊异道: 黑衣悬刀的陈朝看着几人,微笑道: 叶青蕴怒视陈朝。 只是她还没有多说,其中一个白衣男子便笑道: 陈朝摇头道: 那白衣男子冷笑道: 陈朝啧啧道: 那白衣男子正要说话,忽然瞥了身侧寒潭一眼,只见寒潭里潭水骤然消散,竟然只是片刻便已经干涸。 白衣男子脸色一变,正要开口,远处密林里骤然大放光明。 神水山庄的客卿护卫尽数涌出,直接将在场众人围了起来。 老庄主于沧海带着人急匆匆赶到此处,脸色难看,尤其是在看到陈朝的瞬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老庄主看向众人,脸色微变。 一旁的山庄管事一步跃出,看向那寒潭,片刻之后,震惊失声, 听着这话,长乐宗一行人,脸色都有些难看,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再傻也能琢磨出什么味道来了。 这应当本就是他们所设的局。 叶青蕴脸色微变,但很快喊道:「 老庄主不要误会,我们是跟随此贼子而来,亲眼得见,是他毁了山庄仙泉!」 随着叶青蕴开口,她身形掠过,腰间长剑瞬间出鞘,朝着陈朝便递了出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场众人几乎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叶青蕴已经在刹那之间来到陈朝身前,这位长乐宗的女子修士从一开始便处处为难陈朝,而陈朝在她看来更是逆来顺受,自然而然地便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好欺负。 她的心思也很简单,一剑刺死陈朝,那么即便要被栽赃,都把罪责推到陈朝身上就是。 毕竟死人是不能说话的。 想法很美好。 但现实往往没有那么美好。 叶青蕴手中长剑被陈朝直接一掌拍断,然后一只手直接捏住这白衣女子的咽喉,将她举在半空,看着眼前这白衣女子脸色变得通红。 这个白衣女子原本应该死在昨夜的。 不过现在死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陈朝一把捏碎叶青蕴的咽喉,然后随意丢出她的尸体,看着那群长乐宗修士,平静问道: 第六百一十四章 悬崖勒马 武夫第六百一十四章悬崖勒马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没有人想到事情居然会这般发展。 没有人想到叶青蕴会在电光火石之间暴起杀人,也没有人想到她根本不是那个黑衫年轻人的对手,当然,更没有人想到那个黑衫年轻人在拦下叶青蕴之后,一句话都没说,直接便杀了这位长乐宗修士。 那群长乐宗的修士很快反应过来,那个白衣男子眼中先是闪过一抹悸色,但瞬间便松了口气, 那白衣男子看向眼前的老庄主于沧海,眼里有太多情绪,只怕就只有于沧海自己明白是什么了。 陈朝盯着眼前那群长乐宗修士,平淡道: 听着这话,长乐宗几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那白衣男子冷笑道: 陈朝懒得理会他的废话,只是一步踏出,身形转瞬之间便到了寒潭那边,来到那白衣男子身侧不远处,后者到了这会儿才刚刚反应过来,正要一掌拍下,陈朝便架住眼前人的手臂,用力一折,当场折断此人手臂,白衣男子痛苦出声,嚎叫不断。 陈朝面无表情,周围几人已经联手要攻上来,但陈朝气机一震,直接便将几人震开。 白衣男子怨恨地盯着陈朝。 老庄主忍不住开口,想要制止,但陈朝并没有理会,只是一脚踹断他的一条腿。 这次根本连询问的意思都没有。 已经无法站立的白衣男子仍旧痛苦嚎叫,陈朝只是冷冷看着他。 片刻后,陈朝叹了口气。 白衣男子听到这道轻微的叹气声,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半炷香之后,陈朝看着眼前的老庄主,说道: 老庄主于沧海沉默片刻,有些犹豫地摇头道: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眼前这修士所说的真相,可实实在在是被陈朝逼迫出来的。 陈朝离开寒潭,朝着前面走去。 一众神水山庄的客卿和护卫面面相觑,最后都被目光投到了老庄主于沧海身上。 老庄主神情复杂,在这里的所有人里,没有比他更清楚事情真相的了。 到了此刻,陈朝已经隐约猜出了事情的几分真相。 一道声音在密林里响起。 一群修士从远处而来,装扮不同,都是这次来到此处参加仙泉会的修士们。 这边的动静,闹得有些大,他们自然而然也就都知晓了,关乎着他们最关心的仙泉,此刻自然都要来。 说话的不是旁人,而是来自垂云宗的那位女子宗主,张晩棠。 老庄主眉头微微蹙起,有些烦躁。 陈朝转头看向那位风情万种的女子宗主,问道: 张晚棠平静道:「我垂 云宗已经和神水山庄议定,要收老庄主的幼子为本门亲传弟子,神水山庄也要将这口仙泉作为谢礼交给垂云宗,而且已立下血誓,不可更改。」 听着这话,围观众人有些惊异,但实际上更多人则是见怪不怪,说是明日在仙泉会上会宣布那位神水山庄幼子何去何从,但实际上他们都知晓,在明日之前,那神水山庄的幼子何去何从,都一定会有一个定论。 只是众人没有想到,最后这朵花,是落到了眼前的垂云宗手上。 不过之前或许是花,如今可不见得了。 毕竟仙泉已经被毁,但血誓已经立下,已经不可更改,没有了仙泉,却搭上一个内门真传弟子的名额,只怕垂云宗此刻要悔到骨子里了! 张晚棠盯着陈朝,她虽然只是一介女子,但论起来气魄,丝毫不比男子差。 陈朝看了一眼那边的几位长乐宗修士,挑眉道: 张晚棠平静道: 陈朝盯着眼前这个女子宗主,然后又看了一眼那边一言不发的老庄主,问道: 老庄主沉默不语。 陈朝伸出手,摇了摇头,
张晩棠沉默片刻,说道: 陈朝叹气道: 张晩棠一步踏出,身后垂云宗众人也是如此。 光是这一点,这垂云宗的凝聚力,大概就要比那所谓的长乐宗更多好几分了。 陈朝视线越过垂云宗众人,看到了人群里的郁初,然后笑了笑。 后者有些焦急,但看到陈朝的笑意之后,又莫名放下心来了。 老庄主于沧海神情复杂,心中则是五味杂陈。 老庄主刚准备开口,山庄管事便急忙道: 老庄主却没有理会,只是一度天人交战,最后叹气道: 张晚棠神情一怔,本来对于眼前这个不知身份的年轻男子她就不愿意过多招惹,毕竟她完全看不透眼前人的境界,再说了,从他如此不计后果的处理方式来看,大抵身后势力不会小,要不然也不会直接和这长乐宗结下如此大仇。 而垂云宗这些年虽然扭转当年的颓势,但实际上仍旧是需要小心翼翼应对的局面,她对仙泉势在必得,也是因为此事对垂云宗的发展有着极大作用,如今仙泉没了,她碍于血誓不好说些什么,但实际上也早就不愿意做这赔本买卖,如今于沧海既然主动开口,她也就顺坡下驴了,这样对垂云宗的名声也没有太多损耗。 血誓既然是两方立下,两方若都同意,自然可解。 张晚棠对着陈朝抱拳道: 陈朝平静道: 张晚棠点头之后,只说了一个字, 身后垂云宗众人,就此离去。 人群中的众多修士原本还想看一场热闹,但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草率结束。 陈朝看了一眼那位老庄主,刚想说话,人群里骤然冲出一道身影,直接朝着于沧海撞去。 「于老头儿,现在没人庇护了吧 ?老子今日便要取你性命!」 冲出来的那人身材高大健壮,宛如一座小山,气机充沛,浑身血气翻腾,一看便是一位正值壮年的彼岸境武夫。 他骤然出现,朝着老庄主攻去,看起来并非第一次见面,应当是早就有旧仇在身。 老庄主于沧海脸色一僵,在电光火石之间连忙摆出一个拳架,仓促应敌。 那人一拳砸向老庄主的眉心,老庄主双臂护在身前,单纯从应对来说,并没有半点问题,只是老庄主年老体衰,不复当年,也就根本就没有能力招架,直接被那人一拳砸退数步,嘴角溢出一抹鲜血。 在这个时候,人群里才有人惊呼道: 在白鹿州地界,真正意义上的大修士不多,即便真有,也不会在世上抛头露面,这位外号八臂天王的武夫,便是这白鹿州一州之地极负盛名的几人之一。 他实实在在是个纯粹武夫,一身体魄打熬得几乎没有破绽,再加上精通家传拳法,攻势凌厉,真要搏命之时,拳影万千,宛如有八条手臂同时出拳,故而才有的这八臂天王的称号。 除此之外,光以武夫论,眼前的孟长龙或许是这白鹿州地面上的第一武夫。 至少在彼岸境里,堪称第一。 若是放在老庄主于沧海年轻的时候,或许还能和他交手几百回合,但是这会儿,只怕绝无可能。 拳怕少壮,即便老庄主于沧海年轻时候有一世威名,如今也绝不是敌手。 世上的事情,一直如此,哪里有前浪永远在的道理? 数拳之后,老庄主已经大口吐血,招架不住。 孟长龙冷笑一声,就要一拳将这老匹夫打杀,但那一拳挥出,却没能落到孟长龙的头上,而是被一掌拍到他的手肘,感受到那股巨力,孟长龙手臂不得不扬起。 再之后,身前的老庄主已经被人提着衣领带着后退数丈。 等到老庄主回过神来,只看到自己身前多了一个悬刀的黑衫年轻人。 第六百一十五章 愿拜为师 武夫第六百一十五章愿拜为师八臂天王孟长龙退后数步,站住身形,脸色有些阴沉地盯着眼前的黑衫年轻人,皱眉道: 之前在人群里,他也听闻过眼前年轻人只是一招便杀了那个来自长乐宗的年轻女子,那份修为,怎么也该是一位接近彼岸境的武夫。 当然对于孟长龙来说,最关键的从来都不是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的境界,而是他的身份。 能够肆无忌惮地杀了一位长乐宗的修士,便足以说明他的来历不凡,至少不是长乐宗这么个宗门能够做些什么的。 孟长龙在白鹿州地界,光说境界几乎没有什么可怕的人,但若是眼前的年轻人身份不凡,身后宗门势力足够大,那么便不是他可以轻易招惹的。 哪怕只是过江龙,也得好好掂量一番。 孟长龙冷笑道: 陈朝看着这位八臂天王,微笑道: 孟长龙冷哼一声,一身气血激荡。 陈朝轻声道: 事已至此,孟长龙不再多说,骤然而动,长吸一口气,朝着陈朝便奔腾而去,杀气丝毫不掩盖。 作为白鹿州成名已久的武夫,他早就认出对面的黑衫年轻人也是一介武夫,故而在起势的时候,丝毫没有拖泥带水,而是骤然朝着前方的陈朝撞去,两位纯粹武夫在刹那间撞到一起,孟长龙抬手一拳攻向陈朝面门。 陈朝则是一掌拍在孟长龙的小臂上,紧接着沉肩撞向对方心口,孟长龙乘势朝着身后仰去,同时一脚踹出,雄浑气机依附在大腿之上,可谓是势大力沉。 陈朝一拳捶在这位八臂天王的小腿之上,让他身形瞬间站立不稳,不过与此同时,他整个人则是猛然前倾,双手不断出拳,一时间拳影不断,疯狂地落到陈朝身上。 陈朝微微蹙眉,脚尖在地面一点,开始不断往后掠去,但孟长龙不依不饶,拳架摆出之后,每一拳都重若千斤,加上出拳的速度如此之快,便实实在在是威势不俗。 陈朝退到一棵大树之前,一脚抬起,支撑自己身躯,但孟长龙却猛然一拳砸出,朝着陈朝的天灵盖砸来。 陈朝避过这一拳,身后的那棵大树便没有这么幸运了,被孟长龙这一拳击中,直接咔嚓一声断裂。 随着大树倒下,这一拳的势头则是一直蔓延出去,直接将那棵大树骤然轰碎。. 漫天的木屑飞舞,孟长龙宛如一尊战神,罡气不断四溢,呼啸不停。 陈朝倒是显得要平静太多,对面的孟长龙虽然成名已久,又在巅峰,但说来说去,陈朝不管如何都不弱于他。 在避过孟长龙这连绵不断的攻势之后,陈朝伸手按住孟长龙的一条手臂,而后一拳递出,打散眼前这悍勇武夫的攻势,之后一掌拍在对方心口,孟长龙这才反应过来,只不过为时已晚,再想递出一拳砸向陈朝,便已经发现自己体内气机此刻正在不断溃散。 陈朝用力一扯,趁着孟长龙的身体前倾,这才一把按住这位悍勇武夫的头颅,用力一按,同时屈膝撞向眼前的这颗头颅。 孟长龙神色大变,本来在最初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胜券在握,觉得面对这个后辈武夫,怎么都能迅速解决战斗,可如今势头却恰恰相反, 他居然一直落在下风,几乎根本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眼前的年轻武夫,明显还留有余力。 陈朝在撞过眼前的孟长龙之后,一掌推向他的下巴,然后沉肩再撞眼前武夫的心口。 这一次,孟长龙体内气机溃散,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撞碎无数棵大树之后,然后重重摔落。 空中甚至还有一大片血花坠落。 陈朝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 围观的众多修士,看着这一幕也有些失神,孟长龙是什么人,那是白鹿州有名的武夫,早就成名的强者,怎么今天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武夫面前,竟然败退到如此之快。 这是什么情况?! 看着那个站在原地,甚至都没有拔刀便将这一州武夫之首的人物打得重伤的黑衣年轻人,许多修士不得不想到一个他们不愿意相信,但极有可能的事实。 眼前这个人,该不会是那个人吧? 半炷香之后,那位八臂天王才艰难爬起身,眼神复杂地看向这边的陈朝,沉默片刻后,才轻声道: 陈朝看了一眼那位成名已久的武夫,平静道: 孟长龙神色复杂,没有说话。 陈朝收回视线,看向在场众多修士,平静道: 在人群里,其实不乏有神水山庄往日的仇家,如今来到神水山庄,并不是冲着什么仙泉会来的,而是想搅黄这件事,谁知道事情虽然搅黄了,但怎么这里又横空杀出一人。 陈朝看着在场众人微笑道: 听着这句话,所有人都沉默了。 陈朝看向在场众人,平静道: 朝霞笼罩整座神水山庄,那片湖水波光粼粼,泛起些五彩的涟漪。 修士们在得知那口仙泉已经枯竭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准备留在此地,而是纷纷离开,至于和神水山庄有仇的那些修士,在陈朝离开神水山庄之前,至少也不敢做些什么。 至于陈朝最后那句话,想必也会让很多人都记在心里,不敢再做些什么。 世上有无视大梁的宗门,但不见得是他们。 陈朝坐在那座偏僻小院里,对面坐着一对父子,正是老庄主于沧海和少庄主于清风。 于清风如今还是个半大少年,还是一脸稚气,看向陈朝的时候,眼里有许多敬佩,于沧海老来得子,又是在长子亡故之后的独苗,自然分外疼爱。 老庄主开门见山道: 陈朝问道: 老庄主点点头,「其中 三分是忌惮陈大人背后势力,其余七分则是陈大人身为武夫,这般年轻,为人处世,倒是真的和老夫当年有几分像,故而起了恻隐之心……只是没想到事情会这般发展,险些铸成大错。」 陈朝沉默片刻,说道: 老庄主惭愧不已。 陈朝看着老庄主,坦然道: 老庄主哑口无言,最后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老庄主沉默片刻之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轻声道: 陈朝看了一眼于清风,说道: 于清风忽然跪倒在地,认真道: 陈朝看着跪在地面的于清风,叹气道: 第六百一十六章 要让所见之处皆光明 清风眼中有着不加掩饰地失落,但动了动嘴唇之后,始终没有开口再说些什么。 老庄主于沧海看着自己幼子这个样子,有些不忍说道: 于清风摇摇头,虽说失望,却不愿意强求。 陈朝盯着眼前这少年,好奇问道: 于清风摇摇头,认真道: 陈朝苦笑一声, 于清风一脸茫然,老庄主于沧海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自然比自己那儿子要心思活络,一脚踢在于清风的屁股上,笑骂道: 于清风后知后觉,就要磕头,陈朝去伸手拦住他,笑道: 于清风喜笑颜开, 陈朝揉了揉额头,转头问道:> 于沧海点点头, 陈朝犹豫片刻,还没说话,于沧海便摇头笑道: 陈朝点点头。 老庄主转头看向自己幼子,说道: 于清风点点头,倒也没多想,只说了一句徒儿告退,便有些高兴地转身离开小院。 老庄主看着自己这幼子的背影,轻声感慨道: 陈朝笑道: 老庄主汗颜道: 陈朝摇头, 老庄主感慨道: 陈朝笑道: 老庄主倒是爽朗。 陈朝摇头,笑眯眯道: 老庄主点头应下,这才正色道: 陈朝也正色起来,问道: 老庄主点点头,认真道: 陈朝看着老庄主,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沉默许久,才小声问道: 老庄主缓缓摇头。 陈朝神情更加复杂。 老庄主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堆信件, 老庄主肃穆道: 陈朝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些信件,说道: 老庄主一脸茫然。 。陛下意志,为大梁而死者,不可白死,不可让活着的人寒心。」 陈朝看着老庄主,很认真说道: 老庄主一时间竟然鼻子有些酸楚,说不出话来。
虽说作为大梁子民,但他却从来没有对那位皇帝陛下有过太多想法,自然也不会生出敬佩之类的情绪。 陈朝看着眼前的老庄主,平静道: 老庄主老泪纵横,跪伏在地, 无恩寺,小雨绵绵。 老住持得益于前些日子挣到的天金钱,终于吃上终于不是米粒不多的热粥,如今捧着一碗筷子插入粥碗而不倒的热粥,坐在门槛上,时不时从旁边的咸菜碟子里夹起一块咸菜,放在嘴里,咀嚼之后喝上一热粥,只觉得心里舒坦得不行。 老住持在这无恩寺做了许多年的住持,有一句名言实在是全寺上下都清楚知晓。 那就是荣华富贵,不敌一碗热粥。 老和尚爱喝粥,倒也持续几十年了。 喝粥赏雨,对老住持来说,更是一桩美事。 今日小雨,也是注定不会有香客上门的,老住持反正有了一笔不少的天金钱,倒也不担心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故而心里更是舒坦。 粥喝了大半,咸菜也吃了大半,老住持有些满意地揉了揉肚子,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起身,一个汉子便冒雨来到寺前,然后带着浑身雨水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老住持被溅了一身雨水,倒也不恼,只是有些嫌弃地将粥碗里的泥点挑了出去,说来也怪,老住持这行为竟然没将半粒米一同赶出去。 汉子笑道: 老住持一本正经摇头道: 汉子啧啧道: 老住持叹气道: 汉子揉了揉脑袋,倒也没有反驳,只是自顾自说道: 老住持笑道:「提了一嘴,不过能不能成,不是很好说,你这家伙,自己做了这么多年 的事情,最后为什么偏偏要一个年轻人去干?」 汉子摇头晃脑, 老住持默不作声。 汉子笑道: 老住持说道: 汉子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揉了揉老和尚的光头。 神水山庄。 陈朝坐在桌前,看着眼前那些拆开的信件,脸色无比阴沉。 第六百一十七章 菩萨低眉 武夫第六百一十七章菩萨低眉快要临近初夏,白鹿州正是多雨时节,雨水一向充足,如此多雨天气,寻常百姓都能忙里偷闲,但那些文人墨客却趁着这个时候,结伴出城,四处郊游。 白鹿州什么地方最为招那些读书人喜欢?除去那些前朝时期就保留下来的建筑之外,鹿鸣寺自然是最受欢迎的地方。 鹿鸣寺是整个世间存世最久的宗门,整个世间,大概只有痴心观的存世时间能和鹿鸣寺比较一番,但真要说起来,依旧是不及鹿鸣寺。 鹿鸣寺位于离河畔的群山之间,一向低调,寺中僧人大多在入寺之后,一生都不会离开寺中。 不过鹿鸣寺却对世间百姓十分宽容,并不禁止百姓进入其中,甚至在鹿鸣寺里开辟了一座前寺,每日有僧人在那边讲经说法,为香客们讲解佛法。 不过也对亏了这些香客,若不是如此,鹿鸣寺这样不事生产的僧人,只怕也难以维持寺庙运转。 淅淅沥沥的小雨里,一群读书人缓缓登山,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之后大多都是年轻后生,一群读书人走走停停,时不时咏颂一些前人诗句,可谓是风雅至极。 山道下方许多衣着华贵的女子,也多看了前方几眼。 鹿鸣寺虽说对于进寺香客没有非要捐多少香火钱的规定,但来到这鹿鸣寺的香客,其实大多非富即贵。 这样一来,那位一身黑衣背负桃木剑的中年男人便显得有些普通了,光看年龄,约莫也就四十出头,不过一头头发黑白交杂,实在是让人不敢妄言,不过更让人奇怪的则是此人来鹿鸣寺,居然背着一柄桃木剑,看着像是某个道观的道士。 世间修行流派不可胜数,但总归说到底,无非还是三教占据大头,而这三教之中,门户之别,更是谁都知晓,虽说鹿鸣寺和道门不曾交恶,但什么时候有过所谓的道士来这等佛门圣地的? 就在众人惊异的时候,那位背负桃木剑的中年男人已经来到前寺门口,寺庙里并没有僧人接待,倒是不远处遥遥有讲经声传来。 在寺庙里的往来香客也十分安静。 中年男人站在屋檐下,看着庭院里的佛塔,沉默不语。 据说鹿鸣寺历代高僧坐化之后,会有一颗舍利子,会被后人供奉于寺庙中,不过显然不可能在这座佛塔里。 沉默片刻之后,中年男人朝着庭院深处走去,没要多久,便已经到了后门前。 这里已无香客,只有一个中年僧人守在此处。 看到来人,中年僧人抬头看了一眼,感慨道:“好一柄当世最锋利的剑。” 桃木剑无锋,自然当不起锋利两字评价,这中年僧人自然也不是说得这中年男人背负的桃木剑,而是说的中年男人自己。 他站在那里,便是世间最锋利的剑。 “剑宗宗主来到鄙寺,不知有何贵干?” 中年僧人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已经认出来人身份。 其实这并不难,剑宗宗主这些日子在世间偶有踪迹泄露,世人都知晓他在悟那不属于世间的一剑,鹿鸣寺虽说不愿意掺和世间纷争,但并不意味着不知晓世间发生的大事。 剑宗宗主看着这个身份不知,但境界定然已经踏足忘忧的中年僧人,平静道:“闻听鹿鸣寺中有一位高僧,境界非凡,在下想要见一见,听一听大师佛法。” 鹿鸣寺是世上存在最久的宗门,那位寺中的老和尚,或许是世上活得最久的人物。 中年僧人微笑摇头道:“宗主是天下最锋利的剑,而寺中只参禅打坐,只怕并无什么可告诉宗主的。” 剑宗宗主脸色不变,淡然道:“烦请通报一声,有劳了。” 中年僧人不为所动,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位天下剑道魁首,世间剑道第一人。m. 剑宗宗主抬起头看了中年僧人一眼。 中年僧人一身僧袍开始无风而动。 剑宗宗主轻声道:“得罪了。” 话音落下,他的眼眸里便有无数剑意喷薄而出,在他身前一丈之内,密密麻麻的剑气迅速累积,之后骤然绽放,中年僧人双手合十,轻呼一声,身后缓慢凝结出一座菩萨法相,只是法相才刚刚凝结,尚未完全显现出来,便忽然破碎。 转瞬即逝。 一座法相,在顷刻间,便荡然无存。 中年僧人脸色难看,然后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无力跌坐在地面,胸前佛珠断裂,无数颗佛珠,如同珍珠一般颗颗掉落,四散滚动。 剑宗宗主一步跨出,身形消散,再度凝结的时候,已经出现在那道门之后,开始在那条蜿蜒青石小道上朝着鹿鸣寺真正的山门走去。 中年僧人盘坐在地,视线落到眼前的一处青石上,上面剑痕交错,正是剑宗宗主那一剑的余威。
中年僧人虽说也早就踏足忘忧境界,是这世上有数的强者之一,但真要对上这位世间剑道第一人,便显得差距太大了。 两人之间,有一道沟壑,难以跨越。 眨眼之间,便可分出生死。 这便是寻常忘忧和忘忧尽头之间的区别。 …… …… 剑宗宗主缓慢登山,并非他不能快,只是在上山之时,山道四周便有轻微的讲经声传来。 他因此慢了几步,想要多听些讲经声。 不过数步之后,剑宗宗主便摇了摇头,继续朝着山道尽头走去,那边有鹿鸣寺的山门。 只是剑宗宗主不曾走到山门前,山道上便已经出现一道身影。 一个枯瘦老僧出现在剑宗宗主的视线里。 剑宗宗主止步,停在原地。 “宗主不请自来,出手伤我寺中僧人,似乎并不妥当。” 老僧微微开口,声音细微,但却在半空中荡出一阵涟漪,宛如一片平静如镜的湖面被人丢下一颗石子。 剑宗宗主抬头,问道:“敢问大师何人?” 老僧淡然道:“老衲平渡。” 剑宗宗主感慨道:“原来是住持大师。” 作为鹿鸣寺的住持,平渡僧人在修行界的地位和痴心观的观主没有太大差距,毕竟一个是道门执牛耳者,另外一个则是天下僧人之首,不过论起来在世间的知名程度,两位可以说真是天差地别。 “在下想去见见那位老和尚。” 老和尚的法号只怕在这个世间已经没有多少人知晓,但有极少部分人是知晓在鹿鸣寺里有这样一个老和尚的。 “前辈早已不问世事多年,前辈若无想见谁的想法,那只怕谁也不能强求他见面。” 平渡老僧看着眼前的剑宗宗主,平静道:“宗主要悟的那一剑,是世间最大的杀业,我鹿鸣寺只愿天下太平,实在是不愿意看到这一剑出世,所以宗主请回吧。” 剑宗宗主平静道:“在下悟剑多年,毕生心血在这一剑之上,如今剑已成大半,不愿前功尽弃,今日在下只想见一面老前辈,听几句佛法,万望住持不要阻拦。” 平渡老僧听着这话,两条白眉无风而动,笑道:“宗主非要强人所难吗?” 剑宗宗主点头道:“为此一剑,万事可弃。” 平渡老僧沉默片刻,平淡道:“那容老衲问宗主一事,剑若成,冲谁出?” 剑宗宗主说道:“天底下配得上这一剑的人并不多。” 平渡老僧继续说道:“宗主这一剑,可有自信能斩妖帝?” 剑宗宗主沉默良久,摇头道:“不知道。” 平渡老僧点头道:“那老衲知晓了。” 剑宗宗主抬头看向平渡老僧。 平渡老僧双手合十,“听闻宗主乃是天下最锋利的一柄剑,世间万物只怕很少有什么能拦下宗主的一剑之威,不过老衲苦修多年,有些心得,不知道宗主这一剑,可否能斩开老衲这寻常肉身。” 剑宗宗主笑道:“住持大师的大菩萨境界,只怕并非寻常肉身,只是即便是所谓的金身,若是真要拦着在下,也不见得真能拦下。” 平渡老僧不以为意,看了看周遭,“总要试试才是,宗主要是剑不能成,也好让老衲看看那未成之一剑的威势。” 剑宗宗主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位枯瘦老僧,眼眸里不断有剑意的生灭。 平渡老僧视线落到剑宗宗主后背,忽然感慨道:“痴心观连这道祖法剑都拿出来了,真是……很不要脸,宗主这一代剑宗,甘心被他人握在掌心?” “我只要那一剑,至于剑成之后,剑自然只能在我手里。” 剑宗宗主淡然开口,然后身侧忽有风起。 天地之间,剑意汇聚。 平渡老僧双手合十,低声口呼佛号,“阿弥陀佛。” 随着这四个字被他念出,一尊璀璨佛像,缓慢在他身后生成。 佛像缓缓而显,在刹那间便拔高数十丈,有半山之高。 山道上骤然便传来几声惊呼。 无数人看到这样异景,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有个黑衣年轻人,恰好在此刻登山,心有所感之下,抬头正好便看到了那佛光普照群山的璀璨佛像。 年轻人停下脚步,很快便注意到那巨大佛像,此刻并未睁眼。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一十八章 金刚怒目 武夫第六百一十八章金刚怒目寺中的寻常香客自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看着这璀璨的巨大佛像,只当是佛祖显灵,许多香客更是直接在山道上便跪下开始叩拜,嘴里念念有词。 僧人也好,道士也好,在天下都遍布信徒,有些时候,如何让信徒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信仰,其实铺天盖地的道理说来说去,恐怕都没有这样偶尔的所谓显灵来得管用。 陈朝在山道上,仰头看着那尊巨大佛像,感受着那起于前方的剑意,沉默了片刻,大概便猜到了些什么。 那剑意很是熟悉,因为早些日子其实便看过。 出剑之人,只能是那位当世剑道第一人,剑宗宗主。 想起这些日子世间越来越多的传言,陈朝神情复杂,当真让这位剑宗宗主悟出那完整一剑,会在世间掀起何等风浪,实在是可以预见。 陈朝回神之后,到底是不想错过这一战,虽说不是剑修,但对于这当世的顶尖一战,依旧不愿错过。 虽说不知道那应对之人是鹿鸣寺里的哪位高僧,但凭着剑宗宗主出剑,便已经注定这一战的不凡。 陈朝快步走进前寺,然后穿过庭院,来到那处后门,之前那位中年僧人还盘坐在那里,正在默默调息,看到陈朝之后,中年僧人抬起头,平静道:“施主请留步。” 鹿鸣寺前寺任由香客出入,但是想要进入鹿鸣寺山门,便没有那么容易。 陈朝说道:“在下受邀而来。” 中年僧人抬头看了陈朝一眼,问道:“施主是谁?” 陈朝微笑道:“大梁神都左卫指挥使,陈朝。” 听着这个名字,中年僧人看着来人的大半,感慨说道:“原来是陈指挥使。” 鹿鸣寺和大梁的关系一向不错,虽然不代表着寺中的僧人所有都对大梁有着纯粹的善意,但至少表面上的关系需要维持。 “师叔早就打过招呼,若是陈指挥使来了,便请入山门即可,只是陈指挥使,似乎来迟了很久。” 作为鹿鸣寺的守山僧,他自然早在当年那位白眉老僧归来的时候,便得到了消息,只是他原本以为陈朝会很快就来,却没有想到等了很久。 在这期间,已经发生了很多故事。 陈朝笑道:“一直被俗事缠身,确实走不了。” “陈指挥使此刻想要上山只怕也要等一等,山上来了个不速之客,正在闯山。” 中年僧人苦笑一声,鹿鸣寺安宁了很多年,谁能想到如今来了一位客人,很不讲道理。 陈朝笑道:“正是想看看。” 中年僧人抬头看了陈朝一眼,没有制止,“那请陈指挥使自便。” 陈朝从中年僧人身旁走了过去,不过很快便转头问道:“敢问大师,山道尽头,是谁在阻拦那位剑宗宗主?” “这等世间唯一的大剑仙,寻常僧人如何能拦得下,如今是寺中住持平渡大师出手。” 中年僧人缓缓开口。 陈朝感慨道:“一位大菩萨。” 三教之中,读书人的领袖院长已经见过,如今恐怕就要见到眼前那位佛门领袖了,等到什么时候再见过那位痴心观观主,就算是齐活儿了。 陈朝笑了笑,这些修行界的大人物,当年觉得无比遥远,如今似乎也不算那么遥远了。 “多谢大师。” 陈朝走出那扇门,来到了山道之上。 遥遥可见那背负桃木剑的中年男人背影,以及枯坐在山道上的那位枯瘦老僧。 …… …… 剑宗宗主站在山道上,只是负手而立,并未有什么动作,但这满山道的剑气大作,无数道肉眼难见的剑气,正在铺天盖地地朝着那尊巨大的璀璨佛像而去。 诸多修行流派之中,武夫在尘埃里,被人看不起,而剑修因杀力太过强大,隐约有当世最强修士之说。 在剑修眼里,三教修士也好,还是炼气士之内的其余修士也好,手段繁杂,在外行人眼里,自然是似佛似仙的做派,但大多数剑修定然是对此嗤之以鼻的。 剑宗宗主作为天下最强的剑修,对这些手段尤其痛恨,等到那璀璨佛像出现的时候,剑宗宗主便已经打定主意要一剑斩开,教他不存于自己眼前。 故而起手一剑,剑宗宗主便出了六分力气,看似轻描淡写,只怕天底下便没有多少修士能够拦下。 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剑气化作飞剑铺天盖地地压向那璀璨佛像,短暂时间之后,前仆后继地撞上那佛像,却没有将其穿透,反倒是很快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山道上,满是剑折之声。 无数飞剑撞向那金身,然后折断。 满山可闻。 坐在山道上的平渡老僧双手合十,面露慈悲之相。
剑宗宗主平静道:“大师倒有些手段。” 平渡老僧笑道:“修行多年,虽说杀人不擅长,但挨打的本事却学了几分,宗主的剑纵然世间最锋利,也不见得当真能破老衲金身。” “此刻说这话还为时尚早,既然大师胸有成竹,那在下便讨教一番大师这大菩萨境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剑宗宗主深吸一口气,不去管那些还在破碎的飞剑,而是微微抬手,一道道剑气便从他的衣袖里涌了出来,朝着四面八方而去,整座山道上,无数碎石在此刻拔地而起,纷纷涌向天空。 然后汇聚成一柄参天巨剑,剑尖指向那璀璨佛像! 剑宗宗主微微招手,那柄碎石而作的巨剑撞向璀璨佛像,漫天的剑气在此刻骤然收缩,撞入那石剑之中。 坐在山道上的平渡老僧身躯在那石剑撞来的当口,整个人都摇晃起来,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 此刻的这尊大菩萨,宛如惊涛骇浪里的一叶扁舟,随时有可能被狂风大浪淹没。 陈朝站在山道上,看着这一幕,心神摇曳。 怪不得世间修士,对剑修一直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山道上,风起云涌,俨然一派壮阔景象。 如果说之前剑宗宗主的第一剑不过六分力气,这一次,便实打实有八分力气了。 石剑已经撞入那璀璨佛像的心口,之后更是一直深入,可始终不见那佛像有什么反应,似乎便已经认命,任由那一剑将其洞穿。 山道上的香客们仰头看到这一幕,震撼无比,璀璨佛像的确宛如神迹,但此刻那柄巨大的石剑又是怎么回事? 平渡老僧身躯摇晃幅度已经越来越大,这位佛门领袖,似乎已经快要败下阵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想到,看着岌岌可危的平渡老僧忽然停止摇晃,缓缓抬头,缓声叹道:“做菩萨能普度世人,却无法感化宗主,既然如此,那老僧便要做一次怒目金刚了!” 随着平渡僧人的话音落下,这位鹿鸣寺的住持大师缓缓抬头,然后骤然睁开双眼。 一双眸子里,金光璀璨。 而他身后的那尊璀璨佛像,也是同时睁开双眼,之后原本慈祥的菩萨面容,骤然变成一尊怒目金刚! 金刚双手按住眼前石剑的剑柄,骤然发力,将石剑缓慢抽离自己身躯。 剑宗宗主抬起头,脸色不变,只是眼眸中剑意更盛几分。 原本被拔出一些的石剑,此刻又缓缓朝着那佛像体内而去。 这便是一场相争。 说小一些,是剑宗和佛门僧人之间的相争,说大一些,或许就是剑修和佛门之间的相争。 平渡老僧脚下的石板已经碎裂,然后蔓延而至剑宗宗主脚下。 剑宗宗主仍旧负手而立,但一身长袍,已经微微摆动。 …… …… 陈朝站在山道上,看着那始终在角力的两人,即便境界有差距,但是陈朝还是能看出来,此刻那位鹿鸣寺的住持大师只怕是要落入下风了。 老和尚虽说德高望重佛法玄妙,但好似真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不是很擅长打架。 而剑宗宗主偏偏又是这天底下最擅长打架的人之一。 平渡老僧叹了口气,虽说从菩萨低眉变成金刚怒目,但到底差距仍在,能撑到如今,已经不错了。 再这么打下去,是真的要输了。 剑宗宗主眼中剑意再生,那柄石剑骤然前掠,那璀璨佛像再也握不住,只能任由那石剑穿心而过。 璀璨佛像开始破碎,如同高楼倒塌。 山道上响起许多惊呼声。 剑宗宗主充耳不闻,只是看向眼前的平渡老僧,问道:“还要拦吗?” 平渡老僧微笑着开口,“若是老衲说还要拦,宗主难不成真敢一剑杀了老衲?” 剑宗宗主面无表情。 说是要杀这位佛门领袖,只怕即便他是剑宗宗主,只怕也不敢轻易动手。 毕竟一旦动手,那便是和整个佛门结怨。 其实再换句话说,鹿鸣寺当真想要拦着他,大可将寺中所有的强者尽数派出,即便他是大剑仙,只怕也很难全身而退。 “在下生平唯有此愿,还望大师成全。” 剑宗宗主看着平渡老僧,眼神复杂。 平渡老僧还没说话,一声叹息忽然传了出来。 “既然如此执着,便来听些闲话吧。” 那道声音很是沧桑,仿佛穿过了无数的岁月而来。 ——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一十九章 庙中老僧 武夫第六百一十九章庙中老僧这道声音响起之后,平渡老僧只是深深看了剑宗宗主一眼,并没有说话。 剑宗宗主淡然道:“多谢住持大师成全。” 平渡老僧苦笑一声,“宗主此刻怎么又变得如此谦逊了?” 剑宗宗主没说话,只是朝着山道走去,很快便来到了鹿鸣寺的门口,看着那寻常的木牌匾上歪歪扭扭的鹿鸣寺三个字,剑宗宗主沉默了很久。 “前辈在寺后一小庙里,宗主见过前辈之后可自行离开,免得再打一架。” 平渡老僧微笑道:“老衲这把老骨头,可是再经不起宗主几剑了。” 剑宗宗主沉默进入庙中,然后消失不见。 平渡老僧站起身来,顺道吐出一口鲜血,然后笑着擦嘴,看向在山道上的陈朝,招了招手。 陈朝有些狐疑,在确定这位鹿鸣寺的住持大师是在对自己招手之后,这才缓慢的沿着山道朝着前面走了过来。 “刚才打的那一架,看清楚了?”老僧笑着看向陈朝,面容慈祥,看着不像是一位大人物,反倒很像是一个寻常的老人。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 毕竟像是平渡老僧这样的大人物,整个修行界都找不出几个来,这样的人物,不说像是大梁皇帝那样,也不该这样的。 “晚辈不是剑修,也不懂佛法,因此只能看个皮毛。”虽然不知道这平渡老僧为什么这么说,但陈朝还是开口回应了这位佛门领袖。 平渡老僧微笑道:“世间的修行之道,其实都 差不多,三教也好,武道也好,还是剑修也好,其实真要说起来,也差不多。” 陈朝摇了摇头,然后笑起来,“大师站的高自然看得远,只是晚辈这样的,只怕看不到什么。” 平渡老僧微笑道:“想要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也不用这么委婉。” “行了,跟老衲进来吧,有人等了你很久,你却迟迟不来。” 平渡老僧缓缓起身,推开那扇之前剑宗宗主已经开过的大门。 陈朝有些迷茫,但还是跟着老僧走了进去。 鹿鸣寺里面的布置和外面的布置几乎一致,没有太多区别,充满着历史的味道……也就是破旧…… “世人都传说鹿鸣寺是天底下最古老的寺庙,但实际上不是传说,这是真的。” 平渡老僧微笑道:“或许最强的宗门不是鹿鸣寺,或许最大的宗门不是鹿鸣寺,但鹿鸣寺一定是最老的。” 陈朝笑道:“好像没什么用。” 平渡老僧微笑道:“反正连用剑的那位都拦不下,吹嘘这么多,其实也没有意义是吧?” 陈朝没说话。 平渡老僧领着陈朝来到庭院里,这里也有着一座佛塔,看起来有了很多年生,在佛塔里面,有着许多落满灰尘的舍利子,这都是历代的高僧死后留下的东西。 这种东西在世上是很珍贵的东西,若是一般寺庙,只怕一定会好好将其供奉起来,却没有想到,在鹿鸣寺,就是随意放在了这佛塔里,以至于这里面的舍利 子,此刻都落满了灰,也不知道平日里遭受了多少风吹日晒。 “想要?你走的时候可以带几颗走。” 平渡老僧看了陈朝一眼,随意开口,仿佛在送一些路边不值钱的大白菜一样。 陈朝好奇道:“这历代高僧的舍利子,住持说送就送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朝总有一种感觉,就是眼前的这位鹿鸣寺住持,跟之前的那位无恩寺住持,好似很相像。 或许不是性格,而是精神。 一种无法言说的精神。 “世人觉得这舍利子珍贵,但老衲来看,这舍利子无非是没烧完的骨头罢了。” 平渡老僧看着陈朝,眼里有些奇怪的情绪。 陈朝也感觉有些奇怪,沉默了片刻之后,转移话题问道:“剑宗宗主去见了谁?” “寺里的一位老前辈,活了很多年,但到底是好多年,老衲也不知道,只知道老衲的师父还是小沙弥的时候,他就在那座小庙里了。” 平渡老僧看着陈朝说道:“你看着我,觉得我很老,但实际上当你看到他之后,才知道他才是真正的老。” 陈朝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平渡老僧言语里藏着的意思,好奇道:“晚辈能见到那位前辈高僧?” 平渡老僧说道:“不好说,这位前辈想要见谁,全凭他的意愿,谁都不能勉强,所以你能不能见到他,全看他想不想见你。” 陈朝神情很复杂。 平渡老僧微笑道:“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我这样一位佛门 领袖,会对你这么客气,会对你说这么多?” 陈朝说道:“这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是一句废话。”
老僧笑道:“像是你这样的年轻人,也喜欢说废话?” 陈朝说道:“我也想大师一开始便对我说些我想听的,但大师好像也不是很想说这个。” 平渡老僧问道:“你不问,我怎么给你要的答案?” 陈朝皱了皱眉,刚要开口,但又莫名发现自己好像也不直达该怎么开口,从何问起。 “先说说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客气吧,因为一个人。” 平渡老僧说道:“你们那位黑衣国师,是我的师弟。” 说这句话的时候,平渡老僧有些感伤,自己那位师弟,的确已经走了很多很多年了。 陈朝不解道:“即便如此,和晚辈有什么关系?” 平渡老僧看着他,说道:“你是他选的弟子。”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震惊,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 黑衣国师,出自鹿鸣寺,最擅长的便是屠龙术,其最大的成就就是帮着如今的大梁皇帝将当初废帝赶下皇位,陈朝当然和黑衣国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怎么都不可能如同现在的平渡老僧所说,陈朝是他选的弟子。 平渡老僧说道:“我这位师弟的本领就连我这位做师兄的都不清楚,我只知他大限将至之前回过寺中一次,然后看了一晚上的月亮,最后快要天亮之前,跟我说了些话。” “说了什么?” 陈朝很 好奇其中的内容。 平渡老僧笑道:“不告诉你、” …… …… 剑宗宗主踏足鹿鸣寺后面,来到那座小庙之前,沉默了很久,都没有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那座小庙很小也很普通,看着就像是天底下最寻常的那些小庙之一,但问题在于谁都知道这座小庙并不普通,那座小庙里的那个老和尚更不普通。 “晚辈来自剑宗,求见前辈,万望前辈以佛法点拨晚辈。” 像是剑宗宗主这样的人物,即便面对痴心观观主,他都并不如何放低身态,却偏偏在这个老和尚面前,他的姿态放得很低。 “剑气如此盛,你在这条路上,果然走得极远,我这一生里,也只见过三两人有你这般的剑气。” 那庙中老僧活了多少年,谁都不知道,但那一定是极度漫长的一个故事,在那漫长的故事里,有过很多人,也有过很多人,这三两人的评价,其实已经极高了。 剑宗宗主问道:“敢问前辈另外两人是谁?” “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其中一人出自剑宗,剑很有意思,不过一指宽,另外一人则是只有一条腿。” 老僧的声音从庙里悠悠传出,带着无尽的沧桑。 剑宗宗主默不作声,老僧言语里的两人,他都知晓,那位出自剑宗的前辈,是某一代的剑宗宗主,剑道极高,在那个时代横推世间,几乎并无敌手,另外一人只有一条腿,则是更为传奇,以残缺之身修行而起,经 历无数风雨之后,站在了剑道之颠,足足数个甲子。 两人都是这剑道上的传奇人物,其中一人更对剑宗宗主影响颇大。 “前辈和他们交过手?” 剑宗宗主好奇开口,声音里有些急迫和期待。 “我在这里,很多人都想看看自己是不是世上最强,所以都来找我,有些人脾气好,说几句闲话也就好了,但有些人脾气太差,自然要打过。” 说着话,一抹剑意从小庙里飘了出来,剑宗宗主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原来前辈也是一位大剑仙?” 从那一抹剑意里,剑宗宗主便已经能够判断出来那位庙里的老僧剑道修为不低,至少已经走到忘忧尽头。 “佛剑双修吗?!” 剑宗宗主心中已经有些骇然。 这样的人物,在当世有过吗? 没有。 在历史上,也有过这样的人物吗? 好像也没有。 “在我看来,所有的故事都是同样的结果,就像是所有的人结局都是死亡,所以即便修行不同,也是一样的。” 老僧的声音里满是感慨。 “想和前辈讨教一番。” 沉默片刻之后,剑宗宗主忽然开口,却不是请教,而是邀战。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一直这般谦逊? 老僧说道:“我老了,不想打架,你想要知道的故事,我都可以告诉你。” 剑宗宗主神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前辈这般……有何求?” 剑宗宗主开口问道。 就在这个时候,小庙忽然摇晃起来,然 后有些烟尘缓缓而出。 第六百二十章 寺中的年轻人 武夫第六百二十章寺中的年轻人“大师……” 陈朝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平渡老僧。 谁能想到这样一位佛门领袖,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人。 “那夜的月色实在是极好啊。” 平渡老僧又感叹了一句,声音里有着无穷的缅怀之意。 陈朝默不作声。 平渡老僧笑道:“我那师弟曾预言,会有一陈氏皇族来到鹿鸣寺,那人便能继承他的衣钵,初时听到这个预言,我想了很久会是谁,三位皇子之一?却万万没有想到是你。”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黑衣国师,换了天下,却又在换了天下的故人里找到了一人来做自己的弟子。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世上所有人都猜不透这位国师。 毕竟他的一生,过于传奇,又过于的离奇怪异。 陈朝说道:“国师是个奇人。” 若不是奇人,也不会在当初选择离开鹿鸣寺去做那些事情。 “我那师弟一生行事奇特怪异,喜穿黑衣,喜读史书,不喜读佛经,但佛法造诣却极高,那些年我想不通的佛理,甚至都在问他。” “那一代的同门里,他本该是最有可能成为这鹿鸣寺住持的。” 平渡老僧说到这里,又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个时候自己的那个师弟,已经看着命不久矣,两人聊了很多故事,其中便提及了关于做住持的事情。 “我不要的,你给我,我还是不要,我想要的,你不给我,我也要抢来。” 想起这句话,平渡老僧 感慨道:“这哪里像个僧人?” 陈朝始终沉默。 他一直在想为何那位黑衣国师知道有一天他要出现在这里,甚至还想着收自己为徒。 平渡老僧看了陈朝很久,才缓缓说道:“走吧,跟我来,有东西要交给你。” 陈朝却没有动,而是站在原地,问道:“当初那位去从崇明宗的大师呢?” 平渡老僧看向陈朝,说道:“他已然闭关,你这次见不到他。” 陈朝说道:“当日那位大师告诉我,我要是来了鹿鸣寺,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可当初的问题,现在还是问题吗?”平渡老僧笑着开口,“时过境迁,这都多久了,问题还一直留在心里?” 陈朝说道:“人生在世,自然还有新的问题。” 平渡老僧说道:“虽然我不能说是高僧,但想来解答一些问题还是没问题的。” “大师谦虚了。” 陈朝感慨一声,如果眼前的住持大师都说不上高僧的话,那么天底下估摸着不会有什么高僧了。 “不过我看你即便有新的问题,只怕也有过答案了。” 平渡老僧看着陈朝,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天底下不是只有鹿鸣寺才有高僧。” 陈朝没说话。 天底下的修士不少,但真说得上神秘的,估摸着也就只有这些僧人了。 平渡老僧领着陈朝越过后院,来到一处极为偏僻的禅房前,然后准备推门而入。 陈朝忽然说道:“即便国师想要收我做弟子,晚辈 难道便不会拒绝?” 平渡老僧微笑道:“何必和一个死人计较,不过是些东西要交给你,弟子之说,其实是老衲自己胡说的。” “……” 陈朝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的这位住持大师了。 推开禅房大门,一股灰尘扑面而来,陈朝躲闪不及,被呛了一鼻子灰尘。 平渡老僧站在一旁,似笑非笑。 等到灰尘散去,老僧这才走了进去,陈朝也跟着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布置简单的禅房,里面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有的只是一块蒲团。 这就是当初那位黑衣国师的清修之地了。 平渡老僧掀开蒲团,从底下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陈朝,“他的毕生所学都在这上面了,本就是留给你的,你带走吧。” 陈朝接过册子,没来由想起当初自己和谢南渡在神都外的山上,差点将那位国师的坟墓掀开的事情。 黑衣国师毕生所学,屠龙术也好,还是行军打仗也好,还是什么别的也好,都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陈朝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东西或许不是留给他的,而是留给谢南渡的。
想着这件事,陈朝更觉得古怪了,难道这位黑衣国师真的是神人,竟然连这些死后的事情都能预料到? “剑宗宗主所悟的那一剑,集合了道门和佛门之意,但想要大成,理应不容易。” 平渡老僧忽然开口,认真道:“所以最关键的节点,应当是神都一战。” “他或许会剑 成,真正意义上成为这千年以来的剑道至强者,也或许会剑碎,跌落谷底。” 平渡老僧说道:“但最好的结果,是不让他去神都。” 陈朝也明白这个道理,神都一战,找的自然是皇帝陛下。 这一战无论胜负,大概都不如不打。 陈朝说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平渡老僧说道:“痴心观把道祖法剑都给那位剑宗宗主了,居心如何,一眼可见。” “这一战一旦展开,便绝不可能是轻易结束的。” 平渡老僧说道:“所以最开始,老衲并不想让他上山。” 陈朝说道:“如今他不仅上了山,还如愿以偿见到了想要见的人。” “前辈如何想,前辈如何做,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所以只能顺其自然罢了。” 平渡老僧从怀里掏出一本佛经,递给陈朝,说道:“老衲有佛经一卷,你带回去给陛下即可。” 看着那本破旧佛经,陈朝已经猜到这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如果真有这一战……” 陈朝犹豫片刻。 平渡老僧说道:“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阻止,也无法干扰的,只能就这么看着。” 陈朝说道:“我想试试。” 平渡老僧有些好奇,“你怎么试?” 论境界,陈朝距离这位剑宗宗主太远太远。 陈朝想到了那一页纸。 平渡老僧微笑道:“其实即便你有什么手段可以改变些什么,也最好不要去做,因为你很清楚,你的那位皇帝陛下到底是什 么样的人。” 陈朝想了想,没有急着说话。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远处,视线的尽头便是那座寺后的小庙。 想了想,陈朝说道:“我要去看看。” 平渡老僧看着陈朝,沉默很久,说道:“寺规……不许。” “寺规是可以改的,更何况前辈还是住持。” 陈朝很认真地看着平渡老僧。 平渡老僧刹那之间有些失神,此刻的陈朝,他说的那些话,怎么听着都似曾相识。 哦……好久之前,他的那位师弟也说过相同的话。 “寺规不许,老衲可以许,你想去看看,那就去看看,老衲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平渡老僧指了指某处,然后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陈朝看了一眼平渡老僧的背影,然后看向某处,那里有一道院门。 院门之后便是那寺后的小庙。 这院门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能走过去了,因为想要见到那位老僧,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老僧不想见,那你便走不出这道门。 陈朝不知道其中的那些玄妙,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来到院门前。 他把自己的手放到了院门上,然后骤然发力去推。 院门纹丝不动。 陈朝皱了皱眉。 然后又用力推了推。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门的后面是一条小路,小路绵延到很的地方,在那地方的尽头,便是一座小庙。 庙外面坐着一位剑仙。 一位当世最强的剑仙。 陈朝朝着那位剑仙走了过去。 往前走了几步之后, 陈朝握住了自己腰间的刀柄。 云泥开始在刀鞘里颤鸣起来。 丝丝缕缕的气机,开始缓慢的溢出。 剑宗宗主背对着陈朝,但想来背后发生的一切,他都应该知晓。 陈朝并不打算隐藏自己的想法。 也很难隐藏。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在顷刻之间,便只有数丈距离。 剑宗宗主忽然站了起来,然后缓缓转身。 四目相对。 陈朝拔刀出鞘。 第六百二十一章 去见故人 武夫第六百二十一章去见故人不管是从年龄还是从境界,抑或是从在这个世上的重要程度来说,两人之间都有着极大的差距。 天底下没有几个彼岸境的修士敢这么对剑宗宗主。 不是没有几个,只怕只有陈朝一个。 “你想杀了我?” 剑宗宗主看着这个如今名声已经不浅的年轻人,想到了些有意思的故事。 陈朝说道:“我也知道我对着宗主砍一百刀也不见得能砍死宗主。” 剑宗宗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朝自顾自说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想砍宗主几刀。” 剑宗宗主听着这话,忽然笑了笑,“等你什么时候走到忘忧尽头,我自然可以和你一战。” 陈朝忽然说道:“像是宗主这样的人物,想来是不愿意被别人握在手里的。” 剑宗宗主看了陈朝一眼,陈朝便往后退出去数步,那些无形的剑气,在空气里蔓延,在细微处绽放。 这就是世间剑道第一人的强大。 剑宗宗主可以容许像是平渡老僧这样的人物说这种话,但不见得能够允许像是陈朝这样的年轻人对他这般。 即便这样的年轻人以后或许会成为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一拨人之一,但那也是以后的故事了。 这并不意味着陈朝此时此刻就有资格对他说这些话。 陈朝横刀在身前,拦下剑宗宗主的几道微末剑气,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之后又有一道残余剑气来到了陈朝身前。 陈朝一刀斩出,爆退几十步。 但剑宗 宗主随意的一剑,此刻却远未结束。 那些剑气环绕在陈朝身侧,在顷刻间便将他的黑衫撕破。 在上面留下了无数道的缺口。 一件黑衫,在此刻支离破碎。 陈朝体内的气机在顷刻间喷涌而出,在顷刻间便递出了数刀,每一刀都斩在了身侧的那些细微的剑气上。 彼岸境和忘忧尽头,其中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些,如果是一般的彼岸,只怕在顷刻之间,便已经死了。 陈朝面无表情,只是不断地挥刀,然后不断地将那些剑气斩开撕碎。 最终还是有些剑气落到了陈朝的身上,让他身上增添了好些伤口。 鲜血顺着他的身躯流淌,一直流到了地面。 好在这样的事情没有持续太久,在片刻后彻底消散。 剑宗宗主看了陈朝一眼,并没有再出手,像是他这样的人物,针对陈朝这样的晚辈,出手一次便已经足够,如果不依不饶地一直出手,反倒是并不合理。 不过陈朝的表现,倒是出乎剑宗宗主的意料。 “体魄基础打得足够好,怪不得说你是这一代里最不好杀的年轻人。” 剑宗宗主挑了挑眉,对陈朝到底还是有些赞誉。 陈朝说道:“对于宗主来说,只怕没有好不好杀一说。” 这样的人物的眼里,天底下只有两类人,一类是能杀的,另外一类便是杀不了的。 能杀的便杀了,杀不了的便杀不了。 而杀不了的那些人,只怕不会很多。 “你想我杀了你?” 剑宗宗主有些怪异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不简单,但这并不是对方可以这般和他说话的资本。 陈朝摇头道:“天底下没有人想求死。” 剑宗宗主淡然看着眼前的陈朝。 陈朝也看着眼前的剑宗宗主。 “或许有一天,你真的有资格让我对你真正递出一剑,希望那一天不要太远。” 剑宗宗主说完这句话之后,只是深深看了陈朝一眼,然后便化作一道剑光,消散在原地。 看着剑宗宗主消失的地方,陈朝神情很复杂。 原本想阻止这位剑宗宗主,可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晚了一步,便什么晚了。 陈朝有些失望地看了远处的小庙一眼,沉默许久。 庙里没有响起什么声响。 陈朝便失望地转过身去。 “过来。” 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历史厚重的尘埃,带着跨越千万年的时光。 陈朝一怔,随即转过头去,看向小庙那边。 一个老僧从庙里走了出来,坐在门槛上,慈祥地看着这边。 就在这一刻,陈朝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老。
这是之前那位鹿鸣寺住持的原话。 老僧那两条白眉实在是太长太长,拖到了地面上,更是蔓延到了小庙里的阴影里。 陈朝看着这个据说是这个世上活得最久的那个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僧反倒是先开口了,“佛法剑道,他都问了,你呢?有什么想问的?” 陈朝说道:“晚辈不修佛, 也不练剑,没有什么好问的。” 老僧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的波动,“那你推开门做什么?” 陈朝说道:“本意是想让前辈不说话,可前辈都已经说完了话。” 老僧缓缓道:“我的话一直很少,这么多年下来,也攒了不少,可值得让我去说的人不多,所以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自然而然就要多说些话。” 陈朝说道:“那是前辈的选择,我自然更改不了。” “可既然前辈已经对我说话了,难道在前辈心里,我也是值得说话的那个人?” 陈朝看向那个坐在门槛上的老僧,他就像是一座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雕像,上面布满了灰尘。 “我……只是想看看……那个小家伙选的人是什么样的,也很想看看她口中所谓的新朋友是什么样的新朋友……” 老僧声音有些淡,但好在说得很慢,所以陈朝也能听得清楚。 陈朝隐约明白那个小家伙指的就是那位黑衣国师,但之后的那个他,陈朝便不明白眼前的老僧说的是谁了。 老僧平静道:“你天生一颗杀心,不是个好人。” 他好似一直都没有睁开眼睛,可当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便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能在他的眼前藏起来。 陈朝沉默片刻,说道:“是不是好人,前辈或许说了不算。” 陈朝也没当自己是好人,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却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儒教历史上有过一场非 常经典的辩论,是两位圣人对于人性的不同看法。 有一位圣人认为人性本恶,所以要通过后天的引导来让他做好事,另外一位圣人则是认为人性本善,认为人生来便是善良的,世上之所以有好人坏人之分,都是因为后天的经历原因。 当时这桩辩论在世上很有名,不计其数的读书人被卷入其中,双方不断的站队和拉扯,但即便到了后来,这两位圣人都已经成为儒教历史上有名的圣人,却也依旧没有答案。 这两种说法一直都在如今的争端中。 老僧说道:“能有狠心能将自己的至亲杀死,那本就是世上最大的恶。” 陈朝问道:“对错不应在亲情之上?” 老僧沉默。 “但什么是对,什么错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僧忽然说道:“对错是谁来定论的?” 陈朝听着这话,眼里出现了一抹迷惘。 但很快便清明。 陈朝笑了笑,“前辈,对错在我心中,不在前辈嘴里。” 说完这句话,陈朝主动转身,不愿意再和这位老僧多说。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像陈朝这样的人,还没有出现过。 不远处,有个黑衣僧人看着陈朝,双手合十。 …… …… 陈朝再次见到了那位平渡老僧,这位鹿鸣寺住持看着陈朝,知道他什么都没有做成。 “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能做到的,自然那也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做不到的。” 平渡老僧感慨道:“你没能阻止他,不见 得他便真能悟出那一剑,即便他真的悟出了那一件,事情也不见得就有那么糟糕,一切的事情都有缘法,着急不得,也不能着急。” 陈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 平渡老僧微笑着看向他,“心中的困惑,都是因为想得太多,但天底下的事情,哪里好想这么多。” 陈朝说道:“大师这话深有禅意。” 平渡老僧微笑道:“不过寻常话语罢了。” “若无别事,你便回去吧。” 平渡老僧说道:“寺中好像也没有什么对你有用的了。” 陈朝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只不过他并不打算离开鹿鸣寺之后便返回神都,而是要返回渭州一趟。 要去见一个故人。 第六百二十二章 天灾人祸 武夫第六百二十二章天灾人祸神都,已有蝉鸣。 南湖畔的那些柳树上,偶尔会响起几声蝉鸣,不过并不频繁。 谢南渡坐在屋檐下,听着蝉声,喝着酸梅汤。 精致的瓷勺落到那更为精致的瓷碗上,两两碰撞,便有些很不错的声音。 十分悦耳。 婢女柳叶候在一旁,问道:“小姐,竹楼已经完工了,是按着小姐的要求建造的,小姐什么时候去看看?” 陈朝从剑气山带回来的那些青竹,给了谢南渡之后,她挑了个不错的地方,花钱买下了地皮,前些日子便一直在建造那座竹楼,工匠是极好的工匠,都是谢氏的私匠,虽说不见得能够和工部的那些工匠比较,但怎么看也会比其他地方的工匠好很多。 谢南渡敲了敲瓷碗,摇头道:“不着急。” 柳叶早就习惯了自家小姐这样的说话方式,因此也不在意,只是说道:“之前柳教习传话来说,小姐如今的学问已经不错,若是有兴趣,也可在书院担任教习,给其余的年轻学子讲讲课,毕竟薪火相传,也是一件好事。” 谢南渡想了想,说道:“那便每月上四堂课,每堂课只要四十个学生。” 柳叶蹙了蹙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没有说话,自家小姐的性子一向如此,根本听不进去什么意见。 除了那个人。 那个人…… 柳叶在心里默默叹气,那个人如今在神都还有立足之地吗? 或者说在整个天下,还有立足之地吗? 柳叶摇了摇头,便看到小院门口那边,出现了一个书生。 “魏先生……” 柳叶一惊,赶紧起身去迎。 毕竟眼前这位魏先生,不仅是院长的弟子,还是自家小姐的师兄。 谢南渡也起身,看向自己这位师兄。 魏序手里提着一盒点心,递给柳叶之后才笑道:“听说师妹要做教习了,做师兄的特来祝贺。” 谢南渡说道:“师兄知道,这并非我的本意。” 魏序说道:“所以更好奇师妹为什么会答应。” “有些话想说,所以便说一说。” 谢南渡微笑看着魏序,“有些事情好像不是只凭一两个人在数年里就能做完的,所以总得找些帮手。” 魏序说道:“未雨绸缪倒真的是个好习惯。” 谢南渡微微一笑,没有多说。 “只是不知道老师知道之后会怎么想。” 魏序感慨道:“不过依着老师的脾气只怕也不会说些什么,” 谢南渡说道:“我已经有很久没看到老师了。” 魏序点头道:“我也是。” 神都这些日子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但绝大多数人的眼睛都看着陈朝,看着这个杀了自己亲兄长的年轻人。 但神都却不止只有这么一个人。 院长也是很重要的人物。 那一夜,院长好似没有特别清晰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但好像又表明了。 如果当夜他选择站在废帝那边,只怕陈朝就不见得能那么轻易地杀死废帝。 如果废帝不死,那当夜的局面也会变得很复杂。 在神都的强者里,院长是唯一一个有可能改变当夜局势的人,可他当时却什么都没做。 而且在那一夜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院长。 他消失了。 书院里没有他的身影。 神都各处都没有他的身影。 他比陈朝消失得更彻底,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毕竟一位已经走到忘忧尽头的强者想要不被人找到,那么只怕真的没有什么人能够找到他。 …… …… 神都有着很多归属不明的宅子,这些宅子的主人往往都是神都的某些达官贵人,因为很多原因,所以他们并不愿意让人知道那些宅子是属于他们的。 所以实际的拥有者和房契上的名字只怕是没有什么表面上的联系。 在那些低矮的宅院里,其实别有洞天。 南城的一私宅藏在最为冷清的巷子里,却时时有人进出,谁也没想到,这里竟然是一处暗妓。 神都的风尘之地很多,但总有人因为各种原因不太好出现在这些地方,所以便有了暗妓的出现。 接待的客人他们一概不问身份,所以有很多人都愿意来这里。 今夜,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这小巷之前,马车停稳之后,有一道身影从车厢里走了出来,然后径直走进小巷,来到那处暗宅之前。 敲了几下门之后,那宅子便开了。 迎客的是个中年男人,留着八字胡,看着很瘦弱,在看到来人之后,也不多问,只是侧着身子便将其迎了进去。 进入里面之后,先是走了长长的一条长廊,在长廊尽头挂着几盏灯笼,还有好些厢房在这里排开,每一间房前都挂着灯笼,不过有的亮着,有的却没有亮着。
亮着的灯笼说明里面有客,没有亮着的,便说明房间里并没有客人。 来人径直来到那一排厢房的最里面的一间前。 那里有灯笼亮着。 那人不管不顾,直接便走了进去。 那中年男人原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这一幕之后,又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厢房里其实没有人。 那人走到墙边,然后推了一下,前面便出现了一道暗道。 暗道不长,很快便能走到尽头。 尽头处是一座小院。 院里坐着一个男人。 月光洒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看着有一种特别的状态。 来人笑道:“你的雅致倒是好,还有心思赏月。” 男人仰头看着月光,赞叹道:“今夜的月色不错,很难见到,怎么不多看一眼?” “我怕你看不了几次了。” 来人也看了一眼月色。 “如果真的看不到几眼了,那么现在就应该多看几眼。” 男人如是说道。 来人说道:“看起来你倒是一个知道如何享受的人,不过享受一时和享受一世,只怕区别还很大。” 男人笑道:“自然要争一世。更何况我也不觉得局面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 “那一夜咱们的陛下总算是畅快地将这些年不能做的,没做到的全部都做到了,如今的大梁朝上下,看起来没有什么人别的声音了,但她从来都不是这么就此罢休的人,这些日子,他何尝停下脚步?” 来人微笑道:“大梁朝两百多年最大的鬼啊,他既然已经看到了,如何不想把他找出来?” “被看到不是什么无法被接受的事情,因为这些年里我们被看到无数次,但是我们却没有一次被找出来,这便是我此刻赏月的原因。” “他觉得他很了不起,是世上最了不起的,甚至不把自己的祖宗们放在眼里,可这个世上当真有这么了不起的人吗?” 男人说道:“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他,他做到的事情,在这两百多年里,确实也没有人做到过。”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相信他还能做到一些事情?” 来人有些不解地看着那个男人。 男人说道:“因为他的对手是我啊。” 听着这话,来人忽然笑了笑。 也是,那个坐在皇位上的男人,或许是大梁朝这两百多年来的最了不起的帝王,但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也曾被说成大梁朝这两百多年里,最了不起的臣子。 这是一场君臣之争。 来人感慨道:“很久之后,天底下的故事里,大概会把你们的这次交手写得浓墨重彩。” 男人说道:“我会赢他的。” 来人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渭州的事情,你已经有应对的法子了?” 来人问道。 “我已经派人去杀他了。” 男人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掌放在月光下,说道:“当初不杀他,不是因为杀不了他,只是想留他再痛苦几分,可如今他也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 …… 渭州可以说是陈朝的故乡之一,当初皇城的那把大火之后,他离开神都,便一直待在渭州,直到那场大水,他才不得不背井离乡。 只不过即便如此,之后他还是选择返回渭州,继续留在那边,若没有那些炼气士,他或许会一辈子生活在渭州。 对于渭州,陈朝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 所以当他知晓那神水山庄于老庄主的那位长子信里的事情和渭州有关的时候,陈朝便已经打定主意要去渭州一趟了。 在离开鹿鸣寺之后,他刻意隐藏行踪,绕了很大一圈,最后才来到渭州的边境上。 之后他沿着渭水走了很远。 这条贯通渭州的大河,在天监十一年曾有过一场大水,当时在河岸两边的百姓遭殃不少。 陈朝也在波及范围之内。 那一年大梁朝发生了很多事情,渭州大水只是其中之一,这几年一直都把那场大水视作天灾。 其实这也很正常,毕竟在历朝历代都有相似的事情发生。 当时钦天监的官员因为这件事还被处理了不少。 即便是陈朝,在看到那些信之前,也一直认为这场大水是天灾。 看着渭水,陈朝的脸色很难看。 再也不会更难看。 那些信里提及了许多关于那场大水的事情。 大水如果只是天灾还好说。 可倘若这场大水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二十三章 年轻故交 武夫第六百二十三章年轻故交渭州,天青县。 今日淅淅沥沥有一场小雨。 都说春雨贵如油,入夏之后的雨水,就不是那么值钱了,毕竟眼瞅着过了这些日子,便是雷雨时节了,在南方,尤其是在渭州,更是多雨,雨水不仅不值钱,百姓们还要求着雨水不要太多,毕竟夏汛一来,说不定就要引发一场大水。 前两年的那场渭州大水,不就如此吗? 百姓们,求不得荣华富贵,就只好求一个温饱不愁,要是连温饱都求不了,要是有太平日子也就好了。 怎么才能太平?也就是老天爷不乱来,做皇帝的能够多放点心思在百姓上也就是了。 雨幕里,一前一后两把油纸伞缓慢在雨水中缓行,雨水滴落在油纸伞表面,然后顺着伞面滑落,落到地面的青石板上。 两人的面容都藏在伞面下,看不清楚,但能够看到两人都踩着官靴,走在前头的那双官靴,绣着些云纹,按着规制,应当是大梁朝的文臣才能穿,至于身后那人,穿着那双官靴,通体漆黑,只有些暗纹在上面,一看便是武官规制。 一座天青县,能够有资格穿此等官靴的文武官员本就不多,两人身份,其实呼之欲出。 两人前后来到那座小巷之前,然后先后停下,站在前面的那人听着伞面上已经没了什么声响,雨滴不曾如此频繁地敲打伞面,他也就干脆直接收伞,也就正好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容。 那人身材瘦弱,身穿官 服,年轻的面容上没有什么稚气,反倒是有几分沉稳。 “如今已经在神都已经如日中天那位,听说早年间便住在这条巷子里?” 年轻官员抖落手中油纸伞上的雨水,微笑看着那条桃花巷里面,感慨道:“宁镇守使也该在这巷子里找个住处才是,说不定要不了几年就得去州郡里做镇守使,然后一点点就到神都了。” 宁镇守使,一个很有意思的称呼。 同样年轻的镇守使摇头道:“哪这么容易,最开始我也觉得他有这番境遇运气居多,可自从我来这天青县之后,这几年我硬是没在附近山中找到什么妖物,这才知晓,一切事情都不能以运气来表示。” 年轻知县笑着说道:“和姓陈有关系?” 宁镇守使摇头道:“这些日子,可已经死了不少姓陈的了。” 天青县和神都距离不近,那边发生的事情传到这里需要时间,但总会传到的,如今那夜神都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他们也都知晓了那夜皇城里发生的故事,更也知道了现在那位曾经在这里做镇守使的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他这一路走来,不可思议,别说如今不过坐到了左卫指挥使的位子,就算是做了镇守使,我也觉得无非是早了点罢了。” 宁镇守使看了一眼年轻知县,笑着说道:“知县大人,你觉得如何?” 一个宁姓,实在微妙。 年轻知县笑道:“很有道理,不过宁镇守 使真愿意看着他坐上那个位子?” 宁镇守使笑而不语,只是看着那条小巷。
年轻知县感慨道:“谁能想到,一个足以左右天下走势的人,在很多年前,竟然就住在这么一条破烂小巷子里,真是让人感慨。” “想不想去看看?” 年轻知县仰起头,“都走到这里了,去看看无妨吧?” 宁镇守使说道:“我前面那位,自从得知那处是他的住处之后,据说每天都睡不着觉,不知道想了多少次要将此处修缮一番,但后来只怕是又觉得擅自动些什么,会引来那位不喜,也就什么都没做。” “做官难啊。” 年轻知县感慨一声之后,没有多说,只是迈步就往里面走去,他来到此地担任知县不过两月,才刚刚熟悉这边的情况,尚未来得及踏足那座小院。 宁镇守使到任时间和眼前的知县相差不大,也都不曾来过那座小院。 只不过眼看着这位年轻知县走入小巷里,宁镇守使并不打算跟着一起,在小巷里站立片刻后,这位镇守使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天。 …… …… 年轻知县走入小巷之中,很快便走到尽头,来到那座小院门口,门上的锁早就锈迹斑斑。 站立片刻之后,年轻知县并没有踏足其中,而是转头,看向对面小院。 大门门槛上,有个百无聊赖的汉子正坐在门槛上,捧着一个大海碗正在吃饭。 这会儿的确是午饭时分。 看着眼前穿着官服的年轻 知县,这汉子也不愿意理会,只是刨了几口饭,塞进去几片菜叶。 年轻知县看着汉子,微笑道:“本官也没吃饭,能到你家吃口便饭吗?” 汉子听着本官这个称呼,也并不在意,只是含糊道:“不是一路人……上不了一张桌。” 年轻知县点点头,感慨道:“当初周氏的大门……的确不是很好进……可是……本官可是周大人的故交啊。” 汉子咽下去嘴里的一口饭,点头道:“故交很了不起。” “那也不能上你家吃口饭吗?”年轻知县笑着开口,仿佛听不出来眼前汉子言语里的讥讽。 汉子笑道:“别说现在了,就算是当年,我和你应该都没什么交情。” 年轻知县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都时过境迁了,谁又能想到,当初闯出这么大的祸端,你还能活着,看起来姓什么虽然不重要,但身后站着谁的确很重要。” “没那桩事情,周兄应该就是下一任的书院院长了吧?” 年轻知县站在小巷之间,感慨道:“真是命运弄人呢。” 汉子放下白碗,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想了想,说道:“看起来咱们以前见过。” “何止见过,当初咱们可是同窗,只是周兄运气好些,得了院长大人的青睐,而我运气差了些。” 年轻知县揉了揉脑袋。 汉子则是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知县,有些疑惑道:“戴了张面皮?还是什么手段? 不过不管如何,装年轻人,真他娘不要脸啊!” 第六百二十四章 时过境迁 武夫第六百二十四章时过境迁年轻知县对汉子的冷嘲热讽始终不为所动,只是看着眼前的汉子,笑道:“这些年来,躲躲藏藏,就连那位公主殿下的最后一面都没去见吧,不觉得挺没意思的?” 汉子默不作声,只是盯着眼前的年轻知县,不知道在想什么。 年轻知县微笑道:“想不明白就别想了,何必为难自己?” 汉子说道:“有道理。” 年轻知县说道:“周弦山,我来这里,并不是跟你叙旧的。”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汉子沉默了很久,仿佛在这段时间里,那些久远的记忆,那些藏在自己脑海深处的东西,又开始翻涌起来。 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人提及他的这个名字了,想来即便是在神都的那些旧人,也没有几个人还记得他的名字。 时间从来公平,往前走,自然便要丢下很多东西。 记忆便是如此。 汉子自嘲道:“世上哪里还有周弦山?” 年轻知县点头笑道:“的确是这般,要是让那些方外的家伙知道你还活着,你怎么都要再死一次。” 汉子反问道:“这种事情,既然被你知晓了,看起来定然下了不少功夫的,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他这辈子本就朋友不多,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这些朋友里,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没有眼前这位,既然不是朋友,那么意味着什么,自然便能明了。 “想问个问题,你不用着急告诉我答案,想清楚之后再说就是,但是你要明白,你一旦说了假话,你的身份,你所处的地方,或许就会被很多人知晓了。” 年轻知县缓缓开口,言语里有的自然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汉子充耳不闻,只是看了一眼天空,远处的天空里,那些本就不多的乌云,到了此刻更是在散去。 雨后会有晴天还是再有一场更大的暴雨? 其实都不好说。 “过了这么些年的闲散日子,一直过下去不好吗?非得掺和那些事情做什么?” 年轻知县微笑道:“就不怕像是当年那样,直接牵扯无数人吗?” 汉子说道:“我早就是孤家寡人了。” “周兄,即便不把那女子看做自己的妻子,但就这么看着她死,你也能看下去?” 年轻知县的视线越过门槛上的汉子,朝着更里面看去,那里面正有一个妇人正在院子里忙碌,还不知道门外有些什么事情发生。 汉子淡然道:“既然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好啊,好一个读书人。” 年轻知县挑眉道:“既然你无牵无挂,我先把那个妇人杀了再问?” 汉子沉默片刻,叹气道:“何必如此?” 年轻知县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希望周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汉子默不作声。 年轻知县问道:“周兄当初为何选择来此地,若是说为了躲避,天下之大,何处去不成,何必非要是渭州,何必非要是天青县?” 汉子默不作声。 年轻知县笑道:“如此便是默认了?”
年轻知县说道:“既然在这里待了很多年,知道了些什么,可否告诉我?” 汉子摇头道:“知道这么多没有好处。” 年轻知县平静道:“可我走了这么远,一定是要知道些事情的。” 汉子不再说话,只是揉了揉脸颊。 年轻知县皱眉道:“周兄真不说的话,那在下……” “说也可以,只是想知道阁下到底是我的什么故友。”汉子想来想去,也没想清楚眼前这个年轻知县的身份。 年轻知县微笑道:“你现在有选的权力吗?” 汉子点点头,说道:“好像依着你看,我就是没有了……毕竟你很了不起嘛,一位忘忧,亲自来找我的麻烦,我怎么有可能做些什么……” 年轻知县说道:“知道……” 话音未落,汉子已经从门槛上站起来,一步来到年轻知县身前,接着一只手探出,年轻知县微微蹙眉,衣衫涟漪荡起,仿佛一片平静如镜的湖面在此刻忽起波澜。 不过也就是这点波澜,让他躲过了汉子的伸手一抓。 年轻知县往后退去,同时云淡风轻开口道:“周兄这些年境界进展得不错,不过到底是差点意思。” 汉子哦了一声,之后一步重重踏出,撞向年轻知县心口,后者伸手按住汉子肩膀,正准备轻描淡写一推将眼前的汉子推开,却没想到汉子这一撞,竟然有千万斤之力,他没办法,只能被眼前的汉子带着朝着对面的院门撞去。 轰隆一声,一面木门在顷刻间便被撞碎,漫天的木屑四处而飞。 年轻知县脸色难看,一路后退,撞在用来撑着屋子的梁柱上,方才止住身形,不过没等到他反应过来,身前的汉子便已经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这个已经许多年没有同人动过手的汉子感慨一声,“有些手生了。” 年轻知县反应过来,一掌拍向眼前的汉子肩膀,汉子往后退后数步,躲过这一击。 年轻知县微微蹙眉,喘了口气,有些好奇道:“没想到你心气不堕,这些年隐于市井巷弄之间,竟然还真能往前再走几步。” 修行不易,尤其是到了这个境界,心中有事,想要忘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眼前的汉子之前经历了什么,年轻知县心中清楚,所以他断然不相信眼前的汉子真能踏足那个境界,成为所谓的忘忧之人。 可事实又摆在面前。 年轻知县有些失望,但更多的还是愤怒。 当年在书院的时候,眼前的汉子便处处压着他,过了这些年,时过境迁,他原本以为两个人早就是天差地别了,但怎么都没想到,如今再见,居然还是在伯仲之间。 汉子挑眉道:“好像有些眉目了,不过懒得去想了,把你的面皮剥下来,也就知道了。” 年轻知县笑道:“哦?” 汉子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四周,然后扭了扭脖子,微笑道:“我当初的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过那是当初了……” “现在,不一样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二十五章 小巷碎瓦 武夫第六百二十五章小巷碎瓦汉子自然不是旁人,在桃花巷住了很多年,这里的邻里都知晓他的名字。 周枸杞。 一个听名字就知道很虚的男人。 前些年,他的确也表现的很虚。 只是时过境迁,这几年邻里很诧异的发现,这个住在巷子尽头小院的男人,莫名比起来之前很多年,都要硬气不少。 那个原本脾气糟糕的妇人,如今也变得温婉许多。 只是周枸杞从来都不是一个很虚的男人,就像是他从来都不叫周枸杞一样。 很多年前,他的名字叫周弦山。 那个时候,他是神都周氏之嫡子,是院长器重的弟子,是那一代读书人里最为璀璨的几人之一。 甚至就连公主殿下,对于这个年轻人,也满是钦慕。 若无那桩旧事,眼前的年轻人,前途无量。 只是时过境迁。 时过境迁啊! 周枸杞想到这里,眼里满是对于过去的缅怀,如他所说,当初的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今自己虽说已经算不上书生两字,但同样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了。 收回神思,周枸杞伸手,微微卷起衣袖,浑身气机激荡而开,震得四周青瓦,片片震动。 那些气机藏在周枸杞体内不知道多少年,就和藏在他心里的那股气一样,也不知道藏了多少年。 有典故言神鸟蛰伏三年,可周枸已经蛰伏何止三年了。 那些气,又何止藏了三年。 周枸杞缓缓吐出一口气,一座小院上空,早就风起云涌,层层气机缓缓荡开,如同一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而起的风,也不知道要刮向何处。 但年轻知县在风里。 在那些风的中间。 周枸杞的身形原本看着普通,但在此刻,却不断拔高,看着像是一座山。 这个在天青县蛰伏了很多年的读书人,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年轻知县。 年轻知县再也受不了周枸杞的眼神,骤然而动,四周起了数道气机,四处流淌,朝着四处而去,仿佛在他身前,有这么一道牢笼,而他再此刻便向冲破这道牢笼。 一些牙酸的声音在这里响起,连绵不绝。 小院里之前的积水,开始微微荡漾。 年轻知县终于挥袖。 苦修多年,一身修为早就到了普通人可望不可即的境界,狂躁的气机卷起。 轰的一声巨响,在年轻知县身后的那根柱子轰然断裂,木屑横飞。 在木屑里,年轻知县朝着周枸杞掠去。 在前掠的同时,他早就已经结出数道法印,数道玄妙的气息从身侧而生,蔓延而出,掠向眼前的周枸杞。 一座小院,刹那之间,五彩缤纷。 其中一道气机在奔腾同时化作一条雪白巨蟒,睁开狰狞大嘴,吐出无数道利齿朝着前面射来。 恐怖的气息瞬间席卷整座小院。 这是忘忧境的强大存在,一旦动起来手来,动辄便要惊动天地。 小院摇晃起来,无数青瓦此刻被狂风吹落,落下之时,青瓦坠地,如同一场大雨。 无数的青瓦在两人四周落下,同时也落到那条雪白巨蟒身上,只一瞬间,便有哀嚎声传出,雪白巨蟒瞬间消散,消失在天地间。
在无数坠落的青瓦之间,周枸杞缓步而行,然后伸手握住一片碎瓦,随意在天地之间拉出一条璀璨白线。 无数的气机,遇到这条璀璨白线的瞬间,骤然破碎,宛如镜破。 年轻知县在这不断破碎的镜中后退,脸色越发不太自然。 年轻知县脸色微变,早在之前不久,他还觉着自己和眼前的周枸杞差距不大,但到了此刻,他才骤然发现,自己和眼前这个汉子,还是如同当初一般。 可望,而不可及。 周枸杞一步来到年轻知县身前,这一次,压得对方一动都不敢动。 虽说眼前的周枸杞此刻一句话没说,但年轻知县却莫名感觉,自己只要一旦开口,一旦有所动作,就要殒命在这里。 生死无小事。 周枸杞手中拿着碎瓦,来到了年轻知县身前,看着他的那张脸,“我倒是想看看……你是哪里来的神仙。” 说着话,周枸杞手中碎瓦缓缓落到了眼前的年轻知县脸上,从眉心缓缓下落,将眼前的年轻知县就此划开面皮。 一条血线,出现在年轻知县的脸上。 然后便是皮开肉绽的景象。 周枸杞扯下年轻知县脸上的面皮,露出一张血淋淋的脸。 那是一张和周枸杞相差不多的中年男人的脸,虽说没有太特别的,但至少可以说明眼前的人远没有之前表现的那么年轻。 “原来……是你……” 周枸杞颇有些感慨,看着这张脸,很多以前的故事浮现到了脑海之中。 年轻知县盯着周枸杞,脸色苍白。 周枸杞感慨道:“找了这么久的鬼,终于看到一个。” 年轻知县默不作声,此刻不是不想说话,是实在是说不出来了。 因为周枸杞不仅撕开了他的脸皮,还同时捏住了他的咽喉。 一位忘忧修士,在周枸杞手里,就像是一个小鸡仔一样。 “这会儿能不能告诉些我想知道的事情?”33 周枸杞看着眼前的“故友”微笑道:“不然我就捏碎你的脖子,要了你的命。” 年轻知县忽然笑起来,“你真的以为你能活着离开?” 周枸杞没说话,因为周围早有数道气息缓缓出现。 “给过你机会了。” 周枸杞伸手捏碎对方的咽喉,然后随意丢出尸体,再撞碎一根梁柱。 还不等他说话,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门口,看着里面残破不堪的景象,那个风尘仆仆赶来的年轻人看着这一幕,怒骂道:“周枸杞,你个狗日的,老子家你说拆就拆了?!” 周枸杞转过身,看着那个来的不是时候的年轻人,有些哭笑不得,“你这臭小子,怎么这会儿就来了?” 千里迢迢赶来的年轻人吐出一口唾沫,骂道:“别他娘说这么多,老子家,你得赔啊!” 周枸杞一跃而起,落到院墙上,蹲着看向小巷四处,说道:“有命活着离开再说这屁话吧。” ——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二十六章 雨战 武夫第六百二十六章雨战感受着小巷里那些各处的气息,陈朝毫不犹豫地握住腰间刀柄,然后瞬间从一面墙前撞了进去。 随着碎石不断洒落,一面墙在顷刻间便碎裂,一道藏在墙后的人影也是在刹那间被撞飞出去。 来到小巷里的陈朝只是仓促地看了一眼前面,便有些失神,此刻的眼前一整条小巷里,至少密密麻麻堆积了不下数十人的修士。 全都严阵以待,全都杀气肃然。 陈朝仰起头,骂道:“周枸杞,你他娘的到底偷看了多少娘们洗澡?!” 周枸杞蹲在墙上,看向远处,嘀咕道:“别他娘不知好歹,老子要打的,可比你应付的这些小虾米强多了。” 陈朝默默抽刀,听着云泥刀锋在刀鞘划过的声音,自言自语道:“都他娘的活着,不然老子要问的,全都没有结果。” “别担心,即便我死了,你想知道的,也一定会知道。” 周枸杞感慨一笑,“就是真没想到,老子有一天居然需要你小子来帮忙。” 陈朝默不作声,已经朝着小巷里奔了出去。 与此同时,小巷里的诸多修士,也在此刻开始出手。 而在之前还停下不久的小雨,这会儿又开始下了起来。 随着第一颗雨珠从天上坠落,然后落到陈朝的云泥刀身上,陈朝已经朝着前面递出了一刀。 无比锋利的刀锋在小巷里抹过,斩开一颗坠落的雨珠,同时朝着前面卷去,刀气滚滚,惊得狂风四起。 在那一刀最前面的一个修士躲闪不及,被刀锋扫过,顷刻间便被斩开,变成了两半,鲜血随着雨水一起洒落,染红一片地面。 一条小巷,无声的厮杀,在顷刻间便已经拉开了帷幕。 这些不知道身份的杀手毫无疑问都是被派遣来杀周枸杞的,只不过因为有陈朝的存在,才搅乱了如今的杀局。 不过杀手们并不惊慌,在他们看来,要不了多久,他们也能杀了这个当朝名声极为显赫的年轻武夫。 这武夫再强,说来说去,也不过只有一人而已。 一人之力,终究是有尽头的。 陈朝躲过小巷里的一位修士出手,只是在那道气机尚未消散的时候,他眼前便涌来一道剑气,那剑气裹着雨水,带着无比锋利的意味,朝着这边疯狂地卷来。 一位面容寻常的中年剑修,从人群之中出现。 漫天的剑气如同无数柄锋利的飞剑,在小巷之中将陈朝包裹起来,无尽锋芒的意味,无时无刻不再侵扰他的肌肤。 光从剑气来看,眼前这位剑修便不知道修行剑道多久了,只怕距离剑仙境界,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随着这位剑修一步踏出,衣袂微微摆动,无尽的剑气从衣袖之间再涌出来,眼前雨幕瞬间被撕碎,一面墙壁上瞬间便有了数道剑痕。 剑痕深入其中,而后透过,便让一片墙壁瞬间倒塌,一座小院,自陈朝身前开始,开始寸寸断裂。 陈朝看着这些纵横交错的剑气,开始不断出刀,磅礴刀气在顷刻间便已经和那些肆掠的剑气撞在了一起。 锋芒的剑气不断地吐着,宛如一场滔天洪水,在顷刻间便要淹没陈朝。
陈朝一刀斩出,在无尽的剑气里开出一条通道,而后身形不断往前掠走,很快便已经接近不远处的剑修。 两人对视一眼,一声剑鸣在骤然之间响彻小巷。 一柄雪白璀璨的飞剑在雨幕中掠过,朝着陈朝而来,陈朝瞬间往后倒去,整个人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与此同时,在小巷里的其他修士趁着这个机会,骤然出手,拍向陈朝。 无数道气机在这里层层叠加,然后落下。 这帮杀手配合巧妙,一看便知道不是第一次联手对敌了。 不过陈朝还是在那些气机落下之前侧身躲过了这极为凶险的一击,不过躲过了这些修士出手,却没能躲过之后去而复返的飞剑。 那柄通体雪白的飞剑一掠而过,从陈朝的脸颊处划过,直接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细密血痕。 陈朝伸手想要抓住剑柄,但飞剑的速度实在是太快,让他扑了个空。 陈朝微微蹙眉,一刀挑开身前的几个修士,云泥划过其中一人的胸膛,就此带走他的性命。 之后飞剑归来,直刺陈朝的脑后。 陈朝转身一刀斩出。 在雨幕中,有肉眼可见的火花闪烁。 那剑修眼睛微微眯起,驭使飞剑不停的和陈朝的云泥相撞。 无尽剑气在这里笼罩着陈朝。 只是很快,那剑修的脸色便有些难看起来,因为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飞剑好像出了些什么问题。 的确,那柄不停在陈朝的身前游走的雪白飞剑,此刻已经被崩开了一个缺口。 那柄飞剑也不是凡品,虽说不是出自剑气山,但理应绝对不可能就像是这样就能被崩坏的。 不等他多想,下一刻,他的那柄雪白飞剑,骤然断裂,然后掉落在了小巷里。 剑修脸色一暗,吐出一大口鲜血,陈朝则是乘势往前走了一步,顺道将两个在四周的修士一拳砸飞。 到了此刻,这一条小巷里的修士伤亡也不过才四分之一,今天的故事应当还要持续很久。 …… …… 周枸杞掠出桃花巷,在雨幕里不停奔跑。 两道身影在雨幕里如影随形。 “周弦山,此刻收手还来得及,真要不死不休吗?!” 有声音从雨幕里传来,遥遥可听。 周枸杞冷笑道:“一氏上下如此多人,说忘就能忘?” “不想忘也要忘,你一人之力,终究徒劳,即便是真到了神都,只怕也没有什么用。” 雨幕里的声音不停,略微有些讥讽之意。 周枸杞身形不停,始终奔跑,“你们两位三言两语就想让我放弃,实在是也有些太天真了些。” “既然如此,那我们只好杀了你,再杀了那个年轻武夫,这样大概便没有人知道了。” 随着声音激荡而出的,还有从天空里落下的一道紫电。 天地之威,恐怖如斯。 周枸杞挥袖打断狰狞雷电,只是低头看向一片积水之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二十七章 成圣 武夫第六百二十七章成圣那处积水里,隐约可见两道身影在周枸杞的身后两侧,同样大袖飘摇。 毫无疑问的,这也是两个忘忧境的强大存在。 周枸杞止住身形,手掌一翻,做了个隐秘的动作,将那积水揽入掌中,然后这位读书人转过身,看向悬停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两人,微笑道:“两位不知道刚有人死在我手上吗?” 两人对视一眼,讥笑道:“他如此狂妄,自以为了不起,死了也就死了,可如今你以为你一人能和我们两人相抗不成吗?” 周枸杞叹道:“所以傲慢两个字,才是你们最大的错。” 身材稍微高些的那个忘忧强者平静道:“自有傲慢的资本。” 周枸杞点点头,“的确如此,有这么多年底蕴,有这份傲慢,倒也在情理之中,你说的这话,我很赞同,不过此地不是神都,两位也不是忘忧尽头的存在,何以如此自信?” “我们两人虽不是忘忧尽头,但看起来你也不是一位杀力无穷的剑仙。” 矮小的忘忧强者冷笑一声,一挥袖,本是细雨连绵的天气,此刻雨水止住,漂浮半空。 之后随着他一挥袖,无数雨珠在这里层层叠加,最后最竟然开始凝结,成冰之后,这才骤然落下! 铺天盖地,宛如下了一场冰雹,但这范围却不算太广,而是围绕在周枸杞四周,将其覆盖。 周枸杞没有动作,只是抬起头,看着那铺天盖地落下的冰雹。 冰雹忽然在半空炸开,散成粉末,仿佛便是风雪铺面。 天地之间,一线之隔上,多出一片白色屏障。 两人对视一眼,重重往下一踏。 那片白色屏障,急速朝着下方碾压而去。 如沉天地! 这绝不是寻常修士之间的战斗能够比拟的。 周枸杞身上有气机上涌,朝着那片雪白屏障撞去,宛如有无数条丝线,同时拔地而起,朝着天幕而上,要将这片天幕击穿。 两人冷笑一声,迅速调整站位,一人掠到周枸杞身前,另外一人则是站在原地,之后,两人衣袖中钻出无数条金色丝线,如同构建出一方棋盘,纵横交错。 只消片刻,这棋盘便已经成型。 棋盘位于周枸杞头顶,周枸杞便宛如这棋盘中的棋子。 看到这一幕,周枸杞脸色难看。 “周弦山,你以为当初逃过一命,便是从棋盘上走出来了?实话告诉你,你这一生,都是棋子罢了,当初从棋盘上跳出来,不过成了陛下的棋子,你自己却不知,真是可笑。” 身材高大的修士伸手一点,在那棋盘上某处一点,便好似落下一子,然后棋盘上骤然璀璨金光大作,朝着周枸杞头顶落下。 周枸杞往前掠走,原地所在的那处地方,瞬间便被金光轰出一道深坑。 再之后。 另外一人同样落下一子。 周枸杞前行之路在顷刻间被掐断,被逼无奈之下,周枸杞只能折返身形,再度回到棋盘中央而去。 一道金光随即落下,击中周枸杞。 周枸杞系发的发带瞬间崩坏,一头黑发炸开。 “早听闻,当初有两位散修以棋入道,在修行上另辟蹊径,传为一时之佳话,后来传言两人在对弈过后,相伴深山修行,却没想到,两位和传说中不同,竟然也是走得大隐隐于市的路子。” 周枸杞当初在书院,便一向以博学著称,虽说钻研圣人学说不见得有多用心,可对于这些杂谈闲事,却是十分了解。 对于这两位前些年在修行界极为出名的两人,自然认识。 “想来两位便是白羽和向木两位道友了。” 修行界里虽然流派诸多,但单纯以棋道入修行大道的,却没有几个,这两位早些年最为出名,这几年,也就只剩下一个苏意了。 那位大梁国手,以棋入道,拜入院长门下,是其弟子之一,如今境界不知,但身份自然显赫。 身材高大修士白羽,另外一人,则是向木。 这两人一直都在神都,并不是传言中那般遁入山野。 而看如今这个样子,便足以说明,这两人这些年一直都在受大梁朝最大的鬼驱使。 白羽平静道:“下棋和修行本就是两件事,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道金光再次从棋盘某处落下。 周枸杞躲过之后,笑眯眯问道:“难道两位不觉得这样一来,棋力日渐削弱吗?” 向木面无表情说道:“有得有失,便是如此。” “那可不见得,两位以棋入道,本是高雅之事,如今沾染了俗气,只怕是在修行上也很难继续前行吧。” 周枸杞再次躲过一次袭杀,看着那道金光消散,抬起头,微笑道:“既然已经失了本心,两位就不足为惧了。” 说完这句话,周枸杞一步踏出,一身衣袍开始猎猎作响。
白羽脸色不变,只是看了对面的向木一眼,两人同时微微点头,然后同时伸出双手,一股浩荡气机从两人衣袖之间涌出,落入棋盘上,然后那纵横交错的节点之间,同时迸发金光。 无数的金色丝线,在此刻尽数齐齐坠落。 天地之间,蔚然壮观。 一场浩荡的杀局,在此刻骤然绽放出最大威力。 周枸杞身在其中,局面看着一句无比艰难。 周枸杞好似沐浴在无数金光之中,不得动弹。 两人之前有句话其实说得很好,那就是周枸杞既然不是那等杀力世间无双的剑仙,那么以一人而敌两人的局面,就没有那么容易。 杀机显露。 面对如此困局,周枸杞只是伸手,掌心的水珠悬浮而起,然后周枸杞屈指一弹,无数水珠几乎是同时的离开他的掌心。 一片金光之中,有水花开辟前路。 两位悬停在天空的忘忧强者,看着这一幕,都有些诧异。 等到掌心水珠消散许多之后,周枸杞才低头看向自己掌心最后所剩下的那一颗水珠,不算是晶莹剔透,犹有泥沙混在其中。 他微微一笑,屈指将其丢向天空。 一颗水珠迅速摊开,在顷刻间,便变成了一片水幕。 之后更是将那棋盘直接淹没。 天地之间,景象大变。 在刹那之间,眼前光景流转,白羽和向木两人不知道怎么忽然出现在一条小河旁。 而在不远处,便有一座孤桥立于河面之上。 桥上站有一人,正是周枸杞,他浑身沐浴在月光之中,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这是……” 白羽皱起眉头,他很清楚,自己两人已经被眼前的周枸杞带入了一处古怪的景象之中。 这等手段,并不算多么罕见,但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则是两人深入这景象之中,竟然看不破其中的破绽,既然看不出,便自然无法逃离。 忽有风起。 吹动河岸一旁的一棵不知名树木上的青叶飘落。 青叶缓缓坠落到那河面上,正好便是那明月倒影里,惊起的涟漪,让一轮明月,化作残月。 周枸杞平静开口,“春水过孤桥。” 言语平缓。 这理应是一句诗…… 形容的便是此地景象。 白羽和向木两人神情紧张,并没有兴致去赏诗。 因为他们此刻已经注意到,此刻此地的气息风起云涌,气机流动,已经不寻常。 “风与叶相邀。” 周枸杞仍旧自顾自开口,仿佛毫不在意两人的存在。 这是一首五言绝句…… 开头两句,便已经牵动天地气息变化。 白羽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脸色变得极为复杂。 向木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堕于残月里。” 周枸杞微笑着看向河岸两人,轻声感慨道:“从此……路迢迢。” 话音落下,河岸两人,骤然退后无数丈,不敢在原地停留。 但还是没能逃…… 在周枸杞的这个世界里,他们再逃能逃到哪里去? 轰然一声巨响。 两人同时吐出一大口鲜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周枸杞看向两人,一道目光,便如同天地之间最为沉重的东西。 向木已经无法坚持,啪嗒一声,便直接跪了下去。 白羽还在勉强坚持,但同样也极为艰难。 “周弦山……你到底何时成的圣?!” 听着这话,已经半跪下去的向木面如死灰。 成圣…… 剑仙走到忘忧尽头,便称大剑仙,道门真人走到忘忧尽头,是大真人…… 儒教读书人,走到忘忧尽头。 便是入道成圣。 儒教读书人的忘忧尽头,光以称呼而言,的确气象最为壮阔。 修行界里一直有过公论,儒教一脉,当世唯有一位圣人而已。 书院院长。 可谁想得到,如今这里又出现了一尊?! 周枸杞平静道:“何时成圣啊……只有我辈读书人敢如此大言不惭了,竟然敢以圣人自居……” “不过忘忧尽头,的确是一念之前,才堪堪踏足罢了。” —— 记得儒教的忘忧尽头是没有在书里表露过叫啥吧,开书的时候就想叫圣人的,如果错了,那就等我去改,另外周枸杞那首绝句是我自己写的,觉得微妙。 春水过孤桥,风与叶相邀。坠于残月里,从此路迢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二十八章 水底的鬼渐渐浮 武夫第六百二十八章水底的鬼渐渐浮神都,南湖畔。 今夜月光皎洁,夜空中明月和繁星同在。 谢南渡提着灯笼缓慢沿着湖畔而行,几柄飞剑跟在她身后,宛如孩童一般蹦蹦跳跳。 此刻湖畔已经没了学子,这些飞剑似乎便显得要欢快许多,跟着谢南渡走了一段路程之后,更是落入南湖里,在湖水里穿梭。 在月光下,时不时有寒光闪过,看着就像是一尾尾跃出湖面的游鱼。 天底下,能有如此多本命飞剑的女子剑修,也就如此一人了。 这些日子她开始担任书院教习,时不时上课,倒也有了不少学子对她的课业很感兴趣,如今书院里的学子对她的称呼,也多变成了谢先生。 对于这个称呼,谢南渡并不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 做这些事情,大概也是想要在微末处做些什么而已。 有些事情,三五年可以做完,有些事情,却需要三五十载,甚至三五百年。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的那些事情会什么时候能做完,但她很清楚,如果此刻不开始做,那么做完的时间,也会无限往后延伸。 既然如此,当下便做,就极好。 走了一小段路,谢南渡召回白鹿,让这柄飞剑挑起灯笼在自己身前缓慢移动,而她则是放缓脚步,想着好些事情。 在剑道上,她已经没有太多疑难,如今不过是就这么走去,相信要不了多久,她就能走到彼岸,来到忘忧。 剑道之外,那些圣人学说,虽说不是所有都知晓,但只怕当世已经没有太多人能比她理解的再深刻了。 而藏书楼里的那些兵书,她更是已经看过不少,如今的她,只怕真正能说得上是精通行军布阵了。 历史上没有全知全能的人,但似乎眼前的女子只要愿意,那么便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事情。 她如果不是女子,只怕会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即便她是女子,也注定会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走走停停,没来由地便来到了湖心小亭前,谢南渡下意识朝着那边湖心看去,在那边,原本自己那位老师,偶尔会出现在那边,可如今书院上下已经很久没有人看到这位院长大人了。 寻常学子不会觉得有什么,毕竟他们平时也见不到这位院长,但真正能够见到院长的那些人才知道,院长是真的消失了。 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悄无声息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何处。 这样的事情,在过往的那些年里,没有发生过。 如今正好又是一个微妙的时间,院长的失踪,只怕是许多有心人已经在深思了。 谢南渡在湖畔站了片刻,还是朝着湖心走了过去。 她虽然没有看到自己老师,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老师就在那边。 照例是飞剑带着灯笼在前方,照亮了一片湖水。 谢南渡来到了湖心小亭里,空荡荡并无人。 谢南渡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也不曾转身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也只有片刻,有只手伸出,提起了灯笼。 正是消失了许久的院长。 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提着灯笼,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关门弟子,感慨道:“你天生一颗慧心,难得啊。”
谢南渡问道:“魏师兄也无法找到老师吗?” 魏序是院长所有弟子里,相伴最久的那个人,按理来说,也该是他才能知晓院长会在何处。 “我不想让他找到我,所以他自然找不到我。” 院长看着谢南渡,眼里有些复杂的情绪。 谢南渡想了想,点头道:“明白了。” 院长叹气道:“都是我的弟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偏袒谁都不好,干脆便抽身在事外了。” 谢南渡摇头道:“老师这般做,不太对。” “是要以对错为先,然后亲疏在后,这是圣人才能做得到的事情,先生我啊,没有这般境界。” 院长叹了口气,看着谢南渡说道:“有时候想想,要是弟子都平庸,或许还没这么难做,可先生我这几个学生,哪里有寻常的……” 谢南渡没有去接话,只是说道:“老师不就是圣人吗?” “世人所谓圣人便是修行到了忘忧尽头便可称圣,但真正的圣人,其实从来都和修行境界无关。” 院长摇头道:“先生我这辈子,都不指望到这个境界了。” 谢南渡说道:“倒也不用如此孜孜以求。” 院长笑道:“你倒是洒脱。” 谢南渡默不作声。 院长转移话题说道:“你入书院以来,见过几位师兄了?” 谢南渡想了想,说道:“三位。” 院长点头道:“我效仿圣贤,一生收徒七十二人,但最后实际上出彩之人,也不过十几个罢了。” “其中有前后有三人,我寄予厚望。” 院长笑道:“其中两人,你应当知晓了。” 谢南渡点点头,那两人也就是柳半壁和魏序。 那第三人呢? 谢南渡想了想说道:“学生好像知道第三人是谁。” 院长有些好奇地看向谢南渡。 “陈朝不曾来神都的时候,他住在天青县的桃花巷里,对面有个汉子,不似普通人,后来陈朝写信,好似就是给他的,学生之前得知一些消息,是一桩旧事,关于神都周氏的……” 有些话不用说明,便已经知道答案。 院长赞赏看了谢南渡一眼,点头道:“便是他了,三人之中,我对他寄望最大,却不曾想到一桩突如其来的事情,让他不得不远走神都……说什么远走,当初也是费力才保住他一条性命。” 谢南渡点头道:“牵扯方外。” 院长点头,“周氏一门,上下只有他幸免于难,实际上那件事,我这个做先生的可没做什么,是陛下顶着压力,说起来,应该是公主殿下……” 谢南渡点点头,知晓那必然是一桩久远的故事了。 “这些年他远离神都,并非什么都没做,前些日子我去见过他,他告诉我他正在做一桩大事,前些日子他给我来了信……” 院长唉声叹气,弟子来信,本不是为难的事情,可信中内容,却让他为难。 谢南渡直白问道:“老师可否告诉我,信里是什么内容?” —— 艰难恢复两更,这章短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二十九章 桃花巷外桃花开 武夫第六百二十九章桃花巷外桃花开谢南渡一脸真挚地看着院长。 对于这些事情,她很想知道,因为这不仅是关乎着自己师兄的事情,想来也和整个大梁有关。 院长却摇摇头,脸色不是太好看。 “你不要掺和进去,牵扯进去的人……已经太多了,做先生的,实在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院长伸出手揉了揉谢南渡的脑袋,轻声道:“有句心里话,做先生的一直没说,但实际上很想告诉你,我宁愿你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子……毕竟想要做的事情太多,活得自然也就太累,先生已经有了那么多出彩的弟子,最开始收你为弟子的时候,其实没想过你再如何璀璨,只是岂能事事都如人愿。” 谢南渡说道:“也就是说先生吃够了山珍海味,原本打算吃一碗咸菜配白粥的。” 院长笑道:“何必说得这么直白。” 谢南渡微笑不语。 “不过正如我说的那般,哪里有事事如意的,你既然不是凡人,那也算是意外之喜,总不能就这么不认你这个弟子了。” 院长收回手,微笑道:“所以……” “所以先生是不会告诉我信上有什么的,对之后要发生的事情,我最好也作壁上观,不要牵扯进来。” 谢南渡是何等女子,出了名的聪慧,只是三言两语之间,她便已经知晓了院长的打算。 院长点头不语。 谢南渡微微躬身行礼。 院长挥挥手,示意谢南渡可以离去了。 谢南渡也不多说,转身便走,仍旧让飞剑带着灯笼在前面。 院长看着谢南渡背影,眼里却全是另外一个弟子。 那个叫周弦山的家伙,当初也和这闺女一样出彩,一样聪慧,虽说性子太过跳脱,但不管怎么看,都是个顶好的读书人,他当初几乎便已经要定下他作为下一任的院长了。 “柳半壁那个家伙一向和魏序不对付,最开始我也以为只是两个人的性格问题,但现在来看,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啊。” “至于你这臭小子,性子一直都倔,我这个做先生的也没办法改变什么……但说来说去,你们两始终是同门师兄弟,难道最后非得死一个吗?” 院长唉声叹气,看着天上那轮明月,正要说话,便骤然间看到一抹璀璨光柱在南方天空里出现。 院长微微蹙眉。 下一刻,他身形骤然拔地而起,直接掠过半空,来到云海之上,打量着那道不知道距离多远的璀璨光柱。 世间修士,炼气士和天地之间的联系最为紧密,所以动辄便能引发天地异象,除此之外,三教修士也亲近大道,虽说没有炼气士那般直接频繁,但走到忘忧尽头,总能引发天地异象。 这道璀璨光柱,带着一些浩然意味,甚至院长能在云海之上听到一些天地之间的琅琅读书声。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是有一位儒教修士,踏足忘忧尽头了。 “成圣……” 院长自嘲一笑。 在此之前,他是世上唯一的一位所谓圣人。 “你小子倒是总能给人惊喜,画地为牢这么多年,竟然都还能走出来,我这个做先生的都不得不佩服你啊。” 毕竟是自己的学生,虽说只是看到一道璀璨光柱,但院长也能很清楚地感觉到那道光柱是谁的气息。 院长感慨之后,随即看向云海里,忽然喃喃道:“魏序啊魏序……” …… …… 神都,魏氏祖宅。 魏序坐在一座小院的门槛上,此刻也看着夜空,同是忘忧,同是读书人,他如何又不知道,这道气息意味着什么。 从此世间,多出了一位圣人,儒教一脉,多出一位忘忧尽头。 光柱既然不是起于书院,魏序第一时间看向的便是白鹿州方向,天下读书人无非就是集中在这两个地方,可他很快便发现并不是白鹿州那边,而是与其接壤的渭州方向。 想起渭州,魏序的脑子里只有陈朝的名字。 但很快他也想起了那桩旧事,想起了自己那位同门师兄弟。 想到这里,魏序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院长之争,现在看起来是他和小师妹谢南渡两人之争,但只有少部分人知晓,早在当年,他便已经和其余几人争过了。 在谢南渡不曾被院长收入门下之前,他几乎已经将这个位子握在了掌心里。 只是…… 魏序平静地低下头,看着地面的石砖缝隙里钻出的一株野草。 他魏序身为魏氏嫡子,想来这辈子都应当和野草无干,他是翩翩贵公子,是出身高门大户之家,但为何却比不过一株野草…… 魏序低头不语,只是伸手将那株野草扯了出来。 然后随意丢出。 …… …… 北境城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距离天要近一些,这里的月亮格外的大。 坐在城头上的剑仙柳半壁仿佛便身在明月之中。 他看着那道在南方出现的璀璨光柱,忽然笑了起来,“师兄啊师兄,到底是师弟我眼皮子浅,没想到师兄你才是真正的大佛啊。” “怪不得这些年老师都对师兄你念念不忘,如此来看,也是理所应当啊,老师的弟子里,你才是最有希望继承老师衣钵的人啊。” 柳半壁仰头大口喝酒,笑意畅快。
…… …… 皇城白露园。 大梁皇帝和李恒同时看向天幕。 李恒微笑道:“恭喜陛下,我大梁又出一位圣人。” 虽说一眼看去,便知晓那是儒教一脉的修士,书院严格意义上也不受大梁管辖,但谁又能说两者之间的联系不紧密? 大梁皇帝微笑道:“可知是谁?” 李恒想了想,说道:“应该是院长的那位弟子,周氏如今唯一的血脉了。” 大梁皇帝点头道:“差点成了朕的女婿啊。” 李恒没着急说话,当年的那桩旧事,他自然知晓,其中曲折,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是当初皇帝陛下有心要护住周氏,但最后也只是让那一人侥幸活命罢了。 “蛰伏多年,如今总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大梁皇帝感慨一声,但随即便有些心情低落,“可惜鸢儿不在了,不然不知道得多开心。” 是啊,可惜鸢儿不在了。 …… …… 当那道璀璨光柱出现在天地之间的时候,世上的许多忘忧修士都看到了。 几乎是整个修行界,在此刻都知道了一件事。 那就是人间多了一位圣人。 但最为感同身受的,其实应该还是白羽和向木两人。 因为他们两人,此刻正面对着那位新晋的圣人。 周枸杞站在孤桥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两位忘忧。 此刻再说这两人是以棋入道还是什么别的,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在面对一位忘忧尽头,一位儒教圣人的时候,不管说什么,不管做什么,都显得没什么用。 白羽和向木两人早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周枸杞看着两人,问道:“虽然知道,但还是想问问,一个字即可。” 白羽和向木沉默不语。 “我只问一次,若是没有答案,我便杀了你们,修行不易,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走到忘忧,说死就死了,我也觉得可惜。” 周枸杞挥了挥衣袖,周围一切的幻境,在此时此刻,全部都消散,几人再次回到现实中。 不过天边却有个纸鸢遥遥挂在天幕上。 周枸杞背对着纸鸢,看着眼前两人,等着答案。 白羽说道:“既已知晓,何必再问?” 周枸杞笑道:“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即便知道,还要再问。” 一直没有说话地向木忽然开口,“看起来有些人早就慢了一步。” 周枸杞微笑点头,“天底下没有所谓天衣无缝的计划,一个人若是坏的,即便装了几百年好人,也总会被人发现是坏的。” “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即便能放过我们……” 向木皱着眉头,对自己的未来,表示很担忧。 周枸杞说道:“再等等就好。” …… …… 不同于那边周枸杞和两位忘忧之间的战斗,小巷一战,陈朝算是分外艰难,好不容易斩杀了那位剑修之后,他几乎被层层叠加的气机淹没,那些修士虽说并不是出自那等了不起的宗门,但毕竟胜在人数众多,出手之时,那眼花缭乱的道法,便足以让陈朝叫苦不迭。 好在他的身躯足够坚韧,在扛过那一波气机堆积叠加之后,陈朝抓住一个修士衣领,重重朝着小巷里丢出。 与此同时,他提刀前掠,对着小巷里堆积的修士重重斩出一刀,滚滚刀气瞬间撕开一道口子。 在这一刀之上,无数的修士即便想了无数法子相抗,但此刻也只是被逼得节节败退,站立不稳,如同海浪扑面,掀翻海面巨船! 陈朝不断出刀,斩向身前的修士,此时此刻,他仿佛回到了当初上清水山的时候。 化作一尊杀神,在路上的一切,都被他一刀一刀斩开。 没了那位杀力极大的剑修坐镇,这堆修士的孱弱身躯,遇到陈朝,几乎便是以卵击石。 一位修士看到陈朝来到身前,正准备结印,气机刚刚游离在他的掌心,尚未成型,便被眼前的陈朝一拳打碎,直接将这修士击飞出去,重重摔在地面。 吐出一大口鲜血,生死不知。 陈朝则是一脚重重踏在对方的胸膛上,这一下,不管他之前死不死,这会儿都肯定死了。 陈朝已经走过半条小巷。 这条小巷他曾经走过无数次,但没有哪一次,有今天这般艰难。 不过再艰难,都已经到了这里。 陈朝紧了紧手中的云泥,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已经剩下不多的修士,咧嘴一笑。 那些修士,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武夫,也沉默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到了此刻,除去相杀之外,别无它法。 …… …… 半个时辰之后,周枸杞出现在桃花巷外。 一条桃花巷,如今满是尸体。 身穿黑衣的年轻武夫站在小巷口,看着提着纸鸢而来的周枸杞。 周枸杞啧啧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杀人呢?” 陈朝满脸疲态,只是缓缓伸手,朝着周枸杞竖起一根中指。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三十章 桃花巷里说有鬼 武夫第六百三十章桃花巷里说有鬼看着陈朝竖起的中指,周枸杞微微一笑,接着双手握拳,放在身前,然后缓缓竖起两根中指。 陈朝哭笑不得。 这让他很容易就想起来当初在桃花巷里的时候,两人遇到便要吵架,那个时候谁都想不到,陈朝如今能成为当世首屈一指的年轻武夫,也绝对不会想到,这个看着粗鄙的汉子,如今能成为一位儒教圣人。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不是当年,两人也就没有再各自问候对方的祖宗,周枸杞还好,可陈朝的祖宗,往上数去,那可是大梁的历代先帝。 周枸杞瞥了一眼满地尸体,倒也不在意,进入小巷之后,才叹道:“明天街坊们看到这一地尸体,知道是你小子干的好事,只怕祖宗十八代都得被问候一遍。” 陈朝笑而不语。 此刻小巷外早就涌入了一群衙役,年轻知县暴毙在桃花巷里,如今天青县做主的就是那位同样年轻的镇守使了,他看了陈朝一眼,微笑不语,只是让手下的衙役开始清扫小巷。 周枸杞也没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往前走了几步,说道:“来吧,有些事情该告诉你了。” 两人来到陈朝的小院里,不过此刻这座小院几乎已经说不上是一座小院了,围墙也倒塌不少,整个一座废墟,看着也有几分凄凉意味。 周枸杞看着陈朝阴沉着脸,笑眯眯道:“咋了,就一座小院,还心疼了?” 陈朝面无表情,“老子就这点家业,还让你给我毁了,我这会儿真想砍你几刀。” 周枸杞啧啧道:“这会儿我就是站在这里让你砍一百刀,你也不见得砍得死我。” 陈朝呸了一声,“圣人了不起啊?” 之前那边的 说完这句话,陈朝也不理会周枸杞,而是钻入已经成为废墟的屋子里,拖出两条木凳,丢了一条给周枸杞,而他则是靠在硕果仅存的一根梁柱上,伸手扣下来一块漆皮,放在鼻前闻了闻,这才舒坦的哼唧了一声。 这些年离开桃花巷之后,走了不少地方,但走来走去,还是这个地方让他最安心。 那些和对面汉子互骂的日子,也实在是值得怀念。 “别这么小气,你小子现在不说腰缠万贯,也多少不缺钱了,一座小院,重新建起来,花得了几个天金钱?” 周枸杞踹开一些碎石,然后将木凳放下,就这么坐下,跷起二郎腿,也没有半点所谓圣人的仪态。 陈朝哦了一声,“在朝廷做官,谁知道能做几天,老子现在的名声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找个地方一躲,到时候没钱怎么办?” 周枸杞啧啧道:“说起这个,我也没想到你小子心这么狠,亲哥哥说杀就杀了?那位二皇子,也是死在你刀下吧?” 前面一件事如今举世皆知,后面这件事,有心人其实也猜得出来,不过没有证据,只要大梁皇帝不认,那么就永远会在历史的尘埃里,再也不会出现在世人的眼里。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握了握刀柄。 周枸杞忽然感慨道:“说起来老子差点成了你姐夫,这会儿也应该算半个?” “这话你对她说去。”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有些心烦,提起自己那位姐姐,他总觉得有些烦躁,大概是因为那一夜杀了二皇子的原因。 周枸杞的神色也有些黯然,他这一生对不起的人很多,但那位公主殿下却一定是最对不起的人。 看了一眼手中的纸鸢,周枸杞自嘲一笑。 “行了,别扯这个了,非得让我道心崩溃,把刚到手的圣人境界又拱手让出去?” 周枸杞有些幽怨地看了陈朝一眼,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 陈朝头皮一阵发麻。 “说点有意思的吧,要不要先讲个故事?” 周枸杞盯着眼前的陈朝,有些话憋了很多年,这会儿是真的想要讲一讲了。 陈朝掏了掏耳朵,“我不是很喜欢听故事。” 周枸杞没理会他,只是轻声说道:“要是换作我那个小师妹来,估摸着就不用说这个故事了,不过你小子,约莫即便去了神都这么久,对那些发生过的故事,也不是太感兴趣。” 陈朝没有反驳,因为的确如此,倒也不是因为他不感兴趣,实在是因为这些年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哪里有那些时间听故事。 “我出身神都周氏,算不上一流氏族,和谢氏和魏氏这样的世家大族比不上,但也有不少长辈在朝中为官,我又有幸被老师看上,成为他的弟子,若是不出什么差错,我的未来,大概会成为下一任书院院长,家族因我而荣光……”
周枸杞说道:“再不济,成不了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做个寻常书院教习,再怎么也能有个大儒称号,好好修行一番,忘忧应当没有问题,我从来没想过,我周氏一族,会在某天荡然无存。” “全族上下,无数人,一夜之间,一人不存。” 周枸杞看着陈朝,虽说竭力保持着平静,但他的眼里,却实在是没有平静可言。 陈朝说道:“是招惹了方外。” 周枸杞讥笑一声,“是个阴谋。” “不过我也是才想清楚的。” 周枸杞平静开口,“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族中有一人,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一位方外修士,两人相交,之后发现那人身负一桩宗门秘宝,是从宗门里偷盗出来的,后来此人被抓回去之后,并未找到那秘宝,顺水推舟,自然便查到我周氏头上。” 陈朝好奇问道:“所以到底拿没拿那东西?” 周枸杞摇头道:“其实不重要,拿和没拿,都只是由头,他们所想,从来都是要将周氏覆灭。” 陈朝沉默,后面的故事其实不用多说,大概怎么发展他也知晓了。 陈朝说道:“方外势力要覆灭我大梁朝的世家,还是在神都,陛下理应不会坐视不管。” 周枸杞点点头,“陛下这等雄主,自然不想看到这样局面,毕竟方外都已经欺压到了头上,只可惜当初陛下才入主神都不久,立足未稳,有很多事情都有心无力。” “那院长呢?你既然是院长的弟子,他难道就这般看着?” 陈朝皱起眉头。 “那宗门不小。” 周枸杞笑了笑,“至于到底是哪一座,我便不告诉你了,我迟早会去走一遭。” “最主要的是他们计划得十分周全,那秘宝的确是在周氏找到的,更是早有安排,有了一个必须将周氏全族所有知情人抹杀的理由。” 周枸杞平静道:“无法相抗,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一夜周氏的大火,远比皇城那次大火更让周枸杞刻骨铭心。 毕竟发生在世上的故事,只有和自己真正相关,才是真的感同身受。 陈朝默不作声。 “最后陛下还是帮了周氏一把,让我活了下来,只不过我也就只能隐姓埋名了。” 周枸杞叹了口气,家族覆灭这样的事情,放在谁身上,谁都难受。 陈朝说道:“但这些年你也没闲着,不过为何会到渭州来?” “这便是后来的故事了。” 周枸杞问道:“没有发现这个故事里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吗?” 陈朝想了想,皱眉道:“理由。” 是的,理由。 周氏为何会招惹到那宗门,为何那宗门要处心积虑将周氏全族灭族? 需要一个理由。 周枸杞点头道:“我到了渭州之后,才想明白。” 陈朝说道:“逃不过一个鬼字。” 周氏并非什么大族,对于整个大梁朝也没有太大的作用,有人处心积虑要将其灭掉,其中定然有隐情。 “你们查到了鬼?” 陈朝看着周枸杞说道:“那是那只鬼请来灭口的。” 大梁朝有只鬼,是最大的那一只,一直藏在大梁朝,至今还没找到。 这只鬼藏在暗处,在大梁要害之处,不断地做着对方外有利的事情。 大梁朝两百多年了,这只鬼想来在很多重要的历史节点里都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错了。” 周枸杞摇头道:“那只鬼既然藏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会让周氏如此轻易找到,更何况当年族中虽说有人在三法司做官,但也没有线索。” “但那只鬼做了这件事,反倒是露出了马脚。” 陈朝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周枸杞平静道:“我查了很多年,看到了真相。” 陈朝问道:“那只鬼是谁?” 周枸杞答非所问,“天监十一年那场大水,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三十一章 一个鬼字 武夫第六百三十一章一个鬼字天监十一年发生的那些事情里,渭州大水和陈朝息息相关。 可以说,没有那场大水,陈朝的未来或许不会如此发展。 “大梁这些年虽然都把心思放在北境的防务上,每年国库收入的一大半都用在了北边,但这绝不意味着,大梁境内其他地方,大梁便不管不问。” 周枸杞平静道:“大梁立国两百多年,渭水泛滥一共十三次,太祖初年曾经在下游淹没了岸边的一个县,而后太宗年间,几次大水,也没有如此大的规模,到了灵宗皇帝朝,朝廷兴建新安在内的五座大堤,彻底解决了渭水之患,此后数十年里,渭水再也不曾淹没过两岸。” 陈朝等着答案。 周枸杞说道:“那几座大堤是由工部兴建,不会有什么问题,至少再维持百年,都不是什么问题,但却偏偏在天监十一年的大雨里被毁了。” 陈朝琢磨出了味道,蹙眉道:“也就是说,是有人故意毁堤?” 周枸杞点点头,这些年的调查,他已经探得真相。 “可为什么?” 陈朝看着周枸杞,有些想不明白,这样的事情定然是那只鬼做的,可那只鬼又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自古以来,最底层的百姓,都不值得大人物如何上心,在他们眼里,这样的百姓和蝼蚁没有什么两样,别说特意去做些什么了。 “发了一场大水,朝廷拿不出赈灾的钱,百姓们尸横遍野,自然也就失了人心,一座王朝,人心离散,距离倾覆也就不远……这些都是大水之后附带的东西,但在那个时候,实际上最重要的,则是大水之后,会有很多人死去。” 周枸杞看着陈朝,说道:“你不也是在那场大水里,而不得不离开渭州?你逃难途中,想来看到过许多此生都不会忘记的景象。” 陈朝沉默,的确,当年那场逃难,他一路上看到过许多在史册上才有的景象,易子而食,不是简单的四个字了,而是真实发生在眼前的故事。 “那场渭州大水,死了多少人?” 周枸杞忽然问道。 陈朝想了想,轻声说道:“那或许是历史上最大的一场大水,渭水两岸,几乎无一幸免,死了很多很多人。” 一场大水,有些人立刻便葬身其中,能够活下来的,也因此失去了家园,不得不背井离乡。 “就连朝廷都无法统计出具体的伤亡数字,这是不是意味着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葬身大水之中?” 周枸杞微笑道:“如果在大水之前,有人将那些百姓早就掳走了呢?” 陈朝一怔,随即抬起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之前的猜想便会有答案了。 一场大水,不过是为了掩盖掳走那些百姓的真相,让世人都不知道有这回事,所有人都会觉得那些百姓是被大水卷走了,而不是被某些人掳走了。 陈朝说道:“为什么要这么多的百姓。” 周枸杞看着陈朝,平静道:“妖族有拿人族做血食的习惯,前齐不仅割让了漠北三万里,还曾签订了屈辱和约,每年要送无数同族去妖族为人族换取和平,方外修士们所需的各种修行资源,哪样不是民夫去采集的?海外有一种鲛珠,每年为了这等鲛珠死在海里的渔夫便不知道多少,这个世间,寻常百姓生活在最底层,但很多地方,却又离不开他们。” “不过做了这么多,大人物依旧看不起他们,视他们为蝼蚁,无视他们的生死。” 陈朝问道:“想来也是那只鬼身后的人授意,只是不知道是往北,还是往什么地方。” 北边是妖族,其他地方自然是方外。 藏在大梁的那只鬼,身后无非就是这两种身份。 周枸杞说道:“或许都有。”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平静道:“既然这样,便真的该杀。” “这只是冰山一隅,在大梁立国的这两百多年来,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做过多少事情。” 周枸杞轻声说道:“不过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那只鬼到底是谁呢?” 陈朝很认真地看着周枸杞,周枸杞肯定知晓,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前来杀他的事情。 或许这个时候,就连陛下也知道了。 大梁皇帝早知道大梁朝有一只鬼,藏在最深处,这些年一直在查,周枸杞便是那个人。 如今只怕已经到了快要收网的时候。 周枸杞伸手在地面缓缓写了一个字。 “鬼。” 陈朝看着那个字,没有说话,那个鬼字,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别扭。 沉默许久,陈朝忽然看懂了些什么,然后便想通了一切的故事,说道:“原来是这样。” 周枸杞没说话,只是安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朝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周枸杞说道:“自然是该回去的时候。” 陈朝皱了皱眉。 周枸杞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简递了过去。 “所有的真相都在这里面了。” 陈朝没有伸手去接,而是问道:“为什么。” 周枸杞这些年做的事情,对大梁来说,是极大的功劳,有朝一日回到神都,凭着这功劳,他便能在大梁朝重新站住脚,甚至有可能再次成为院长的继任者。 不管怎么说,至少有了这东西,周枸杞的日子都要好过很多。 拔除一直藏在大梁朝两百多年的那只鬼,这样的功勋,就算是给周枸杞封侯拜相也一点不为过。 “我拿这东西无用,我一直在等你。” 周枸杞看着陈朝,微笑道:“周氏已经覆灭,我心不在庙堂,也不在书院,即便有这等功勋,又有何用,反倒是你,你如今是什么处境,难道自己不知道?” 陈朝没说话,他杀了自己的亲兄长,处境已经很微妙,虽说前朝余孽的身份已经暂时用不着担心,但仍旧有很多潜在的麻烦。 “陛下活着的时候,自然没有谁能动你,可陛下总是要走的,你又不去做皇帝,那之后新帝登基,会怎么对你,谁也不知道。” 周枸杞微笑着看向陈朝。 就拿之前已经死去的二皇子来说,他要是还活着,以后成了大梁朝的新帝,那么绝无陈朝的容身之地,虽说他死了,但皇帝陛下的其他两个儿子以后会怎么做,谁又知道? “你身份微妙,而且人心不会一直不变,刀也不在你手里,你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不管刀在谁手里,始终都不能落到你的头上。” 有人想杀你,没关系,只要他永远都只能想想便好了。 “陛下定然有大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以后定然会是大梁朝最重要的几人之一,到时候无数人想杀你,有的很直接,有的却没有那么直接,在朝堂上,做忠臣的,下场往往身不由己,做权臣的,下场也不会太好,我希望你以后是个名臣,进退都在自己手里。” 陈朝听懂了,感慨道:“你们这些读书人,懂的道理真多,不过这话,一般读书人一定会嗤之以鼻吧?” 周枸杞笑道:“我又不是腐儒。” 陈朝站起身来,接过玉简,感激道:“欠你个人情。” 周枸杞摆手道:“不用,谁叫我是你小子半个姐夫?” 陈朝没说话,只是翻了个白眼。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三十二章 逆鳞 武夫第六百三十二章逆鳞痴心观,今日有客至。 身为观主的道人早早等在山脚,直到那个背负着桃木剑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视线里,观主这才微笑着朝着前面走去。 世间修士,大概没有哪位能让观主这般隆重迎接。 “宗主去了剑气山,又去了鹿鸣寺,接下来原本以为宗主要去书院,却没想到宗主却是来了痴心观。” 观主看向眼前这位世间剑道魁首,脸上有些笑意。 这些日子剑宗宗主在世上的行踪闹得沸沸扬扬,几乎谁都知道眼前的剑宗宗主是在做什么了。 有心人们只怕也在猜测,剑宗宗主走的是观世间万道而成一剑的路子,既然有了道祖法剑和见过了鹿鸣寺的老和尚,接下来就应当去书院才是。 可谁也没有想到,他却出现在了痴心观。 剑宗宗主看着眼前的道人,心念一动,背后所负道祖法剑元始瞬间掠过半空,落到观主身前。 “剑看完了,先还你。” 剑宗宗主淡然开口,“书院于我剑道并无裨益,去不去影响不大。” 观主收起那柄道祖法剑,感受着剑身上残留的一抹剑意,笑道:“宗主倒是大方,只是我观中只怕没人能悟透宗主这剑道了。” 道祖法剑跟着剑宗宗主许久,自然沾染了剑宗宗主身上的剑意,他本可以就此将其抹去,却没有这么做,自然是投桃报李。 “也不见得,或许有朝一日,你观中也能出现一位道剑双修的大才,到时候若能走到忘忧尽头,也许能和我一战。” 剑宗宗主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剑道会被别人学了去,甚至更不在意学他剑道的那人,是不是剑宗弟子。 这本就是他作为剑道魁首的骄傲,也是自负。 不过像是他这样的人,有这样的自负,也在情理之中。 观主微笑道:“世间只怕再有几百年,也无法再出一位像是宗主这样的剑道大才了。” 剑宗宗主摇头道:“那书院院长的关门弟子,是个女子,据说有九柄本命飞剑,极有可能会成为之后的剑道魁首。” 观主微微蹙眉,“宗主见过她了?对其评价如此高?” “妖域一行,遥遥看过,那女子道心纯粹,只怕比你观中那所谓的道门双壁还要纯粹。” 观主挑眉道:“宗主这般说,贫道可不认。” 剑宗宗主淡然道:“光以女子论,你观中那位,及不上她,至于云间月,如今是何等境界了?” “距离忘忧,只差一步。” 观主有些骄傲,云间月这样的年轻天才,放眼整个修行界,都找不出来几个,而他却在痴心观里,自然骄傲。 “看起来痴心观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一个年轻真人了,不出意外,痴心观未来百年,仍旧是道门道首。” 同样身为一宗之主,剑宗和痴心观比起来,的确差的不少。 “那位野草剑主,前些日子已经踏足忘忧,成为一位货真价实的剑仙了,宗主这也算后继有人了,恭喜恭喜。” 剑宗宗主不言不语,画地为牢多年的郁希夷破了自己心魔,自然对剑宗来说是一件好事,只是…… 剑宗宗主收敛思绪,平静道:“既已还剑,我便归去了。” 观主开口问道:“宗主准备何时动身?” 剑宗宗主说道:“该出现的时候,我自然会出现。” 观主拱手,“那便静待宗主了。” …… …… 神都,皇城。 已近三更。 除去当值的内侍和宫女之外,其余的内侍早就各自安寝,大梁和前朝有别,覆灭前齐之后,不仅收容了前朝的那些宫人内侍,还废除了许多苛刻规矩,要知道,前齐对于内侍宫人没有一点宽容,几乎每个内侍每日休息时间都不足三个时辰。 以至于内侍们入宫之后,大多撑不到年迈离宫,而是在年纪尚浅的时候,便会暴毙。 是活活累死的。 到了大梁立国,太祖高皇帝念及宫人辛苦,因此裁减诸多职位,并以内侍轮流当值,一个职位,约莫会有四五人,这样一来,内侍也好,宫人也罢,几乎不仅每日便有五六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在两三日之后,便还能有一天的休沐。 有此恩惠,内侍们自然感恩戴德。 大梁历代先帝虽说性情不一,但不管如何,大梁皇城内的内侍比起当年,也要好了许多。 到了当今皇帝陛下即位,皇后娘娘统辖后宫,便更加宽仁,这十来年,内宫里几乎没有一人被处死,最大罪责,也不过是被赶出宫去。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当皇后娘娘薨逝之后,皇城里的哭声才会那般真切。 皇后娘娘薨逝,陛下又无其他妃嫔,后宫如今真正说了算的,便是那位内侍之首李恒了。 李恒从皇帝陛下还是藩王的时候便伺候在左右,随着皇帝陛下入主皇城之后,他自然便成了新的内侍之首。 虽说最开始有些坎坷,但依着他的手腕,倒也没花多少工夫就将后宫原本的诸多内侍稳住了。 今夜皇帝陛下早早睡去,李恒无事,也早早回到住处,只是睡了一夜,再醒来的时候,也不过三更。 想了想之后,这位内侍之首提了盏灯笼出门,朝着宫中某处而去。 一路上并无多少内侍,因此也没什么人发现这位内侍之首,没要多久,李恒便已经走到了御膳房前。 按例御膳房十二个时辰都需要有人当值,怕的就是陛下什么时候生出心思想吃点东西,不过由于皇帝陛下没有妃嫔,之前也不过只有皇后娘娘一人,所以御膳房过了晚膳时辰后,便通常只会留下一人。
李恒踏入御膳房的时候,今夜当值的那位内侍正靠在灶台边打盹。 听着脚步声,这位已经为大梁皇帝掌厨数年的胖内侍揉了揉眼,随口问道:“陛下今儿要吃点什么?” 问话之后,见迟迟没有得到回复,早就发福的胖内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立马便站起来,恭敬说道:“李公公,今儿怎么是您亲自来传膳?!” 李恒将灯笼放在一侧,微笑道:“也不是传膳,陛下早早睡下了,今夜没你的事情了,不过我倒是有些饿了,能不能给我做碗馄饨?” 胖内侍有些为难地看了李恒一眼,“李公公,宫里的规矩……奴婢可是只能给陛下……” 说话的时候,他也有些纳闷,按理来说,李恒在宫里多年,怎么都不可能是那种不懂规矩的人,怎么会开这个口。 李恒笑道:“为难吗?” 胖内侍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摇头道:“换别人奴婢是断然不敢开这个先例的,但既然是您,那奴婢就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给公公做一碗?” 李恒笑着点头,随即又随口道:“哪里有这么大的风险,即便是当初皇后娘娘执掌后宫的时候,要是听了这事儿,不也就是嘴上斥责一番吗?” 胖内侍点点头,随即忙活起来,“是这个道理,娘娘可是个大好人。” 李恒看着胖内侍忙活,想起些旧事,笑道:“赵三宝,我记得你最拿手的便是馄饨了,当初你入宫第一次掌勺,娘娘尝了之后,还大加赞赏,赐下一块玉佩?” 叫做赵三宝的胖内侍掀起衣袍,露出一块玉佩,笑道:“一直随身带着呢,娘娘的赏赐,放在哪儿都觉得不安心。” 李恒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等到赵三宝将馄饨端上来之后,看着热气腾腾的馄饨,李恒这才笑道:“我这些年在宫里得了陛下许多赏赐,跟你打个商量,你拿这块玉佩跟我换,去我那儿,想要什么,随便你挑,如何?” 赵三宝听着这话,连忙伸手按住自己腰间的玉佩,“李公公,你这些年受了这么多奖赏,可不能打奴婢这玉佩的主意。” 李恒用筷子,夹起馄饨,吃了一口,才含糊问道:“真……不换……我哪儿也有娘娘赐下的东西。” 赵三宝连忙摇头,一脸着急,“那是娘娘赏赐给公公的,不是赏给奴婢的,哪能一样啊。” 李恒哦了一声,“真不换?你就这么在意娘娘送的玉佩?” 赵三宝点点头,“娘娘的赏赐,比奴婢的命都重要。” 听着这话,李恒将筷子放在碗边,轻声感慨道:“既然这般,可你怎么又要给娘娘下毒呢?” 听着下毒两个字,赵三宝顿时脸色大变,“公公……你在……说什么?” 李恒转过头来看向眼前的赵三宝,没有着急说话。 赵三宝靠在灶台边,喃喃自语,“公公……娘娘这般好的人,我怎么可能害她……” 李恒伸出手指在灶台上缓缓敲击,平静道:“是啊,娘娘这般好的人,你都要害她,还是人吗?” 赵三宝疯狂摇头,跪在地面痛哭道:“公公,这是诬陷啊……” “诬陷……你看我这些年,诬陷过谁吗?” 李恒盯着眼前的赵三宝,平静道:“若无确凿证据,我会来找你吗?” 赵三宝一怔,随即暴起发难,整个人疯狂地向眼前的李恒冲来,但只不过半步,便已经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灶台上。 赵三宝吐出一大口鲜血,瘫在灶台前,竟然一时间都爬不起来了。 李恒看着眼前的赵三宝,“陛下这般人物,你不好下手,所以便转而对娘娘下手,可娘娘本就身子弱,又是个寻常人,与这天下何干啊?你为何要害她啊。” 赵三宝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李恒,嘴角不停有鲜血流淌出来,片刻之后,他惨然一笑,“她既然是陛下的皇后,又怎么能说没有干系?这世上唯有她一人能动陛下之心……她太重要了……” 赵三宝喃喃道:“可她真是个好人啊。” 李恒眼里已经满是寒意。 “你我各为其主,问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赵三宝凄然一笑,就要咬碎藏在嘴里的毒药,但还没用力,便被李恒一把捏住嘴巴,李恒漠然伸手,将他嘴里的牙齿直接拔了出来。 李恒平静道:“知道你不会说什么,我也不想听那些东西,因为我都知道了。” 赵三宝动弹不得,只是一边吐血一边说道:“既然如此,还浪费什么功夫?” 李恒摇摇头,“怎么会让你死的这么容易呢?” 随着他说出这句话,门口已经挤进来几个面无表情地内侍。 他李恒这一生,父母早亡,唯一亲近的,便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其中皇后娘娘更甚。 既然知道曾经有人害过她,那么他绝不可能轻易放过害她的人。 不,不是轻易。 是绝不会。 李恒松开赵三宝,然后缓缓走到门口,看着天上的月亮,平静道:“把他带过去,我要亲自把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在他死之前,我要让他感受这世上最大的痛苦,我要让他后悔来过这个世上,让他在地狱,都不会忘记今夜发生的事情。” 第六百三十三章 贺良是谁啊 赵三宝被五花大绑抬着走出御膳房,就像是之前送进宫里的猪猡一样。 抬着他的那些内侍都很愤怒,尤其是在得知赵三宝曾经给皇后娘娘下过毒之后,他们看着赵三宝的眼里满是愤怒,好像要把他吃下肚里去。 皇后娘娘是大梁朝历史上真正的贤后,他们曾经和皇后娘娘相处过十几年的时光,很清楚地知道,那是他们人生里最美好的十几年。 “公公,让奴婢来吧。” 赵三宝被带到刑房,捆在架子上之后,有年轻内侍开口,看着李恒,情真意切说道:“娘娘待奴婢等如此好,奴婢没什么好报答的,只愿将害过娘娘的人,好生招待一番。” 他说着话,身后的几个内侍都跪了下去,对着李恒磕头。 李恒感慨道:“你们都受过娘娘的恩惠,还记在心里,这是好事,但受娘娘最多恩惠的人,是我,这种事情怎么又轮得到你们?” 年轻内侍有些失望,但还是不再说话。 李恒想了想,说道:“半个时辰之后我再回来,别让他死了。” 说完这句话,李恒转身出了刑房,身后的内侍高兴道:“谢公公!” 等到李恒走出刑房,内侍们站起身来,开始商议如何处理。 “用蘸满盐水的鞭子打,先打他一轮?” “不妥,我觉得用辣椒水才好。” “要不然还是直接把他的肉一块块割下来?” “那是留给公公的,咱们不能太过分。” “好吧,不过这谁来打,是个问题。” “刚才是我去说的,自然是该我来打,公公也是默许的。” “杨公公,这话好没道理,娘娘的恩惠我们都受过,让我们看着,这于心何忍?” “要不然还是每人打一鞭子,轮着来,我们只有半个时辰,不要浪费时间了。” “如此……也好。” 一堆内侍挤在一起,总算是得出了一个大家都认可的法子。 赵三宝原本已经心存死志,但在听到这些话之后,眼里也出现了许多恐惧的情绪。 有人脱掉了他的上衣。 不多时,在盐水里泡过的鞭子便落了下来。 赵三宝闷哼一声,没有喊出声来。 但随着鞭子不停落下,即便是赵三宝这样的人,也开始忍不住呻吟起来。 “拿东西给这狗东西的嘴巴堵起来,别让他叫!” 有人开口,有人则是在满是辣椒水里的水桶里拿起一块布巾,塞到了赵三宝的嘴里。 …… …… 李恒提着灯笼,离开刑房,缓步朝着白露园走去。 他的掌心攥着一块玉佩,心情不是很好。 没要多久,他便来到了白露园里,见到了那位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看着李恒,说道:“皇城里的鬼那般多,只抓着他不放?” 李恒说道:“终究是不一样的。” 大梁皇帝看了李恒一眼,两人主仆多年,自然知道对方的心思,赵三宝不是皇城里唯一的鬼,但他却是唯一对皇后娘娘下毒的那只鬼,既然如此,在一向敬重皇后娘娘的李恒眼里,那就是不一样的。 “这些鬼里,我第一个抓他,但一定要他最后一个死。” 李恒很认真地看着大梁皇帝,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跟眼前的皇帝陛下说话,但这也代表着他的决心。 大梁皇帝感慨道:“也难得你有这心,想来她知晓也不会说些什么的。” 李恒摇摇头,轻声道:“要是王妃还活着,也不会让我这么做的。” 王妃,又是一个有些久远的称呼。 大梁皇帝有些失神,这些日子老是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 李恒说道:“陛下,今夜要把事情都做了吗?” 大梁皇帝看着他,说道:“留着干什么呢?” “陈朝还没回来。” 李恒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会不会打草惊蛇?” 大梁皇帝说道:“既然做了这些事情,他们也注定不会做些什么,有些人天生就是这般骄傲,永远不会相信自己会失败,愚蠢地自信。” “这样也好,省得麻烦。” 大梁皇帝笑道:“先杀鸡儆猴看看。” “去做事吧。” 大梁皇帝平静道:“皇城太脏了,先洗一洗。” 宫人内侍们,时不时会清洗一番皇城,但很显然,这里所说的洗和皇帝陛下口中的洗,不是一个东西。 普通的东西,用水自然能洗干净,但在这个时候,用血才行。 李恒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白露园。
走出白露园,李恒摇了摇手中的灯笼。 夜幕里,有无数道身影沉默地走了出来,朝着这位内侍之首微微躬身。 “找到那些名单上的人,然后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李恒背对着那些身影,平静开口。 没有说审问的事情,因为审问无用,也无须审问。 夜色里的那些身影都微微点头,然后沉默地转身离去。 今夜的皇城看着如同往常一般平静,但真有那么平静吗? 似乎没有。 也应该没有。 …… …… 痴心观,后山花圃。 一抹阳光落在其中,在正中央处,一株翠绿药草正花苞待放,上面还有些露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绽放。 一道身影戴着斗笠,弓着腰,正在那药草旁除着杂草。 乍一看,像是一个老农,此刻正在勤勤恳恳拾掇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不过当那身影立起身,取下头上斗笠的时候,便是将自己风采彻底展露出来了。 世间的道门修士何其多,但光论气度,只怕眼前这位,说是第二,便再也没有人敢说第一。 道门双壁,哪里是常人? 走出花圃,云间月拍了拍手,正好看到不远处有人走来。 云间月脸色一僵,转身便要走,只不过没走几步,便有人开口,“云间月,躲我?就不怕我把你那朵花给摘了?” 听着这话,云间月只能郁闷转身,看向眼前道人,打了个稽首,“观主。” 观主面无表情地瞥了云间月一眼,然后扭头看向一旁花圃,有些无奈道:“后山的仙泉,寻常弟子数月也不见得能求来一滴,你倒好,用来浇花,种些不错的灵药也就罢了,你看你这花,配用这仙泉水浇灌吗?” 云间月充耳不闻,只是心中默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观主也有些无奈,倒也没有追究太多,只是笑问道:“跟我一起去神都?” 云间月皱起眉头,摇头拒绝道:“观主要去做坏事,拉着我做什么?” 大概痴心观,唯独只有云间月能够这么直白地对观主说这些话了。 观主也不恼,只是说道:“对你修行有裨益,去不去?” “看打架?” 云间月眨了眨眼,但是很快便猜到了些什么。 观主点点头,“你只差一步,或许看了之后,便能跨过那道门槛,成为真正的忘忧。”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 云间月挑眉道:“那能不跟着您一起去吗?” 观主佯怒道:“丢脸?!” 云间月默不作声。 观主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摆手道:“记得早些来便是。” 云间月只是在一旁的水缸里舀出一瓢清水洗了洗手,然后便朝着山下走去。 山前自有一座小镇。 云间月在小镇上缓缓走过,百姓们看到他一身道袍,都对他恭敬有加,云间月点头之后,来到一条小巷尽头的破落小院前。 站在门口,云间月看着上锁的木门,沉默了片刻。 有些想不起了,当初住在这里的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 贺良? 好像是这个名字。 …… …… 有个半大少年,独自一人从距离神都很远很远的地方北上,然后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在朝霞中,看到了那座天下第一雄城。 站在神都前,半大少年愣了很久,然后才有些恍惚地走到城门前排着的长长队伍里。 其实像是他这样的少年,孤身一人,从很远的地方来到神都,已经是个奇迹了。 入了神都之后,半大少年站在长长的街道上,看着那比小镇大无数倍的陌生雄城,有些不知所措。 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来到一个卖果脯的铺子前,看着那个摊主,很认真问道:“您好,您知道陈朝在哪儿吗?” 那摊主是个憨厚的中年男人,听着这略微有些听不懂的言语,他挑了挑眉头,“你说什么?” “陈朝,您知道在哪儿吗?” 半大少年很认真地看着眼前的摊主,开口重复道。 摊主这次听懂了,也明白这少年嘴里的陈朝是谁,打量了眼前的半大少年一番,有些好奇道:“你是谁啊?” 半大少年说道:“我叫贺良。” 贺良是谁啊? 反正现在这个天下,没有人知道。 第六百三十四章 我们就是鬼 武夫第六百三十四章我们就是鬼一辆马车,从天青县缓缓驶出,朝着神都而去。 驾车的是个年轻武夫,一身黑衣,腰间悬刀,坐在车厢里的,不止一人,是一对夫妇,男的是个破天荒换了一身读书人衣物的汉子。 妇人则是个容貌说不上出众的寻常妇人。 汉子闭目养神,妇人则是有些担忧,她看着车厢里的一个小包袱,满心想的是自己家里的那些东西有没有放好,去年的腊肉会不会在她离家之后被老鼠偷吃。 至于养的那几只老母鸡,出门之前她已经忍痛送给了自己的街坊们,虽说是拜托他们养着,但想来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它们了,想到这里,妇人的眼眶就有些红了。 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离开过那座县城,便更不用说要不远万里前往人生地不熟的神都了。 听说那座雄城是天底下最大的城,可城那么大,在那边生活,只怕花销不会少吧? 想着这些年的积蓄,妇人已经担忧的快要哭出来了。 “我不想去神都了。” 有些事情禁不起细想,想得多了,也就越想越难受了。 妇人刚开口,那边读书人打扮的汉子便微微睁开眼,看了妇人一眼,没有急着说话。 妇人注意到自家男人的眼神,有些委屈问道:“非得去不可吗?” 汉子平静道:“你可以不去,但我估计这辈子都回不了桃花巷了。” 听着这话,妇人心里更是沮丧,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待在那个地方的。 汉子说道:“神都没那么难,到时候你想养些鸡鸭都可以,跟当初一般过也没什么。” 妇人皱眉道:“可那个地方我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朋友可以再交,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汉子说道:“我之后要去做一件大事,可能回不来,你一个人在天青县,也活不成。” 妇人咬着嘴唇说道:“你死了,我还能活吗?” 汉子没理会她,只是自顾自说道:“有些事情,这会儿可以告诉你了,你或许听不懂,但也可以听着,我是书院院长的弟子,在来天青县之前,在神都,我家也算是个大族,你要是那个时候嫁给我,日子过得就不是现在这种日子了。这些年你跟着我,也算是苦了你。” 妇人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汉子自顾自说道:“这些年过得不是什么好日子,对不起你,以后我要是能活着,大概会让你过好一些,但有些事情一直在做,如今也不能放弃,所以只能再委屈你了。” 妇人沉默不言,只是低着头,眼泪就一直开始滴落。 汉子默不作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妇人抬起头,小心翼翼问道:“你真的不会丢下我吗?” 汉子摇摇头,“已经辜负过一个女子了,不会再辜负第二个了。” 车厢外,陈朝听着这些话,直皱眉头。 什么他娘的辜负过一个女子了,不会再辜负第二个了,你他娘的会说话吗? 马车驶出渭州,在白鹿州交界,周枸杞换了一身衣裳走出车厢。 陈朝打趣道:“怎么,才换的衣裳,穿着不得劲?” 周枸杞摇头道:“还要去白鹿州一趟,穿着这个多少是差点意思。” 陈朝点点头,也没有追问,只是笑问道:“那神都见?” 周枸杞点点头,接过缰绳。 陈朝则是跳下马车,独自北行。 …… …… 神都。 风雨欲来。 一个书生从南湖离开,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径直脚步不停地前往自己家中走去。 书生是神都最出名的书生,叫做魏序,他的家自然也不寻常,是魏氏。 大梁朝的两大世家之一。 魏序作为院长门生,平日里几乎都在书院,鲜有返回魏氏的时候,但今日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终于选择返回了魏氏祖宅。 来到门前,魏序抬头看了一眼悬挂着写有魏字的灯笼,沉默片刻,灯笼很新,每天更换。 偏门被打开,一个中年管事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魏序,轻声道:“三爷,怎么今天有空回来?” 魏序是魏氏嫡子,却不是长子,在家中排行第三,只不过在他前面的两位兄长,不论什么方面,都是及不上魏序的。 所以魏氏上下,早就知晓,以后魏序会是魏氏首当其冲的继承人,因此魏氏上下对于魏序,从来都只有尊敬,而不敢轻视。 魏序看了那管事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入门中。 中年管事微笑着关门,然后跟在这位早就名动世间的读书人身后。 魏序走了几步,淡漠道:“你退下吧。” 中年管事听着这话,却没有离去,而是问道:“三爷是想要见家主吧?” 魏序停下脚步,看了中年管事一眼,没有说话。 中年管事说道:“家主等三爷很久了,在祖祠那边。” 魏序心情变得有些沉重,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他在魏氏祖宅里走着,一路朝着最深处地方去,只是走的时候,却发现路上有很多人看着他。
那些人大多白发苍苍,是各房的老祖宗,按着辈分,甚至就连魏序都要叫一声叔祖。 这些人魏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即便是魏氏每年的年末,其中有好些人,也是不会露面的。 但今天却都来了。 魏序有些疑惑,但一路走来,那些魏氏的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魏序沉默地走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他走到了祖祠前,在这里又看到几人。 同样的白发苍苍的几个老人,但这几个老人不同于那些各房的长辈,而是魏氏真正说得上话的几人,魏氏有很多决定,都是他们做出来的。 可以说,这些都是魏氏的支柱。 魏序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默地推开了祖祠的门。 魏氏祖祠,里面一片漆黑。 当魏序推门而入的时候,才有人起身,在这里点燃了蜡烛。 蜡烛不是普通的蜡烛,是海外的鲛人身上的油脂制作,不仅有着媲美夜明珠的亮度,在点燃之后,还有淡淡清香。 是海的味道。 点燃蜡烛的人,是个头发有些白的中年男人。 那便是魏氏家主。 大梁朝有很多大人物,书院院长也好,还是镇守使也好,其实都算不上最了不起的大人物。 单以对大梁的重要程度来说,只有两个人说得上举足轻重。 一个是谢氏的老祖宗,另外一个则是魏氏的家主。 两大世家分庭抗礼,已经有百年时光,同样是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两边各占据大梁的半壁江山。 可以说无论是少了谁,这庞大的一座王朝,都会在极快的时间里陷入瘫痪的境地。 他们是大梁朝的两条腿。 看着这位比之前又年轻了些的家主,魏序微微躬身,哪怕他是院长的弟子,在这位家主面前,始终要表露出他的尊重。 魏氏家主转过头,光亮照在他的脸上,竟然让他看着像是一个年轻人。 光是这一点,其实便可以说明魏氏家主的境界,绝对不低。 魏氏家主说道:“前几日,皇城里清洗了一些内侍。” 听着这话,魏序微微蹙眉,他不明白魏氏家主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件事。 魏氏家主说道:“那些人,都是魏氏这些年通过各种手段派到宫里去的,绝对隐秘,不会有任何可能会被人知晓。” “其中有个叫做赵三宝的家伙,是御膳房负责掌勺的太监,负责陛下的日常饮食。” “听说已经被李恒一刀刀割下了身上所有的肉,死得很惨。” 魏氏家主微微一笑,并不是太在意。 魏序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 魏氏家主看着魏序说道:“因为这些年,他一直在给皇后下毒。” 听着这话,魏序更是皱起眉头,皇后薨逝,也不过几年时间,之前他从未想过会跟魏氏有关系。 “即便不下毒,她的身子很弱,也活不了多久,最多能多活几年而已。” 魏氏家主显得云淡风轻。 魏序说道:“我问的是家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氏家主笑了笑,“下毒自然是为了杀人,为了让她早死,其实若不是陛下境界太高,毒应该对陛下下的。” 这话说得轻易,但是却无异于惊涛骇浪一般。 “为什么?” 这是魏序第三次问为什么了。 这些事情,他从来不知道。 魏氏家主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很多年前,周弦山一族也是魏氏灭的。” 魏序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周弦山三个字,他自然忘不了,那是他的同门师兄弟,是当初书院里风头正盛的读书人。 “为什么……”魏序的声音变得有些小,甚至有些听不清。 “灭他一族很简单,是因为当初院长几乎已经下了决心要让他做下一任院长,可能做院长的,从来只有一个人,他做了,你做什么?” 院长的弟子很多,但真正有机会能成为下一任院长的,只有几个人。 魏序是其中之一。 “不灭他一族,他便成了下一任院长,这是不行的。” 魏氏家主淡然道:“不过陛下最后保住了他,让他活了下来,本来是无关轻重的事情,只要他再也没办法成为下一任书院院长即可,况且斩草除根风险太大,我们做不了什么。” “只是我还是很后悔。” 魏氏家主叹气道:“当初应该冒点风险将他彻底杀了的。” 魏序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眼前的历代先人的牌位,觉得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意。 “前些日子我派人去杀他,没能成功,他已经成圣了。”33 魏氏家主自嘲一笑,“院长倒是眼光不错,还真挑了个不错的人做他的继任者,儒教的第二位圣人,很了不起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三十五章 魏字怎么写 武夫第六百三十五章魏字怎么写如今来看,院长的弟子里,的确有好几个出彩的人物。 已经成为剑仙的柳半壁,早就踏足忘忧的魏序,有九柄本命飞剑的谢南渡。 以及如今成圣的周枸杞。 现在书院,或许正处于历史上最好的时代。 但这些都不是魏氏关心的事情。 “当初灭周氏一族,是不想让书院院长之位旁落,你既然拜入书院,成为院长最得意的几个学生之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院长,那么我们便要确保你成为下一任院长。” 魏氏家主平静道:“为此,我们当初即便冒了很大的风险,也要办成此事。” 魏序脸色苍白,嘴唇有些发抖,他觉察到了有些不对,于是想要回到魏氏祖宅问些事情,但没有想到,一回到祖宅,在这祖祠里,便听到了此生的最大秘密。 像是魏氏这般大的家族,自然会有很多阴暗的地方,会做很多阴暗的事情,但魏序怎么都没想到,魏氏做的这些事情,远超他的想象。 给皇后下毒,灭了周氏一族…… 这些事情,无论怎么看,都不小。 “他活着离开了神都,去了渭州,并没有就此浑浑噩噩过这一辈子,他一直在暗中调查事情,很不幸,让他查出了很多东西。” 魏氏家主淡然开口,但眼里却有些懊恼,魏氏这些年做过很多事情,但每一件事都无比隐秘,绝对不会让人知晓事情是魏氏做的,但就是那件事,让一向小心谨慎的魏氏有了被突破的地方。 “有句俗话说得很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但魏氏这么多年了,也就失手了这么一次。” 魏氏家主有些感慨。 魏序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魏氏家主问道:“家主,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 “你是想说,你和周弦山之间,完全可以用君子之争,但从当初的境地来看,你争不过周弦山,就像是现在,你也争不过谢南渡那样。” 魏氏家主淡然道:“你自然是魏氏极为出彩的子弟,甚至也是大梁朝历史上极为出彩的读书人,除去现在,或许是以前,或许是以后,你都几乎会板上钉钉会赢,但很可惜,你生在了现在,你的那位老师运气太好,有着那么多璀璨的弟子,你这颗明珠虽然也同样璀璨明亮,但却不是最明亮,这是一件我都替你感觉到可悲又可怜的事情。” 魏序其实不管怎么看,都符合成为书院院长的条件,他足够优秀,但让他做不成院长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有比他更优秀的人。 前面是周枸杞,后面是谢南渡。 “事情已经做了,还做得不算漂亮,这是我的错。” 魏氏家主说道:“做错了事情,便要付出代价。” “如果说灭周氏一族是为了院长之位,那为何要对皇后娘娘下毒……甚至是对陛下下毒……” 魏序犹豫片刻,喃喃道:“我们不是……” “我们不是大梁朝的臣子吗?”魏氏家主笑着看向魏序,“你或许想问,难道我们忠于的是废帝?” 魏序沉默不语,早在当初废帝要想着复位的时候,便有旧臣找过他,当时魏序就在想,魏氏或许一直都是站在废帝那边的,他甚至做好了那一夜魏氏改天换地的准备,但那一夜过去了,废帝死了,魏氏什么都没做。 魏序当时松了口气,大概是有些庆幸。 “大梁朝才多少年,满打满算不过两百余年,我魏氏存在了多少年?早在前齐还在的时候,我魏氏便屹立于世间了,常言道,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我魏氏存在于世的时间,比那什么神都谢氏久远得多,我们只要不犯错,任凭这天下是叫大梁还是叫什么大周大齐,魏氏永远都会屹立在世间。”33 魏氏家主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视作大梁的臣子?” 魏序蹙眉道:“即便不这么认为,也不该做这种事情,毒杀陛下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难道魏氏也想建立一个大魏吗?” 魏氏家主摇了摇头。 “做皇帝是不行的,做了皇帝,我们就会很快消失在世上。” 魏氏家主平静道:“但我们不做皇帝,也不能让陈澈继续做皇帝。” 到了这个时候,魏氏家主已经不用陛下称呼了,而是直呼陈澈的名字。 “为什么?” 魏序已经记不清自己今天说这句话了。 “他太强了。” 魏氏家主由衷说道:“他是大梁朝这历代帝王里最强的人,他甚至是这数百年乃至千年来,最了不起的帝王,这样的人,即便不做皇帝都足以让人害怕,更何况他还是皇帝。”
“他才登基十几年,便让大梁朝变成了两百余年里最好的时候,如果他不死,肯定会让大梁越来越好,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可怕了。” 魏序喃喃道:“可这和我魏氏何干啊?” 魏氏家主看着魏序的眼睛,问道:“魏字怎么写?” 魏序原本还能站住,听着这话,不由得倒退几步,跌坐在一块蒲团上。 “一边是个委,另外一边便是鬼。” 魏氏家主微笑道:“除去废帝之后,陈澈便在找大梁朝最大的鬼,可我魏氏不早就告诉世人了吗?” 魏序已经说不出话来。 “不过世人所想还是错了。” “委身于鬼,便是魏。在我们看来,他们才是鬼,大梁是鬼,之前的前齐也是鬼。” 委身于鬼,便是魏。 魏序喃喃道:“我们是鬼,我们是鬼……” 今日之前,他哪里能想得到,大梁朝最大的鬼,便是他和他身后的魏氏。 “可我们为什么要做鬼啊!” 魏序忽然站起来,看着眼前的魏氏家主,有些癫狂地嘶吼起来。 “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做鬼。”魏氏家主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对于俗世来说,我们或许是鬼,但对大梁来说,我们不是鬼,因为在没有大梁的时候,便有了我们魏氏……” 魏氏家主顿了顿,平静道:“为什么要做鬼……因为我们来自他们所说的方外啊。” 魏氏来自方外。 魏氏居然来自方外。 这样一个千世之家,竟然来自方外。 魏氏家主看着魏序,叹气道:“我们来自修行界,我们本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还没有大梁的时候,便有了我们,我们本可以和同门一样,在山中修行,但我们身上有着使命,肩负着责任,所以便只能一直在俗世里做这些事情,被他们称作鬼。” 魏序早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恐怕整个大梁朝没有一个人听到这样的事情会不震惊。 “在漫长的岁月长河里,我们做了很多事情,改变了许多故事的走向,前齐始终国力不强,是我魏氏之功,只是……大梁是个奇怪的王朝啊。” “漫长的岁月里,我从未见过有一座王朝竟然历代帝王里,居然都没有昏庸之主的,从大梁太祖,到太宗皇帝,灵宗皇帝,还有现在的陈澈。” “不算那废物,大梁皇位已传四代,居然个个英主,这史册上从未有过。” 魏氏家主在前方的书架里取下一本册子,丢到了地上,魏序看了一眼,那上面记载着数百年甚至千年来的各朝帝王。 “再这么等下去,大梁迟早会成为从未有过之王朝,到时候天地便倾覆了。” 俗世王朝一直被方外踩在脚下,他们决不允许有朝一日俗世王朝和他们平起平坐,甚至是俯瞰他们。 为此他们早早便做了准备,魏氏便是他们插入俗世的一把刀。 “我们都做了些什么?” 魏序看着那本册子,开口问道。 “很简单,若是出了一个英主,便让他早死,他的儿子总不可能是英主,即便他的儿子是英主,他的孙子也不可能是英主。” 魏氏家主平静道:“即便运气差些,一直杀下去,总会出现几个庸碌的人物。” 这个手段,魏氏用了很多年,用了很多次。 大梁历代先帝,便是因此而死。 一座王朝,最重要的便是做皇帝的,当皇位上坐着的不是英主,那么这座王朝不说衰落,也绝不可能再鼎盛下去。 “所以一直毒杀大梁历代先帝……” 魏序眼里的情绪很复杂。 “这是个很简单的法子,但总会有意外的时候,比如现在,陈澈这样的人,已经无法通过毒杀而让他死去了。” 魏氏家主说道:“他有着罕见的修行天赋,也有着罕见的气魄和帝王手段,他完全是天生的帝王,这些年他要做的事情,我们想了很多办法都很难完全阻止他,反倒是让他渐渐看到了我们。”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我们赢了很多次,但这一次,好像要输了。” 魏氏家主平静道:“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这是极高的评价。 可以说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高的评价。 “所以我们一定要杀死他。” 魏氏家主退后几步,来到那些先人牌位前,吐出一口浊气,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三十六章 失望的先生,迷茫的学生 武夫第六百三十六章失望的先生,迷茫的学生“魏序,生在这样的魏氏,你是喜是悲?” 魏氏是鬼这种事,魏氏的很多核心人物都知晓,魏序身为魏氏嫡子,又是一位忘忧修士,其实也该知晓,但却没有人告诉过魏序。 “魏氏这么些年,所有阴暗的事情,都没让你插手,也不曾告诉过你,你每日只用读着圣贤书,好生修行,说来也可笑,魏氏这片污泥里,怎么就养出了一朵洁白的莲花?” 魏氏家主笑了笑,明明该是很讽刺的言语,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说得十分真诚。 魏氏凄然一笑,“家主此刻为何又选择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了。” 魏氏家主有些怜悯地看着魏序,轻声道:“魏序啊魏序,你本和我们魏氏不是一类人,可却偏偏生在了魏氏,这不是你能选的,但事到如今,我却很想给你一次机会。” 魏序一脸迷茫地看着眼前的魏氏家主。m. “从这里离开,从此和魏氏一刀两断,若是魏氏赢了,我会当你已经死了,若是魏氏输了,想来陈澈知晓你不曾掺和这些事情,也会留你一命。” 魏氏家主淡然开口,但实际上眼神却很复杂,对于魏序的情感,这位魏氏家主向来很复杂,甚至一直都有些私心。 “魏序,你其实是个很不错的读书人,甚至有机会更了不起的。” 魏序有些恍惚,怔怔失神。 魏氏家主今日将魏氏的最大秘密,向魏氏和盘托出,但却并不是想要将魏序拉上船,这真是很奇怪的事情。 沉默了很久,魏序摇了摇头,“从生下来便姓着魏,都这么多年了,还能改吗?” 魏氏家主听着这话,眼里的怜悯更甚,看着眼前的魏序,他说道:“魏序啊魏序,你这忘忧,到底能忘得了什么忧啊?” 魏序癫狂大笑,宛如疯魔。 魏氏家主没有再对魏序说什么,而是越过魏序,推开祖祠大门,这位魏氏家主来到门外,看着早就聚集而来的魏氏元老和一众强者。 魏氏家主负手而立,看着这一众魏氏族人,笑了笑,“诸位,魏氏肩负如此使命已经千年了。很多时候,就连我在半夜醒来,都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人了,说实话,我也有些累了。” 听着这话,魏氏众人都显得很沉默,很显然做鬼这种事一定需要极为强大的心理素质,可即便如此,在数十年如一日的日子里,他们也很容易迷失自我,更何况魏氏做鬼,也绝不只是数十年而已。 时间已经太长太长,长到他们都厌倦了。 “这次结果不论如何,我们都要结束这样的使命了。” 魏氏家主深吸一口气,平静道:“诸位,再随我走一遭吧。” …… …… 书院,今夜无月。 一直不曾露面的院长出现在自己住处,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缓慢推开院门,走入小院,随手在廊下取下一盏灯笼,这才喃喃道:“做夜色里的一盏灯笼,虽有明亮,但不足以照亮整座天地,一人之力,再如何了不起,终究担不起天下。” 走了几步,从屋子里取出一个酒坛子,院长提着酒坛子走出屋子,重新回到小院里,在院里石桌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酒水清冽,酒香扑鼻,是实打实的高粱酒。 看着碗里有些酒花的高粱酒,院长又喃喃自语,“世上之人,想要完美,几乎无异于白日做梦,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便是此理。” 看着酒碗,看着酒碗里倒映出来的自己,院长惆怅道:“老了啊,都有些白头发了。” 院长年纪本就不小,不过是修为太高,一直维持这般模样,若是要没有这身修为,只怕早就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了。 将灯笼放在一侧,院长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眼里却没有快意,反倒是浮现出些惆怅痛苦之色。 他这一生,前半生力压同代读书人,得到上一任院长青睐,执掌书院,成为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可谓一时风光无两,后半生他也和上任院长那般,开始为书院以后做准备,开始物色合适人选接班,他的运气比自己的老师要好,自己老师这辈子,也就找到他这一个还算有资格执掌书院的读书人,可他却不是这般,他收徒七十二,光是惊才绝艳的读书人,便有数人。 他的运气也要比自己的老师差,自己老师只选了一次,只选了一人,便将书院传了下来,可自己选了好几人,选了好几次,都始终没有一个定数。
可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自己寄予厚望的学生们,如今境遇,都和他当初设想不同,其实即便如此,最多也就是他有些失望罢了,还说不上如何。 这最让他绝望的是,自己门下的弟子,到了如今,竟然有了自相残杀的意味。 天底下哪个做老师的,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一口喝尽碗里酒,院长苦笑几声,自己这个老师,没做好。 寡酒难饮,但今夜院长喝酒却不停,早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醉眼蒙眬中,眼前恍恍惚惚出现一道一道人影,正是一脸颓唐的魏序。 如今的魏序,再也没有那份读书人气态,走路摇摇晃晃,看着像是一个游荡在外的浪荡子。 但到底是师徒相逢。 院长满眼都是怜悯。 不管魏氏如何,说来说去,眼前的魏序,都是他当初亲自收的弟子,是他将他带到书院,是他在那些时间里,一点一滴将这个出身世族的少年,一点点教导成那般璀璨的读书人的。 那段时光里,师徒两人,情真意切。 先生学生,可谓典范。 魏序站在小院门口,迟迟没有走进来,只是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如今已经憔悴许多的先生。 院长也看着他,许久不曾说话。 魏序忽然自嘲道:“先生,当初柳半壁离开书院去练剑,先生想来很失望,周弦山被逼不得不离开神都,先生想来也很失望,但先生的失望,只怕没有哪一次,能够比得上现在,比得上当初选择收我魏序做学生那般失望吧。” 院长没有说话,只是就这么看着他。 魏序自顾自说道:“谁能想到,我魏序出身魏氏,乃是这天下最大的鬼之一,先生想着天下苍生,可我魏氏,世世代代,都在想着他们永不翻身啊!” 院长沉默。 “张先生的四句话,学生也曾天天在心里默读不止一次啊。”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学生这些年,不曾有一日不想做这样的读书人啊!” 魏序捂着脑袋,痛苦地开口说道:“可先生,原来学生生来便做不了这样的读书人,做不成这样的事情。” 魏序之前在魏氏的祖祠里,没有说什么话,但不是意味着他无话可说,是有很多话,对天下其他人都不可说,只能对眼前的院长说。 对自己这位授业恩师去说。 院长终于开口,“魏序,生在何处不是自己可以选的,但要做什么样的人,却是自己可以选的,如今还不迟。” 魏序痛苦道:“可先生,周氏一族,尽数死于魏氏之手,学生姓魏这件事,无法更改。” 有些事情,永远不会有人做得到不在意,周氏一族,周枸杞能放下吗?他魏序虽然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件事,但始终是因他而才有周氏一族之死,他又能说此事和他无干吗? 院长面对此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若是局外人还好,可他不仅不是局外人,还是这件事里最紧要的人之一。 站在魏序的角度,院长也很能理解眼下自己这个弟子的痛苦,但世上却永远没有感同身受的说法。 “事情到了如今,你总要做个选择。” 院长喟然一叹。 魏序忽然跪下,已经是泪流满面的书生郑重朝着院长磕头。 每一下都声响极大。 “先生,学生始终姓魏,这件事无法更改,还望先生理解。” 魏序凄然道:“请先生留在这里吧,先生若是要离开,弟子便死在此处。” 听着这话,院长勃然大怒,“魏序,你要一错再错吗?!” 魏序跪在院门外,看着院长,不再说话。 院长看着他,喃喃道:“魏序啊魏序……” 院长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他这一生经历过很多次失望,但恐怕到了此时此刻,才是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人生中最失望的时候。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三十七章 骗了天下人的灵宗皇帝 武夫第六百三十七章骗了天下人的灵宗皇帝没有月亮的今夜,甚至连星星都没有,若不是神都还有万家灯火,只怕今夜注定是漆黑一片。 临近城门处,负责巡视的巡防营步卒二十人一队,提着灯笼走在寂静的长街上。 神都的防务一向是由巡防营和左右卫负责,巡防营多是寻常士卒,即便有些武夫,境界也不高,因此作用相当有限,与其说是负责巡防神都,还不如就说是左右两卫的斥候。 那夜的事情过后,巡防营原本的主将忠勇侯张玉虽说有过错,但后来皇恩浩荡,让他官复原职,如今仍旧是这巡防营统领,作为和陛下当年便一起走过来的老臣,张玉的忠心自不必多说。 今夜他仍旧坐镇巡防营衙门,只是看着灯火通明的大堂,这位忠勇侯始终有些不安。 坐了片刻始终坐不住的张玉起身,来到庭院里,看了一眼漆黑的天幕,然后转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侯爷,约莫三更了。” 有官员轻声开口,问道:“侯爷要不要休息片刻?” 张玉摇摇头,揉了揉眉头,有些疲倦道:“总觉得今夜有大事发生,派人多巡查几趟,不要掉以轻心。” 那官员微微点头,缓慢离开,去安排巡查。 与此同时,右卫衙门里,宋敛也有些心神不宁。 他前些日子还是左卫的指挥使,那夜右卫的指挥使勾结废帝伏诛之后,他便成了右卫的指挥使,依着他在镇守使一脉的资历,自然不会有镇不住的说法,甚至当他在右卫任指挥使后,整个神都的左右两卫,其实都可以说是他说了算了。 毕竟左卫如今的指挥使陈朝不仅和他关系很不错,还时不时不在神都,左卫那边,负责的人就变成了翁泉,该说不说,翁泉还是他外甥…… “姚岛!” 宋敛忽然开口,皱眉道:“你去左卫一趟,告诉翁泉,今夜要多上心,多去皇城那边巡查。” 姚岛在那夜算是明哲保身,后来一番探查,也发现这位右卫的副指挥使有什么问题,所以也就一直在这个位子上。 “大人,有什么消息吗?” 姚岛一怔,随即看向宋敛,他也深知宋敛和自己当初的那位上司是不同的,这位明摆着早些年就深受镇守使信任,和叶大远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加上如今镇守使已经到了北境去做大将军,宋敛已经成为了实际上的镇守使一脉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知道些他不知道东西,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宋敛瞥了眼前的姚岛一眼,没有说话。 “属下失言了。” 姚岛不愧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许多年的老油子,只是一瞬间便反应过来,再不敢多说,便退了出去。 宋敛沉默片刻,看向右卫的另一个副指挥使,吩咐道:“你坐镇此地,本官要亲自去皇城看看,一旦有什么事情,立马派人去皇城寻我。” 那位副指挥使迟疑道:“大人,您若是不在,遇到大事,只怕会耽搁。” 宋敛微微蹙眉,觉得此人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如此,倒也是。” 宋敛抬头看向远处夜幕,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仍旧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 …… 夜黑风高,向来是杀人的好时候。 数道人影在夜色里默默前行,最后穿越大半个神都,来到了那座皇城的宫门前。 皇城的宫门一共有四座,平日里百官上朝,走的是宣华门,而今夜这些人影,齐聚的是永安门。 这道宫门平日里是那些内侍宫女出宫省亲以及皇城所需物资出入的宫门,在最北边,比较偏僻。 守卫此道宫门的守将名叫裴善,此人年少从军,早些年曾在北境杀敌,而后年纪渐长之后,才调回神都,出任皇城的四道宫门之一的守将,如今已有数年。 此刻这位裴将军大开宫门,等着那从夜色里出现的人影。 前些日子,皇城洗过一次,但不意味着是完全洗干净了,像是裴善这样的漏网之鱼,肯定不止一条。 “家主。” 裴善看到领头那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裴善本不姓裴,而姓魏。 这是这层关系,除去魏氏家主之外,没有别人知晓。 魏氏家主看了裴善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道:“辛苦你了。” 裴善轻声道:“宫内我已经安排好,从此处进去,一直到白露园,都无巡查守卫。” 裴善拿出一张地图,正是皇城的地图,上面标注着一条路线。 魏氏家主问道:“他不在寝宫,也不在御书房?” 裴善摇头道:“今日是皇后的生辰,他必在那边。” 魏氏家主笑了笑,感慨道:“咱们这位陛下,倒是不变,一直是个情种。” 说完这句话之后,魏氏家主没有犹豫,领着人便朝着宫里走去。 今夜要做的事情已经确定,便不会犹豫。 神都局势,他已有布置。 沿着地图上的标注一路走去,魏氏家主并没有太多紧张情绪,只是看着那皇城里不多的光亮,摇头道:“到底是小家子气,有什么底蕴?” 言语里多有讥讽之意。 魏氏存在的时间比大梁要久远得多,这么说起来,其实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魏氏家主在皇城里缓缓走着,仿佛是在逛自己的后花园一样,根本没觉得这是什么皇宫禁地。 不多时,他穿过了一座皇城,来到了白露园前。 看着这座因皇后娘娘的喜好而修建的园子,魏氏家主感慨一声,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身后的一众人,都留在了原地。 白露园里有一座凉亭,皇后娘娘还在的那些年,大梁皇帝和皇后娘娘经常会一起来这里赏花,如今皇后娘娘不在了,大梁皇帝还是会偶尔出现在这里。 所谓睹物思人,便是如此。 魏氏家主来到那座亭前的时候,大梁皇帝的确站在那里。 那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边,看着那些开放的花,像是一个寻常的中年男人。 谁也看不出来,这个中年男人竟然会是大梁朝的皇帝陛下。 魏氏家主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思考该说点什么。 没等他说话,大梁皇帝便转过身来,看着这位魏氏家主,笑了笑,“魏卿看着年轻了不少。” 魏氏家主自然也在大梁做过官,但却绝不是在如今这一朝,理应是在灵宗皇帝朝。 他的年纪也绝不是他的面容体现的那般。 他不会比谢氏的老祖宗年轻多少。 魏氏家主想了想,说道:“陛下的本事的确不小,只可惜前些日子洗的皇宫,是真没洗干净。” 大梁皇帝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并不在意,“魏氏存在多少年了,有些手段也是正常的。” “听说陛下当时很得意?让李恒将赵三宝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割了下来?就因为他给皇后下了毒?” 魏氏家主言语里有些讥讽,“从来成就伟业的帝王都是无情之人,怎么到了陛下这里,却偏偏是个情种?” 大梁皇帝看着魏氏家主说道:“她从来都待李恒很好,李恒既然知道了事情,自然会做些什么,但愿魏卿不要落到他手里,不然下场只怕更惨。” 毒杀皇后,魏氏家主是幕后主使,若是落到李恒手里,一定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陛下好似太自信了些。” 魏氏家主轻声道:“哪怕陛下是世间最无敌的武夫,但何至于觉得自己不会死,会活到最后?” 大梁皇帝看着魏氏家主,笑着问道:“魏卿觉得自己比妖帝更强?” 魏氏家主摇头,他再如何觉得自己了不起,也不会觉得自己比妖帝更厉害。 “朕本以为,像是魏卿这般的人物,没到最后,一定不会选择站出来,却没想到,你今夜便来了。” 大梁皇帝说道:“有些意外,毕竟魏卿怎么看,都不像是这样的人。” 做鬼,最重要的是要沉得住气,魏氏家主自然也应当是这样的人。 “用你们的话来说,魏氏是鬼,做了很多年很多年的鬼,这样的日子,其实我们也厌倦了,陛下既然发现了端倪,那我们其实也用不着如何了,把陛下杀了,结束这千百年的使命,也是极好的事情。” 魏氏家主叹气道:“不过陛下还是很了不起,我魏氏藏了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发现过我们,我们也不认为我们会被人发现,却偏偏在陛下这一朝被陛下发现了。光凭这一点,陛下便堪称大梁帝王之首了。” 大梁皇帝一笑置之,只是问道:“太祖高皇帝在位三十五年,便暴毙而亡,看起来是死于魏氏之手。” “不错,不仅是太祖皇帝,之后的太宗皇帝,灵宗皇帝,都是死于魏氏之手。” 事已至此,魏氏家主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 大梁皇帝沉默片刻,虽说早已经猜到真相,但还是觉得有些心中不平。 “朕的兄长,懿文太子,想来也是死于魏氏谋划了。” 大梁皇帝很平静地开口,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 魏氏家主笑了笑,感慨道:“灵宗皇帝好福气啊,生了两个儿子,都是天赋异禀之辈,懿文太子,实在是太完美了,他有着极高的修行天赋,又注定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帝王,若是让他坐上皇位,谁都不能接受,所以他就只能死了。” 灵宗皇帝是个英主,懿文太子坐上皇位之后,也注定会是个英主,所以他必须死。 “都到这个时候了,倒是还有话可以告诉陛下,若不是灵宗皇帝最后选择传位于那个废物,陛下那个时候,也该死的。” 当今皇帝陛下虽然一直被认为比懿文太子差一些,但也只不过是很细微的差距,在修行上的天赋绝对不差,治国上,或许不如懿文太子。 按着常理来看,灵宗皇帝最喜欢的儿子死了,他便应当将皇位传给另外一个优秀的儿子的,但谁知道,他最后却因为过于疼爱懿文太子,而将皇位传给了他的儿子。 “灵宗皇帝因此事被世人诟病,但我却不得不佩服他啊。” 魏氏家主感慨道:“他骗过了我。” 大梁皇帝沉默不语,他也早知道了真相。 灵宗皇帝选择传位给废帝原因绝不是因为爱屋及乌,而是知晓自己一旦有传位给大梁皇帝的想法,那么自己的这个儿子也保不住。 他早知道懿文太子的死不寻常,但却从未表露过什么,而是暗暗谋划,护住了如今的皇帝陛下。 “活该大梁越发鼎盛,这数代帝王,竟无一个昏庸之辈,有些谋划,就是我在当初都没能看透。” 魏氏家主说道:“他可能是史册上最会藏拙的帝王了。” 大梁皇帝没说话。 这桩辛秘,注定不会被太多人知道,若是一旦公之于世,只怕许多人从此就要改变对灵宗皇帝的看法。 只是好似也没什么用了。 因为灵宗皇帝驾崩很多年了。 大梁皇帝眼里有些感伤,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三十八章 他们一个个走出来 武夫第六百三十八章他们一个个走出来有些人在乎身前名,有些人在乎身后名。 但想来灵宗皇帝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这位大梁朝的第三位皇帝,不如自己的父亲太宗皇帝闪耀,也不如自己的儿子,如今的皇帝陛下英武,但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好皇帝。 他被世人诟病最多的,便是选错继承人的事情。但如今来看,那也不是他糊涂,而是他的有意为之。 “灵宗皇帝,骗过了天下人。” 魏氏家主笑道:“虽说我和他不算是在正面交手过,但我输他一子也是的确如此。” 只有那些心胸不够开阔,计较一点点得失的人,才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像是魏氏家主这样的人,失败了也就失败了,自然会坦然以对。 “可惜,灵宗皇帝有两个不错的儿子,陛下却一个都没有。” 魏氏家主摇了摇头,大梁皇帝的三个皇子,自然都说不上出彩,至少无法和历代大梁先帝比较。 大梁皇帝说道:“朕有个好侄子。” 没有好儿子,有个好侄子,好像是不一样的,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似乎又没有什么区别,因为都姓陈。 听到这里,魏氏家主笑了起来,“陛下难道认为,陛下驾崩之后,我们会留他活着吗?” 大梁皇帝点头道:“自然,做事情自然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毕竟你们都已经从暗处走出来了,最后一次要做的事情,自然要轰轰烈烈。” 魏氏家主笑着看向大梁皇帝。 “可你们怎么一定觉得朕就会死在你们的手里呢?” 大梁皇帝看着眼前的魏氏家主,好似有些疑惑。 “陛下是世上的绝世武夫,整座天下,想要胜过陛下的,只怕也找不出几人,就更别说能杀陛下的了,可陛下要知道,天下之争,从来不是一两人之间的争斗。” 魏氏家主淡然道:“一座神都,陛下可用的帮手,本就寥寥无几,宁平已经赶赴北境,去抵抗妖族了,至于陛下能够寄托希望的院长,今夜只怕不会来了。” “这个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境界不低,但很可惜,却没有陛下这般的果决,这些年运气好,收了好些不错的弟子,却也把这些弟子看得十分紧要,所以很好拦。” “魏序倒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可惜却生在了魏氏。”大梁皇帝摇了摇头,平静道:“这样的年轻人,被你这么一用,以后只怕很难走到那个境界了。” 大梁皇帝有些失望,他自然知道魏序和魏氏无干,那些魏氏做的事情,魏序理应都没有掺和,这样的读书人,其实无论今夜魏氏如何,他都不愿意牵连,只是很可惜,魏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有句话说得很对,他既然姓魏,那么便如何能说和魏氏无干?” 魏氏家主笑道:“宁平不在,院长不来,陛下岂不孤立无援,所以陛下即便再强,又有什么用呢?” 今夜的神都的确是好机会,周枸杞走到忘忧尽头之后,尚未出现在神都,大梁皇帝便不会有他相助,加上院长被拦下,宁平不在,皇帝陛下好似真是孤家寡人,只有一人而已。 也正是看中这样的好机会,所以魏氏才会选择在今夜便来到皇城里。 大梁皇帝看了魏氏家主一眼,说道:“所以魏卿便是要以举族之力,看看能不能杀朕?” “魏氏无数年基业,甚至比大梁朝底蕴还要长久,用来换陛下一人,不值得?” 魏氏家主感慨一声。 数道身影便从白露园外走了进来,气息玄妙,毫无疑问,都是已经踏足忘忧的存在。 魏氏的千年底蕴,在此刻,开始缓缓揭露。 神都只怕很少有一个势力,能像魏氏这般,有着这么多的强者。 这样多的强者,完全可以媲美一个世间一流宗门了。 魏氏家主也在此刻吐出一口浊气,将自己的气息尽数展现出来,只是片刻,便已经到了忘忧尽头。 谁也想不到,魏氏的家主竟然是一位可以媲美院长等人的忘忧尽头。 这样的存在,即便是在方外,在那些一流大宗门里,也该是无数人崇敬的存在。 单看境界,魏氏家主和大梁皇帝应当没有什么区别,但不会有人觉得这位魏氏家主真能有和皇帝陛下一战的能力。 不过他身后有着无数魏氏的强者,皇帝陛下身后呢?
会有这么多人吗? 魏氏家主想了想,知晓皇城里应该是有些强者的。 就在这个时候,数道气息出现在了白露园四周,那些藏于皇城里的强者,在此刻出现了。 也都是忘忧。 在这场战争里,忘忧之下,根本没有登场的可能。 彼岸境的强者,只怕根本连围观的资格都没有。 魏氏家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感受着天地间那些缥缈气息的流转,然后叹了口气,“陛下真的很不好杀。” 说完这句话,在他身后的夜色里,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走了出来。 那是个枯瘦矮小的老人,不知道活了多久,反正看起来随时都会死去,但他身上的气息却十分强大,显然也已经走到了忘忧尽头。 大梁皇帝看着这个老人,想了想,说道:“原来是魏太傅。” 大梁朝的太傅一职,是历代太子的老师,虽说在朝中并无实权,但既然是太子老师,等到太子登基,自然也就是帝师。 这样的殊荣,是无与伦比的。 魏氏长存世间,在俗世里,自然和俗世里的诸多有所纠缠,魏氏不知道出过多少朝臣,不过能成为太傅的,却是不多。 这位魏太傅,是太宗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的老师,只是在灵宗皇帝朝,这位老太傅便已经寿终正寝,谁能想到,原来他并没有死,而是一直都活着。 不仅活着,还走了如此之远。 魏太傅缓缓笑道:“难得陛下还记得老臣。” 大梁皇帝说道:“太宗皇帝的老师,朕很难不记得。” 魏太傅说道:“老臣在陛下身上,看到了许多太宗皇帝的遗风。” 大梁皇帝不以为意,只是问道:“想来当初给太宗皇帝下毒的,便是魏太傅吧?” “每日授课须先敬茶,太宗皇帝这般人物,老臣又怎敢掉以轻心,只好缓缓图之。” 魏太傅作为太宗皇帝的老师,却一直在做谋害太宗皇帝的事情,这要是说出去,只怕没有人会不觉得心寒。 有了魏太傅,这边便有了两位忘忧尽头。 如果说魏氏家主一人,是绝对无法对大梁皇帝造成什么威胁的话,那么再多这么一位魏太傅呢? 两位忘忧尽头。 总能让大梁皇帝郑重相待了吧? 何况还有那么多的忘忧强者在这里虎视眈眈。 大梁皇帝还是一脸云淡风轻。 忘忧之中,自有强弱,忘忧尽头,自然也是这般。 像是观主和剑宗宗主这般的忘忧尽头,才是真正站在山巅的人物。 两位魏氏的忘忧尽头,或许听起来很可怕,但是在大梁皇帝面前,只怕还是不太够看。 “陛下此刻心中所想,是否还是不以为意?” 魏氏家主缓缓开口,似乎也能猜透大梁皇帝的心思。 大梁皇帝说道:“想来你们的手段不止如此,何不一起拿出来?” 魏氏家主点头,“陛下果然圣明。” …… …… 脚步声忽然响起。 有一人从白露园外走了进来。 看着来人,大梁皇帝愣了片刻,才感慨道:“原来是你。” 来人看打扮不过是个寻常文士,但一身气态却不凡。 大梁有一座书院,书院有一位院长,名动天下。 但大梁却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院长。 神都还有一座天御院,一直负责跟方外打交道。 天御院院长可谓是大梁最神秘的人物,他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很少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境界。 如果说剑宗宗主是方外最神秘的强者,那么天御院院长便是大梁最神秘的强者。 如今来的这位,便是天御院院长。 毫无疑问,他也是一位忘忧尽头的存在。 —— 这段剧情是开书之前就想好的,理应来说绝对不会难写,因为想了无数遍,但真到了动笔的时候,却又显得小心翼翼,因为这段剧情之后,大概就表示武夫前期已经结束了……所以写的还是有些慎重,最怕不能将最好地呈现出来。 第六百三十九章 弑君 武夫第六百三十九章弑君天御院院长一向神秘,并且权柄极重,毫无疑问在大梁朝也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不过他身为天御院院长,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理应是皇帝陛下当初精挑细选之下的才选出来的,却没想到,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站在了魏氏一侧。 这想来是皇帝陛下怎么都不会想到的局面。 “真是没想到,你和魏氏还有勾结。” 大梁皇帝的声音响起,却没有什么情绪,就像是刮过的风,轻飘飘的。 天御院院长拱手道:“能走到如今地步,都是魏氏在背后提携,说不上勾结,无非知恩图报。” 大梁皇帝说道:“是朕亲手提拔你坐到这个位子上的,你的恩却报向了别处。” 天御院院长摇头道:“陛下提拔臣是后话,但在陛下提拔臣之前,是魏氏让陛下看到了臣。” 世上的事情,绝不都是一朝一夕做成的,就像是天御院院长,当初虽说是崭露头角被大梁皇帝看到,并且考察许久,才决意授他天御院院长一职,但在这之前,如何能崭露头角,进入大梁皇帝的视线,却是因为魏氏。 大梁皇帝明白了,于是他转头看向魏氏家主,感慨道:“有些小看魏卿了。” 魏氏家主微笑道:“魏氏屹立世间千年,做着一次又一次的布局谋划,所以擅长一些,是不是也在情理之中?” 大梁皇帝点头道:“是这般。” 魏氏家主笑了起来,“既然如此,到了此刻,我们是否能杀一杀陛下?” 如今魏氏这边已有三位忘忧尽头,怎么看,都已经有了和皇帝陛下一战的资格,而且也有了胜算。 更何况魏氏还有那么多忘忧强者。 “魏氏的底牌的确出乎朕的意料,可就……只有这些吗?” 就在魏氏家主的信心越来越足的时候,大梁皇帝的声音又响起了,他站在凉亭里,只有自己一人,看着眼前不远处的几位忘忧。 “陛下难道还有什么手段?” 魏氏家主笑道:“比如将那位镇守使从北境调回神都?可宁平回到神都,那北境又怎么办呢?” 北境边军需要有个大将军坐镇,若是没了大将军,妖族乘势南下,那么在顷刻之间,只怕便有一场血战,而且极有可能是人族的大败,那到时候后果会比皇帝陛下身死还要更加严重。 所以宁平不能动,也动不了。 “看起来,一切都在魏卿的算计里。” 大梁皇帝伸手拂过花园里的那些花草,身后缓缓便有一道身影走了出来,安静地立在大梁皇帝身后。 魏氏家主看了一眼来人,有些诧异道:“李恒?” 来人正是李恒。 这位内侍之首,早已经名动神都。 对于这位大梁皇帝最忠诚的仆从,许多人想过他已经踏足了忘忧,却不敢有人去想他已经走到了忘忧尽头。 魏氏家主看了李恒很久,忽然叹道:“我从未想过,你一个残缺之人,竟然也能走得如此之远。” 在修行界里,大概会有个普遍的认知,那就是修士想要走到够远,最好身上也没有任何残缺,别说是像是李恒这样,就连寻常断过手指之类的,也会被他们视作大问题。 只怕在李恒之前,从未有这般人,能走到这个境界。 李恒在某种程度来说,可谓是第一人。 李恒平静道:“想得少,只认一个主子,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也能走得远些。” 他这话无疑就是在嘲讽魏氏家主。 魏氏家主不以为意,即便多出一个李恒,但他们始终占优,在今夜有着人数上的优势。 况且……事情从来没有这么简单。 魏氏千年的积累,绝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作为大梁朝最大的鬼,若只是今天这么个阵仗,只怕也配不上这个称呼。 大梁皇帝不着急,他在等魏氏的全部底牌,魏氏想要在今夜将大梁皇帝彻底除去,他也想将在今夜将所有的鬼看到,然后全部都除掉。 这本来就是一个双方都在斗智的局面。 只是没有人知道今夜的结果。 大梁皇帝拍了拍手。 然后……整座白露园便亮了起来,而后整个皇城都亮了起来。 如同白昼。 那些悬挂在皇城各处的灯笼里,燃烧得最珍贵的燃料,光亮自然远胜一般的灯笼。 大梁皇帝似乎是想要看到这个世上所有的东西,所以不允许在这里出现一丝一毫的阴暗。 魏氏家主有些不适应,于是蹙了蹙眉。 但他很快便眉头舒展,因为他听到了很多脚步声,感受到了很多气息正在不断朝着白露园而来。 那是藏在神都的各种鬼。 大梁皇帝已经杀了很多鬼,但还是有很多鬼藏着,但毫无疑问的是,今夜,那些所有的鬼都出来了。 和那夜废帝逼宫不同,今夜的鬼,或许在朝中没有什么官职,但都是强者。 大梁皇帝没有理会这些,而是从凉亭处走了出来,朝着白露园外而去,魏氏家主皱了皱眉,一位忘忧便走了出来,想要拦下这位皇帝陛下,不过他还没做什么,便骤然吐出一口鲜血,倒飞了出去。 李恒漠然地看着魏氏家主,“这么着急?” 魏氏家主没有说话,但也没有人再做什么。 大梁皇帝朝着那座议事大殿走去。 李恒跟在身后,魏氏家主等人也跟着。 没过多久,大梁皇帝来到了那座大殿前,然后站着,看向前方的广场。 魏氏家主等人来到了这里。 三位忘忧尽头,站在最前面,之后则是一个又一个的忘忧来到这里。 李恒安静地站在大梁皇帝身侧。 看着这些人。 今夜必然有一场大战,今夜之后,工部只怕又要叫苦,毕竟这座广场才修缮好没有多久,如今看起来,就要重新再一次修建了。 也不知道户部到时候会不会爽快地拿出银钱来。 不多时,广场上已经来了很多人。 看数量,应该有二十人之多。 整个天下的忘忧强者,不知道有多少,但大梁朝自己,只怕也找不出这么多的忘忧强者。 魏氏的千年积累,果真可怕。 同魏氏这边的强者比较起来,大梁皇帝好似除去几位皇城强者之外,便只有李恒这么一个帮手。 “南阳王氏,石氏,梁氏……” 大梁皇帝看着那些熟悉和陌生的面孔,感慨道:“藏得果然深,若无今夜之事,只怕你们会一直藏下去。” 大梁朝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的清洗,但看起来清洗的都是小鬼。 今夜出现的这些,才是真正的大鬼。 “这些人也是在许多年前便藏在大梁的方外来客?” 大梁皇帝看向魏氏家主,到了此刻,他仍旧气定神闲。 魏氏家主笑道:“有些是,有些是这些年我们的努力,但总归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都说你魏氏是大梁朝的一条腿,少了魏氏,大梁朝便动不得,如今来看,倒也说得不错。” “你魏氏是我大梁朝的一条大腿,但朕如今却不得不将你这条腿斩去了。” 大梁皇帝挥了挥袖,看着眼前这一片修士,倒也知道,魏氏的底牌,到了此刻,几乎已经是完全都摆到了明面上了。 所有的鬼,在此时此刻,都尽数浮现出来了。 魏氏家主仰着头,看着这位皇帝陛下,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轻声道:“陛下,若是想保全大梁,还让这天下姓陈,便自裁吧!” “哈哈哈……” 听着魏氏家主的这话,大梁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或许是他这一生听过最有趣的笑话。 他这样的一代雄主,万古未有之帝王,哪里会想着自裁。 “陛下修为高妙,举世无双,但总归一人,难道对大梁万代基业也没有任何留念?如此一来,岂不愧对先祖?” 魏氏家主朗声开口。 “世上哪有千秋万代之王朝?至于什么大梁万代基业,有你们的大梁,再绵延千万代,又有什么意义?无非沦为方外走狗,低着头……甚至是跪着过这一生……” 大梁皇帝平静道:“这样的天下,这样的大梁,姓不姓陈,又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 魏氏家主笑了笑,他听出了大梁皇帝的坚定,于是便不再多说。 这完全在意料之中,毕竟眼前这位大梁皇帝,和灵宗皇帝并不相像,他有着太祖高皇帝的气魄,有着陈氏流淌在血液里的骄傲。 他或许不是大梁历史上最会治国的皇帝,但一定是最英武的皇帝。 这样的皇帝陛下,让他自裁,无疑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朕已经等了很久,想来你们也等了很久,觉得有些急躁了,如此,便开始吧。” 史册上的那些故事结局都只是会说成功和失败,但整个故事的发展,必然伴随着流血。 今夜魏氏即便能成功将大梁皇帝杀死,但也绝对会付出相当的代价。 “历代先帝里,朕最崇敬太宗皇帝,魏太傅,既然太宗皇帝是死于你手,那便从你开始吧。” 大梁皇帝看着魏太傅,缓缓开口,说话间,魏太傅便已经脸色凝重起来。 他看着矮小,但一身气势却隐约间要比魏氏家主更强,毕竟是修行了这么多年的强者,如今觉察到不对,他神情骤变,便已经消失在广场之上。 本就亮如白昼的皇城,此刻好似突然又绽放了一抹光芒。 魏太傅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夜空里。 下一刻,他的满头白发随风而动,往前掠去的同时,夜空中突然多出数道气机,宛如河水流动,奔腾不已。 整个天地在此刻,都似乎微微摇晃起来。 忘忧尽头的强大威势,在此刻,尽数展现出来。 他们是这个世间走得最远的存在,是这个世上最为恐怖的那些人,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似乎也可以说不是人。 因为他们比寻常的人要强大太多太多了。 魏太傅这样的人,在忘忧尽头里,算不上什么强者,但一旦全力出手,照样有着极大的气魄。 整片夜空,骤然覆盖无数气机,魏太傅知晓自己无法离开,也没有存着离开的心思,所以干脆便裹挟着天地大势朝着大梁皇帝压来。 大梁皇帝站在大殿前,很是平静,他说完那番话之后,甚至没有去看魏太傅,而是看着天御院院长。 这位自己提拔起来的院长大人,今夜其实没说什么话,但实际上他是极为危险的人物。 他的境界比魏太傅更高,也更为可怕。 魏氏家主感受着当下局势的变化,沉默片刻之后,说了两个字。 “动手!” 话音落下,这位魏氏家主便消失在了原地,再次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到了那大殿之前的阶梯上。 只是没能往前走去,因为在他身前,多出了一道人影。 李恒出现在了这里。 作为大梁皇帝唯一的帮手,若是说李恒还有私心的话,便是想要杀了这位魏氏家主。 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赵三宝是被魏氏家主派入宫里的。 赵三宝在过去那些年里,对皇后下毒,受的是魏氏家主的指使,如今赵三宝已经带着无尽痛苦死去,李恒又怎么能够接受魏氏家主还这般活着。 于是两人就这般对上了。 魏氏家主脸色不变,对眼前的李恒,他并不是太在意,同是忘忧尽头,他并不认为李恒有多强。 所以他调动浑身的气机,便朝着李恒拍出一掌。 看着平平无奇的一掌,但实际上掌心却蕴含着无数恐怖的气息,就像是一场海啸,要在这里吞噬眼前的李恒。 李恒面无表情,同样一掌拍出,他没有选择其余任何所谓更好的法子,就这么简单地一掌对了上去。 轰然一声巨响。 两掌相遇。 恐怖的气息从两人之间炸开,以两人为圆心,这般散发出去。 那些代表着至强者的气浪在此刻层层推开,周遭的玉石骤然炸开,用来铺在地面的玉石砖,更是寸寸断裂。 李恒脚下的阶梯,已经碎成了粉末,如果仔细去看的话,也能看到两股不同的气机在这里相互绞杀,不断地撕扯空间。 刺啦一声,魏氏家主身上的衣袍,忽然多出一条口子,而与此同时,李恒的脸上也多出一条口子。
两人都站在忘忧尽头,但差距却真的不大。 “没想到你能走这么远。” 魏氏家主又感慨了一次,上一次是感慨李恒居然能走到忘忧尽头,这一次是感慨他居然在忘忧尽头里,也走了几步。 李恒看着魏氏家主,“我早说过了,只要少想一些,少认几个主子,便没有那么难。” 魏氏家主笑道:“你也配教训我?” 依着魏氏家主看来,李恒不过是个内侍,这辈子都只是个仆从,即便是大梁皇帝的仆从,说白了,也只是仆从。 “有时候做仆从总是比做狗好的。” 李恒摇了摇头,身上的气息更强了些,压得魏氏家主不得不后退半步。 魏氏家主漠然道:“魏氏从来不是狗。” 李恒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 一道伤口,在魏氏家主的脸上出现,然后这位魏氏家主,脸上有一颗血珠坠落。 魏氏家主看着那颗血珠坠落,然后屈指弹在上面,李恒的眼前,便骤然出现了一片血海。 血海无边,要就此笼罩这位皇宫内侍之首。 李恒的头发也开始摆动起来。 他挥了挥手。 一片血海中间,骤然被撕开一条口子,血海不得不朝着两边分开,然后蔓延而去。 李恒撕开血海,再度逼得魏氏家主往后退后数步。 魏氏家主脸色难看,最终还是止住身形,然后浑身上下,气息疯狂攀升,修行多年,他也想向某些人证明,自己不止会藏在阴暗里算计。 李恒面无表情,他的眼里,只有无边的杀意。 …… …… 魏太傅是第一个动手的,虽说是被逼着出手,但他毕竟身为一个忘忧尽头的修士,多少还是有些自信。 可惜很快他便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之中。 因为他面对的那个人,不是寻常地忘忧尽头,而是一位和妖帝交手而不败的至强者。 在这个世间,如果说妖帝是真正的世间无敌,那么眼前这位皇帝陛下,恐怕便是人族无敌。 他只是一介武夫。 但这样的武夫,史册上不曾有过。 这是一位无比强大的武夫。 魏太傅的身形在天空里被无穷气机包裹,即便他很快便撕开一道口子,却没有推进多少,便再度被无穷的气机包裹起来。 大梁皇帝甚至都没有去看他,魏太傅便深陷于夜空里,根本没办法靠近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一直都在看着眼前的那位天御院院长。 在这里的三位忘忧尽头里,唯有此人的境界最高,最值得被重视。 天御院院长没有出手,他也只是站在原地。 “还不出手?” 大梁皇帝的声音在夜空里响起来,自然是对天御院院长说的。 天御院院长摇头道:“陛下这般人,远没有到最弱的时候。” 大梁皇帝笑了笑,“你在等朕变得弱小?” “陛下若是人,自然有弱小的事情。” 天御院院长缓缓开口,说是这般说,但依着当下这个局面,大梁皇帝想要变得弱小,只怕是极难的事情。 毕竟三位忘忧尽头,魏氏家主已经被拦下,天御院院长不出手,只有魏太傅出手,依着他的修为,只怕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做成些什么事情的。 天御院院长这般说,只怕还有别的一层意思。 那就是今夜还会有人来。 可今夜魏氏已经带来了三位忘忧尽头的强者,以及很多的忘忧强者,一座神都里,除去书院院长之外,只怕再也没有别的忘忧才是。 所以理应不会再有人来。 即便来了,也不会是忘忧尽头的强者,和这个局面,没有太多帮助。 但看天御院院长这样的样子,只怕却不这样人物。 他似乎知道什么内幕。 大梁皇帝平静道:“不管你在等什么,朕若是不想要让你等到,那你便等不到。” 话音未落,魏太傅骤然从半空中跌落出去,落到了广场上,同时也砸出很大的一个洞。 大梁皇帝负手朝着天御院院长走来,一身帝袍摆动,此刻,宛如君临天下! 天御院院长眉头微微蹙起,即便是他,也没有想到,那魏太傅竟然连牵制大梁皇帝都做不到,只是这么便已经败退了。 如此一看,眼前的这位大梁皇帝,到底境界有多高?! 怪不得是和妖帝交手而不败的人物。 天御院院长叹了口气,不得不朝着大梁皇帝走了过去。 大梁皇帝看着天御院院长,很是平静,眼里没有杀意,也没有情绪,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皇帝陛下的杀意。 魏氏一族是来自方外,所以不过从来对立,有今夜的事情,不值得如何动怒,但这天御院院长却是大梁的官员,此刻到此处来弑君,便容不得他。 之前大梁皇帝说从魏太傅开始,不过是因为他更老,更好杀,但却没有想着要从他开始杀。 真正要开始杀,也需要杀的,应该是眼前的天御院院长。 他没有任何活着的理由。 于是今夜这个故事,大梁皇帝准备从这里开始书写。 先杀天御院院长。 天御院院长在感受到大梁皇帝的杀意之后,脸色便已经十分凝重,在大梁做官这么多年,他很清楚大梁皇帝到底有多强大,就这般相遇,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胜算。 “还等什么?” 看着大梁皇帝,天御院院长忽然开口。 随着话音落下,身后骤然涌出几道身影,便朝着大梁皇帝而去。 这些都是今日一直没什么动作的忘忧强者。 这些强者,在方外的任何一个宗门里,都有做客卿的能力,在一些小些的宗门里,他们甚至可以成为宗主。 当他们联手的时候,绝对不容小觑。 毕竟这是忘忧强者,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只是他们面对的却是那位如同高山一般的武夫,第一忘忧强者只是被大梁皇帝看了一眼,便倒飞了出去,其余几个忘忧强者对视一眼,各自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他们是这个天下的强者,整个世间能找出来战胜他们的人本就不多,但在大梁皇帝面前,没有踏足忘忧尽头的强者,也就是看一眼便罢了。 天御院院长看着这一幕,脸色更是难看,在神都多年,他当然知道大梁皇帝是什么样的强者,可今夜一看,只怕眼前的这位皇帝陛下,比起来当初,又要强了好几分。 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像是皇帝陛下这样的人,能够走到这一步便已经无比难得了,可谁又能想到,他还能往前走出好几步。 一道罡风吹起。 天御院院长往前走了几步,身后缓缓有数道璀璨的光芒升腾而起,在顷刻间照亮了夜色。 这位强大的修士,施展出了自己的手段。 那些光芒照耀半空之后,然后从夜色里撞向大梁皇帝,宛如一柄柄五颜六色的飞剑。 光芒划破夜空的时候,留下一道道五颜六色的痕迹。 看着很是绚烂。 大梁皇帝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便没再做什么。 那些璀璨光芒升空,然后下落,都在电光火石间而已,等落到大梁皇帝身前的时候,也不过才过去了一瞬。 只是光芒并没有能落到大梁皇帝身上,而是在他身前炸开,宛如一片绚烂的烟花。 大梁皇帝挥了挥衣袖,于是什么都没了。 天御院院长脸色难看起来,但很快便有别的手段被他施展出来。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很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今夜只有他们这些人,只怕是根本没有可能将这位皇帝陛下杀死的。 他们的援手呢? 天御院院长沉默地想着,有些绝望。 到了这个时候,他隐约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在充当一个很不想承认但又是事实上的角色。 炮灰。 说得好听一些,应该是马前卒。 天御院院长有些恍惚失神,可就在这恍惚之间,大梁皇帝便已经来到了他身前,将那些阻拦自己的气机通通击碎。 天御院院长身形在原地消散,再度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到了广场尽头。 离开了和大梁皇帝之间的距离。 和这样一位绝世武夫近身,是谁都不会做的选择,毕竟没有任何人的身躯能够扛得住这样的强者出手。 所以他只能躲。 但当真能躲得掉吗? 不见得。 下一刻,大梁皇帝的身形又再次出现,出现在了天御院院长的身前。 他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天御院院长。 天御院院长只是默默离开。 大梁皇帝没有再去追他,而是落到了人群里。 这里的人,并不是寻常的人,而是一群忘忧强者。 落入这样的人群里,只怕寻常人会觉得十分害怕,但对于大梁皇帝来说,却没有什么畏惧的。 他一挥袖,便在这里开辟出了一条通道。 忘忧强者们后知后觉,纷纷出手,无数的磅礴气机随即而落下,压到大梁皇帝的衣袍上。 那件帝袍猎猎作响,上面泛起涟漪,就像是水面荡开一般。 然后大梁皇帝伸手拖过来一个忘忧修士,捏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拧,便结束了他的生命。 在远处的天御院院长神情复杂。 但容不得他掉以轻心,因为下一刻,一道磅礴气机便从远处而起,朝着他撞了过来。 天御院院长双手下拉,在身前拉出一道气机屏障,但顷刻间便被撞碎,那汹涌的气机没有任何停留,已经撞到了天御院院长身上。 这一击没能杀他,但却让天御院院长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过去的那些年里,他在神都很低调,没有掺和许多事情,对那些所谓大人物,也没有什么结交的心思,因为在他看来,自己已经走到了忘忧尽头,成了这个天下的少数人,根本不需要去结交这些人。 他这自认为站在世间最高处,所以便已经有许久都没有感受到那所谓的恐惧了。 但如今恐惧来得那么快。 那是死亡的恐惧。 带来恐惧的那个人,曾经是他的主子。 不过他此刻只是陷入恐惧中,并没有彻底被恐惧击倒,所以天御院院长努力着继续朝着某处而去。 大梁皇帝看着他,没有去追。 因为他此刻已经到了魏太傅身侧。 魏太傅之前虽然很狼狈,但实际上伤势不重,在大梁皇帝和眼前的天御院院长交手的时候,他一直在准备给大梁皇帝致命一击。 当一位忘忧尽头的存在选择在暗处偷袭的时候,那无疑是天下最可怕的事情之一。 但他还没有出手,大梁皇帝便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看着这位太宗皇帝的老师,大梁皇帝摇了摇头,“说了先从魏太傅开始的。” 魏太傅脸色大变,活了这么多年,他并没有觉得活够了,虽然知晓今夜的局面会很难,但是他也不想就这么死。 于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魏太傅运转身上的气机,便要离开这里。 谁都不愿意离一位当世最可怕的武夫太近。 但他这一次却没能走得了。 因为大梁皇帝不让他走。 魏太傅被困在了原地,是一个很诡异的姿势,故而便显得有些可笑。 大梁皇帝一只手按在魏太傅头上,平静道:“太宗皇帝好杀吗?” 魏太傅说不出话来,只是瞪大眼睛,有些绝望地看着前面,他想不到,自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会死? “你们还真觉得自己的境界很了不起?” 大梁皇帝摇摇头,“不是所有走到忘忧尽头的人,都很强。” 他把魏太傅的脑袋扭了下来,然后看向那无边夜色里。 他知道自己今夜的对手,从来都不是魏氏。 魏氏也从来没有资格能成为他的对手。 他的对手在神都外。 在遥远的地方。 —— 这章八千字,今儿就这一章了。 第六百四十章 不过是一局局棋 武夫第六百四十章不过是一局局棋魏太傅死了。 这位太宗皇帝的老师,早该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老人,今夜终于回到了尘土里。 大梁皇帝没有去看魏太傅倒下的尸体,而是看向那位已经狼狈不堪的天御院院长,眼里没有太多情绪。 天御院院长此刻已经后悔极了,在今夜之前,魏氏家主跟他说过无数次会发生什么,以及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也选择了相信,但如今来看,那些故事原来都是假的。 那个美妙的未来,只存在于魏氏家主的口中,而不在现实里。 “陛下……” 天御院院长沉默片刻,有些不甘开口。 魏氏家主怒喝道:“道友不要乱了心神,陈澈能杀人不假,但你当真以为他会如此轻而易举便杀人吗?杀了我魏氏先人,定然让他消耗极多,道友再坚持片刻,等我杀了这阉人,便来助你!” 眼见天御院院长动摇,魏氏家主也是心急如焚,魏太傅已死,他若是此刻不战而降,今夜之后的故事不好说,但他和魏氏,只怕顷刻间便要覆灭在这里。 本来他们聚集了无数多的忘忧强者,不管大梁皇帝这边有多少强者,都能应付,最后的局面一定是三人围杀一人,却不承想这皇城里还有一个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李恒,他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三人围杀一人,变成了两人围杀一人,而且天御院院长从一开始便在保留实力,才造成了如此局面。 魏氏可以预见,如今的他们,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局面。 自己摆脱不了李恒,天御院院长定然会死在大梁皇帝手下,到时候大梁皇帝再腾出手来,和李恒一起出手,那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死字。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注定死亡。 天御院院长刚还想要开口,一道无穷的威压便已经落了下来,那个之前一直看着寻常的大梁皇帝,此刻好似身形骤然拔高万丈,宛如一座大山立于天地之间,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天御院院长刚还有些犹豫要不要相抗,此刻骤然感受到如此威压,只一瞬间,他的道心瞬间摇曳起来,这对一位忘忧尽头的强者来说,几乎是致命打击。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时候,大梁皇帝有些漠然地开口道:“朕待你不薄,你食我大梁之禄,却做此等事,留不得你!” 随着话音落下,大梁皇帝一挥袖,无数磅礴的气机便已经压迫而来,诸多忘忧得了魏氏家主的授意,想要替天御院院长拦下这一击,却没想到在那道气机之前,他们的道法才施展出来,便被那道气机毫不留情地撕碎,他们也是当世强者,但在那道气机面前,却没有一点办法。 只能看着那道气机摧枯拉朽一般朝着前面而去。 天御院院长首当其冲,很快便回过神来,开始应对,无数条璀璨的光华在他的指尖涌出,以极快的速度撞向那道有着君临天下一般气魄的气机。 两大强者的气机在这里相遇,半空中骤然炸开,然后肉眼可见有层层气机荡开,本来就已经有些破碎的广场再次被这些强大的气机波及,所有在场的强者都能看到半空中有肉眼可见的涟漪荡开。 夜空里的云海也在此刻分开,露出藏了一夜的明月。 月光洒下,将大梁皇帝浑身都染上一层银色的光辉,将他衬托得好像是一尊来自九天之上的神祇。 “噗……” 天御院院长忽然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好像是在刹那之间便受了极为严重的伤势。 那些璀璨的光华不知道遇到了什么,纷纷破碎,消散不见。 大梁皇帝在月光下,看着为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天御院院长,面无表情。 魏氏家主看着这边景象,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天御院院长败了。 他知道对方会败,但却没想到对方会败得这么快,这么迅速。 魏氏家主知晓,这位天御院院长败亡之后,下一个便要轮到自己了,今夜的计划,似乎已经功亏一篑,但他还是不太甘心,有些绝望地想着某个人给他的承诺。 大梁皇帝来到天御院院长身前,那身着帝袍的身躯看着十分雄伟,反观天御院院长,则是显得那般渺小。 “这不可能……” 天御院院长喃喃自语,同样是忘忧尽头,他不管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不仅不是眼前这位大梁皇帝的敌手,甚至几乎没有任何抗争之力。 忘忧和忘忧之间有高下,忘忧尽头和忘忧尽头之间也有高下,但是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他已经站在山巅,难道大梁皇帝这样的人物,已经去了云海之上? “朕这一生,最恶背叛,所以朕不仅要杀你,还要让你在死前一无所有。” 大梁皇帝看着眼前的天御院院长,眼里情绪漠然,但瞬间便有一道可怕气息涌入天御院院长身体里,只是刹那间便将他的窍穴尽数毁去。 这位苦修多年,最后才艰难到了这个境界的强者,此刻痛苦莫名。 “不……陛下……” 他艰难开口求饶,一身修为来之不易,谁也不愿意就此舍去,但此刻命运早已不在自己手中。 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意志,天底下到底有多少人能够违抗? 天御院院长不知道,但反正他根本没有违抗的能力。 看着天御院院长体内的气机一点点流失,大梁皇帝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于是伸出手,结束了他的生命。 至此,两位忘忧尽头已经死在了皇城里。 那些还活着的忘忧强者看着那个伟岸的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一定十分恐惧。 大梁皇帝没有去做些什么,只是招了招手。 大殿里有人走了出来,抬着一张椅子。 那张椅子如果摆在那座大殿之外的任何地方,只怕都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但他在大殿里,便意味着很多东西。 这个天下,这个皇位,都是这张椅子。 大梁皇帝回到大殿前,缓缓坐了下去。 四周涌出些修士,开始动手。 那些今夜涌入皇城的忘忧强者,不管是抱着什么目的,但只要今夜出现这里,那便不会有离开的机会。 今夜会有很多人死去,死去的人,都会是当世的强者。 这样的故事,在史册里,注定都会有着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大梁皇帝很清楚,魏氏这只千年最大的鬼,藏得最深的鬼,在今夜,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他们只是推开那扇门的人,甚至都没有资格走到门里去看看。真正有资格走入那扇门里的,还没来。 大梁皇帝看着正在厮杀的那些人,沉默了很久,然后揉了揉自己的眉头,抬起头看了看夜空。 今夜的景色还不错,可惜自己身边的那个女子,已经走了很久了。 …… …… 书院里。 院长看着跪在小院门口的魏序,眼里的情绪无比复杂。 忽然,他扭头看了看远处,皇城那边,传来了许多强大的气息,那里已经发生了很多故事。 院长想要离开这里,但却走不了。 他知道,自己离开这里之后,眼前的魏序会死。 或许他不是想要以自己的死来拦住自己,而是给自己找一个心安的死去理由。 甚至自己的这个学生,早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只等自己离开,他便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的那么多学生里,只有魏序伴他最久,所以他无比了解自己这个学生,可这么长的相伴,院长又怎么忍心看着他去死。 他没有子嗣,于是便把每个学生都看作自己的孩子。 做父母的想来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的。 院长叹了口气。 “老师。” 忽然,黑夜里响起一道声音,一道人影提着灯笼来到了这里。 正是从渭州而来的周枸杞。 这位阔别神都数年的读书人,如果不算那次来见公主,此刻才算是他真正地回归。 魏序也听到了这声音,便有些失神。 院长神情复杂地看着提着灯笼站在小院外的周枸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枸杞看着跪在院门外的魏序,轻声道:“魏师弟。” 说来说去,他们都是同门。 当初曾一起读书,一起论道,一起对弈。 那个时候,两人之争,是君子之争。 就好像现在他和谢南渡一样。 魏序没说话,他甚至没去看周枸杞,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位同门师兄。 周氏一族,死于魏氏之手。 周枸杞也不着急,只是看向院长,说道:“老师,这是弟子和魏师弟之间的事情,老师应该去老师该去的地方。” 院长说道:“何处又是我该去的地方?” 周枸杞笑道:“老师既然是个读书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今夜的大梁朝在面临着这两百余年的最大考验,若是皇帝陛下就此身死,那么天地一变,便是大变。 院长沉默不语。 “书院的确和大梁没有什么隶属关系,但只怕再不会有陛下这样的陛下,再不会有这样的大梁,我们既然读的是圣贤书,如何不做些事情?” 周枸杞平静开口,“至于魏师弟,想来不会这么快想着死的,这么多年的恩怨,我们有很多话可以说。” 说完这句话,周枸杞便看向院长,在等自己这位老师的选择。 院长没有表态,只是问道:“你今夜还要做些什么?” “自然看看是谁要来杀陛下,然后站在陛下身侧。” 周枸杞没有犹豫,很平静地开口,仿佛就是在说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魏氏是鬼,但却不是今夜最重要的。”
院长看着周枸杞说道:“你很有可能死在今夜。” 大梁皇帝已经到了如今这地步,想要杀他的人有很多,能杀他的却不多,如果真有人打定主意想要杀他,今夜来的人,一定会是当世最强大的几人之一。 周枸杞才踏足忘忧尽头,或许能和魏氏家主相当,甚至还有可能不如,在这样的局面下,其实不是很有作用。 “是为了报恩?” 院长看着自己这个学生开口问道。 周枸杞摇头,有些感慨道:“陛下这样的人,怎么又会让人不想追随呢?” 院长听着这话,有些沉默,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个学生在经历了那般之后,会变得世俗一些,却没想到,他始终都是那个周弦山,如此理想。 院长不再说话,只是走出了院子,没有在魏序身旁停留,而是来到了周枸杞身侧,才止住脚步。 周枸杞说道:“先生放心。” 听着这话,院长说道:“但愿真能放心。” 说完这句话,这位读书人的领袖离开了这里。 此间便只剩下了周枸杞和魏序。 周枸杞走进小院里,来到之前院长坐的地方,伸手倒了两碗酒,这才笑道:“魏师弟,有些话总是憋着也没什么意思,今夜我们有些时间,可以说一说。” 魏序没说话,但是站了起来,沉默地走到了周枸杞对面坐下。 这两位同门师兄弟,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对坐了。 在那桩事情之前,两人的关系说不上极好,但至少不差,如今两人对坐,已经是时过境迁。 “记得当初的最后一局棋,还没下完,不知道如今是不是有机会把没下完的下完?” 周枸杞笑着看向魏序,然后伸出手指在桌面上划过,纵横交错之间,便有一张棋盘落在上面。 魏序看着那棋盘,沉默不语。 周枸杞却已经凭着记忆,在棋盘上点了许多地方,他所点的地方,自然便出现了一枚枚棋子。 魏序也伸出手,留下许多棋子。 两人都是当世最了不起的读书人,即便是数年之前的棋局,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周枸杞看了一眼棋盘,说道:“当初的局面也是我占优一些,只不过我这些年没再下棋,想来棋力已经不如你,毕竟你在神都,还能时时和苏师弟切磋。” 苏意也是院长的弟子,或许还是天下最会下棋的人。 “把我们这些人绑在一块,只怕都不是苏师弟的对手。” 周枸杞感慨一声,笑道:“倒也是许多年不曾见过他了。” 魏序脸色苍白,几次想要张口,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周枸杞说道:“人生有许多事情难以选择,但还是要选,但不管怎么选,千万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不然就和现在的魏师弟这般,浑浑噩噩了。” 魏序忽然说道:“如此情况,换你,你会如何选?” 周枸杞看了魏序一眼,淡然道:“自然是拦一拦他,拦不住,便死在他手上便是。” “血液里的东西,当真说舍便舍吗?” 魏序有些不解,他的眼里满是迷惘的意味。“那个叫陈朝的小子不是才杀了自己的兄长吗?你以为他为何要杀?” 周枸杞说道:“自然是争的对错,不是别的。” 魏序听着陈朝的名字,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他的确是个让人无法理解的人。” 周枸杞说道:“其实很好理解,无非是对错在他的脑子里,要比其他很多事情更重要。” “魏序,你不是个坏人,甚至你可以说得上是个好人,但你太懦弱了,要知道,在这样的大事上,懦弱的人,是没办法选对的,而你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会带来极大的后果,对了,应当是该我落子。” 周枸杞伸手落子在棋盘上,笑道:“你们想得很好,拦住了先生,那么陛下孤立无援,今夜便会死在你们手上,但实际上魏氏既然这么多年都是鬼,早已经说明一个道理,那就是你们并不重要,至少要舍弃,你们是最早被舍弃的。” 魏序说道:“都是棋子。” 他也落下一子。 “不过你还是做了错事,也就是甘愿继续留在棋盘上做棋子,老师这些年的犹豫不决,只怕也是因为如此。” 周枸杞似笑非笑。 “我不配做院长。” 魏序很平静,但眼眸里的情绪却彰显着他不知道平不平静的心。 周枸杞说道:“书院是一座修行宗门,也是一群读书人汇聚的地方,既然这般,可以做宗主的,便不见得能做院长,因为除去要谋求书院的存续,还要坚持一代代圣贤传下来的对错,这样看来,小师妹是很好的人选。” 魏序没有说话。 周枸杞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这个师弟,他们之间,其实并无恩怨,那一切他早已经知晓魏序并不知情。 如今自己这个师弟,不过是在画地为牢罢了。 “我终究姓魏。” 魏序看着周枸杞,“欠你很多。” 周枸杞笑了笑,不准备多说,只是伸手再次落下一枚棋子,说道:“我知道你在求死,死在我手里,或许是你最好的解脱方式,这样吧,这一局棋,你若是赢了我,我便满足你。” “我们之间的恩怨,只在今夜,只在这局棋里。” 周枸杞看了看远处的夜色。 没有再说什么。 …… …… 皇城里的声音渐渐小去。 魏氏家主瘫在地上,脸色苍白。 李恒的衣衫下在流着鲜血,滴落了一地。 这位内侍之首,战胜了眼前的魏氏家主,虽然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是对他来说,却还是很值得。 他看着魏氏家主,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刀。 之前他曾经将赵三宝的肉一块一块割了下来,如今他也要将魏氏家主的肉割下来。 也不知道忘忧尽头的强者和寻常人的肉,有什么区别。 但李恒知道,魏氏家主会活得更久一些,也会更痛苦一些。 魏氏家主有些茫然,今夜的计划推进的其实很好,除去不知道李恒这个变数之外,其他的都还算不错,至少院长没有出现在这里。 但他还是输了。 其实无非谋划的事情,就是不够强。 也不是他不够强,是大梁皇帝太强。 这样的差距,很难用谋划来解决。 魏氏家主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梁皇帝忽然看向前面。 在夜色里,有个提着灯笼的年轻人来到了这里。 他一身黑衫,手里还提着一颗白头。 脸上有些污血,但头发里的更多,血都凝结了,无法继续往下坠落。 来到广场上之后,他丢出那颗白头。 坐在龙椅上的大梁皇帝看着眼前的陈朝,笑道:“去做了什么?” 陈朝说道:“杀人。” 魏氏全部高手都到了皇城里。 那么剩下那些呢? 自然在魏氏祖宅。 “我从中门而入,见人便杀,不知道杀了多少。” 陈朝有些疲倦,魏氏没有无辜的人,就连魏序都很难说得上无辜。 大梁皇帝说道:“你倒是干脆。” 陈朝摇摇头,“我不是喜欢杀人。” 大梁皇帝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没有多说,只是招手道:“来,站到朕旁边来。” 陈朝没有犹豫,提着灯笼走了过去。 就在他走到大梁皇帝身侧的时候,天其实便要亮了。 于是陈朝吹灭了那盏灯笼。 大梁皇帝说道:“有时候真想你是朕的儿子。” 陈朝笑道:“叔父,也是父。” …… …… 有个中年道人,在某天下山,便一路往神都而来。 天底下的道人很多,但没有谁比他更重要。 他是一座道观的观主,是道门的领袖,是这个世上,说话最管用的几人之一。 当然除去这些璀璨的名头之外,他还是一个很强大的修士。 很多年前他便成名,然后走到了忘忧尽头,如此很多年,他继续在那条修行大道上走着。 不知道快慢,但始终在往前走。 早些年他偶尔会出手,杀些邪道高手,后些年,值得他出手去杀的人已经不多,于是他便没有怎么出手,一直都在道观里。 看朝霞看晚霞,看道祖手札,看那些藏经阁里的道法。 几年前,有人请他去看看某个人,他本不在意那些请他的人,但是对那个人有些兴趣,便还是去看了看。 后来他又见了那人一次,觉得那个人很可怕,于是便想该怎么杀他。 到了如今,他知道那个人不杀不可了,所以便做了些准备,然后便从观里出发,去准备杀人。 这些年,他想杀的人都没有活下来,他认为这一次也不会是例外。 不过那个人很不好杀。 所以他走的时候,想了很多事情。 直到现在,他想完了那些事情,天也快要亮了,他也看到了那座雄城。 看着这座城,道人笑了笑,然后来到门前,城门便倒了。 他要杀人,从不打算偷偷摸摸。 所以从城门而入,过一整座神都,再入皇宫,那个时候刚好天亮。 天亮了,才是杀人的好时候。 —— 最近这段情节,尽量都写长章节,除非到了非要断的地方,不过章节长了,数量就不会多了。 第六百四十一章 踏着朝霞而来的观主 武夫第六百四十一章踏着朝霞而来的观主远方t已经泛起鱼肚白。天边 想来要不了多久,天就要彻底亮了。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那边,很快便收回视线,说道:“魏氏是毒杀皇兄的凶手,但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就看谁要来杀朕了。” 陈朝点点头,他也早就想到了,魏氏这些年做的事情,自然会有一个指使的人或者宗门,不然实在是说不过去。 大梁皇帝说道:“不过真相如何,永远都不要着急,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修行境界是一方面,如何去算也是一方面,永远都需要谋定而后动。” 陈朝说道:“这一点,我明白的。” “但做错的人永远要付出代价,这一点,你要清楚。”大梁皇帝笑道:“读书人说的什么以德报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远方t已经泛起鱼肚白。天边 想来要不了多久,天就要彻底亮了。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那边,很快便收回视线,说道:“魏氏是毒杀皇兄的凶手,但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就看谁要来杀朕了。” 陈朝点点头,他也早就想到了,魏氏这些年做的事情,自然会有一个指使的人或者宗门,不然实在是说不过去。 大梁皇帝说道:“不过真相如何,永远都不要着急,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修行境界是一方面,如何去算也是一方面,永远都需要谋定而后动。” 陈朝说道:“这一点,我明白的。” “但做错的人永远要付出代价,这一点,你要清楚。”大梁皇帝笑道:“读书人说的什么以德报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远方t已经泛起鱼肚白。天边 想来要不了多久,天就要彻底亮了。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那边,很快便收回视线,说道:“魏氏是毒杀皇兄的凶手,但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就看谁要来杀朕了。” 陈朝点点头,他也早就想到了,魏氏这些年做的事情,自然会有一个指使的人或者宗门,不然实在是说不过去。 大梁皇帝说道:“不过真相如何,永远都不要着急,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修行境界是一方面,如何去算也是一方面,永远都需要谋定而后动。” 陈朝说道:“这一点,我明白的。” “但做错的人永远要付出代价,这一点,你要清楚。”大梁皇帝笑道:“读书人说的什么以德报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远方t已经泛起鱼肚白。天边 想来要不了多久,天就要彻底亮了。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那边,很快便收回视线,说道:“魏氏是毒杀皇兄的凶手,但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就看谁要来杀朕了。” 陈朝点点头,他也早就想到了,魏氏这些年做的事情,自然会有一个指使的人或者宗门,不然实在是说不过去。 大梁皇帝说道:“不过真相如何,永远都不要着急,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修行境界是一方面,如何去算也是一方面,永远都需要谋定而后动。” 陈朝说道:“这一点,我明白的。” “但做错的人永远要付出代价,这一点,你要清楚。”大梁皇帝笑道:“读书人说的什么以德报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远方t已经泛起鱼肚白。天边 想来要不了多久,天就要彻底亮了。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那边,很快便收回视线,说道:“魏氏是毒杀皇兄的凶手,但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就看谁要来杀朕了。” 陈朝点点头,他也早就想到了,魏氏这些年做的事情,自然会有一个指使的人或者宗门,不然实在是说不过去。 大梁皇帝说道:“不过真相如何,永远都不要着急,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修行境界是一方面,如何去算也是一方面,永远都需要谋定而后动。” 陈朝说道:“这一点,我明白的。” “但做错的人永远要付出代价,这一点,你要清楚。”大梁皇帝笑道:“读书人说的什么以德报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远方t已经泛起鱼肚白。天边 想来要不了多久,天就要彻底亮了。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那边,很快便收回视线,说道:“魏氏是毒杀皇兄的凶手,但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就看谁要来杀朕了。” 陈朝点点头,他也早就想到了,魏氏这些年做的事情,自然会有一个指使的人或者宗门,不然实在是说不过去。 大梁皇帝说道:“不过真相如何,永远都不要着急,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修行境界是一方面,如何去算也是一方面,永远都需要谋定而后动。” 陈朝说道:“这一点,我明白的。” “但做错的人永远要付出代价,这一点,你要清楚。”大梁皇帝笑道:“读书人说的什么以德报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远方t已经泛起鱼肚白。天边 想来要不了多久,天就要彻底亮了。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那边,很快便收回视线,说道:“魏氏是毒杀皇兄的凶手,但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就看谁要来杀朕了。” 陈朝点点头,他也早就想到了,魏氏这些年做的事情,自然会有一个指使的人或者宗门,不然实在是说不过去。 大梁皇帝说道:“不过真相如何,永远都不要着急,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修行境界是一方面,如何去算也是一方面,永远都需要谋定而后动。” 陈朝说道:“这一点,我明白的。” “但做错的人永远要付出代价,这一点,你要清楚。”大梁皇帝笑道:“读书人说的什么以德报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gheng.☆★☆★☆远方t已经泛起鱼肚白。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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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宗本在云海之中,这一剑出时,周遭云海尽数被撕扯开来,在这一剑之前,尽数退散。 剑宗宗主看着这一剑,有些赞赏,郁希夷这一剑,在寻常忘忧里,已经是至强一剑,天下只怕没几个剑仙在面对这一剑的时候不严阵以待。 他不再负手而立,而是伸手在身侧扯出一剑,随意丢出。 身前那条璀璨青线,在顷刻间便被这一剑撞碎,化作万点青光坠落,染了一片天。 郁希夷握住野草朝着前面刺去,野草剑尖疯狂吐出剑气,撕碎剑尖之前的一切。 刹那间,野草已到剑宗宗主的身前。 剑宗宗主平静地看着这柄百年一剑,直到它来到胸前,这才屈指弹在剑身之上。 只是随意一弹,野草剑身便颤动不止,郁希夷几乎已经握不住那柄野草,虎口在顷刻间便被撕碎。 鲜血流淌整个手掌。 却还是不愿意松开。 郁希夷咬牙,继续推进一寸,野草剑尖,几乎便要抵住剑宗宗主心口。 剑宗宗主看着他,问道:“为了所谓对错,丢了毕生修为,丢了自己的命,再无法看到剑道最高处的光景,值得?” 郁希夷嘴角溢出一抹鲜血,但仍旧笑道:“宗主,剑道不是唯一,剑更不是没有对错。” 剑宗宗主不说话,只是挥了挥衣袖。 一道剑气从他的衣袖里涌了出来,撞向心存死志的郁希夷,郁希夷脸色难看,并未收剑,而是就这么斩去。 天下只怕没有剑修敢这么直面剑宗宗主的剑。 但郁希夷就这么做了。 野草抹过那道剑气,却没能将其击退或是斩断,仅仅是阻拦片刻,便被那剑气击中心口。 郁希夷被一剑穿心,坠落下去。 不知生死。 剑宗宗主平静看着坠落的郁希夷,摇了摇头。 他身形消散在原地,赶赴神都。 …… …… 神都一战,起于皇城。 浩大声势,已经是整个神都可见。书院那院长住所,一局棋已经分出胜负,周枸杞走出小院,原本提着灯笼,但这才发现已经天明。 不过他在院门口遇到了曾经见过一面的小师妹谢南渡。 谢南渡看着眼前这个当初在天青县便见过的师兄,行礼道:“见过周师兄。” 周枸杞笑道:“小师妹,当初第一次见面,我也没有想过小师妹就能成为老师的关门弟子。” 谢南渡点头道:“有些事情总会让人意外。” 说完这句话,谢南渡看了一眼小院里,欲言又止。 周枸杞知道自己这位小师妹在想什么,说道:“魏序此事,我自然会给老师一个交代。” 谢南渡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之前院长便已经嘱咐过她,这桩事情是她的两位师兄之间的事情,她不要掺和。 “如今准备去何处?皇城看看?” 周枸杞笑着开口,“若是这般,咱们能同路一程。” 谢南渡点头道:“正有些话想问问师兄。” 于是两人同行,前往皇城那边。 沿湖而行,周枸杞忍不住感慨道:“魏序这个人,其实不坏,想来小师妹也看得出来,只是他太过软弱,这一点不及小师妹太多了。” 谢南渡说道:“魏氏这些年做的事情,魏师兄应该不知晓。” 周枸杞看了谢南渡一眼,笑道:“我已无法去做院长,魏序也是这般,以后院长之位便是师妹的了。” “情愿此事不曾发生。”谢南渡平静道:“魏师兄对我多有照拂。” “所以你来此地,本是想劝我手下留情的?” 周枸杞笑着看向谢南渡,眼里有些特别的情绪。 谢南渡摇头道:“不曾经历过师兄的苦,自然不敢劝师兄如何选,只是想着魏师兄若是身死,我愿替他收尸。” 周枸杞摇头道:“我与他说,与他下一局棋,若是他赢了我,我便如他所愿,杀了他。” “结果如何?” 谢南渡有些好奇。 周枸杞说道:“他棋力这些年无长进,不曾胜我。” 谢南渡有些失神。 一局棋,魏序一心求死,周枸杞可以顺水推舟,却没这般做。 “毕竟是同门,老师因他而不走,我是他师兄,也实在是下不了狠心杀他,况且他的确不知道那桩事情,虽说事起于他,但也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但他这般活着,其实也是痛苦。” 周枸杞有些感慨,他无法解开魏序心结,就这般做,倒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谢南渡默不作声。 两人很快便到了一处岔路,往一边去便是皇城,周枸杞将手中灯笼交给谢南渡,微笑道:“小师妹,之后的路自己走。” 谢南渡皱眉道:“师兄要去何处?” 周枸杞说道:“皇城之战,我无法参与,但今日之事,定不止如此,我要去城门处,不该入城的,便只好让他们不要入城。” 谢南渡问道:“师兄这般,是为了报恩?” 周枸杞想了想,忽然笑道:“若是对旁人说,我身为读书人,自当为天下而先,但既然是小师妹问,也不好就此蒙骗小师妹,我与公主有旧,公主如今已经离去。陛下身为公主之父,我也不愿看着他就这般故去。” 谢南渡笑道:“师兄坦然。” 周枸杞不再说话,只是转身朝着城门而去。 今日他很可能死在神都,死在那边城头之上,但他不是太在意。 死便死了。 既然我身为读书人,那便应以张先生的四句为自己处事之本。 即便没有张先生那四句话。 为了陈姑娘,我也不愿意看着陛下死去。 周枸杞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间,便路过一处卖纸鸢的铺子。 今日事情再大,但对寻常百姓而言,都是寻常一日,没有区别。 周枸杞停下脚步,买了一个纸鸢,然后身形消散,来到神都城头。 选了一根柱子,将线缠绕在柱子上,纸鸢正好便随风而起。 周枸杞缓缓盘坐,微笑看向城外。 今日有他周枸杞守城,想要来杀陛下的人,都得先过他这一关。 第六百四十三章 观主不无敌,大剑仙已入城 武夫第六百四十三章观主不无敌,大剑仙已入城世间委实太大。 当初人族割让的漠北三万里,无比广阔,但在整个人族疆域来看,依旧不算多。 这般大的世间,修士便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可说来说去,真正站在山巅的强者,也只有寥寥几人。 因此皇宫一战,虽说及不上当初妖帝和大梁皇帝的双帝之战,但依旧可以说是这数百年里,人族的最强一战。 光以交手两人身份来论,便已经无愧人族最强一战的说法。 两人战场起于皇城广场,大梁皇帝如山岳一般威势滔天,举手投足之间,帝王的绝世风采展现得淋漓尽致,如果说大梁皇帝是史册上的最了不起之帝王仍旧还有待商榷,说他是历代帝王之武力第一,便没有一个人敢摇头。 观主修道多年,精通万千道法,感受着大梁皇帝那举世无双的气魄之下,他并不着急,仅以双手挥袖,便有绚烂光彩铺满整座广场。 之后在观主身后,更有无数的璀璨神光冲向天际,之后化作无数异兽,遨游天际。 都说剑修动起手来,气象壮阔,似仙似佛,但真正有大境界的三教修士,动起手来,只怕半点不弱于剑修风采。 随着光彩铺满整座广场,地面景象变幻,骤然间便出现一片万里河山,这一下子,便让原本身在皇宫里的两人,好似骤然便换了个地方。 万里山河皆在观主脚下。 这位不知道多少年不曾在世间展露修为的绝世道人,如今终于开始告诉世人,为何他能是这天下道门领袖,为何他能稳坐痴心观观主之位。 大梁皇帝看着那片万里河山,浑不在意,只是笑道: 话音未落,也不见大梁皇帝如何动作,地面那万里河山,便开始摇晃起来,其中一座高山,更是在此刻轰然断裂,无数碎石滚落,砸到绕着高山的河流之中,直接堵塞河道,于是一幅美景,在顷刻之间,变得一片狼藉。 观主的鬓发微微而动,倒也不曾动怒,只是引动天地大势朝着眼前的大梁皇帝压去。 身后云海,在此刻呼啸流转,纷纷朝着大梁皇城而来,这一下,便形成了一幅壮丽景象。 蔚然大观。 此刻整座神都,只怕都能清清楚楚看到。 无数云海落入皇城,瞬间让这座皇城陷入一片白茫茫景象之中,两人身形也是在此刻再难看到。 宛如身陷云海之中。 大梁皇帝微微挥袖,驱散四周一丈左右的云气,然后随手抓来一把云气,朝着前方丢出,这抹云气前掠,如同一柄利剑撕开云海,在刹那间便来到了对面的观主身前。 不过不曾近身,便被观主四周布满的无穷气机吞噬消解。 到了此刻,两位当世强者,其实还是在试探而已。 观主微笑道: 大梁皇帝不以为意,只是说道: 观主说道: 大梁皇帝轻笑一声之后,往前踏出一步,地面那万里河山,原本还能维持,可在这一脚之后,便开始寸寸破碎,光以脚下河山来看,便已经是灭世之景。 无数裂痕蔓延而去,直至观主脚下,观主脚尖一点,轻掠而起,悬停半空,大袖飘摇,居高临下看着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微微一笑,只是 身形一动,一道磅礴气机从地面炸开,朝着天幕而去,直面那位道门大真人。 片刻之后,整座皇城都响起一道如黄钟大吕一般的巨响。 无数宫人在刹那间便七窍流血,好是凄惨。 覆盖整座皇城的云气,在此刻尽数被震散,就在陈朝能看到两人身影的同时,周遭一座宫殿,轰然碎裂,并非缓缓倒塌,而是骤然间整座宫殿就此炸开,无数的碎木和碎石铺天盖地。 陈朝挥袖弹开飞落而来的碎石,这才重新看向眼前。 大梁皇帝已经来到天空里,没有任何犹豫,便已经是一拳砸下。 恐怖无比的气息积蓄于大梁皇帝的拳上,砸下之时,疯狂流淌,宛如银河倒挂,竟然直接在半空中扯出一条绚烂的长河。 观主脸色微变,双手结印,身前在顷刻间便堆叠了无数道法阵,要拦下这位当世最强武夫的一拳。 但之后景象,也实在是有些出乎观主意料。 一拳之威,直接破碎最先的一道法阵,略有停滞,但也很快再次往前掠来,之后连续破碎眼前的法阵,之后罡风直接吹散法阵残余,大梁皇帝便已经到了观主身前。 一拳距离观主心口,不过寸余。 观主身前忽然骤生涟漪,拦下那一拳余威,不让这拳落在自己身上,但一拳势头刚散,大梁皇帝便又是一挥袖,蕴含着恐怖气息的一击,直接击落观主头上道冠,让这位道门领袖,就此披头散发。 观主双手捏诀,而后一掌落下大梁皇帝,无数恐怖的气息在掌心喷薄而出,有太多寂灭意味。 恐怖的气息在此刻蔓延而去,周遭广场尽数破碎。 大梁皇帝面不改色,一掌朝着观主天灵盖砸下。 观主头顶骤然生出一朵莲花,在半空中摇曳,璀璨无比。 滚滚气机下落,莲花花瓣瞬间碎裂数瓣,再过片刻,一朵莲花轰然碎裂,大梁皇帝的一掌已经落下。 与此同时,观主的一掌也印上大梁皇帝心口。 两者几乎同时落下,但结果不同。 观主迅速跌落,从半空中坠落到地面。 还未站稳身形,大梁皇帝已经飘落。 一袭帝袍,在顷刻间,好似已经覆盖天地。 观主脸色微白,心念一动,先前在天空里盘旋的那巨大异兽里有一只火凤。 此刻迸发出一声凤鸣,便从天幕之上俯冲而下,巨大的鸟爪直接落下,想要将大梁皇帝就此撕碎。 大梁皇帝并未躲闪,只是一只手直接抓住鸟爪,然后猛然一拽,巨力直接将火凤砸向地面。 火凤身形颓然下坠,但嘴里却吐出无数焰火,朝着大梁皇帝袭去。 半空中,很快便多了一片火海。 大梁皇帝身陷火海之中,看着局势有些险峻。 而在地面的观主,则是神情凝重。 和大梁皇帝的交手时间不算长,但在他们这个境界,其实很多事情,实在是用不着如何考虑,便有结果。 两人虽然都是站在山巅的人物,但大梁皇帝,只怕当真要比他走得远一些。 想到这里,观主也有些忍不住的惊骇。 这样的事情,在过去没有发生过。 一座俗世的王朝之主,竟然有一天走到了所有修士的最前面。 大梁皇帝身陷火海之中,让人忍不住担忧起来,同时也有不少百姓看到了皇城里的火光,同时吃惊起来。 那些是什么? 是天火降世? 因为某些原因,大梁朝向来不信鬼神,但这样的景象却又实实在在地发生在这里,这让他们感 到茫然。 难道是上天降下了惩罚,要让大梁覆灭? 一时间,显得有些人心惶惶。 不过很快他们便看到了火焰消散,那片火海,竟然在顷刻间便被熄灭,于是他们看到了一个伟岸的男人,出现在了皇城上空,隔得很远,很难看清楚那是谁。 但所有百姓都知道,那便是他们的皇帝陛下。 皇城前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百姓,仰头看着天幕的时候,有人忍不住开口了。 之后便是一道道声音响起。
他们的皇帝陛下,在某种情况下来说,绝不是完美的帝王,在他身上发生的故事,以后带到史书上,过了千百年,或许后人都无法评说他,但抛去那一些,在百姓们看来,眼前的皇帝陛下就是最好的陛下,有了他,大梁才难得在和妖族的战争中有过胜果,有了他,他们面对那些修士,也没有过往那般卑微。 总之这样的陛下,一定是极好的。 驱散火海的大梁皇帝缓缓落了下来,一挥帝袍,无尽的气机封锁了观主四周,不想让这位痴心观的观主,这位天下道门的领袖离开。 观主感受着周围汹涌的气机,沉默片刻,问道: 大梁皇帝说道: 观主很平静,他代表着天下道门,他可以死,但不能死在大梁皇帝手上,如果他真的死在大梁皇帝手上,那么道门将会和大梁全面开战,到时候或许整个方外都要卷进来,人族内乱,妖族南下,又是一次历史的重演。 那是个极重的后果。 大梁皇帝没说话,只是朝着观主走来。 观主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虽然没有在大梁皇帝身上感受到杀意,但从他的举动来看,从那些天地间的威压来看,他动手不会留力。 既然不肯留力,那和想杀人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观主也不再犹豫,衣袖里顿时涌出无数的符箓,那些符箓五颜六色,有些很旧,有些很新,很旧的那些,是观里历代的道门大真人所留,很新的那些,则是他离开痴心观之前写的。 无数的符箓在这里摇摆,从里面透露出无尽恐怖的气息,开始催动,欲要在这里打通一条通道。 这集合了历代道门先人的强大气息,在短暂时间里撕碎了眼前的一片气息,但很快其他的气息便涌了上来。 瞬息之后,那些符箓尽数碎去,但却没能破开大梁皇帝的气机。 观主脸色不太自然,他这样一位道门大真人催动的手段,竟然也没能破开大梁皇帝的手段。 一念之后,观主骤然身形消散,想要借着别的神通离开这里,但一念之间,他却又在原地出现了。 他没能离开。 大梁皇帝看了观主一眼,沉默无言。 这位道门领袖在他面前,显得太过弱势。 就在这个时候,一柄桃木剑出现在观主身前,那柄桃木剑这些时日已经在世间出现了很多次。 因为剑宗宗主背着那柄桃木剑已经走了很多地方。 但其实没多少人知道那柄桃木剑是什么。 大梁皇帝挑眉道: 观主默然无语,只是催动法剑往前撞去,一道道玄妙的气息在这柄道祖法剑之上绽放出来,然后开始撕扯大梁皇帝布置的无尽气机。 片刻后,那些气机开始消解,被斩开了一条路。 观主跟着那柄桃木剑,终于撕开了一条路,走了出 来。 但接下来,他便迎来了大梁皇帝正面出手。 大梁皇帝的一拳砸出,整座皇城再次摇动起来,无穷的气机在他的身上,开始不断地朝着前面掠去。 这光是在旁人看来便已经是很恐怖的一拳,那当正面要应对的观主来看,又会是怎么样的景象呢? 观主只感觉天地都压了过来。 修士们能借天地之势,所以很清楚那种感觉,但他此刻感觉的天地,并不是那些所谓的天地之势。 而是……一座真正的天地。 好似大梁皇帝无穷高,好似大梁皇帝无穷大,仿佛在此刻,他就是整个天地。 他本是人间的帝王,说是可以代表整座天地,在某些时候,其实也可以说是代表整座天地。 观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不敢再往前,于是只能后退。 他退去的速度很快,只是一眨眼,便已经到了广场尽头的墙边。 下一刻,他撞碎朱墙,朝着远处遁去。 但大梁皇帝始终在他身前。 道祖法剑被观主催动,落到了大梁皇帝身前,但被大梁皇帝一掌抵住剑尖。 再不能进分毫。 观主的嘴角已经溢出一抹鲜血。 大梁皇帝则是面无表情。 陈朝看着已经远离皇城广场的两人,一跃而起,落到了一处高墙上,云间月想了想,也飘了过去。 两人并肩而立。 云间月神情复杂,体内气息玄妙,隐约之间已经陷入了一个十分玄妙的境界,只怕再这么下去,便要趁势破开境界,踏足忘忧,成为一位道门真人了。 陈朝觉察到了这样的事情,但并没有出手,只是看向前方。 观主撞碎了皇城的无数建筑,却始终无法停下来。 因为大梁皇帝并不想让他停下来。 这是个很让人沮丧的局面,也是一个让人很难受和耻辱的局面,观主这般身份,哪里遭遇过这样的事情。 大梁皇帝神情不变,只是不断压着观主。 皇城里的气息越发的恐怖,那些肉眼不可见的地方,无数的气机交织,在此时此刻尽数绽放,此刻别说寻常的修士,就是忘忧境界的强者出现在两人身侧,也会被那些恐怖的气机瞬间撕碎。 观主吐出一口鲜血,骤然提速,终于拉开了一些距离,之后观主身前出现了数件璀璨的法器。 大梁皇帝来到法器之前,一拳轰出。 最前面的一张画卷,在顷刻间便被这位人间帝王轰碎了,之后便是第二件,第三件…… 法器的碎片朝着四周而去,周遭的宫墙在顷刻间倒塌,烟尘四起。 观主还在不断后退,最后祭出了一枚印章,其实那枚印章一直都吊在观主的腰间,此刻只是忽然断了,飞到了大梁皇帝身前。 那是痴心观主的印信,只有历代观主才能佩戴。 那上面有着痴心观历代观主的加持,可谓是道门中除去道祖法剑之外,最为恐怖的法器。 开战到了此刻,其实大梁皇帝和痴心观主之间的高下已经分出来了。 痴心观主已经用出了无数手段和法器,但仍旧是处于下风,而大梁皇帝却实实在在是什么都没用。 他这样的武夫,本就不借外物。 观主看着那枚印章,那是他最后的依仗。 若是再败,他极有可能就此死在这里。 但是看着眼前大梁皇帝的势头,他很难乐观地去想自己还能活着。 神都城头,周枸杞立于城头之上,看着远方天幕。 一道剑意远道而来。 周枸杞大袖招摇,对上那道剑意。 顷刻间,整个城头狂风大作,那道剑意席卷着无数剑气,扑面而来。 嗤嗤的响声就此响起。 周枸杞的衣袍之上,顿时多出数道缺口。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城头上,正是剑宗宗主。 剑宗宗主看了周枸杞一眼,没有任何停留,只是屈指挥出一剑,周枸杞身前顿时涌出万千剑气,将他困在原地。 剑宗宗主一掠而过,直接入城。 周枸杞挣扎在无穷剑意之中,只得苦笑。 剑宗宗主的剑道修为已然是举世无双,但论杀力的话,他甚至会比痴心观主更强。 这样的人物一心入城,只怕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挡得住。 周枸杞不在此列。 所以只能看着。 第六百四十四章 那一剑不过九分 武夫第六百四十四章那一剑不过九分皇城之中,出现了一道深坑。 深坑之中,观主躺在里面,奄奄一息。 这位道门大真人如今一败涂地,在和大梁皇帝的交手中,已经落败,如今几乎是已经快要身死。 这样的事情只怕这些年来从未发生过,毕竟即便有人即便能杀这位痴心观观主,也不会如此行事。 他身后代表着整座道门,或许也代表着整个方外。 大梁皇帝站在深坑旁,看着这位道门大真人,正要说话,一道剑气已经扑面而来。 大梁皇帝抬头一看,便看见远处天幕,有一道璀璨白线横掠而来,无比磅礴的剑气在那条白线之上,宛如一线潮,要叫这天地分开。 大梁皇帝笑了笑,终究还是等来了那位世间第一剑修。 自从那次在妖域看到那剑宗宗主不曾大成的一剑之后,大梁皇帝便知道会有今日之事。 所以他不算意外。 挥袖将那些侵扰的剑气击碎,大梁皇帝往后让出几步,并未在这位剑宗宗主来到这里之前打杀痴心观观主。 剑宗宗主身形出现在深坑旁,负手而立,看了一眼观主,确认这位道门大真人如今还活着,这才转头看向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微笑不言。 剑宗宗主微微开口,有些感慨, 大梁皇帝并不说话,剑宗宗主眼里则是有一抹烦躁。 大梁皇帝走在破碎的皇城里,随口问道: 剑宗宗主想了想,跟着大梁皇帝往前走去,轻声道: 剑宗宗主感慨道: 剑宗宗主一生所求便是此剑,为此剑,他几乎一切都可以放弃。 大梁皇帝只是笑道: 剑宗宗主沉默片刻,说道: 大梁皇帝笑了笑, 剑宗宗主眼中燃起战意,今日一战,他期待许久,早就想要就此一战成就那一剑。 大梁皇帝笑道: 大梁皇帝点点头,爽朗笑道: 剑宗宗主拱手行礼,然后没有犹豫,拔地而起,涌向云海深处。 大梁皇帝则是缓步返回那边广场,然后朝着陈朝招招手。 后者快步来到这边。 大梁皇帝看着这个如今已经跟自己一般高的年轻人,微笑道: 陈朝一怔,随即有些担忧道:「 叔父可有全胜把握?」 大梁皇帝笑道: 虽然听着大梁皇帝这么说,但陈朝还是很担心,痴心观观主也好,还是这位剑宗宗主也好,都是当世的至强者,两人轮番战大梁皇帝,说大梁皇帝没有伤势,陈朝是不太相信的。 大梁皇帝见陈朝如此,微微笑道: 陈朝摇摇头。 大梁皇帝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道: 陈朝默然。 大梁皇帝收回手,负手而立, 说话这句话,大梁皇帝微笑着看了陈朝一眼,身形消散在原地。
陈朝抬头看着天幕,站在这皇城废墟之中,只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只是当他收回视线,要出皇城之时,正好看到了提着灯笼而来的谢南渡。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无言。 谢南渡走到陈朝身侧,伸手牵起陈朝的手,没有说话。 …… …… 剑宗宗主入神都一事,已然传开。 当世人族最强一战,一触即发。 知晓此事的修士们,早就马不停蹄地赶往神都,想要看看这当世最强一战的风采。 只是当第一批修士赶到神都之前的时候,却不得而入。 城头上,站着一个青衫读书人,俯瞰众人。 那位曾经出身书院,后隐姓埋名多年,如今踏入忘忧尽头的儒教圣人看着诸多修士,平静道: 站在雄城前,那些修士如何想舍弃这一观世间大战的绝好机会,正要开口,却感受到了一道磅礴威压,那位看起来寻常的读书人,就这般目视在场众人,并不开口。 有修为高深者缓缓开口,眼中满是忌惮。 更有甚者,不曾见过书院院长,只是感受到这股磅礴威压,知晓眼前这位是一位儒教圣人,便把他当成了书院院长。 有修士叹了口气,表示遗憾,本来想要入城一观,但这城头既然出现了一位儒教圣人,那这一战,自然是看不成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原野上,正有些道人赶往此处。 更高的天空里,已经浮现出些璀璨光华。 那是境界更高的修士,理应早就踏足忘忧。 他们要入城,却不知道是为了看什么。 但周枸杞站在这里,不会让他们进去。 就在此刻神都的云海之上,忽然绽放出了一抹光华。 那是……一道剑光。 那道剑光有着世间最强的剑意,有着世间最可怕的杀力。 知晓这件事的修士们惊呼不已,同时也更加迫切的想要入城一观。 …… …… 神都的云海之上剑光璀璨,照亮一座神都。 剑宗宗主立于云海一侧,身前云海早就沟壑纵横,那是被剑气撕扯之后的景象。 当初去妖域之时,他带了一柄剑,如今却 只是空手。 倒不是说他此刻比当初强了不少,便显得那般随意轻视大梁皇帝,而是有别的原因。 大梁皇帝也同样立于云海之上,看着周遭那如同山峦叠加的云海,这位人间帝王平静不语。 剑宗宗主眼中的剑意已经开始不断累积,身侧无数云海已经被那些蓄而不发的剑意撕碎,看着很是可怜。 远处,一道剑光已经出现在天际。 剑宗宗主的第一剑,似乎下一刻就要递出。 大梁皇帝帝袍飘摇,吐出一口浊气。 云海在此刻开始翻腾。 第六百四十五章 剑道第一人又如何 武夫第六百四十五章剑道第一人又如何随着云海开始翻腾,剑宗宗主眼中的剑意在顷刻间便已经达到顶峰,这位不曾带剑来到神都的世间剑道魁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丝丝缕缕的剑气,从他嘴里吐出,弥漫开来。 云海之上,瞬间便再出现无数道沟壑,无数道无形剑气在顷刻间便奔腾而去,撕开一片云海,也同时带走无数云海。 无数道剑气的共同前掠,好似万马奔腾,声势浩大,只怕世间没有出现过这般景象。 剑宗宗主始终负手而立,这不过是他的起手一剑,不过这起手一剑,才一出现,便已经足以让世间绝大部分剑仙的巅峰一剑都黯然失色。 无论外人如何去看这位剑宗宗主,对他是赞赏还是诋毁,他是世间第一的剑道宗师这件事,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他从小练剑,天赋异禀,在同代剑修之中,他从未败过。 在这一战之前,他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将自己的状态早就提到了最巅峰,如今面对大梁皇帝,他已然是此生最巅峰的状态。 这一剑的气魄,无法用言语形容。 漫天的剑气,在顷刻间便已经撞向大梁皇帝。 撞向那位绝世武夫。 轰然巨响,响彻整座云海。 大梁皇帝看着那无数道剑气,感受着其中的锋芒意味,并未觉得有什么可怕,只是一挥袖,无尽的气机同时化作无数道洪流,朝着眼前的剑气撞去。 剑修以杀力闻名世间,同境修士碰到剑修,多少要忌惮不已,很少有敢直面剑修,和对方攻杀的。 更何况眼前这位剑修不是寻常剑修,而是世间最巅峰的剑道宗师,是那剑道魁首,遇到此人,只怕连痴心观观主都要暂避锋芒。 可大梁皇帝却好似浑然不理会这桩事情,不躲不闪,反倒是迎着剑宗宗主便杀了上去。 两道属于当世强者的气机瞬间在云海上相撞,顷刻间便有无数道风声响起,与此同时,两人之间的云海在瞬间被撕碎,变成一条一条,看着很是凄惨。 可这般却不算完,变成如此之后,那些恐怖的气机和剑气更是不断纠缠,然后将周遭的一切全部粉碎。 不过片刻,便有无数的剑气在这里被搅碎。 云海之上,骤然璀璨无比,无数道剑光在那些剑气消散之后,骤然生出。 剑宗宗主这起手一剑,看似寻常,但实际上一点不寻常,剑气不过是开胃小菜,之后这剑光,才是真正的进入正席。 哪怕他是天下最了不起的剑仙,哪怕他是堂堂剑宗宗主,可在面对大梁皇帝这般敌手的时候,也不可能有任何的掉以轻心,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从一开始,便打起精神,拿出十二分力气。 无尽剑光照耀天际,然后不断的急速下坠,宛如一颗颗白昼流星,极为壮阔,但这样的景象对于大梁皇帝来说,却不算是什么好事。 因为那些剑光的目的便是自己,流星坠地,他便是那片大地。 第一道流星来到大梁皇帝身前,带着无尽的锋芒之意。 大梁皇帝一挥袖,直接将其拍碎,之后任由这些碎去的剑光在四处流散,他则是往前走了几步,深入无数流星之中,不断轰碎那些璀璨剑光。 世间即便会有一场流星雨,但也决计不会有一颗落到大梁皇帝身上。 这位当世最强武夫,闲庭信步,走在其间,只是片刻,便已经将其轰碎大半,剑宗宗主面无表情,这样的结局他早有预见,毕竟自己要面对的人物,和当初妖帝差不多,若是在顷刻之间便能斩杀,怎么会让他准备如此之久? 眨眼间,一大片流星被大梁皇帝轰碎大半,其余流星也不知道是剑宗 宗主故意为之还是就是这般,反正是和大梁皇帝擦身而过,并未触碰到他半点身躯。 大梁皇帝毫发无损,但一片云海,在此刻已经是满目疮痍。 到处都是四散的剑气,到处都是四散的剑光,到处都是被粉碎的剑意。 剑宗宗主到了此刻,终于伸手,捏了一个剑诀,然后轻声道: 随着这个字吐出,云海里那些碎去的剑光和四散的剑气,刹那之间便再次升腾而起,汇聚而成一条剑气长河,朝着大梁皇帝奔腾而去。 剑气长河奔腾之时,河水汹涌,胜过世间任何一条大河。
恐怖的剑气席卷云海,惊得云海再次朝着四周散去。 大梁皇帝的鬓发开始飘荡,一身帝袍在此刻猎猎作响。 不过这位绝世武夫却没有任何退去的意思,只是站在云海上,看着这条剑气长河携卷无穷剑意朝着自己杀来。 剑气长河和大梁皇帝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在顷刻间便已经不足一丈。 大梁皇帝已经能够感受到无数狂暴剑气朝着自己全身上下刺去了。 宛如有无数柄剑,在此时此刻撞入自己身躯。 若是换做一般修士,只怕此刻怎么都要退去了,可惜眼前这位大梁皇帝不仅是当世的最强者之一,还是唯一一位纯粹武夫,这样的武夫,身躯的坚韧程度,更不是寻常的修士可以比较的,因此他不躲不闪,任由这些剑气撞入自己身躯。 顷刻间,天地之间,有剑鸣声响起。 那条剑气长河宛如一条浩瀚巨剑,将大梁皇帝就此淹没。 剑宗宗主微微蹙眉,有些不解其意。 轰然云海一阵波动,那条剑气长河骤然破碎,宛如一柄巨剑在此刻剑碎,无数的碎片在此刻朝着四野而去。 一道恐怖气机更是推开这些剑气,直接朝着剑宗宗主席卷而去。 剑宗宗主皱眉,身形不断朝着身后滑去,眨眼之间便已经退去数百丈。 这起手一剑,他已经施展得淋漓尽致,可惜他的对手不是旁人,而是大梁皇帝。 所以结果,不如人意。 剑宗宗主深吸一口气。 大梁皇帝出现在远处,仍旧是平静地看着这位当世剑道第一人,没有说话。 剑宗宗主和大梁皇帝的这一战。 终于拉开序幕。 剑宗宗主原想在起手一剑不成之后便递出第二剑,但却没有想到,自己蓄势准备第二剑之时,眼前的大梁皇帝已经从云海中走过,每走一步,气势便拔高一瞬,数步之后,他身上的气势,便已经和剑宗宗主当初所遇的妖帝相差无几。 剑宗宗主也不得不在心中感慨,这世上最强的,大概就真只有两人了。 一位人族君王,一位妖族大帝。 两人之间或有高下之分,但其余强者,只怕比较起来这两人,都要差至少半个境界。 剑宗宗主深吸一口气,面对大梁皇帝,要再次起势出剑,但没有想到,在刹那之间,大梁皇帝已经来到他身前,看似是轻描淡写的一掌推出,剑宗宗主连忙在身前凝结一柄飞剑,以剑尖抵住大梁皇帝的那一掌,只是才一相遇,自己身前的那柄凝结飞剑便开始寸寸断裂。 下一刻,剑宗宗主化作一道流光倒飞出去,速度极快,不知道在顷刻间便已经远去几千里。 大梁皇帝看着剑宗宗主消失在视线之内,也不着急去追,而是缓慢往前走去,好似是在一观这大好山河。 在神都外密切关注神都一战的修士们,入不了神都,也只能在神都外瞪大眼睛看着天幕,希冀能看到一点半点的东西,但实际上不论他们如何努力, 也只能看到那不时出现在云海深处的剑光,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了。 此刻当他们看到有一抹流光从神都掠过,坠向远处的时候,都目瞪口呆。 有人隐约看到那流光好似像是一道人影。 神都外,骤然嘈杂起来,没有人敢相信如今自己看到的局面,剑宗宗主是何等人物,那可是天下剑仙第一人。 那大梁皇帝虽说也无比强大,但不至于说才开战没多久,便让剑宗宗主败退吧? 修士们议论纷纷,剑宗宗主已经退于数千里之外。 大梁皇帝则是在云端缓行,在俯视着自己的大好河山。 数千里之外,剑宗宗主在一处高山山峰停下,看向远处,这位剑道第一人,脸色无比凝重。 这一战的过程他早就已经在心中推演过无数次,但却没有想到一开始,便和自己的推演相差如此之多。 那大梁皇帝不过是一介武夫,即便是当世最强武夫,按理来说,也不该如此才是。 可为何…… 剑宗宗主深吸一口气,不去多想,而是再次平复心情。 看着远方天空,剑宗宗主缓缓抬手。 无数剑光,从他身上开始再次绽放。 第六百四十六章 倾世一剑 武夫第六百四十六章倾世一剑当世这所谓的人族至强一战,其实很是出乎意料,一开始并未展现出势均力敌的态势,剑宗宗主从一开始,便陷入了劣势。 只是像是他们这般境界,一旦准备生死一战,即便最开始处于劣势,只怕也不会很快结束。 尤其是当剑宗宗主在遭遇开战不利之后,第二剑只怕要比起手一剑威势强出不止哪怕一点。 剑宗宗主唤起一身璀璨剑光,整个人身上的剑意不断拔高,宛如一柄冲天之剑,不断有璀璨剑光朝着天幕涌去。 剑宗宗主这些年本就出手次数有限,在仅有的几次出手次数里,也没有如今这般认真谨慎。 即便是当初对妖帝的那一战,剑宗宗主也并没有如今这般。 不过如今要是再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他知道,自己极有可能就此落败,甚至身死。 所以在此刻,剑宗宗主决定不再留力,一身剑道修为,就此要全数施展出来。 待璀璨剑光来到天幕之后,剑宗宗主心念一动,那道璀璨剑光便汇聚而去,贯穿云海,朝着千万里之后的某处而去。 这一下,世间几乎只要抬头看着天幕的修士都能看到有一道气势磅礴的剑光在云海里穿行。 一剑之威,贯穿天地,甚至还能蔓延千万里,只怕举世之间,也就只有这位剑宗宗主有这个本事了。 剑宗宗主立于高山之上,身形并未有任何改变,只是一双眼眸,此刻正看向远处,无比深邃。 剑光已经在云海里疾驰而去,肉眼可见的则是一道璀璨的金色长线,一直从某处开始蔓延拉长,就像是一条笔直的直线。 不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那条剑光的前掠速度,几乎已经比寻常剑仙的御剑速度更快了,等到半刻钟之后,更是已经接近了大剑仙的御剑速度。 剑光在不断加快速度,威势就自然越来越大。 最终这一剑来到了白鹿州和长平州的交界地。 这个时候大梁皇帝正好走到此处,便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那一道剑光。 宛如一条奔腾大河。 大梁皇帝感受着其中的汹涌剑意,微微一笑,这一剑,比起来第一剑,到底是强了些。 虽说身为当世最强武夫,但实际上大梁皇帝年少时候,也曾梦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这世上的那般风流剑仙。 如今没能成为剑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是能将这位当世剑道第一人给打得抬不起头来,也足够风流了。 想到此处,大梁皇帝回过神来,体内气机不断流转,而后从无数窍穴之中流淌而出,宛如一条条白色真龙。 作为人间帝王,真龙自然是天子图腾,不过大梁皇帝这气机凝结而成的真龙,则是雪白一色,有些特别。 片刻后,那些真龙散去,变成一片雾气,只是其中有金丝萦绕,气象壮阔,衬托着眼前这位人间帝王像是一尊来自天上的神祇。 下一刻,那来自千万里外的一剑已经撞来。 汹涌剑意铺天盖地尽情流泻。 剑光在瞬间淹没大梁皇帝,吞噬那些白雾和金丝。 大梁皇帝在顷刻间便宛如被千万柄飞剑同时朝着自己身躯撞来,只是即便如此,他也如同立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任凭巨浪拍击,屹然不动。 这一刻,纯粹武夫的绝世体魄,展露无遗。 只是那源源不断的剑光不知何时才会停止,而这位大梁皇帝又能坚持多久。 即便他有着世上最完美的体魄,也不见得会扛得住这世上最强的剑仙一直出手。 第一拨的剑光碎裂于云海之上,然后炸开,宛如一片星海般璀璨。 紧接着的第二拨再来,大梁皇帝便没有准备眼睁睁看着了,他拂袖驱散周遭那些碎去的剑光,那片璀璨剑光里,便有一柄金色飞剑朝着他掠来。 大梁皇帝神情微变,但仍旧不退,反倒是迎上去一步,重重一拳砸出,正对那藏于璀璨剑光里的金色飞剑剑尖之上。 云海震动,一阵巨大响声骤然而起,大梁皇帝的帝袍上泛起涟漪,而后荡开,周遭宛如顷刻间出现一片湖泊,覆盖于云海之上。 之后云海骤然炸开,雪白的云朵在其中翻腾。 在云海之上,这乃是永远无法自然形成的一道壮阔景象。 嗤嗤的响声不断在云海深处响起,大梁皇帝的一身帝袍被剑气侵蚀,衣摆之处,已经有了数道缺口。 剑宗宗主这第二剑,委实比起来起手那一剑,要强太多。 大梁皇帝扯来一片碎裂剑气,然后随手将其捏碎。 之后更是体外气魄不断升腾,在这片璀璨剑光里,更显得大梁皇帝气血如渊,血气翻涌。 不断有剑光被大梁皇帝打碎,云海便早就乱作一团。 在这无数的锋利剑意之间,没有一片云海能够幸存,尽数被这般撕扯搅碎。 大梁皇帝眯起眼眸,剑宗宗主虽然是在千万里之外出剑,但这也正好给了大梁皇帝看他这一剑的时间,年少时候他便有心成为剑修,之后不成,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剑道天赋,只是练剑一事,除去天赋之外,还要明师。 当初谢南渡练剑,院长不也主动低下头去给她写信求教于北方的柳半壁吗?至于柳半壁当初,虽说也是从观剑修法门而踏入剑道之路,但之后自有机缘巧合,也并非自己独自一人在这一条路上攀登。 其实哪里只是剑修一路,世间修士,想要在修行大道上走得足够快,足够远,名师是避不开的,即便真有那么几个天赋异禀之辈,能凭着自己一路走到远处,他们在这条路上,也注定是自己会走好些弯路的。 大梁皇帝当初不练剑,是因为没有名师,但当他在武道一途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之后,这位绝世武夫再以如今境界去观这世间修士,其实多少是能看出些奥妙的。 剑宗宗主如今这一剑,其实依旧没有太多巧妙,依旧走的是靠着自身深厚的剑道境界而递出的一剑,剑中没有杀意,但切切实实杀力无穷。 只这一剑,用来对付天下绝大多数的修士,便已经足够了。 可谁叫他的对手是如今这位大梁皇帝呢? 大梁皇帝在彻底将这一剑看完之后,挥袖下压,无数碎裂的剑光在顷刻间便被某种巨力压迫得不得朝着下方坠去。 一时之间,在这长平州和白鹿州的交界处,天幕之上,无数碎裂剑光落下,覆盖约莫有半州之地。 无数人亲眼得见这壮阔景象。 剑宗宗主始终站在那座高山山峰之上,但此刻脸色也不免凝重起来,那一剑如何是什么光景,他作为出剑者,自然清楚。 一剑不成,第二剑也不成,看起来不过是开始,但只有剑宗宗主自己知晓,自己的那第二剑,已经实打实算是倾力出手了。 就在剑宗宗主失神之时,天幕之上,骤然而起一道威压,然后轰然落下。 无数道磅礴气机,共坠人间! 剑宗宗主眉头紧蹙,刚想要出剑杀出一条路,那漫天气机便如同一场大雨,落到他身上。 脚下高山,瞬间便弥漫出一条裂纹,一座高山,在这磅礴威压之下,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之后天幕上出现了一只靴子。 剑宗宗主以剑宗秘剑相扛,在短暂时间里便递出数剑,钩织出一片剑网。 剑宗作 为当世唯一一座宗内都是剑修的宗门,自然有无数秘剑代代相传,剑宗宗主这一剑,可谓天下第一守剑。 世人都说剑修杀力世间无双,又有多少人知晓,其实攻守都在刹那之间,真正的剑道大宗师,从来精通。 只可惜这剑宗秘剑虽然精妙,可此刻在那磅礴威压下,只是挺了片刻,便轰然碎裂,之后威压落下,一座高山,瞬间开始破碎。 无数碎石下落,滚落地面,山体被压迫之后,很快便迸发出一阵阵剧烈的响声,随着一阵地动山摇,这样一座不知道存在于多少年的大山,已经被夷为平地。 大梁皇帝的身影出现在平地之上,看着四周碎石,沉默不语,这场大战,从一开始,剑宗宗主便先后递出两剑,都是当世剑修遥不可及的境界,虽说最后结果也没能将大梁皇帝如何重伤,但大梁皇帝从来都不是那个被动挨打的人,既然剑宗宗主已经出过剑了,那他之后这回应,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高山既碎,人却未死。 剑宗宗主从碎石堆里冲出,手捏剑诀,在顷刻间便来到大梁皇帝身前,然后一剑递出。 大梁皇帝抬肘撞开那剑宗宗主的以气为剑,然后抬掌落向剑宗宗主的胸膛。 剑宗宗主不避,只是浑身剑意散开,如同在半空中荡起一片涟漪,但实际上则是千万细微剑气,朝着大梁皇帝攻杀而去。 练剑多年,剑宗宗主早已经将自己打熬成天地之间最为锋利的一柄利剑。 大梁皇帝一挥袖,将那些剑气尽数收拢在袖中,无数剑气在这里绽放,撕碎他的衣袖。 但同时他还是一拳砸出。 绝世武夫的气魄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剑宗宗主屈指为剑,迎上这一拳。 拳剑相遇,剑宗宗主的衣袍瞬间无风而动,一头黑白交织的长发,更是被吹拂得乱舞。 大梁皇帝的帝袍之上,则是瞬间再添几道缺口。 和之前的痴心观主相较起来,剑宗宗主的确要强出一截,要知道之前和大梁皇帝交手,痴心观观主不知道用出多少手段,最后都没能让大梁皇帝受到什么伤势。 而剑宗宗主至少已经斩开了大梁皇帝的衣袍。 剑宗宗主却不想就止于此,片刻后,他身后骤然出现一片虚无,而后缓慢显形,乃是九口洞天。 璀璨光华流转不停,宛如七彩云霞。 每一口洞天之中,则有一柄颜色不同的飞剑悬停。 和谢南渡实打实的有九柄本命飞剑不同,剑宗宗主这些飞剑并非实体,而是这些年温养窍穴渐渐在九大窍穴之中形成这般景象,并非飞剑,真要说起来,更像是他在过去那些境界的感悟,至于为何有多达九口洞天,大概是取的极致之说。 九口洞天缓慢流转起来,而后一柄青色飞剑骤然掠出,带着无尽剑气厮杀而来。 大梁皇帝面无表情,在顷刻间便伸手握住那柄想要直取自己眉心的青色飞剑,飞剑锋利,被大梁皇帝抓住剑刃,虽说无法再直接向前,但依旧撕开了大梁皇帝的肌肤。
此刻大梁皇帝的掌心,已经是鲜血淋漓。 剑宗宗主不以为意,转瞬之间又是两柄飞剑掠出,到了此刻,大梁皇帝这才注意到,其实剑宗宗主这飞剑掠出,并不是就这么简单掠出,而是在那些飞剑之后,还有一条细微彩线连接。 两柄飞剑分别朝着大梁皇帝的两处窍穴而来。 大梁皇帝空出来的那只手砸开一柄飞剑,另外一柄飞剑则是趁机来到大梁皇帝心口前,剑尖抵住大梁皇帝的心口。: 大梁皇帝拍开剑身,使得飞剑轨迹失去原有的方向。 其余六柄飞剑,在此 刻也尽数掠出,撞向大梁皇帝。 这九柄飞剑是剑宗宗主此生剑道的体现,其中杀力之盛,远不是一般剑修能够比拟的。 剑宗宗主看着眼前已经被自己那些飞剑困住的大梁皇帝,微微松了口气,开战以来的两次出剑,他已经几乎是落入颓势,但还好,此刻终于算是逆转了局面。 九柄飞剑虽说比不上九位大剑仙,但至少也都是距离大剑仙只差一线的剑仙手段,此刻尽数而出,便宛如九位剑仙出手,杀力无穷。 大梁皇帝不断出拳,气机激荡,拦下那九柄飞剑的攻杀,虽说暂时能够应对,但看起来也极为勉强,只怕要不了多久,便要力竭。 而剑宗宗主在此刻,并未再用什么手段,反倒是整个人有些认真地看着大梁皇帝,他为此战,不是要杀人,而是要借此去悟出那一剑的最后一分,所以到了此刻,他不过是在感悟眼前这位绝世武夫的气机流转,想要借此融入那一剑之中。 只是下一刻,局面骤然变化,大梁皇帝手握的那柄青色飞剑竟然被他生生捏碎,剑宗宗主身躯也在此刻忍不住摇晃起来。 一柄飞剑被毁,剑宗宗主还不当是什么大事,可顷刻间,便有第二柄飞剑被大梁皇帝一拳砸飞,发出一声哀鸣之后,跌入碎石之间。 大梁皇帝之后越战越勇,出拳之时,天地都有浩荡雷声响起。 当前的两柄飞剑,直接被大梁皇帝一拳轰碎,之后剑宗宗主身后的洞天开始若隐若现,有的几乎已经开始破碎。 剑宗宗主深知此刻再不出手,已经不行,于是调动体内剑气,便要再次递出一剑。 很可惜的是,就在他刚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那边的大梁皇帝一脚踢中一块巨石,直接朝着剑宗宗主撞来。 剑宗宗主看了一眼那块巨石,骤然间便有一道璀璨剑光斩开巨石,不过斩开之后,紧接着便是无数的巨石接踵而至。 剑宗宗主不断出剑,以剑相斩。 天地之间,到处都是轰隆隆的响声。 无数的巨石在此刻骤然碎裂,却悬停半空,裹挟着剑气再度朝着大梁皇帝而去。 此刻最后一柄天蓝色飞剑,也就此碎裂,大梁皇帝看着这些掠来碎石,双拳砸出,直接将碎石震开,远处的高矮群山纷纷被碎石击中,无数的树木被砸碎,碎石去势不停,深深砸入山体之中。 大梁皇帝来到剑宗宗主身前,连绵不断的拳势开始落到这位当世剑道第一人身上。 剑宗宗主则是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剑气席卷。 片刻间,两人已经交手数十回合。 大梁皇帝一掌拍向剑宗宗主头顶,剑宗宗主则是屈指为剑,抹过大梁皇帝小腹。 气机激荡,大梁皇帝这一掌不曾落下,剑宗宗主的这一剑也不曾落到大梁皇帝身上。 但即便如此,大梁皇帝身上,也出现了数道伤口。 原来是刚才那碎裂的飞剑,看起来是已经被大梁皇帝毁去,但其实没有,剑碎之后,它们迅速凝结成一柄七彩飞剑,此刻骤然出现,直接贯穿大梁皇帝的小腹。 一剑插入其中。 大梁皇帝退后数步,低头看了一眼这一剑,然后有些感慨, 剑宗宗主脸色有些苍白,听着这话,也只是艰难摇头。 这一战,委实太苦了些。 不过谁也没想到,那一剑贯穿大梁皇帝小腹,却被他转手握住剑柄,然后缓慢拔出,然后一拍剑柄,让飞剑撞向剑宗宗主。 剑宗宗主脸色难看,自己和那些飞剑心神相连,原本不该被大梁皇帝操控,但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却丝毫不能控制那柄飞剑。 自己的剑,去而复返,剑宗宗主可做不到大梁皇帝这般云淡风轻,他可不是当世一等一的武夫,身躯绝没有这般强横。 好在飞剑前掠途中,已经开始解体,等到了他身前,便只剩下剑柄而已了。 被剑柄一撞,剑宗宗主往后退后几步。 身后一阵涟漪随即荡开。 原本以为就此结束,却没想到大梁皇帝的一拳又至,这一下是切切实实砸在他的心口,强横气机,直接让剑宗宗主再次倒飞出去。 撞碎一座矮山。 穿山而过。 大梁皇帝脚尖一点,趁势追杀。 剑宗宗主不断后掠,哪管身后现在是什么光景,无论是树木还是山体,此刻通通碎裂。 并不是说剑宗宗主身躯如何坚韧,而是在退去的时候,他已经在身后附着一道剑气,此刻他好似一柄利剑,虽说后掠,但何尝不是在出剑。 刹那间,两人转战千万里。 只怕已经走了小半座大梁。 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修士看到这一幕,只是正在他们震惊之时,这两位当世强者便也同两道流星一般,根本不是寻常修士能够追得上的。 两人不断升空下坠,厮杀不停,大梁皇帝一身气血激荡,出拳不停,每一拳都有万钧之力,打得剑宗宗主脸色难看不已。 剑宗宗主虽说能勉强出剑相扛,但此刻已经几乎满是颓势了。 大梁皇帝动没动怒不好说,但到了此刻,他即便不是出了十分力气,也至少是九分了。 剑宗宗主双手结印,再次在身前递出一剑,拉出一条璀璨白线的同时,他身形化作一道剑光,拉开距离,瞬间便距离大梁皇帝百丈之外。 再之后,便是百里千里。 之后二人转战入黄龙州境内。 剑宗宗主也不知道此处是何处,只感觉附近剑气萦绕,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剑气山附近。 深吸一口气,这位剑宗宗主看向远处,视线尽头,大梁皇帝正在携带大势而来,剑宗宗主骤然高声道: 天下剑修最多之地,毫无意外是剑宗,可天下飞剑最多之处,自然是剑气山。 浩荡声音从云海传下。 剑气山上,无数飞剑开始摆动不停,无数飞剑剑鸣声不断。 杨夫人站在山巅,听着云海里传下来的声音,看着那云海深处的磅礴剑意,皱起眉头。 今日之事,他即便不出剑气山,也知晓了七八分。 山巅很快聚集来了无数铸剑师,此刻听到剑宗宗主开口,这些铸剑师都纷纷看向杨夫人。 杨夫人忽然破口大骂, 听着这话,铸剑师们纷纷瞪大眼睛,似乎没有想到自家山主竟然会做出这种选择。 杨夫人面无表情, 到了此刻,杨夫人甚至后悔当初在剑宗宗主上山的时候,没有直接将他赶下山去。 那个时候他只当他最后要和大梁皇帝一战以悟剑道,哪里知道他还是乘人之危,设局要杀那位皇帝陛下。 随着这话响起,剑气山上空,忽然有涟漪而起,笼罩整座剑气山。 与此同时,山中飞剑终于破土而出,齐齐涌向天幕,但在护山大阵前,又纷纷跌落山中,宛如在此刻下了一场剑雨。 有铸剑师担忧开口,剑宗作为世间剑修第一宗门,剑气山理应不该开罪剑宗的,即便是今日满山剑都被剑宗宗主借去,之后回来不足一两分,但有了剑宗宗主的香 火情,这笔买卖,不管如何,都十分值得。 杨夫人暴怒,咬牙道: 无数铸剑师开口,今日之战,不论剑宗宗主胜负,大梁皇帝已经是众矢之的,只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剑气山做出这等决策,在外人来看,就是倒向大梁朝的举动,这样做,只怕会给剑气山带来灾祸。 杨夫人想起当初李恒上山没有说出的那句话,神情骤然变得无比坚定。 剑宗宗主借剑不成,微微一怔,倒也没有任何时间去思索为什么,只是在片刻之后在,这位剑宗宗主不再犹豫,微微吐出一口气。 是时候递出那一剑了。 那一剑成了九分,如今开战到如今,将其递出来,只怕便有十分了。 想到此处,即便是这位剑宗宗主,在霎时间也有些心神摇晃。 那可是他毕生修行,只为得一剑。 如今要在世间出现,怎能不兴奋?! 随着剑宗宗主凝神,一道道浩瀚剑意开始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而与此同时,地面亦有无数飞剑拔地而起! 剑气山不肯借飞剑,但世间飞剑,却不止剑气山一地有。 整座黄龙州,剑修万千! 无数剑修佩剑,在此刻齐齐涌向天空。 那些剑修先是惊骇愤怒,之后看到一州之地,无数飞剑拔地而起,便变成心神摇晃。 剑修们回过味来,全神贯注看着天幕,被借剑不是什么大事,以飞剑来换一观此剑的机会,值得! 随着无数飞剑不断涌入天空,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幕此刻骤然变得电闪雷鸣,无数道紫电开始出现在云海里。 剑宗宗主这一剑,好似在刚刚起势,便已经引动天地之威。 果然不是人间之剑! 世间一再传言,剑宗宗主这一剑成后,便要跨过忘忧,到达更高境界,如今来看,并不是虚言。 寻常剑仙的手段,哪里有剑宗宗主这一剑浩瀚无双?! 剑宗。 无数剑修此刻齐齐看向天幕,知晓是剑宗宗主那一剑终于要递出了。 对于剑修来说,这是天大的机会,只要能感悟一些,自然便对剑道境界有着极大的裨益。 所以无数人此刻都关注着天幕那一剑。 只有重伤的郁希夷,他哪怕知晓那是倾世一剑,在此刻也不曾抬头,他只是低着头抚摸着自己的佩剑野草,神情淡然。 这样的倾世一剑,即便学会,又能如何? 我郁希夷不觉有任何意义。 —— 七千字。 第六百四十七章 那一剑始终只有九分 武夫第六百四十七章那一剑始终只有九分世间飞剑有多少? 世间剑修又有多少? 光是此刻黄龙州的一州之地,所涌向天空的飞剑,便不计其数。 剑宗宗主眼眸里的剑意已经达到了顶点,他的衣袍里,涌出的剑气更是已经铺满了整座天空。 这所悟多年的一剑,在此刻,终于要展现在世人眼中。 万千飞剑齐聚云海之上,然后排开,密密麻麻,飞剑叠着飞剑,一眼望不到头。 剑宗宗主衣袖里剑气涌动,而后双手前推,这些飞剑不再停留,便朝着远处疾掠而去,只一瞬间,便拉出无数条璀璨光线,颜色各异。 好似凭空造出一条彩虹。 而在那些飞剑前掠之后,剑宗宗主不是紧随其上,反倒是盘坐在云海,膝上骤然多出一柄飞剑。 飞剑带鞘,剑鞘雪白,宛如云雪。 看着膝上飞剑,剑宗宗主认真伸手抚摸剑鞘,随着他的手掌移动,那飞剑剑鸣声便重一分,剑鸣声古怪,不似这天地之间已存的任何一种声音。 想来也有道理,剑宗宗主这一剑既然是未有之一剑,那么超然世外,也在情理之中。 剑宗宗主神情凝重,眼中剑意消散,反倒是变得极为圣洁。 离开剑宗之前,他早已沐浴焚香,只为了在之后认真迎接这一剑。 为了这一剑,他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大梁皇帝宛如一颗流星,撞入了那无数飞剑之中,他早就感受到了前方的恐怖剑意,知晓剑宗宗主马上便要递出那一剑,但依旧不作任何躲闪,还是就这般一往无前的撞入其中。 作为皇帝,过去这些年,他想的很多,要做的也很多,很多时候都只能将皇帝身份摆在自己身前,要将天下放在最高处,但今时今日,皇帝陛下不愿再去想那些事情,他只当自己是一介武夫,只是一介武夫。 要战,那便酣畅淋漓战一场! 一道浩瀚无匹的拳罡骤然起于云海,如同神人出拳,威势莫名,云海深处起阵阵雷声,更有无数电弧不断出现在云海。 最前面的那一批飞剑最先撞向那道拳罡,锋利的剑气和霸道无比的拳罡相撞,骤然间便有无数处云海在此刻炸开,一道道云海汇聚的恐怖龙卷在大梁皇帝身后出现,然后猛然涌向前方。 飞剑分为数拨和那些恐怖的龙卷绞杀到了一起,最开始的一批飞剑骤然碎裂,发出阵阵哀鸣。 大梁皇帝深入无数飞剑之中,很快便被那些飞剑包裹,一刹那间便有数百柄飞剑齐齐朝着大梁皇帝杀来。 大梁皇帝只是一挥袖,便有数十柄飞剑折断,然后从云海坠落。 云海里到处都是飞剑的哀鸣之声。 大梁皇帝不断出手,打碎一柄又一柄飞剑。 这些飞剑,都是某个剑修的心爱之物,但它们来到云海之后,便不再属于那些剑修。 大梁皇帝没有任何怜惜之心,那些飞剑同样也不会因为他是大梁皇帝而生出什么敬重之意。 在此刻,只有修为地碰撞,只有境界的较量,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 是最为纯粹的一战。 之后大梁皇帝在无数飞剑里不断前掠,期间不断有飞剑侵袭到他的身上,无数道剑气一道又一道地落到大梁皇帝身上,将他的帝袍斩得满是缺口。 其中有些剑意已经落到了大梁皇帝的躯体之上,虽未能重伤这位绝世武夫,但也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细微缺口,有血珠弥漫。 大梁皇帝面无表情,只是身后缓慢浮现出一条真龙虚影,凝结成型之后,开始不断伸展躯体,之后大梁皇帝身上的那些鲜血化作一颗颗微末血珠,浮现到大梁皇帝身体 表面,之后缓慢聚集在一起,变成一颗约莫有鸡蛋大小的血珠。 血珠骤然升空,落入那条雪白真龙的嘴里。 口含龙珠。 足足有数百丈长的真龙,骤然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龙吟。 无穷的音波在这里骤然生出,让这云海里的万千飞剑骤然停滞片刻。 之后这条雪白真龙张大巨口,在这云海之中横冲直撞,不知道吞下多少飞剑。 雪白真龙四处游走,龙爪扯碎一柄又一柄的飞剑,无数的碎剑产生,然后坠落。 那无数飞剑在那条雪白真龙的冲撞下,变得支离破碎。 云海一片狼藉。 大梁皇帝眼眸里涌现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雪白真龙突破那些仅存不多的飞剑,朝着剑宗宗主而去。 在距离大概还有百里距离,龙口一张,吐出一道恐怖无比的龙息,席卷整片云海。 宛如一场大潮,不断拍岸。 一直盘坐在云海之上的剑宗宗主,毫无疑问便成了这场大潮袭击的对象。 剑宗宗主看着那场龙息,面无表情,只是拍了拍膝上的飞剑,然后捏了一个剑指,微微在剑鞘上移动片刻,那柄飞剑缓慢出鞘。 只是寸余,天地之间的剑意,在此时此刻,骤然汹涌,无穷剑气从剑鞘之中涌了出来。 好似早有千万柄飞剑藏于剑鞘之中,如今剑才出鞘,那些剑气便再也压制不住,要在顷刻间涌出。 一线潮已至身前。 剑宗宗主膝上飞剑不过出鞘两寸。 一道璀璨剑光,在此刻终于出现,拉出一道无比耀眼的白线,横切而去。 那条白线无比璀璨,不断朝着两边蔓延而去,看样子绝不至于只有千百里。 这一剑而出,眼前的一线潮与其相遇,只是顷刻间便被撕开一道口子,汹涌剑气没有被任何阻拦,不断地往前推进。 天地之间,这一道璀璨白线仿佛要借此一剑切开天地。
之前无数飞剑的壮阔光景,已经是当世所有大剑仙能达到的顶点,但那却绝不是剑宗宗主的顶点。 那一剑可算忘忧之剑。 而这一剑,才有了些超越忘忧的意味。 这才是剑宗宗主的未有那一剑。 龙息被剑气吞噬,雪白真龙也到了那道璀璨白线之前。 而后相遇。 雪白真龙咆哮一声,龙爪抓向那璀璨白线,只是刚刚相遇,龙爪便被斩断,无数龙鳞在此刻纷纷坠落,云海之上,不甘的咆哮声不断响起。 之后便渐渐小去。 那条长不知道数百丈的雪白真龙,在此时此刻已经被那一剑斩断,龙头滚落云海,之后化作白雾消散于天地间。 雪白真龙破碎,如今便只剩下大梁皇帝直面这条璀璨白线。 大梁皇帝即便拥有整个人族最强的体魄,但也不见得在这人间之剑前能安然无恙。 但此刻避无可避,也只能直面这条璀璨白线了。 大梁皇帝的帝袍飘摇,感受着身前的万千剑气,然后深吸一口气。 身前浮现出一道道恐怖的白雾,笼罩大梁皇帝的整个身躯。 大梁皇帝,而后白雾离体,缓慢形成一座巨大法相,仍旧是大梁皇帝模样,只是面无表情,宛如一尊无情神祇。 更像是一位俯瞰世间的绝世帝王。 在那璀璨白线之前,巨大的法相缓慢提脚,然后骤然落下! 一道恐怖到了极致的威压落下,整个云海都震动起来,那条璀璨白线横推之时,被大梁皇帝一脚踩在脚下。 恐怖的气机和这无尽剑气相遇,开始真正绞杀起来。 剑宗宗主骤然睁开双眼,双眸之中金光闪烁,射出两道绝世剑光,直接贯穿整座云海。 他骤然起身,膝上那柄飞剑也在顷刻间出鞘。 整个世间在此时此刻,都能听到那道响彻天地的剑鸣声。 无论在世间哪一个角落,此时此刻都听得清清楚楚。 剑宗宗主到了此刻,那未有的一剑,终于彻底出现在世间。 那倾世一剑的风采,尽数出现在大梁皇帝的身前。 大梁皇帝看着这一剑,微笑道: 极北妖域。 妖族王城之前,那条斡难河已经解冻,上面虽然还飘着些浮冰,但已经无伤大雅。 妖帝负手而立,站在那斡难河一侧,身侧只有他最宠爱的公主西陆。 妖帝开口,但言语里有些讥讽之意, 西陆好奇问道: 妖帝摇头道: 西陆皱眉道: 妖帝沉默片刻,说道: 天下修士,有高下之分,在妖帝眼中,他自然站在最高处,至于其他强者,遍观天下,也就只有大梁皇帝能够有资格站在他身侧了。 其余人,都不在此列。 妖帝有些感伤。 西陆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 妖帝没有说话。 对于妖族来说,陈澈是最大的敌人。 他如今重伤,不死何为? 妖帝平静道: 无数条剑气长河在云海上流淌,宛如一条条汹涌的长河,每一条剑气长河都有着汹涌无比的剑意。 几乎这些剑气长河单拎出来,都是一位大剑仙的倾力一剑。 但这却是那一剑的其中一道分支罢了。 这一剑的强大,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世上当真有人能接下这一剑吗?! 大梁皇帝的那座法相已经被剑气摧毁,他已经深陷于那无数汹涌的剑气之中,他已经被那一剑锁定,再也无法离开。 大梁皇帝的脸上已经被剑气撕开了好几条口子。 那件帝袍,已经支离破碎。 他已经被那些无尽剑气淹没。 当世最恐怖的一剑,去杀当世最霸道无匹的武夫。 不管这场大战最后谁胜谁负,已经注定会留在史册之上,再也无法更改。 这是千年来的人族最强一战。 在无尽剑光里,谁都再也无法看到被剑气淹没的大梁皇帝了。 他或许早就被那剑光肢解,不存于世。 这位史册上最为英武的皇帝,就要从此归于史册吗? 剑宗宗主的神情凝重到了极致。 那一剑已经被他递出,他再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递出第二剑,这位大剑仙的体内蕴含着的无尽剑气,此刻已经尽数涌出,他此刻比普通人已经强不了多少。 可就在此刻,云海里的剑光里,一道气息正在浮现,面对这如同洪流一般的剑气,那道气息非但没被淹没,反倒是越来越强。 终于……绽放。 一道光柱,骤然从剑光里冲出,涌向天际! 天幕在此刻,都仿佛被撕开了一条口子! 大梁皇帝伟岸的身躯再度出现,周遭的剑光还在不断地撞向他的身躯,但他却没有倒下,甚至没有后退。 一道道恐怖的气息从他全身的窍穴里涌出,开始撕扯那些剑光。 剑宗宗主的未有一剑,此刻已经过半,势头开始衰弱,但大梁皇帝的气息却在不断攀升。 此消彼长之下,局势已经再次逆转。 剑宗宗主瞪大眼睛,眼里却不是惊骇,而是失落。 那一剑,他已经彻底递了出来,已经无法改变,他失落的事情不是没有凭借此剑斩杀大梁皇帝,而是那一剑……至今……还是九分。 那一剑……没有成。 第六百四十八章 帝心谁可测 武夫第六百四十八章帝心谁可测一剑未尽,剑宗宗主已经失魂落魄。 在今日之前,他对今日之战抱有最大希望,认为自己能凭借这一战悟出那未有一剑,可在那一剑最后递出来之后,他却才发现,他始终未能悟出那一剑。 那一剑成了九分,只差一分。 和大梁皇帝这一战,他递出了那一剑,还是九分。 九分十分,一分之差,天差地别。 为什么?! 剑宗宗主脸色苍白,几乎已经有些癫狂,他怎么都不敢相信如今这个局面。 他就像是一个在不断攀山的人,始终坚信会走到山顶,历经艰辛,终于距离山顶只有一步,正当他满心欢喜将那一步跨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有来到山顶,还是距离山顶仍有一步。 剑宗宗主的剑心在此刻,近乎崩溃。 云海里的剑气也在此刻开始消散。 他败了。 或许在今日,还会身死。 但剑宗宗主也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再也无法去想别的事情,只是站在云海里,不停地喃喃道: 剑宗宗主绝望地闭上双眼,恨不得此刻就此死去。 一道声音在云海处响起。 大梁皇帝来到剑宗宗主身前不远处站立,然后看向这位剑宗宗主。 剑宗宗主睁开双眼,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平静道: 剑宗宗主恍惚道: 大梁皇帝微笑开口,声音里没有什么杀意和别的东西,只如同一场清风,吹拂人心。 剑宗宗主真挚看向大梁皇帝,哪怕知道今日必死,也想在死前弄清楚自己那一剑,为何不成。 大梁皇帝只轻描淡写说了这几个字。 剑宗宗主一怔,之前离开剑宗之时,郁希夷便说过类似的话,但他的话,并没有被剑宗宗主放在心上。 可如今这相似的话在大梁皇帝嘴里说出来,却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大梁皇帝笑道: 剑宗宗主眉头蹙起,若有所思。 很快,他眉头舒展,吐出一口浊气,忍不住点头,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 剑宗宗主吐出一口浊气,虽说在临死前才想明白这些东西有些遗憾,但总比什么都想不通,带着遗憾去死要好得多。 大梁皇帝负手立在云海里,虽说一身帝袍破碎,但气度不减,帝王气魄展露无遗。 大梁皇帝平静道: 剑宗宗主有些羞愧地看向大梁皇帝。 和眼前这位帝王相比,他不论气魄还是胸怀,都差得太远了。 剑宗宗主刚开口,便被大梁皇帝开口打断, 大梁皇帝微笑道: 那人族的至强一战,没有一人能看到真容。 世间的修士们,只能通过那隐约可见的云海剑光能一窥究竟。 但当那些剑光消散,云海终于平静下来之后,所有人便知道那一场大战结束了,但最后的胜负,却没有任何人知晓。 神都皇城里。 工部已经将那广场简要修复,群臣们早就来到这里。 工部尚书在这里唉声叹气,皇城已经被毁半座,要彻底修复,又不知道要花多少天金钱。 群臣都沉默无比,神情复杂。 今日之事,即便是再怎么信息闭塞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些什么,知晓他们的皇帝陛下先后鏖战过那位痴心观观主和剑宗宗主。 他们当中有很多人不曾踏上修行,但也对这两位真正的大人物知晓一二。 一位是当代道门的领袖,另外一位是如今的剑道第一人。 这都是当世有数的强者,两人前后出手,即便是曾经和妖帝交手不落败的陛下,也不见得能安然无恙吧?
此刻大战结束,皇帝陛下还是不曾出现,他们心中已经有了许多担忧的情绪。 或许皇帝陛下已经驾崩了…… 看着那摆放在大殿前的那把椅子,很多大臣的心里有着无尽的悲意。 痴心观观主已经起身,但却没有离开皇城,他站在远处,苍白的脸上没有情绪,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位道门领袖,并不会在此刻离去,他或许要亲自看到大梁皇帝的尸体之后,才会放心。 陈朝和谢南渡站在那把椅子旁,谢南渡看了天幕很久,才收回视线,有些认真道: 陈朝点点头,之前那恐怖的剑意他也感受到了些,想来当世绝无第二人会有这样的剑道修为了。 谢南渡欲言又止,有些犹豫。 陈朝说道: 陈朝尽量保持着平静,但实际上浑身在忍不住地细微颤抖。 大梁皇帝是举世无双,但那一剑的恐怖,陈朝实在是想不出来天下有什么人可以接下。 谢南渡微微开口。 陈朝摇摇头,他不愿意做此想。 谢南渡看着他,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力握紧了陈朝的手。 陈朝的手心满是汗液。 一道声音忽然在观主耳畔响起,一道伟岸的人影在这里缓缓成型。 有些疲倦的大梁皇帝出现在这里,一身帝袍早就换了身崭新的。 观主看着这位皇帝陛下,感慨道: 大梁皇帝微笑道: 观主笑了笑, 大梁皇帝自然知道观主在说什么,不以为意,只是淡然道: 观主皱眉道: 观主神情复杂,有些古怪地看着大梁皇帝。 「看起来贫道在算计 陛下的时候,陛下也在算计贫道。」 观主忽然开口,声音里有些敬佩的意味。 大梁皇帝也不废话,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观主皱眉道: 大梁皇帝说道: 听着这话,观主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大梁皇帝耐心等着,没有着急开口。 很久之后。 观主低头。 神都外,想要看那绝世一战的修士们已经离去,其余抱着其他目的的修士,已经出手。 周枸杞已经力竭,他一人之力,注定拦不下那些人。 这位才成圣不久的读书人,看向那被他系在柱子上的纸鸢,沉默了很久。 今日归去,便归去吧。 不过下一刻,一道身影骤然出现在城头。 一袭帝袍飘摇。 那位天下共主,看着那些想要进入神都的修士,没有多说那么一句话。 此刻不管是刚登上神都城头的修士还是即将要登上神都城头的修士,都没有任何犹豫,纷纷后掠出去。 走得慢一些的修士,在顷刻间便已经变成了一道血雾。 整座神都城头,都开始流淌鲜血。 群臣久等,百官也越发烦躁起来。 久久等不到皇帝陛下,他们便越发悲观起来。 直到某刻,李恒忽然高声道: 听着这话,朝臣们都愣了片刻,然后不由自主地转头,视线尽头,一袭帝袍缓缓出现。 脸色苍白的大梁皇帝,终于是出现在了群臣的视线之中。 群臣惊呼,似乎没能想到这位皇帝陛下还能出现在这里。 陈朝松了口气。 谢南渡却一直有些忧愁。 大梁皇帝缓慢走到那把椅子前,看了看这些朝臣。 然后缓缓坐了下来。 —— 我看到你们在猜,但你们好像都没猜对。 第六百四十九章 大梁朝的未来落于何人肩 武夫第六百四十九章大梁朝的未来落于何人肩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br> 很快有朝臣反应过来,纷纷跪下行礼,山呼万岁。 不论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但如今大梁皇帝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朝臣们身前,就能说明很多事情。 大梁皇帝坐在椅子上,很久没有开口,只是沉默。 朝臣们跪倒在地,也是心思各异,今日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魏氏谋反,已被诛全族。 作为比大梁朝存在时间还要长的魏氏,底蕴绵长,在昨夜之前,不会有人想到,这样一棵参天大树,会在顷刻间便这样倒下。 仅是一夜而已,大梁朝的天变了。 这一夜之后,谢氏便成为了大梁朝的最大世家,再无掣肘,之后的大梁朝,谢氏会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怕便不好说了,会不会因此一家独大,然后生出许多麻烦的事情也不好说。 这样的朝局不是很多人想看到的,但魏氏覆灭的理由确实也让人无法反驳。 魏氏是鬼。 是一只方外潜藏于大梁的鬼。 换作别的皇帝,换作别的王朝,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和方外撕破脸皮,但在如今这座大梁,在如今的皇帝陛下面前,这只鬼,只要被找到,就一定要被清除。 而随着这只鬼被清除,可以说大梁朝没有任何一个时候能像是现在这样,将自己和方外之间的联系斩得如此干净。 这样的大梁,摆脱了方外,或许会有一番作为,但问题是方外不会就这么坐视不理。 于是有了观主和剑宗宗主的前后出手。 大战已经结束。 大梁皇帝还活着。 这段故事似乎就要写完了。 但皇帝陛下在此刻召开朝会是什么意思? 朝臣们想着这件事,很是疑惑,但没有人敢说话,所有人都沉默地跪着,跪着那位已经展现出自己举世无双的人间帝王。 大梁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平淡。 朝臣们站起身来,依旧低着头,有人忍不住偷瞄那位坐在大殿前的皇帝陛下,发现皇帝陛下除去脸色苍白之外,没有别的异样。 大梁皇帝笑道: 皇帝陛下虽然在笑,但所有人都听出了那言语里的寒意。 早在大梁皇帝登基开始,便已经在着手清理那些方外潜伏在大梁的鬼,包括那年寒冬的捉鬼,以及后来覆灭夏氏,到宫变那夜的清理,再到如今以雷霆之势将魏氏覆灭。 这些事情,这些人,无不牵动大梁上下,一旦动他们,或许便会让整座大梁动摇,换个皇帝或许不会做,但大梁皇帝不仅做了,而且还做得相当果断。 大梁皇帝微笑道: 大梁皇帝摇摇头,淡然道:「朕做这么多事情,许多人只怕会在心里暗骂朕和方外交恶,让大梁陷于危局,但朕只想告诉诸卿,低着头活着很容易,但即便你们愿意接受这样活着,可你们的孩子,你们的孙子,你们的 子孙后代不见得会接受,我们不为自己考虑,约莫也要为孩子孙后代考虑一番。」
说到这里,大梁皇帝扫视四周,没有一个人敢对上他的目光,沉默片刻,他笑着摇头道: 说到这里,大梁皇帝才有些疲倦地招手, 太史令从群臣中走了出来,有些复杂地看了大梁皇帝一眼,这才低头, 大梁皇帝淡然开口问道。 太史令认真道: 大梁皇帝看向太史令。 太史令郑重道: 大梁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让太史令退下。 然后这位皇帝陛下深深看了在场的朝臣一眼,这才转过头去,看着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陈朝,轻声说道: 大梁皇帝这声音很轻,但是不小,很多朝臣都在这会儿听得清清楚楚。 首先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说话的太史令。 这位大梁朝的史官沉声道: 一时间,朝臣们都做出反应,纷纷张口, 朝臣们不是傻子,从皇帝陛下如今的决策来看,只怕都猜到了这位皇帝陛下在和观主以及剑宗宗主大战之后,已然是油尽灯枯,不然如何会在如今安排后事? 可即便要安排后事,这新君继位,如何是陈朝? 怎么能是陈朝? 早已经来到场间的两位皇子都很沉默,大皇子苦涩一笑,大概对今日的局面早就已经想到了,自家父皇不满几个儿子,不管是他还是老二,抑或是老三,本就从来不是父皇喜欢的儿子。 反倒是陈朝,从最开始,便深受父皇喜爱。 现在到了不得不传位的时候,也还是不会去选他们。 三皇子头低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一句话没说,只是握紧了拳头。 大梁皇帝驳了群臣一句,一挥袖,只是转头看着陈朝。 陈朝苦笑道: 当着天下群臣,当着两位皇子这般说,陈朝若是摇头,那么今日之事,难道不被新君将今日之事记在心里? 这明显就是大梁皇帝的阳谋。 大梁皇帝笑道: 陈朝看着大梁皇帝,眼里有些伤感。 这句话大梁皇帝以心声开口,除去陈朝之外,没有外人能听到。 陈朝同样以心声回应, 「方外只以为朕在武道境界上走得极远 ,朝臣们只觉朕独断专行,可朕难道是个蠢人?」 大梁皇帝有些得意地看了陈朝一眼,这是他很少会表露出来的情绪。 陈朝苦笑不已。 大梁皇帝笑道: 陈朝说道: 大梁皇帝点头,这场局,起于魏氏,最终却是落到了妖帝身上。 陈朝于是便更担心了。 观主也好,剑宗宗主也好,只怕在妖帝面前,都相差太远。 大梁皇帝摇摇头,示意陈朝不用担心,这才再次问道: 陈朝摇头道: 这一次两人对话,群臣可闻。 大梁皇帝不再纠结,淡然道: 第六百五十章 朕这一去非不还 武夫第六百五十章朕这一去非不还大梁朝的帝印,是大梁朝最高的权力象征。 帝印历代相传,唯有皇帝陛下能持有。 如今大梁皇帝叫李恒取来帝印,在群臣眼里,便是传位之举了。 既然之前陈朝已经明确表示不会要这皇位,那么如今皇位便只能在两位皇子身上选择一人了。 三皇子不过少年,想要执掌一座王朝,怎么看都要差些意思。大皇子体弱,但年纪适合,另外也有贤名,是最好的人选。 这样一看,其实陈朝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他少年英武,像极了如今的大梁皇帝,但是群臣不见得便想要再迎来一位大梁皇帝这般的陛下。 再说,他身为废帝亲弟,加上在那夜亲自杀了废帝,这在很多读书人眼中已经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他们绝不会让这样的人登上帝位。 …… …… 李恒去而复返,捧着一方金玉所做的大印来到了此地,他缓慢来到大梁皇帝身侧,然后缓慢站定。 不过眼中有些悲意。 今日的事情,他也能猜到不少,知晓陛下马上便要迎来最为危险的处境。 妖帝本就是这个世上的最强者,大梁皇帝全盛之时也不见得能战胜他,更何况如今先后和观主以及剑宗宗主一战,大梁皇帝此刻伤势不轻,再面对妖帝,只怕胜算渺茫。 大梁皇帝看了李恒一眼,主仆多年,两人之间早有默契,一举一动之间,都能知晓其意。 大梁皇帝缓缓一笑, 李恒沉默片刻,说道: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李恒的肩膀,然后看向群臣,淡然道: 听着这话,群臣都纷纷抬头,眼里的情绪不一,有些始终忠于大梁皇帝的朝臣,已经开始哭泣。 暂离神都不过是一种说法,朝臣们哪里想不明白陛下的言外之意。 过去的这十几年里,大梁迎来了最好的十几年,虽说在朝堂上,没有了灵宗皇帝朝那般平和,但从整个大梁来看,北边打了一次胜仗,整个北境或许会得到十数年的安宁,整个大梁境内,百姓的生活比之前好了很多,再加上如今剪除了方外的羽翼。 大梁可以说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这样的时代,最大的奠基者,便是这位会在史册上以不光彩的手段坐上皇位的皇帝陛下。 只可惜,如今这位皇帝陛下好像也要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了。 太史令认真看着那位皇帝陛下,这些年里,他对大梁皇帝有敬重也有不满,敬重的是他做的那些事情,实实在在将大梁带来了强盛,不满的则是他实在是说不上是个听取朝臣意见的帝王,有很多事情一旦下定决心,便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 宫门前跪死的朝臣还少吗? 这位陛下说不上是仁君,但一定是明君和雄主。 过去纵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如今想着皇帝陛下就此要离开,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太史令也有些感触。 大梁皇帝看着群臣开口,声音平淡,以往册立太子,总有一番夸赞,可到了大梁皇帝这里,却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朝臣们神情复杂,对此也很是不解,陛下这般安排,实际上还是传位,但却没有真正传位,太子顶 着监国的名头,实际上便是大梁朝的新君,但始终没有那个名分,若是大梁皇帝真的还能回来也就算了,可若是一直不归,等到数十年或者多少年后,太子殿下亡故,那之后的大梁朝又该谁来做主? 而且这道旨意最让人觉得别扭的是,从此大梁朝便没了皇帝陛下…… 一国无主,这在历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局面。 太史令忽然走了出来,认真道: 太史令这话其实很直接,也很直白,不过这些话,朝臣里却没有几个人敢说。 陛下即便如今要远去,但往日威压仍在。 大梁皇帝看着太史令,淡然笑道: 大梁皇帝轻描淡写开口,声音里却有着举世无双的气魄。
尤其是在刚才他才接连击退两大世间最强者。 太史令欲言又止。 大梁皇帝已经挥袖, 这一句话说出来更是重磅之意,大梁皇帝虽说并未明确封陈朝什么官职,但这军国大事可问询陈朝,便已经授予了他极大的权力。 群臣沉默,问询这个词可大可小,即便是他们也找不到什么好说的。 就在群臣都沉默的时候,大皇子已经跪下,平淡道: 三皇子陈盏,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也跪倒在地,认真道: 大梁皇帝没看这位太子殿下,只是看向群臣,豪迈笑道: …… …… 皇城外,皇后陵寝。 大梁皇帝立于墓碑之前,陈朝则是安静地立在大梁皇帝身后。 大梁皇帝靠近墓碑,伸手取下上面的落叶,才轻声道: 陈朝眼神复杂,还是忍不住问道: 两位帝王,代表着人族和妖族的最巅峰战力,两人一战,真以生死而分,注定会有一人亡故。 而现在大梁皇帝这状态,很让人担忧。 大梁皇帝转过头来看着陈朝,笑道: 陈朝苦笑道: 大梁皇帝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掌心溢出一抹白雾。 陈朝看到这白雾,随即一怔,然后瞪大眼睛。 那白雾他再熟悉不过,是当初他在戎山宗的宗门遗址里发现的,那法门铭刻于白衣少女的棺椁之上,但只有一半,可就是那一半,也让陈朝不同于世间其他武夫,后来另外一半,在白衣少女苏醒之后给予的陈朝。 但在此之前,只怕普天之下唯有陈朝一个人会这门秘法。 陈朝恍然大悟。 大梁皇帝没说话,掌心的白雾瞬间凝结,然后变成一片光粒,气息也有所不同,仿佛是两门不同的道法。 大梁皇帝笑道: 光以修行来论,大 梁皇帝的确是这千年未有之武夫,不仅走到了这千年的武夫尽头,还凭借一点契机,越过了那条断路,踏上了新的路。 大梁皇帝看着陈朝,微笑道: 到了此刻,陈朝才是真对眼前的大梁皇帝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大梁皇帝忽然停了停,感慨道: 陈朝已经到了忘忧门槛之前,只是还差契机,才能踏入其中。 陈朝说道: 大梁皇帝叹道: 陈朝笑道: 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哪里有那么简单的。 即便是大梁皇帝这般可控全局的人,也会觉得疲倦。 说到这里,大梁皇帝伸手又揉了揉陈朝的脑袋,问道: 陈朝看着大梁皇帝,笑了笑,平静道:.五 大梁皇帝说道: …… …… 大梁皇帝来到神都城头,周枸杞仍旧还没离开,他坐在城头,抱着那个纸鸢。 大梁皇帝看了他一眼,微笑道: 周枸杞子站起身,庄重行礼,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大梁皇帝顿了顿,笑道: 周枸杞神色黯然,只是紧了紧握住纸鸢的手。 大梁皇帝拍了拍周枸杞的肩膀, 周枸杞犹豫片刻,说道: 大梁皇帝说道: 大梁朝立国至今,从未有书院院长去北境抵抗妖族的事情发生。 如今算是第一次。 周枸杞说道: 大梁皇帝摇头道: 周枸杞还想说些什么,但此刻城门处,正有一人踉跄出城,他披头散发,嘴里喃喃自语。 状若疯狂。 大梁皇帝说道: 周枸杞神情复杂, 大梁皇帝感慨道: 第六百五十一章 有人自远方来,有人去远方 武夫第六百五十一章有人自远方来,有人去远方离开城头,大梁皇帝没有急着出城,而是在城中缓行。 这座天下第一雄城,大梁皇帝对其感情十分复杂,他出生在这里,在这里度过了少年时期,之后前往封地,再归来的时候,一切都是物是人非。 如今在神都十几年,他为这座天下做了很多事情,如今要远离此处,还是有些舍不得。 早些年还未封王就藩的时候,他在神都去过很多地方,那个时候身边有着那个眉如远山的姑娘,两个人走走停停,几乎是看遍了一整座神都。 后来入主神都,碍于身份,出皇城的次数都有限,便再也没仔细看过这座城了。 大梁皇帝喃喃自语。 很快大梁皇帝便来到一家胭脂铺前,停在门口,看着一对夫妇牵手走进那家胭脂铺,有说有笑,大梁皇帝看着这一幕,微笑不语。 刹那之间,大概便想起了那还是少年时候,自己和那个还没嫁给他的姑娘第一次也是这般,来到这家胭脂铺,本来大梁皇帝想要给她买上一盒胭脂,谁知道那个出生将军府的女子对这个一点都不感兴趣,最后反倒是在胭脂铺旁的一家卖首饰的铺子买了一根很寻常的木钗。 不过就是那根木钗,之后几乎大梁朝所有需要这位皇后娘娘出席的重大典礼,都会被她戴在头上。 大梁皇帝移开目光,看向胭脂铺旁,那家卖首饰的铺子居然还在。 犹豫片刻,大梁皇帝走了过去,首饰铺前冷冷清清,跟旁边的胭脂铺形成鲜明对比。 大梁皇帝迈步走入其中,柜台上只有个头发花白的老掌柜。 看到大梁皇帝走了进来,老掌柜脑袋动了动,才眨了眨浑浊的双眼,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问道: 老掌柜眼前的柜台上有一堆首饰,金银都有,只是样式都有些老气,看起来都是前些年才流行的样式。 神都这座天下第一雄城,时时刻刻都在变,贵妇人的衣服款式,装扮之类的,都不会长久。 所以这首饰铺子里的首饰,无人问津,也在情理之中。 老掌柜尴尬地揉揉头, 大梁皇帝瞥了眼前老掌柜一眼。 老掌柜歉意一笑。 大梁皇帝说道: 老掌柜一怔,犹豫片刻,笑道: 大梁皇帝耐心开口,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老掌柜从柜台后走了出来,笑着摇头道: 大梁皇帝笑道: 首饰铺子里本来就光线黯淡,老掌柜的眼睛早就不如当初,之前隔得太远,是看不清楚,但如今走出柜台,距离近了些,这才看清楚了眼前的大梁皇帝。 老掌柜一怔,然后颤颤巍巍便要跪下。 当年知晓了那位在这里选中木钗的女子成了皇后,自然也就知道了陪着她的那个年轻男子便是如今 的大梁皇帝。 这么多年,他在这首饰铺子里,见过了不知道多少人,但那一天见过的陛下和皇后娘娘,他怎么会忘记。 大梁皇帝伸手扶起老掌柜,微笑道: 老掌柜满脸激动, 大梁皇帝一笑置之。 老掌柜心有余悸,神都流言纷纷,他听了很多故事。 大梁皇帝摇头道: 老掌柜一脸真挚。 大梁皇帝问道: 老掌柜挥着手, 大梁皇帝对此一笑置之。 老掌柜忽然一拍脑门, 说着话,他赶紧跑到柜台后,在最角落翻出一个落满了灰的木盒,吹了吹之后,这才拿起来,放在柜台上,有些不好意思说道: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那木钗,果然还是当初的样子,他伸手拿起来,解开自己的发髻,然后用这木钗插了上去。 老掌柜已经开始抽泣起来。 大梁皇帝问道: 老掌柜眼睛通红,有些老泪纵横的意味。 大梁皇帝笑了笑,摇摇头, 老掌柜不断擦着眼泪。 大梁皇帝看着眼前的老掌柜。 老掌柜哽咽道: 大梁皇帝没说话,转身便要走。 老掌柜犹豫片刻,还是问道: 大梁皇帝只是看向远方。 …… …… 走出首饰铺,大梁皇帝在长街尽头看到了一个半大少年,那少年在街上反复跟路人打听,但是都没有什么人理睬他,直到这个少年来到这边,很认真地开口道: 大梁皇帝看着这个少年,笑着说道:
半大少年看着大梁皇帝,既认真又诚恳。 大梁皇帝看向少年。 少年很认真说道: 大梁皇帝笑了笑,揉了揉这个少年的脑袋, 少年也没怀疑,很认真地点头,道谢。 大梁皇帝忽然开口。 少年看向大梁皇帝,但没得到回应,于是他再次认真道谢。 大梁皇帝没说话,只是看着少年快步朝着前面走去。 他站在原地,看着少年的背影,就像是看着自己的过去一般。 …… …… 叫做贺良的少年一直往前走去,果不其然很快便看到一片湖,他沿着湖畔一直走,前面很快便出现一片建筑。 贺良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更多的是茫然。 直到不久之后,有一对男女从湖畔走来,女子生得很好看,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而那个年轻人正好黑衫带刀。 贺良连忙走上去,来到那年轻人身前,激动道: 陈朝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沉默不语。 两个人之前已经见过,就在那白鹿州和黄龙州的交界处渡口,当时这个少年着急下船,还撞了陈朝一下。 如今居然又在神都相遇了。 说起来也是缘分。 贺良十分认真说道: 陈朝笑了笑, 听着这话,贺良以为陈朝是在问他从什么地方来的,于是开始讲起这一路上的经历。 他说了很久。 陈朝听了很久。 直到他说起刚才的事情,说到现在。 陈朝看了一眼远处,大概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了,然后想起了之前在皇后陵寝里,大梁皇帝对他说的那些话。 于是他沉默了很久,才笑着说道: …… …… 大梁皇帝离开神都。 开始一路北行。 大梁的万里河山,其实他早已经看过,不过这次北行,他还是看得很认真。 到了新柳州之后,更是慢了不少。 路过一座郡城,大梁皇帝从长街走过,看着那些门上挂着牌子的百姓院子,思绪繁多。 大梁朝这两百多年里,不知道和妖族在北方爆发了多少次大战,也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那座北境城头上。 死在了更北的地方。 那漠北三万里的每一株野草下,只怕也都会有大梁百姓的血肉滋养。 漠北的草原水草丰茂,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难过。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一个白衣少女忽然出现在大梁皇帝的身侧。 正是之前陈朝见过的那个少女,在棺椁里。 白衣少女说道: 大梁皇帝说道: 白衣少女说道: 大梁皇帝说道: 大梁皇帝揉了揉脑袋,有些疲倦说道: 白衣女子说道:「他连忘忧都不是。 」 大梁皇帝笑道: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 大梁皇帝说道: 白衣女子挑眉道: 大梁皇帝笑而不语。 白衣女子有些生气道: 大梁皇帝大笑不止。 之后两人离开新柳州,来到了北境城头。 白衣女子消失不见。 大梁皇帝战在城头。 一众北境将军单膝跪在这位皇帝陛下身后。 所有人看向这位大梁皇帝的时候,眼睛里都有着不加掩饰地敬佩和狂热。 神都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他们知晓了那里发生的故事。 镇守使想了想,走到了大梁皇帝身后,看着这位皇帝陛下,轻声道: 大梁皇帝没有转头,微笑道: 镇守使默然无语,他虽然是大梁朝除去大梁皇帝之外的最强武夫,但面对着妖帝,他却还是没有任何胜算。 镇守使欲言又止。 大梁皇帝平淡道: 镇守使沉默。 大梁皇帝微笑道: 镇守使看着大梁皇帝,很是犹豫,有好些话想说,却好像又说不出来。 大梁皇帝平静道: 听着小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镇守使沉默了很久,最后动了动嘴唇,轻声道: 大梁皇帝跃下城头,一路向北,只有声音遥遥传来。 第六百五十二章 师兄师弟两心异 武夫第六百五十二章师兄师弟两心异神都阴云密布。 顷刻间便有一场大雨倾盆。 细密不止的雨珠坠落人间,落到神都各处,那些石砖上,那些青瓦上,那片已经有一半废墟的皇城里。 以及那座才修建没有多久的竹楼里。 竹楼的青竹来自剑气山,本就不凡,平日有风吹过,整座竹楼都好似有琴声响起,如今一场大雨,雨珠不断落在竹楼上,响声各异,宛如有不少乐器同时响起。 第一次来到这边的贺良皱起眉头,有些不太适应,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郁闷地坐在屋檐下用手接雨水,接满一捧便倒掉一捧,并且乐此不疲。 另外一边屋檐下,谢南渡和陈朝并肩而立。 谢南渡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收徒了?” 陈朝倒也没有隐瞒,说道:“叔父的意思,这傻小子跟我也算有缘分,之前在白鹿州的渡口见过一次,他能找到我,大概也是叔父给他指的路,说起来,是叔父给我选的弟子。” “不过我自己也选了一个,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来到神都,你说这两人,到底谁做师兄好些?” 陈朝开口,视线一直没离开过那边的贺良。 谢南渡说道:“先入门的便是师兄,这孩子只能做师弟了。” 陈朝笑着点点头,倒也不在意这种事情。 谢南渡说道:“陛下北上,是要找妖帝一战,这一战不可避免,但陛下如今这状态,恐怕没有胜算。” 先后和当世两大强者一战,之后又要去迎战世间最强之人,只怕很难有人敢说大梁皇帝能活着归来。33 陈朝伸手接了一捧雨水,然后仔细洗了洗手,说道:“我也知道,叔父要是有万全把握,就不会做出这些安排了,只是我知晓一些内幕,叔父只怕对上妖帝,只怕不会有太大问题。” 谢南渡欲言又止。 陈朝看着谢南渡说道:“事已至此,许多事情已经是定局了,想要改变也没有改变的可能,我们只能往前看。” “我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现在局面好似有些凶险。” 谢南渡神情复杂,大梁皇帝要是一去不返,那么大梁朝便算是失去了顶梁柱,方外也好,妖族也好,不过借此发难? 陈朝看着雨幕,说道:“叔父说他早有安排。” 谢南渡沉默了片刻,这才轻声道:“看起来天下人都小看了陛下。” …… …… 大雨起于神都,却不仅限于神都,很快便蔓延到整座长平州,再之后更是就连青山州都有一场瓢泼大雨。 青山州向来是大梁朝修士聚集最多之处,大小宗门林立,所以大梁朝才一直流传有一句话,叫做宁在白鹿做五品,不在青山登三品。 也就是说宁愿在白鹿州做五品官,也不要在青山州做三品官。 原因简单,修士多,便容易遇到修士扰乱世俗的事情,若是一般人,自然是该如何就如何了,可要是修士,甚至是有背景的修士,就很难办了。 所以在大梁朝做官,不知道有多少人只要听说自己要去青山州做官,便会想方设法地让吏部改变任命。 实在没办法来到这里的官员,往往都会收到一些金玉良言,其中最重要的一句也很简单。 那就是路遇道人,最好礼敬。 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青山州里有一座痴心观。 所以当一位脸色苍白的道人在官道上借了一驾马车的时候,那本出自青山州某个官宦世家的一对夫妇,根本没有多说,便让出了那辆马车,甚至还连马夫一同都让了出去。 之后那对夫妇站在瓢泼大雨之中,神情复杂。 钻入马车的道人刚闭目养神片刻,马车忽然便颠簸起来,道人微微蹙眉,淡然问道:“怎么了?” 马夫没回话。 他看到了一幅此生之前没看过,之后也不见得能再看到的场景。 本来是瓢泼大雨的天气,可就在自己马车身前几十丈之外,那边天幕的雨水却诡异地停滞于半空,根本不曾下落,这景象,换谁来看,都只怕要吓破胆子。 而后官道上,有一头青牛挡在中央,牛背上坐着一个中年道人。 马夫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拉马车的马儿早就吓得驻足不前,这才没有继续靠近那边的道人。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帘子被人掀开,脸色煞白的中年道人拍了拍马夫的肩膀,一把推开他。 马夫这才回神,然后屁滚尿流地朝着远处跑去。 只是没跑几步,便忽然断成了几截,鲜血流淌,但很快便被雨水稀释。 坐在马车上,道人没去看那边景象,便已知晓是什么结局,他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妄造杀孽?” 坐在青牛背上的道人微微一笑,“师兄你这话便实在是让人觉得好笑了,这么多年来,你的手上就一点鲜血没有?” 道人摇头道:“我杀之人,皆为必要,这等寻常百姓,杀之何用?” “师兄啊,你从来如此,从入门开始,便生得一张巧嘴,要不然为何能骗得师父将观主之位传于你,我当初不如你嘴巧,如今也不如,真是佩服啊。” 坐在青牛背上的道人不是常人,正是痴心观的掌律真人。 至于这边在马车上的道人,便是重伤离开神都的观主了。 两人师出同门,是同一个师父,当年那一代的年轻天才里,他们是最了不起的两人,之后一人成了痴心观的观主,另外一人呢,也成了掌律。 现如今两人都是道门大真人。 也是痴心观最重要的两人。 只是两人从来关系不好,从前如此,如今也如此。 观主看着骑着青牛的掌律真人,淡然道:“师弟不在观中反省,何故离开观中,难道真当山规无用了吗?” 当初掌律真人私自前往戎山宗遗址,差点死在了镇守使的手上,之后返回痴心观后,观主念及同门情谊,并未如何惩处,只是让他闭关自省,不让人再次无故离开观中,所以此刻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掌律真人微笑道:“师兄,此刻以山规压人,只怕是不管用了。况且师兄自神都归来,我这个做师弟,理应来迎接才是。” 观主平静不语。 事实上当他看到这位师弟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很多事情。 “师弟看着我还活着,是不是有些失望?” 观主平静开口,声音里却有些寒意。 掌律真人摇头道:“我一向视师兄为亲兄长,师兄能逃离死地,我这个做师弟的,怎么会觉得失望?” “事到如今,何必再说这些虚言,师弟既然已经谋划好了这一切,大大方方承认便是。” 观主微笑道:“更何况在师弟眼里,我这个师兄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掌律真人沉默片刻,说道:“到底是有些意外,师兄应该死在神都的。” 观主不言语。 在大梁皇帝跟他说那些事情之前,他是根本没想到自己这位师弟背着他也和神都有所勾结的。 “为了这观主之位,便要用观中利益去换,若是师父还活着,他容得下你吗?” 观主有些愤怒,他或许对世间来说不算是一个好人,但对于痴心观来说,他做这个观主,却一定是个好观主。 掌律真人漠然道:“我从来天赋便比你高,论起境界,你我更都是忘忧尽头,当初师父凭什么要将观主之位传给你?就因为你是师兄吗?这位子本就是有能者居之,师兄这些年坐在观主之位上,又为观中做了些什么事?任由大梁日渐强盛,任由万天宫渐渐复苏,要是师父还活着,我不相信他不会后悔当初做出的决定!” 观主没辩解什么,只是很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师弟,轻声道:“看起来,我只好清理门户了。” 听着这话,掌律真人忽然笑了起来,有些癫狂。 “师兄,你果然还是这般道貌岸然,你即便没死在神都,只怕也身负重伤吧,就这般,还要如此这般虚伪吗?” 掌律真人脸色一冷,骤然从青牛背上跃了下来,往前走过几步,冷冷看着眼前的观主。 “师兄,观主你做得够久了,将印章拿出来吧,念着大家师出同门,便给师兄留个全尸吧。” 掌律真人一步步往前走去,缓缓道:“痴心观在我治下,只会比师兄治理得更好,强十倍,百倍。” 观主挑起眉头,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抬起手。 头顶风雨忽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三章 牛狗都一样 武夫第六百五十三章牛狗都一样一场痴心观的同门之争,在顷刻间便要离开帷幕。 掌律真人作为观主师弟,单说天赋,甚至还要胜过观主,此刻起了杀心,独属于道门大真人的浩瀚气机瞬间升腾。 半边雨幕本就诡异悬停半空,在掌律真人往前走来的同时,观主这边的倾盆大雨也开始诡异停滞,刹那之间,便已经到马车之前。 观主脸色发白,感受着天地之间此刻不断弥漫的最正宗的道门气息,也有些心情沉重。 两人师出同门,天赋相差不多,境界差距也不算大,若是放在平日里,他自然对眼前这位同门师弟不是太在意,可如今,却不是平日里。 观主看着那边天幕,一道道玄妙气息缓慢而起,观主道袍飘摇。 掌律真人盯着眼前的观主,没有任何犹豫,头顶骤然出现一座古朴的古钟。 玄黄钟! 此物也是道门至宝之一,被掌律真人祭炼多年,早就和他心神一体,他曾凭借此物镇杀过一尊魔道巨擘。 此刻早早祭出此物,足以说明这位掌律真人对于这一战的重视程度。 哪怕观主已经重伤,他仍旧不敢小视,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其镇杀。 “这等道门至宝,你温养多年,不曾用来对外敌,反倒是用在我身上,你还真是贫道的好师弟。” 观主冷哼一声,还未多说什么,那玄黄钟便骤然一声巨响,一道涟漪荡开,雨幕在此刻瞬间破碎,无数的雨珠仿佛被什么击碎了一般,瞬间被碾平。 宛如一片湖面,在半空展开。 观主脸色一暗。 到了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好像是有些小看自己这位师弟了,他藏拙多年,将自己的真实实力隐藏得很深。 掌律真人全力催动玄黄钟,卷着无数雨水,朝着观主压了过来。 此刻的观主,宛如狂风巨浪里的一叶扁舟,面对如此大的风浪,随时都有可能被掀翻。 观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师兄,放弃吧。你我同门一场,留些体面比什么都重要。” 掌律真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观主默不作声,腰间系着的那枚印章瞬间朝着天空飞去,撞向那裹挟着天地大势的玄黄钟。 看着那枚小巧印章,掌律真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作为痴心观的掌律真人,他哪里能不知道,这便是观主的印信? 他所求的,不就是这枚看似寻常的印章吗? 掌律真人霎那间有些失神,在此刻他甚至都想起自己登上观主之位的场景了。 印章冲上天空,和那玄黄钟骤然一撞。 一道涟漪瞬间波及开去,雨幕在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 观主身形骤然消散,再次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到了掌律真人身前不远处,他指间溢出一抹璀璨的光彩,弥漫而上整座高空。 云海里雷声阵阵。 一道金色的粗壮雷电瞬间落下人间! 这便是道门杀力最强的雷法。 云间月在年轻一代里十分擅长雷法,这道法门可谓是驾轻就熟,作为如今的道门领袖,观主自然更擅长此法,再加上他如今的境界,运转这门道法,只怕会是当世第一人! 尤其今日还是大雨天气。 感受到咆哮着而来的那道恐怖雷电,掌律真人皱起眉头,不敢大意,很快便召回玄黄钟,用来悬停在自己头顶。
雷电落下,磅礴威压压得风雨乱散,掌律真人的一身道袍也是飘了起来。 那头在不远处的青牛忽然怪叫一声,再也不愿意待在原地,而是朝着远处跑去。 就在他前脚离开原地,后脚天幕之上,云海翻腾,无数道粗壮如婴儿手臂的雷电降落人间,形成一片浩瀚雷池。 这道门第一人构建出来的雷池,威势之大,实在让人骇然! 掌律真人大袖里钻出无数道绚烂彩光撞向那些从天而降的恐怖雷电,一时间无数道气机在雨幕里碰撞。 雷声和气机碰撞的响声不断交织,整座天地都不断震动起来。 观主脸色发白,骤然喷出一道鲜血。 伤势太重,即便他此刻强行将施展出雷法,也不能长久。 但对面的掌律真人既然是从一开始就想着要将自己打杀,那便注定不会留手,自己越是退让,便会死得越快。 所以在一开始便以雷法应对。 看了那边困在雷池里的掌律真人,观主没有犹豫,收起印章,整个人便消失在了雨幕中。 片刻后,雷声消散,雷电也再也看不到。 掌律真人飘然来到马车旁,看着远处,皱起眉头,“滚过来。” 那本就没有跑出多远的青牛赶紧跑了过来,一脸谄媚道:“真人,有什么事情?” 掌律真人平静道:“赶紧闻闻他去哪儿了。” 青牛一脸委屈,“真人,我是一头牛,又不是狗……” 掌律真人没说话,只是看了青牛一眼。 “嗨,真人说笑了,真人觉得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别说是狗,就算是蛆也没问题。” 青牛努力抽动着鼻子,片刻后,看向东方,笑道:“真人,找到了。” …… …… 观主出现在一片湖畔,看了一眼水里的倒影,又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落到湖面,好像是一朵朵血梅,很快被晕染开来,瞬间吸引了一群游鱼。 这种道门大真人的精血,在天地万物眼里,都是好东西。 观主擦了擦嘴角,还没来得及休息,远处便又出现了一道身影。 掌律真人骑着青牛,出现在这里。 观主皱了皱眉头,没有任何犹豫,只是丢出一张符箓,然后整个人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另外那张符箓则是化作一道身影,便是另外一个观主。 朝着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掌律真人看着眼前的两道人影,沉默不语。 青牛认真的闻了闻,然后很是得意的开口道:“真人,前面那个是假的,后面才是真的。” 掌律真人却摇了摇头,“他从来都精于算计,怎么会在同样的事情上出两次错。” 青牛有些不满说道:“真人,我这鼻子可比狗还灵。” 掌律真人漠然道:“那也只是畜生。” —— 最近这段剧情真的很难写,所以很卡,我在尽快调整,希望尽快能多更起来,抱歉抱歉。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四章 出海 掌律真人既然打定主意要将观主拦在痴心观之前,便不会让他跑掉。 为此他做了十分充足的准备。 一挥袖,无数的符箓从掌律真人的衣袖里涌了出来,朝着四周各处而去,化作一道道流光,更像是一只只黑夜里的萤火虫。 青牛有些不满,“真人,你这有我的鼻子好使吗?” 掌律真人没有理会他,只是很快便带着他离开了这里,在两刻钟之后,出现在了一条溪流前。 观主正站在远处的溪流边,低头捡起一片随着溪流流淌而下的树叶。 看到掌律真人之后,观主一挥袖,打碎一道藏在自己眼前某处的流光,让它坠落溪流里,这才有些感慨说道:“师弟真的准备的如此充分,有心了。” 掌律真人没说话,只是摊开手掌,玄黄钟出现在掌心不停的流转,散发出玄妙的气息。 随着掌律真人的掌心一抖,玄黄钟直接朝着天幕飞去,悬在两人之间,迅速散发出一道道玄妙的气息朝着四野而去,将两人笼罩了起来。 “师兄,如今只怕你不管如何都跑不掉了。” 掌律真人看着眼前脸色发白的观主,心里总算是安稳不少,有玄黄钟将此地困起来,想来依着观主如今这个状态,不管如何都没办法逃出去。 观主说道:“师弟,好似你很确定今天能在这里杀了我。” 掌律真人眯起眼,“师兄,真没必要再说这些废话了。” 观主哦了一声,没有再多说,只是随手丢下手中的那片树叶。 树叶落到溪流里的瞬间,掌律真人眼前忽然便没了颜色,眼前的色彩在刹那之间消散,他在顷刻间,便仿佛置身于一片灰白的世界之中。 观主一挥袖,溪水涌起,宛如泼墨。 掌律真人神情微微有些复杂,痴心观的那些道门典籍,作为掌律真人的他也是可以随便翻阅,这些年他没有一日懈怠,不知道在那上面花了多少功夫,看了多少的典籍,却好似从来没有看到过眼前的这一门典籍。 想到这里,掌律真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心情更是沉重。 既然在藏经阁里没有这样的道法陈列,那么便说明这门道法是当初师父传下的,只在观主一人身上。 同样是亲传弟子,为何这道法只有观主才有? 掌律真人想到此处,心中愤怒不已。 数道光华骤然从他身躯里涌出,身后一片灰白在此刻缓慢回归彩色,掌律真人满目杀意,浑身都是杀机。 “师兄,只怕你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落到我手上吧!” 掌律真人不断催动道法,将自己此生所学都尽数展现出来,整座溪流边狂风大作,无数落叶被那些恐怖的气息卷起,到了半空却没能坚持多久,便被粉碎。 观主一身道袍上在刹那间便多出了无数道缺口,他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来。 那门道法虽说极为玄妙,但他目前的状态却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一道道黑白相交的铁索化作一条条巨蟒出现在这片黑白世界里,不断朝着前面撞去,只是顷刻间便将掌律真人淹没。
掌律真人一只手按住一条巨蟒头颅,掌心溢出最纯正的道门气息将其压制,片刻便将其粉碎。 之后掌律真人连续拍碎数条巨蟒头颅。 观主则是漠然看着眼前的黑白世界,在这世界里,他拥有绝对的主宰权,放在往日,大部分修士在这里,都会被他随意打杀,但如今却不行。 掌律真人的境界太高了些。 “师弟,你心中有业障,如此下去,只怕会伤人伤己。” 观主身形朝身后飘去,却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前停下,身后道袍和一处空间相触,浮现起点点涟漪。 观主伸手推了推,掌心的气机和那片涟漪相交,瞬间便被吞噬。33 观主脸色难看,丢出掌心的印章,撞向那玄黄钟。 在此刻,掌律真人也尽数将那些巨蟒打杀,看向这边。 玄黄钟虽说在品阶上不及那枚印章,但掌律真人此刻要比观主强大太多太多,有他操控玄黄钟,观主很难有所作为。 “师兄你便是我的业障,只要师兄今日身死,师弟的心结便自然消散。” 掌律真人骤然运转玄黄钟撞开那枚印章,整片黑白世界也在此刻消散。 观主吐出一口鲜血。 正要收回印章的观主瞬间被一道磅礴气机击中胸口,之后更是直接断了他和那枚印章的联系。 掌律真人牵引玄黄钟制住那枚印章。 今日杀观主是一件大事,但更大的事情便是夺得此物。 掌律真人看着眼前的印章,眼中满是热切的情绪。 他调动体内气机,将那枚印章牵引到自己身前,然后疯狂在指间溢出无数道光彩,将其层层包裹。 彻底切断那印章和观主的联系。 接下来他只需要将此物炼化,便能彻底拥有此物。 有了这枚印章,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顺成为下一任观主了。 “真人……回回神,他跑了……” 青牛的声音忽然响起,有些焦急的提醒。 掌律真人回过神来,看着观主原来所处的位置,那个地方已经只剩下一件道袍。 掌律真人平静道:“他跑不掉的。” …… …… 观主离开青山州,前往瀛洲。 大梁九州之地,瀛洲一直被认为最有仙气,早些年流传的仙人降世,便在此地。 瀛洲之北,有一片海,海之宽,不知有多大,历代都有传言,世上仙人,便在瀛洲外的海外仙山。 因此也有无数人出海访仙。 只是出海之后,大船也好,还是小舟也罢,便几乎没有归来的。 长此以往便有传言,海外仙人不愿被世俗打扰,因此每逢出海的百姓,皆会遭遇风浪死于海上。 到了如今,敢于出海访仙的人已经没了多少,所以当一个狼狈的中年道人要了一条船出海的时候,船夫便像看鬼一样看着他。 观主默不作声,他深知无法回到痴心观,如今唯一的生机,便在海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五章 从此天要变 武夫第六百五十五章从此天要变瀛洲作为大梁九州之一,其实它的全称应该是瀛洲州,因为拗口的原因,所以世人都称之为瀛洲。 瀛洲外的那片海则是被人称为仙海,世人对那片海知道得很少,但像是观主这样的强者才知晓,其实海外不见得有什么所谓仙人,但确实因为某种原因,导致海上的风浪很大,那些恐怖的风浪有着撕裂忘忧强者的能力,所以那些寻常的船只,来到海上,遇到这些风浪,便没有任何抗衡的能力。 没有人知道那些风浪来自什么地方,也没有人知道是什么造就的那些风浪,但修士们都知道,那是极为恐怖的东西。 没有任何人能够越过那些风浪,看看是不是在风浪之后真的有仙人居住着的仙岛。 过去同样有很多修士出海寻仙,但也遇到了这样的风浪,然后便都死在了那片海上。 返回痴心观的路上一定被掌律真人设下了层层阻碍,而整座天下,他不管去往何处,都没法彻底摆脱自己的师弟,所以观主最后选择来到瀛洲,登船出海。 站在船上,催动小船朝着北方的未知海域而去,观主的心情也很沉重。 出海或许能躲过掌律真人的追杀,但在深海未知处的那些风浪,就连观主也不见得能够躲过。 这本就是两杯毒药,只看观主如何选择罢了。 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观主苍白的脸上情绪很是复杂。 远处微微起了些浪花,让观主脚下的小船荡了起来,观主站在船头,一个站立不稳,便踉跄跪倒,吐出一大口鲜血。 像是他这样的修士,自然不会是因为小船颠簸而站立不稳,而是因为之前和掌律真人的前后两战留下的伤势。 抹了一把嘴角,看着掌心里的鲜血,观主苦涩一笑,从修道以来,他便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他从入观中便是观主亲传弟子,之后成为观主之后,更是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被人敬仰尊敬,哪里会有如今这般狼狈。 伸手放入海里,任由海水将鲜血冲刷,观主的思维渐渐有些发散。 前面已经有了一股特别的气息,很是古怪,他作为忘忧尽头的道门大真人,也很难感受清楚那气息到底是什么。 好似是一道无尽的深渊,随时都有可能将眼前的自己吞噬进去。33 观主生出些惧意。 正准备转身的时候,却发现船身上已经多出些许寒霜,再一看海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海面已经开始结冰。 观主转过头来,果然在海面上看到一道人影。 正是掌律真人。 他追到了这里。 观主皱起眉头。 掌律真人面无表情,只是一挥袖,云海里便有无尽的雷光在闪烁,一片雷池已经开始在观主头顶成型。 雷法并非什么秘术,道门修士几乎都有研习,只会有高低之分。 掌律真人会这门道法,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掌律真人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挥袖,一道道粗壮的天雷便就此落下。 被冰封的小船无法前行,观主皱起眉头,用力在船上一点,震碎船身上的冰霜,同样也破开周遭的冰块。 只是此刻天雷已经落下。 无数道天雷,在顷刻间朝着观主落下。 海面瞬间沸腾起来,有无数个地方在这里炸开,宛如一片炼狱。 观主挥袖拦下一道天雷,但同时被数道天雷击中身躯,在刹那之间便受了极重的伤势。 看到这一幕,掌律真人大笑起来,“师兄,你只有去死了!” 他的笑声很是畅快,这是多年夙愿得逞的畅快。 观主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不断被无数的雷电击中,不断地受伤,他的身躯在此刻,已经满目疮痍。 他遭受了此生最大的危机。 “噗!” 一口鲜血从观主嘴里喷出。 一道天雷直接击穿了观主的身躯。 这位道门领袖,生机正在不断地流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去。 掌律真人眼里满是快意,看着在雷池里几乎下一刻便要身死的观主,很是高兴。 只是下一刻,观主掌心忽然绽放出一道璀璨的光华,击向海面,惊起万丈波涛,借此拦下这些不断落下的雷电。 观主趁机离开雷池,朝着深海处而去。 掌律真人却不屑地笑了笑,依着观主如今这个速度,根本没有机会逃出生天。 他大袖一卷,身后海水瞬间卷起数十丈,朝着前面推了过去。
观主虽说在竭力朝着前面而去,身后的海浪却离着他越来越近。 掌律真人站在海浪之上,像是一尊俯视天地的神祇。 而观主便是他的猎物。 下一刻,海浪到了观主身后,然后直接将其淹没。 掌律真人双手上抬,那些狂暴的雷电尽数下坠,将方圆数十里直接轰得海水翻腾。 在这一片雷池之中,漫说是人,即便是游鱼只怕都没有半点生机。 只是片刻之后,这里便浮起无数碎鱼,海面瞬间殷红一片。 掌律真人注视着这四周,想要找到观主的尸体。 那是他最大的心结,即便此刻已经可以确定他是百分百死在此处,但没有看到尸体,他仍旧不放心。 就在掌律真人低头找寻观主尸体的时候,远处的海面上忽然起了一道巨浪。 一道恐怖的风浪在远处产生,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这边横推而来。 掌律真人感受到了那道恐怖的气息,沉默片刻,当即便朝着身后急速退去,同时祭出玄黄钟拦在自己身前,以阻风浪。 玄黄钟荡开涟漪,构建一道屏障,拦下那不断朝着这边压来得风浪。 掌律真人则是以极快的速度继续朝后而去,玄黄钟也在不断后退。 那道风浪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些,让掌律真人这样的道门大真人都选择了退去。 终于他退到了距离海岸不足数百里的地方,那道风浪也就此消散,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始终拦着。 悬停在海面上,掌律真人收回玄黄钟,看着远处,沉默了很久。 “你已经死了。” 很久之后,掌律真人拿出那枚观主印章,那已经被他炼化了许多。 “从此,我便是观主了。” 掌律真人身形消散。 消失在海上。 就在这位掌律真人消失之后不久,有两道身影出现在了海上。 那是世间的两位帝王,一南一北。 妖帝看着掌律真人消失的那个地方,笑道:“那个道士是个小人,他活着不见得会比痴心观主活着更好。” 观主虽说和大梁对立,但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也还算是真人。 大梁皇帝鬓发被海风吹动,听着妖帝说话,他平淡道:“小人是最不可怕的,因为他们只会想着自己,所以往往便会做出很多错误的决定,而这些错误的决定在他们看来,却没错,所以没有任何可以担心的。” 妖帝感慨道:“的确,如果真要挑一个做对手的话,你选他自然更好。” 大梁皇帝笑着点头。 妖帝看着大梁皇帝,轻声道:“真的有些佩服你,在这样的局面下,还能将后事处理得如此好,可惜的是,朕杀了你之后,要不了多久便会兴兵南下。” 大梁朝这些年的强盛早就让妖族也觉得可怕,最好的选择便是将这座王朝覆灭,至于是否能彻底统治人族,那是之后的事情。 大梁皇帝吐出一口浊气,微笑道:“哪里有这么容易?” 妖帝看着大梁皇帝,没有多说。 他这一生,经历过很多事情,最亲近的人也杀过,可以说没有一个朋友,但他却很想跟眼前这位大梁皇帝做朋友。 两人惺惺相惜,可惜却站在了一条河的两边。 “陪你聊了这般久,但总归是要打一场的,地方你选好了吗?” 妖帝看着大梁皇帝,两人在漠北相遇之后,其实并没有立即开始动手,妖帝很清楚大梁皇帝受的伤不会那般快就好转,所以一点都不着急。 大梁皇帝说道:“还是漠北吧,总放不下那个地方。” 漠北三万里,代表着人族历史的耻辱。 妖帝说道:“朕知道你们那边的帝王死后会有庙号,你现在还活着,若是死了,会想让后人给你一个什么庙号?” 大梁皇帝看着妖帝,摇头道:“朕不会死,所以这种身后事,没有想过。” 妖帝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骤然消散。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海面,笑了笑,庙号之说,其实很久之前他想过,后人会用什么样的庙号来概括他的一生。 但想来想去,却没有个答案。 他这一生,实在是太复杂了些。 摇了摇头,大梁皇帝不再多想,身形消散,再次赶赴漠北。 一场双帝之战,即将拉开帷幕。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六章 观中变故 武夫第六百五十六章观中变故昨夜有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水,以至于到了清晨时分,整座痴心观便好似洗过一般,连带着天边那一缕朝霞都比往日更好看不少。 痴心观的朝霞本就是天下一绝,如今更是如此。 一袭暗红色道袍的年轻道士站在断崖上,看着那片朝霞,沉默了很久,身旁的清冷女子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站着。 光是两人这么一站着,那气态只怕天下便没有什么年轻修士能够比肩。 不过倒也不奇怪,谁叫这两位在外的名号都是道门双壁。 身穿暗红色道袍的云间月忽然说道:“观主还未归山。” 神都一战,已经过去数日,云间月当时有所感悟,所以在神都停留了些时间,才选择离开神都返回痴心观,但观主却是比他走得更早,按理说即便观主受伤,他也该比云间月更早地返回痴心观才是。 可事实上,并没有。 叶之华轻声道:“观中已有长辈下山去寻了,想来世上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找观主的麻烦。” 观主虽然重伤,但毕竟是忘忧尽头的道门大真人,一身修为仍在,寻常的忘忧修士只怕不能对他做些什么,而有资格对观主造成威胁的修士,想要做些什么,都要想想痴心观这座庞然大物到底是不是惹得起的。 云间月担忧道:“总觉得有些麻烦。” 叶之华一点便透,问道:“大梁会在暗中袭杀观主?是那位始终没有露面的书院院长?” 大梁的强者不多,顶尖强者更少,神都一战,她虽然没能亲至那边,但略有耳闻,知晓一些内幕,大梁朝有能力对观主造成威胁的,除去那位皇帝陛下之外,便已经不多,镇守使这位武夫早就在北境坐镇,不会轻易离开,如此人选也就只剩下了书院院长。 云间月摇头道:“到底是读书人,理应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况且大梁朝此刻自顾不暇,只怕做不了什么事情。” 叶之华思索片刻,说道:“掌律真人离山了。” 云间月神情沉重起来,“观主之前有令,掌律真人无故不得离山。” “如今山中长辈离山去寻观主,掌律真人是观主的同门师弟,关系紧密,此刻担心去寻观主,虽说有违观主之意,但也说得过去。” 叶之华淡然开口,虽然是这样说,但她却不认为事情是这样。 云间月说道:“观主和掌律真人一向不和。” 叶之华默不作声。 云间月挑了挑眉头,那些长辈之间的旧事,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的确也不是他们这些晚辈弟子可以随便议论的。 云间月张了张口,刚要说话,一道悠长的钟声响起,整座痴心观可闻。 叶之华诧异道:“观主回山了?” 云间月却摇了摇头,“恐怕不是。” 观中的钟声响起,从来都是有大事发生,若只是观主归山,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定有大事发生。 云间月化作一道流光赶往祖师大殿。 …… …… 祖师大殿前,赶来的痴心观弟子越来越多,那些不曾下山,不曾闭关的山上弟子,没有一人缺席。 甚至后山那些没有闭死关的观中长辈,此刻也都到了祖师大殿前,其中有几位二代师长,甚至已经到了忘忧尽头,至于忘忧境的修士,更是多达五六人。 这还是没有闭死关的观中修士,若是加上那些闭了死关的修士,痴心观的强大修士,只怕远不止这么点。 这便是痴心观的底蕴,也是为什么痴心观能成为道门领袖的依仗。 云间月来到众多弟子之间,自然便站到了最前面,他在这一代里虽然不是大师兄,但从各方面来看,也的确没有比他更适合站到最前面的人选。 叶之华安静地站在他的身旁。 祖师大殿前,许久不曾在众人面前露面的掌律真人出现在了这里,这位从来都是痴心观二把手的道门大真人满脸漠然。 看到众人齐聚在此之后,掌律真人这才缓缓开口道:“观主已于昨日仙逝。” 不说话则已,掌律真人这一开口,便震惊了所有在场的观中弟子,无数道嘈杂的声音轰地一声炸开,宛如在平静的湖面丢下一块巨大的石头,惊起了千层浪。
“掌律师叔?你说的可是真的?!” “掌律真人,这消息如何得知的?” “掌律……” 一时间祖师大殿之前,便起了数道声音,大多都是质疑之声,痴心观的弟子们根本不相信这个消息。 在他们看来,自家观主修为通天,根本不可能被人所害。 况且整座天下,也没有几人有这个能力。33 掌律真人并不废话,一枚印章瞬间便从他身前浮起,悬停在众人眼前。 “那是……观主印信?!” 观中弟子看着那枚印章,顿时都瞪大了眼睛。 身为观中弟子,他们自然知晓那是历代观主才能持有的东西,那东西绝无仿造的可能,因为有着历代观主的气息在其中,如今那东西在掌律真人手中,自然便能说明很多东西。 观主已将观主之位传给了他的这位师弟,如今的掌律真人了? 观中弟子震惊不已,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 主要是此事没有一点征兆,让所有人都没有准备。 云间月看了一眼叶之华,后者眼中也闪过一抹疑惑。 “敢问掌律,观主是因何亡故?” “对,我们得知观主前往神都,那是否被大梁所害?!” 观中弟子接受了这个消息之后,便马上愤怒起来,痴心观在方外也是一等一的大宗门,从来没有被如此欺辱过,如今他们的观主若是死在了神都,那么对他们来说,便是最大的耻辱。 掌律真人平静道:“观主师兄的死因,暂时不能告知诸位,但师兄在仙逝之前已将观主之位传于我,从此由我负责观中大小事务。” “掌律之位,我尚需思量,暂时空悬,诸位还需勤勉修行,勿要堕了观中威名,也勿让师兄九泉之下不得安生。” “劳烦几位师叔跟我来,有些事情还需和诸位师叔商议。” 掌律真人没有回答弟子们的问题,而是看向人群里的云间月,平静道:“云间月,师兄对你期许之深,你应该知晓。” 这句话一说,弟子们都看向这位道门双壁之一,其实早在许久之前,大概所有的观中弟子都知晓,观主对云间月的期望很大,他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观主的。 只是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 云间月认真道:“弟子当好好修行,不负观主和掌律期望。” 听到掌律这个称呼,掌律真人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看了云间月一眼,走进了祖师大殿里。 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些观中长辈也跟着走了进去。 云间月则是转身离开,和叶之华一起。 …… …… “掌律表现得有些反常,却又没那么反常。” 走在山道上,云间月想了想之前掌律真人的表现,说道:“掌律平日和观主不合,刚才没有表现出悲伤之意,倒也不奇怪,但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 叶之华说道:“是有大问题,观主不管是否死于大梁之手,掌律也应当往那边推才是。” 云间月点点头,认真道:“是的,可掌律却是遮遮掩掩,里面必有隐情。” “应当去神都一趟。” 叶之华看向云间月。 云间月摇摇头,“神都此刻也很乱,况且……我要破境了。” 叶之华瞪大眼睛,这样的表情也是很少能在她的脸上出现。 同为道门双壁,叶之华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境界一直比云间月更高,但随着时间推移,云间月早已经后来居上。 可即便如此,叶之华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师弟如今已经便要踏足忘忧境了。 这实在是太快了些。 痴心观的历史里,也恐怕没有这么快就能走到忘忧境的修士。 论破境速度,云间月只怕是这痴心观乃至……整座道门千年以来的第一人。 “我破境之后……大概他也要破境了。” 云间月意味深长说道:“还不见得会比他更早。” —— 今天还有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七章 人这个字 武夫第六百五十七章人这个字听着这话,叶之华神情有些复杂。 云间月看着自己师姐,认真道:“不要试图去杀他。” 被看破心思的叶之华有些不解,“过些年,他又是下一个大梁皇帝,为道门计,也该杀他。” 大梁皇帝这样的人,出现一次便已经极为可怕,方外不会想这样的人再出现一次。 云间月说道:“若是我们足够强大,这样的人出来也没什么可怕的。” 叶之华看着云间月的眼睛说道:“可你真的能比他更强吗?” 云间月这样的道门天才,天下没有多少同代人能和他比肩,但陈朝一定是一个。 云间月笑道:“大道如此长,什么事情都说不准,不过我真不想以这样的手段来结束和他之间的较量,师姐信我一次便好。” 叶之华默不作声。 云间月走了几步,去牵起叶之华的手,轻声道:“况且观里的事情,只怕他会知道些什么消息,我破境之后会去见一见他。” 叶之华还是没说话。 “师姐。” 云间月温声开口,“我们在这世间,除去修道之外,还有许多东西应该是要记住的,人字不难写,不过一撇一捺。” 云间月伸手在叶之华的掌心写下一个人字。 叶之华看着云间月,说道:“你想的这般多,修道如何能静心?” 云间月说道:“为何不能静心?” 叶之华沉默。 “剑宗宗主那一剑,大概想的便是要越过这尘世,练成出尘一剑,只是人还在尘世里,剑怎么能出尘呢?无牵无挂的剑没有落处,自然也就不成,所以那位剑宗宗主最后的一剑,到了最后,也不过只成了九分,也只能是九分。” 云间月笑道:“所以修道圆满,绝不是超脱一切,而是心中要有坚持,再看度过苦海得放在一切才能到彼岸这种做法,只怕是我们这些后人的误解,千年之前的前辈,大概不是这般的。” 叶之华问道:“若是这般,为何这千年来,所有修士都是这般来的?” 云间月说道:“那又如何解释这千年来,大家走到忘忧尽头,便无法前行,只能止步原地?” “千年之前有踏足忘忧之上的修士?” 叶之华声音变得有些冷。 云间月说道:“不知道,但至少那位皇帝陛下应该是跨出了半步,要不然如何能接下那一剑?” “剑宗宗主那一剑虽说到了最后也只有九分,但就九分剑,的确已经是当世最顶尖了,大梁皇帝想要接下来,便一定要有越过忘忧的境界,至少是半步,不然他不是死在这一剑下,也应该是重伤。” 云间月淡然笑道:“我此刻道心无比通透,忘忧不过就在一步而已。” 这一趟神都之行,观主本意便是要让云间月能再往前走一步,如今来看,的确得到了效果。 叶之华有些失落。 她已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弟越走越远了。 而且好像两人的所思所想,也渐渐不同了。 就此下去,或许两人迟早有一天会就此分道扬镳。
云间月转头看向叶之华,说道:“师姐,我闭关之时,观中事情,麻烦你多看看。” 叶之华点点头,“知道了。” …… …… 漠北三万里发生了变故。 最开始发现变故的是北境长城上的镇守使,这位如今的北境大将军一直关注着漠北,毕竟此刻皇帝陛下就在其中。 所以他也最先发现漠北的变故。 最开始是一道起于漠北深处的巨大光柱,那道光柱至少距离北境城头有万里之遥,但还是被人清清楚楚地看到。 之后半日,那道光柱不断扩散,恐怖的气息不断的朝着四周散开,这让镇守使不得不下令让出城的那些斥候尽数撤回城中。 等到了夜晚,夜幕降临,那道绚烂光柱仍旧在眼前闪耀,无比璀璨,而且看距离,至少在这一夜里又往四周扩大了数千里。 距离北境长城,已经不足三千里。 镇守使站在城头上,神情变得极为复杂。 高悬来到这边,看着这位大将军,开门见山问道:“大将军,是陛下和妖帝的大战?” 镇守使点点头,感慨说道:“两位绝世帝君,如今是彻底放开手脚的一场厮杀,只怕全然没有再留半点力气了。” 高悬皱眉道:“忘忧尽头,有这般大的阵仗?” 镇守使笑道:“高悬,你对武道修行不上心,自然不知晓,天下的忘忧尽头,像是剑宗宗主,痴心观主以及鹿鸣寺里的那个老和尚可以归为一线,但是这位妖帝和咱们这位陛下,却都在一线之上,两人若是联手,只怕后面这三人,外加本将军和书院院长之流,都得死于两位陛下之手。” 高悬不解道:“这般恐怖?” 镇守使意味深长道:“就拿打仗来说,你指挥百万雄师,或许能在战场上占据绝对的优势,但若是对面有这么几位强者,一场大战的走势也有可能被改写。” 高悬苦笑道:“那岂不是说,末将现在就该苦修武道,有一天成为这样的修士,比什么兵法都要管用?” “话虽然是这般说,但你要知道,这世间无数修士,人族只出了陛下这么一个,妖族那边也只有妖帝一人,这和你苦修无关,你即便花此一生,也不见得会有这般成就。” 镇守使拍了拍高悬的肩膀,微笑道:“别想那么多,做你该做的便是。” 高悬思索片刻,问道:“那依着大将军来看,这场大战,会是陛下斩落妖帝头颅,还是妖帝会……斩了陛下……” “别问我,我虽说也早就走到了忘忧尽头,但距离陛下这般的人物还差的远,看不到也看不透。” 镇守使感慨一声,武道至高境界,也是他这样的武夫毕生的追求。 高悬轻声道:“若是陛下真赢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准备北伐了……” 镇守使没有搭话,只是自顾自说道:“只怕到了明早,漠北三万里便成了禁区,谁都没法再踏入半步,一旦踏入其中,便会立刻身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八章 漠北帝君在 武夫第六百五十八章漠北帝君在漠北三万里,恐怖的气息不断蔓延,一直不停,很快便覆盖了整座漠北。 斡难河畔。 妖族公主西陆站在河畔,看着前面不断蔓延的恐怖气息,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大祭司的脸上更是担忧之色无比浓郁。 之前整个妖族上下对这一场大战都抱着极大的期望,因为知晓大梁皇帝在来漠北之前曾经和人族的其他强者有过一战,已然重伤,如今正是除去他的最好时机,但谁都没有想到,真当到了两位帝王相遇的时候,那位大梁皇帝所迸发出来的强大战力,远超所有人想象。 “陛下这般境界,居然还要摆出如此大的阵仗,看起来是我们都小看了那位人族帝君,只怕他早就往前走了好几步。” 大祭司担忧不已。 西陆说道:“以漠北三万里为战场,恐怕就连父皇最开始也没有想过。” 妖帝功参造化,有如此威势不足为奇,但若无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也绝不会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如今整个漠北都变成了战场,只能说明一个道理,那就是对面的大梁皇帝展现出来的战力,让妖帝也需慎重对待。 大祭司轻声道:“陛下不容有失,一旦出什么事情,妖族只怕立马就会乱起来。” 西陆平静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到了此刻,谁都没办法进入漠北了,即便有再多后手也没用了,这场大战,只在父皇和那位人族君王之间了。” 天底下的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其实也简单,就像是现在,一切的谋划和布置都烟消云散,最后落在这两人之间而已。 大祭司叹气道:“但愿陛下能取胜吧。” 西陆没说话,只是飘然离开河畔。 感受着这位妖族公主遗留的气息,大祭司瞪大了眼睛,他分明在西陆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气息,那种气息只能说明一个道理。 那就是这位妖族公主已经踏入了忘忧境,成了一尊大妖…… 这般年轻的大妖啊。 大祭司不由得感慨,到底是陛下的血脉,这般强大倒也是情有可原。 …… …… 漠北深处,一片疮痍。 这座曾经埋葬过无数人族和妖族的平原,此刻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日子,牧草丰茂,一片绿野生机勃勃,但此刻整整数千里,都没有一点绿意,而是一片又一片的焦土。 各种散落的气机在这里肆掠,各种恐怖的气息在这里蔓延。 空气里弥漫着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野草的香气,而是两位君王身上溢出的恐怖气息,这些恐怖的气息覆盖整个漠北,形成了一座巨大的杀阵。 这并不是两位君王的有意为之,而是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在这样恐怖的气息之下,一切生灵想要靠近这两位君王都极为困难。 而随着两人的不断交手,那些恐怖的气息更是荡开,在更远处的地方形成诡异的纠缠,也就让整座漠北都成了禁地。 妖帝站在一座山峰之上,看了一眼眼前的平原,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一只巨大的靴子便从天而降,将妖帝连带着一整座山峰都彻底踏碎。 一座山峰,在刹那之间便变成了一道巨坑。 大梁皇帝的身影出现在巨坑之旁,他一身帝袍飘荡,看着有种莫名的气态。
下一刻,深坑里撞出一道身影,妖帝出现,重重一拳砸出,大梁皇帝手掌下移,拦下妖帝势大力沉的一拳,但同时朝后滑出数百丈,硬生生在地面拉出两条长长的痕迹。33 大梁皇帝的一身帝袍不断飘荡,猎猎作响,好似有一阵阵狂风正在不断吹拂他的帝袍。 妖帝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在前掠之时,势头变得越来越强,宛如一颗在地面横行的流星。 之后妖帝屈肘撞向大梁皇帝的额头,而大梁皇帝则以一拳砸向妖帝的小腹。 两人身躯同时摇晃,一道道恐怖的气息从两人身后荡开。 两位当世最强的强者,在这一瞬间的交手,两人都不分伯仲。 妖帝不断出手,作为妖族的君王,这位妖帝陛下的身体强度比起来当世所有的修士都要强大许多许多。 如果说世上还有一个可以在肉身上比肩的强者,大概就只有眼前的大梁皇帝了。 大梁皇帝一拳砸向妖帝头颅,后者则是不甘示弱,同样一拳砸出,两人不断出手,恐怖的气息不断环绕两人,不断地朝着四周散发出去。 当世最强的两人之战,光是举手投足之间,一般的忘忧强者只怕会在顷刻间便被他们散发出来的气息直接撕碎。 这一战,注定会比大梁皇帝战痴心观观主,会比大梁皇帝战剑宗宗主要更为壮阔。 恐怖的气息不断在这里交织。 妖帝后撤数十丈,在远处站定,看向眼前的大梁皇帝,神情复杂,“你往前走又走了一步。” 许久之前,两人第一次交手,两人都没有真正地生死一搏,但在那个时候,很显然大梁皇帝还没有现在这般强大,但在之后再见,大梁皇帝已经往前走了一步,那个时候便已经让妖帝十分意外了。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往前哪怕走一步都极为困难,但大梁皇帝到如今,又何止是一步而已。 只怕此刻他已经有半条腿跨过了忘忧这道门槛,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大梁皇帝微笑道:“有些奇遇,故而往前走了一步。” 妖帝默不作声。 这样的事情他没有想过,可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眼前的大梁皇帝几乎已经成了人族这千年以来的最强者。 “你也早就往前走了一步,想来妖域这些大妖想了那么多,全部都是白想了。” 妖族和人族都不见得那么简单,大梁皇帝要时刻警惕着方外,妖帝也要时刻警惕着那些想要夺他帝位的大妖。 妖帝说道:“如此也好,你我今日正好可以痛快一战。” 没有什么比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更好。 大梁皇帝轻声道:“朕或许今日会斩下你的头颅。” 听着这话,妖帝只是笑了笑。 “朕也许也能斩下你的头颅,陈澈,你死在朕的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大梁皇帝没说话,一身气势只是不断攀升,已经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妖帝也吐出一口妖气。 然后风起云涌。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九章 帝君之战(上) 半边天幕很快被妖气侵染,以至于肉眼去看,便好似在顷刻间便是夜幕降临。 那漆黑如墨的妖气覆压天空,弥漫四野,妖帝的身躯藏于那漆黑的妖气之中,似乎已经融为一体。 大梁皇帝身后的天空如常,这样一来,两边几乎便形成了对立,一黑一白,泾渭分明。 鬓发被吹乱的大梁皇帝,看着眼前那些磅礴无比的妖气,身上有雪白雾气缓慢溢出,从各个窍穴之中,宛如有一条条雪白真龙游离在他的身侧。 自古流传,人间帝王乃是上天之子,真龙之身,但实际上这所谓的上天之子不过只是历代皇帝加强统治的手段,哪里当得真? 不过此刻被真龙环绕的大梁皇帝,倒是俨然像是一位传说中的帝王。 随着大梁皇帝大袖一卷,那些真龙躯体开始暴涨,然后齐齐朝着那边妖帝而去,无数条真龙同时向前涌去,气象壮阔无比。 这是一场比和剑宗宗主大战更要壮阔的绝世之战。 雪白真龙的大嘴一张,猛然一吸,便有无数的妖气尽数涌入真龙的嘴里。 无数的真龙同时张口,那等异象之壮阔,难得一见。 好一幅龙吸水的绝世景象。 只是任由这些真龙吸入无数妖气,但那边半边天空却还是如同没有任何改变一般,依旧漆黑如墨,妖气好像无穷无尽,一点不会变少。 妖帝看着那些雪白真龙,微微蹙眉,终于开始出手。 他大袖一卷,无数妖气被他牵引而来,在他身侧形成一根根漆黑长矛。 妖帝抓过一根长矛,漆黑如墨的长矛在顷刻间变得有些诡异的光泽,然后其余所有的长矛的矛身之上,都多出了这些诡异的光泽。m. 妖帝丢出其中一根长矛,其余的长矛也纷纷掠走,在半空中掠出一条黑色的痕迹,朝着那些雪白真龙而去。 一时间,无数长矛朝着雪白真龙撞去,而那些雪白真龙的应对的也各不相同,有的张着自己的利爪开始和那些长矛缠斗,有的则是干脆从嘴里吐出一道雪白的火焰,朝着那些长矛燃烧而去。 有些真龙和黑色长矛势均力敌,也有的长矛占据上风,将雪白真龙龙鳞刺破许多,无数龙鳞坠落大地。 每一片龙鳞坠落到大地之上,便砸出了一道巨坑。 无数真龙和无数长矛,便是这两位绝世帝君的手段,两人同时驭使着无数的真龙和长矛,分心而战,这种本事虽说不见得有数柄本命飞剑的剑修更强,但剑修能驭使无数飞剑,是靠的日复一日的水磨功夫,温养飞剑,才有如此手段,可两位帝君只是一时兴起,便能分神驭使这般多东西,其中高下,不言而喻。 两位帝君仿佛都不着急,都是默默看着这边的长矛和真龙大战。 妖帝神情变得有些复杂,那些雪白真龙里的气息明显不属于忘忧境,也就说,眼前的大梁皇帝和他猜测的一样,早就往忘忧之上跨过了一步。 他已然可以说得上是这千年之内的人族历史第一人了。 若是换作妖族历史上的别的君王,只怕此刻便真要败在大梁皇帝的手里,可惜……他的对手却也可能是千年之中,最为惊才绝艳的妖族大帝。
妖帝气势磅礴,到了此刻,竟然又提升了许多。 大梁皇帝爽朗笑道:“果然,你也触碰到了那道门槛。” 妖帝神情自若,“陈澈,若是这世上唯有你在一直前行,岂不是也太无趣了些?” “自然,大道漫长,都该往前多走几步。” 大梁皇帝洒然笑道:“如此更好,如此才配得上今日你我一战。” 妖帝微微一笑,虽说如今的大梁皇帝展现出来的威势和境界,让他有些意外,也打乱了原本的想法,但妖帝并不觉得有些什么。 既来之则安之。 …… …… 此刻长矛和真龙的厮杀已经几乎快落下帷幕,地面早就出现了无数的深坑。 漠北早在两位绝世君王的大战下变得满目疮痍,此刻更甚。 就在最后一条真龙消散在天地之间的同时,那些长矛也在这个时候烟消云散。 无数白色的雾气在半空中漂浮,却不消散,而后才缓慢聚集到了一起,重新撞入大梁皇帝身躯。 大梁皇帝一怔,然后整个人往前踏过几步,留下几道雪白的虚影。 虚影层层叠加,最后竟然堆积而成一道巨大的法相,而且还在不断攀升,眨眼之间,便已经有数百丈。 宛如一尊绝世帝王立于天地之间。 俯瞰世人。 而在对面的妖帝,真身则是从漆黑如墨的妖气里超脱出来,身后的妖气也是在此刻汇聚,在顷刻间汇聚而成一道漆黑如墨的参天法相。 妖族大妖的惯用手段其实便是撑起一片天地,从而凝结一尊法相,但妖帝这样级别的强者,其实很少用这样的手段,实在是因为在整个世间,有资格妖帝用出这样手段的敌手实在是少的可怜。 而如今却也是不得不用。 漆黑如墨的妖族帝君立于天地,正好对上了那边雪白的大梁皇帝法相。 大梁皇帝爽朗笑道:“朕很想知道你的大妖真身到底是什么。” 妖帝则是微笑道:“陈澈,想要知道,便只能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只是让身后的巨大法相一步踏出。 漠北地面顿时出现一道数十丈的巨坑。 妖帝则是裹挟着妖气重重一拳砸出,恐怖的气息在顷刻间便撕开了周围的天地,在那些虚境里,无尽的电光正在闪烁。 那或许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气息。 两尊巨大法相开始各自施展手段,妖帝手中出现一条长达数十丈的巨矛,而大梁皇帝则是扯来一缕云气,形成一柄数十丈的巨大长剑。 两人的激烈交锋,不断让两人身侧的空间塌陷,就好像是一块琉璃,在此刻破开了好多道缺口。 妖帝看了一眼大梁皇帝,身形一动,来到大梁皇帝身前,伸出手,不去管那巨大法相,直接将大梁皇帝拖入了一片虚境之中。 两人进入了另外一片战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章 帝君之战(中) 天地之间,存在着一些虚境,这些空间在真实的世界之外,平日里无法被人发现,他们只会因为强者交手撕破真实的空间,才会出现。 虚境的存在一直无法被解释,这里几乎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间,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特别的气息。 妖帝将大梁皇帝拖入一片虚境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能看到这两位帝君的绝世一战。 实际上从一开始将战场选在漠北,再到后来将漠北都变成一座禁区,其实世人早就不知道这一战的最终结果了。 不过也有例外。 有个白衣少女,在大战开始之前,她便在瀛洲的海岸上看着那一片海,等到两位帝君回到漠北之后,她其实没有马上动身,而是在海岸旁待了很久之后,这才选择离开瀛洲,来到漠北之前的北境长城前。 之后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她越过北境长城,踏入了如今被世间修士都视为禁区的漠北,来到了斡难河畔。 沿着河水一直往上走,白衣少女在河边看到了妖族公主西陆。 西陆最开始并没有发现这个白衣少女,她只是关注着漠北的情况,但等到白衣少女走到她身侧不远的时候,她还是发现了这个白衣少女。 西陆在刹那之间一片瞳孔便变得雪白,浑身气息不断攀升。 只是白衣少女视若无睹,而是来到她身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盯着那一片雪白的瞳孔,有些诧异道:“你到底是个什么异种?” 西陆已经踏入忘忧境,按理来说,世间所有的年轻人都不可能这般容易的制住她,结果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白衣少女却很轻松地便按住了她的脑袋。 西陆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白衣少女看了几眼,皱起眉头,然后有些嫌弃地松开手,嘟囔道:“原来是这般。” 之后白衣少女自顾自踏过斡难河,背影逐渐消散,只是片刻之后,便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西陆心中惊骇,甚至有些不可思议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眶,想要证明自己这的确不是错觉。 可眼前白衣少女的身影不在,她也有些恍然。 …… …… 白衣少女来到漠北,看着那满目疮痍,想着那两个男人在这里生死厮杀,便觉得有些嫌弃和无趣。 她一个人在漠北缓行,最后选了一座难得的高峰,选了块石头,手指在上面画了几下,有石屑落下,然后又起了一阵风,一把石椅便出现在了这里。 白衣少女心满意足坐下,然后看着前面,反正也是无趣,不如就这么看看那两人的倾世一战。 而在前方的虚境里,大梁皇帝和妖帝的身影先后出现,他们各自撞碎一片空间,出现在了真实的世界里。 到了此刻,那两尊参天的巨大法相,也同时消散。 妖帝揉了揉脑袋,然后松开手,看向掌心,有一手鲜血。 在虚境里那一战,两人舍弃了许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以最为纯粹的体魄相撞,当时大梁皇帝一记手刀几乎削下了妖帝的脑袋,而妖帝也差点一拳打碎了大梁皇帝的心脏。 两人在最后,都不约而同地同时选择收手,而没有做这种以命换命的勾当。 只是如今这两位帝君身上的伤势却都不轻了。 妖帝吐出一口妖气,只是此刻那些漆黑的妖气里都带着殷红的颜色,至于大梁皇帝一身帝袍,也已经是破碎不堪。 妖帝看了大梁皇帝一眼,没有犹豫,直接便再次撞了上去。 大梁皇帝口鼻之间尽是雪白的雾气,在一刹那之间,甚至很难看清楚他的面容。 但他还是很快便迎了上去。 两位帝君的再次相撞,一道响声在天地之间骤然响起,是两人体外的恐怖的气机的率先相撞。 一道恐怖的气浪再次在两人身后不断荡开。 周遭的一切,都好像被刀切了一番,变得无比平整。 大梁皇帝一拳砸向妖帝的额头,妖帝额头瞬间青了一片,也瞬间仰了过去,大梁皇帝趁势一拳压下,妖帝则是拍在大梁皇帝的手腕上,让他这一拳最后擦着自己身躯而过去。33 与此同时,妖帝一掌落在大梁皇帝心口,掌心那漆黑如墨的妖气瞬间涌出,在刹那之间包裹大梁皇帝。
那些恐怖的妖气化作一缕一缕钻入大梁皇帝的无数窍穴之中,大梁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整个人也踉跄着朝着身后退了几步。 妖帝趁势扯出一柄妖刀,钉入大梁皇帝胸膛。 那柄漆黑如墨的妖刀是妖帝以自己的妖气所化,妖气浓郁,在钉入大梁皇帝胸膛的同时,妖气便就此荡开,开始在大梁皇帝的心口不断游走,侵入他的无数经脉之中,在片刻之间,便好似在他的体内种下了无数颗种子。 每一颗种子里都是最为纯粹的妖气,都是妖帝这毕生修为的体现。 之后妖帝松开刀柄,看了大梁皇帝一眼。 此刻大梁皇帝体内,无数的窍穴之中,妖气在瞬间绽放,开始破坏他的体内经脉,大梁皇帝的身躯里,则是在这个时候,有无数窍穴开始流淌黑血。 地面在顷刻间便被黑血沾染。 大梁皇帝的双眼之中,也有黑血流淌。 看着很是诡异。 妖帝很是平静,但嘴角却还是溢出了一抹鲜血。 这足以说明妖帝此刻的状态也不是很好。 不过此刻怎么来看,大梁皇帝的状态其实更为糟糕。 不过随着大梁皇帝吐出一口白雾,那些窍穴里的黑血尽数都化作了白雾,将大梁皇帝包裹。 大梁皇帝猛然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所有的白雾尽数吸入自己体内。 妖帝平静道:“看来你好像走出了一条新的路。” 大梁皇帝已经是这个世上在武道境界上走得最远的武夫,可即便如此能让他成为当世最强者之一,但还是会有一个最大的弊病。 那就是大梁皇帝不修道法。 可如今交手的过程中,妖帝已经看得清楚,知晓这位人族帝王已经不是寻常的武夫了。 其实人族的修士里,最让妖帝忌惮的,从来不是那些方外的,而是大梁皇帝这般的武夫。 他们通过不断地打熬体魄,有着和妖族最相近的体魄,如今又能运用道法的话,便只怕更为恐怖了。 “还好只有你一人走出了新路,若是世间武夫都这般,人族和妖族这么多年的局面,只怕就要改变了。” 妖帝叹了口气,作为当世顶尖的强者,他用不着担心这些事情,像是他这样的强者,自有自己的气魄,只是很可惜,他身上还有着作为妖帝的责任。 他肩上有着整个妖族这样的重担。 大梁皇帝笑道:“今后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妖帝没说话,只是一卷帝袍,那些天地之间的恐怖妖气原本洒落在漠北各处,但在此刻,尽数都涌入了妖帝身体之内。 妖帝的气息变得越发恐怖,那种翻腾血气,只怕是时隔数千里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这位妖族大帝在过去很长时间里,都是这个世上得当之无愧的第一强者,即便在得知大梁皇帝走出新路之后,也并不觉得有半点畏惧。 他身躯里的气息越发恐怖,仿佛有什么古老的气息正在苏醒,那种气息似乎是藏于妖帝血脉里的东西,来自无比久远的洪荒。 大梁皇帝也不由得皱起眉头,到了此刻,他也知道,只怕是在今日能看到妖帝的真身了。 他也有些好奇,想知道这位妖族大帝的真身到底是什么上古异种。 但他也很明白,一旦妖帝将自己的真身展露出来,那么这场大战,大概便回到了尾声。 到了真正的收官阶段。 两人的差距并不大,即便是陈澈走出了新路,但在面对妖帝这个世间最强者的时候,也并非成碾压的局势。 两人之间的胜负,不到最后,还不好说。 …… …… 随着妖帝体内的气息越来越恐怖,那无尽的妖气冲向天空,瞬间撕碎了一片云海,妖帝则是化作一道漆黑的妖气没入云海,不见身影。 大梁皇帝缓缓抬头,眸子里有些期待。 在此刻,的确可以抛下一切顾虑,只痛痛快快战一场。 —— 今天还有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一章 帝君之战(下) 一道道恐怖的气息从云海上洒落下来,一道道黑色的妖气,在世间倾泻。 一只通体燃烧着的异兽带着无尽的暗红色火焰出现在了云海上。 刹那间,云海被染红。 宛如有一片燃烧的云海在世间出现。 大梁皇帝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热。 那边的白衣少女在此刻都抬起了头,看着那边云海里的妖帝真身。 妖帝到底是一尊什么样的异兽,想来很多人都没有答案,妖族的血脉本就很难说得上纯洁,强大的大妖和其余强大的大妖交合,诞下的子嗣便会有父母双方的特征,而如此一代代下去,除去那些本身血脉便无比强大的异种不会选择和别族通婚之外,其余的妖族这般随着时间推移,真身早已经说不出来是什么种族。 这样的异种虽说在那些血脉纯粹的大妖看来会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实际上在这样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之后,这些异种集中了无数的优势,虽然血脉驳杂,但却更强大了。 此刻的妖帝真身,很难看出来是什么异种,只是通体燃烧着火焰,生着一颗狰狞的龙头,而却有着虎豹的身躯,但同样上覆鳞片,那些鳞片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可以确定的则是在火焰之下,呈现一种暗红色的光泽。 最为怪异的则是妖帝生着整整八条腿,每一条腿上都有着繁琐莫名的花纹,看着便感觉像是很久远的符号。 他像是一尊世间最恐怖的凶兽,此刻那双眸子里一片漠然,有着原始的兽性。 看着大梁皇帝,妖帝猛然发出一阵响彻天地的吼叫! “嗡……” 那是晦涩难懂的音节,只怕除去妖帝自己,没有别的人能够听明白里面蕴含着的意思。 只是随着妖帝这一声吼叫,一片片暗红色的火焰朝着大地落下。 天地之间,在此刻下了一场火雨! 覆盖整个漠北。 换句话说,大梁皇帝想要躲过这片火雨,便只能离开漠北,但此刻漠北交织着大梁皇帝的气机和妖帝的妖气,大梁皇帝一旦想要离开,便立刻会陷入更麻烦的境地之中。 不管如何,大梁皇帝此刻都不能退,而只能直面这片足以毁灭整个漠北的火雨。 大梁皇帝轻声道:“这是人族的疆域,就此毁去,朕也会很心痛。” 漠北三万里,虽说早就割让给了妖族,但收复这片疆域是每一任人族帝君都想要做的事情,尤其是大梁皇帝。 现如今虽说大梁皇帝没有办法将这片疆域收复,但他也不愿意漠北就此毁去。 因为迟早有一天,这里还会是人族的疆域。 于是一条条真龙从大梁皇帝的身躯里涌了出来,朝着四周散去,真龙的躯体不断拉长,从最开始的数十丈到之后的百丈,千丈…… 数千里,万里! 那一条条无比庞大的真龙不断拉长身躯,从两人大战中心开始不断蔓延到漠北的四处边境。 斡难河畔。 西陆看着那漠北天幕变成一片血红,然后便看到了那无尽的火雨,她在这里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那是自己的至亲血脉的气息,是自己那位父皇的气息。 感受到这种恐怖的气息,西陆的眉头却紧紧地蹙起,她知道这是父皇的气息,知道父皇展现出来的极为强大的气息,可就是这般,才让她更是担心,因为这意味着父皇遇到了一个极为难缠的对手,若不是如此,他才不会将自己所有的手段施展出来。 她自认为已经将大梁皇帝看得足够高,但从目前来看,其实不是,她还是小看了那位人族帝君。 她担心起来,第一次为自己那无敌的父皇担心起来。 …… …… 北境城头上,那些真龙的龙头距离城头,不过数十里,因此镇守使能够看得清清楚。 那些城头上的边军士卒也看到了。
他们看到了那些庞大的真龙用身躯将那场火雨竟然拦下,看到了真龙身躯在此刻被无数火焰灼烧,雪白的真龙龙身,在此刻变得漆黑,龙鳞翻飞。 “陛下!” 镇守使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颤抖。 随着镇守使开口,一众士卒也异口同声喊道:“陛下!” 他们此刻很清楚,那场恐怖的火雨是妖帝的手段,而那些雪白的真龙才是大梁皇帝的手段。 至于为何如此,自然是为了不让那场火雨将漠北毁去。 那块疆域虽说现在不属于人族,但没有一个士卒不想将那片疆域收回来。 城头上的士卒越来越多,那些在北境驻守多年,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们,此刻也都来到了这里。 身材雄壮的骑军主将李长岭眼角噙泪,忽然抱拳道:“大将军,末将愿率骑军深入漠北支援陛下!” 早在当时大梁皇帝第一次深入漠北的时候,便是李长岭带着骑军深入漠北迎回大梁皇帝。 在这些久经沙场的边军大将心里,在神都皇城里高坐的大梁皇帝只是他们的陛下,无法得到他们真正的敬重,而深入漠北过的大梁皇帝,才是他们心中的人族领袖。 “大将军,末将也愿往!” “大将军,末将愿往!” “大将军……” 城头上,那些将军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纷纷请战。 镇守使背对着这些战功赫赫的将军,平静道:“你们要知道,如今的漠北,没有任何人能说进去便能进去。” “你们带再多人,一旦进入漠北,便会被撕成碎片,没有任何生还的余地。” 镇守使深吸一口气,“所以你们都不能去。” 李长岭怒吼道:“大将军,那难道我们便要眼睁睁看着陛下一人苦战吗?!” “大梁不是陛下一个人的大梁,漠北也不是陛下一个人的漠北,我等身为大梁边军,本就该和陛下并肩而战!” 镇守使听着这话,转过头来,看着李长岭,看着在场的诸多将军,眼眸里的情绪很是复杂,很久之后,他只是叹了口气,说道:“这本就不是我们能参与的战斗,我们能做的,便是遵从陛下的旨意……若是陛下驾崩,我们……也要继续遵从陛下的意志,除此之外,我们做不了任何事情。” …… …… 无数的真龙扛下了那些本该落到漠北的火雨,大梁皇帝身处于火雨最中心,在那些最恐怖的火雨面前,大梁皇帝脚尖一点,掠向天空,宛如一颗拔地而起的流星朝着天幕撞去。 同时而起的,还有无尽的白雾。 妖帝也在此刻往下掠来。 两人之争,此刻便是一场天地之战。 片刻之后,两位绝世帝君相撞。 一道或许是这千年之中最为恐怖的气息在此刻骤然绽放,顷刻间便四散而去。 于是就连白衣少女都再也看不到眼前的景象。 她微微站起身,看向前方。 她的眸子里,有一抹不加掩饰的惊喜。 在这一刻,她很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两位当世最强大的男人,在此刻都彻底走出了忘忧境界,成了真正忘忧之上的存在。 这是这一千年里的头一次?! “不……应该还有一次。” 白衣女子喃喃自语。 有很多事情她并不清楚,因为她已经沉睡了很久很久。 但不管如何。 这一次,是实实在在发生在她眼前的事情。 哪怕很有可能马上他们两人之中,便会有一人与这个世间告别。 这也是足以记载在史册里的故事。 这是一场真正的惊世之战。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二章 送陛下一个太平世道 被火雨灼烧的无数雪白真龙长啸一声,也同时朝着火雨冲去。 一瞬间,整座漠北都是暗红色的火雨和雪白的真龙虚影,两者不断交汇撕扯,很快漠北上空就变成了一片红白交织的诡异景象。 只是再也看不到两位帝君的身影,只能看到两颗璀璨的流星不断相撞。 一红一白,在漠北各地不断相撞。 整座漠北在此刻都摇晃起来,就好像是发生了一场地动。 为数不多的山峰被两人撞碎,无数所在变得焦黑一片。 恐怖气息如同漠北流动的狂风,不断吹拂,覆盖整座漠北,要不是两人早就在漠北四处立下结界,只怕这场大战会波及到漠北之外,大梁朝有北境长城作为阻碍,可妖族却没有一座长城。 一旦波及开,只怕很快便会波及到斡难河。 那是妖族的圣地,即便是妖帝也不愿意看到斡难河被波及。 这场大战到了此刻,便再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手段,只有最纯粹的自身修为的碰撞,颇有一些返璞归真的意味。 …… …… 这样的景象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 天幕上的日月交替,不断变幻,漠北的景象却没变。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道暗红色的流星缓慢朝着远处落去,虽说看着缓慢,但实际上还是极快,只是在眨眼间,便远去千万里,不知道去了漠北何处。 天幕下的那片漠北,红白交织的景象却还是没变,依旧浮在漠北上空。 像是两条不同颜色的河流,不断在天上交织,不断的掺杂在一起,只是速度比起之前,的确要缓慢很多。 不过却是没有任何要消散的意味。 这些气息交织,只怕在未来数年都不会消散。 也就是说,未来数年之内,只怕漠北都会是一片禁区。 或许那些忘忧尽头的强者能够踏入其中,但一般的忘忧境强者,只怕一旦进入漠北,就会被这些恐怖的气息撕扯成碎片。 白衣少女站在山峰上,因为有她的存在,那些恐怖的气息没能落到她的身上,也没能落到那座山峰上。 她就这么看着前面,直到很久之后,才有一道身影渐渐浮现到她面前。 一身帝袍早就已经破碎不堪的大梁皇帝出现在天空里。 他如今的状态很是糟糕,浑身上下都有鲜血流淌,无数道伤口遍布在他身上的各处地方,看着就像是一个碎裂的瓷器,到处都是裂痕。 随时都有可能碎掉。 虽然在这一战中,大梁皇帝真正来到了忘忧之上,但面对的同样是妖帝这样踏入忘忧之上的强者。 白衣少女看着大梁皇帝,开口问道:“他已经重伤,你最多再付出一点代价便能彻底杀了他,为何不追?” 那一战,终究是大梁皇帝胜了。 这或许也是这千年以来的唯一一次人族强者战胜妖帝的事情。 不过这样的故事也注定不会被世人知晓。 “本来胜负就在五五之间,侥幸胜他已经不容易,真要杀他,朕不见得能做成,不过他重伤之后,养伤也要好多年,而且绝不敢离开漠北,目的已经达成了。” 大梁皇帝有些疲倦,妖帝不敢离开漠北,漠北也会在这些年里成为禁区,也就是说人族和妖族会再次迎来一段和平的岁月。 在这段时间里,漠北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妖族无法南下,人族也不会有任何可能北上。 “这是你留给他的时间?” 白衣少女讥笑道:“他如今还没踏足忘忧,你觉得他能在这几年里解决方外那些修士?” 大梁皇帝微笑道:“为何不能?朕早说过,他是朕的侄子,跟朕流着一样的血液。”
白衣少女淡然一笑,转移话题道:“我不关心这些,我只知道,从今天之后,你便要跟着我去做些事情了。” 那年她在棺椁里醒来,便在世上走了很多地方,见了些老朋友,发现没有人靠得上,于是便来到了神都,看到了大梁皇帝。 她很欣赏大梁皇帝,于是便想让他去跟着自己做些事情,但最开始并没能成功,直到后来某一天,她用白雾作为交换,然后便得到了大梁皇帝的承诺。 “朕应下的事情自然不会反悔。” 大梁皇帝深吸一口气,有些淡然道:“更何况朕对这事情都有了些兴趣。” 白衣少女有些满意地点点头,但随即皱起眉头,“你如今这个样子,也要养好几年。” 大梁皇帝默不作声。 白衣少女想了想,忽然伸出一只手,指尖从另外一只手的指尖抹过。 一颗血珠浮现而出,在白衣少女的指尖。 她从棺椁里醒来之后,便吃了一株仙药,仙药乃是这个世上最玄妙的药果,即便是在她那个时代,都是极好的东西,一旦现世是要引来无数修士抢夺的。 只要不是立即死亡,即便是再如何重伤垂死,也是能够立即复原的。 她吃了仙药之后,体内自然还有残存药力,如今她的鲜血,也是灵药。 “真麻烦。” 白衣少女屈指弹出那颗血珠。 大梁皇帝淡然抓住,然后迎下。 刹那之间,他浑身上下的伤口在此刻都开始愈合,那些身上细密的裂痕也渐渐淡化,这并非是真正的仙药,不能立即将他的伤势尽数清除,但至少能让他的状态好了不少。 换句话说,他会比妖帝更快的复原,如果在那个时候再找到妖帝,甚至可以轻易将其中斩杀。 大梁皇帝吐出一口污血,浑身上下舒坦不少。 白衣少女没有多说,只是淡然道:“走。” 两人很快离开漠北,到了一处平原,此处已经可以遥遥看到远处的北境长城。 大梁皇帝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眼中满是眷恋。 说到底,那些他想做的事情,还是没做完。 若是有可能,自然是自己去做会更好,但是世上的事情,从来都是如此,哪里有事事顺心的。 最后,大梁皇帝只是微微一笑,挥了挥衣袖。 只是刚要转身的时候,远处目光尽头忽然出现一袭黑衣。 一个年轻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 看着这个年轻僧人,大梁皇帝的眼里很是复杂。 他这一生,除去皇后娘娘之外,或许和他感情最为深厚的人,也就是那个常年穿着黑衣的和尚了。 眼前人好似不是当年人。 但好似也是故人。 年轻僧人在远处沉默了片刻,还是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他脚步很轻,但步步生莲。 两人很快相隔不过数十丈。 年轻僧人缓缓站立,看着眼前已经有了些白发的皇帝陛下,微笑道:“陛下。” 大梁皇帝也笑着,只是没急着开口。 “恭喜陛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年轻僧人感慨道:“从这里说起,陛下这一生,已经不输史册上的任何一位帝王了。” 大梁皇帝说道:“你知道朕所求并未如此。” 年轻僧人笑着点头,沉默片刻,轻声道:“曾经有人送了陛下一顶白帽子,小僧也想送陛下些东西。” 大梁皇帝问道:“何物?” 年轻僧人深吸一口气,平静道:“小僧想送陛下一个太平世道。”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三章 他如一场春雨 武夫第六百六十三章他如一场春雨太平世道。 这只有简单的四个字,但却重若千斤。 大梁历代先帝想着这四个字,更早的那些人间帝王想着这四个字,如今的大梁皇帝也想着这四个字。 但即便是离着这四个字最近的大梁皇帝,距离那样的世道,也还有一段距离。 但眼前这个年轻僧人却能这么平静地把这四个字说出来。 大梁皇帝看着他,眼里却没有什么怀疑,反倒是有些欣赏说道: 年轻僧人说道: 大梁皇帝张了张口,有些犹豫,好像有些什么话藏在嘴边,却在此刻说不出来。 眼前的年轻僧人到底是不是当初那个和他相交莫逆的黑衣僧人? 或许这真的只是一朵相似的花? 想了片刻,大梁皇帝摇摇头,不再纠结,眼前年轻僧人的身份到底是那个曾经的故人,还是一朵相似的花,甚至只是那个故人的精神传承都无所谓了。 此心是一处,何须千万语? 大梁皇帝不再说话,只是缓缓转身,朝着远处走去,背影寂寥,但依旧显得那般高大,宛如一座高山。 他从来都是大梁朝的山。 自从登基以来,他便已经是大梁朝最高的那座山,大梁朝有他在,上下百姓便显得无比心安。 但今日之后,山要藏于云后,不知何时才能拨开云雾再见了。 年轻僧人看着大梁皇帝的背影,双手合十,沉默许久之后,忽然朗声道: 大梁皇帝没有回头,只是身形在原地一怔,随即缓慢消散。 …… …… 痴心观观主身亡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方外理所应当地震动了一番,毕竟那可是道门的领袖,虽说痴心观那边没有公布死因,但是很多人想着当初神都接连发生的几场大战,也自然能推算到痴心观观主之死和大梁皇帝脱不了干系。 自从神都之战后,许多宗门早就派遣修士前往神都打听消息,如今也只是知晓一些零碎消息,知道那位大梁皇帝在接连大战痴心观观主和那位剑宗宗主之后,之后已经赶赴漠北。 再之后,人们知晓妖帝也去往了漠北。 除此之外,世间再也没有人知晓任何新的消息。 有不少修为境界不低的修士早就赶赴漠北边缘,想要探听些消息,可到了那边,即便已经过了十数日,也始终没能踏足那片区域。 人们知晓妖帝和大梁皇帝在漠北厮杀,但没有人知道那场大战什么时候会结束,甚至有可能已经结束,但是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 只有等。 最开始几日,人们还能等,可后来便渐渐按耐不住,有人赶赴剑宗,想要从那位剑宗宗主口中得到一些消息,但却只得到剑宗的闭门回应。 这座世间第一剑宗,在剑宗宗主返山之后,选择了封山。 什么时候再度开山,并不好说。 剑宗虽然比不上痴心观那样的地位,但也没人敢闯山,毕 竟除去剑宗宗主之外,这座剑宗里可还有无数的剑仙剑修,这帮人一旦发起疯来,只怕比痴心观还要难对付。 于是人们只好将希望寄托在痴心观的新任观主上任大典上,想要到痴心观去亲自打听些消息。 痴心观作为道门领袖,不可一日无主,新任观主自然要举行大典,以此昭告世间,从此道门领袖易主,所以即便痴心观上下还是有些哀意,但此刻也开始布置起来这大典了。 无
数观中弟子带着请柬赶往世间各处,去请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来到痴心观参加大典。 后山所在,如今已经换了一身崭新道袍的掌律真人坐在一棵老松下,看着远处云海,身前则是放着一壶茶。 茶水升起的白雾缓缓而起,然后消散。 不远处,青牛则是啃着一根雪白的萝卜,只是看着那样子,应当也不是寻常的萝卜,应当是某种灵药。 吃完那根萝卜,青牛才谄媚笑道: 掌律真人看了眼前青牛一眼,平淡道: 听着这话,青牛腹诽不已,你在这里说这些什么不安,这观主都坐上了,这不是些屁话? 青牛微微一笑, 掌律真人想着那日的巨浪,回味着那其中蕴含着的恐怖,这才微微点头, 青牛急忙点头,说道: 掌律真人点点头,但还是很快便皱眉道: 青牛笑道: 掌律真人斥道: 青牛又被骂了一句畜生,心中不悦,但还是很快咧嘴笑道: 掌律真人忽然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青牛,平静道: 青牛可怜兮兮道: 掌律真人不言不语。 …… …… 剑宗。 后山洞府。 脸色苍白的剑宗宗主站 在洞府边,感受着剑宗上下到处的剑意,沉默了很久,忽然道: 剑宗宗主的声音不大,但自然剑宗上下剑修都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很快便有剑修来到这边,恭敬道: 剑宗宗主神色复杂,眼里情绪更是不少, 挥手让那剑修离去,剑宗宗主这才缓缓转身,自嘲道: 剑宗宗主摇摇头,受了大梁皇帝点拨的他,此刻再去想郁希夷的那一番话,只觉得是金玉良言,甚至还觉得那个曾经画地为牢的年轻剑道天才有朝一日会走得很远,便起了惜才之心,原本想在闭关之前将自己毕生的剑道感悟传给郁希夷,可如今郁希夷不在山中,自然也就作罢。 「罢了,你的剑道不见得比我的差,说不定以 后能走出一条我辈剑修都没看到过的新路,我又何必纠结。」 说完这句话,剑宗宗主平静道: 说完这句话,剑宗宗主沉默片刻,又说道: …… …… 一道道剑宗宗主的声音传遍整座剑宗,这位宗主好似并没有对这座剑道第一宗门做出什么改变,但他本就身为天下剑修心中最高的那座山,他的言语,自然也会影响一些人。 这几乎是注定的事情。 剑宗或许在短时间里没有什么改变,但今日剑宗宗主的一番话,势必会像是一场润物无声的春雨,缓缓改变这座剑宗的风貌。 或许数年,或许十数年,或许百年。 但总归有一天,剑宗便会焕然一新。 这是一个故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结局,但一定是源自于那位大梁皇帝对剑宗宗主的一番点拨。 或许这般才能证明,大梁皇帝不只是大梁皇帝,而是真正的人间共主吧。 —— 五月写得不多,事情太多,身体也不好,实在是抱歉,也不多说了,六月就只做一件事。 还债。 把欠的章节都还起来。 另外应该这一章或是下一章就是这一卷的结束了,这本书前期就算是正式结束了。 第六百六十四章 雨过念雨时 神都这些日子细雨连绵不断,入夏之后,神都往年虽说也有些雨水,但今年实在是雨水比往年更多了些。 湿湿答答的街道让神都的百姓们很是烦躁,因此这段时间神都爆发了好几次不大不小的冲突,甚至有一次都几乎演化成了械斗,好在衙门的差役来得足够快,才避免了一场械斗的发生。 李四是衙门里的捕快,正好负责安乐坊这边的治安,这边叫做安乐坊,过去十几年里一直很是安宁,李四也因为负责此地的治安,少了许多的麻烦。 此刻李四按着刀柄,看着街口卖猪肉的张大,有些无奈,「张叔,你虽然是卖猪肉的,但平日里一向随和,怎么今日就因为柳叔让你别缺斤短两而要和柳叔拳脚相见?!」 张大是安乐坊的屠户,虽说是个屠夫,但实际上张大的脾气一直都不差,反倒是很随和,在这十几年里,根本没有和附近的邻居发生过什么冲突。 听着李四的话,张大有些怒道:「老子卖了这么多年猪肉了,从不曾缺斤短两,他老柳非得多这么一句嘴,这般阴阳怪气,不打作何?」 站在张大对面的柳营则是安乐坊里卖首饰的小贩,听着这话,不甘示弱道:「谁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说不定你这些年就一直缺斤短两!」 听着这话的张大拿起肉案上的杀猪刀就要朝着柳营砍去,好在李四眼疾手快,按住张大,将他手中的杀猪刀夺了过来,这才叹气道:「张叔,柳叔,都是几十年邻里了,早就是朋友了,平日里大家的为人谁还不清楚?这段时间大家心里都有些不满,我都知道,可是这等大事,哪里是我们这些市井小民能左右的?」 听到这里,张大眉头皱了皱,柳营却一下子哭了起来,「陛下……陛下这么好的人,咋就能这么走了……」 看到柳营哭了起来,围观的百姓们,也大多红了眼眶。 这些日子神都百姓们心绪不宁,其实都因为朝廷的官告,他们之间有许多不识字,但好在总归是有些人识字,不至于连这等官告的内容都不知道,上面内容也简单,只是说皇帝陛下北行,不知归期,因此国政要由太子处理。 这样的官告,在寻常人看来,那就是皇帝陛下驾崩的意思,加上前些日子神都的流言蜚语,让神都百姓们实在是不安。 「那些遭天杀的修士,他们怎么不死?非让咱们的陛下去死了?」 有人指着天幕骂道:「老天爷也不开眼,怎么总是让好人去死!」 张大也同时一屁股跌倒在地,颤颤巍巍地哭泣道:「没了陛下,我们可怎么办啊!」 十几年前,皇帝陛下带兵入神都,在史册和那些朝臣眼里,都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情,可对于百姓们来说,皇帝陛下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坐上的皇位,只要他姓陈,只要他一心为百姓做事,那他就是好的。 而这十几年里,大梁朝也肉眼可见的和之前不同了,百姓们活得更好了些,也更有骨气了些,哪里是之前能比的。 他们甚至还在想着更好的日子,可哪里想到,那位在他们心里神圣无比的陛下,就这样没了。 这怎么能让人不伤心? 这怎么能让人接受? 现在的大梁百姓,对谁坐在那张龙椅上不关心,他们只想着要他们的陛下回来。 …… …… 在皇帝陛下北行的第六日,神都便已经 召开了第一次朝会,当时文武百官沿着宫门走进皇城,看到那被工部努力修复,但仍旧有些破损的大梁皇城,也是感触良多。 那场朝会,年轻的太子殿下,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沉稳,有条不紊地处理了目前摆在 这座庞大王朝面前的几件棘手政事,而后更是极为谦逊地表示,要宰辅大人多担些担子,还有些朝中老臣,同样增强了不少话语权,至于那位已经被封为宁王的大皇子,也被太子殿下委以重任。 年轻的太子殿下好似对以后大梁只有他这一道声音这件事不是很感兴趣。 不过依着目前的局面来说,也的确如此,想要让大梁上下让他一言而决,他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威望。 他如今能做的,便是尽量维持现状。 只是还是有些有心人发现了些问题,那场朝会里,朝中许多大臣的角色都重要起来,可被大梁皇帝寄予厚望,如今的左卫指挥使陈朝,却不仅没有出现在朝会上,甚至都没有被提及名字。 这一下子会引发很多人的猜测,这位被大梁皇帝极度欣赏的年轻武官是不是就要从此远离大梁的权力中心。 不过仔细一想其实也很有道理,毕竟陈朝身份特殊,不仅同样是皇族血脉,其威望也远超如今的太子殿下,若是继续让他在朝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只怕要不了多久,大梁朝便会不知道有太子殿下,而只知道有这位年轻武官了。 这样的事情,恐怕即便是太子殿下再大度,也不想看到事情的发生。 只不过同时也还是有很多人担心,若是这两位同样流着一样血脉的陈氏皇族明争暗斗,那么对大梁来说,绝非好事。 绝大多数朝臣们都明白现在大梁朝的处境,唯愿这两位真能同舟共济,不然遭殃的只能是大梁。
…… …… 太史令在那一日散朝之后,回到史阁之中,从书架上取下史册,摊开放在案上。 史册上的记录,已经记载到了那日神都大战之前,之后的还没下笔。 太史令看着那上面的文字,沉默了很久。 作为史官,他这辈子从未在史册上有过半点犹豫,发生了什么,他便写什么,没有过半点其他想法,但如今,他却犹豫了。 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去写那日发生的事情,而是他几乎已经能猜到,那位登基十几年的皇帝陛下,恐怕便是在那日给大梁留下了最后的故事。 自己的史笔落下,就要将大梁皇帝的一生彻底画上句号。 史册上有那么多的帝王,全部都已经成了历史中的故事,其实多加一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从小便读遍史册的太史令,对于这些事情,本来应该是没有什么感触的,但不知道为何,却下不了笔。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史令才缓缓下笔,开始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写了下去。 写完之后,太史令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久之后,他回过神来,缓缓起身,来到某处,取出一份许久之前便写好的册子。 这份册子记载的是天监元年的内容。 起始一句便很是直白。 「帝以藩王之身起兵反叛,历数载,终入神都。」 这是那年废帝大火之后的第二日,太史令在这里写下的内容。 那年的自己真的是以极为客观的角度写下的这些内容吗? 太史令看着自己笔下的这段文字,看了很久,终于拿起笔,将这段划去。 他拿出新的册子,想了想,动笔写道:「废帝无道,帝起兵伐之。历数年,澄清玉宇。」 写完这句话之后,太史令放下笔,长舒一口气,笑了笑,这大概是他作为史官唯一能给的温柔吧。 …… …… 这些日子陈朝一直在那座竹楼里。 他做了两件事。 头一件事是教导那个便宜徒弟,第二件事便是修行去触摸那道门槛。 那日神都之战,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站到了门槛前,只是还没能走入其中,这些日子感觉一直很微妙,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距离破境,也已经不久了。 光是这两件事便让陈朝抽不出别的心思来,因此神都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他并没有关注。 谢南渡最近也很少出现在这里,书院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她作为院长的关门弟子,需要她出面。 主要是院长已经不在书院,魏序这位魏先生,也是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书院。 书院急需一个主心骨。 其实周枸杞是最好的人选,即便他的身份有些复杂,但毕竟是一位儒教圣人,论起来境界和资格。再加上他也是院长的弟子,怎么都有资格主持书院了,但那一日离开城头之后,便没有人见过他,有人猜测他此刻正在什么地方养伤,却没有什么确凿证据。 这日清晨,竹楼却迎来了一个熟悉的客人。 那位内侍之首,李恒。 陈朝走在台阶迎接这位内侍之首,然后请他进楼里饮茶。 坐在窗边,恰好又开始下雨,竹楼里声响不断,叮叮咚咚,清脆悦耳。 脸色苍白的李恒感慨道:「你这里倒是神仙住所,怪不得现在舍不得出来。」 陈朝听出李恒话里有话,也只是微笑道:「如今正该是太子殿下施展抱负的时候,我要是走出来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恒微微蹙眉,「这些细微小节你不该在意,陛下将天下托付给你,这才是大事。」 陈朝苦笑道:「不急于一时吧?」 李恒说道:「周弦山将那最大的功劳让给你了,再加上陛下临走之前那些话,在这大梁朝,已经没人能轻易动你了。」 以这些年陈朝积攒起来的威望,的确到了现如今,已经没有太多人可以和他比拟了,尤其他还这么年轻。 「恃宠生骄是很麻烦的事情,况且太子殿下不是陛下。」 陈朝挥了挥手。 李恒板着脸道:「可如今的大梁能少得了你?」 陈朝笑而不语。 在很多时候,自己也没办法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再敲打什么了,毕竟他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 李恒沉默片刻,将带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首先是一块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令牌。 陈朝看着这块令牌,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李恒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是的,这和你那把刀的材料一样,都是一块千年寒石。」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沉默,千年寒石的珍惜程度不言而喻,如今却用来做一块令牌,那这令牌有什么意义?只怕也是不言而喻。 李恒把令牌翻了个面,上面有两个字。 陈朝轻声道:「百川。」 第六百六十五章 心中的故乡 武夫第六百六十五章心中的故乡看到这两个字,陈朝自然而然地便想起了之前在皇城深处看到的那处地方,那是大梁皇帝曾经带着他去过的。 那里的秘密,只怕没有多少人知道,不过李恒作为大梁皇帝最信任的宦官,知道应该也在情理之中。 李恒将手里的令牌递给陈朝,平静道:“陛下离开之前有过旨意,百川阁从此由你执掌,这是大梁最神秘的一把刀,你要好好用。” 陈朝看着手心的令牌,自然知道其中的重要性,他犹豫片刻,说道:“按道理来说,这应当交给太子殿下。” 李恒有些不满道:“陛下的旨意,又岂是你我能改变的?” 陈朝想了想,不再多说,终于点了点头。 算上如今这身份,还有不曾告知天下人他已经成为镇守使的事情,他其实在大梁朝的权柄真的已经极大了。 收起令牌,陈朝看向李恒带来的其他东西,其中甚至还有一道圣旨。 他递给陈朝之后,摇头道:“这里面是什么内容,我也不知道。” 陈朝打开圣旨,看了几眼,在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之后,随即苦笑道:“叔父他怎么还想着这种事?” 李恒反倒是没有这么轻松,而是很严肃道:“陛下这般人,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有真意,你自己也要好好想想。” 陈朝嗯了一声,收起这道圣旨。 最后李恒拿出一个小木盒放在桌上,看着眼前的陈朝,很平静道:“陛下北行之后,还回来过,留下此物,嘱咐我一定要将它交给你,这很重要。” 陈朝诧异道:“叔父他……” 李恒摇摇头,“那个时候大战还没开始,再说,即便是开始了,依着我这般微末修为,如何看得明白?” 李恒的确早就踏足了忘忧尽头,可他这样的忘忧尽头,和大梁皇帝这样的存在,相差实在是太大了些。 陈朝点点头,也明白李恒说得有道理,随即他把注意力放在那个盒子上,这能让大梁皇帝特意折返身形回神都一次,里面注定是一些极为重要的东西。 “里面的东西你等会儿再看,我还有事情要告诉你。” 李恒将盒子推过来,说起了别的事情。 陈朝问道:“何事?” 李恒没说话,只是拍了拍手。 一个黑衣人从远处走了过来。 看到陈朝之后,他先是微微行礼,这才说道:“大人,痴心观那边传来的消息,在观主即位大典上,有不少宗门联合在一起,说是要于近日来神都朝见太子殿下。” 陈朝皱眉道:“痴心观呢?” 黑衣人摇头道:“痴心观也会来,但据内线的消息,不是那位观主的意思,而是其余道士想要探查前任观主的死因。” 陈朝没说话,大梁皇帝生死不明,但终究在神都是没了皇帝陛下,如今方外要再次联合进入神都,所图是什么,陈朝自然清楚。 但对方找的理由,他们却很难拒绝。 太子殿下虽然没能真的登基成为新的皇帝陛下,但终究是成为名义上的大梁权柄的执掌人,他们要来朝见,大梁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修士入神都,绝不会风平浪静,这是大梁皇帝离开神都之后的第一次考验。 考验的是如今的大梁。 陈朝思索许久,暂时没有给出答案,只是送走了李恒和那个黑衣人。 李恒站在马车旁,看着陈朝的背影,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一座大梁,无数百姓,如今都落到了这个年轻人的肩膀上,的确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陈朝回到竹楼里,看见贺良满身大汗地趴在屋檐下接雨水,多看了两眼,贺良也注意到陈朝,赶紧站起身来,有些犹豫地喊了一声师父。 对陈朝这个师父,贺良是喜爱多过敬畏。 陈朝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进入竹楼之后,重新拿出那个盒子,缓缓打开之后,里面有一封信和一件别的东西。 看见那东西,陈朝瞬间便笑了起来。 这东西他算是十分熟悉了。 至于那封信,则是一些详细的事情交代,其中有许多东西,都是如今那位太子殿下不知道的事情,偏偏只告诉了陈朝一个人。 陈朝看完信之后,随手丢入火炉点燃,看着青烟袅袅,陈朝也有些头疼。 一场大考要来临,只是现在他有许多事情都没处理。 甚至在那一日之后,他还没有去见过那位太子殿下。 两人其实之前并没有什么隔阂,只是那日大梁皇帝当着百官的面问陈朝那些事情,想来不管是谁,都不会不心存芥蒂吧? 大梁皇帝自己肯定也知道,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便再没人知晓了。
陈朝揉了揉脑袋,收起那件极为重要的东西,吐出一口浊气,“云间月,你要踏足忘忧了吗?” “我会比你早一些。” 陈朝闭着眼睛,忽然喊道:“贺良。” 贺良连忙走进来,有些颤颤巍巍的,倒也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这些日子他开始踏入武道修行,陈朝最开始并没有传授些别的,而是在让他打熬体魄,也并没有借助什么药物,而是以最笨的法子进行打磨,他势必要让自己这弟子,从一开始便打好极佳的弟子。 “师父。” 贺良行礼之后,一脸疑惑地看着陈朝。 “你有个师兄,叫做于清风,大概在这两日之间就会来到神都,我要闭关,见到他之后,你带着他一起修行,勿要偷懒。” 陈朝盯着眼前的贺良,说得很是认真。 贺良点点头,但随即疑惑道:“师父,怎么师兄也没有开始修行吗?” 陈朝笑道:“他占一个入门早些的便宜,不然你就是师兄了。” 贺良挠了挠脑袋,嘿嘿笑道:“我也不愿意做师兄,这样以后有什么事情,也是师兄顶着不是?” 陈朝笑骂道:“你倒是看得透彻。” 贺良挠了挠脑袋,忽然问道:“师父,有句话想说,可以说不?” 陈朝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可以。” 贺良认真看着陈朝说道:“等我学会了本事,我能去北境参军不?我爹就是死在那边的。”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所以你也想死在那边?” 贺良摇摇头,“就不能不死吗?我就是想看看爹是为啥死的,还有我爹没做完的事情,我想帮他做了,当然能活着就是最好的事情了,不过要是真死在那边,我也不后悔。” 陈朝没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眼前这个弟子的脑袋。 贺良于是有些小心翼翼问道:“师父,不许吗?” 陈朝没有回答,只是转而问道:“就这么死在那边,都没说喜欢过某个女子,留下个子嗣,不觉得差点什么?” 贺良喃喃道:“不知道啊,可我真不太敢喜欢什么女子,要是真有一天喜欢上某个女子了,说不定就会没那个胆子去那边了。” 陈朝笑着说道:“那你还是没想清楚,那着急做什么决定?” “可师父……” 贺良欲言又止。 陈朝挥手打断他说话,轻声道:“有一天你要是真想明白了,要去那边,我这个做师父的不会拦着你,不过你这小子要记住,你最好死在我之后,这世上哪里有师父还没死,弟子就死的事情?” 贺良高兴笑道:“是啊是啊,我还等着师父和师娘生个小师弟呢!” 陈朝板着脸骂道:“我可不喜欢儿子,以后说小师妹!” …… …… 郁希夷伤势未愈之前,便已经离开了剑宗,这次离宗他没告诉任何人,其实也没打算去什么地方,而是返乡。 他年少时候便被剑宗剑修看中,收为弟子,自此多在剑宗修行,之后游历世间,也不曾归乡。 实际上他记忆里的家乡已经很是模糊。 是白鹿州的一座临江小镇。 很小的时候,他便在江边和其他小伙伴钓鱼玩闹,只是等到这次回家,却是一个故人都没见到了。 凭着记忆里的印象,他回到那座不大不小的宅子。 宅子早就破败,自己乃是家中独子,父母早于前些年亡故,这座宅子也就空了出来。 推门而入,花了半天时光将这座宅子重新打扫修缮,最后拖来一把竹椅坐在庭院里,郁希夷看着远处的飞鸟,感触良多。 这世间的人啊,一旦抬头看向天空之后,尤其是真当开始登高之后,这辈子就很难再低头去看之前的身边人了。 像他郁希夷,早些年也自认没有脱离红尘,行走世间也从未摆什么架子,但他仍旧是那般,离家之后便没有再归过家。 有些东西,总是得等到失去之后才觉得追悔莫及,但到了那个时候,却也没什么用了。 郁希夷转头看了一眼家中摆放着的灵位,喃喃道:“我现在还有家吗?” 爹娘已经不在,世上再无亲人,这虽说还有一座宅子,但还能称为家吗? 住处和家,始终是两个不同的东西。 扭过头,远处有一抹朝霞落下,正好落到他的脑袋上,郁希夷站起来,看着某个方向。 那正是神都的方向。 他笑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六章 哪里这般快到日暮 武夫第六百六十六章哪里这般快到日暮痴心观观主即位大典的半月后,一行由道门修士为主的方外使团,赶赴神都。 消息一经传出,神都便轰然炸开,百姓们纷纷抵制这帮修士进入神都,短时间便掀起千层浪,各坊百姓纷纷自发走出家门,在大街上游行。 六部衙门之中,除去礼部和工部之外,其余三个地方,也是直接被百姓堵得水泄不通。 甚至还有诸多百姓赶往皇城前,堵在宫门前让太子殿下严厉措辞,不准这帮人进入神都。 这样的事情,在神都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不过是少年的太子殿下坐在御书房里,听着前来禀报的内侍说的那些消息,眉头皱得极深。 南方的修士们要来神都朝拜他,他自然知道没有那么简单,可对方既然有这么个正当的理由,他也没办法拒绝,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神都的百姓反应会如此剧烈。 这一下子便把他架在油锅上烤了起来。 这如何不让人焦头烂额? “殿下,如此大事,只怕是要和朝臣们商议一番才是。” 内侍小声提醒,看着这位和皇帝陛下相差太多的太子殿下,他的眼里满是怜爱。 “对,马上宣宰辅大人和宁王入宫。” 太子殿下挑起眉头,倒是很快便有了决断。 内侍低声嗯了一句,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小声问道:“殿下,不宣陈指挥使吗?” 太子殿下看了一眼那内侍,苦笑道:“孤那位兄长,孤此刻即便想见他,他只怕也不想见孤,罢了,暂时不宣他便是。” 早在大梁皇帝离开神都之后,他就一直在等陈朝主动进宫,但这些日子得到的消息却是陈朝一直都没有离开那座竹楼,对外则是说在闭关。 这件事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既然陈朝这般说,他也就不强人所难,自己这位兄长什么时候想见他的时候,自然就会来见他。 至于他,能拒绝吗? 这太子的位子,都是自己那位兄长不要,才轮到自己的。 …… …… 宰辅大人和如今已经是宁王的大皇子很快便来到了皇城里。 进入御书房,给两人看座之后,太子殿下开门见山说道:“现在神都的局面想来你们都知道了,这应当如何,也想请两位出个主意。” 说完这句话,太子殿下便安静地看着这边的两人,等着两人回答。 宰辅大人沉默片刻,说道:“方外此次聚集前往神都,想来是有两个目的。” “一来是想看看陛下到底是否还在神都。” “二来便是想看看若是陛下不在之后,今后咱们会如何对待他们,是和陛下在时一样,还是什么别的,所以他们这一场神都之行,绝不会安分守己。” 宰辅大人虽说只是文臣,但毕竟在朝堂上这么多年,所见所闻哪里会少了? 他的见识自然也十分敏锐。 宁王轻声道:“可如今神都百姓不愿让他们来,更别说……咳咳……让他们在神都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宁王脸色苍白,说话说到一半,都忍不住咳嗽几声,这位皇帝陛下的嫡长子,如今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感觉要不了多久,他只怕也无法出现在朝堂上了。 “皇兄……” 太子殿下有些担忧地看着宁王。 宁王虚弱地摆了摆手,苦笑道:“都是老毛病了,怕是好不了,殿下无须担心,若是有朝一日非要归去,也无非是去地下找母后和皇姐罢了。” 听着这两个称呼,太子殿下的眼里也有些黯然。 “孤现在有些两难,方外那些修士的理由正当,很难拒绝,可百姓们如此,孤若是让他们入神都,只怕便要失了民心,若是不许,又怕这些修士借此发难,此时我大梁风雨飘摇,的确不适合和方外交恶才是。” 太子殿下之前没是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登上帝位的事情,可他也没想过做皇帝有这般麻烦。 到了此刻,他其实都有些由衷佩服自己那位父皇了。 这十几年来,他将大梁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欣欣向荣,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宰辅大人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方外不能拒,百姓只能尽量安抚,殿下还需克制才是。” 太子殿下看向宁王,问道:“皇兄也是这般觉得吗?” 宁王沉默片刻,说道:“殿下问过他了吗?” 这里的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谁都知道这是在说谁。 宰辅大人有些沉默。 太子殿下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当初父皇离开的时候,也嘱咐殿下军国大事可以问询他。” 宁王看着自己这个并不太了解的弟弟,沉默片刻,还是真挚说道:“父皇此生,几乎没有做过什么错误的决断,他这般相信他,只怕也是因为他的独到之处。” 太子殿下没有回应,而是转头看向宰辅大人,问道:“宰辅大人也这般认为?” “依着老臣来看,即便是陈指挥使在这里,只怕也没有什么法子,如今这局面,只有这么一条路。” 宰辅大人轻声开口,声音不大。 太子殿下点头道:“如此便这般吧,安抚民心的事情,便劳烦宰辅大人了。” 宰辅大人点头,然后起身告辞。 宁王也艰难地站起身来,只是还没走出御书房的门,这位太子殿下的兄长就停下,以手扶着门框,艰难说道:“殿下,父皇走后,这大梁靠我们这些人是撑不起来的,缺不了他。” 太子殿下青涩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宁王。 宁王微微叹气。 太子殿下轻声道:“孤始终把他当作兄长,但在这之外,孤还要看着大梁,我们终究不是寻常的兄弟,在朝,还有君臣之说。” 宁王感慨道:“不管如何,都是心向大梁的,殿下要知晓。” 说完这句话,宁王不再犹豫,只是转身走了出去。 虽说当年他也和二皇子争过皇位,但他和二皇子有着明显的区别,二皇子为了皇位可以勾结方外,只为了自己,但他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自己能做些什么,不能做些什么。
所以在太子之位尘埃落定之后,宁王便再也不去想这些事情,转而去好好做好自己该做的。 在这一点上,他或许也还不是大梁皇帝喜爱的那种儿子,但在这一点上,只怕就连大梁皇帝也挑不出来什么问题。 至少没有辱没陈这个姓氏。 宁王缓缓朝着宫外走去,一边走一边不断咳嗽。 “咳咳咳……” 宁王咳嗽不停,让他不得不用手帕捂住嘴巴。 只是等到许久之后,他不再咳嗽的时候,拿下手帕,手帕上早就满是鲜血。 宁王自嘲一笑,收起手帕,尽量地挺了挺自己的身子。 只是他太臃肿,倒也在此刻看不出来他是不是挺直了自己的身子。 …… …… 三日后,由好些方外宗门联合的修士们终于来到了神都。 队伍之中,多是道门修士,黄紫道袍,不一而足。 礼部的官员们站在城门一侧,迎接着这些来着各座宗门的修士们。 只是长街上空空荡荡,看不到一个百姓。 痴心观的一位紫袍道人站在最前面,看着这空荡荡的神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位紫袍道人名为真叶,早些年便已经踏足忘忧,在世间素有威名,不过却并非之前的观主和掌律真人一脉,而属于另外一脉。 那一脉的道人和观主和掌律那一脉,一向不和,当初两人的师父还在世的时候,曾和这一脉的道人争夺观主之位,只是后来他们的师父胜出,这一脉便一直凋零。 到了如今,虽说真叶真人在世间还有些名声,但在痴心观内,早就不如当年受人崇敬了。 这次他借着这个机会来到神都,也是想要重振他们那一脉的声名。 看着身侧的礼部侍郎,真叶道人忽然笑问道:“敢问太子殿下在何处?” 听着这话,那位礼部侍郎脸色一变,但随即道:“太子殿下忙于国事,只怕无法来迎接真人。” 真叶道人哦了一声,故作疑惑道:“贫道倒是忘了,此刻大梁是这位太子殿下做主,只是昔年我等入神都,皇帝陛下不来,总归是会来位皇子的,怎么到了如今,反倒是没了这个规矩?” 真叶的声音越来越冷,那种常年在世间高位的姿态,自然而然便就此显现出来,很有压迫感。 礼部侍郎神情变得有些为难,今日之前,他们便被太子殿下召见过,对今日之事有着特别的嘱咐,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让他们和方外的人有任何冲突。 正当礼部侍郎要说话的时候,真叶道人忽然笑道:“这会儿见不到太子殿下也就罢了,不知大人何时安排我们入宫?” 礼部侍郎浑身是汗,听着这话,颤颤巍巍开口道:“过几日安排真人入宫拜见太子殿下?” “拜见?” 真叶道人似笑非笑。 礼部侍郎汗如雨下。 好在最后真叶道人也只是拍了拍这位礼部侍郎的肩膀,便转身登上了马车。 看到了这一幕,那些来自各处的修士皆是笑容玩味。 至于大梁朝这边的官员,则皆是敢怒不敢言。 …… …… 方外修士入神都的事情,自然瞒不住,坊间的骂声越来越大,几乎都要将房顶掀开了,书院那边本来以为不会有什么波澜,却没想到,也竟然是有些群情激奋。 许多学子聚在一起,对那日方外修士在城门处的言语颇为不满,他们虽说都是书院的学子,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不少人将自己看做了大梁的一份子。 毕竟他们如今院长,此刻已经到了北境。 谢南渡这些日子几乎一直都在书院,刚跟几位资历很深的老教习商谈完,她有些疲倦地走了出来,来到南湖畔,看到那些学子聚拢在一起谈及那日之事,她便驻足多听了会儿。 王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边,看着谢南渡,有些感慨开口道:“书院当真是和之前不一样了。” 之前的书院,学子们对这些事情一般不会太在意,如今也会主动谈及这些事情了。 谢南渡说道:“陛下在的时候,他们多对陛下不满,认为陛下治理天下手段太过铁血,可实际上马上他们就会发现,没了陛下,这大梁虽然不会立刻倒下,但也很难像是之前那样站直了。” 王宽点头道:“不知道之前世道的好,是因为在那个好世道里,之后世道不如之前,他们也就也会怀念起之前的世道了。” 谢南渡说道:“之前的世道是陛下一手促成的,之后的世道,便得我们多努力才行。” 王宽沉默了会儿,说道:“那些修士在神都若是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我书院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该做,却不能做。” 谢南渡盯着湖面说道:“书院可以和大梁同舟共济,但此刻却只能保持沉默,因为他们正在犹豫该如何选,我们不管做多少,大梁总归会变成弱势一方。” “陛下不在,我真不知道他们能怎么做。” 王宽叹了口气,他毕竟除去是书院学子之外,还是大梁子民。 谢南渡微笑道:“陛下不在的时候,自然就该他去做了。” “他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所以做出什么,我都不觉得意外,我只是很好奇,他什么时候才会站出来做些事情。” 谢南渡揉了揉脑袋,“要不是书院现在真走不开,我会去亲自问问他。” 王宽苦笑道:“他如今不过是个彼岸境,能做些什么?” 谢南渡说道:“可他还是个籍籍无名的武夫的时候,就敢杀那些炼气士了。” —— 今天三章,一万来字,再说一遍,收费是按着字数来收费的,不是每章固定收多少,所以从来都不是说我写个短章也能挣到长章的钱。 另外这一章当然算是还债,明天继续还。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七章 没有他的时候 仔细说起来,神都上次有如此多修士到来,应当还是那次万柳会的时候,当时大梁朝接连文武夺魁,一举奠定了这些年大梁朝对方外的态度。 只是世间之事,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似乎到了此刻,大梁便该如日暮时分,渐渐坠落了。 修士们被礼部安排在接待方外修士的驿馆,距离天御院不远,说起来,自从上次天御院院长死于那夜的皇城之后,大梁皇帝并未设立新的院长,如今位置依旧空悬,一直都是一位副院长在代理院长之职。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天御院院长是藏在大梁的鬼,如今被揪出来之后,大梁对于天御院的信任已经落到了冰点,加上镇守使一脉深受器重,早些年双方对峙的局面,如今已经没了,好在如今大梁朝也是风雨飘摇,不能如当时大梁皇帝在时那般对待方外,所以天御院的戏份之后说不定便会再度重要起来。 看清楚这一点之后,天御院的诸多官员才松了口气。 若是在大梁没了立足之地,对他们来说,则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驿馆之中,痴心观的几位道人被安排了一座清雅小楼,算是大梁朝对痴心观这道门领袖的优待。 真叶道人推门而出,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着今夜的那一轮明月,神情淡然。 不多时另外一位中年道人缓步从一楼而来,来到二楼之后,靠在栏杆上,手指不自觉地敲击栏杆,而整个人则是抬头看向夜空,一轮明月在天上,安静悬挂。 “今夜倒是有一轮璀璨大月。” 灰袍道人收回目光,看向真叶道人,试探说道:“师兄,你说那寅历和无恙一贯不和,无恙当真会最后将观主之位传给自己这个师弟?” 痴心观原本的掌律真人,如今的观主,道号寅历,而那位之前的观主,道号则为无恙。 真叶道人看向灰袍道人,说道:“若是寅历做的观主,在最后时刻定然不会将观主之位传给无恙,可无恙此人,为兄还是敬佩他,这些年掌管观内大小事务,也没有什么因私废公的事情,真到了那般境地,我想他是能将观主之位传给一直不对付的寅历的,毕竟两人师出同门,寅历此人虽说心胸狭隘,但境界和天赋都不差,如今来看,观中其实没有更适合的人选。” 灰袍道人叹气道:“现在无恙已死,寅历坐上了观主之位,只怕不会像是无恙那般了。” 真叶道人点点头,“所以我等非得做些什么才是,至少要立下些功劳,才好不让寅历对我们做些什么,甚至有可能能逼他退位,我们这一脉,如今是复兴的大好时机。” 灰袍道人说道:“那师兄明日……” 真叶道人平静道:“自然要如此。” “可那位大梁皇帝生死不知,若是有朝一日重现世间?” 灰袍道人还是有些担忧。 “可笑,那日之事你又不是不知晓,他难道真是天上神仙不成,世上无论哪个人都没有可能活着归来,他之前做那些事情,无非就是让我们忌惮罢了,可这等手段,能唬住我不成?” 真叶真人淡然道:“即便是他真的某一天归来,那也只能找到寅历头上,与我们何干?” 听着这话,灰袍道人哈哈大笑,“师兄高见!” 真叶道人再度看向那轮明月,淡然道:“这一座大梁朝,靠的无非就是那位皇帝陛下罢了,如今没了他,这大梁朝有什么可看的,不过是任人欺辱的小娘子罢了。” …… …… 这些天细雨连绵,到底不是一天到晚都在下,偶尔中途也会停那么小半个时辰,贺良老老实实一人打熬体魄,每隔半个时辰,会休息片刻,休息的时候便会在屋檐下去接雨水洗脸。 这一天到头洗了不知道多少次脸,可这个少年还是乐此不疲。 这会儿贺良刚接了一捧水,便看着那边出现两把油纸伞,一高一低,走在前面的,是个青衫女子,踩着一双青色布鞋。 看着来人,贺良赶紧胡乱抹了一把脸,冲出屋檐下,喊道:“师娘!” 撑着油纸伞的谢南渡微微一笑,将头顶油纸伞分过去一些,问道:“你 师父呢?” 贺良站着谢南渡身旁,闻着自家师娘有些好闻的味道,有些脸红,这才说道:“师父闭关,估计这些日子都不会出现了。” 谢南渡看了一眼竹楼里面,听着那些响声,好不容易抽出时间过来一趟的谢南渡也没觉得失落,而是朝着身后招了招手,这才有一个同样和贺良年纪相当的少年走了过来,看着贺良。 谢南渡说道:“刚在路上碰到的,应该就是你师父的另外一个弟子了,他给你说过了吧?” 贺良好奇打量着眼前少年,“于师兄?” 那少年微微一笑,自报家门,“于清风,见过贺师兄。” 来的路上,自己身前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子已经给他说过些东西了,不过他到了这会儿才从贺良嘴里听出来,原来这是师娘。 “不对不对,你才是师兄,师父说先收的你,然后才是我,所以你是师兄!” 三人来到屋檐下,收伞之后,贺良笑道:“师父嘱咐过了,要是你来了,先让师兄跟着我打熬体魄。” 于清风点点头,本来他该早些来到神都的,只是路上经历了些事情,反倒是耽搁了,之后来到神都,听说自己师父已经收了个弟子,他都已经做好了做师弟的准备,却没有想到最后自己还是师兄。 谢南渡看了一眼屋子里,然后才说道:“既然你们师父在闭关,我便回去了,你们好生按着你们师父的意思修行。” 贺良和于清风点点头,异口同声道:“师娘慢走!” 谢南渡也没多说什么,撑着油纸伞很快离去。 然后这里就剩下两个少年,大眼对小眼。 于清风到底要比贺良稳重一些,很快便开口笑道:“既然是师父的意思,那我就不推迟了,贺师弟。” 贺良则是咧嘴一笑。 之后两人并肩坐在屋檐下,于清风说道:“听师弟的口音,像是青山州人氏,我是白鹿州人氏。” 贺良点点头,“师兄真厉害。” 于清风看了里面一眼,问道:“师父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出关?” 贺良摇头。
于清风继续问道:“神都这些时候来了很多方外修士,师父没说什么?” 贺良再摇头。 于清风皱起眉头,轻声说道:“师父是左卫指挥使,这些事情应该是要露面的。” 贺良一头雾水,“为啥啊?” 于清风盯着自己这个好像不太聪明的师弟,没有多说,而是转移话题问道:“师父让你带着我打熬体魄?” 贺良点点头,认真道:“师父就是这么说的。” 于清风嗯了一声,倒也没觉得有什么,而是开口笑道:“那就来吧。” …… …… 今日是诸多修士入宫拜见太子殿下的日子,大梁皇帝也正好离开神都一整月。 礼部早早便准备了马车在驿馆那边等候,从此处到皇城的路上,早已经净街。 但负责这件事的礼部官员,还是战战兢兢,有些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等到修士们登上马车,那个负责此事的礼部侍郎却一直看着那边那座清雅小楼,真正的大人物,那位痴心观的真叶道人并没有出现在这边。 他不来,自然不能启程。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边真叶道人这才露面,姗姗来迟。 真叶道人来到马车前,本来已经准备走入车厢,可走了一步,忽然又停下,反倒是转而看向眼前的礼部侍郎,笑着问道:“这一路行程定下了?” 礼部侍郎点点头,“从驿馆出发,要不了半个时辰便能入宫,太子殿下会在宫门处等着真人。” 真叶道人笑道:“太子殿下倒是礼数周全,不过贫道听闻神都美食甚多,有一物名为蜜枣,味道不错,想去买一些。” 礼部侍郎微笑道:“既然真人想要,我便马上差人去买。” 真叶道人摇头道:“如何好劳烦,自己去便是,若是大人不嫌麻烦,便绕绕路如何?” “这……” 礼部侍郎有些犹豫,这去皇宫的路上提前便已经 布置妥当,绝不会有百姓出现,可若是在此刻选择绕路,只怕会真遇到些神都百姓,如今神都民怨沸腾,真要遇到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真叶道人平静道:“大人,贫道可不是在和大人商议。” 礼部侍郎头皮发麻,很快便硬着头皮说道:“既然真人有此雅兴,那便去。” 真叶道人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什么,转身便上了马车。 启程之前,礼部侍郎唤来下属,压低声音嘱咐道:“速去皇宫通报此事,务必要尽快让太子殿下知晓。” 那官员急忙离去,这边马车才开始缓缓前行。 马蹄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此刻在礼部侍郎的耳朵里便再也不清脆,他只觉得烦躁。 …… …… 队伍偏离原本既定的路程,这让神都官员们始料不及,因此街道两边很快便出现了不少百姓,看着这些马车,百姓们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些是什么人,于是无数道视线顷刻间便朝着马车投来。 那些视线里的情绪复杂,但大多数都是厌恶。 负责警戒的天御院官员们都神情紧张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护卫这些方外修士的事情没有落到左右两卫身上,反倒是选择的天御院的官员。 马车经过第一条长街,很快便临近了卖蜜枣的铺子,街道两边早就围满了百姓。 此刻再想将百姓们驱赶已经不容易,所以官员们只能寄望百姓们不闹出什么事情来。 真叶道人的马车停在了一家卖蜜枣的铺子前,然后这位痴心观的道门真人走了出来,来到那铺子前。 蜜枣铺子的掌柜不在,如今只是一个年轻伙计在这边。 真叶道人停在门前,早有礼部官员走进铺子,要替真叶道人买蜜枣。 长街很是安静。 片刻后,一道声音响了起来,“不卖!” 那礼部官员皱眉道:“你一个卖蜜枣的,我又不少你钱,为何不卖?!” 那年轻伙计看着礼部官员说道:“就是不卖,给狗吃都不卖!” 礼部官员刚要说话,便被那年轻伙计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狗腿子!” 听着这话,礼部官员也顾不得自己的脸上还有着唾沫,就要唤人,真叶道人却开口笑道:“既然不卖便算了,去皇宫吧,莫让太子殿下等久了。” 说完这话,真人便转身要上马车。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年轻伙计忽然冲出蜜枣铺子,站在铺子门口,骂道:“你这个牛鼻子道士,快些滚出神都!” 随着年轻伙计开口,长街上忽然一静,随即便响起无数道声音。 “快些滚出神都!” “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滚啊!” “滚出神都!” “你们难道不是梁人吗?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 …… 声响越来越嘈杂,百姓们群情激愤,就要冲上前去。 天御院的官员们脸色都难看起来。 真叶道人看向那个年轻伙计,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突然一声巨响。 那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的蜜枣铺子骤然塌了,那个年轻伙计的脑袋也骤然炸开,长街前一片鲜血。 看到这一幕,那礼部官员愣住了,周遭的百姓们也愣住了。 真叶道人却只是微笑地看着眼前的礼部官员,再次说道:“大人,走吧,太子殿下等得着急了。” 除此之外,长街一片寂静。 随行的好些官员眼眶一瞬间便红了,他们低着头,死死地攥住拳头。 百姓们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可那具无头尸体就在长街上,仿佛在告诉世人一个道理。 在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眼里,他们的命就和猪狗一样。 不值钱。 也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其实不是的,有人一直都在意他们的死活,甚至还在意他们怎么活得更好。 可惜那个人现在不在这里。 第六百六十八章 看一眼大梁的史册 长街上响起无数嘈杂的声响,无数百姓在此刻沸腾了,看着那具无头尸体,他们的怒气再也无法消散。 许多百姓当即返回各自家中,提着菜刀之类的东西便冲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涌来一堆衙役,彻底将百姓和这些修士的马车隔开。 马车缓缓离开,没有给那些百姓自寻死路的机会。 只是这会儿百姓们哪里会想得明白这些,眼见追不上那些修士,便把怒气都发泄在了这些拦着他们的官员身上。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心中有愧,还是因为早就得到上面打的招呼,官员们没有还手,只是任由百姓们的拳脚落到他们的身上。 …… …… 蜜枣铺子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皇城外,一直在这里等着的太子殿下和宁王和诸多官员,都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宁王忍不住地咳嗽起来,像是小山一样的身躯,此刻不住地颤抖。 宰辅大人暗自叹了口气,对于这样的局面,其实之前他便有所担忧,但还是没想到,事情果真发生了。 太子殿下的眉头皱起,眼里有些迷惘。 “宰辅大人,如今……孤该怎么做?” 太子殿下才执掌大梁不过一月,便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前那些国政已经足够让他心力俱疲了,此刻发生的这件事,更是如此,让他深感迷茫。 宰辅大人看向太子殿下,轻声道:“事已至此,殿下今日只怕也只能先忍忍,那桩事情说起来也是咱们先……” 宰辅大人说到这里也说不出来了,那年轻伙计不过是不卖蜜枣,哪里有这么大的罪过,而且依着真叶道人的行事来看,这些都是他故意为之罢了。 早些年,宰辅大人和朝中其他大部分文臣一样,对于大梁皇帝的独断专行和强势都有不满,可到了现在,宰辅大人也不由得不怀念起来那位已经不在神都,甚至很有可能不在世间的陛下了。 太子殿下吐出一口浊气,脸色晦暗。 此刻眼前那些马车已经到了这边。 真叶道人的马车在最前方,但这位道门真人却没有走出车厢。 那位礼部侍郎不得不开口提醒道:“真人,已到皇城门口了。” 真叶道人无动于衷,甚至都没有说话。 那位礼部侍郎有些无奈地看向宫门口,真叶道人的意思其实很是明确,就是要太子殿下亲自来迎他下车。 太子殿下嘴唇变得有些苍白,身形甚至都有些摇晃。 但片刻之后,他还是朝着前面走了过去。 来到车厢前,太子殿下亲自掀开帘子,轻声道:“真人……” 看着这一幕,宁王的咳嗽声越发大了起来,恐怕到了此刻,他才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为什么自己的父皇,会不喜欢自己的这些儿子们。 是的,没有任何一个强硬的男人会喜欢自己的儿子那么软弱。 不管是为了什么。 不管是有没有什么所谓的苦衷。 真叶道人看着如此年轻的太子殿下,微笑道:“劳烦殿下相迎,贫道真是过意不去啊。” 太子殿下只是微笑。 “只是刚刚贫道一时冲动,失手杀了一个大梁百姓,但想来依着太子殿下雅量,不会和贫道计较这些吧?” 真叶道人就这么看着眼前的太子殿下,仿佛只要太子殿下摇头,他便要做些什么。 太子殿下额头上涌出些汗珠, 强行笑道:“些许小事些许小事。” “那便好了,不然贫道还心中有愧,只怕不得大道。” 真叶真人这才走出车厢,来到皇城前。 …… …… 一众修士鱼贯而入这座大梁皇城,这已经是许久没有过的景象了。 当初大朝会,也同样有修士不请自来,但最后的下场如何? 还不是挑衅之人被杀,其余修士灰溜溜离开了? 总之在大梁皇帝在位的这十几年里,皇城不再是那些修士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而此刻这些修士踏入皇城,虽然名义上是来拜见太子殿下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些人根本没把大梁,或者说是此刻的大梁放在眼里。 真叶真人看着那些还有些残破的宫城开口笑道:“没想到偌大一个大梁,宫城却是这般,由此可见,皇帝陛下,太子殿下还真是个明君。” 听着这话,很多人都笑了起来。 一众朝臣则是脸色难看,有位经历过当初那一日的朝臣刚要开口,立马便被身侧的同僚扯住衣袖。 示意他不要开口。 那朝臣眉头皱起,很是不满。 在他身侧的那位朝臣则是苦笑不已。 很快,一行修士便来到了宴会所在,太子殿下坐在高位,身侧便是宁王等人作陪,而在对面则是真叶道人等人。 刚一坐下,便有修士举起酒盏,笑着开口道:“先敬太子殿下,如今大梁换新天,太子殿下得以执掌大梁,真是可喜可贺!想来以后在太子殿下的治理下,大梁便要远胜之前了!” 这话乍一听没有什么问题,但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自然能听出他言语里的意思。
几位朝臣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不过却无法发作,只好重重地放下手中的酒杯。 今日这场宴会,没有武官参与,这些朝廷重臣平日里虽说对治国都极为擅长,但是在这些方外修士面前,又有什么用? 太子殿下想了想,还是说道:“孤如今不过是替父皇治理天下,等到父皇归来,大梁自然还是那个大梁。” 听着这话,同样是出自痴心观的那位灰袍道人微笑道:“哪里有一成不变的世道,我们这些人,都需要顺应世道的改变。太子殿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太子殿下勉强一笑,没有搭话。 真叶道人一言不发,这次来到神都,赴宴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自然不值得怎么去上心。 不过其余修士恐怕并不是这么想,在席间说了许多话,不断试探这位太子殿下的底线。 当然除此之外,他们还对那位痴心观的前任观主,无恙真人的死因很感兴趣。 大梁这边其实也早就得到消息,知晓痴心观换了观主,他们的确不知道那位观主是如何亡故的,但他们也很清楚,这种事情千万不能揽到自己头上,不然就会很是麻烦。 宰辅大人轻声道:“无恙真人境界高妙,哪里能这般容易便仙逝,离开了神都之后,只怕是寻了某处仙境修行去了。” 宰辅大人这话说得有些微妙,重点不在于那位所谓的无恙真人死没有死,重点在于他是死在神都之外的。 光是知晓这一点就够了。 真叶道人平静道:“无恙真人是当世最了不起的几人之一,自然不会那么容易便仙逝,只是离了神都便没了踪迹,我等也是有些担心。” 相比较承认无恙真人是死在 大梁皇帝手上,他们更愿意接受他是死在其余人手里。 一代道门领袖,最后却死在了一介武夫手里,这样的事情,光是想想便很难让人接受。 也太过耻辱了些。 太子殿下说道:“想来无恙真人这样的人物,最后也会安然无恙的。” 真叶道人微笑道:“如此便借殿下吉言了。” 太子殿下点点头,没有说话。 灰袍道人忽然说道:“殿下,贫道还有些小事和殿下商议,临近我痴心观有几座石矿,大梁照料也是麻烦,可否由我们观中代为打理?” 听着这话,太子殿下还没说话,这边马上便有好些修士也在这个时候开口,大概意思都是一样。 大梁前些年的强势,让他们不敢做些什么,可到了现在,他们便都忍不住了,想要讨要些好处了。 太子殿下看了一眼宰辅大人。 宰辅大人眉头皱起,还没来得及说话,宁王便说道:“此事恐怕不容易,真人们想要石矿,可这等大事,都得父皇决断,父皇此刻未在,我等实在是做不了主。” 真叶道人微笑道:“不是听说陛下走之前授意太子殿下监国,处理国政吗?怎么到了这里,便又没了办法?” 宁王轻声道:“真人勿怪,这等事情可不是寻常国政,太子殿下即便此刻监国,也是做不了主的。” 他犹豫片刻,继续说道:“若实在是要拿出个意见来,只怕也要等到陈指挥使出关才行,毕竟父皇离开之前,曾有旨意,军国大事,须问询陈指挥使。” 宁王虽说没有什么修行上的天赋,但论起来城府,他绝对不差,自然知道此刻绝对不能松口,一旦松口,便如同大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能做的事情,便是一个拖字。 把事情往不在的大梁皇帝身上拖,把事情往在闭关的陈朝身上拖。 真叶道人说道:“那陈指挥使何时出关?” 宁王摇头道:“这便不知道了,陈指挥使乃是武道强者,一旦闭关修行,到底是数月还是数年,都不好说。” 真叶道人倒也不纠结,淡然道:“如此此事便不着急,不过贫道倒是有个不情之情,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应允?” 太子殿下说道:“真人请说。” “贫道此生,除去修行之外,只对青史感兴趣,这些年多在方外,还不曾看过大梁的史册,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允许贫道去看看大梁的史册?” 真叶道人看向太子殿下,声音里的情绪倒是不多。 太子殿下沉默不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是在猜眼前这位真叶道人的心思。 却好似没那么简单能猜到。 宁王有些不好的预感。 宰辅大人浑浊的双眼里,则是充满了担忧。 太子殿下为难道:“依着我朝祖训,史册即便是当朝君王都不能随意查阅,此事只怕不妥。” 真叶道人好奇道:“有何不妥?” “贫道不是大梁人氏,这些规矩又何必落到贫道头上。” 真叶道人微笑道:“况且只是贫道一人而已,看看罢了,殿下也不必过多担心才是。” “殿下若是不答应,那我们只好继续说这些石矿之类的事情了,其实这些事情劳心劳力,就是贫道也不愿意多谈。” 真叶道人叹了口气,似乎真是如此。 太子殿下神色复杂,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第六百六十九章 你以为史册便是几个字? 有了太子殿下的授意,很快便有人领着真叶道人朝着史阁而去。 宰辅大人看着那边真叶道人离开的背影,有些担忧,压低声音问道:“宁王殿下,此人到底意欲何为?” 宁王听着这话,还来不及回答,便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等到半刻钟之后,宁王才深吸一口气,看向宰辅大人,轻声道:“宰辅大人读这么多年书,总归知道,若是想要颠覆一座王朝,除去立即覆灭之外,便是潜移默化……” 史册上的故事是一座王朝的过往,后人想要了解这段历史,便只好去看史册,看着那些确实发生过的事情,那些事情有可能可以激励些人,倘若没有那些故事,那后果是什么…… 宰辅大人本不是愚笨之人,今日只是太过劳累,才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此刻听了宁王的话,也很快反应过来,但随即说道:“老臣和太史令算是朋友,知晓他的性子,只怕……” 宁王眼神复杂,看向宰辅大人,认真道:“本王想惹个祸事,宰辅大人帮本王一把?” 宰辅大人看着眼前的宁王,眼里有些疑惑。 …… …… 早有内侍领着真叶道人来到史阁之前,然后有些害怕说道:“这便是史阁了真人,大梁和前朝的史册在这里都有寄存,平日里外人不得入内,只有太史令有资格进入其中,此刻他便在其中。” 真叶道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就这般走了进去。 走入史阁,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排的书架,上面堆放着许多时期的史册,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 真叶道人在这里面走着,过了很久之后才来到那边窗边。 太史令正埋着头写着今日发生的事情,今日的故事在大梁皇帝这一朝来说,是有些耻辱的,但他作为史官,也只能据实而书。 只是写到一半,即便是他也尽量不带任何感情,到了此刻也觉得有些怒意,而无法下笔。 刚将笔放下,他便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便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位真叶道人。 “你是谁,快出去!” 太史令皱起眉头,毫不留情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身份的道士说道:“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真叶道人无动于衷,只是看着太史令,平静道:“将那夜关于魏氏的记载找出来,我要看。” 太史令看着眼前的道人,很快便猜出了他的身份,太史令面无表情,冷冷道:“你不能看。” 真叶道人问道:“为什么?” “此乃我大梁的史册,岂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就算是陛下,也不能随便查阅!” 太史令盯着眼前的道士,即便知道对方是来自方外的强大人物,也没有一点畏惧。 真叶道人笑道:“他已经死了,自然看不到了,可我还活着,如何不能看?” 太史令眉头皱起,刚要说话,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朝着后面飞去,撞倒数排书架,躺在地面,根本站不起来。 他硬生生咽下一口鲜血,没有吐出来,不想污了那些史册。 之后随着真叶道人心念一动,整座史阁里的那些史册都从书架里飞了起来 ,然后展开,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响声。 无数的史册悬停在两人面前,真叶道人看了几眼,很快便选出了其中几册。 一册是那夜记载魏氏的史册。 一册是那日大梁皇帝连续和痴心观主以及剑宗宗主交手的史册。 最后一册则是之前太史令才改过的史册,那便是记载大梁皇帝入主神都那夜。 之后随着真叶道人的心念再动,其余史册都跌落在地,唯独只有这三册还悬停在半空。 真叶道人看着一直爬不起来的太史令,平静道:“你既然是太史令,能写史,便能改,改了这三个地方。” 太史令躺在地面,以手撑地,看着眼前的真叶道人,眼神坚定,“改不了。” 真叶道人看向眼前的太史令,问道:“改不了?” 太史令默不作声。 真叶道人没说话,只是心念一动,太史令的一条左臂便轰然碎裂,碎骨和鲜血洒落了周遭。 太史令咬牙忍住不让自己喊出声来,但眼中满是怜惜。 作为太史令,他和史册打了一辈子交道,如此看到史册被玷污,他心中的痛苦是谁都没办法理解的。 真叶道人淡然道:“不过在上面改些东西,你也做不了?” “史家据实直书,一字不改!” 太史令惨然一笑,当初即便是大梁皇帝到他面前,他也不曾改过史册,便更别说现在了。 真叶道人看着眼前的太史令,没有什么情绪,淡然道:“看起来大梁从此要换一个史官了。” 太史令笑了笑,看着眼前的真叶道人说道:“你改不了史册的。”
真叶道人说道:“贫道不相信,所有人都和你一般不怕死。” …… …… 太史令死了。 这位大梁朝的史官,死在了史阁里。 宫中很快来人,然后又很快退了出去。 太子殿下急忙来到了史阁外,却进不去。 史阁的大门紧闭,里面只有那位真叶道人。 内侍小心翼翼说道:“里面那位真人说,只见下一任的太史令。” 太子殿下压制了许久的怒气到了此刻终于再也忍不住,怒道:“他杀了一个太史令还不够,还要杀几个?!” 之前诸多忍让,都是因为为了大局,为了如今的大梁,但他此刻也意识到眼前的真叶道人却根本没有收手的打算。 宰辅大人看着太子殿下,最后只说了句,“太子殿下请息怒。” “息怒?孤如何息怒?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吗?他要改我大梁朝的史册?他是不是要将父皇写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暴君?他是不是要将大梁写成得国不正的邪朝?宰辅大人,你知道他做成这些事情,孤会在史册上留下什么名声吗?孤百年之后,能有脸面去见父皇和列祖列宗吗?!” 太子殿下红着眼,他虽然只是个少年,但他完全知道这件事有多大的影响! 他已经退了很多步,但眼前的真叶道人却想将他推下深渊! 宰辅大人看着太子殿下,“那殿下想怎么办?马上和方外撕破脸皮吗?” “殿下,太史令的两位 公子已经到了宫前,执意要入宫。” 忽然,内侍的声音响了起来。 太子殿下看着那个内侍,眼神涣散。 …… …… 大梁朝的史官从不用朝廷敕封,父亡子继其位。 太史令的长子朝着太子殿下行礼,平静道:“殿下,我父亡故,臣从此便是太史令,既然他是寻臣,臣便去见他。” 太子殿下说不出什么来。 他便走了进去。 满脸青涩的太史令长子走到史阁里,看到了太史令的尸首,他先弯下腰替自己父亲整理了一番,然后恭敬地叩了几个头。 这才站起来,看着那三册悬在半空的史册,问道:“你想怎么改?” 真叶道人笑道:“贫道还以为所有人都不怕死。” 太史令长子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真叶道人说道:“先改这一册,写大梁皇帝造反叛乱,为坐上皇位,大肆杀戮,不得民心,天下人敢怒不敢言。” 太史令长子没有说话,只是取来史册,然后动笔,很快他便停笔,站了起来。 真叶道人看了一眼,发现他写的并不是什么那年的事情,而是今日的事情,于是便问道:“你也不怕死?” 太史令长子淡然道:“我很怕你不死。” 真叶道人听着这话,很快便笑了起来。 …… …… 不多时,太史令的次子走了进去,他只是个少年,比太子殿下还小。 太子殿下看着他的背影,朝着某个内侍吼道:“李恒呢!” 那内侍顿了顿,摇了摇头。 自从大梁皇帝离开神都之后,他们就很少在宫里看到那位李公公了。 宰辅大人轻声道:“殿下……” “宣右卫指挥使宋敛!” 太子殿下抓住那个内侍的衣领,怒吼道:“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来,带上左右两卫!” …… …… 真叶道人看着眼前的少年,也有些动容。 少年也看着他,只是很平静。 “我父我兄都死于你手,如今我便是太史令,不过你想改的,我一点都改不了。” 少年平静无比。 真叶道人问道:“你也不怕死?” 少年看着他说道:“当然害怕,只是这世上不还有很多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吗?” 真叶道人感慨道:“我若不是在这里看到你,真想传你我的衣钵。” 少年说道:“那到时候我一定会杀了你。” 真叶道人不说话,只是伸手去抚摸这个少年的脑袋。 但手只举了一半,门外便响起了一道声音。 “够了。” 一道疲倦的声音响起,足以说明那道声音的主人也很是疲倦。 真叶道人犹豫片刻,还想伸手。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些脚步声,一个黑衫年轻人走了进来,他悬着刀。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当看到那尸体的时候,才闪过一抹愤怒。 黑衫年轻人看着眼前的真叶道人,说道:“我说够了。” 第六百七十章 还有山在 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衫年轻人,真叶道人很快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大梁朝这一代里最为出彩的年轻武夫,陈朝。 身份特殊,既是大梁朝的武官,又是陈氏皇族,那位废帝的庶弟。 真叶道人冷笑一声,“贫道还以为此行是怎么都见不到你,你注定要躲着贫道呢。” 陈朝听着这话,却没有理会眼前这位真叶道人,而是看向那个少年,招了招手,少年这才朝着陈朝走去,那真叶道人也没有阻拦,只是任由少年靠近陈朝。 陈朝伸手摸了摸眼前少年的脑袋,又看了一眼那边躺着的两具尸体,正是这少年的父兄。 “抱歉。” 陈朝疲倦地开口,声音有些轻。 少年摇摇头,只是问道:“陈大人,我能留在这里看着吗?” 陈朝说道:“你已经是我们大梁的史官,要是马上要发生的事情不如你愿怎么办?” 少年认真说道:“陛下离开之前问过我父一句话,如今我父已死,但答案依旧。” 陈朝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少年拉到了自己身后。 然后他才看向那位真叶道人。 这位年轻武夫沉默片刻,开口说道:“真人之前在长街上杀了个大梁百姓,是蜜枣铺子那边卖蜜枣的。” 真叶道人讥笑道:“怎么,与你有旧?” “有旧说不上,但的确在他那边买过蜜枣。” 陈朝又指了指眼前的两具尸体,平静道:“我大梁的两位史官,也是死在真人手里。” 真叶道人冷笑道:“冥顽不宁,也该死。” 陈朝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真人这样的人物,平日里高坐山巅,自然觉得世上百姓不过蝼蚁,生死有什么好在意的,漫说是杀这几个人,就是再杀数十人乃至百人,也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可真人好像忘了一件事。” 真叶道人微微蹙眉,“何事?” 陈朝缓缓道:“这里是神都,他们是大梁百姓和大梁的朝廷命官,真人杀了他们,是要偿命的。” 真叶道人一怔,随即大笑起来,他似乎在这里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偿命?你要不要去问问那位太子殿下,他敢让贫道偿命吗?” 陈朝摇摇头,只是朝着前面走了几步,“用不着这么麻烦,本官便可做主。” 话音未落,陈朝的身形便已经消散在原地,再次出现的时候,距离这位真叶道人已经不足数丈距离。 一座史阁内,遍布杀机。 真叶道人微微蹙眉,他是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年轻武夫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当真敢对自己出手。 这不是说他不知道陈朝的性子,反倒是依着这个年轻武夫之前的所作所为,此刻出手,完全是在情理之中的,但让他疑惑的,则是对方的境界。 要知道,他此刻不过是一个彼岸境的武夫,这样的武夫在世间算是有那么一号,但也要看在谁面前。 在他面前,这样的武夫又算什么? 真叶道人很快回过神来,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既然你不怕死的非要出手,那贫道今天就将你打杀了便是,免得以后世间再多出一个类似大梁皇帝那般的绝世武夫。 念及此处,真叶道人一卷大袖,身前浮现出数道最为纯正的道门气息,近乎蛮横地朝着前面横推而去。 念及两人差距,真叶道人并未用什么精妙道法,认为仅凭自身的气机便足以镇杀眼前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武夫。 只是他却没想到,就是由于自己的随意应对,竟然会在之后造成巨大后果。 数道道门气息落到陈朝身上,但这位没有拔刀的年轻武夫并没有半点要躲的打算,直接靠着体魄朝前撞去。 很快,真叶道人便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强大气势,感受到了眼前年轻武夫气血如渊。 陈朝双手按压身前气机,之后顿时五指如钩,好似抓住什么物件,之后骤然手臂发力,用力一扯,直接将身前那片气机扯碎。 到了此刻,陈 朝距离眼前的真叶道人已经相距不过一丈有余,眼看着便要临近对方身躯。 真叶道人冷哼一声,虽说认定陈朝仍旧不过是个彼岸境武夫,但也不愿意被他近身的真叶道人脚尖一点,到底还是朝着身后掠去。 拉开和武夫的距离,是当世修士的普遍认知,没有人会傻到和武夫近身厮杀。 但下一刻,他便瞪大了眼睛。 一道恐怖磅礴的气机生于陈朝拳尖,之后绽放,如同惊雷一般炸开,层层推进,竟然在顷刻间便已经越过这一丈多的距离,眨眼之间,便已经到了真叶道人的身前。 真叶道人身上道袍骤起涟漪,就像是被风吹拂得湖面,无法平静,那些恐怖气机已经在顷刻间透过道袍落到了他的身躯上。 噗的一声,真叶道人不由自主地朝着身后踉跄退去。 “忘忧?!” 感受着身上遭受的恐怖气机,真叶道人终于反应过来,原来眼前的年轻武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这个境界。 他有些吃惊,大概是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竟然走得这般快。 整个方外公认的年轻天才云间月如今不过也是看到那道门槛,如今还在闭关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踏足忘忧。 可谁能想到,眼前的年轻武夫也是闭关许久,再次出关的时候,竟然便已经是忘忧了。 真叶道人眼中闪过一抹杀意,这样的天才,便是更不能留下了。 不过此念才生,身前骤然便出现了一张脸,那是一张脸色有些泛白,眉眼之间都透露着疲倦的脸。 真叶道人心中大骇,想要再退,可胸前马上便被一拳砸中,陈朝势大力沉的一拳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意思,直接便将真叶道人的胸口砸得塌陷下去了。 真叶道人虽然是忘忧境的修士,但他的体魄和眼前的陈朝比较起来,只怕连陈朝还是苦海境的时候都不如,此刻若不是有那一身特殊道袍作为依仗,只怕光是这一拳,便要打得他身形破碎。 即便有那一身道袍在身,此刻的真叶道人依旧不好受,只觉得浑身激荡,五脏六腑之间,都在微微震动。
世间修士大多看不起纯粹武夫,但没有人会把已经踏足忘忧境的武夫不当盘菜,更何况在这之前,已有大梁皇帝这样的绝世武夫威震世间,早已经让其他修士不敢再小觑当世的强大武夫。 真叶道人其实自觉已认为自己足够重视武夫,只是以为陈朝境界不够,才有了些轻视,谁知道陈朝竟然这般快便已经走到忘忧了。 这样的速度,实在是从来没有过。 真叶道人吐出一口精血,想要再次离开和陈朝之间的距离,但却没想到之后的陈朝,依然紧紧贴着他,而他此刻也没有闲着,拳头不断落下,每一拳都势大力沉,几乎是要将真叶道人活生生捶杀。 陈朝做镇守使出身,和妖物打过很长时间的交道,最明白如何省力,很少有这般不计较得失出手的,每次都几乎是他极为愤怒的时候才有这样的事情,上一次他这样捶杀对手,还是在清水山,他上山杀人,将那位山主硬生生捶杀至死。 真叶道人体内气机涣散,在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将自己的气机凝结起来。 只能任由陈朝一拳一拳击打他的体魄。 只是很快,他抓住陈朝挥拳空隙,猛然张口,吐出一道金色玄光,一颗璀璨的金丹被他吐出。 金丹只有鸡蛋大小,但在霎时便有无穷无尽的气息涌了出来。 这是他修行多年的秘宝,一直藏于体内,平日里根本不会让外人看到,如今也是没了办法,才将此物唤出,想要为自己争取喘息的机会。 金丹悬浮在陈朝和他身前,隔开了两人。 不过下一刻,陈朝便又是一拳砸出,硬生生将金丹砸得动荡起来,那些气息都被恐怖的拳罡压制收缩。 真叶道人瞳孔收缩,不敢置信看着眼前的一幕,那金丹是他毕生的修为,他踏足忘忧已经多少年了?这么多年的修为是一般人能够比较的,现如今站在自己身前的年轻武夫即便是有幸踏入忘忧境界,也不过应 当时间不久,凭什么能有这般杀力? 陈朝漠然吐出一口白雾,在口鼻间萦绕,那白雾秘法,在忘忧之前,已经能让他在同境之中有了优势,可实际上这门秘法的真正门槛是忘忧境。 当他踏入忘忧境的那个时候,陈朝才骤然发现,那白雾的玄妙,远不止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相信,武夫能够修行道法,绝不是什么妄言。 当世的武夫无法修行道法,只是因为缺失了一门如此的秘法。 换句话说,或许在很多年前的武夫,本就是武道和道法两条路上齐头并进的,只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丢失了其中一条路的修行之法,才导致如今的武夫,到了此刻只有身躯世间无双,而无法运用道法。 而这门白雾秘法,并未记载什么玄妙道法在上面,可它的存在是让修行者重新将另外一条遗失的路找到。 这也就足够了。 金丹一震,瞬间绽放出绚烂光彩,想要就此逼退陈朝,但陈朝是冷眼看了一眼,顷刻间,他一直没有出鞘的云泥瞬间出鞘。 雪亮的刀锋瞬间照亮整座史阁。 这柄光论锋利程度,已经不输世间任何飞剑的直刀一刀斩向那颗金丹。 金丹瞬间黯淡,那些原本萦绕在金丹周遭的璀璨光华,在此刻骤然而散,被这一刀硬生生撕开。 砰的一声,两者终于相撞。 咔嚓。 金丹被一刀斩开,碎成两半。 “不!” 真叶道人吐出一大口鲜血,有些痛苦地嚎叫了一声。 金丹被碎,意味着他这么多年的苦修几乎算是白费,这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陈朝冷笑一声,硬生生止住刀势,没有借此一刀斩开对面这位痴心观道人的身躯,而是倾斜之后,一刀斩向他的手臂。 云泥好像斩开一块豆腐一样,轻而易举地便将真叶道人的一条手臂斩落。 鲜血喷涌,真叶道人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他还来不及嚎叫,陈朝一拳便已经砸向了他的嘴巴,只是一拳,便将他嘴里的牙齿尽数砸碎。 陈朝随手丢开云泥,任由云泥落在地面,然后才一把抓起真叶真人仅剩下的一条手臂,用力将其折断。 “呜呜呜……” 此刻的真叶道人满嘴都是碎牙,想要说些什么,却也很难说出来。 陈朝拍断真叶道人的几根肋骨,然后才挑眉道:“是不是觉得有些后悔,早早用道门道法和我一战就好了?” 真叶道人用力咽下嘴里的碎牙,这才痛苦地开口,“你还真敢杀我不成?!我出自痴心观,你杀了我,不会有好下场的!” 陈朝充耳不闻,只是一把抓起他的衣领,重重砸向远处的墙上。 直接将墙体都砸得凹陷进去。 陈朝缓步来到这位痴心观道人身前,平静道:“本官早说过,擅杀我大梁百姓,是要偿命的!” 他一只手按住真叶道人的额头,一拳砸在他的脸上,“不过放心,你不会死那么快,至少在你死之前,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你做出的这些事情。” 陈朝一拳一拳落下,仿佛眼前的不是什么道门真人,而是一条死狗。 “想试探我大梁的底线到底在哪里?我马上就会告诉你身后的那些人,大梁的底线从来不变。” 陈朝不知道落下了多少拳,已经砸得眼前的真叶道人看不清容貌。 甚至不仔细分辨,都已经看不出来这是一张脸了。 陈朝眼神坚毅,既然叔父走之前将这天下交给他来守着,那么他便要好好看着大梁。 …… …… 半刻钟后,史阁里响声消散,一直等在门外的太子殿下看着眼前大门紧闭的史阁,神色复杂。 吱呀一声。 那个新任的史官少年推开了门,然后站在门口。 提着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的陈朝走了出来。 他没有去看那位太子殿下,而是看向一个内侍,开口问道:“其他人呢?” 第六百七十一章 大梁镇守使 宴会所在。 一众修士推杯换盏,肆意交谈。 那同出自痴心观的灰袍道人坐在首位,志得意满,今日之事,自己那位师兄之前便说过,要去改大梁的史册。 这既是试探大梁底线的手段,也是有意义的事情,若是大梁能够接受被他们更改史册,那么即便现在大梁朝还能存在,那过了无数年之后,这座王朝也注定不会和之前以来越发强盛,而是注定会衰败下去。 史册上记载的看似只是一些发生过的事情,但实际上对一座王朝的影响不可谓不大,今日更改史册,说不定到了来日,大梁朝的那些百姓便不会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从此便没了那些精气神。 瓦解一座王朝,要不然是从上至下,要不然便是从下往上。 以上而论,大梁皇帝几乎已经是死于漠北,如今再改史册,便能摧毁这座王朝的精神。 即便大梁最后不愿接受更改史册,那痴心观也能借此拿到许多好处,到时候回到观中,他们这一脉的威望也会提升,至少会比起来当初更高,之后再继续在观中做些什么,都要方便很多。 就在灰袍道人畅想着今后的日子的时候,吱呀一声,那大门被人推开。 灰袍道人下意识抬头看去,便看到空中有一个什么东西朝着他飞来。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很快便发现那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仔细一看,灰袍道人马上痛呼道:“师兄?!” 等到抬头的时候,灰袍道人眸子里满是怒意,“谁杀了我师兄?!” 他怒喝一声,气机荡开,便将周遭的各种器具尽数震碎,这足以说明此刻的他到底是有多愤怒。 站在门口的黑衫年轻人倒是一点不在意,只是笑道:“我啊。” “找死?!” 灰袍道人没有任何犹豫,脚尖一点,便朝着陈朝扑杀而来。 他和真叶道人师出同门,从小便在一起长大,两人的关系极好,要不然这一次也不会相约而来,如今看到自己的师兄身死,他大怒之下,自然也就不去多想什么,悍然出手,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要是他冷静下来,其实便会明白一个道理,如果自家师兄真是眼前的年轻人所杀,那么自己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要知道真叶道人早就破境踏入了忘忧,而他距离那个境界,也还有一线之隔。 这般差距,可不好跨越。 不过此刻的他却想不了这么多,调起浑身气机便朝着陈朝杀去。 陈朝面无表情,腰间悬刀的他甚至没有拔刀的想法,只是对着扑过来的灰袍道人一拳砸出,拳罡骤然而起,直接摧枯拉朽般破开这灰袍道人的一切气机,然后一拳便直接砸穿了这道人的身躯。 鲜血洒落半空,到处都是,甚至有些修士的衣袍上都沾染不少。 这位平日里在方外备受遵从的痴心观道人,竟然在此刻和人才交手一合便被当场 打杀! 这一幕落在在场的修士眼里,便让人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竟然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杀一位痴心观的道人? 这即便是在神都,只怕也太过离谱了些吧? “你在做什么?!” 一个青衣道人站起身来,看着站在原地的那个黑衫年轻人,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他所在的道观也是长生道一脉,平日里便唯痴心观马首是瞻,看到痴心观的两位真人接连死去,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这一幕。 陈朝看着这个青衣道人,平静道:“你没看到吗?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袭杀本官,可惜学艺不精,被本官抬手镇压,有何问题?” 青衣道人一怔,刚才发生的事情的确如此,只是即便如此,又怎样? “你大胆,那可是痴心观的真人,是你随意想杀便能杀的吗?” 青衣道人怒斥陈朝,“你们大梁,难道就是这么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的吗?” 陈朝不以为意,“本官倒是没听说过有客人远道而来,便在长街上杀我大梁百姓,之后又在史阁杀我大梁史官的,罪魁祸首被本官以大梁律明正典刑,此人却就此要袭杀本官,死在此处,怪得了谁?” 青衣道人一怔,随即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在他们这些人之中,境界最高者,毫无疑问,便是已经死去的那位真叶道人,之后便是那位灰袍道人。 灰袍道人刚才已经在他们的眼前被人打杀,至于那位真叶真人,人头还在地上,早就已经看不出来面容了。
他们剩下的这些人,真要一起动手,只怕也很难是眼前那个年轻人的对手。 更何况这是在大梁的皇城里,别说是他们能打得过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能出现在这里,又何尝不是代表着大梁的意志? “阁下何人?” 只是人们都想不明白,之前大梁朝的态度还如此谦逊,怎么到了此刻,态度一下子便转变得如此之大? 陈朝看着眼前的青衣道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着问道:“本官之前听说,诸位要来向我大梁朝讨要什么石矿之类的东西,本官在朝中已经是做了好几年官了,也不曾听说我大梁欠着诸位这些东西啊?” “要不然诸位将宗门所在告知本官,等本官好生查查之后,去拜访诸位看看是不是有这桩事情。” 陈朝盯着那个青衣道人,眼里寒意十足。 “你?!” 青衣道人被陈朝的目光逼退几步,脸色煞白。 “我大梁朝不欠诸位什么,诸位要是想着陛下远去未归,便想要在大梁身上得到些什么,我劝诸位还是别打这算盘,要是真想要,便来问过本官便是,看看诸位的嘴好用,还是本官的拳头好用?” 陈朝走了几步,来到那青衣道人面前,微笑道:“也就是你运气好些,没有做什么事情,但凡你手上有一点我大梁子民的鲜血,本官这会儿便一定送你去和这两位 作伴,免得他们黄泉路上寂寞。” 听着这话,更是感受到陈朝浑身上下的气势,他直接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面。 动弹不得。 陈朝懒得理会他,而是转头看向这边的众多修士,平静道:“诸位既然已经拜见过太子殿下了,便该回去了。” “这似乎不是待客之道吧?” 有修士站出来,皱眉道:“即便两位真人有做得不对的事情,可我等什么时候离开神都,也要阁下来决断吗?” 虽说此刻局面几乎是一边倒向大梁朝,但他们身为方外修士,自然不能如此灰溜溜离开。 陈朝看向那个说话的修士,问道:“阁下再说一遍?” 那修士冷哼一声,不愿多言。 “各位听清楚了,本官再说最后一遍,各位今日出宫之后,马上离开神都,这并非本官和你们商议,而是告知。”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眉宇之间的疲倦遮掩不住,“各位非得留在神都的话,本官不保证各位最后到底能不能离开。” “你……” 如果说陈朝前面那些话还算是客气的话,那么最后这番话便是赤裸裸地威胁了。 推开殿门,陈朝来到门口,看着赶到此处的翁泉,吩咐道:“将那颗人头悬挂在神都城门处,让百姓们好好看看。” 这话更像是一柄无言的利剑。 不过在场的修士们却不怒反喜,那真叶道人是什么身份?那可是痴心观的道门真人,这样的人物死在神都便已经是极大的事情了,倘若还要这般羞辱,那痴心观的脸面在何处? 作为道门领袖的他们,难道以后不会伺机报复? 这样一来,大梁便是彻底和痴心观结仇,如今没了大梁皇帝的大梁朝,又能怎么和痴心观这样的庞然大物抗衡? 许多人已经想到了大梁之后的下场。 只是此刻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罢了。 陈朝倒是不在意这些,既然敢做这些事情,他自然便有自己的手段应付。 看了这些人一眼,他转身便要离去。 就在这个时候,席间响起一道声音。 “阁下到底何人?” 虽说已经有人隐约猜到了眼前这个年轻武官的身份,但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们不愿意相信的,不是眼前的年轻人就是他们所想的那个年轻人,而是不愿意相信这个年轻人已经拥有了可杀道门真人的境界。 他才多大? 只怕才不到三十岁而已吧? 这世上有过不到三十岁便踏足忘忧的修士吗? 或许有,但也绝对是凤毛麟角,不知道多少年才会出一个,可这样的人,哪个不是那个时代最璀璨之人,怎么可能是眼前这样的一介武夫? 陈朝转过身来,看着在场的修士们,也没打算隐瞒,挑眉道:“本官何人?” “本官乃大梁镇守使,陈朝。” 第六百七十二章 谈心 神都又下了一场骤雨。 雨水来得极快,从开始听到青瓦上的那些细微响声到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只花了很短的时间。 陈朝站在一座偏殿的屋檐下,看着远处的雨幕,看着房檐上不断滴落的雨珠,想起了自己那个很喜欢在屋檐下接雨的弟子。 不远处,有些内侍和宫人在远处遥遥看着陈朝,这些内侍和宫人前些日子一直忧心忡忡,因为皇帝陛下的离开,让他们很没安全感,但如今看到陈朝今日做的事情之后,忽然又安心起来。 不远处响起些脚步声。 有个少年缓缓而来。 不多时,他来到了陈朝身侧,犹豫片刻,才轻声开口道:“兄长。” 来人自然是太子殿下,这是他和陈朝这一月之中的第一次见面,两人本该在这一月内见很多次的。 但因为很多原因,导致最后两人也就见了这么一次。 陈朝背对着自己这位堂弟,如今大梁朝名义上的主宰者,没有着急说话,而是一直看着雨幕。 太子殿下也很是沉默,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眼前的这位兄长面前,又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才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太子殿下,开口说道:“殿下,知道为什么找不到李公公吗?” 皇城里,李恒的境界最高,他是一位忘忧尽头的存在,有他坐镇皇城,今日应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太子殿下的眼睛里有些疑惑,但还是摇了摇头。 陈朝说道:“殿下,即便皇城里没有李公公,但至少还能找出些强者,对付那几个道人,其实用不着等到臣来。” 大梁朝虽说不见得真有那么多强者,但绝不是这么一个忘忧境的修士便随意能在皇城里行走撒野的。 太子殿下沉默,还没说话,陈朝便摇头道:“臣知道殿下在想些什么,无非是想着杀两个道士容易,他们身后的痴心观却不好对付,今日做了决断,之后大梁便有可能遭受牵连,陛下留下的江山,便有可能守不住。” 太子殿下有些痛苦地说道:“孤在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自己父皇将这座天下交给他,他自然要好好看着,若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导致江山倾覆,天下改变,他没有面目去见父皇,也没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所以这一个月来,他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只怕做错了什么事情,导致大梁引来祸患。 陈朝看着太子殿下,然后指了指雨幕,说道:“往外面走去,只要一步,就会置身雨幕中,难免浑身湿透,本来就没什么退路,旁人还在逼,殿下一味想着忍让,不是好事。” 太子殿下疑惑道:“可像是兄长这般,便已经是和痴心观不死不休了,对大梁当真是好事吗?” 陈朝说道:“那任由那道人杀了百姓,杀了太史令,然后安然无恙地离开神都,大梁或许是能够得到喘息的机会,但后果是什么?是殿下失了民心,民心难聚却易散,陛下花了十几年,才将大梁上下都放到了一起,殿下这件事便直接能让陛下这十几年的努力功败垂成,到时候不用方外做些什么,大梁自然会慢慢垮掉。” 陈朝盯着太子殿下的眼睛,平静道:“殿下治国可以以仁义来治,但对外,唯有铁血。” “可若是因此让大梁倾覆……” 太子殿下眼中有些挣扎,他很是不能理解。 他也并非因为软弱,之前这般退让,只是为了大梁。 “那便让大梁倾覆。” 陈朝伸手接了些雨水,擦了擦自己衣袍上的鲜血。 “兄长说什么?”太子殿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陈朝,似乎没有想到这样的话能从陈朝的嘴里说出来。 陈朝却很淡然,“殿下和陛下血脉相连,到了如今,都看不出来陛下要的是什么吗?” 太子殿下一脸茫然,对于自己的那位父皇,他的确不是太懂,只是隐约觉得自己父皇或许是因为得位不正,所以想着尽可能地做些事情出来好让世人再提及他的时候,会忘记他做的那些不好的事情,记住他做的那些伟业。 陈朝知道太子殿下在想什么,摇头道:“陛下这样的人物,哪里会拘泥这个,他想做的事情,从来不是在意天下是不是姓陈,也不在意这国号是不是大梁,他在意的是百姓们活下去,而且是要有尊严地活下去,不是低着头,不是弯着腰,不是别人来打我,我还得笑脸相迎,这样活着是没有意义的。” “陛下心中的世道,应当是方外再不敢随意欺辱我大梁百姓,妖族归还漠北三万里,再不能南下随意劫掠人族为食。” 陈朝深吸一口气,缓慢道:“那个世道里,天下是不是陈氏皇族坐在皇位上,对陛下来说,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就连史册上有没有他的名字,也不在意。”
太子殿下听到这里,才如梦初醒道:“原来父皇所求是这个。” 陈朝这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想着那个两鬓都有些斑白的男人,他知道,要是有可能的话,他不愿意来坐这张龙椅,不愿意去做这天下之主,他最想做的事情,应当是陪着自己的姨娘,每天打猎也好,还是别的也好,都比做皇帝有意思多了。 “所以殿下以后不要为了什么大梁的存亡去一让再让了,实在想不明白该怎么做的事情,其实也很简单,去问问百姓们,他们想要什么,想要殿下你如何做,也就好了。” 陈朝轻声说道:“做了十几年的人,没有人再想去做猪狗的,陛下的事情做了一半,剩下的,殿下应该帮着继续做完。” 太子殿下说道:“可是真有些太难了。” 陈朝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中有些怜爱,其实他也明白,眼前的这个太子殿下,虽然已经站在大梁的最高处,但实际上还是个少年,有很多时候,他都会很迷茫,会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他本来不该承担起这样重的担子的。 “兄长,要不然还是你来吧?” 太子殿下忽然很认真地看向陈朝,眼里满是真诚,“兄长,你和父皇是一样的人,想来只有你才能真正继承父皇的意志,去做这些事情。” 经历了之前的事情之后,太子殿下身心俱疲,竟然已经有了退让的想法。 陈朝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在他的眼里看到除去真诚之外的其他任何情绪。 他是真心实意想要让出手中的权柄。 陈朝看着太子殿下,苦笑道:“我是真一点都不想做皇帝。” 在此之前,陈朝有过好几次机会成为如今大梁朝真正的皇帝陛下,但都被他拒绝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做皇帝。 从前是这样,今后也是这样。 太子殿下认真道:“兄长若是执政,孤会全力辅佐的。” 陈朝如今真要成为大梁的执政者,也一定会有很多阻碍,但太子殿下代表着正统,若是他愿意全力辅佐,想来问题会简单很多。 至少应该不会爆发出什么动乱。 陈朝看着太子殿下,摇头道:“臣会是大梁朝的那座山,那把刀,但不会是那个人,殿下不必劝了。” 太子殿下有些失落。 陈朝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们做完这些事情之后,这天下你来治理,其实很好,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先要把这些事情做好才是。” 太子殿下没说话。 陈朝也就收回了手。 “这次是臣擅作主张了,以后希望殿下能自己决断,臣是镇守使,做分内的事情便是。” 早在之前,大梁皇帝便将镇守使的印信便给了陈朝,那会儿他和陈朝有约定,等到陈朝成为忘忧武夫的时候,便公告天下。 陈朝这一次闭关破境,正好踏入这个境界,其实也是到了时机了。 太子殿下忽然说道:“兄长,孤会好好做好孤该做的事情的。” 陈朝点点头,看了看雨幕,这会儿雨已经要停了。 杀了那位道门真人,对陈朝来说不算是什么,他自有办法解决,只是有些麻烦罢了。 至于痴心观,本就和大梁不死不休了。 魏氏出自痴心观手笔这件事不去提,光是自己的父亲死在魏氏手里这件事,痴心观陈朝迟早便要去一趟。 杀父之仇,从来不共戴天。 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情。 只是时机不到罢了。 陈朝揉了揉脸颊,第一次觉得有些心力交瘁。 这种疲倦是他真正来到了这个地方,知晓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去做主的时候,才有的切实感受。 就这样都已经那么累了,还要让他去做那个皇帝,他是打死都不干了。 离开那座偏殿,陈朝自己缓慢走在宫道里。 李恒在远处看着他。 陈朝也看着这位内侍之首,两人相顾无言。 李恒很快走过来,看着陈朝说道:“胆子挺大的,很像陛下年轻的时候。” 陈朝笑道:“本来你一出手,就什么能解决的。” “我啊,说来说去,都是个奴婢,哪里能随便出手。” 李恒笑着问道:“今天的事情痛快,喝一杯?” 面对这位内侍之首的邀约,陈朝却摇了摇头,有些疲倦地轻声道:“不去,我想吃烤红薯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七十三章 细雨绵绵时 神都这个时节的天气说怪是真的怪,陈朝出宫的时候才止住一场骤雨,可走了一半,又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 这一下子让陈朝猝不及防,很快便让这位新任的镇守使大人成了落汤鸡。 他如今已成忘忧武夫,想要雨水不近身,其实根本不是大事,只是没那个必要,因此很快便浑身湿透。 今日的神都注定又要再次不平静起来,他杀那位真叶道人的事情一定要流传出去,如此方才能让神都百姓将心中压抑的情绪彻底释放出来,不过这也直接会让他的声名更上一个台阶。 当然神都也会在此刻顺理成章宣布他新任镇守使的身份,这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神都百姓心安。 他陈朝的声名,在朝堂之上或许不见得有那么好,但在神都乃至大梁百姓心中,他陈朝只怕不曾有任何不好之事。 冒雨赶到右卫衙门,陈朝气机运转,一身湿哒哒的衣衫就此干透,陈朝揉了揉鼻子,衙役们看到他之后,先是一怔,随即恭敬行礼,“见过镇守使大人!” 自从宁平离开神都之后,镇守使一脉上上下下都在猜想谁会是新的镇守使,尤其是当宋敛踏足忘忧境界之后,众人更是觉得宋敛要再往前面走上一步,成为镇守使的可能最大,陈朝虽说出彩,也足够受陛下赏识,但毕竟年轻,只怕想要做镇守使,也得在宋敛之后,但没想到他却是后来居上,直接越过了宋敛,成为了新任的镇守使。 不过才在皇城里发生的事情他们已经知晓,眼前的年轻镇守使果断出手杀人,光是听听便让他们血脉喷张。 他们这等武夫,哪里会去想那么多,顾忌那么多,只知道有人来招惹大梁,出手打回去就是。 于是此刻对于陈朝,并无不服气。 陈朝踏入右卫衙门,宋敛满脸笑意走了出来,不过还是行礼道:“下官右卫指挥使宋敛,见过镇守使大人!” 陈朝苦笑道:“咱两这关系,如此便外道了。” 宋敛哈哈大笑,打趣道:“今日之前,咱们官阶相同,今日之后,下官可得听镇守使大人号令行事了。” 陈朝摆摆手,认真问道:“你不会心中不满吧?” 宋敛点头道:“当然不满,你这升官都藏着掖着的,也不请老哥喝顿大酒,哪里说得过去?” 陈朝微微一笑,既然宋敛这么一说,那他心中的担忧便没了,果然宋敛还是那个宋敛,不曾改变。 宋敛真心实意说道:“你踏足忘忧,做这个镇守使很合适,要是让我来做,做不了几年,不还是得给你让位子,那到时候我是死还是不死?不死的话,可真尴尬。” 这话里也有几分打趣的意味在里面。 陈朝翻了个白眼。 大概只有在宋敛这样的人面前,他才能轻松一些。 宋敛很快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从此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不过这话说完,容不得陈朝感慨,宋敛一拳砸在陈朝胸口,“你小子走得还挺快,老子走到忘忧境,用了这大几十年,你小子倒好,三十岁不到,就已经走到这个境界 了,满打满算不超过二十年吧?” 陈朝笑而不语。 开过了玩笑,宋敛正色道:“杀了那什么真叶道人倒是痛快,不过之后痴心观那边怎么交代,有打算了吗?” 之前太子殿下一再忍让,不是因为不能杀,只是不知道如何应付杀了真叶道人之后的后果。 而真叶道人被陈朝所杀,也难免也要思考如何应对之后痴心观的报复。 陈朝则是不以为意,淡然道:“痴心观这段时间估摸着也没心思来找我们的麻烦了,自己的事情都快搞不清楚了。” 宋敛也没细问,只是点头道:“你有想法便好,如此来看,让你来做这个镇守使真是极好的事情,这些事情要是落到我头上,我老宋这脑子,只怕转一天都想不出来个啥。” 陈朝微微一笑,随即说道:“我虽然坐上了镇守使之位,但其实这次来,还是有些事情想要拜托老哥。” “但说无妨。” 宋敛的性子一直如此,直爽无比,并没有因为自己曾经的下属变成了自己如今的顶头上司而心生芥蒂,从而推脱。 “做镇守使,也是赶鸭子上架,那些个琐事,我还是想交付给老哥,到时候我会发一道谕令,诸多事务由你决断,真要到了什么大事,再通禀我,不过如此就要麻烦老哥了。” 陈朝嘿嘿一笑。 宋敛没有拒绝,当即点头笑道:“好。” 他也知道那些个琐事太多,太过影响陈朝的修行,他如今这个年纪便踏足忘忧,之后注定是越走越远,这些事情只会让他的境界提升速度变得缓慢,这样一来对大梁朝来说,注定是一个损失。
陈朝笑道:“那就只能让老哥的修行慢上不少了。” 宋敛翻了个白眼,“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知道每天即便是闭关修行,也不可能走多快,你小子就别拿老子开涮了。” 陈朝笑道:“左卫还是让翁泉负责,你多帮忙看着,另外我那两个弟子,在我闭关修行的时候,有什么武道疑难的,还是来问老哥。” 宋敛指着陈朝鼻子,刚想破口大骂,却硬生生被他憋了回去,转而说道:“可以是可以,得加钱!” 陈朝顿时哈哈大笑。 …… …… 在右卫衙门交代完事情之后,陈朝借了把伞离开这边衙门,回到竹楼那边。 自从竹楼建造之后,陈朝便几乎不在书院湖畔小院去了,而是居住在此,至于他如今成为了镇守使,理应要有一座自己的府邸,工部那边已经开始选址准备修建,不过即便是修建好了,陈朝也不见得会常常在那边。 回到竹楼,陈朝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人。 谢南渡。 之前一直在书院的她,终于是回来了。 陈朝看了一眼那边屋檐下的两颗小脑袋,咳嗽几声,板着脸道:“我看你们两这两日打熬体魄怕是没认真,滚去右卫衙门,找宋敛宋大人好生调教一番!”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两张小脸上都是疑惑。 啥没认真? 还 是于清风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拉起贺良,点头道:“师父说的对,我马上带贺师弟去找宋大人。” 贺良还迷迷糊糊的,于清风便已经开口道别了,“师娘我们走了!” 两人冒雨朝着远处跑去,只是没跑多远,于清风转过头嘿嘿一笑,“师父,记得生个小师妹啊!” “滚!” 陈朝面无表情。 原本还准备说点什么的贺良,这会儿是压根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急忙跟着自家师兄朝着远处跑去。 于是这里很快便只剩下这对男女了。 不过由于雨水落到竹楼上的那些响声,气氛倒也不显得尴尬。 陈朝想了很久,最后笑着开口问道:“吃烤红薯不?” 谢南渡点了点头。 …… …… 坐在屋檐下,听着雨声烤红薯,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谢南渡坐在竹椅上,有些疲倦地看着陈朝娴熟的烤红薯,没有说话。 这些天在书院里忙前忙后,她的疲倦感丝毫不弱于陈朝。 陈朝随口问道:“书院如今如何了?” 谢南渡平淡道:“老师赶赴北境,魏师兄不知去向,书院有些慌乱,周师兄也不在,如今是我和几位资历老的教习主持局面,现在算是稳住了,都回到正轨上来了。” 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上经历多少次争吵,多少次讨论,陈朝都能想得到,实际上还是现在谢南渡的威望和境界不够,要是她早已经踏足忘忧,想来就不会那么麻烦了。 另外院长走得也足够着急,根本没留下什么说法。 要不然也会好一些。 陈朝揉了揉脸颊,把手放在炉子上,感受着炉子传来的暖意,微笑道:“依着你的能力,慢慢就好了。” 谢南渡嗯了一声,随即笑道:“今天挺威风,听说你现在都当上镇守使了,大梁朝的武官官阶,你这一下子便算是走到尽头了。” 大梁朝的武官最高处,无非就是镇守使和北境大将军,如今陈朝已经成了镇守使,已经算是位极人臣,再想要往上走,就得是封王了。 主要是陈朝还这般年轻,便走到了如此地步,在大梁朝的史册上,可不曾出现过这样的局面。 “寻常人走到你这个地步,就得考虑功高震主了,凡事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只是你的功绩实在是太大,陛下又这般信任你,如今太子殿下即便想动你都动不了,不过越是这样,也越要小心。” 谢南渡平静道:“当心以后史册把你写成权臣。” “叔父都不在意身后事,我又怎么会在意这个?” 陈朝翻着红薯,微笑开口。 谢南渡看着他,没有说话。 陈朝也一下子没有说话,空气里都是红薯的香气。 忽然。 陈朝猛然转头,正对上谢南渡的那张小脸。 “干什么?” 谢南渡的脸有些红。 陈朝没说话,只是朝着谢南渡凑了过去。 谢南渡闭上了眼睛。 第六百七十四章 女子如剑 武夫第六百七十四章女子如剑她闭着眼睛等了片刻,没有感受到有什么异样。 于是谢南渡睁开了眼睛。 下一刻,她的眼睛睁得极大,因为眼前的年轻人已经把他的唇压了上来。 一股微微有些刺鼻的汗味冲了上来,在肆意冲击着谢南渡的鼻腔。 谢南渡微微蹙眉,却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并没有生出什么嫌弃的意味。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咬着牙,不让那软软的东西往更里面深入,但没过多久,她便感受到了陈朝的双手揽住了她的腰。 陈朝粗重的喘息声,不停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谢南渡也呼吸急促起来。 她觉得怪怪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明明都不是第一次了! 就在她失神的时候,那柔软的一条已经撬开了她的玉齿,深入了她的口腔里,和另外的柔软相遇。 可恶! 只一刹那,谢南渡便觉得浑身上下变得有些无力。 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在一瞬间便传递到了她的身体各个地方。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头皮有些发麻。 那是一种特别的感觉。 说不上来,但好像很容易就能让人沉浸其中。 很快,谢南渡就发现陈朝的手开始不老实,他离开了自己的腰,开始朝着自己身前攀来。 谢南渡有些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陈朝也轻声回应, 同样的一个字,但实际上音调不同。 意思也不同。 前面是疑问,后面是问询。 只是问询的那个人没得到答案,便想要攀上高峰。 可就在这个时候,谢南渡的眉心光华璀璨,一柄飞剑从眉心撞出,绚烂剑光直刺眼前的陈朝。 是那柄飞剑白鹿。 两人本来就几乎是脸贴着脸,陈朝又没半点防备,那柄飞剑自然迅速便撞上了陈朝的眉心。 两人的唇刹那间就此分开,陈朝的脑袋朝后仰去,不过他很快便抓住那柄飞剑,将其丢向远处。 可这还是不算完,谢南渡的眉心再次撞出一柄飞剑。 带起一阵璀璨剑光。 虽无杀意,但这剑修本身所带的巨大的杀力,到底是有些恐怖。 再说了,此刻谢南渡的境界已经不低。 陈朝一掌拍在剑身上,惹得飞剑一阵颤鸣,倒是此刻和周遭的竹楼声响显得那般契合。 飞剑最后到底还是被陈朝打飞出去。 不过随即还有飞剑从谢南渡的眉心掠出。 陈朝如法炮制,在丢出数柄飞剑之后,重新揽住谢南渡的腰,再次将唇贴了过去。 此刻那些飞剑就这么悬停在陈朝身侧,只是不再掠向陈朝。 看起来也是很古怪的景象,世间哪里有一对男女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还有飞剑环绕四周的。 在这个时候,谢南渡好似已经忘记了时间,只觉得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片刻。 反正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这才分开。 然后谢南渡睁开眼,看到了眼前年轻人那璀璨如星辰的双眸。 谢南渡一时间脸颊甚至有些红,感觉浑身有些燥热。 陈朝转头看了一眼这四周环绕的飞剑,故作委屈道: 谢南渡哼了一声。 陈朝哈哈大笑, 陈朝如今已经是忘忧境,两人之间的境界差距还是比较大。 谢南渡的那九柄本命飞剑,只怕都很难近陈朝的身。 谢南渡不再说话,只是转过头去。 陈朝看着她的样子,打趣道: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转过头来,然后微微蹙眉。 陈朝有些遗憾地低头看了看。 谢南渡也顺着陈朝的视线去看了一眼,然后脸颊再度滚烫起来。 男女之事,闺房之趣,她从前没有兴趣,但不代表着她不曾知晓其中真意,只是有些事情,大概真是类似前贤所说那般 陈朝干咳几声,重新坐了回去,揉了揉自己也有些发烫的脸颊。 谢氏如今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大梁第一世家,地位比起来当初,自然又更上一个台阶,不过陈朝如今已经是如今大梁朝的武官之首,再去谢氏,谢氏自然不会和之前那般一样,让陈朝从偏门入了。 现在的陈朝,不论官职还是前景,抑或是在大梁朝的威望,都值得让谢氏大开中门。 而且是必须大开中门。
谢南渡平淡道: 陈朝脸色不太自然,瞥了谢南渡一眼,问道: 谢南渡挑眉道: 陈朝捂脸,有些庆幸道: 不过刚说完这句话,陈朝就反应了过来, 谢南渡有些得意地看着陈朝, 陈朝挑起眉头。 谢南渡啧啧道: 陈朝叹了口气,终究是败下阵来,这辈子想要通过言语胜过眼前的谢南渡,几乎便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这才说道: 谢南渡的眼光极为敏锐,只是通过一些蛛丝马迹便已经猜出了大梁皇帝的用意。 陈朝点点头,大梁皇帝的用意,几乎便是如此了,他将大梁上下的鬼都清除了,而且借着那一战,几乎是将痴心观的麻烦解决了,甚至让剑宗都倒向了大梁。 如今一看,现在这世间,除去一直和大梁交好的白鹿寺之外,剑气山如今和大梁也算是半个朋友,加上剑宗,还有万天宫,如今大梁好像再也不是当初那般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只是还不够。 陈朝清楚,要想有一天北伐,身后的方外一定要彻底的安定。 甚至他们都需要加入这场战争中来。 做这些事情是相当 麻烦的。 但现在没多少时间了。 陈朝说道:「据我知道的消息,云间月对那位无恙真人的死并不相信只有那么简单,整个痴心观 上下也有许多人不愿意接受寅历坐上观主之位,现在整个痴心观里是暗流涌动,云间月正在闭关,等到他破境而出之后,理应会来神都找我。」 谢南渡挑眉道: 陈朝笑道: 谢南渡不再询问,而是转移话题说道: 这两位同门师兄妹,自然是要决定之后书院的路。 陈朝说道: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 陈朝摇摇头。 他从炉子上拿起烤好的红薯,剥开皮之后递给谢南渡,谢南渡接过之后,咬了一小口。 陈朝说道: 谢南渡挑眉道: 陈朝一笑置之。 …… …… 谢南渡吃完红薯便离开竹楼返回书院,陈朝看着油纸伞远去,这才走进屋子里,坐在窗前,看了片刻雨幕之后,他拿出了那张上面泛着金光的纸张。 这一页纸是在崇明宗的山主手中得到的,已经救过陈朝很多次的性命,但上面的秘密,陈朝还知道得不多。 之前他花了很多精力,才在上面看到了一个我字。 之后他曾经想要将这东西拿给大梁皇帝,让他参悟,但却被他拒绝了。 如今踏入忘忧境界,陈朝知道,可以继续钻研这上面的内容了。 将那一页纸放在桌上,陈朝深吸一口气,缓慢调动体内白雾遍布全身,将自己的重要窍穴和五脏六腑全部都包裹住之后,这才开始缓慢将目光落到那一页纸上。 气机溢出,缓慢落到那一页纸上。 那页纸开始泛起金光,最前面的金光璀璨,宛如一条条金色璀璨的小蛇,在那里游走,最后汇聚成一个文字。 我。 那是陈朝曾经知晓的内容。 陈朝没有在那个字上多费什么工夫,而是继续全神贯注地朝着后面看去。 一道道璀璨的金光大作,宛如无数柄利剑朝着他的瞳孔射来! 恐怖的气息扑面而至,直接在瞬间将陈朝的发绳斩断,陈朝一头长发散落,整个人也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要将他往后面推去。 陈朝脚下生根,不为所动。 他的双目剧痛不已,但还是努力地看着那我字之后的内容。 双目刺痛,但陈朝还是隐约间看到了一个乃字。 这好像是应当是一段自报家门的文字? 陈朝这般想着,开始继续努力朝着下面看去。 但就在他想看向第三个字的时候,脑海里一阵激荡,那些金光大作,难度比起来之前,又瞬间大了好几分。 属实是恐怖异常。 陈朝嘴角溢出一抹鲜血,眼中也有些鲜血顺着眼角流淌出来。 虽说早知道这一页纸的恐怖,毕竟就连妖族那等大妖,在这一页纸前,也不能说胜,甚至陈朝还用这个胜过之前的痴心观掌律真人,但即便如此,但陈朝还是心中大骇。 但陈朝不愿意就此放弃,而是继续努力看去,想要知道更多的秘密。 第六百七十五章 纸上的扶云宗 那些金光好似无处不在,在疯狂的冲击着陈朝的身躯。 「嗤嗤。」 声响不断响起,陈朝的衣袍在此刻被撕开数道口子,好似是什么利刃割开了他的衣袍,顺带着在他的身体上留下细微的血口。 这件事看着寻常,但其实细细想起来还是有些恐怖,毕竟陈朝的体魄绝不是一般的忘忧,可即便如此,还是扛不住这些恐怖的金光。 书写这一页纸的那位修士到底是什么样的强大人物,至今都是陈朝想要知道的事情。 无数的汗珠在陈朝的额头出现,然后缓慢随着自己的脸颊滴落,他的双耳在此刻也开始滴血。 在这个时候,他终于看到了眼前那一页纸上的两个字。 模糊不清,但仔细能够辨认。 「扶云。」 陈朝挑眉,脑海轰然炸开,眼前忽然升腾起来一片白雾,不知道为何有一座白玉所铸造的高大山门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山门好似云海里,在山门顶端铭刻着几个大字,扶云宗。 扶云宗?! 陈朝皱起眉,看向那宛如银钩铁画一般,但又透露着丝丝仙气的三个大字,陈朝感觉到一股恐怖的气息正在包裹着他。 恐怕书写这三个字的修士也不简单,只怕会是极为恐怖的修士,至于境界,绝对在忘忧之上。 陈朝站在山门前,看着那三个字,陷入了沉默,这样气魄的宗门,当世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家,换句话说,这就不是当世的宗门。 不过这座宗门如果曾经出现在过这个世间,那么如今他的遗迹又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已经被人发现了? 当然,如今摆在陈朝面前最紧要的一个问题是,从这些文字能够说明这一页纸的主人是扶云宗的修士,那么此人的这一页纸为何又会出现在戎山宗里? 这应当是两个不同的宗门才是。 陈朝甚至有些怀疑,写就这一页纸的强大修士,或许就是断刀的主人,但两者之间,陈朝并没有感受到相同的气息。 这些疑问,让陈朝怔怔出神。 就在此刻,陈朝忽然看到自己身侧有个身材伟岸的男人出现在了山门外,那伟岸男子身穿一袭白衣,容貌算不上俊美,但极为英武。 他的那袭白衣身上有着淡淡浮云图案,看着极为华丽。 陈朝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知道了他就是那一页纸的主人。 那英武的白衣男人站在那座山门外,并没有着急进去,不多时,男人忽然转头对陈朝温声笑道:「小友,你我有缘,入山一叙?」 听着这话,陈朝一瞬间愣了片刻,他转动脑袋左右看了看,发现身侧并没有别人,这才确信眼前男人是在跟自己说话。 可是,为什么? 自己能看到眼前的景象,应当只是眼前这个白衣男人留下的痕迹,可这个男人怎么还能和自己对话? 白衣男人似乎看出了陈朝眼中的疑惑,但却没有多说,只是笑道:「小友入山否?」 陈朝点点头,没有犹豫,他本就想要一探究竟。 眼见陈朝点头,白衣男人这才走进山门中,陈 朝心念一动,也就此跟了上去,刚一进入山门,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竟然一下子出现在了云端,一条笔直的金光大道通向远处,不知道尽头。 在大道两侧,有许多修士站在两侧,恭敬高呼道:「恭迎宗主回山!」 声音之大,云端可闻。 原来眼前这个白衣男人竟然是这扶云宗的宗主。 白衣男人没有理会那些弟子,反倒是 笑问道:「小友从何处来?」 陈朝说道:「大梁。」 白衣男人一怔,笑道:「看起来小友来自很远的地方。」 陈朝说道:「应该是很久之后。」 白衣男人一笑置之。 陈朝张了张口,本来有很多疑问,但在此刻,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白衣男人和陈朝一直在金光大道上缓行,白衣男人笑道:「小友不知道怎么开口,不如多看看,看看或许就好了。」 陈朝嗯了一声,不过他很快便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周围那些修士好像是能看到白衣男人,却是看不到自己。 两人很快来到一座气势磅礴的建筑之前,那座建筑通体由白玉建造,极为高大,显得很不寻常。 而且到处都有浮云的花纹。 这样气势磅礴的建筑,当世很难再找到同样的,即便是神都皇城,也没有这般气魄。 陈朝想了想,还是打算开口,「前辈……」 但话还没有说完,白衣男人神情凝重起来,轻声道:「他们来了。」 白衣男人的话音未落,天幕之上有一道道流星掠过,每一道流星都气势磅礴,在天空中掠过,恐怖的威压让陈朝感觉呼吸都极为困难。
白衣男人仰头看着天幕,神情凝重。 「前辈,那是什么?」 陈朝仰着头,感觉到无比的震撼。 白衣男人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大手一张,朝着天幕掠去,与此同时,在他身前的那座高大的建筑里,也有数道身影朝着天幕之上掠去。 一时间,云端宛如有无数流星的升腾而起,壮阔无比。 陈朝仰着头,想要看清楚天幕之上的景象,可就在这个时候,轰然一声巨响,他眼前景象骤然变化,随着一片白雾消散,陈朝便已经回到了竹楼里。 那一页纸,安静的躺在桌上,不再泛出什么光芒,但上面的几个字却没消散,而是就这么留在了上面。 「我乃扶云……」 陈朝挑眉,后面的内容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大概应当是我乃扶云宗宗主之类的。 收起那一页纸,陈朝想起之前看到的景象,最后时刻,那些出现在天幕里的那些恐怖的流星,恐怕就是扶云宗覆灭的根本,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这页纸又会出现在戎山宗? 难道是那位扶云宗宗主最后没有死在扶云宗,而是死在了别处? 陈朝有些想不明白。 但他并不是太担心,很多事情,大概都能随着自己将那一页纸后续的内容全部知晓之后,就能得到答案。 陈朝伸手将身上的鲜血抹去,叹了口气,说是这样说,不过真想要将这一页纸上的内容 全数看到的话,大概只怕忘忧尽头都不行。 得跨越忘忧,在忘忧之上才能全部看到。 摇了摇头,将思绪收回,看了看窗外的景象,陈朝皱了皱眉,发现天色和之前已经不同,原来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些景象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间过了一日。 陈朝有些疲倦地站起身,走出竹楼之后,发现远处有两道人影。 正是自己的两个弟子。 此刻两个少年正可怜兮兮的看着陈朝。 陈朝还没说话,于清风便有些委屈说道:「师父,用不着花一整天吧。」 贺良则是一脸疑惑,不知道自家师兄的意思。 这两人虽然年纪差的不多,但实际上却截然不同,于清风是神水山庄的少庄主,从小便见识过不少东西,自然眼界要比贺良高得太多。 贺良从小在小镇长大,即便心志算是坚韧,但却没那么多心眼子。 陈朝皱起眉头,「你懂什么,有些男子,向来是天赋异禀的。」 什么天赋异禀? 贺良依旧一头雾水。 于清风点头道:「是的,师父从来都是天赋异禀,小贺你说是不是?」 这两少年相处时间不算长,但此刻两人却已经关系不错,称呼也变得不同。 贺良迷迷糊糊点头,想着怎么都得顺着师父说才是,于是很快开口道:「师兄说的对。」 这小子有点心眼,但是不多。 陈朝面无表情,看着这两烦人的小子,吐出一个字,「滚。」 于清风见势不对,拉着贺良就开跑。 陈朝看着于清风的动作,嘴角倒是勾起一些弧度。 他不担心这两个小子未来没什么成就,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两个家伙私下不合,到时候弄出什么同门相残的惨剧。 这样的事情,陈朝实在是经历过之后,便不想自己的弟子再经历了。 揉了揉脑袋,陈朝重新回到窗前,拿出笔墨。 准备写封信。 …… …… 神都的雨停了。 原本那真叶道人杀神都百姓和在皇宫里杀了两位史官的事情已经流传出去了,百姓们的愤怒又到了另外一个高度,可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最愤怒的时候,接连又有几个消息传了出来。 先是那位真叶道人已经死于皇城,杀他的人,正是陈朝。 之后朝廷昭告世间,空悬已久的镇守使之位,如今有了新的继任者,是大梁皇帝钦命。 最后一个,最为简单直接,那位镇守使在杀了真叶道人之后,亲自下令将这位道门真人的头颅悬挂在神都城门。 仅仅半日,去看过的百姓们已经有了许多。 这一下,便抚平了百姓们的愤怒。 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帝陛下虽然已经远行,但是神都依旧还有和皇帝陛下一样的人在。 人心安定。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年轻剑修从神都外来到神都。 路过城门处,看到那颗被悬挂在上面的头颅,笑骂道:「胆大包天啊。」 —— 今天没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 北边的事情不简单 武夫第六百七十六章北边的事情不简单妖族不平静。 距离妖帝和大梁皇帝一战已经一月有余,但妖帝迟迟不曾现身,漠北又在此刻成了禁区,这一下子,整个妖族上下都对妖帝的生死开始揣测起来。 在妖帝前往漠北之前,几乎妖族所有大妖都对这场大战报以很乐观的态度,毕竟当时大梁皇帝先后曾和两大强者一战,状态自然极差,而自家妖帝陛下,又是当世毫无疑问的第一人,面对一位几乎是重伤的人族皇帝,几乎稳操胜券,因此那一战,几乎没有一位大妖提出异议,可谁能想到,原本稳操胜券的一战,最后结局竟然是这个样子。 漠北成禁区,妖帝和大梁皇帝生死不知。 这一战怎么来说都应该结束了,可结束之后,始终不见妖帝踪影,这自然也会人心惶惶。 况且王城那边,始终需要一位妖族之主坐镇才是。 不过既然漠北成了禁区,南边的人族暂时便不用担心了,最大的问题便是妖族内部的问题了。 妖族大祭司作为妖帝之下的妖族权柄第一人,这些日子一直在竭力稳住妖族的局势,或许因为之前妖帝曾设局算计过想要谋逆的大妖,如今的这些日子,妖域还算太平。 只是暗流涌动,必不可少。 …… …… 大祭司府邸。 有一辆上古异兽拉着的马车缓缓停下,一个英武男人从车厢里走出来,他身材高大,生着一头暗红色的长发,瞳孔则是幽蓝色的,浑身上下血气如渊,一举一动之间,都彰显着他的不凡之处。 看到此人出现在府门前,守卫立马躬身行礼,“见过羽皇子。” 妖帝统治妖域多年,自然不可能没有子嗣,眼前的这位羽皇子便是妖帝诸多子嗣里最年长,也是境界最高之人,换句话说,若是妖帝当真在死在漠北,从名义上来说,就该是这位羽皇子登基成为新的妖帝。 不过在妖族的皇位之争里,鲜少有太平即位的,大概都需要杀的王城染血,杀得其余大妖不敢再染指帝位才有可能坐稳那个位子。 羽皇子即便能镇压他的那些兄弟们,也不见得能镇压其余大妖,说来说去,还是境界差了些。 妖帝是妖族这千年来当之无愧的第一天才,但他的子嗣里,除去妖族公主西陆之外,其余的子嗣,的确有些不堪大用。 进入大祭司府邸,羽皇子在庭院里看到了那位如今妖族的权柄第一人,大祭司坐在庭院里,看到羽皇子,也没有起身相迎。 羽皇子倒也不在意,对于这位自己父皇最信任的臣子,也不敢如何轻视。 “大祭司,我父皇还没有消息吗?” 羽皇子开门见山,便已经说明来意了。 大祭司说道:“殿下是想知道什么消息,陛下归天,还是陛下安然无恙归来?” 羽皇子怒道:“孤作为父皇的皇子,自然希望父皇安然无恙的归来。” 大祭司默不作声。 “可若是父皇出了什么事情,这万里妖域,总要有个能做主的人,要不然人心惶惶,子民惶惶不可终日。” 羽皇子看着大祭司,眼中的野心并不掩饰。 大祭司看着他,很是平静说道:“陛下不归,但并未有驾崩的消息传来,我们如今能做的,便是等陛下归来。” 羽皇子冷笑道:“就这么等?让妖域乱成一锅粥?” “那依着殿下的意思呢?” 大祭司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羽皇子,心中则是叹气不已,陛下一世英名,可惜却有这些儿子。 “诸皇子之中,我最年长,境界最高,父皇不在,应由我暂摄大政,有你在一侧辅助,如此方能不使妖域生乱,我等也好就此等着父皇过来。” 大祭司点点头,“殿下这话倒是没什么问题,殿下作为长子,于情于理都该这般,不过殿下可曾想过,若是陛下还活着,为何久不露面?” “为何?” 羽皇子挑眉看向大祭司,他哪里想过这么多的事情? 大祭司语重心长开口道:“陛下若是还活着,却也不露面,自然便是受了极重的伤势,如今不出现,便没有人会动,因为谁也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会回来,若是现在擅动,等到陛下归来,自然便灭不了一场灭顶之灾,殿下此刻想要执掌权柄,其余人会怎么想?” 羽皇子沉默,只是眼中仍旧满是疑惑。 大祭司叹气道:“他们会觉得陛下已经驾崩,殿下到时候面对如此多如狼似虎的大妖,如何应对?” 羽皇子一怔,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在他的脑子里,只想着有了大祭司的支持,他就能掌控局势,到时候是一直以皇子的身份还是往前走一步,都是后话。 大祭司说道:“所以殿下此刻不但不能有丝毫如此念头,还要将其他诸位皇子也都拦住,势必勿要有任何表露陛下已经亡故的势头,要不然依着殿下等人的境界,如何能够活下去?”
羽皇子沉默片刻,问道:“倘若父皇真的驾崩了呢?” “即便如此,也是能瞒则瞒,殿下须好生修行,勿让外人知晓,等到羽翼丰满,然后徐徐图之。” 大祭司叹气道:“如此一来,帝位仍在陛下一脉手中,想来陛下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大祭司可谓是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了眼前的羽皇子,若是对方再一意孤行,他拦不住,也不会去拦了。 羽皇子如梦初醒,有些后怕道:“险些误了大事,多谢大祭司。” 大祭司点头说道:“殿下此刻不如多探查一番,看看这妖域诸多部落里,有多少死忠陛下的,为之后的做未雨绸缪之备。” 羽皇子点点头,“孤现在便去。” 大祭司微微一笑,没有挽留。 羽皇子很快告辞,转身离去。 大祭司始终没起身,只是拿出一个小炉开始煮茶。 这种人族之物,在往年妖族想要得到,实在是太过简单,那些年人族每年都有供奉,为的便是维持人族和妖族的和平,但在大梁立国之后,这类东西,便很少进入妖域了,想要得到一些好的茶叶,也不算简单。 就在大祭司做完这一切,看着炉子上的铁壶开始冒出白雾的时候,有个女子才出现在这里。 正是妖族公主西陆。 大祭司看到西陆之后,也没着急说话。 西陆来到大祭司对面坐下,这才有些厌恶道:“真不知道父皇怎么会有这样的子嗣。” 羽皇子展现出来的东西,根本很难和妖帝之子联系起来。 他几乎没有半点城府,却还有着无穷大的野心。 而且不仅是他一人,其余的几位皇子殿下和他大差不差。 大祭司苦笑道:“常言道龙生九子不成龙,陛下千古奇才,已经足够完美,在这种事情上,有些力不从心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西陆漠然道:“这帮蠢货迟早有一天要害了自己。” 大祭司默不作声,没有接话。 西陆转而问道:“父皇驾崩的可能有多大?” 听着这话,大祭司的神情终于严肃起来,他想了想,方才缓缓说道:“陛下世间一人,本该举世无敌,那梁帝第一次前往漠北之时,应当远不如陛下,第二次漠北之行,约莫有陛下八分,这一次大战,即便是和陛下旗鼓相当,也应当不能将陛下所杀,只是那梁帝有大造化,一切都说不清楚,陛下或许有些轻敌,但不至于……到了此刻,即便是臣也不好说了,可臣还是不愿相信陛下会就此死于漠北。” “陛下应当是斩了梁帝,但自己也受了重伤,此刻应该还在漠北养伤。” 大祭司平静道:“若是陛下并非全盛,此刻不出现倒是好事,那样旁人即便蠢蠢欲动,也只是想而已,而不会做些什么。” 西陆平静道:“我有些担心父皇。” 大祭司说道:“可漠北如今的情况,公主殿下也很难进入其中,陛下的安危,我等也做不了什么。” 西陆沉默片刻,问道:“有什么手段能穿过漠北吗?” 大祭司好奇道:“公主殿下要前往大梁?” “如今漠北隔绝妖域和大梁,很多消息都不清楚,我想去看看大梁,看看那位梁帝是否还活着。” 西陆平静道:“也看看他走到了哪一步。” 大祭司摇头道:“殿下应该留在妖域,若是陛下当真身死,妖族必乱,帝位之争,便是如今最大的问题。” 西陆并不如此认为,“若是父皇当真驾崩,我也在此刻无法坐上帝位,如今应当做的是好生修行,即便如今帝位被人夺去,等我归来,自然便将帝位再拿回来。” 大祭司一怔,随即笑道:“殿下果然不愧为陛下的子嗣。” 西陆难得笑了笑,打趣道:“这听着不是什么好话。” 大祭司一笑置之。 不过这位妖族大人物很快便表明自己的态度,“臣此生愿跟随陛下,宁死不改,若是陛下亡故,臣便愿追随殿下,仍旧宁死不悔。” 西陆看着他,沉默了很久,说道:“好。” —— 明儿就要高考了,追更的肯定有要去参加的吧,放轻松些,别忘带啥东西,希望你们都能考上自己心仪的专业和大学。 加油啦。 另外要是考到七百五十分的,请联系我,我会送你一句牛逼!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七十七章 弑君哪里有这么容易 武夫第六百七十七章弑君哪里有这么容易 一道道声音在王城的某处响起,那处偏僻所在,此刻聚集了数道身影,都看不清面容,但气息强大,毫无疑问,都是忘忧一般的存在。 尤其是坐在主位上的那尊强大存在,气息更是强烈,妖气时时溢出体外,只怕早已经走到了忘忧尽头。 那位忘忧尽头听着这话,平静道: 有大妖皱眉道: 另外有大妖附和道: 那位忘忧尽头看着在场的其余大妖,轻声说道: 有大妖开口,在场的诸多大妖也是在此刻同时看向那位忘忧尽头。 忘忧尽头微笑道: 忘忧尽头看着在场诸多大妖,淡然说道: 有大妖感慨起来。 神华妖君的名字,只怕整个妖域只怕没有人不知晓的,这位妖君出身金乌一族,这一族是上古的大族之一,这么多年下来,这位金乌一族几乎坚持不和外族通婚,以此保证血脉的纯正,但在数百年前,出了例外,有一位金乌一族的女子大妖爱上了外族妖修,并且和其诞下子嗣,因此那女子大妖被逐出金乌一族,诞下的那位子嗣,便是那位神华妖君。 金乌一族因为血脉霸道,极难孕育子嗣,因此其一族的数量一直不多,甚至就连孵化也需要十余年的时间。 这位神华妖君体内的血脉不纯,反而用了几乎百年时光才孵化出来,而且在孵化过程中,他还将自己娘亲,也就是那位女子大妖的生机吸收殆尽,因此在诞生之初,便被其父所恶,抛于荒野。 可以说神华妖君之后的成长极为艰难,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崛起成了一代妖君,而且在成为妖君之后,更是屠灭了其父一族。 之后这位妖君纵横妖域,罕有敌手,只是因为性情暴躁古怪,也没有什么朋友。 有大妖很 好奇,神华妖君的凶名在外,很难打交道,没有人想得到他能出手。 那位忘忧尽头,其实也就是一位妖君。 和人族那边忘忧尽头的称呼相当。 那位妖君笑道: 那妖君点头道: 有大妖还是担心,对于这件事的可行与否。 那妖君深吸一口气,眼中终于浮现出了一抹期待。 斡难河。 此处距离漠北已经不远。 一位高大男人出现在河岸一侧,他光是站在那里,身侧的空间便有些扭曲,无尽的热浪从他的躯体里溢出,让周遭不多的草木都变得没什么生机。 此便是神华妖君了。 他一步跨出,便来到对岸,然后朝着漠北而去。 没用多久,便已经临近漠北,此地已经能够感受到了眼前漠北的恐怖气息,那些不断交杂的气息在这里不停流动,构造出了一片生命禁区。 神华妖君神情平淡,伸手触碰了前方空间,感受着那些恐怖的气息,这才微微蹙眉。 他自诩为一代天才,要不然也不会独自一人在如此凶险的妖域存活下来,可即便如此,他也知晓那位同样命途多舛的妖帝,一直比他更强。
若不是有这个清醒的认知,他早就杀到王城,为自己那唯一的朋友报仇了。 这些年里,他一直蛰伏,一直在等着一个绝佳机会,等到如今,才终于看到了曙光。 在确信妖帝此刻应当重伤,也应当在这漠北之后,他才终于下定决心来到了这里。 站在漠北之前,神华妖君轻声道: 说完这句话,神华妖君不再犹豫,而是直接朝着前面走去。 很快,他便进入了漠北。 感受着这里时时刻刻都落到身躯上的恐怖气息,神华妖君皱起眉头,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衣摆上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多出了许多缺口。 此刻虽说还没有那些气息落到他的身躯上,但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落到他的身躯上,即便他的身躯无比坚韧,只怕也不能在这里面待太久时间。 只是他既然敢进入其中,自然有万全准备。 他的手在虚空中一握,一根黝黑的长棍就这样出现在他的手中,随着长棍出现,如同枯树生枝那般,生长出一片伞骨,然后则是黝黑的伞面出现。 那伞面看着不像是油纸之类的东西,而像是什么妖兽的皮,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一张皮,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皮,而是一尊妖君的真身大皮。 再加上无数的其他天材地宝才堆积出来的这把伞根本不是凡物,只怕在妖域这样不爱动用法器的地方也能排得上号。 这也是那位妖君能请得动他的最大依仗。 撑开这把伞之后,果然便隔绝了周遭的恐怖气息,神华妖君心中大定,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漠北,吐出一口妖气,然后挥手丢出数道光粒,那些光粒在顷刻间化作一个个小三 足金乌朝着远处掠去,为这位神华妖君寻找那位帝君的下落。 那些四散的金乌在漠北飞着,但实际上很多金乌不过才飞出去数十丈,便被漠北一直存在的恐怖气息撕成了碎片。 神华妖君可以凭借重宝和境界在漠北横行,但这些金乌哪里有这个本事? 神华妖君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几乎没有想到这一点。 没了金乌探路,他想要在这里找到那位藏起来的妖帝,只怕便很不容易了。 但神华妖君想了想之后,在指尖逼出一滴金黄的鲜血,然后眼看着它凝结成一只小金乌,看着它飞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金乌朝着漠北飞去,并非是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而是在找寻那些空气里属于妖帝的气息,感受着那些气息,金乌四处游走,很快便去了很多地方。 但很快,在金乌飞过一座硕果仅存的高山的时候,一只大手骤然从山峰掠出,然后一把将其捏碎。 金乌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就这么消散。 那只大手带着滔天妖气,恐怖异常。 等到金乌死去,大手这才消散。 妖帝的身影出现在山峰之上,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天空。 他看到那只金乌的时候,便已经知道是谁来了。 脸色苍白的妖帝漠然看着前方,即便重伤,他的帝君气魄依旧不减,他负手而立,平静道: 第六百七十八章 从此下棋的人换成他 底下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那墙还是被人主动推倒的。 痴心观的真叶道人和那位灰袍道人死于神都的事情,传回了痴心观。 这个消息,直接震惊了整座痴心观。 作为道门执牛耳者的痴心观,在过往的这些年里,痴心观的修士们走到哪里不受人尊敬?哪里有过被人杀了之后,还将头颅悬挂起来的行为。 这难道不是对于痴心观赤裸裸的挑衅? 知晓这个消息的痴心观弟子们大怒,当即便有些人表示要去神都讨个公道。 尤其是那些二代弟子,甚至已经想要直接下山。 若不是观中长辈阻拦,只怕如今至少已经有数十人赶往神都了。 既然遭受阻拦,弟子们自然想如今身为观主的寅历真人出来主持公道,毕竟他痴心观作为道门领袖,怎么能容许弟子这般耻辱死去,更何况那死去的还是一位道门真人。 不过痴心观弟子们很快便收到了寅历真饶法旨,这位新任痴心观观主,在法旨中并未对大梁有什么谴责,反倒是斥责真叶道人两人擅自启衅大梁,被人落下口实,死在神都,是咎由自取,甚至因此削了真叶道人那一脉的好些资源。 至于神都那边,寅历真人是要从长计议,严令任何弟子私下前往神都启衅,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这样的处理结果自然让观中弟子们不满,但寅历真人并没有给他们反对的机会,这位新任观主没有出现在弟子们面前,而是一直待在后山。 后山的那棵老松下,青牛还是一如既往地啃着痴心观里的灵草,这次是一颗足足有婴儿手臂大的灵芝。 随着寅历真人坐上观主,它在观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如今那些修士们见到它,都得尊称一声青牛真人。 啃着灵芝,青牛含糊不清道:「真人,这样处理,只怕观里的修士们就越发不满了,真人这观主之位,还能坐得稳吗?」 寅历真人不以为意,淡然道:「痴心观这千年来,有过弟子不满观主便让观主退位的事情?」 青牛悻悻道:「我又不是观里的弟子,哪里知道这些事情。」 「真叶那一脉,一直都想要拿回观主之位,觉得我才继任,人心不稳,便想用这手段做些什么,可也太蠢了些,以为这样帮观中出了口恶气,就能将自己的地位抬高几分?」 寅历真人看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道:「陈澈的儿子们果然都是废物,不过他那个侄子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竟然胆子如此大,真叶那个废物,杀便杀了。想要我帮他们找回面子?白日做梦!若不是我如今是痴心观的观主,只怕还要弹冠相庆一番。」 青牛担忧道:「虽他们一肚子坏水,但他们毕竟是观里的修士,真人作为观主不帮他们出头,当真得过去吗?这样一来,只怕人心散尽啊。」 寅历真人看着眼前的青牛,想了想,倒是将自己的担忧了出来,「那个年轻人我自然要杀,但现在却不是时机,他敢如川大包,难免不是有所依仗。」 「此事要徐徐图之,将其探查清楚再。」 寅历真人游戏遗憾道:「若不是魏氏已经覆灭,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魏氏是痴心观打入人间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在过去那些年,不知道为痴心观提供了多少消息,如今被彻底拔除,可谓是让痴心观在大梁失去了一只眼睛,这也让痴心观许多事情都不能第一时间知晓。 「总要再落下一颗棋子才是。」 寅历真人喃喃自语,此事现在是重中之重,但真要实行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毕竟大梁好不容易才将鬼全部拔除干净,之后是 定然不可能这么轻易让他们再安***去鬼的。 青牛啃完怀里的灵芝,忽然提议道:「真人,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怎么也要培养一些自己的心腹才是吧,要不然如何能掌控全局?」 寅历真人道:「怎么,你看上了观中哪个弟子?」 青牛嘿嘿一笑,「真人慧眼,我倒是真看中了个年轻人,应该能为真人所用才是。」 「你一头牛能有什么眼光?」 寅历真人摇摇头,他倒是真有心思要在痴心观里培植自己的心腹,但却不相信青牛的眼光。 青牛委屈道:「真人,可不兴狗……人眼看牛低。」 寅历真人想了想,道:「再看看吧,若是真觉得不错,便带他来见我。」 青牛大喜,「真人圣明。」 …… …… 痴心观后山,叶之华等在云间月的洞府之前,等着自己的这位师弟破关而出。 她盘坐在洞府前,不仅是等待,还是护法。 在此关键时刻,换作任何人来为云间月护法她都不放心,唯独只有自己亲自出现在这里,她才安心。 她已经在簇等了三日了。 不知道是不是还要等好几个三日,但叶之华并不在意。 好在很快洞府里便响起些脚步声,一身暗红色道袍的云间月走了出来,他和闭关之前好似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眼眸比之前明亮了许多。 叶之华睁开眼睛,看向云间月,道:「我还以为你破境得闹出不动静,结果却这般云淡风轻。」 云间月如今是毫无争议的道门第一才,这样的才破境之时大多数都会有什么异象发生,毕竟不是寻常境界,而是踏入忘忧,成为道门真人。
但云间月这破境,实在是太平淡了许多。 和历史上的那些才比起来,显得很是平淡。 「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上如何惊艳。」 云间月倒是很淡然,他将这些事情看得很淡,如今该关心的,也不该是这个。 「师姐,观中这些时日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云间月看向叶之华,他如今最关心的还是痴心观。 叶之华开口起这些日子痴心观里发生的事情,很平淡,仿佛是在一件和自己没有什么关联的事情。 「真叶真人死于神都,有些出乎意料,按理来,如今大梁风雨飘摇,即便这位真叶真人做出再出格的事情,他们都该忍一忍的,却没想到,他杀便杀了,还将人头悬于神都门外。」 叶之华怎么都想不到那个年轻武夫是哪里来的胆子。 云间月笑道:「他本就是这般人,你都欺负到他头上了,他能忍住不拔刀?」 叶之华沉默不语。 「此事痴心观理亏,他占据大义,所以做了便做了,自然不担心什么,至于痴心观是否报复,他何来担心?漠北已经是禁区,人族妖族都不能踏入其中,没了妖族的祸患,你把他惹急了,他不定能调动北境边军南下痴心观,到时候观中又有什么办法?」 叶之华问道:「他当真敢胆大到如簇步?」 云间月笑道:「别人我不知晓,但我知道把他逼急了,他一定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况且如今的大梁和之前的大梁不同,上下只有一道声音,之前是那位皇帝陛下,之后 只怕就是他了,他不做皇帝,却和皇帝没有什么区别。」 叶之华道:「观中只怕要做些事情,好让他和那位太子生出间隙了。」 云间月微笑道:「只怕轮不到 我们做些什么,他便先要做些什么了。」 叶之华一怔,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云间月。 「他真的先落子了。」 云间月接过手中的信,看到上面的署名,感慨一笑,「底下的人都只觉得他只是个武夫,但实际上他从一开始便不止是个武夫。」 撕开信件,云间月看了几眼,便点点头,「和我所料不差,这家伙知晓些事情。」 叶之华道:「他有什么条件?」 云间月没话,只是笑着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叶之华。 叶之华拿来看了几眼,发现上面只是写着感谢云间月给他找了个不错的弟子,然后别的就是些不痛不痒的寒暄言语,反正叶之华看来看去,没有在上面发现一点有用的言语。 云间月道:「他怎么可能得那么直白,万一信被旁人知晓了,问题便大了,看起来,我还是得去神都一趟,亲自和他谈谈。」 叶之华道:「他会不会是故意设局,把你引到神都杀之?」 这一代的年轻人里,已经很少有人和陈朝能够相提并论了,但云间月肯定算一个。 云间月看了一眼叶之华,道:「此刻在他眼里,我活着远比死了作用大,他不会杀我的。」 「他反倒是会担心我会死在掌律的手上。」 到了如今,云间月还是更愿意称呼寅历真人为掌律。 叶之华道:「我陪你一起去。」 云间月摇头道:「我此去神都,还要劳烦师姐在观中稳住掌律,要不然此事不成。」 云间月完这句话,也有些担忧道:「不管如何,观中只怕都要元气大伤了。」 …… …… 痴心观后山僻静处,一个年轻道士正心翼翼地朝着更僻静处走去,他的道袍里鼓鼓囊囊的,显然是藏了不少东西。 穿过一片密林,年轻道士终于来到一处无人之处,这才开始声喊道:「牛真人,牛真人……」 叫了几声之后,一头青牛懒洋洋出现在那边,看向这个年轻道士,很满意地点点头,很显然是对牛真人这个称呼很满意。 年轻道士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竟然是些珍贵的药草。 青牛看了一眼,双眼放光,但随即有些埋怨道:「我如今这个地位,你还需要这般偷偷摸摸的吗?」 年轻道士委屈道:「牛真人您是不在意,可我这身份低微……被发现了,山规可不饶我。」 青牛点点头,算是认可这个法,就开始啃食这年轻道士带来的灵药。 年轻道士一屁股坐在青牛旁边,心翼翼问道:「牛真人,之前那事情咋样了,我能见见观主吗?」 青牛含糊不清道:「不着急……我跟真人提了一嘴,真人还要看看你表现,你明白吧?」 年轻道士听着这话,立马点头道:「我明白的,我一定多给真人找些东西,好让真人满意。」 青牛皱眉道:「我满意有什么用……哦,是得我满意。」 年轻道士不再话,就是坐在一旁看着青牛,时不时将灵药递过去。 青牛吃了一半,忽然问道:「那个……你江…什么来着?」 年轻道士笑道:「真人,我叫余录。」 第六百七十九章 那个来神都的剑仙 陈朝这些日子成了神都提及名字最多的那个人,上到朝堂重臣,下到贩夫走卒,提及他姓名的人,只怕数都数不过来。 百姓们感恩有了陈朝这样的镇守使,能让他们和之前那般生活,朝堂重臣们提及这位新任镇守使的时候,就要多出许多心思了。 据说前些日子的朝会上,还有朝臣上了折子,说是依着陈镇守使这样的功勋,应当再做奖赏才是,那位朝臣提起奖赏,甚至还以封王作为建议。 大梁朝两百多年来,对于臣子的恩宠,最多最多也就到了国公这个地步,就连开国的那些功臣,活着的时候也最多封国公,死后追封王爵的,也不多。 但陈朝如今的功勋,距离封王还有一段距离,更何况他这般年纪便已经做到了武官之首,已经足够了,那提出想法的朝臣是否心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不好说。 但在当朝,那位太子殿下则是没有露出什么异样,只是说皇帝陛下是远行而非驾崩,这等大事,到底如何做,也得等皇帝陛下归来再说。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足以挡回去许多东西。 这件事虽然是个小插曲,但足以说明陈朝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已经威胁到了许多朝臣,许多人还是有些害怕这位年轻武官最后权势滔天,把持朝政的。 尤其是那些文臣,并不愿意看到这等景象。 不过朝臣们担忧归担忧,但谁都知道,如今陈朝的声势正是巅峰时刻,他们想要动这位年轻镇守使,别说太子殿下会不会点头,只怕刚生出这样的想法,他们便要被神都的百姓彻底撕碎,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他们彻底淹没了。 在这个年纪,就能在百姓心中有如此威望的,大梁朝两百多年来,可从来没有一个人。 不过身处这些旋涡中心的年轻武夫,这些日子则是忙得晕头转向。 首先一点,陈朝不是蠢人。 相反,他很早之前,便证明过自己极为聪慧,要不然也不能在天青县外的群山之间活下来,更不可能在擅杀那几个炼气士之后,还能活着来到神都,最后成功避开灾祸。 只是到了神都之后,身旁有了谢南渡这种当世一等一的绝世聪明人,所以陈朝很多事情都不愿意自己动脑,而把更多时间和精力花在修行上。 如今担子在自己身上,动脑的事情只好自己去做,所以之前才有写向痴心观的信,才有他这些日子忙成狗的事情。 处理完手头的事情,陈朝好不容易抽出些空闲时间,打磨了几遍身躯,好生看了看大将军留下的拳谱和感悟了一遍大梁皇帝的武道境界,陈朝才疲倦地走出竹楼,坐在了屋檐下,开始指点自己的这两个弟子。 两个弟子,于清风和贺良,于清风更懂得察言观色,为人要世俗圆滑一些,但论起来武道天赋,的确不如另外一个弟子。 贺良像是一块璞玉。 他能被云间月和大梁皇帝看中,自然已经说明了他的过人之处,虽说对待世上的事情,他有些懵懵懂懂,但在武道修行上,却常常能够举一反三,很少有什么疑难,这让陈朝看了也啧啧称奇,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陛下年幼时候,便是这般。 教导完两人之后,两个少年拖着疲倦的身子,一屁股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两条小腿摇晃不 停,看着倒是有些童趣。 贺良擦着汗水,也不忘给自己师兄都擦擦汗,于清风则是好奇看着坐在竹椅上的年轻师父,问道:「师父,你做官都做到尽头了,这辈子还有啥别的想法没啊?」 每次想起这个,于清风都觉得佩服不已,自家师父这个年纪,便已经是大梁朝的武官之首了,可太厉害了啊。 换作自己,只怕是十辈子都没办法有这个成就。 陈朝瞥了一眼于清风,问道:「还有什么想法?」 于清风嘿嘿一笑,「比如娶几个媳妇儿,生几个孩子?」 他心里所想肯定不是这个,陈朝也知道,只是师徒两人都没点破。 贺良倒是一脸天真地皱眉道:「我觉得师父还是别娶那么多媳妇了,师娘就很好啊,而且……」 「而且什么?」 本来陈朝就不在意,不过看着这小子欲言又止,反倒是来了些兴致。 「而且我看师娘这个脾气,师父多娶一个,会被打死。」 贺良倒是实诚,老老实实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于清风哈哈大笑。 陈朝挑眉道:「你怎么就觉得她打得过我?是因为她剑多?」 贺良当然知道自家师父是当世第一的年轻武夫,但他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见自己师父没怎么生气,便自顾自说道:「师父厉害是厉害,不过打师娘真的敢下死手吗?既然不敢,那就肯定打不过啊。」 陈朝哑然失笑,「怎么听你这么说起来,你们师娘就舍得打死我了?」 贺良一本正经点头道:「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师娘要是知道师父你娶那么多师娘,一定会打死你。」
「况且师父,你知不知道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男人是谁?」 贺良小脑袋瓜一转,竟然开始考量陈朝。 陈朝笑道:「你说说看。」 「是皇帝陛下!」 贺良这个答案,倒是在大梁朝找不出人来反驳。 「皇帝陛下那么了不起的人,也只是娶了一个皇后娘娘,师父也该学学他才是啊。」 贺良自认自己这一套说辞天衣无缝。 陈朝则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奇道:「怎么,你师娘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维护她?」 贺良嘿嘿一笑,只是摇头。 自家师娘可没给过什么好处,但在他这样的少年的世界里,有些人是真的一见到就会很有好感的,就比如自家师娘。 所以他便认定了那就只能是自己师娘,别的什么,都不行。 于清风一直没说话,等到这个话题结束之后,这才笑着问道:「师父,咱们啥时候还能有个小师妹啊。」 陈朝白了他一眼。 于清风连忙摆手道:「不是让师父抓紧办正事,就是师父下次收徒,能不能收个小师妹啊。」 陈朝哦了一声,叹气道:「原本为师想着这辈子收你们两个弟子也就算了,这一身的本领也就能传下来了,你们原来是这个想法,那为师只好物色新的关门弟子了。」 于清风憋着笑。 贺良则是点头笑道:「好啊好啊。」 这傻乎乎的少年,还不知道自己没拥有几天的关门弟子头衔,这动 不动就要没了。 陈朝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这傻徒弟,也不知道这个性子以后有没有姑娘喜欢。 收回视线,陈朝看着远处有个黑衣人一闪即逝,这才说道:「于清风,去泡茶,有客人来了。」 于清风嗯了一声,拉着贺良就起身,去找茶具泡茶了。 陈朝也缓缓站起身来,很快便感受到远处有一道剑意勃发。 而后一道剑光一闪而过,朝着自己撞来。 陈朝不躲不闪,直接掠了过去,撞向那道璀璨剑光。 刹那之间,剑光和这位忘忧武夫的体魄相撞,激起一阵磅礴气浪。 陈朝 往前踏出两步,剑光破碎,远处有人咦了一声,还要出剑,便被陈朝骂道:「郁希夷,老子这竹楼要是被毁了,我天天追着你打。」 于是那一剑只好无疾而终。 不多时,一个年轻剑修出现在陈朝眼前,慵懒不已。 正是前些日子破境成为一代剑仙的郁希夷。 陈朝拍了拍自己衣袍,揉了揉胸膛。 那一剑用身躯去拦,虽然没留下什么伤,但他娘的是真疼啊! 郁希夷笑着说道:「你小子才多久没见,境界提升这么快?我这会儿只怕是全力砍你,也不见得能砍死你。」 陈朝冷笑一声,「你懂什么,有些男子向来是天赋异禀的!」 又是句老话。 郁希夷不以为意,来到竹楼屋檐下,一屁股坐下,才说道:「你小子不要飘。」 陈朝来到这边,看了一眼屋内,于清风察言观色,很快又搬了一张竹椅出来,然后顺带着还有一方小桌。 陈朝还没坐下,郁希夷便啧啧道:「听说你小子收了两个徒弟,这会儿一看,还真不错。」 说话间,两人端着茶具走出来,放下之后,陈朝打趣道:「你俩好好看看,这家伙虽然长得不算好看,但的的确确是一位剑仙,之前剑气山那柄百年一剑野草,就在这家伙身上。」 原本两个少年只是当郁希夷是自家师父的普通朋友,这会儿听师父这么一说,都瞪大了眼睛。 原来这就是剑仙啊! 陈朝落座之前,很贴心地把小弟子贺良的嘴巴抬了上去,然后才挥手让他们那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郁希夷拿起茶杯,打趣道:「你这两个弟子看起来没啥见识。」 「乡野少年,要啥见识,等以后出息了,谁说他们没见识,就看看能不能扛住他们的拳头。」 陈朝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郁希夷感慨道:「你这是点我啊。」 陈朝嘿嘿一笑,「哪能啊,不过他们毕竟是晚辈,以后对你出拳,你可不能还手,你实在是觉得委屈,可以这会儿自己去找两弟子。」 郁希夷皱眉道:「你以为剑修胚子是大街上的白菜,一抓一大把?」 陈朝故作诧异道:「要求那么高?」 「那是自然,我郁希夷的弟子,至少也得有我八分天赋。」 郁希夷挑眉,他可不会调教什么笨徒弟。 陈朝叹气道:「那完了,你这辈子怕是没什么机会收徒了。」 郁希夷哈哈大笑,「姓陈的,你这马屁拍得好!」 陈朝笑而不语。 第六百八十章 那条桃花巷 郁希夷很快就反应过来, 陈朝一脸真诚道: 郁希夷冷笑一声, 陈朝苦笑不已。 这家伙一直以来都是话痨,陈朝倒也习惯了,他很快便说起正事, 郁希夷点点头,倒也没藏着掖着, 陈朝笑道: 郁希夷皱眉。 陈朝说道: 郁希夷沉默片刻,叹气道: 剑宗这个宗门说起来也奇怪,他们本来也就不依靠外物,不用法器,剑修有一柄本命飞剑便足矣,往年也就是每每上剑气山去取剑,欠下一个人情便是了,如今剑气山那边不让取剑了,他们也是直接就没什么法子了。 虽说剑宗宗主在再次闭关之前曾经说过今后可以在山中取剑而用,但他娘的谁想不明白,这剑气山的飞剑和自家的飞剑能是一回事吗? 陈朝哈哈大笑。 郁希夷忽然问道: 陈朝点头道: 听着这话,郁希夷转头看了看那竹楼,这才发现原来这竹楼整体所用的青竹是剑气山那边的青竹。 郁希夷挑眉道: 陈朝正色道: 郁希夷挑眉道: 郁希夷知道眼前的陈朝,哪里是平白无故就喜欢做好事的人。 陈朝搓了搓手,笑眯眯道: 郁希夷板着脸, 陈朝笑道: 郁希夷听着冷笑不已,「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 陈朝看着他。 陈朝好奇道: 郁希夷摇头道: 陈朝拍手道: 郁希夷破口大骂。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郁希夷啊 郁希夷啊,你练剑或许是把好手,但是真要说做生意,可一点头脑都没有。」 陈朝看着眼前的郁希夷,笑着开口。 郁希夷讥笑道: 陈朝更正道: 郁希夷思考片刻,说道: 陈朝说道: 郁希夷看着陈朝,认真说道: 陈朝默然无语。 郁希夷笑道: 陈朝沉默片刻,看着眼前的郁希夷,叹气道: 郁希夷也有些吃惊,他从未想过这些事情,却不承想在陈朝这里,居然已经有了计划。 陈朝摇头道: 郁希夷由衷说道: 陈朝苦笑道: 郁希夷微笑道: 陈朝点点头。 …… …… 送别郁希夷之后,陈朝看了一眼天色,要前往书院。
昨日谢南渡传回消息,书院那边,周枸杞已经再度露面,昨日书院诸多教习已经去和他碰过面了,大概的意思是如今书院群龙无首,正好便要让这位新晋圣人代理书院。 甚至已经有人去信北境,去问询那位院长意见。 实际上对于院长前往北境这件事,至今还有很多教习不能接受, 况且如今并无战事,院长此去为何? 不过任由他们如何劝说如今这位儒教圣人,都没能得到他的首肯。 周枸杞最后更是提议要让谢南渡来执掌书院。 只是这个提议,让许多教习都犹豫不定,这些日子谢南渡虽然是展现出来了自己的能力,但毕竟年纪尚轻,只怕很难服众。 周枸杞看着这些白发苍苍的教习,轻声道: 有教习问道: 周枸杞摇摇头,笑道: 听着这话,教习们有些失望,还有人想要追问,但这个时候,周枸杞已经准备赶人了。 等到教习们离去,有一身黑衫的年轻人提着两坛 子酒站在门外,大声笑道: 听着这话,屋内连忙有一道人影冲出来,正是消瘦不少的周枸杞媳妇儿。 妇人看着陈朝,满眼笑意,急忙来到门前,拉着陈朝的衣袖打量,然后又比了比,感慨道: 当年在天青县,虽说陈朝每次和周枸杞相遇都能骂一场,但和眼前这位妇人,却是关系不错。 那些吃不饱饭的日子里,这妇人可没少救济陈朝。 陈朝尴尬一笑,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提着的两坛子酒,这次来得匆忙,可没来得及买东西。 妇人也是个心思玲珑的,看出陈朝为难,很快便笑道: 陈朝嘿嘿笑道: 妇人也是点点头,打趣道: 周枸杞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幕,没好气说道: 原本还满脸笑意的妇人听着这话,瞬间笑容就消失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是她强行维持的,要不然可就是一点都没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原来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巷里每天都跟自家男人骂架的少年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就连自家男人都成了什么所谓的圣人,那么了不起,这个年轻人了不起好像也是理所应当的。 陈朝看着眼前妇人的表情,伸手拉住她的手腕,笑道: 妇人努力扯出个笑脸。 陈朝劝慰道: 听着这话,妇人才终于放松,笑了起来, 陈朝笑了笑,好似又回到了那条不宽的桃花巷。 第六百八十一章 当年渭州事 走进院子,陈朝将手中的酒坛子放下,盯着眼前的周枸杞,皱眉道:「婶子在神都,人生地不熟,本就害怕,你吓她做什么?」 周枸杞不以为意,「神都又不是什么寻常地方,这里五步一个朝廷命官,十步一个世家子弟,她在这里,不谨慎微,以后招惹了谁,怎么活?」 「不是还有你?你一个堂堂的儒教圣人,在这神都谁敢招惹你?」 陈朝盯着周枸杞,有些不满他的做法。 周枸杞看了一眼陈朝,淡然道:「你觉得我还能活多久?」 陈朝挑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枸杞没有回答,只是道:「我不在了,她一个人,书院护她?我可不想再欠老师的情。」 陈朝烦躁道:「你这是什么屁话,要是你真不在了,我护着婶子就是,有我在,我倒是想看看,这神都还有谁敢找她的麻烦?」 周枸杞啧啧道:「果然威风啊,现在当上镇守使了,是和之前不一样了啊。」 陈朝默然不语。 周枸杞这才摆摆手,本来是想要找个由头跟眼前这家伙吵一架的,但刚开口,就觉得没啥意思,还不如不吵。 那就不吵了。 周枸杞拿回来一坛酒,淡然道:「魏氏覆灭之事,大多数事情你已经明了,但其中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没告诉你,你也不关心?」 陈朝笑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的。」 周枸杞笑着看向陈朝。 陈朝道:「魏氏几乎所有的卷宗我这些日子都看过了,加上你之前的那些,但其中有个疑点,你没告诉我,我也没有在魏氏的卷宗里看到。」 周枸杞开门见山道:「是魏氏为何要决堤,让渭州大水。」 陈朝点头。 之前的诸多事情都有因果,但唯独此事没樱 但不管怎么,像是魏氏这样的鬼,绝对不会贸然做些事情,既然做了,必然有做的必要。 周枸杞道:「我有意不提这事,但想想也很难瞒过你,魏氏受制于痴心观,所做一切,自然都是痴心观授意,渭州大水这件事,真要也能落到痴心观头上,不过这桩事情却和无恙真人无关,是如今的痴心观主寅历所为。」 陈朝道:「据我猜测,决堤以大水淹没半座渭州,应该是为了隐藏什么事情,不然没有必要做这样的事情。」 周枸杞点点头,道:「寅历在尚未坐上痴心观观主之位的时候,魏氏的事情本不应该他负责,但既然他要下达什么指令,魏氏自然也不敢违背,所以当年水淹渭州的事情,本就是他所为。」 陈朝好奇道:「可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枸杞道:「水淹渭州,自然是为了掩饰某些事情,一场大水,让几乎半数渭州百姓受灾,但其实被渭水所害的百姓远没有被修士所杀的百姓多,之所以引发这场大水……」 陈朝接过话来,道:「是因为有方外要大量的百姓,所以才会有这场大水,作为掩盖。」 周枸杞点点头,事实大概便是如此。 陈朝很快就提出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那就是要这些百姓做什么?. 大量的百姓,可不是数十人数百人,也不是数千人甚至数万人,而是几十万人。
这么多的百姓被掳走,这么多的百姓被迫害,足以明这件事的背后阴谋实在是很大。 周枸杞道:「寅历早在许多年前,便已经想着篡位成为新的痴心观主,所以便暗地里联系了许多势力。」 陈朝道:「所以那些百姓的性命,便是这位如今的痴心观主给饶好处?」 周枸杞没有急着话,只是笑道:「早些年寅历闻名世间,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是他当年曾大战一位邪道巨擘,将其斩杀,然后便因此名动下,但实际上那邪道宗门当时并没有覆灭,而是被他收入麾下,改头换面之后反倒是成了一座道门宗门,名为琉璃观。」 陈朝挑眉。 「虽改为琉璃观,但此宗门仍旧盛行的是邪修之法,以人为鼎炉药果,和你之前覆灭的清水山算是一丘之貉,不过他们要更过分一些,并不是只在意所谓的童男童女。」 周枸杞淡然开口道:「当初这寅历要铤而走险让魏氏引发渭州大水,便是因为那琉璃观中有一强者要踏足忘忧尽头,所须生灵无数,才有如此一场大水,掩人耳目,从而将数十万的百姓带入琉璃观,供其修校」 陈朝皱眉道:「几十万百姓,就为了出一个忘忧尽头的强者?」 周枸杞点头,「在方外修士眼里,一位忘忧尽头的修士可比这数十万的百姓要值钱太多。」 陈朝沉默。 百姓在方外修士眼中如同猪狗,漫是几十万,即便是上百万,只要需要,只怕也会就此铤而走险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这的确并非是供一人而已,而是整座琉璃观十年修行,不过不管怎么,都不对。」 周枸杞道:「那是我大梁子民,岂能让他们就此迫害?」 陈朝道:「得铲除这座琉璃观。」 他并没有多余的话语,既然是这么一座宗门,那自然那是该铲除便要铲除,没有别的法,也没有什么余地。 周枸杞道:「我已经准备登山去看看。」 陈朝皱眉道:「我与你同去。」 周枸杞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话。 「我已经做好准备,我一人理应能解决此事。」 周枸杞笑道:「灭了琉璃观,之后便该是痴心观,应该是那位寅历真人。」 陈朝道:「痴心观那边,我已经有计较。」 周枸杞看着陈朝,好奇道:「有把握?」 陈朝点头道:「七成。」 周枸杞点头笑道:「那痴心观交给你,琉璃观你便别和我抢了。」 陈朝问道:「为什么?」 周枸杞感慨道:「也在渭州待了很多年,总有些感情。」 陈朝道:「我住在渭水畔很多年。」 那场大水,和陈朝紧密相关,他甚至差点死在那场大水里面,怎么看都该他去。 周枸杞看着他,很久没有话。 —— 「本来这第四章是该两点前发出来的,但写着写着慢零,审核下班了,所以审核出来应该是明早般了,还是抱歉,但好歹是第四章了。 算是履行承诺了。」 第六百八十二章 熟悉的那……马车 陈朝被看得有些发毛,但还是道:「我在渭州住的好好的,忽然发了一场大水,把我的平静日子都打破了,这事儿我去找他,没有问题吧?不此事,我如今身为大梁的镇守使,他引发大水,害我如此多大梁百姓,我为百姓做些什么事情,也理所应当。」 陈朝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既然这样,你拿什么和我争?」 周枸杞微笑道:「以权势压我?」 陈朝默不作声。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成了大梁朝的驸马。」 周枸杞吐出一口唾沫,这看样子,就是要和之前在青县一样了,开始骂架了。 陈朝卷起衣袖,微笑道:「你都差点了,你现在不过是儒教圣人,拽什么?」 好一个不过是儒教圣人。 这种法,大概也就只有陈朝敢这么轻描淡写的出来。 换做其他任何一人,谁不将这位儒教圣人供起来啊? 周枸杞盯着眼前的陈朝,破口骂道:「当初要不是我提点你,你子早死了,你这会儿来跟我争什么?!」 陈朝不甘示弱,道:「一码归一码,这会儿就该我去。」 「魏氏这么大的功劳,老子都让给你了,你子白眼狼,没一点感恩之心吗?」 周枸杞挑着眉头。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是镇守使。」 周枸杞跳脚骂道:「镇守使了不起啊!」 陈朝看着他,没话。 周枸杞叹了口气,一屁股坐下,这才道:「琉璃观后是痴心观,动了琉璃观,寅历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你子真想死不成?」 陈朝道:「不是我去,而是你去,他才会肆无忌惮的杀了你,一位读书人,儒教圣人,即便是院长弟子,他们何必在意?」 周枸杞轻声道:「本来就没想活着回来。」 陈朝看了里屋一眼,那里有个妇人其实一直都在,就藏在门口,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而是在安静听着这边吵闹,听着那些言语,然后无声泪流。 陈朝道:「真不管婶子了?」 周枸杞沉默不语,他如今早就心死,之前满门被灭,他蛰伏多年,将魏氏覆灭,如今如果还有什么所求,就是将寅历这罪魁祸首也一并杀了。 只是那并不是容易的事。 陈朝道:「寅历我会去杀,你用不着担心。」 周枸杞讥讽道:「这等人物,你怎么杀?」 寅历虽然这些年一直被无恙真人压着,只是痴心观的二号人物,但这样的人物,却只是比无恙真人差一些,但不意味着比世间其他人差,如今起当世的最强者,这位不管如何都还有一席之地。 陈朝虽然已经踏入忘忧境,但拒绝寅历的境界还有许多,想要杀了这位如今的痴心观观主,只怕很难。 「我去做这件事,不管成和不成,都和大梁没关系,可你要是去做了,不管如何都和大梁有关系了,无恙真饶死因不明,但痴心观已 经记恨上大梁了,你再去杀了寅历,这件事便不论如何都过不去了。」 「除非你最后将整座痴心观都覆灭,但是你要知晓,真到了那一步,即便能做成,难道不付出极大的代价?甚至有可能引发整个方外的连锁反应,不是你能压得住的。」 周枸杞反倒是将这件事看得很透。 陈朝摇头道:「痴心观传承千年,覆灭便要覆灭,实在是口气大了些,我没有这个想法,也没有这个必要,以后还用得着他们。」 周枸杞气笑道:「你还想这道门执牛耳者 为你所用?」 陈朝反问道:「有何不可?」 周枸杞冷笑不已。 这几乎算是痴人梦,方夜谭。 这等道门宗门,还是整座道门的领袖,别观里的那些修士愿不愿意,就光在整个方外,又有几个人能够允许他们这么做? 陈朝笑道:「这会儿还能谋划一番,再容我几年缓过劲来,我可没那么好话了。」 周枸杞哈哈大笑,「怎么,就连陛下都不曾做成的事情,你子就觉得能做成了?换句话,你子当真觉得自己有一能比陛下走得更远?」 陈朝不以为意,只是看了看里屋那边,才缓缓笑道:「现在还真有这份自信。」 周枸杞笑不出来了,他记忆里的陈朝,或许自恋,但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如今既然了这话,意味如何,自不必。 周枸杞终于微笑起来,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大概是真的觉得眼前的年轻人,真正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
但其实才过了多少年? 周枸杞忽然问道:「陈朝,我有个问题,很好奇。」 陈朝笑道:「问就是。」 「如果再选一次,你是愿意一辈子待在青县的那条桃花巷里,还是愿意再来做这些事?」 周枸杞很好奇,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陈朝问道:「那要先好了,我待在桃花巷里,是不是就没人来找我的麻烦?」 周枸杞道:「安稳度过一生。」 陈朝揉了揉脸颊,有些为难道:「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 周枸杞笑而不语。 陈朝沉默片刻,果断道:「真要这么起来,还是想做点什么,毕竟身体里流着的是陈氏的血,哪能对这座下不管不问。」 周枸杞微笑道:「我曾听过一个道消息,不知道真不真,与你听听?」 陈朝点头。 「你上剑气山让他们帮你铸刀那次,陛下曾在宫里过,谁叫这下姓陈呢?」 周枸杞道:「我也是道听途,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陈朝想了想,笑道:「没想到你还和李公公有交情。」 大梁皇帝的那些话,要是想要流传出来,大概就只有李恒有这个本事了。 「当初便是这位李公公送我离开的神都。」 周枸杞有些感伤。 当初能 让李恒亲自做些事情,很显然就是那位公主殿下的意思,一想起这个,周枸杞哪里能不伤心。 不过这动不动便已经物是人非了。 陈朝道:「死得人已经够伤心了,还要让活着的人也伤心,你要这样做,就真的是铁石心肠了。」 周枸杞也不再坚持,只是微笑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轻声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好像这下是你们这些年轻饶了。」 陈朝没搭话。 周枸杞想了想,道:「痴心观那边,你怎么个打算法?」 陈朝笑道:「先解决琉璃观的事情,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在神都等个人,他来了,事情才好办。」 周枸杞微微蹙眉。 陈朝这次没有再话,算是卖了个关子。 …… …… 吃过一顿烟火气十足的家常菜,陈朝要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处,实在是没忍住,这才开口道:「我不在什神都的时候,你得多看看。」 周枸杞没搭 理他,只是挥了挥手。 陈朝这才心满意足离去。 不过刚离开这座院,在南湖旁缓行的时候,路遇的那些学子,纷纷都停下脚步,看向这边的这位黑衫带刀的年轻人。 陈朝也停下脚步,看向这些几乎都不认识的年轻学子。 本以为又是一场骂战。 但那些学子很快便躬身行礼,大多数学子行礼之后匆匆离开,也有少数学子行礼之后,还同时道:「见过陈镇守使。」 陈朝点点头,算是回礼。 只是一趟书院之行,驻足次数便多达十几次,这让陈朝有些意外,同样也觉得有些麻烦。 等到走出书院的时候,陈朝才发现这一次走出书院的时间花得比往日的要多出不少。 好在书院门口,早就停着一辆马车在等着他。 陈朝看了一眼驾车马夫,发现是老熟人,如今暂管左卫衙门的翁泉。 陈朝皱眉道:「怎么是你?」 他提前打好招呼让宋敛派人来接他,但他没想到是翁泉,这家伙现在可是代行左卫指挥使的职权,身份可不低。 翁泉嘿嘿笑道:「镇守使大人,听是您要用车,正巧左卫没什么事,下官就亲自来了。」 陈朝哦了一声,正要上车,忽然一怔,看着眼前的马车,陈朝觉得有些眼熟。 陈朝看向翁泉。 翁泉尴尬一笑,「下官走的时候太匆忙了些,就又取了这车。」 陈朝有些无语,「不是让你拆了它吗?」 翁泉道:「下官没舍得,毕竟这马车上还有下官和大人您之间的珍贵情谊。」 陈朝扯了扯嘴角。 这扯什么淡? 不过他还是很快便登上了车厢,然后道:「去谢氏祖宅。」 翁泉疑惑道:「用不用先通知一声?」 陈朝笑道:「在这神都发生的事情,还有他们不知道的吗?」 第六百八十三章 桌上的酒渐渐凉 谢氏祖宅依旧和很多年前一样,安安静静坐落在那条长街上。 大梁朝这两百多年来,不知道发生过多少风雨,就连比谢氏存在时间更久的魏氏都在最近的那场风雨里陨落了,可谢氏还在。 到了如今,谢氏便已经成了大梁朝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在朝野之上,再也没有人能和其对抗了。 再加上如今皇帝陛下远游,太子监国,眼前的谢氏理论上在朝堂上的地位更上一层楼,但谢氏却还是那般低调,这些日子,并没有半点出格的事情被他们做出来。 他们低调得不像话,在这段时间,几乎都被人遗忘了。 按理这是绝对不应该的事情,毕竟这可是如今大梁的第一大世家,地位有多高,根本不用多。 陈朝的马车来到谢氏祖宅之前的时候,谢氏便已经知晓了,然后那几位能得上话的老家伙们就已经讨论了一遍该如何应对,但最后也没有讨论出个什么结果,最后这个主意还是让那位谢氏老祖宗拿的。 马车缓缓停下,翁泉看着紧闭的中门,有些怒意道:「大人,中门居然没开!」 翁泉从最开始便对陈朝没有什么敌意,反倒是把他当作自己的半个朋友,之后经历那么多事情之后,他已经从心底里把陈朝当作自己的上司,甚至无比崇敬。 如今看着这一幕,翁泉自然不能接受,跳下马车,翁泉便皱眉道:「大人,下官马上去调左右两卫,将他谢氏围了!」 陈朝本来正在掀帘子,听着翁泉这话,多少觉得有些无语,将谢氏围了,这种话亏得这家伙得出来。 不别的,光是不开中门这件事,是人家的选择,哪里有不开中门就把人家围聊,再退一万步讲,光是谢南渡和这边的关系,陈朝怎么也做不出来带人把谢氏围聊举动啊。 「你闭嘴吧。」 陈朝走下马车,远处便有谢氏的管家走了过来,还是熟悉的面孔,之前陈朝来谢氏那次,也是眼前这个管事接待的他。 他笑着对陈朝行礼,轻声道:「镇守使大人,老祖宗让我来问镇守使大人一个问题。」 陈朝点头。 「镇守使大人这次来谢氏,是以镇守使的身份来呢,还是以晚辈的身份来呢?」 管事笑着开口,声音里也有些期待,好像他也很知道眼前的年轻镇守使会怎么选。 陈朝问道:「有什么区别?」 「镇守使大人要是以镇守使的身份来谢氏,那我谢氏的礼数就该做好,大开中门以迎接镇守使大人,可若是镇守使大人只是以晚辈的身份拜访谢氏,那谢氏就只能委屈镇守使大人了,让镇守使大人从偏门进入。」 管事很认真的转述之前谢氏老祖宗过的话。 陈朝没有急着话,而是很认真地问道:「本官有个问题,如果今日本官以晚辈的身份进入谢氏,以后若无公事,谢氏便不会对本官大开中门吗?」 管事一怔,想着老祖宗的意思,点头道:「约莫是这般。」 陈朝微笑道:「可本官若一直是镇守使,之后难免要进出谢氏,谢氏每次都不开中门,是不认可本官的身份吗?」 管事被这句话问住了,站在原地,竟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陈朝淡然看向管事,道:「本官的官职是朝廷给的,并非本官所愿,换句话,只要本官一日是镇守使,便代表着朝廷的脸面,至于私交如何,谢氏不该做此想,也不该有此选。」 管事沉默片刻,没有敢回话,只是再去通报,不过陈朝却拦着他,看着眼前的谢氏大门,平淡道:「谢氏今日不开中门,本官便打道回府就是,毕竟本官还真和谢氏有点交情,这点事 ,本官不放在心上。」 完这句话,陈朝转身便要进入车厢。 可就在这个时候,随着吱呀一声,那边的谢氏中门却缓缓被人推开,一众谢氏的家扑走了出来,站在两侧,恭敬看着陈朝。 陈朝没有什么表情,看着这一幕,只是转身朝着谢氏祖宅走了进去。 谢氏祖宅和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区别,里面的布置仿佛千万年都不会改变,大到建筑,到那些盆栽的样子。 只是和之前两次不同,走进谢氏之后,陈朝见到了许多谢氏的大人物,那些人动辄便在朝中做过官,其中官职最低的,当年也曾是一部的侍郎。 什么叫做家族底蕴,如今便是家族底蕴。 陈朝没有话,只是安静地走着,即便感受到那些屋檐下朝着他投来的目光,也并不在意。 那些目光里有着很多情绪,但不管是什么情绪,陈朝都不在意,因为谢氏不是他们做主。
而是那位谢氏的老祖宗。 他今日来,是为了见那位谢氏老祖宗的。 当然,如今他也没有理由不见自己,所以陈朝并不担心什么。 果然,他很快在祖宅里的一处院前,看到了那位白发苍苍,坐在石桌前的谢氏老祖宗。 他正在饮酒。 身旁摆着一个炉子,温酒。 陈朝来到这位谢氏老祖宗身前,身后的管事自然就离开了。 两个人一站一坐,一个如同才升起来的朝阳,一个已经垂垂老矣,宛如日暮。 两人之间,至少差着两代人。 要知道这位谢氏老祖早在灵宗朝便做过官,就连太宗皇帝,他好似也是见过的。 谢氏老祖喝完了杯里的酒,却没有要理会陈朝的意思,而是伸手去炉子上取来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自饮自酌,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前站了个人。 陈朝想了想,没有什么,而是就这么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不上胆大与否,但在大梁朝还的确没有多少人敢这么做。 只怕就是太子殿下来了这里,也不会显得这般随意。 谢氏老祖宗终于看了陈朝一眼,然后随意道:「镇守使大人还真是威风,当初宁平来我这里,也没有这般过。」 他得很慢,反倒是让人听得很清楚。 陈朝道:「想来谢尚书也没有在那会儿难为镇守使大人。」 谢尚书,又是个久远的称呼,不仅久远,甚至还有些陌生。 谢氏老祖宗看着陈朝,没有急着话。 仿佛是在揣摩陈朝在想什么。 「不过老夫奇怪的是,你这子前几次来都显得有些谦逊,怎么这一次来便不同了?难道真是因为身份不同之后,性子便不同了?要是这样,老夫可不好将谢丫头交付给你。」 谢氏老祖宗伸手拿出一个杯子,放在陈朝面前,然后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酒水泛着热气,看着便觉得温暖。 陈朝看着那杯酒,道:「自然还是当初的心态,不过身份变了,的确便只能表现不同了,想来前辈也不会在意,并且能够理解。」 到了此处,称呼已经变了,谢氏老祖宗刚笑了笑,正要话,陈朝却继续道:「不过南渡要如何选,好似前辈也拦不下。」 谢氏老祖宗道:「那丫头有想法,想怎么选我当然无法做决定,但有些事情,我还是能做决定的。」 陈朝道:「所以前辈就要让我来选?」 谢氏老祖宗看着陈朝,淡然道:「是把问题摆在你面前了,但你也没低头啊,你这一点和陛下太像, 我不是很放心。」 大梁皇帝在大梁历代皇帝里,是毫无疑问的最强势一人,即便是当年的太祖高皇帝,也没有这个样子。 「现在的大梁不是当初的大梁,你也不是陛下,这般强势,会出大问题的。」 谢氏老祖宗看着眼前的陈朝,很平静道:「你还很年轻,有的是时间,何必这么着急?」 他的还是之前陈朝杀了那位真叶道饶事情。 陈朝道:「太子殿下在让,一直让,他们没有收手。」 「这些年大梁已经往前走了很多步了,如今也只能继续走,退后一步,便会有人让我们再退一步,所以一步也不能退。」 陈朝看着谢氏老祖宗,十分认真,「陛下如今将下交给我,我担着担子,便要继承陛下的意志。」 谢氏老祖宗问道:「可你担得起来吗?」 这或许是现在包括谢氏在内的许多人共同的想法,大梁皇帝是当世无敌武夫,他尚且很难镇压住整个方外,陈朝如今虽然已经踏足忘忧,但距离当初的皇帝陛下,可差得太远了。 他们无法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身上。 陈朝也理解谢氏老祖宗的担忧。 但是这件事,他不允许有别的想法。 谢氏只能跟着他走。 陈朝道:「担不担得起来,如今都已经在我身上了,前辈只能跟着我走。」 谢氏老祖宗听着这话,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里有些时间的沉淀,像是来自很遥远之前。 「你如今这些话,你不会觉得有些可笑吗?」 谢氏老祖宗叹了口气,好像是有些失望。 陈朝则是看着那杯渐渐要凉的酒,平静道:「前辈,我来不是和你商量的。」 第六百八十四章 不是我们过得好就可以 武夫第六百八十四章不是我们过得好就可以这句话比桌上快要凉的酒还要冷。 饶是谢氏老祖宗这种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老人,在此刻也觉得有些恍惚。 他作为大梁朝为数不多的几个老人之一,身份也好,地位也罢,敢在他面前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的,其实当真是许多年没有见过了。 就连当年大梁皇帝攻入神都,在登基之前前来拜访他,也没有像是陈朝这般,至于那上一任的镇守使宁平面对他,也是一直执晚辈礼的。 书院的院长是他的后辈,朝中许多的大臣,如今面对他,连喊他一声老师的资格都没有,他们的辈分更低。 像是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听过这么轻狂的言语了。 谢氏老祖宗看着陈朝,第一次努力地睁着自己浑浊的眼睛,好像是想要将眼前的年轻人彻底看透。 陈朝始终没有反应,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谢氏老祖宗。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很久。 谢氏老祖宗才喟然叹道: 如今的大梁朝,谢氏极为重要,若是一旦出现什么动荡,整座大梁朝都会因此动荡,毕竟如今魏氏已经倒下,谢氏的地位,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陈朝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确认一点,那就是谢氏会跟着他的步伐一直往前走,跟在他身后,不出任何幺蛾子。 如今的大梁朝,需要的是真正上下铁板一块。 陈朝说道: 谢氏老祖宗看着他,说道: 陈朝直白道: 谢氏老祖宗好奇道: 陈朝摇头。 在这种大事上,个人的情感很微末。 谢氏老祖宗很好奇道: 陈朝并非当世一等一的武夫,凭借个人之力,只怕没有这个能力,哪怕是加上左右两卫。 陈朝说道: 谢氏即便坐拥好些强者,但面对这样的阵容,只怕也要担忧。 陈朝继续说道: 谢氏老祖宗感慨道: 陈朝想了想,说道: 谢氏老祖宗看着眼前年轻人坚定的眼神,沉默了很久,忽然拍了拍手。 陈朝挑了挑眉,在那些话本里,这样的场景往往暗处的甲士就要一拥而上将他大卸八块了。 陈朝按住腰间的刀柄。 但却没有什么甲士冲出来,只有两个人押着一个中年道人走了进来。 谢氏老祖宗看着眼前的陈朝,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放在桌上,沉默不语。
陈朝看着那个中年道人。 早在之前,他便从百川阁那边得到了消息,方外有人入了神都,来到了谢氏,他在等着谢氏来告诉他,但却始终没有人上门,所以他便亲自来了。 而之前说这么多,是想给谢氏一个机会。 谢氏老祖宗看着陈朝,忽然笑了起来, 陈朝说道:「前辈觉得我会 和颜悦色,稳住前辈?」 谢氏老祖宗说道: 一座大家族想要长久地存在这个世间,需要的是一次次在重大的事情面前正确的决定。 谢氏老祖宗执掌谢氏这么多年,没有做过任何错误的决定,但这一次,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是不是错误的。 但好似没得太多选择。 谢氏老祖宗看着陈朝,淡然道: 陈朝看着谢氏老祖宗,沉默片刻,转头看向那个中年道人。 谢氏老祖宗点点头,便有人取下了他嘴上的东西,让他得以说话。 那中年道人看了一眼陈朝,平静道: 陈朝看着中年道人,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中年道人冷哼道: 陈朝嗯了一声,看向那人身侧的两人,笑道: 听着这话,那两人一怔,原本以为陈朝要将这中年道人带走好生审讯的。 谢氏老祖宗摆了摆手。 两人倒也没说什么,很快便带着这中年道人走了。 陈朝回过神来,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微笑道: 谢氏老祖宗微笑道: 陈朝摇头道: 谢氏老祖宗没着急说话,只是伸手去炉子上把酒壶提过来,给陈朝倒了杯酒,这才感慨道: 陈朝笑道: 谢氏老祖宗淡然道: 陈朝笑着点头。 谢氏老祖宗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头, 陈朝拱手,站起来郑重行礼。 谢氏老祖宗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眼前的陈朝,忽然笑骂道: 陈朝欲言又止。 谢氏老祖宗摇头道: 谢氏老祖宗自然知道陈朝想说些什么,摆了摆手之后,自顾自端起一杯酒,笑眯眯道:「其实我也有些期待,你能做到哪一步,在这个世道,我活得很好,但这可不够。 」 第六百八十五章 我请你去杀个人 武夫第六百八十五章我请你去杀个人离开谢氏的时候,陈朝的心情其实有些沉重,将谢氏彻底和大梁绑在一起,甚至换句话说是彻底和自己绑在一起,其实不是什么难事,陈朝所料的最差结果就是彻底打碎谢氏,到时候让谢南渡掌权,结果还是那个结果,只是过程和之后的后果不一样而已。 只是他没想到,像是谢氏老祖宗这样的老人,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雨,竟然到了最后,也会少年意气一次。 这和陈朝想的很不一样,同样也让他感觉压力有些大。 如今在做的这些事情,虽说都在自己意料之中推进,但实在是事情太大,所有事情都做的小心翼翼。 毕竟正如谢氏老祖宗所说,如今陈朝身上可担着的是一整座天下,是大梁的无数百姓。 刚出门,临近马车,尚未走进车厢,那个管事便追了出来,看着陈朝笑道: 陈朝转头看了他一眼,也就停下了登上车厢的动作。 管事从怀里拿出一个乌木做的木牌,递给陈朝,陈朝接过来一看,这上面有些繁琐的花纹,然后正中间有个谢字,在背面则是有着谢氏的花押。 陈朝有些疑惑。 管事说道: 陈朝也不再多问,点点头之后,说道: 管事笑而不语。 …… …… 马车缓缓走过长街,马蹄声很响亮。 因为马蹄声很响亮,所以陈朝觉得有些不对,因为路过长街必然有很多嘈杂的声音才是,这些嘈杂的声音属于神都的那些百姓,可如今没有声响,便怎么都不对。 陈朝睁开眼睛,掀开帘子,看向长街一侧,发现这里的确有很多百姓,但此刻都站在长街旁,安静地注视着他的马车。 陈朝感到很奇怪。 翁泉也有些不适应, 陈朝想了想,刚要说话,忽然眼前一黑,不知道什么东西朝着他扔了过来,陈朝下意识伸手一接,是一大袋蜜枣。 那是一个年轻的伙计,站在一间蜜枣铺子前,正大声开口。 那蜜枣铺子很新,看起来才建造起来没多久,实际上这就是当初被真叶道人拆毁的蜜枣铺子,后来真叶道人被杀,这铺子由户部拨款,工部亲自修缮,反倒是生意变得极好。 就连那死去的伙计,朝廷都给了一大笔钱。 那年轻伙计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泪流满面,喊道: 原来这个年轻伙计是之前那个年轻伙计的弟弟。 陈朝看着他,正要说话,许多百姓便抱着东西凑了上来,什么鸡蛋蔬果不一而足。 陈朝头皮发麻,双手抵住窗前,但还是有好些东西从手臂的缝隙里送了进来。 只是片刻,车厢里便堆满了东西。 陈朝 硬着头皮喊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行踪是怎么暴露的,更不知道这些百姓居然会在这里等着他,要给他送来这些东西。 马车艰难地往前行进。 声音不断从车窗外传了进来。 「镇守使大人,别听他瞎说 ,他家那个闺女哪里有我家的好看?我闺女可水灵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窗外的声音便少了许多。 但随即还是那道熟悉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一道道声音响起。 都是斥责刚才那人的言语。 但随即便是数道声响, 陈朝苦笑不已。 还没反应过来,车窗那边忽然有一大股浓郁的脂粉味道涌入他的鼻子里,陈朝皱了皱眉,然后便看到无数的丝帕和信件丢入了车厢。 陈朝差点晕过去。 好在很快马车终于冲出重围,脱离了这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停下,陈朝艰难从车厢里走了出来,然后便看着抱了一大堆东西的翁泉。 陈朝皱了皱眉,翁泉则是满脸羡慕, 陈朝摇摇头,一本正经说道: 翁泉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陈朝,眼里多少还有些委屈。 陈朝则是毫不留情, 翁泉啊了一声,随即看了一眼陈朝,嘟囔道: 这倒是实话,陈朝从来都不是那种俊美的男子,不过却有着一双好看的眸子,加上身上的气态,倒是显得格外英武,也是那些小姑娘喜欢的类型。 翁泉随即为难地看向那一车厢的东西,问道: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 …… 陈朝回到竹楼的时候,郁希夷早就来了,这位年轻剑仙原本正在和两个少年说着闲话,看到陈朝之后,这才来到屋檐下坐下,笑道: 陈朝来到这边坐下,刚吩咐了一句倒茶,便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陈朝嘟囔了一句,说不知道是哪个姑娘这会儿在想他。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陈朝才看向眼前的郁希夷,开门见山说道: 郁希夷则是一脸古怪,缓缓说道: 其实剑宗这么直接便答应了陈朝的要求,也让郁希夷有些出乎意料,要知道他传讯回去,并没有想过宗门能这么痛快答应,甚至他都做好了返回剑宗一趟的准备。 但事情仿佛太过顺利了些,让他有些想不通。 陈朝看透了郁希夷的想法,微笑道: 郁希夷平静道: 陈朝笑道: 郁希夷皱眉道: 陈朝说道: 郁希夷点点头,不再追问,他也很是相信陈朝的本事。 陈朝忽然说道: 郁希夷挑眉, 陈朝微笑道: 郁希夷渐渐来了些兴趣,到了陈朝这个境界,这世上还有他想杀而杀不掉的人吗? 如果还有的话,那就一定是忘忧尽头的存在了。 陈朝说道: 郁希夷一怔,仿佛没有听清楚,有些不敢相信地重新问了一遍, 郁希夷认真无比地看着眼前的陈朝,不想听漏哪怕一个字。 陈朝看着眼前的郁希夷,打趣道: 郁希夷没说话。 陈朝只好又说道: 第六百八十六章 年轻的道门真人 痴心观主,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但实际上却重若泰山。 这可是道门的领袖,甚至可以是整个方外的领袖。 如今的痴心观观主虽不是当初的无恙真人,而是寅历真人,或许不如无恙真人那样强大,可怎么也是忘忧尽头的道门大真人,怎么看也不是杀就能杀的。 况且这样的身份,要是被他们杀了,方外会怎么想? 郁希夷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陈朝,「你最好没疯。」 陈朝看着郁希夷笑道:「你看我是像疯聊人吗?」 郁希夷仰着头,摇了摇头,喃喃道:「你没疯,那就是老子出现幻觉了,看起来是起猛了,还得回去再睡会儿。」 完这句话,郁希夷起身就要走,陈朝就坐在原地没有理会他,而是自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郁希夷站起身片刻又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陈朝,道:「就凭你和我,能杀了他?」 两人都是忘忧境,都是当世一流的强者,但遇上像是寅历真人这样的道门大真人,要杀人还真没这个本事。 陈朝喝了口茶,不言不语。 郁希夷烦躁道:「给拿两坛酒。」 那边的于清风听着这话,歪过头来看着这边,有些询问地看向自家师父。 陈朝微笑道:「没听见啊,给郁大剑仙拿两坛酒。」 于清风哦了一声,很快便和贺良两人一人搬来一坛酒。 打开之后,郁希夷抱着一坛酒,仰头就是喝。 陈朝看着这一幕,笑着看向于清风,道:「再去搬一坛酒来。」 于清风点点头,倒也没有些什么,反正自家师父什么就是什么,他用不着问,好好听着就是了。 喝了一大口酒的郁希夷放下酒坛子,看向陈朝,道:「准备怎么杀?」 陈朝笑道:「用刀用剑就杀了,很难吗?」 郁希夷听着这话,扭头看向那边,喊道:「那个谁,给拿点花生米过来,你们师父还没喝酒就醉了。」 贺良听得一头雾水,啥啊?没喝酒也能醉吗? 于清风则是捂着嘴,这位剑仙也实在是太好笑了些。 陈朝看了郁希夷一眼,这才正色道:「寅历虽然坐上了痴心观观主的位子,但观里可没几个人服他,坐不稳的,不过我要杀他,是因为这老牛鼻子道士曾经主使魏氏淹了半座渭州,不知道害了多少大梁百姓。」 郁希夷蹙眉道:「是监十一年的那场大水?」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郁希夷去剑气山取了百年一剑野草,渭州则是发生了一场大水。 郁希夷虽然是方外的修士,但也多少听闻过。 「这样一,倒是有理由杀他,不过哪里有这么好杀?你打算让北边的那位大将军回来?还是动了书院院长?」 大梁朝如今真正能得上顶尖强者的,大概就这两人,书院院长成圣多年,虽然一直没有怎么出过手,但怎么来看,战力都不会太低。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人?咱俩是忘忧不假,但是咱俩加一起,能让他什么***痴心观主受点伤吗?」 陈朝笑骂道:「你他娘的能对自己有点信心吗?」 郁希夷面无表情,然后朝着眼前的陈朝竖起中指 陈朝哈哈大笑。 「真的,若是没有一个忘忧尽头助阵,咱俩想要杀他,不是有些过于自信了?」 郁希夷虽然是剑修,一身傲骨,但有些事情能不能做成,他还是心中有数的,哪里是行就行的。 哪怕他和陈朝,都不是当世一般的忘忧境,做这件事,也没有什么胜算? 陈朝笑道:「那你觉得咱们要做成这件事,还得需要些什么?」 听着这话,郁希夷认真思考了很久,才给出了答案,道:「至少还需要一人,而且绝不能是普通忘忧,怎么也得是和咱们差不多的水平,不过这样的人你他娘的上哪里找?大梁有这样的人吗?大梁没有,让老子去剑宗找?你还以为真有人敢和咱们一样蹚这趟浑水?」 陈朝不以为意,只是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才道:「你既然点头了,事情就能成了。」 郁希夷懒得理会陈朝,而是看向一侧的竹楼,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去搞些剑气山的青竹来给自己修建一座,毕竟是要在这神都住好些年的事情。 陈朝也没急着话,只是又夹起几颗于清风刚端过来不久的花生米,这会儿是真吃上花生米了。
片刻之后,陈朝这才笑道:「其实呢,想要杀他的人,肯定不止咱们两个,痴心观里也有人想杀他。」 郁希夷挑眉道:「你什么屁话?」 寅历真人虽然在痴心观里和之前的无恙真饶威望比不上,但怎么看痴心观里都不会有人对他生出杀心。 陈朝也不解释,只是指了指桌上的另外一坛酒,笑着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 …… 神都外,晴空万里。 一个年轻道士来到城门处,看着那早已经风干,但仍旧悬挂在城门处的两颗人头,站在底下看了很久,但最后却也是没有什么动作,而是就此缓步走进了这座下第一雄城。 入城之后,这位年轻道士很快在街旁被人拦下,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笑着看向这位年轻道士,道:「可是云真人?」 一身暗红色道袍的年轻道士看了他一眼,没有话。 中年男人笑道:「在下奉镇守使大饶令,在这里等着真人,接真人去见镇守使大人」 云间月一怔,随即问道:「陈朝?」 中年男茹点头,「正是陈镇守使。」 云间月哦了一声,淡然道:「看起来他早就知道我今日会到?」 中年男人摇头道:「镇守使大人不是神仙,如何能猜到真人行踪,只是早早便派在下在这里等着真人,真人无论从哪座城门而入,都有人会带真人去见镇守使大人。」 云间月好奇道:「那你们如何识得我?」 「镇守使大人有言,若是见了真人,自然便能认出真人,在下之前也一直犯嘀咕,想着要是认错了该怎么办,可刚刚一看到真人,便知道是真人了,真人这气态出尘,当世只怕没有第二人有了。」 中年男人掀开车厢帘子,轻声道:「真人若是有意的话,便请上车吧,镇守使大热了许久了。」 云间月没有犹豫,很快便进入车厢里面。 然后马车缓缓而动,朝着某处而去。 云间月坐在车厢里,听着这和观里不同的嘈杂之声,并未觉得厌烦,反倒是有种别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是什么,他却也不好,总觉得有些亲牵 或许是血脉最深处的东西,在这个时候被这些声音给唤醒了也不定。 但不管怎么,此刻的他很是平静。 …… …… 不多时,声音渐渐了,马车也停了下来,云间月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然后便听着那中年男人道:「真人,到了。」 云间月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一座竹楼,那竹楼通体翠绿,看起来已经有不少时日了,但竹子依旧青翠,这一看便知道不是凡物。 忽然有些风吹过,对面的竹楼在这个时候忽然有声音响起,听着这些声音,云间月更觉平静。 有种闹中取静的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竹楼里有人走了出来,一身黑衫,腰间悬刀。 是熟人。 云间月看着这个熟人,却神情复杂。 而陈朝则是笑道:「我这竹楼能有你这样一位道门真人来到这里,还真是蓬荜生辉。」 云间月淡然道:「你早就在这里等着我了。」 陈朝也不拐弯抹角,笑道:「你想知道的事情,我这里当然都有答案,你不来问我,还能去问谁?」 云间月没话,只是看了看竹楼里面,他在里面感受到了一股剑气。 陈朝道:「都是老朋友。」 云间月试探道:「郁希夷?」 陈朝点头。 云间月皱眉道:「那事情,只怕不冶着外人。」 陈朝摇头道:「他可不是外人,等会儿你就知道,你很需要他。」 云间月感叹道:「在修道赋上,我不弱你,但在城府心机上,我差你太多了,到了此刻,我居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那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陈朝笑道:「我等会儿就把葫芦打开给你看看,是什么你不都知道了?」 云间月摇摇头,也没多,只是跟着陈朝走了进去。 今日不管陈朝要做些什么,他都要知晓那件事的真相,要不然这一趟神都便算是白来了,至于陈朝的条件,见招拆招便是。 这种事情,本来就得一步一步来。 第六百八十七章 三个年轻人 云间月离开那座大殿,然后便朝着山中走去,看到这一幕的道人们想要拦住他,但不知道为何,都没有做出什么举动来,只是目视着这位道门天才离开大殿,消失在山中。 “快去禀报宗主。” 有道人开口。 但很快便被其余道人阻止,“他既然上了山,一举一动都在宗主的眼里,我们又何必做些什么?”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因此一下子便没人开口,山道上变得很安静。 盛迎风看着那道消失在山中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 云间月走在崇明山中,很是随意,他并没有来过这座崇明宗,所以他根本不会有什么目的,如今这随意走着,也就是跟随本心的决定,他也不知道山中的外人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去刻意找人。 但当他在山中走着的时候,好似便融入了进去。 他随着自己的念头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来到了一条杂乱的小路前。 看着那被压倒过的野草,看着那留下的脚印,云间月皱了皱眉,沿着那条小路便走了过去。 …… …… 陈朝和郁希夷离开了那处洞穴,拔出钥匙之后,陈朝才说道:“那处上古遗迹被崇明宗发现了那么久,肯定有些好东西是被他们找到的,这一页纸或许是其中最重要的东西,只是别的东西,肯定放在别处。” 郁希夷想了想,说道:“那地方是铁云真人的清修之地,那页纸只怕也是他在一直参悟,不过现在被你带走了,他知道之后,或许很想杀了你。” 他这番话自然有些打趣的意味。 陈朝笑道:“即便要杀人,也是早在之前便想着要杀我了,这会儿应该不止是要杀我,还得把我锉骨扬灰。” 郁希夷说道:“那的确是得赶紧下山,等这老家伙反应过来,我们都得死。” 陈朝摇头道:“我可没有想过这种事情,只是这会儿的确还是不能让他发现了我们。” 说完这句话,陈朝朝着那条小路走去,郁希夷跟在他的身后。 很快,两人都停下了脚步。因为眼前出现了一个年轻道士。 一个穿着暗红色道袍的年轻道士。 他看着很憔悴。 郁希夷皱了皱眉。 陈朝按住了刀柄。 三个人都站在这里,一时间没有谁开口说话。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三个人的想法都很不相同,此刻郁希夷所想,是自己如果唤出飞剑,说不定能在顷刻间便要了对面的性命,但他又觉得,对面这个道士很不普通,他好像没办法在顷刻间便要了他的性命。 至于陈朝只是想着,等会儿自己出手,再加上郁希夷,对面再了不起也无法扛下。 而云间月,只是在想眼前两人的身份。 片刻之后,云间月说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便是陈朝。” 黑衫断刀,一个武夫,这样的特征,只怕是天底下没有别人比陈朝更好辨别了。 陈朝忽然说道:“你不是崇明宗的道士?” “云间月。” 云间月自报家门,没有任何的遮掩,好似对他来说,也不需要任何的遮掩。
陈朝还没说话,郁希夷抢先开口说道:“道门双壁?” 云间月转头看向那个青衫年轻人,只是一瞬间,他便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道锋利无比的剑意。 他行走世间多年,云游过很多地方,自然也见过很多人,对于剑修,他也算是熟悉,但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年轻剑修,有着如此剑意的。 沉默了很久,云间月说道:“你是野草剑主?” 天监十一年的那桩大事,云间月虽然不是剑修,但也很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郁希夷微微一笑,“剑宗,郁希夷。” 云间月听着这话,再度沉默片刻,这才说道:“原来真是剑宗的道友,不过倒也正常,若不是剑宗道友,如何会有这么不凡?” 能让这位道门里真正意义上的天才说出这夸赞的话语,自然是不容易的。 “其实我们应该见过面。” 云间月看着郁希夷说道:“一年前在黄龙州,那片平原上,我见过一具妖物尸体,伤口很深,应当是被道友所杀。” 郁希夷微微蹙眉,想起了一年前发生的事情,那年他正好便在黄龙州杀妖,就在那片平原上,他也看到过死于道门道法下的妖物。 “原来那个时候你也在。” 郁希夷皱了皱眉,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桩事情。 云间月点了点头,那段时间他们没有见过面,但都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说是见面倒也不错。 郁希夷笑了笑,“你的境界比起那年,提升了不少。” 云间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向陈朝,眼里有些好奇。 陈朝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两人的境界相差不小,但他却不觉得害怕,如果在面对同代人的时候都要害怕,那不是陈朝的性子。 “神都的万柳会我没有去参加,原本以为宋长溪怎么都会在武试夺魁的。” 云间月说道:“去年我还见过他,他如今的境界不低,却还是输了。” 陈朝平静道:“一切都有可能,他不够强,自然会输。” “你那个时候还没有破境,应该还是个神藏武夫。” 云间月感慨道:“你真的有些强。” 他说得有些强,是他对于陈朝的称赞,但也仅此而已。 他不认为陈朝能比他更强,所以只说了有些强。 “我很强。” 陈朝说话的时候,手一直都在刀柄上,如果有什么问题,他会马上拔出那柄断刀。 云间月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说道:“我一直以为大梁朝这一代里最出彩的那几个武夫都在北境,但现在看来,你或许比他们更出彩,不过你还需要些时间。” 他说的话很是客观。 郁希夷懒得去听这些废话,说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云间月看向陈朝,说道:“这个问题只怕是要问他。” 陈朝点头道:“的确是因为我。” 郁希夷没来由地想起了之前的对话。 之前陈朝说有个秘密传出去了。 原来便是落在这里? 第六百八十八章 没有算无遗策 武夫第六百八十八章没有算无遗策几杯酒下肚,陈朝向云间月说起琉璃观的事情。 云间月微微蹙眉,轻声道: 陈朝笑道: 云间月说道: 一直没说话的郁希夷听着这话,这才笑道: 云间月不以为意,只是看了陈朝一眼,说道: 一座宗门,运转多年,上下很难不出问题,可即便是发现了问题,在这样的宗门里,其实也不能大刀阔斧地开始改革,毕竟这是百世基业,如果动刀过狠,只怕整座宗门都会动荡,甚至有可能就此崩溃。 陈朝笑道: 云间月摇头道: 陈朝看了云间月一眼,意思是这还用说? 郁希夷哈哈大笑。 陈朝则是给云间月倒满一杯酒,微笑道: 云间月犹豫片刻,握住酒杯,还是没有忍住的好奇问道: 陈朝看着云间月,松开握住酒杯的那只手,开门见山说道: 陈朝盯着云间月的眼睛,微笑道: 云间月默然无语。 郁希夷忽然道: 陈朝看了郁希夷一眼,笑道: 听着这话,就连云间月都微笑起来。 陈朝收起那妖珠,说道: 云间月点头,说道: 陈朝点头,便开始说起具体的谋划,这件事他想了很久,期间甚至和谢南渡两人都一起商量过,理应没有太多纰漏,只不过寅历既然还能谋划出来加害无恙真人的事情,那么就要认真对待才是。 然后云间月端起酒杯,仰头喝酒,但目光一直在陈朝身上,世间的事情,有时候看起来许多年都不会有什么变化,有些时候却好像在短短的几十年甚至十几年间就会有极大的变化。 就拿现在来说,大梁朝这么多年,就像是一条一直被人踩着得真龙,前面两百多年里,似乎一直都认命般埋在土里,到了大梁皇帝登基之后,渐渐有了抬头的迹象,再经过这十几年的光阴,如今这条真龙龙头上站着的这个年轻武夫,似乎要将这条真龙彻底带离尘埃之中,朝着天空而去。 云间月知道这是一种趋势,但他并不想去 阻止,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这一路走来,看到的那些大 梁百姓被修士如此欺压,让他也有些不忍,若不是这样,为何在神都城门前看着悬挂着的真叶道人头颅,他会无动于衷? 上山便忘尘世事。 修士们往上推几代人,其实也就是大梁的寻常百姓,那个时候,爹娘们知晓自己儿子有一天能成为修士,只怕是真的会高兴,因为这样一来,自己这孩子的命运就真的改变了。 再也不用受修士欺辱,妖物侵扰。 可他们若是知道自己的孩子上山之后,过了些年便转头来欺负那些百姓,或者他们的后人也不再将百姓们当成人,那他们又会怎么想? 云间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世道不该这样的。 云间月沉默片刻,忽然说道: …… …… 云间月来去匆匆,来到神都和离开神都,拢共待了不足一天。 郁希夷则是离开陈朝所在的竹楼前,好说歹说让陈朝帮他向剑气山要些青竹,他要在神都选个地方好生建造一座竹楼。 至于地方,不是问题。 毕竟有这样一尊剑仙在神都长住,朝廷那边自然不会拒绝,找地的事情,只怕除了皇宫,郁希夷看中什么地方,也自然有官员去办妥这件事。 陈朝实在是没办法拒绝,毕竟马上要拉这家伙去拼命,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也就只好答应下来。 送走郁希夷之后,招呼两个弟子收了东西,于清风一边收拾一边问道: 陈朝点头,顺便补充道: 说到这里,陈朝忽然喊来贺良,看着自己这个小弟子,开口问道:
贺良挠了挠脑袋, 陈朝还没说话,贺良却抢先说道: 陈朝揉了揉自己这傻徒弟的脑袋,微笑道: 贺良努力听着这些话,但总觉得脑子晕乎乎的,根本听不懂。 陈朝微笑道: 贺良虽然还是听得有些迷糊,但就是觉得自己师父的手很温暖,有些不由自主说道: 陈朝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 贺良点点头,于清风拉着贺良的手,笑道: 陈朝倒也没有拒绝,丢出一枚天金钱,这般少年,还有孩童心性,本就是该张弛有度的,要是一直都强行压着,反倒是适得其反。 等到两个弟子都走远之后,一直等在竹楼外远处的谢南渡这才走了进来。 她来了很久了,只是一直等着,没有着急走进来。 陈朝坐在屋檐下,笑道: 谢南渡淡然道: 陈朝叹气道: 从来到神都算起,这几年虽然走走停停,来来回回,不知道做了多少事情,但实际上真没有什么时候是比现在更累的。 这些日子,陈朝心力 俱疲,那种疲倦,是来自灵魂深处的。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自顾自站起身,来到陈朝身后,一双玉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揉捏。 陈朝放松了些,有些疲倦感涌上心头。 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从怀里拿出之前谢氏给他的那块木牌,问道: 谢南渡看了一眼,手上的力道没变,只是说道: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实际上意义是什么,两人都知道。 也就是说谢氏老祖宗虽说还是谢氏的掌权者,但他几乎已经将手中的权力交了出来,不过是谢南渡还是陈朝,不好说。 陈朝握住这块看似轻飘飘,但实际上沉甸甸的木牌,问道: 谢南渡说道: 陈朝会意,点头道: 谢南渡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陈朝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之后,便只需要等云间月那边的反馈,到时候就可以去做事情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谢南渡点头,轻声道: 陈朝笑道: 谢南渡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帮陈朝揉捏着肩膀。 陈朝再次迷迷糊糊起来。 能让这位谢氏才女心甘情愿地帮自己揉捏肩膀,普天之下,也就只有陈朝一个人有这个本事了。 很快,谢南渡就微笑道: 陈朝原本迷迷糊糊,但听到这里,忽然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陈朝回过神来,神情紧张。 谢南渡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此刻陈朝的脑子疯狂运转,很快便干笑道: 谢南渡手上的力气稍微大了一些,微笑道: 陈朝感受着肩膀处传来的不同感受,点了点头, 谢南渡哦了一声,陈朝这才松了口气。 可谁想到,下一刻,谢南渡便笑着说道: 陈朝脸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心中则是不断骂娘,这***翁泉,自己才嘱咐他,怎么没到半天工夫,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这臭小子当真是不想活了? 陈朝干笑着解释,只是越说越觉得心虚。 陈朝啊了一声,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到了这会儿,这些事情还能怎么说? 说不了一点了。 陈朝想了想,强装镇定说道: 说完这句话,陈朝身子一弹起来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但瞬间被谢南渡一把揪住衣领,重重地摔回竹椅上。 谢南渡揪着陈朝的衣领,将他往屋子里拖去。 陈朝一脸生无可恋。 第六百八十九章 山中有个年轻道士 武夫第六百八十九章山中有个年轻道士渐渐入秋。 一年四季,到此刻,便已经过了一半,宛如人之一生,过了中年,已经渐渐要踏入老年之时。 只是快要入秋,百姓们也终于迎来最后的等待,今年是个好光景,哪怕这世间发生再大的事情,但在这些百姓的眼里,只要这一年的收成不错,来年能够活得下去,就是最好的事情。 痴心观里的诸多药草,到了如今,也几乎是要到成熟的时候。 方外修士种植灵药炼丹,除去一些品阶很高的灵药要十年二十年才能成熟,其余普通药草,约莫两三年便能收获一茬,年年种下,自然年年都能收获。 负责采收药草的弟子,往往是才上山不久的弟子,他们需要熟悉痴心观里的一切事物,在最开始的几年里,负责山上其余弟子的一切吃穿用度,以及丹药的分发。 几年之后,资质出众者,便会被各自的师长带回洞府好生教导,未来有所成就,也就这般真正的登堂入室。 余录上山已经有三年了,这个年轻道士,运气有些差。 收他为徒,带他上山的那位痴心观道人本就不受重视,在二代弟子里资质平平,花了一辈子功夫才堪堪走到苦海境界,之后更是年老体衰,境界一日不如一日,之后垂垂老矣,老道士得观中垂怜,授意他下山去寻一个衣钵弟子继承衣钵,老道士本就眼光一般,加上时日无多,很快便带了一个少年上山,便是余录。 余录上山之后,老道士很快便驾鹤西去,痴心观本来就也讲究传承有序,这位少年道士没了师父,在山中自然也就备受欺负,所以便一直在山中负责这些杂事,即便过了这几年之后,应当被自己师父带走,也没了可能,因此余录只能一直处理这些事情,其实若是不出意外,他这辈子几乎就是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因为身在底层,接触不到什么玄妙的道法,更没有什么名师在一旁指点,那么说来说去,想要翻身的可能就微乎其微。 但没有人甘心一辈子都身在最底层,更何况余录已经成为了痴心观弟子,这样的宗门有人一辈子都没办法染指,他既然来了其中,就要努力的往上爬去才是硬道理。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余录只好等待机会,沉默蛰伏,终于在前些日子,这位年轻道士等到了一个机会。 那一日他和往常一般巡视山中药田,结果却看到一头青牛溜进了药田里,大肆啃食那些药草。 换做其他弟子,只怕在当时便要上报管事,可换了余录,却敏锐地想起一件事,是之前的掌律真人,如今的观主大人的。 他有次出山,在外收服了一尊异兽作为坐骑,便是一头青牛。 想到这一点的余录不仅没有上报,甚至还主动替青牛把这件事遮掩过去了,在之后的日子里,余录甚至常常给这头青牛带去些药草,一来二去,一人一牛,便算是有了些交情。
这日余录在药田里摘下一兜子药果,便要去寻这头青牛。 余录摘药果很有技巧,从来不把一株药草上的药果都采下来,而是专挑那种有结有好几个药果的,这才摘下一两个,这样一来,便几乎不会被发现。 带着药果,往约定好的地方走去,余录小心翼翼,这样的事情已经做了很多次,但每次他都极为小心谨慎,这种事情每次都是拿命在赌,一旦被发现一次,依着他在观中没有地位来看,只怕最轻都是会被废去修为,逐下山去,至于更重一些,给关在大狱里,甚至被当场打杀,也不是不可能。 余录很快开口,呼喊着那头青牛。 只是连叫好几声,都没有回应,余录便变得有些紧张, 开始在附近找寻那头青牛的踪迹。 忽然一道声音传来,地面忽然动了起来,一头青牛从他脚底钻了出来。 正是那头青牛。 余录连连道歉, 青牛也不是个记仇的,很快便摇摇头, 余录赶忙将那些药果都倒出来,恭敬地摆放在青牛身前。 青牛看了一眼,满意点头道: 余录立在一侧,赔笑道: 青牛点点头,舌头卷起一个药果,大快朵颐,同时有些含糊不清说道: 余录苦笑道:「哪里敢做这 些事情,一旦被发现,我被贬下山去事小,可以后谁为真人去寻那些果子。」 青牛看了余录一眼,眼里满意的神情不加掩饰。 余录轻声道: 青牛摇摇头,有些舍不得的意思。 余录一怔,连忙说道: 青牛的牛鼻子喘着粗气。 余录小心翼翼说着话,而且在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这头青牛的神色。 青牛想了想,发现余录说的有几分道理,它思索片刻说道: 余录笑道: 青牛原本还在有些犹豫,可听到这里,便是连连点头, 余录笑道: 青牛吃完最后一个药果,不再犹豫,笑道: 余录连连开口,声音无比真诚。 青牛笑道: 它这会儿对眼前的余录,已经是十分满意了,更对余录所说之后的那些事情,也十分期待。 领着余录往后山走去,青牛还不由得嘱咐道: 余录点头微笑,他自然心中有数。 第六百九十章 小人物的天地 武夫第六百九十章小人物的天地寅历真人坐上痴心观观主之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不知道为何,这位新任的痴心观观主,并没有太过张扬,反倒是极为低调,除去一些必要的场合会出面之外,其余时候,几乎都在后山清修。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让许多不满他继任了痴心观观主之位的弟子反倒是少了些怨念,这样的行事方法,虽然不能说和无恙真人一模一样,但到底是相差不多的。 改变是让很多人无法接受的,能够维持原本的样子,才好让人接受。 那棵古松下,寅历真人见到了青牛带来的余录。 青牛给余录使了个眼色,然后一脸谄媚地靠了过去,小声开口道: 余录倒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当即便跪倒在地,恭敬喊道: 寅历真人头也不抬,只是看向青牛,淡然问道: 青牛小心翼翼答道: 寅历真人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向余录, 余录缓缓抬起头,眼里有些激动和紧张。 寅历真人淡淡开口,声音很是悠远,像是在山谷里飘荡着的风,让人捉摸不定。 余录缓缓开口。 寅历真人淡然开口,那边青牛当即高兴大叫道: 寅历真人看了青牛一眼,没有说话,青牛当即便闭上了嘴巴,不敢多言。 它只觉得浑身生寒。 寅历真人淡然问道。 余录听着这话,沉默了会儿,很快说道: 寅历真人说道: 余录欲言又止。 寅历真人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道士,倒是觉得他有些意思。 余录这次干脆说道: 云间月是那代弟子里威望最高地位最高的弟子,也是无恙真人最为器重的后辈弟子。 余录小心翼翼看着眼前的寅历真人。 寅历真人看着余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往前走了一步。 余录老老实实往前走了一步,来到寅历真人身前。 寅历真人伸出手,搭在余录头上,神情平淡,但早有些璀璨的光芒从他的掌心溢出,很快便落到余录的头上,不过光芒很快便散去,便好像是没有出现过一样。 寅历真人看了余录一眼,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余录大喜,再次跪下,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 「余录,你要知道,你今日所得,都是我赐给你的, 以后若有二心,你所有得到的, 也都会荡然无存。」 寅历真人很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余录,只是说出来的话其实已经足够冰冷了。 余录十分认真磕头,丝毫没有因此而有些别的想法。 寅历真人挥了挥手,丢给余录一块腰牌,让余录自己离去,这才看向青牛,淡然道: 青牛嘿嘿一笑,说道: 寅历真人倒也没给他留半点情面,淡然道: 青牛有些委屈,但也不敢多说,只能看着寅历真人。 既然已经做上了观主,寅历真人当然有了属于自己的眼线,更何况在没有成为观主之前,他也早就在方外有着属于自己的势力。 青牛想了想,说道: 寅历真人淡然道: 青牛连连点头, 寅历真人也有些忧虑起来,皱眉道: 寅历真人神情阴晴不定,在仔细思索此事,他才坐上观主之位,如今根基不稳,最怕出什么问题,而现在摆在自己面前最大的问题,理应就是自己杀了师兄那件事被人知晓。 青牛说道: 寅历真人淡然道:
青牛愕然,随即点头道: 寅历真人淡然道: 青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沉默。 寅历真人淡然看向远处,不再说话。 …… …… 得了腰牌的余录回到药田,遥遥便看到一群山中修士在那边汇集,等到他现身之后,其中一个年轻道士指着余录,喊道: 余录一怔,随即挤出一个笑容,小心翼翼问道: 那年轻道士冷笑道: 其余道士看向余录,神情也有些凝重。 其中一位稍微年长一些的道人说道: 余录扫视一周,躬身答道: 年长道人看了一眼那位陈姓道士,那道士一跃跳入药田里,在其中一株药草前站定,指着上面挂着的一个果子说道: 那位年长道人看向余录,神情淡漠。 余录缓缓抬 起头来,看着那位陈姓年轻道士,「这不也是师兄一面之词吗?难道师叔 就相信了?」 他是偷摘药果不假,但他清楚地记得,那株药草上他只摘了一颗药果,其中还有一颗,只怕就是被这位陈师兄自己摘了去的,说是监守自盗,只怕还有他一份,不过这家伙如今只怕是害怕事情败露,想要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余录身上。 毕竟平日里余录也就是那个随意任人欺辱的货色。 年长道人看着余录,淡然道: 他这话看似不偏不坦,但实际上还是向着那位陈师兄的。 余录说道: 年长道人怒道: 听着这话,在场的年轻道士们大多数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余录看着眼前的年长道人,神情变得有些愤怒。 那年长道人眯起眼看了余录一眼,似乎是没有想到眼前一直唯唯诺诺的年轻道士今天居然敢当着他说出这些话来,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余录在山中素来无什么靠山,此刻说欺辱了也就欺辱了,有什么好说的? 年长道人刚挥了挥手,便有两个年轻道士走了出来,要将余录带走。 余录骤然一声大喝,从怀里拿出寅历真人给的腰牌,盯着在场众人,冷笑不已。 看清这腰牌的年轻道士们当即震惊了,那两个要去擒拿余录的年轻道士也立在原地,只觉得有些恐惧。 那年长道人更是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 余录举着腰牌,看着在场诸多同门,平静道: 那年长道人哪里想得到这眼前的余录竟然短短这点时间便已经靠上了观主这座大山,当即冷汗直流的同时,赶紧笑道: 那年长道人立马开口,想要解决此事。 而那陈林如今早就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根本说不出话来。 余录看向那年长道人,摇头道: 年长道人一怔,虽然不知道余录此刻在想什么,还是顺着他的话说道: 余录看着这年长道人的眼睛,笑道: 那年长道人连连点头。 很快便领着那些没反应过来的道士们离开。 余录则是来到那还在出神的陈林身侧,没有多说,举起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也把眼前的陈林给打得回过了神。 他刚要跪下求饶,余录便轻飘飘笑道: 陈林哪里是蠢人,立马便跪下,真诚道:「余师弟,不,余师兄!我以后就跟着你了,你让我往东我就往 东,你让我往西我就往西!」 余录没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陈林,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第六百九十一章 这个世上哪里有什么巧合 余录那件事,很快便传到寅历真人耳中,青牛对此啧啧称奇,说是怎么都没看出来这小子这么快就会扯虎皮做大旗了。 寅历真人倒是不以为意,他不担心余录是个喜欢钻营的性子,站在最底层,想要往上爬,这完全是无可厚非,只要他知晓自己头顶是自己便无妨。 结果很快他便得到消息,这位才收的侍奉道童在短短数日之间,便将那些底层的弟子联合起来,隐约已经形成了一股自己的势力。 【鉴于大环境如此, 青牛担忧道: 寅历真人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是继续等着消息。 之后余录来找过他一次,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几乎是全盘托出,寅历真人对此很是满意。 那些早有名望的观中弟子,多数是对无恙真人有着好感的,如今他根基不稳,想要自上而下发展自己的势力,确实不如自下而上发展。 那些本就生活在最底层的弟子们,本来就郁郁不得志,如今有了盼头,自然忠诚,这样慢慢弄起来,虽然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彻底形成一股有力的势力,但细水长流,修道之人寿面绵长,倒也不急于一时。 算是可以徐徐图之。 至于余录,的确是可造之材,不过寅历真人向来谨慎,有些事情,他还不会交给他去办。 在古松下,寅历真人盘坐着想着些事情,很快便有个道士来到这边,躬身道: 寅历真人随口一问,声音里有些冷淡。 那道士摇头道: 寅历真人淡然问道: 道士从怀里拿出信,上面火漆还在,还没有被拆开过。 寅历真人接过之后,那道士便退了下去。 寅历真人很快便打开信件,看了几眼,便漠然笑道: 信上内容倒也简单,先是说了一下之前神都发生的事情,之后便隐约提点自己那师兄之死他知晓些什么内幕,想请寅历真人去神都详谈。 青牛看了一眼,当即怒道: 寅历真人笑道: 青牛笑道: 寅历真人点了点头,忽然又摇 头道: 青牛不以为意, 寅历真人笑道: 青牛皱眉道: 寅历真人摇了摇头,声音淡然, 但言语里满是自信。 青牛疑惑道: 寅历真人看向青牛,皱眉道: 青牛不解道: 寅历真人笑道: 青牛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谄媚笑道: 寅历真人没理会青牛,只是看着青牛说道:
青牛嘎嘎笑道: …… …… 青牛很快找到余录,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余录一怔,随即明白了寅历真人的用意,立马说道: 青牛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说道: 余录从怀里拿出一堆灵药,笑道: 青牛赞赏地看了他几眼,可以感觉得到,眼前的这头青牛很是满意。 余录很快离去。 这些日子他早就没有管理药田,甚至已经没有事务负责,但他仍旧混迹于底层的弟子之间,如今他们都知晓这是寅历真人的侍奉道童,谁还敢对他做些什么? 在一处偏僻小院里,早有一众年轻道士在这里等着余录。 等到余录出现,陈林连忙笑道: 他抱着一坛酒,殷勤地凑到余录身前,想要给他倒上一碗。 余录却叹了口气,这才缓缓坐下。 陈林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问道: 余录勉强一笑,摇头道: 他这才招呼着周围的年轻道士一起过来。 那些年轻道士哪里敢说什么,自然老老实实便凑了过来。 之后这群一直在山中不受器重的年轻道士们很快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众人都喝得醉醺醺的,陈林这才满身酒气地凑了过来,小声道: 余录挥挥手,打了个酒嗝,断断续续说道: 陈林摇摇晃晃地,说道: 余录醉醺醺开口,让他们要守口如瓶。 这些年轻道士纷纷称是,都保证不会说出去。 余录点点头,又说了几句胡话之后,就这么醉倒过去。 …… …… 两天后,云间月返回痴心观。 这位如今年轻一代的领军人刚回到洞府,很快便看到一道身影来到洞府前,是平日里交情不错的一位同门师弟,叫做郑华。 郑华来到这里,开门见山说道: 云间月看向他,沉默片刻问道: 于是郑华说起来云间月不在山中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事情。 云间月挑了挑眉。 郑华问道: 云间月淡然道: 郑华想了片刻说道: 云间月挥手打断郑华的言语,并让他赶紧离开,不要再对外人说起这件事。 等到郑华不甘地离开之后,云间月这才回到洞府里,看着远处,皱眉道: 第六百九十二章 不过是算计来算计去 西陆面无表情,只是轻声开口道:“剑仙?” 年轻剑修摇头,也是微笑道:“差一点。” 西陆自顾自哦了一声,自顾自说道:“那跟她一起死?” 年轻剑修似乎觉得这个说法有些意思,但还是很快笑道:“我们可不会讲什么江湖道义,没有一对一的说法。” 西陆闻言,只是看了一眼那边的叶之华,平静道:“你觉得她还有胆子出手吗?” “我想不至于,毕竟出自痴心观,又是道门双壁之一,即便受伤再重,也不会不出手吧?”年轻剑修盯着眼前的西陆,笑着问道:“况且你们一战,到底是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各自不是还有许多压箱底的东西没有用出来吗?” 西陆默不作声,只是伸手再度扯出一柄雪剑,看向那个年轻剑修。 年轻剑修叹气道:“既然如此,那就打一场。”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已经朝前掠走,与此同时,那柄剑身布满绿意的飞剑落在掌中,当空一剑递出,浩荡剑气瞬间将风雪撕开一道缺口。 天地之间剑气铺天盖地,如同风雪铺面,只是每一道剑气,全数四散而去,在顷刻间便好似在这天地之间构建出了一方牢笼。 叶之华稍微停顿片刻,便再次双手结印,丝毫不在意嘴角溢出一抹鲜血,仍旧在云层之上再次构建雷池。 年轻修士自然都有骄傲,若不是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会联手,但事急从权,如今这局面,真要说是冷眼作壁上观,那就真的是有些蠢得过头了。 西陆在应对那无穷剑气的同时,还抽空抬头看了一眼云层里再次积蓄的天雷。 之前一战,她稳居上风,因此根本就没有太多伤势,如今说还是在全盛之时也不为过,面对两位彼岸境修士联手,她并不害怕,更有自信能够随时全身而退。 避过那璀璨一剑,西陆提剑对上那年轻剑修,两人手中长剑相撞,西陆手中的雪剑在顷刻间便崩出一个缺口,但她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径直拉剑往下,此刻他手中雪剑宛如一柄真正的飞剑在和对方飞剑相撞的顷刻间,便迸发出一片火花。 年轻剑修诧异地看了眼前西陆一眼,只是不等他有什么动作,眼前滔天剑气狂躁生出,扑向自己。 年轻剑修脚尖一点,撤剑后退,同时以剑气绞杀这些不断涌来的剑气,一时间,以两人为圆心,一道道狂躁气机朝着远处荡开,积雪深厚的漠北平原之上,无数积雪仿佛被一阵狂风吹动,朝着四周喷涌而去,景象蔚然壮观。 天地之间,雪白一片。 在雪瀑之中,年轻剑修一剑斩开一条缺口,再度临近西陆,只是这次西陆并不愿意和他纠缠,脚尖一点,便朝着后方掠去,与此同时,积蓄已久的天雷,终于在此刻落下。 那是一条足足有水桶粗细的天雷,在西陆头顶呼啸而下。 天地之威,惊得风雪乱颤。 仿佛天地之间凭空起了一场雪崩。 西陆面无表情,身上的滔天妖气自下而上,裹挟风雪而去,两者在半空相撞,怦然一声巨响,一股极为狂躁的气浪朝着四周蔓延出去。 年轻剑修看着这一幕,默念一声,一张符箓没来由地出现在他的身前。 缕缕剑气从那张符箓中涌出,浩瀚无比。 西陆觉察到这股剑气,然后扭头看了年轻剑修一眼,也没有犹豫,瞬间身形暴退,很快便消失在一片风雪里。 年轻剑修脸色微变,吐出一口鲜血,赶紧伸手捏住那张符箓,将其收回。 看着西陆消失的方向,年轻剑修脸色难看,这才以剑气构建出一方剑气屏障,拦下天雷和妖气相撞的余威,转过头之后,看向叶之华,年轻剑修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赶紧跑。” 叶之华一怔,有些茫然。 年轻剑修苦笑道:“你以为我真能杀她?咱们要是都没受伤,估计可以试试,但是好巧不巧,我刚打过几架,身后还有一棒跟屁虫追着,她要再不走,咱们两都得被包了饺子。” 叶之华后知后觉,看了远处一眼,这才平静道:“郁希夷?” 郁希夷点点头,笑眯眯道:“怎么,你也知道我?” 叶之华淡然道:“只认识野草。” 郁希夷听着这话,有些失望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飞剑,叹了口气,这算什么事儿,怎么老子的飞剑比老子还出名? “救命之恩,我记下了,来日必报。” 叶之华拱手之后,淡然朝着风雪里走去,很快便不见身形。 郁希夷一怔,有些失神,等到彻底看不到叶之华身形之后,才喃喃道:“这娘儿们,都不会笑的吗?” 不过话音落下,他也赶紧化作一道剑光消散,再多停留片刻,被那帮人追上,只怕自己也得交代在这里。 虽然自己手上还有一张剑宗大符,但他娘的这东西只能用一次,这会儿就把它用了,郁希夷舍不得。 …… …… 片刻后,西陆去而复返,这位妖族公主,除去血脉强大境界高妙之外,也聪慧异常,在远去片刻便已经觉察到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于是折返身形,回来的时候,果不其然,那对男女已经跑了。
西陆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不多时,又有几道气息临近这边,都是年轻妖修。 看到西陆之后,几人先是一怔,但随后便看到她那雪白一片的双眸,众人才纷纷反应过来,拱手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西陆也不愿意废话,直白道:“你们在追杀那个年轻剑修?” 其中一人点头道:“启禀殿下,我们几人已经和那年轻剑修缠斗几日,只是始终没能留下他,殿下碰到了他了?” 西陆微微点头,“还有一个痴心观的女道士,被我重伤,两人或许同行,或许没有,你们自行判断。” 几人点头,很快告退,仍旧是结伴,去找寻郁希夷的身影。 西陆看着众人离开,这才缓缓转身,只是走了几步,这位妖族公主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南方,微笑道:“所谓道门天骄不过如此,那个剑修倒是有些意思,不过也就如此了,至于你,敢来吗?来了,还走得了吗?” …… …… 来自神都的众人,在将军府那边有一场宴会,大将军宁平亲自出席,也大概就是说了些不痛不痒的激励言语,最后劝告这些年轻人不要逞强,以活下来为第一要义,谢南渡也不好缺席,只是她和书院学子们同坐一席,身侧却始终空着一个位子。 许多人在宴会开始之时,便时不时看向这边,发现那位年轻武夫迟到之后,都幸灾乐祸,想要看看之后北境边军怎么为难他,但随着宴会进行许久,那个年轻武夫始终没有露面,众人这才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其中有北境边军的年轻人想要开口发难,但很快便被那边大将军的制止,这让许多人想不通,可此刻谁又敢在大将军制止的情况下继续做些什么呢? 谢景山缓缓来到谢南渡身侧,坐下之后,自报家门,“我也出自神都谢氏,论起来,你应当称呼我一声兄长。”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谢景山的身份之前没有太多人知晓,但实际上知道了也无所谓,谢氏虽然在大梁算是权势滔天,但在北境边军,却没有任何的影响力,人们更多在意的其实还是谢景山的师父,那位骑军主将李长岭。 那位比丘玉麟更早以悍勇出名的勇将早就名震边军,擅使大戟,在军中有万人敌的称号,这些年更是斩杀了不少妖族,可谓战功累累,作为这位大将军的弟子,谢景山自然而然所受关注不少。 而他的确不辱师门,学到了李长岭的五六分本事,用戟也算是登堂入室,不过在年轻一代里,他虽然战力位居前三,但更多的时候,人们还是更习惯把他排在第三。 不过同丘玉麟相比,他的带兵本事就要强得多了,综合而论,恐怕只有齐元甲能够稳压他一头。 因此在边军中,他有着不少拥趸。 只是即便在边军中小有名声,可面对谢南渡,这位书院才女也只是微微点头之后,便不再说话。 碰了一鼻子灰的谢景山皱起眉头,有些恼怒,刚要发作,远处高悬便端着酒碗走来,笑着开口,“谢姑娘,在下高悬,在北境便已经听闻姑娘诸多事迹了,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谢景山原本也觉着高悬下场大概会和自己相当,但没想到谢南渡却很快站起身,看向高悬,问道:“你就是写出《兵略要闻》的高悬?” 高悬一怔,有些好奇道:“谢姑娘也读过?” 那本《兵略要闻》是他所写,但实际上流传不广,就算是在北境边军之中,也没有太多人读过,却没承想,这个从未来过北境的年轻女子却读过。 谢南渡点头道:“可称得上世间一流兵书,不过仍有缺陷,相信你以后会写出更好的。” 高悬哈哈笑道:“谢姑娘这句话说得好,那本兵书的确有诸多不足之处,我已经着手在改,只是之后成品只怕要许多年后才敢拿给外人一观了,毕竟有些事情,不是纸上谈兵,我还得亲自去试试。” 谢南渡平静道:“到时候可否给我一观?” 高悬笑道:“那是自然,看谢姑娘这样子,也读过不少兵书?” “书院里有不少,看过。” 谢南渡看向高悬,来北境之前,她便对北境有诸多了解,对于高悬,她心中也评价极高。 高悬感慨道:“书院是好地方,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有机会去看看。” 谢南渡默不作声。 高悬笑着问道:“恐怕这会儿陈指挥使已经出城了吧?本想着和他见一面,说不定能做个朋友,但现在看来不是时候啊。” 谢南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这些时日,我有些行军上的问题,可否问你?你若是也有问题也可问我,我应当有让你满意的答案。” 高悬挑眉道:“谢姑娘是打定主意要做一个女子将军?我听闻谢姑娘不是一个女子剑修吗?” 谢南渡淡然一笑。 高悬还没说话,一直被无视的谢景山铁青着脸离开,高悬心中一叹,他本就是想帮一下这家伙才主动走上前替他解围的,不过如今看来,大概是弄巧成拙了。 不过高悬也懒得去计较这些了,看向谢南渡,他微笑道:“那在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六百九十三章 蠢货,都是蠢货 武夫第六百九十三章蠢货,都是蠢货余录再拜,对寅历真人算是感激涕零,虽然被蚀骨鞭打了一顿,但之后的余录,被寅历真人另眼相待,自然而然便能在痴心观立足,至于之后能走到什么地步,便要看他自身的天赋了。 寅历真人看着他,淡然道: 寅历真人这句话,让余录瞪大眼睛,他身上原本还隐隐作痛的地方,到了此刻,似乎都已经不再疼痛。 余录跪倒在地,继续虔诚磕头。 寅历真人点点头,随口道: 听着这话,余录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本就是生活在痴心观最底层,过往这么多年来,他备受欺辱,如今能够改变现状便已经很不容易,谁还能想到,除此之外,竟然还能有机会去成为痴心观的观主。 这换做谁来,只怕都要觉得震惊,都要觉得不可思议,都要如此表现。 余录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在此刻疯狂表达自己的忠心。 寅历真人缓缓开口,声音里有着很明显的欣赏和鼓励的意味。 余录点点头,再度磕头。 寅历真人摆摆手, 余录再度恭敬谢恩,这才缓缓转身离去。 等到余录离开,青牛从暗处走了出来,邀功道: 听着青牛说话,寅历真人没有理会他,只是站起来,来到崖边,看着远处黑漆漆的一片天幕,负手而立。 在此刻,寅历真人才真正觉得这痴心观才真的是自己做主了。 …… …… 余录一瘸一拐下山,很快在半山腰那边的山道上看到一道人影,那人走了过来,搀扶起余录,担忧道: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陈林。 余录看了一眼左右,自嘲道: 陈林倒也坦诚,直白道: 余录有些满意地点头笑道: 陈林苦笑一声,小心翼翼看着余录。 余录很认真开口,声音里的情绪很真诚,让人听不出半点虚假的意思。 陈林想了想,这才说道:「 师兄说这个做什么?我陈林不是什么好人,正如师兄所说,以后拦在我面前的人,都得被我记恨上,但光凭着师兄那日放我一马,这份恩情,我陈林便记一辈子,永不敢忘。」 余录点点头,有些疲倦地揉了揉脸颊,之后并没有怎么说话,而是被陈林搀扶回到住处之后,陈林点燃一根蜡烛,让余录躺在床上。 余录叹气道: 听着这话,陈林也是说道: 余录轻声道: 陈林点点头,而后跪倒在余录面前,磕头道:「谢师兄教导,从今天起,我陈林这条命就是余师兄的 ,愿为师兄马首是瞻。」 余录笑着摇头, 陈林没说话,只是安静看着余录。 余录挥了挥手, 陈林点点头,站起身来之后,转身便要离开,只是才走到门口那边,余录忽然开口笑道: 陈林一头雾水,然后摇了摇头, 余录笑道: 陈林犹豫片刻,说道: 余录摇摇头, 陈林没说话,只是打了个稽首,便转身离开此处。 余录看着陈林离开的背影,眼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是笑了笑。 …… …… 第二日,天蒙蒙亮。 陈林已然下山。 他昨夜一夜没睡,辗转反侧,都在思考是否要下山去那边小镇,山上弟子,尤其是像是他这样的山上弟子,没有师长低头,是不能私自下山的。 可自己若是真铤而走险去买来了糕点,那么只怕在余录心中,自己的地位之只怕又要上一个台阶,想着这事儿,陈林咬了咬牙,趁着天色尚早,便终于悄悄下山。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他下山的时候,特意将自己身上的道袍取了下去,不想给这些百姓知晓,但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份很快便暴露了。 老掌柜呵呵一笑,
老掌柜好心提醒道: 本来陈林是不准备吃的,但听着老掌柜说话,陈林想了想,也就拿起一块绿豆糕吃了一口,不过却没有觉得有多好吃,不过想着这或许就是余录最喜欢的糕点,便吩咐道: 老掌柜点点头,很快便去忙碌起来,没多久,糕点装好,递给了陈林。 陈林也不多说,接过糕点,转身便走。 等到陈林离开之后,老掌柜这才笑呵呵去拿门板,自顾自笑道: 周围的商贩们听着这话,都纷纷开口打趣,说让老掌柜请客。 老掌柜翻了个白眼骂道: 这自然引来周围的一阵哄笑。 老掌柜将门板上好,然后挂起打烊的牌子。 这才缓缓离开铺子,很快便走入一座偏僻小院里。 推开门,这屋子里有些黑衣人站着。 老掌柜直起腰,笑道: 几个黑衣人点点头,没有多说,沉默着便离开这里。 老掌柜则是摸了摸自己胡子,笑了笑。 …… …… 陈林提着糕点返回痴心观,刚出小镇,快要临近山前,山林里忽然走出几道身影,身着道袍,都是观中弟子。 陈林一怔,下意识便想跑。 其中一个年轻道士大喝一声,正好让陈林打消了跑路的想法。 他干笑一声, 那年轻道士冷笑一声,「我倒是想问你,你不在山中看守药田,私自下山想做 什么?!」 陈林一怔,他知晓私自下山是重罪,但转念一想如今余录在山中的地位,也不是太过担忧,他正准备说是帮余师兄买糕点,这会儿忽然转念一想,昨夜余录没有说出要他买糕点一事,原来余录担心的便是这一点? 他心中有些震撼,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猜测出余录心思了,这会儿才发现,原来还是差了许多。 陈林话还没说完,便被那年轻道士皱眉打断, 陈林摇头道: 那年轻道士冷哼一声,就要吩咐同门上前。 陈林吓得后退几步,然后嘴角竟然开始流淌黑血,片刻之间,他便倒地不起,开始抽搐。 年轻道士赶忙走上前蹲下身查看,手才刚刚举起,陈林便没了气息。 这一幕让附近的其他几个年轻道士看了,都有些不知所措。 年轻道士皱眉道:「此人有大问题, 早就藏毒在口中,如今见事情败露,不让我们知晓真相,便自尽了。定然是那大梁的谍子。」 其他年轻道士开口问道: 名为甘师兄的年轻道士果断道: 有两人立刻带着陈林尸首离开,而甘师兄等人,起身之后便朝着前面小镇而去。 一刻钟之后。 甘师兄等人在那陈记的糕点铺子之前等到了山里来的观中修士。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道人看着一片狼藉的铺子,皱眉问道: 甘师兄摇摇头, 那道人皱眉道: 甘师兄领命,道人则是来去匆匆。 甘师兄虽说知道这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还是下了令。 其他弟子点点头,没有犹豫,很快便开始在这里继续开始搜查。 …… …… 山下的事情,很快便传回山中。 先是传到了守一真人那里,然后辗转传到了寅历真人那边。 寅历真人听完手下道人禀告,让他离去之后,这才看向青牛说道: 青牛如大梦初醒般感慨道: 寅历真人淡然道: 青牛感慨道: 寅历真人点点头,笑道: 青牛说道: 寅历真人淡淡而笑, —— 这章四千五,今晚还有,另外现在是双倍月票,哥几个有能力的可以上上票。 这个月更新还算勉强,能张开嘴。 第六百九十四章 他从来都是个好人 武夫第六百九十四章他从来都是个好人陈林死了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余录的耳中,余录并不觉得意外,那晚对他说的那些话,本就是要让他去死的。 和陈林相处的时间不长不短,但也足以让他看清楚陈林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这样的人一旦被看清楚,布局杀他,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杀了陈林,好处自然不少,最大的好处便是彻底把自己摘干净,谁也不会再怀疑自己是大梁的谍子。 这本就是余录要的效果。 也是陈林去死的价值。 余录笑了笑,并未多想什么,很快便朝着藏经阁而去,如今他已经获许可以进出藏经阁了。 正如寅历真人所说,他需要好生修行,境界足够高,许多事情才能交给他做。 他进入藏经阁的时候,招惹了许多观中弟子的白眼,如今山上的弟子们,对余录没有什么好感。 不是因为他的钻营,是因为那夜他说要严惩云间月。 云间月在山中的威望之高,尤其是在年轻弟子的心里,只怕是完全不弱于寅历真人的。 【鉴于大环境如此, 余录不以为意,这样的局面早就在他的算计之中。 在藏经阁里待满了整整一日,天色渐晚,余录离开藏经阁,前往锁灵牢那边,寅历真人让他关注那边,这种事情,他要放在心上。 藏经阁和锁灵牢之间,有一片紫竹林,那些紫竹据说不是凡品,是当年道祖亲自栽种,历尽千年,在一代代后人的照料下,也不过才发展成一小片竹林,并不多。 由此可见这片紫竹林的珍贵程度。 余录走在其中,对面正好也走来一个年轻道士。 正是之前那位甘师兄,此人名为甘灵台,自小便被山中修士带上山,天赋尚可,地位远比之前的余录要高太多。 余录主动打起招呼。 甘灵台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余录也不以为意,开口微笑问道: 知晓余录如今在山中的地位,甘灵台依旧冷冰冰说道: 余录点点头,笑道: 甘灵台没多说,只是冷哼一声,很快便和余录擦肩而过。 只是就在两人擦肩而过之后,两人嘴角都不约而同地勾起一个微妙弧度。 余录很快来到那边锁灵牢,在出示了腰牌之后,进入了其中。 锁灵牢是痴心观用来关押犯错弟子的地方,从弟子所犯罪责和修为来看,第一层到最后一层各有不同,最深处有着历代先人在此刻下的符阵,能够限制关押之人的境界,距离那符阵最近的牢房,被压制的也就是最狠,被关押在那里的犯人不仅跟寻常人没有区别,还得遭受符阵的压制,每日都极为痛苦。 如今被关押在那个地方的痴心观道人,是三百年前的一位道门大真人,当时此人为痴心观立下了赫赫功勋,但之后此人修行的时候走火入魔,屠戮了数十个痴心观道士,被那一代的观主镇压之后,念及他并非有意,又为痴心观立下过功勋,也就没有将其打杀,而是将其关押进此处,让他一辈子不见天日。 一关便是三百年,如今那位道门大真人,也已经是垂垂老矣,只怕随时便要死去。 云间月所犯的罪责其实也不轻,但念及他是一代天才,加 上需要用他来收服 人心,所以他仅在第二层,这里距离那座符阵很远,几乎不受影响,他在这里可以修行,十年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算是真的法外开恩了。 余录来到这边,看了一眼在牢中的云间月,发现他此刻正在闭眼盘坐,也就没多说什么。 寅历真人没有什么别的指示,只是让此人不要走了便是。 转身离开,余录却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出了锁灵牢之后,跟看守的弟子闲聊了几句。 看守锁灵牢对于这些弟子而言也不是什么好差事,若是有可能,谁愿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度过一天又一天? 余录如今的身份他们也知道,此刻余录有意闲聊,弟子们也愿意跟他套近乎。 余录微笑道: 众弟子连连点头,笑道:
余录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发出邀请之后,便离开了此地。 而就在他离开之后,云间月也睁开了眼睛。 被关入这锁灵牢已经许久了,云间月对外界的情况如今不得而知,不过正是这样,反倒是让他有更多时间去思考陈朝的布置。 只是想来想去,云间月其实也没有真的想明白什么,他只是隐约想明白一点,那就是如今的这些事情,陈朝想要做到,那就说明他需要在痴心观里有着自己的暗线,但如果是这近期安排进来的内线,只怕也没有什么作用,至少是得数年前,甚至十数年前,便有了这样的安排。 那个时候的陈朝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自然不可能是他布置。 换句话,也就是说,在许久之前,在大梁皇帝登基之初,便有了那些暗线进入了痴心观。 或许是暗线,也或许是之后策反。 总之,大梁朝对于方外做的事情,绝不是说是等到他们有所察觉才开始的,而是在很多年前,便随着春风潜入夜,好似春雨润无声一般。 想通了这一点的云间月便再也不对大梁朝如今的崛起有任何的意外了,痴心观能在很多年前在人间落下魏氏这枚子,然后在这么多年里,一直自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尘世的一切,所以过于自大,殊不知看似羸弱的大梁朝,却早就已经暗地里开始反击了。 而且他们极有耐心,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从不曾做些什么。 这才是最可怕的。 过去那些年里,大梁朝或许有无数次可能用得上这些谍子,却一直忍着没用,而是一直藏着。 直到今天,他们成了最为锋利的剑,开始出鞘,而且是迅速抵住他们的心口。 云间月摇了摇头,感慨道: …… …… 痴心观的消息很快传回神都。 如今说起来,掌握着百川阁和谢氏的情报网的陈朝,已经毫无疑问成了大梁朝消息最灵通的人。 整座大梁,不论是各州郡还是方外,他是第一个能收到消息的人。 取下从木鸟上拿下来的纸条,看了一眼之后,陈朝将其递给了身旁的谢南渡。 谢南渡将纸条丢入火炉里,有些赞赏道:「虽然有这么多棋子,但你这个局布得很巧妙,我原本以为余录要成为你的弃子, 结果没想到你连他也保下了。」 陈朝说道:「自己深入虎穴,每日都艰难,还要将他放弃,我真做不到,即便你说是为什么大局 ,我也不想这么做,大梁要做的事情很大,会有很多人死,诸如北境的士卒,他们或许会死在战场上,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情,但真说为了什么所谓的大局舍弃他们,我不会做这种事情。」 陈朝笑道: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 第一次见面,谢南渡很清楚,如果自己拿不出陈朝心动的东西,他是不会出手救自己的。 陈朝揉了揉脑袋,叹道: 谢南渡说道: 陈朝说道: 谢南渡看着陈朝,眼里有些特别的情绪。 陈朝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谢南渡好奇道: 陈朝很认真地看着谢南渡,说道: 谢南渡说道: 陈朝感慨道: 陈朝看着谢南渡说道: 陈朝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个和之前已经改变许多的年轻人,笑了笑。 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在最开始的那座破败的山神庙里,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有一双天底下最好看的眸子。 如今想来,那双眸子好看,是因为她一眼就看到了他藏在最里面的善良。 他或许从来都没有转变,只是在一开始,将那些东西藏了起来而已。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 陈朝点头笑道: 就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在火堆前告诉她的那样。 第六百九十五章 她也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武夫第六百九十五章她也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陈朝揉了揉脑袋,有些疲倦,云间月被关押,这个局也就才算是正式开始,他还得去做之后的事情。 又要离开神都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谢南渡说道: 陈朝头疼道: 谢南渡看着他,问道: 陈朝扭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女子,欲言又止。 谢南渡倒是很容易就看出了陈朝的小心思,啧啧道: 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这事儿陈朝就来气,之前被谢南渡拖进竹楼里,陈朝原本以为要发生点什么不可言说的故事,结果最后谢南渡在竹楼唤出自己的九柄飞剑,追着陈朝砍。 陈朝当时真是一言难尽,有苦说不出。 在竹楼里,被九柄飞剑追得极为狼狈,当然这也是因为自己让着眼前的这个女子,要不然,依着他如今忘忧武夫的身份,谢南渡哪里是她的对手。 之前陈朝也不记得是谁说过这样的话了,说是即便有一天他已经是无敌于世,但面对谢南渡的时候,仍旧是没有半点办法。 陈朝那会儿不以为意,但到了这会儿,还是真的不得不信了。 无奈,他娘的太无奈了! 想到此处,陈朝看着谢南渡,舔了舔嘴唇,眯眼笑道: 谢南渡挑了挑眉,说道: 陈朝刚想往前走一步,就感觉到了自己身前不远处有剑气激荡而起。 陈朝摆手投降, 谢南渡咧嘴而笑,但实际上还是嘴张得不大,始终有一种清冷感。 就和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样,陈朝始终觉得她像是一朵梨花。 清香淡雅。 陈朝来到那边坐下,谢南渡也跟着坐在他旁边,轻声道: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一片竹叶便从中断开了。 切口齐整,很明显是剑气所为。 陈朝叹了口气,果然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女子剑修,这剑气锋利程度,哪里是一般剑修可以比拟的? 刚抬起头,陈朝对上谢南渡的眸子。 他以前好像也仔细看过眼前的女子,但不知道怎么的,这会儿看着眼前女子的眸子,就好像是天下最好看的一双。 自己的,也不如她。 如果说陈朝的眸子里是装着万千星辰,那么在谢南渡的眸子里,便是装着一片清澈的湖水。 湖水清澈到就连里面的游鱼都好像并非在水中,而是在半空中一般。 这么清澈的眸子,只怕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有。 陈朝一时间有些失神,他好像看到了有漫天的梨花此刻正飘落到湖水湖面,那是一片美景。 他有些痴了。 谢南渡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陈朝的脸颊,陈朝也一直看着她,其实陈朝这会儿看得很清楚,这会儿的谢南渡,脸颊上又浮起两朵桃花。 女子动情之时,最最好看。 陈朝不由得喃喃道: 谢南渡听着这话,琢磨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笑着说道: 陈朝被谢南渡言语惊醒,这才说道:
谢南渡收回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眼中情意不减,天底下,也就只有此刻眼前这家伙,能让她这么看着了。 世上从前无人,如今就此人,以后也唯有此人。 陈朝看着她泛红的小脸,认真说道: 在这一刻,陈朝忽然觉得就这么陪着眼前的女子过这一辈子,好像真的很好。 谢南渡说道: 像是一向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这个女子来说,这句话就已经说明很多了。 陈朝笑了笑,眼里也有些遗憾,那年武试结束,他本已经打算去宫里见姨娘一面,叫一声姨娘的,可到了最后还是没有当面叫出那声姨娘来。 陈朝算是这个世上最了解自己那位叔父的了,天下本就不是他所愿,只 是身上流着那样的血,才一直勉力撑着,从内心的意愿来说,他想要过的日子,一定不是他过上的日子。 陈朝眼神黯然,轻声道: 说到这里,陈朝忽然不说话了,他好像是忽然想起来自己娘亲已经故去很多年了,自己喜欢的姑娘,这辈子是怎么都吃不到自己娘亲做的饭菜了。 想到这里,陈朝不知道怎么的,眼眶不知道怎么就湿润起来,之后越发汹涌 ,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地开始往下流。 很快便是泪流满面了。 他在大水之后独自一人远行,饿得瘦骨嶙峋几乎要死在路上,不得不吃人的时候没哭,之后在天青县做镇守使,在群山之间和无数妖物厮杀搏命的时候没哭,后来回到神都,遭受了无数冷眼和嘲笑的时候也没哭,甚至在这个年纪肩负起整座大梁的时候,他也没哭。 但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的,谈起娘亲做的饭菜,眼泪就止不住了。 陈朝低下头去,浑身颤抖,双肩不断抖动,却还是死死咬住牙,死死压着自己的哭声。 谢南渡看着陈朝这样子,其实很明白他这会儿忽然间的情绪崩溃。 眼前的这个家伙,早早就习惯把所有的苦痛都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早早就没了依靠的人,没了亲人。 后来面对皇帝陛下,他一点又一点地敞露心扉,终于接纳对方,将他看做自己最后的长辈,可如今这家伙最后的长辈也不知道什么是不是还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回来。 前段时间,他一直强撑着去处理那些事情,不让自己去想,可到了这会儿,事情告一段落,那根弦忽然松了下来,自然也就如此了。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还没成婚,即便平日里再表现得杀伐果断,但终究是有自己柔软的地方。 谢南渡忽然开口,但实际上她清清楚楚,眼前这个家伙,即便是再如何痛苦如何脆弱,想哭的时候,也只会在她面前哭。 过了好一会儿,陈朝才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 谢南渡看着他唇上已经被自己咬出的血痕,轻轻凑了过去,伸出舌头帮他舔干净那些血痕,然后看着他的那双眸子说道: 她说着话,轻轻伸手去擦那脸上的泪痕,轻声道: 陈朝看着谢南渡,问道: 谢南渡点点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第六百九十六章 他们这样的师徒 武夫第六百九十六章他们这样的师徒谢南渡离开之前,陈朝便已经擦干眼泪,然后和谢南渡坐在屋檐下,等着自己那两个傻弟子过来正式拜师。 本来陈朝之前在收于清风的时候,便已经受了他的跪拜大礼,依着他的性子,其实也就行了,但贺良这些日子来到这边,其实还是没有正式拜师。 陈朝转念一想,这会儿在离开神都之前,就把这件事彻底做好便是。 既然是拜师,那多少有个仪式,之前于清风那次就不作数了,这会儿两个少年一起便是。 两个少年各自捧着一盏茶,跪倒在陈朝和谢南渡之前,等着自己师父开口。 陈朝看着两个性格迥异的少年,有些打心底里高兴,笑道:“还是按着之前说的那样,清风是我门下的大师兄,贺良你现在就是小弟子,不过不关门,之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再收个师弟或者师妹。” 于清风嘿嘿一笑,“那敢情好,到时候我亲自教导小师妹。” 贺良也说道:“那我帮着师兄。” 陈朝一笑置之。 沉默了会儿,陈朝才轻声说道:“咱们师徒三人,这会儿能成为师徒,是缘分,但缘分这个东西说不清楚,可能有一辈子,也可能是半辈子,甚至三五年也有可能,咱们什么时候缘分真尽了,就好聚好散,你们两小子要是有一天觉得我这个做师父的做得不对,不是你们想象里的那个师父,想走就走,就算以后不认我这个师父也没关系,但有 一件事,我得事先告诉你们,咱们分道扬镳这事儿,我可以接受,也不会拦着,但各走各的路之后,要是你们做出对大梁不好的事情来,甚至只是随手杀了一个无辜的大梁百姓,就别怪我这个做师父的不念旧情,非得把你们两个家伙打杀了。” 陈朝声音平淡,但内容却好像不太是这会儿该说的。 于清风忍不住吐槽道:“师父,哪里有拜师的时候就说这个的?” 贺良也有些委屈地看了陈朝一眼,“对啊,师父,你这话说得我都想哭了。” 他不是说说而已,实际上这会儿贺良的眼眶里是真有眼泪在打转,师父说什么分道扬镳缘分已尽的话,他真的觉得很伤心,那么好的师父,他怎么会不认呢? 陈朝笑道:“就是这么一说,我心里还是想着咱们既然师徒一场,这辈子都是师徒才好。” 于清风点点头,贺良也擦干净眼泪跟着点头。 “既拜入我门下,多少讲些规矩,咱们最大的规矩便是大梁律,记得不可滥杀,不可好杀。我这个人向来随意,咱们虽说是师徒,却用不着时时刻刻恪守寻常的师徒关系,平时大可随意一些,不过有一点,你俩记清楚,师父这辈子很难被人欺负了,但要是欺负你们师娘,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陈朝看了两个弟子一眼。 于清风笑道:“知道的,以后谁敢欺负师娘,我第一个冲上去把他脑袋拧下来。” 贺良 却是想了想,好奇问道:“师父,如果以后是你欺负师娘呢?” 这一下倒是直接给陈朝问住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谢南渡。 谢南渡在忍着笑。 陈朝板着脸,“我怎么会欺负你们师娘?” 贺良小声道:“那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陈朝扶额,有些无奈道:“到时候帮你们师娘吧。” 不过陈朝随即便想起一种可能,问道:“那你们师娘要是欺负我呢?”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随即异口同声笑道:“那就看着师娘欺负师父!” 陈朝无语凝噎,谢南渡则是直接笑了起来。 之后陈朝接过两个少年的茶盏,喝了一口,两个少年这才又给谢南渡敬茶。 如此,这简单的仪式就算是完了。 不过到了这会儿,两个少年又同时伸出手,笑道:“师父,红包。” 陈朝一怔,随即神情有些尴尬,他可根本没想到这一茬,可从来没准备。 好在谢南渡很快就从怀里拿出两个红包,一人递出去一个。 “谢谢师娘!” 两人还是异口同声,不过同时向陈朝吐了吐舌头。 陈朝唉声叹气,现在这个样子看来,以后这俩臭小子胳膊肘往外拐是肯定的了。 不过倒也没什么,陈朝并不担心。 谢南渡站起身,轻声笑道:“你们以后好好跟着你们师父学,不过记住,学艺就好,别学做人。” “对,你们师娘说的……不是,什么就别学做人了?!” 陈朝看了一眼谢南渡,也觉得有些 委屈。 谢南渡不多言,只是揉了揉两个少年的脑袋,看了一眼两人的衣衫,本来就是长身体的时候,现在两个少年身上的衣裳早就有些短了,说道:“等会儿我让人过来给你们量量尺寸,做几身新衣裳,你们这个师父,打打杀杀还行,真要是说是照顾你们,说不定你们连饭都吃不饱。” 于清风嘿嘿一笑,“这不还有师娘在吗?” 贺良则是腼腆一笑,只说了一句谢谢师娘。 谢南渡没说多少,最后嘱咐两句之后,便离开了此处,如今书院虽说定下由周枸杞主事,但许多事还是落到了谢南渡身上。 况且她如今已经开始讲课,算是书院最年轻的女夫子。 陈朝忽然笑道:“以后你俩多去书院蹭蹭课,多读书总是好的。” 贺良有些担忧道:“师父,可我和师兄都不是书院的学子,去会不会不好啊?” 陈朝摇头道:“怕啥,你们师娘是书院的女夫子,谁敢说些什么?再说了,难道他们还敢打你们不成?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弟。” “不过你俩得把口才好好练一练,到时候受了白眼,被人堵着骂,记得还嘴。他们不动手,我可没办法帮你们出头。” 陈朝这也算是未雨绸缪了,不过想了想,大概也没有太多人会选择难为这两个小家伙。 听着这话,贺良更是忧心忡忡了,“师父,他们都是读书人,我听说读书人最擅长吵架了,我跟师兄哪里是他 们的对手。” 陈朝不屑一顾,“读书人又咋了,你们师父我那会儿不照样把他们骂得都不敢还嘴?”
“师父,你还有这段故事呢。讲讲?” 于清风来了兴致,贺良也一脸好奇。 陈朝却摇摇头,那年才入神都,境界不高,地位也不高,至于官职,更是直接就没了,因此可经历了好几场骂战,不过他还真没吹牛,每次跟人对骂,甭管别人是什么出身,他可都没输过。 不过很快,一大两小三个家伙,就坐在屋檐下,陈朝坐在中间,一左一右两个少年则是安静坐在自家师父身旁。 陈朝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三串糖葫芦,给两个徒弟一人一串。 于清风接过来之后,打趣道:“师父,怎么刚刚不拿出来给师娘一串?” “废话,我总共就买了三串。” 陈朝咬下一颗山楂,感受了一下酸味,说道:“不过你们师娘也不爱吃这玩意。” 于清风也随即咬下一颗,含糊不清道:“师父……我觉得你……真幸运,能找到师娘这样的师娘。” 贺良小口咬着山楂,附和点头道:“我以后也要找师娘这样的姑娘,师父,我能找得到吗?” “你们两小子以后说不定能有出息,也能找到不错的姑娘,但是真要说找你们师娘这样的姑娘,那就趁早别想了,你们师娘,这天底下可就这么一个啊。” 陈朝丢出手中的竹签子,然后伸手揉着两个少年的脑袋。 “所以说 师父运气真好啊。” 于清风感慨道:“不过我喜欢的姑娘,可不是师娘这样的,嗯……怎么说呢……我喜欢霸道的姑娘。” 陈朝看了于清风一眼,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小小年纪,志向还不小,希望你以后别后悔。” “后悔啥?” 于清风拍了拍胸脯说道:“我以后要天天和我喜欢的姑娘打架,分个高低。” 陈朝诧异道:“在哪里打?” 于清风一头雾水,好奇道:“打架还分地方?” “傻小子,什么都不懂。” 陈朝一笑置之。 然后他转头看向一侧的贺良,笑眯眯问道:“那你呢,臭小子。” 贺良咬着最后还剩下的那个山楂,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唉。” “其实啊,想要找个什么样的女子,事先如何规划是没用的,诸如说什么我要找个温柔贤惠之类的,最开始想得很好,可一旦要是真遇到了那个姑娘,你就会发现你事先在脑海里想的那么多东西,全部都没用了,她是什么性子,什么长相,到了这会儿,可一点都不重要了。” 陈朝看向两个弟子,当然从他自己心来看,还是希望自己的弟子们能够找到很好的姑娘,然后和那姑娘白头到老的,至于是不是吵吵闹闹,其实不重要。 能够走到最后,就是很好的事情。 “不过真要是没办法走到最后,其实遇见过,就是大幸。要知道这个世上完美的故事总是很少的,大多数都是遗憾 。” 陈朝看向远方,听着身后竹楼传来的声响,感觉十分平静。 贺良忽然问道:“师父,那要怎么才知道,是不是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呢?” 他这个问题,让于清风都精神起来,他也很想知道,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确定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陈朝想了想,没有着急说话。 这个问题到底是很难回答的。 贺良只是仰着脑袋,想要等自家师父给一个答案,在他心里,自己师父,可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这个世上的事情,就没有自家师父解决不了的。 陈朝看了两个少年一眼,忽然笑道:“大概是,你不喜欢胖的,但看见她的时候,觉得她再胖也没关系。” 贺良哦了一声,笑道:“还有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给她,一点不担心她会不会回礼?” 陈朝赞赏点头,笑道:“你小子算是想明白了。” 于清风则是不屑一顾,皱眉道:“凭什么啥好东西都要给她啊!” 陈朝看着这小子,也不反驳,只是说道:“要是有一天,你碰到了这样的姑娘,你就知道了,就算是把命都给她,自己也不会皱一点眉头的。” “师父,这样可真有点那个了!” 于清风有些不认同。 贺良则是小声说道:“其实把性命交到她手上也没什么,只是得看能不能遇上同样能将性命交给自己的那个姑娘。” 陈朝有些怪异地看了贺良一眼。 贺良有些紧张摸了摸 自己的小脸,好奇道:“师父,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不过你小子在这方面的悟性可要比你在修行方面的天赋高太多了,你小子就是可惜没生一张好看的脸,不然以后说不定得有多少姑娘对你要死要活的。” 陈朝打趣一笑,这会儿跟这两个弟子说这些有的没的,还真让人舒心,至少没有之前那么累。 贺良摇摇头,一脸认真道:“要那么多姑娘喜欢干什么,有一个就行了。” 陈朝哈哈大笑。 于清风对自家师弟的说法,觉得有些道理,不过也说不上哪里有道理。 “师父,你这次走,什么时候回来啊?” 于清风嘿嘿笑道:“希望师父回来的时候,能给带回来一个小师妹。” 陈朝皱眉道:“怎么,你还想打小师妹的主意?” 于清风摇头道:“我这不是让小贺也能过把当师兄的瘾吗?” 贺良倒是不给于清风面子,说道:“我当一辈子师弟都行的。” “看缘分。” 陈朝盯着远处,拍了拍两个弟子的小脑袋,笑道:“缘分到了,就会有。” 两个弟子会意点头,站起身来,看着陈朝说道:“师父要早点回来,别让师娘等着急了。” 陈朝笑骂道:“两个臭小子好生读书修行,别关心这些事情。” 看着这两个小子,陈朝其实也不知道他们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成为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武夫之一,但其实不用太在意,只要他 们能够做个好人就行。 能做个好人,就很好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故人如秋叶般落去 武夫第六百九十七章故人如秋叶般落去跟两个弟子说了不少,都是闲话,不过说完闲话之后,陈朝才是真正开始教导这两个家伙的修行了。 这些日子,由于一直忙着别的事情,对自己收的两个弟子,陈朝管教次数,其实不多,他们每日打熬体魄,打熬完之后,多是去右卫那边找宋敛指点,这样一看起来,宋敛其实比陈朝更像是他们师父。 甚至两个少年,私下里,已经开始叫宋敛宋师父,而非指挥使大人。 陈朝对此乐见其成,并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这会儿抽出时间,他还是仔仔细细把两个少年目前遇到的问题都提了出来,顺带着将之前大将军传出来的刀谱传了出来。 那位前任大将军,一生戎马,所创招式还是极为实用,而且相当霸道,只是两人之中,明显天赋更高,性子更活络,也更聪明一些的于清风对这刀谱却是实在是学不会,反倒是看着寻常的小弟子贺良,虽说学得缓慢,但也算是能慢慢入门。 这倒是让陈朝有些意外,不过随即也很快想开,这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机缘,学不学得了,全看自己。 至于刀谱外传,陈朝倒是不在意,毕竟大将军生前的愿望,便是新旧武夫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贺良既然有这个机缘,大将军泉下有灵也会欣慰。 不过于清风那边,陈朝倒也没有藏私,丢给他一本拳谱,那拳谱是陈朝从皇城宝库里取的,算得上一流。 天下最好的武夫 都在大梁,而这当年整个大梁排名前三的武夫都和陈朝有些关系,但三人的武道修为,其实都不依靠前人的拳谱之类,这些东西能够领着他们走上修行之路,甚至可以让他们跻身当世强者行列,但是想要有所成就,成为这样的绝世武夫,非得靠自己闯出一条路子来不可。 就如同陈朝这般,虽说受了这么多前辈武夫的遗泽,但他还是在走自己的路,而并非跟着老路亦步亦趋。 至于在戎山宗里得到的白雾,陈朝也将上半部秘法传了出去,这白雾在忘忧之前,看不出有太多不凡,但好处无穷,至少能让他们在每个境界的体魄打熬上,能够强过当世绝大部分的武夫。 “武夫首重体魄,你们平时打熬身躯的时候,一定要将自己逼到绝境之上,打熬到无法再打熬的地步才好,如此一步一步往前,这辈子能走到什么地步不好说,但总归能让你们在同境之中,能站在山顶。” 陈朝看着于清风,语重心长说道:“你心思活络,也聪明,或许能找到许多捷径,但要记住,修行一事,脚踏实地,多花点笨功夫,对你有好处。” 于清风点点头,认真道:“徒儿谨记师父教导。” 陈朝满意点头之后,又看向贺良,揉了揉这小子的脑袋,笑道:“你踏实,我这个做师父的是知道的,不过也不要一味埋头自己苦修,这个世上许多东西还是值得看看,有 时候可能这么一看看,心中有了计较,就会豁然开朗。” 贺良点点头,灿烂一笑。 陈朝最后嘱咐道:“那白雾之法,乃是不传之秘,除我一门之外,勿要外传,也不要告知旁人,不然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我不在你们身侧,你们也要万分小心,天知道现如今有多少双眼睛此刻正在看着你们。” 说完这些之后,陈朝离开竹楼,前往右卫,自己离开之后,神都里有很多事情,都需要宋敛来做。 不过陈朝早在之前便几乎是将镇守使一脉的事情交付给宋敛了,宋敛做得还不错,其实若是有可能,增设一个副镇守使的职位,想来宋敛也能做得极好。 不过如今皇帝陛下不在,许多事情,都只能干着,但没有名分。 找到宋敛,说明来意,宋敛自然没有拒绝,只是有些担心道:“那寅历如此难杀,有把握吗?” 陈朝摇头,苦笑道:“你当杀猪呢?哪里来的这么多把握?” 宋敛哈哈大笑,“要是真和杀猪一样,也用不着你了。” 陈朝对此一笑置之。 离开右卫衙门之后,陈朝犹豫片刻,没有进宫,而是走进了宫外的值房里。 宰辅大人原本正在埋头处理那些州郡里传来的奏折,听到有官员禀报陈朝来了之后,这才抬起头来,让其余官员离开,自己一人等着陈朝。 等到陈朝踏入值房,宰辅大人才缓缓站起身,笑道:“镇守使大人大驾光临,未曾 远迎。” 陈朝摇头,示意这位历经好几朝的老臣不要讲那些虚礼,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开门见山说道:“太史令是宰辅大人的朋友,他之死,宰辅大人怎么看?” 宰辅大人这小半年的白发越发得多了起来,没了皇帝陛下在神都,他好像是要比之前劳累了许多。 白发苍苍了。 宰辅大人说道:“他为国而死,风骨不灭,作为朋友,本官倒是很佩服。” 陈朝说道:“那换做宰辅大人当时来做决策,会不会让他没有去死的机会?” 宰辅大人摇摇头。 当日的那个局面,宰辅大人没有一点办法,即便是他,真到了拥有权柄去处理那些事情的时候,也只能小心翼翼。 一旦出了差错,就是万劫不复。 陈朝还没说话,宰辅大人叹气道:“即便镇守使大人那般处理,是保全了民心,但本官觉得,其实还有别的法子可以做,尽量会让影响小一些。” 陈朝不以为意,只是摇头道:“本官今日来,就是要告诉宰辅大人一个道理的。” 宰辅大人一怔,认真问道:“镇守使大人想说什么?”
“如今我大梁,一步都不可退了。” 陈朝看着宰辅大人,平静道:“文臣治国,武将死国。各司其职即可,只是太史令这般的风骨,就是本官也极为佩服,希望宰辅大人作为太史令的朋友,也当有这般风骨才是,就算不为陛下留下的江山想想,也要想想百姓们到 底要的是什么,是屈辱苟活,还是有尊严地就此活下去。” 宰辅大人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本官受教。” 陈朝笑道:“陛下相信宰辅大人,用宰辅大人这么多年,如今太子殿下更是要依仗宰辅大人,本官也不例外,希望宰辅大人凡事多想想,勿要辜负了陛下和太子殿下。” 宰辅大人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陈朝也没打算再多说什么,这次来,本就是给这位宰辅大人提个醒的,这会儿既然说完了,也就可以走了。 不过才离开值房不久,在一条长街旁,一个黑衣人来到他身侧,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就此离开。 陈朝却皱起了眉头。 有些意外。 这个消息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大皇子,如今的宁王病重,命不久矣。 这位宁王一直身体不好,但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连今年都挺不过去,就要死在这个秋天了。 陈朝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见他一面。 这是自己的堂兄。 这个世上自己已经没有几个亲人了。 陈朝想着这件事,很快便来到了宁王府上。 凭着自己的名帖,王府大开中门,给予了这位新任镇守使最大的尊重。 陈朝由管事带着进入府内,走入一间药味极为浓郁的房间里,大皇子躺在病榻上,虚弱开口道:“是陈朝吗?” 陈朝嗯了一声,大皇子这才点点头,挥手让其余人下去,艰难地坐了起来。 陈朝看着这个已经消瘦不少的大皇子 ,没有立即说话。 大皇子虚弱笑道:“本王没想到你会主动来见本王。” 陈朝在他身前的凳子上坐下,没有说话。 “如今本王时日无多,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既然你能来见本王,本王便想知道一件事,老二是不是被你所杀?” 大皇子看着陈朝,那双眼睛里很平静,就像是一潭死水。 陈朝看着大皇子,犹豫片刻,点头道:“是。” 大皇子笑了笑,自嘲道:“果然是这样,父皇知道这件事,却不以为意,还是为你遮挡,父皇最喜欢的是你,我们几个儿子,在他看来,都不如你重要。” 陈朝说道:“是他先要杀我。” 大皇子点点头,说道:“是这样没错,但你看天底下有几个人杀了皇帝的儿子还能安稳活着的?” 陈朝对此默不作声。 二皇子再怎么不对,他毕竟是皇帝陛下的儿子,这一点没办法改变。 “不过……本王能够理解父皇了,我们这几个人,没有一个人能担得起现在的大梁,更担不起父皇的愿景,父皇不喜欢我们,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大皇子叹气道:“可天底下哪个做儿子的,不想自己的父亲喜欢?” “陈朝,有的时候,我很嫉妒你,你明明不是父皇的儿子,他却那么在意你,可我们几个,血浓于水,却……” “罢了,是我们自作自受,怪不得你,若不是本王自知时日无多,只怕也会像是老二那般疯狂,为了皇位 ,不择手段。” 大皇子笑了笑,“到那个时候,你我之间,到底是要死一个的。” 陈朝点头道:“我知道。” 大皇子咳嗽了几声,虚弱说道:“那本王现在要是有事求你,你答不答应?” 陈朝点了点头。 看到陈朝这么爽快,大皇子反倒是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么爽快?” “你说的事情是可能会发生的,但始终没有发生,那便没什么问题,说到底,你是皇姐的弟弟,是我的兄长,是叔父的儿子,一些小事,我能答应你。” 陈朝看着他,很平静。 大皇子笑道:“不会让你难办的,本王托付给你的,对你而言,真的事情不大。” 陈朝看着他,等着他说出他要让自己办的事情。 大皇子说道:“本王这生,尚无子嗣,身后事其实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唯独只有本王的王妃……” 听着这话,陈朝看着眼前的大皇子,这位大皇子,或许在很多方面都和皇帝陛下不一样,可在这点,却和皇帝陛下如出一辙。 他到死前,最担忧的人,还是自己的王妃。 陈朝看着他,说道:“这件事,我早已经答应别人会护着她了。” 当初大将军离开神都之前,便托付过陈朝。 实际上按着如今那位宁王妃的地位,即便大皇子去世,她几乎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大梁没有理由动她。 大皇子看着陈朝,眼神很是复杂。 “如此,便拜托了。” …… …… 走出宁王府,陈朝 来到长街上,正好一阵秋风吹来,有几片落叶落到了他的头顶。 陈朝伸手拿了下来,放在手心,看了几眼,眼里有些感伤。 —— 「 另外说一下武夫读者群,1013170526」 第六百九十八章 到处都是难念的经 武夫第六百九十八章到处都是难念的经数日后,神都噩耗,陛下嫡长子,如今的宁王陈麟因病薨逝于王府。 宁王陈麟,乃是皇帝陛下的第一个儿子,是皇帝陛下封王之后所生,当初宁王出世,皇帝陛下亲口赞叹麒麟儿,而后由灵宗皇帝赐名陈麟,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成为皇帝陛下的世子,之后皇帝陛下登基之后,随着宁王迎娶北境大将军之女为妃,所有人又认为他会成为当朝太子。 可事与愿违,皇帝陛下登基十数载,从不曾设立太子,这位大皇子便始终是大皇子。 直到小半年前的皇帝陛下远行,皇储之争才落下帷幕,大皇子被封为宁王,那个时候,仍有朝臣不解,为何陛下要废长立幼,但到了此刻,人们才算是后知后觉起来,原来是陛下早就看出来宁王的身子撑不了多久,所以才会选择三皇子。 随着宁王的薨逝,皇帝陛下的子嗣之中,如今便只剩下太子殿下一人了。 许多人不禁想着,从最开始的皇后娘娘薨逝,到之后的公主殿下,再到暴毙的二皇子,以及如今的宁王,皇帝陛下的亲近之人一个个早逝,是不是上天对陛下夺取亲侄子皇位的事情的惩戒。 坊间有了流言,但很快便被百姓们制止。 “若这是上天给陛下的惩戒,那这贼老天也太不开眼了!” “是极,陛下这般好的皇帝,上天也要嫉妒,这贼老天!” 十几年的执政生涯,早让神都以及天下的 百姓对这位皇帝陛下心悦诚服,容不得一点诋毁皇帝陛下的流言出现。 宁王出殡当天,太子殿下身着孝服,亲率文武百官,来送宁王最后一程。 但有心人很快发现,在文武百官之中,并没有看到那位新任镇守使大人的身影。 这位同样的陈氏皇族,不知为何,没有选择露面。 …… …… 那个年轻剑仙,来到神都待了一阵子,然后便离开了神都,他一路南下,走得缓慢,是因为这位年轻剑仙所行之路都是山林之间,一路走,一路在杀那些山林里的妖物。 这些妖物的境界不算是太高,但盘踞在神都外的大梁国境内,动不动便劫掠百姓,对百姓们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困扰。 妖物太多,分布太广,即便是大梁朝,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将这些盘踞在大梁境内的妖物尽数根除。 年轻剑仙这一路南下,自然也不可能将整个大梁朝的妖物尽数铲除,但他依旧在做些事情。 一座山一座山地去杀,一个妖物一个妖物地去杀,或许总有杀完的一天。 只是不知道那一天他自己能不能看得到。 但想来他不会太在意,他要做的事情,便是自己想做的事情,既然想做,又怎么会去担心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 …… …… 长平州的一条大江渡船上,船上客商众多,此刻吃过船家上午在江中捕捞起来的鲜美江鱼,酒足饭饱,纷纷来到甲板上,欣赏两岸风光。 “约 莫还有半刻钟,大船驶入清江峡,大家就能看到那边的奇绝景色了。” 有常年在这条大江上跑生意的客商微笑向第一次登船的后生们介绍起来即将要遇到的景色。 说话的那位,是神都鼎鼎大名陆氏商行的二把手陆原,陆氏商行背后是神都陆氏,不过陆氏是做生意起家,虽说数代人的努力下,让这陆氏积攒下来不薄的家底,但是陆氏在朝中一向没什么地位,这几十年来,陆氏深知朝中有人好办事的道理,也在竭力培养自家子弟,可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不管如何努力,陆氏子弟即便是能够高中,但在朝中却一直无法爬到高位,如今在大梁朝中,官位最高的陆氏子弟也不过是个四品官,而且还在六部之中最不受待见的礼部。 就是这么个四品官,那位陆氏子弟可也整整熬了二十年。 或许是知晓自家在朝中只怕一辈子都没办法在朝中拥有话语权,陆氏这些年不仅小心翼翼,站队也是如此,不过他们早就搭上了谢氏这条大船,以后只要谢氏不倒,他们不出什么幺蛾子,估摸着也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了。 陆原这次带着的货物并不贵重,加上是特意见家族后生出来见世面,所以也就没有搭乘自家的渡船,而是选择在渡口上船。 “买卖货物的门道,想来家里已经有师傅跟你们讲过了,我也就不多说了,这次我拢共就讲一个道理,那就是出门
之外,随时需要保持低调谦逊,别惹不该惹的人,也别说不该说的话,远离神都之后,身份就没什么作用了,你再显赫,在外面也不见得有人多在意,甚至是惹怒了他们,大不了就和你拼个鱼死网破,你就算是侥幸胜过一次,可还得一路上担惊受怕,生怕他们的亲朋好友来找麻烦,货物和银钱被洗劫倒是,可这般却往往还会有杀身之祸。” 陆原看着前方江景,语重心长说道:“所以一个忍字,一个让字,才是出门在外该做的事情,不管如何,保住小命再说,至于别的,全部都能再来。” 几个陆氏年轻人都纷纷点头,对此都深以为然,毕竟没什么事情比生死更重要。 陆原叹了口气,但随即笑道:“你们独当一面,大概还需要数年时光,我还真不知道到了那会儿,这个世道是什么光景。” 有个年轻人开口道:“想来再怎么难,也不会比叔父这会儿更难吧?” 那是陆氏一个偏房的子弟,那一房在陆氏不算多重要,但这个叫陆新的年轻人却是在年少时候便展现出了不凡的经商才华,被多位陆氏的大人物看重,之前他们曾将陆氏在神都的一座商铺交给他打理,没想到几年下来,竟然还经营得有声有色。 这就更坚定了陆氏要培养他的心思了,要不然也不会让陆原这次出门也将陆新带上,要知道这同行众人,可除他之外,都是长房那 边的嫡子。 陆原摇头道:“这会儿已经没那么难了,难的时候是皇帝陛下没有即位之前,那段时间,才是最难熬的日子,不仅要防备妖物侵袭,那些方外修士,也是时常会劫掠,到了如今,妖物虽说还有,但方外修士,没那么多随意出手的事情了,那些小门小派,哪里还敢招惹我们?所以,有这么个世道,咱们都得记住皇帝陛下的好。” 陆新询问道:“叔父,那今后世道会不会更好呢?” 陆原听着这个疑问,犹豫片刻,正要说话,便听到船尾那边,有些吵闹之声传出来。 陆原看了一眼,发现人群里有自家的子弟,便皱眉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立刻有个枯槁老者从这边离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不多时,则是一个中年汉子回来,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地说道:“二爷,是绿藻宗的修士跟咱们的人发生了点口角,如今那边不依不饶的,非得咱们拿钱消灾。” 陆原问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长房的小少爷在那边跟人谈论江边美景,看到一个身份不知的女子,于是便夸奖了几句,之后那女子便说小少爷轻薄于她,结果暗处很快就冒出十几个绿藻宗的修士,要讨个说法,小少爷被这么一激,也恼怒了些,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这下子可好了,对方一下子就不依不饶了,非得咱们拿钱出来。” 那中年汉子倒也不惊讶,陆氏作 为大梁首屈一指的经商大世家,方外知晓陆氏有钱,也在情理之中,这样的事情,更早就不止发生过一次了。 不过以往陆氏有自己的货船,很少会在船上发生这种事情。 陆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因此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开口说道:“让萧供奉去商量商量,若是价钱合适,便给了吧,没必要惹出什么大事来。” 绿藻宗他倒是知道,长平州内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宗门,这宗门离着神都不远,平日里一向低调,鲜有跳出来找麻烦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却这般就跳出来了。 陆原携带的这批货物本就不值钱,对方不论要多少,几乎都会超过货物本身价值,也就意味着这趟出门,大概就是赔了,不过陆原并不在意,一年到头,陆氏的生意有赚有赔,他根本不愿意在这一件事上计较得失。 况且这趟出门,最重要的还是将自己身边的这几个年轻人安然无恙地带回神都,别的事情,都用不着争个对错。 不过好像事与愿违,很快那个中年汉子折返回来,面露难色,说道:“二爷,对方狮子大开口,要十万天金钱。” 陆原皱眉道:“十万?谁给他们的勇气?” 那中年汉子苦笑一声,随即告诉陆原一个不好的消息,“咱们这趟渡船上,有绿藻宗的宗主,那位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突破到了忘忧境。” 忘忧境。 听着这 三个字,陆原心中一沉。 第六百九十九章 一句话值五万天金钱 武夫第六百九十九章一句话值五万天金钱一座宗门里有没有一位忘忧境的强者坐镇,天壤之别。 之前绿藻宗一直低调,除去宗门离着神都不远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宗门里没有一位忘忧强者坐镇,整个绿藻宗,最强的就是那位宗主,不过也只是彼岸境界。 但如今他踏足忘忧之后,绿藻宗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今天敢要价十万天金钱,也算是有所依仗。 陆原脸色难看,眼中也有些怒意,即便对面有这么一位忘忧强者坐镇,要价十万天金钱,也肯定是狮子大张口了,别说他这趟出门根本就没带这么多天金钱,就算是带了,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拿出去。 “我亲自去说。” 陆原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之后,整理了一番衣衫,这才去了船尾那边。 如今船尾那边,陆氏的供奉正和绿藻宗的一众修士对峙。 那位年纪尚浅的陆氏小少爷满眼怒火地看着对面的那些修士,要不是被自家的供奉死死拉住,只怕是早就冲出去了。 至于对面那边的绿藻宗修士,便要显得淡然许多,毕竟自家宗主就在船上,他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一位忘忧境的强者,哪里是寻常人,别说是在这船上是不是能寻到第二个,就说在神都之外,又能找到几个? 陆原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几位陆氏供奉明显便松了口气,只要有这位二爷在,之后发生什么,也都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陆原看着绿藻宗的一众修 士,先是微微拱手行礼,这才温声道:“我家侄子不慎冲撞了各位,还请海涵。” 那领头的绿藻宗修士是个瘦弱男子,听着这话,只是冷笑道:“要是三言两语就能揭过去倒也好了,可我师妹这清白之身,哪里是你们随意调戏的,要知道我家师妹早已经和痴心观那边的某位道长情投意合,不日就要结成道侣,你们却敢这般对待我家师妹,就想这么轻描淡写地把事情揭过?” 这个瘦弱男子说话其实也很有技巧,三言两语之间可就将痴心观也扯进来了。 陆原微笑道:“这位女仙师受了委屈……” “叔父!” 陆原话还没说完,很快便被那个年轻人打断。 什么那位女仙师受了委屈?他可一点没有说过分的言语。 “住口。” 陆原沉声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年轻人受了委屈,有些说不出话来。 陆原转头看向这边,笑道:“既然是我们的错,自然会有所补偿,但仙师所说的十万天金钱,是否太多了些?” 那瘦弱男子冷笑道:“也就是看你们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才和你们好声好气说话,换作别人,打杀了也就是,你还想讨价还价?” 陆原听着这话,也不恼,只是仍旧笑着说道:“听说贵宗宗主也在船上,能不能引见引见,有些事情,在下想跟这位宗主说。” “你倒是想得美,宗主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你算什么东西?!” 瘦 弱男子的咄咄逼人,让陆原有些不满,但仍旧是耐着性子说道:“这等大事,我也没办法做主,要不然等到船靠岸之后,在下写封信回去询问一番家里的意见?” “怎么?想要搬出大梁来吓人?” 一道声音忽然在船上响起,一个枯瘦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这边,他一出现,这边的绿藻宗修士们,同时行礼,“副宗主。” 此刻出现的这个枯瘦男人,就是绿藻宗的副宗主,司徒常。 司徒常讥笑一声,“不过你们大梁,这会儿也就只能吓吓人了。” 陆原沉默片刻,仍旧是死死压制住怒意,说道:“仙师可否觉得咱们还有可以商谈的余地。” 司徒常微笑道:“若是你不提大梁嘛,还有商量的余地,但这会儿提了,可就怎么都没有了。” “十万天金钱,一分都不能少!” 司徒常哈哈大笑。 陆原摇头道:“仙师,十万天金钱,在下实在是拿不出来。” 司徒常看着陆原,沉默片刻,忽然笑道:“这样吧,我也不难为你,你要是说一句大梁不过只有一群粗鄙武夫,十万天金钱,拦腰斩一半,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机会可只有这一次。” 听着这话,在一旁围观的客商们都皱起了眉头,说实话,从一开始便是绿藻宗那边找事,到了这会儿,他们也看出来了,这帮人对天金钱没有那么想要,纯粹就是想要恶心一番他们大梁。 陆原还没说话,这边的其 余客商便有人开口喊道:“陆二爷,别说,十万天金钱,我严家帮你出一些!”
“对,陆二爷,别说,咱们船上的都凑凑,十万天金钱给他便是,万不能辱国啊!” “陆二爷,咱们在外挣钱其次,总不能什么事情都做!” 一时间,船上群情激奋,客商们纷纷开口,虽说没有提及绿藻宗,但是言语之中,其实意思都是一样的。 陆原转身对着那些发声的客商抱拳,“诸位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但今日陆氏的确是遇到了难事,就只能劳烦诸位相助了,不过我以陆氏的名声给各位做出保证,十万天金钱,都算是陆氏借的,一并开借条,等到这趟回到神都,陆氏一一奉还,除此之外,想要就此送给陆某的,陆某一概不要!” 陆原这一番话,立马便引来不少人响应,陆氏的名声在外,所有人都知晓,今日既然是说借,那肯定会还。 司徒常冷笑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拂袖而去。 之后在船上,陆原直接摆了一张桌子在船头,在这边给诸多客商写着借条。 而那边,陆新看着这一幕,神情复杂。 十万天金钱,对于陆氏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如今虽说暂时能应付下来,但只怕之后是要不回这十万天金钱了。 他叹气不已,生意人做生意,风餐露宿,求的便是金银,对陆氏来说,即便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只怕陆原回到家中,话语权也要被 削弱不少。 陆新其实是打心底里佩服自己这位叔父的,只是却也没什么办法。 不过这会儿,倒也算是有人生动地给他们上了一课,世道如何,世道从来没有那么好。 …… …… 仅仅花了小半日,陆原便筹齐了天金钱,他这次出门所带还有两万左右,加上借的一出船客商,算是筹足了十万之数。 不过陆新明显能感觉到自家叔父,到了这会儿,都肉眼可见的苍老不少了。 交钱之后,渡船正好到了陆氏要下船的渡口。 陆原吩咐人搬下货物,而他则是早早便走下渡船,在渡口处的一处茶摊子坐下,要了一壶茶,却不见他伸手倒茶。 陆新下船之后,缓缓来到这边,来到陆原身前坐下,也是沉默无语。 陆原看了一眼陆新,挤出一个笑容,“新儿,世道就是这样,虽说不错,但远没有那么好,你也看到了,像是这样的事情,遇到了也只能认栽,除此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陆新沉默了会儿,看着陆原说道:“叔父,如果今日没有我们在,遇到这种事情,叔父还会给钱吗?” 陆原看了陆新一眼,正要说话,陆新已经摇头了,“叔父不会给的,叔父宁愿去死,也不会给的。” 陆原苦笑道:“是啊,我这条命,怎么会值十万天金钱呢?” 陆新说道:“钱没有那么重要。” 陆原摇头道:“钱永远是世上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可叔父还是不愿意 说咱们大梁的坏话,那句话,值五万天金钱。” 陆新看着陆原,无比认真。 陆原自嘲道:“可钱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东西啊。” …… …… 渡船离开渡口,继续前行,陆氏一行人无精打采地在茶铺里喝茶。 渡口处,同样是下船等着下一趟的渡船,要前往不同地方的客商们议论纷纷,说的当然是之前在船上发生的事情。 不多时,下一趟渡船来到渡口,有人上船,有人下船。 一个年轻人来到这里,刚准备上船,便听着周围人议论,于是停下脚步,来到一个中年客商身侧,笑着问道:“老哥,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中年客商原本不想多说,可看着这个年轻人带刀,又这般客气,思索片刻,便还是将之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年轻人点点头,笑道:“那陆二爷也太傻了些吧,一句话能值五万天金钱,为何不说?” 那中年客商不满道:“那话是能随便说的吗?咱们都是受着国恩的,怎么能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呢?” 年轻人点点头,说道:“也有道理。” “可怜陆二爷,遭了大罪啊,这十万天金钱可不是小数目,到了陆氏,真不知道他如何交差。” 中年客商叹气一声,下意识看向那边茶铺子。 年轻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无精打采的一群人,知道那就是陆氏的人了。 于是道谢一声之后,年轻人便朝着那边茶铺子走了过去 。 第七百章 不只是欠债还钱的事 武夫第七百章不只是欠债还钱的事陆氏一众人,短暂休整之后,便准备起身离开,不过肉眼都看得出来,这些人现在心中有气,但无可奈何。 陆原对此也无可奈何,陆氏是做生意的,即便是上面有谢氏这棵大树,但天高皇帝远,若是谢氏在,还可以转圜,但谢氏不在,之后也大概不会替他们出头。 毕竟之后再出头,那就要去绿藻宗一趟了。 谢氏怎么也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不过就在陆原要起身的时候,一个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前坐下,看着陆原笑道:“陆二爷?” 陆原一怔,确信自己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但他还是很快便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轻人,一身黑衫,腰间悬了一柄刀,刀鞘漆黑,看不出是什么款式,但反正不该是大梁朝的制式刀。 无法辨别眼前年轻人的身份,陆原显得有些小心翼翼,问道:“阁下何人?” 年轻人没有回答,只是问道:“听说陆二爷刚才在船上折了十万天金钱?” 陆原苦笑不已,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陆新皱眉道:“阁下是来取笑陆氏的?” 听着这话,陆原很快便皱起眉头,多事之秋,才吃了一次亏,他并不想再重蹈覆辙。 不过看起来那个年轻人对此并不在意,只是微笑道:“非也,在下恰好和绿藻宗有仇,一直没有由头找他们的麻烦,不知道陆二爷是否能帮在下一把?当然了,这忙不白帮 ,在下会替陆氏要回那十万天金钱。” 年轻人这番话,说得陆原一头雾水,他一时间有些无法辨别眼前年轻人的话语真假,害怕这又是绿藻宗的圈套。 “陆二爷,勿要担心,在下和绿藻宗并无瓜葛,真是有仇。” 年轻人似乎是看出了陆原的想法,再次开口。 陆原苦笑道:“阁下身份未知,既然是和绿藻宗有仇,自己去寻就是,为何非要陆氏相帮?” 年轻人好像是恍然大悟,想明白了些什么,点头道:“那就不需要陆氏了,不过在下仍旧会帮陆氏拿回十万天金钱,陆二爷派个人跟在下一起?” 陆原默不作声,依着他的谨慎,本来不愿意相信眼前的年轻人,但十万天金钱的确不是小数目,若是真能拿回来,自然是最好的事情。 “阁下,我不得不提醒阁下一句,那位绿藻宗的宗主在渡船之上,阁下这般年轻,还是不要去送死了。” 这么个年轻人,即便是有些修为,但在那位绿藻宗宗主面前,只怕也是送死。 陆原想了想,还是决定作罢,如今事已至此,想怎么补救已经不现实,还不如就此认栽,什么都没有将自己的这些后生带回神都来的重要。 年轻人看了一眼陆原,依旧不生气,只是有些真心实意说道:“在下是真有些佩服陆二爷,一句话能省下这五万天金钱,却硬生生没说,陆二爷苦衷在下也能理解,那在下取了天金钱之后 ,等到在下返回神都,送还陆氏就是。” “公子也是来自神都?” 陆原到底是人精,很快便抓住了年轻人这言语里的重点。 年轻人没说话,只是起身便要走。 可就是年轻人这起身,陆原的眼神瞬间便落到了那年轻人的脚上。 有一双漆黑的靴子。 陆原眼睛眯起,一眼认出,那就是大梁朝武官的制式官靴。 眼前的年轻人虽然没穿官服,但凭借着这双官靴,他便可以断定眼前的年轻人绝对是大梁朝的武官。 既然如此,陆原再回过神来,去想这年轻人的打扮,不就和那位新任镇守使大人一模一样吗? 虽说这些年随着陈朝的声名鹊起,许多年轻人已经开始学着陈朝的装扮,但是他们可以穿黑衣,可以带刀,但没有人会再弄出一双大梁的武官官靴来。 陆原有些紧张起来,“您是……” 只是话还没说完,这边的黑衣年轻人就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出去。 陆原平复心情,这才带着歉意说道:“是在下有些冒犯了。” 黑衣年轻人笑道:“这会儿呢,能让人跟我一起去取钱吗?” 陆原点点头,随即视线在周围看了一圈,沉声道:“谁愿意跟这位公子一道,去取回那十万天金钱?” 大多数人此刻还一头雾水,才从那船上下来,自然没有人愿意再去,只有陆新,其实已经隐约琢磨出来了些味道,此刻他自然不再犹豫,站起来笑道:“我愿意。 ” 陆原有些赞赏地看了陆新一眼,笑道:“如此便让他跟着公子去如何?” 已经被看破身份的陈朝微笑道:“自然。”
…… …… 带着陆新来到渡口处,那边陆氏的一众人已经赶往别处,陈朝看着这位陆氏的年轻人,问道:“叫什么名字?” “陆新。” 陆新微笑道:“您的名字我便不问了。” 陈朝了然一笑,随即说道:“我听过你的名字,说是陆氏一个很懂经商的天才,不过我看你除了经商,胆子也挺大的。” 陈朝虽然不关心这些事情,但架不住谢南渡经常在他耳边念叨,对于陆氏,谢南渡也看得很重,之后北方要打仗,便需要钱,陆氏最擅长的便是挣钱,这自然会在谢南渡的谋划里。 正好陆氏又和谢氏走得很近,偶尔提及,也算是正常。 陈朝虽然不乐意去管这些事情,但他的记忆力可比谢南渡差不了多少,加上又是谢南渡说的话,自然就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陆新笑道:“既然是跟您一路,自然就用不着担心什么,难不成还能让我死在那边不成。” 陈朝笑了笑,没有多说。 两人在渡口处要了一条小舟,跟艄公商量要买下这条船,艄公原本不愿意,不过紧接着陆新便递出一枚天金钱,艄公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当即便爽快卖出了这条多年营生的家伙什。 陈朝和陆新上船,陈朝打趣道:“我可不会划桨。” 陆新本也是大世家出 来的年轻人,哪里会这些东西,但现在这个情况,他也没有理由让陈朝去划桨,也就笨拙地做起这种事情。 不过很快,便满头大汗。 而小舟并没有往前走多少。 陈朝看着陆新,摇了摇头,笑道:“你要是不会经商,会不会饿死?” 陆新还没说话,陈朝一念而动,脚下的小舟便朝着前方急掠而去。 陆新一个没站稳,整个人便朝着江面倒去,还好被陈朝一把抓住衣领,这才免了成为落汤鸡的下场。 陆新站稳之后,心有余悸。 到了这会儿,他才正式对陈朝行礼,“见过镇守使大人。” 陈朝一笑置之。 “是不是知道本官的身份,才敢跟着来,不知道,就八成不会了?” 陈朝微笑开口,看向这位陆氏的经商天才。 陆新想了想,摇头道:“也不是,只是若不是叔父看出大人的身份,即便是我想来,叔父也不会允准的。” “不过知不知道大人身份,我都愿意跟着大人来。” 陈朝好奇问道:“怎么不怕本官是蒙骗你?” 陆新摇头道:“也怕,但愿意赌一把,不知道怎么说,总觉得不甘心。” 陈朝笑了笑,轻声道:“也是,毕竟是十万天金钱,很大一堆啊,要是本官当年有这么多钱,也用不着去山林……” 话说到一半,陈朝才反应过来,挠了挠脑袋,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怎么能随意告诉外人? “不是钱的事情,也不是被人欺负了的事情 ,就像是叔父一样,说一句话就能省下五万天金钱,可叔父不愿意说,船上的其他人也不愿意叔父说,大概这种感觉,就是自己很看重的东西,被人轻视,甚至放在脚下去踩几脚,但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陆新叹了口气,刚才的事情,他记忆犹新,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陈朝平静道:“这样的事情现在有,以前也有,过些时候也说不定会有,但希望以后不再有。” 陆新好奇问道:“大人为什么会管这种事情?” “陆二爷也好,那些客商也好,都是好样的,但他们虽然这么做了,但心里也一定会有些失望,会有些失落,会去想自己为什么会遭受这种事情……说到底,那就是我们这些做官的人没做好,我们没有让这个世道变成一个真正的好世道。至于为什么我会做这种事情,是我想让你们少失望一些,多对朝廷对大梁有些耐心,保持着希望。” 陈朝笑了笑,说道:“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情,我是大梁镇守使,大梁上下所有百姓受了方外修士的欺辱,都和我有关系。” 陆新想了想,再次行礼,情真意切说道:“大人真是个好官。” 实际上在陈朝杀真叶道人的时候,他就已经这么想了。 不过听过,不如看过。 他这会儿还挺期待之后要发生的事情。 小舟一直前掠,如今已经可以遥遥看到那边渡 船了。 陈朝摸了摸刀柄,轻声道:“哪里有欺辱了我大梁百姓还能全身而退的,就算你是痴心观主,也不行。” 第七百零一章 我也不是很讲道理 武夫第七百零一章我也不是很讲道理渡船上。 司徒常掂量着手里的一枚小玉符,满脸笑意。 储物法器,在方外是最不入流的法器,一个想要去学炼器的修士,最开始往往都是从储物法器开始的,这也就导致除去空间极其广阔的储物法器之外,其余储物法器,价格低廉,方外修士,几乎人手一个,而且样式也花样百出,绝不局限于戒指手环之类,眼前这枚玉符,就是绿藻宗几乎人人标配的储物法器。 司徒常拿着玉符,来到船舱里,在一间客房前停下,敲了敲门之后,喊了一声宗主。 客房木门打开,司徒常走了进去,客房里的床上,只有个中年男人,盘腿而坐。 这便是绿藻宗如今的宗主古长生。 名字取得大气,但实际上这位绿藻宗别说长生了,就是忘忧门槛,也是在前些日子大限将至之前才有明悟踏入的这个境界。 别看他这会儿已经是中年人模样,早些日子没有破开这个境界的时候,这位古长生完全就是垂垂老矣,几乎距离生死不过一线之隔。 只是最后关头,在生死边缘忽然明悟,故而破开了多年桎梏,这才得以延续寿命,更有余力保持这中年容貌。 古长生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依旧浑浊,看向司徒常,这位绿藻宗宗主问道:“十万天金钱?” 司徒常点头笑道:“是神都陆氏,一向以经商为业,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乘坐自家的渡船,其中有个雏儿,一看就是 第一次出门,这才被逮到由头,要了他们十万天金钱。” 古长生笑道:“听说你还让他说句什么话,就少他五万天金钱,他也没说。” “十万天金钱不算什么,咱们如今有幸要和痴心观结为亲家,若是能用这件事给痴心观找些颜面,比百万天金钱都要有用。” 司徒常要真是个蠢人,只怕就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了,也不可能成为这绿藻宗的副宗主。 古长生点头道:“是这个道理,痴心观在神都吃了几次亏,脸面受损,要是咱们能帮他们找回面子来,哪怕只是一点半点,那肯定也会被他们高看一眼,你做得不错。” 司徒常笑道:“都是宗主平日里教导有方。” “不过陆氏到底是不算是什么软柿子,你之后要注意神都那边的动静。” 古长生到底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之前就连痴心观在神都那边吃了大亏,一位忘忧境的道门真人,说被杀了就杀了,那颗人头甚至不知道被挂在神都大门前多久。 这种事情,其实他听说之后也觉得无比怪异,大梁皇帝还没有离开之前,大梁也没有这般霸道,反倒是那个绝世武夫离开之后,大梁居然越发地强硬起来了。 这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陆氏一向和谢氏走得近,但谢氏也做不出什么事情来,因此宗主怎么都不用担心。” 司徒常对于这种事情还是心中有数,要是这次遇到的是谢氏子弟,他八成就不会 这么嚣张了,毕竟谁都知道,那个谢氏的女子剑修可是那位年轻镇守使的姘头。 古长生点点头,满意说道:“我这次破境之后,深感修行大道漫长,我之前到底是在这些寻常事情上浪费了太多光阴,之后恐怕宗内事务就要多指望你了。” 司徒常一怔,随即摇头道:“宗主您不主持大局,这怎么行呢?” “你不必推脱,你做这副宗主也有些年了,本来我这次若是没有堪破生死,就是要传位给你的,之后也注定是你多在这些事情上心,对于你,我还是放心的。” 古长生说起利害,司徒常也是一直推脱,不过说到后面,他这才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我闭关而出之后,周遭其他宗门对我们绿藻宗多了如此多尊重,我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说来说去,好话也好礼数也罢,都没什么作用,最有用的,还是拳头,谁的拳头更大,谁就能有更大的话语权,你平日里处理宗内事务的时候,也别忘记修行,不然等我归天那日,绿藻宗只怕就要重新落到原处了。” 古长生叹了口气,算是说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语。 司徒常点头,真诚道:“宗主放心,我心中有数,一定刻苦修行。” …… …… 那条小舟来到渡船一侧,陈朝抓住陆新的衣领,一把就将这位陆氏的经商天才提起,共同掠到那边甲板上。 落地之后,陆新一个踉跄,又差点没站稳,等到站稳 身形之后,陆新一脸幽怨地看向眼前的陈朝,“您这也未免太突然了些?” 陈朝不以为意,只是微笑道:“要是有修行天赋,记得多练练,别的不说,强身健体也好。” 陆新苦笑道:“真没这个天赋,家里读书也不成才,修行更没这个本事。” 陈朝笑道:“那敢情好,有空来找我,武道修行,我最拿手,跟我修行一年半载,保证还你一个壮实体魄。” 陆新不言不语,武道修行他也了解过,那种苦,他可吃不了一点。 陈朝倒也没有继续计较,而是说道:“你去找绿藻宗那帮修士来见我?” 陆新皱眉道:“我这会去,不得挨一顿打?” 陈朝理所当然说道:“估计会,不过一顿打,我帮你多要十万天金钱,怎么样?” “您说的作数?” 陆新眼睛满眼放光,作为陆氏这一代里最会做生意的年轻人,他自然在骨子里都有着属于商人的品性,一顿打,十万天金钱,这生意,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做成? 陈朝笑眯眯道:“当然作数,不过怎么措辞,你自己多想想,要是那边直接把你打杀了,我就是让他们给多拿一百万天金钱,也觉得不值当。” 话是这样说,但实际上陈朝绝不可能让陆新死在这条渡船上,陆氏既然被谢南渡看得极为重要,他不管如何,都不会让这位很有可能成为陆氏家主的年轻人就这么死在这里。 别说陆氏那边怎么交代, 光是这会儿,就很打脸啊! 陆新想了想,倒也没有犹豫什么,很快便动身朝着船头走去,去见那位船家,问清那边绿藻宗修士的所在。 船家之前便见过之前的一幕,看到这个陆氏子弟去而复返,脸色一下变得不是太自然,拉着陆新,在偏僻角落低声道:“陆公子,那可不是好招惹的,一旦他们动怒,杀你不就跟杀个蚂蚁一样吗?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意气而丢了性命啊!”
在他看来,肯定是这位陆氏子弟想不过之前的事情,这才自己独自一人赶来这边,想要出口恶气。 谁没年轻过?船家理解归理解,但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虽然有这样的想法,可身上没有本事,不也是白搭? 陆新指了指远处的陈朝,微笑道:“船家别怕,我这次是带了帮手来的。” 船家看了一眼,是同样年轻的一个年轻人,心中还是存疑,还想再劝,陆新已经提前开口,说是自己有把握,要不然也不会冒险回来,反正在陆新的一番话之下,船家也不知道真假,只是叹了口气之后,到底是告诉了陆新那绿藻宗修士的所在。 陈朝看着陆新远去,这才靠在甲板上,看着两侧江景,吹着江风,心情舒适。 在神都想了那么多事情,做了那么多事情,说来说去都是动脑子的事情,可他本来就是喜欢动手,更喜欢动脑子的人,自然没那么舒服。 粗鄙武夫嘛,哪里要 想那么多? 陈朝有些失神,不过等到他回过神来,便听到不远处有道声音响起,“就是你小子要给我们送钱?” 陈朝一怔,随即看向那边,一群之前的绿藻宗的修士此刻就出现在这里,为首的还是那个瘦弱男子,陈朝看向他们身边的陆新。 陆新面无表情。 陈朝哑然一笑,拱手道:“仙师,只怕是受了什么蛊惑,我可不认识这个家伙。” 陆新听着这话,当场破防,笑了起来。 那瘦弱男子即便是再蠢,也知道这是这两个年轻人在拿他开涮,随即便怒喝道:“杀了他们!” 陈朝退后两步,苦笑道:“怎么动不动就要杀人?” 看着这一幕的船上其他客商,包括那位船家都一头雾水。 可在瞬息间,几个绿藻宗修士就冲了上来,不过尚未靠近陈朝,陈朝反倒是主动靠了上去,最前面的一个绿藻宗修士被陈朝一脚踢中胸口,当场倒飞出去,大口吐血,落地之后,连挣扎都没挣扎,就这么死在了船头。 再之后陈朝一把拉住靠近自己的一个绿藻宗修士,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巴掌拍在那人头上,那人就此大口吐血,生机全无。 只不过片刻,绿藻宗这几个修士,全部横死在船上。 剩下的那个瘦弱男子呆立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腿边更是早就湿润了。 陈朝看着他,笑道:“去把你们那位什么宗主叫来,要快些。” 瘦弱男子吞了一口口水,立 马转身连滚带爬地离开。 陈朝拍了拍手。 船上其他客商看到这一幕,硬是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就这样了? 不多时,脸色阴沉的司徒常来到了这里,看着甲板上的那些尸体,这位绿藻宗的副宗主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又看了一眼陈朝身边的陆新,明白了眼前人的来意,沉声道:“阁下何人?这事情理应和阁下无关吧?” 陈朝笑了笑,“这位想来就是司徒副宗主吧?别误会,这个人我都不认识。” 司徒常皱起眉头,问道:“那阁下为何出手杀我门人?” 陈朝诧异道:“难道司徒副宗主不知道,是他们先动手的?即便是司徒副宗主没看到,想来这周围的其余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司徒常眉头皱得更深,他到这会儿都没能想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来意,这让他有些心不安。 行走世间,不怕那种目的明确的,最怕的就是那种捉摸不透的,想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也就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司徒常轻声道:“不知道友出自哪座仙山,其中怕是有些误会,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恰好本宗古宗主此刻也在船上。” 陈朝好奇道:“就是那位破境忘忧的古长生?” 听着眼前的年轻人直呼宗主名讳,司徒常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更为谨慎起来,这自家宗主一位货真价实的忘忧强者,被人这么直呼姓名,如果对方不是涉世未深,那就是有所依仗 ,根本不在意绿藻宗。 再看眼前这个年轻人明显是个武夫,这种在宗门之中注定是不受重视的修士,还能有这样的趾高气扬,只能说明那宗门极大了。 司徒常深吸一口气,微笑道:“的确如此,宗主这趟出门,是准备去痴心观拜见观主寅历真人,商谈两家结亲一事的。”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绿藻宗内的一个弟子和痴心观里的一个寻常道士结为道侣,这种事情别说观主,只怕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不会露面。 司徒常这么说,只是为了震慑陈朝。 毕竟绿藻宗都和痴心观有交情了,你还敢随意做些什么吗? 陈朝笑道:“那就恭喜绿藻宗了,能够和道门执牛耳者结亲,那可是几辈子才能修成的福气啊。” 司徒常见陈朝的语气有所缓和,正要开口,却很快被对面的年轻人打断。 “不过一码归一码,你们绿藻宗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动手杀我,那是说说便算了的事情?” 陈朝看着司徒常,微笑道:“天下哪里有这么轻飘飘的道理?” 司徒常皱眉道:“退一万步说,是我绿藻宗不对在先,可这几人不也死在道友手下了吗?” 陈朝点点头道:“有点道理,但是不太多。” 司徒常再也压不住怒火,大声道:“难道道友就没有一点顾忌吗?在这里无法无天,要知道即便是道友背景再大,也不见得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陈朝听到这里,淡然道 :“说什么无法无天,修士的规矩我不懂,我只知道大梁律。” “什么他娘的大梁律?!” 司徒常眼神一冷,招呼周遭的修士便朝着陈朝围了上来。 陈朝看着这一幕,微笑道:“司徒副宗主不想听我说大梁律?” 司徒常默不作声。 陈朝点头道:“那就等会儿再说。” 第七百零二章 他们身后的山 甲板上,一场大战骤然而起。 司徒常的想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不管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也先给他些教训,至少这样,他之后也不会这般趾高气扬,目中无人。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大错特错了,一众弟子出手,竟然没能在这个年轻人面前扛过一招,作为副宗主的司徒常不得不出手,他作为一个彼岸境的修士,本以为自己一出手,就能稳定局势,谁想到,自己运转道法出手,气机刚接触到陈朝,便一触即溃,自己更是瞬间被弹飞数丈。 到了这会儿,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难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早就跨过了彼岸境,踏足了忘忧?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逝,然后他便被陈朝一脚踢飞,还不等他爬起来,陈朝便踩在他的胸膛上,看着远处,讥笑道:“古长生,就这么看着自己的门人被杀,还不出来?” 陈朝早就察觉到了,渡船上古长生的气息已经不在客房内,而是靠近这边人群,早就观望许久了。 古长生本就在犹豫要不要出面,此刻听着陈朝开口,也还是硬着头皮走了出来,看着这位年轻武夫,古长生笑道:“原来是大梁新任的镇守使大人,我门人不长眼,冲撞了镇守使大人,是他们罪有应得,还请镇守使大人多多包涵。” 他镇守使大人几个字一说出来,被陈朝踩在脚下的司徒常脸色变得极为 难看,他可是知道,之前痴心观的那位真叶真人,就是被这位年轻武夫所杀的啊。 至于周遭的那些客商,这会儿都瞪大了眼睛。 这个年轻人就是大梁的镇守使大人?! “之前都是误会,十万天金钱,在下现在便如数奉还。” 古长生丢出玉符,被陆新稳稳接住。 作为一宗宗主,又是一位忘忧修士,他能这般说话,其实已经是很客气了,这也说明了他现在的态度,就是不想和陈朝闹翻,毕竟陈朝是个连痴心观都不放在眼里的狠人。 陈朝摇头道:“不够。” 古长生脸色微变,但仍旧没有动怒,而是在怀里掏出另外一枚玉符,一并丢出,“这里还有十万天金钱,请镇守使大人笑纳。” 这十万天金钱,本就是绿藻宗这次带去痴心观要给那位痴心观里结亲道长的师长的,现在拿出去,他也不觉得太过肉疼,到时候去了痴心观,将今日的事情一说,想来自然有痴心观会拿主意。 接过这枚玉符,陈朝将其丢给陆新,微笑道:“如此一来,这陆氏和绿藻宗的恩怨,就算是彻底了结了,说是误会,本官也能接受,那接下来咱们来说说些别的事情?” “还有什么事情?” 古长生一怔,虽然知晓陈朝没那么好打发,但还是有些疑惑。 陈朝看了一眼脚下的司徒常,问道:“这位司徒副宗主先前辱我大梁的事情,宗主要怎么处理?” 古长生皱眉之后 ,笑道:“是在下御下不严,这样,镇守使大人将此人让在下带回宗去,在下一定好生管教,大人意下如何?” 陈朝哦了一声,没有答话,只是一脚用力,直接将脚下的司徒常给踩的胸膛塌陷下去。 他嘴角溢出鲜血,这一下,是一点生机都没了。 “你……” 古长生看着陈朝,眼中满是怒火。 陈朝看了一眼古长生,平静道:“既然古宗主难办,那本官就替古宗主办了。” “这位司徒副宗主,刚才问本官,关本官什么事情,为什么本官要出头。” 陈朝笑道:“他难道不知道,这大梁境内发生任何欺辱我大梁百姓的事情,都关本官的事?” 古长生冷着脸,寒声道:“镇守使大人今日做的事情,在下会记在心里的,来日再计较。” 其实只要到了放狠话的地步,基本上便是认栽了。
但陈朝却不愿意给眼前这位绿藻宗宗主一个台阶下。 “你怎么计较?是凭你好不容易才踩了狗屎的运气得到的忘忧境界,还是去痴心观门口摇摇尾巴,让他们出来给你报仇?” 陈朝盯着眼前的古长生,讥笑道:“本官要是活成你这样子,只怕早就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古长生寒声道:“陈朝,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非要在今天把事情做绝不成吗?!” 他再如何好脾气,这会儿也脾气好不起来了,对方咄咄逼人,一点面子不留。 陈朝诧异道:“本官 日后和你见什么?你又不是娘儿们,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本官在今日之后,不会让人灭了你的道统?” 听着这话,船上大部分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之前可都没有见过这位声名在外的新任镇守使,只知道这位镇守使向来血性十足,要不然也不会将痴心观的那位真叶道人说杀就杀了。 今日的事情,他们原本以为事情到这里也就行了,足以大快人心了。 却没想到,这位镇守使大人,动不动可是就要灭对方道统的。 不去说用不用做得这么过分,可光是听听,就觉得大快人心啊! 尤其是经历过之前陆氏被他们欺辱的那桩事情的客商们,这会儿都快要流泪了。 古长生脸色难看道:“陈朝,你非要如此不可吗?!” 陈朝一脚踢飞脚下的司徒常尸体,烦躁道:“本官要是你,早就动手了,像个娘儿们一直叨叨什么,难道你那一身的境界,是假的不成?” 说到这里,就是傻子都知道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了,古长生也不再废话,整个人浑身气机滚动,就要出手。 一条被古长生拉扯出来的金色长河,起于两人之间。 陈朝看着这一幕,不怒反笑,“大家都看着啊,这位绿藻宗宗主袭杀本官,本官杀了他,应该合理合法吧?” 古长生本来在专心运转道法,但听着这话,差点气得吐出一口老血! 这个年轻的武夫,不讲道理也就算了,颠倒黑白的 本事,竟然也这么炉火纯青? 他哪里知道,陈朝除去动手杀人之外,最擅长的就是骂人。 这都是跟周枸杞练出来的。 不过这会儿骂人没意思,杀人才有意思。 看着眼前这位绿藻宗宗主,陈朝蛮不讲理地直接从那片金色长河中掠过,任由那无穷气机驱使的金光落到他的身躯上。 噼里啪啦响声不断,就像是有无数的雨点此刻纷纷落到了他的身躯上。 刹那之后,陈朝越过那片金色长河,来到古长生身前,然后一拳砸出。 一拳重重砸出,古长生避无可避,直接就被陈朝一拳砸中胸膛,当时胸膛被凹陷下去。 像是古长生这样临了临了这才破境的忘忧修士,在陈朝面前,几乎就跟纸糊的一样,没有任何的抵抗之力。 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让这样一个武夫近身,古长生根本不是敌手。 一拳之后,古长生想要抽身而退,但却被陈朝紧紧贴着,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并未拔刀,只是一肘打在古长生的脸上,随即讥笑道:“就这点本事,也敢出来作恶?就这点本事,你也敢启衅大梁?” 陈朝的一肘,直接让眼前的古长生头晕眼花,才刚反应过来,接着便又硬生生被陈朝一拳打蒙。 这一位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忘忧修士,此刻在陈朝面前,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这一幕更是让船上的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只是寻常百姓,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实力 差距,他们只惊讶于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雷厉风行的办事态度。 有这样的镇守使在,他们又怎么会对大梁失望呢? 第七百零三章 杀人之后,尚可谈笑风生 堂堂一位忘忧境的一宗宗主,此刻毫无还手之力。 这真是极为荒诞的景象。 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寻常的阿猫阿狗,而是一位踏足忘忧的大修士,放在任何地方,都足以让人敬畏。 但在这条渡船上,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这位绿藻宗宗主被陈朝如同打狗一般教训。 陈朝一掌拍在古长生的脸颊上,巨力直接将古长生嘴里的牙齿打落数颗,带着血的牙齿,钉在甲板上,看着有些怪异。 古长生早已经没了之前仙风道骨的样子,而是十分狼狈不堪。 找准机会挣脱开陈朝的控制,这位绿藻宗宗主落到船头,看着眼前的陈朝,再度冷声道:“陈朝,你当真……” 话音未落,陈朝再次欺身而上,靠近古长生,一掌推向古长生的下巴,后者双手拦在身前,顺带着扯出一条绚烂璀璨的绿色流光,周遭更是瞬间生机勃勃,甲板上则是瞬间绽放许多绿意。 仔细一看,便是绿藻。 这是绿藻宗的镇宗道法,没有几个人能将其练到这个境界。 据说这是当年道祖云游世间传下的东西,其中蕴含着长生大道。 陈朝却不以为意,看着那些绿意不断暂放,在瞬间便爬满了整个甲板,他只是重重一踏,甲板上的绿藻则是开始枯萎,生机被陈朝脚下斩碎。 古长生皱起眉头,身后瞬间窜出两条绿藻,宛如两条绿蛇,朝着陈朝的双手卷来,这便是冲着要困住陈朝而来的。 陈朝任由双手被那两条绿藻缠绕,然后看着古长生讥笑道:“古长生,就这点本事?” 话音未落,陈朝双手发力,用力一扯,那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生出的绿藻,在顷刻间便被眼前的陈朝扯断。 绿藻断开之后,也开始枯萎,很快便成了枯草。 看到这一幕,眼前的古长生再也绷不住了,对方不过一介武夫,自己若是在体魄上不如对方,尚且还能说得过去,可怎么在道法上,也丝毫不能奈何对方? 可容不得他多想,陈朝已经再次来到了他身前。 势大力沉的一拳砸向古长生的额头,古长生身子往后仰去,躲过这一拳,同时伸手拍向陈朝小腹,掌心在此刻溢出无数的恐怖气息的古长生微微眯眼。 陈朝早就看到了他的动作,却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反倒是拳变双肘,重重朝着古长生的胸膛砸去。 重重一下,古长生的胸膛被陈朝的双肘砸中胸膛,他的胸膛在此刻,直接便再次塌陷下去。 古长生也喷出一大口鲜血。 船上那片绿意,在此刻,也尽数消散。 陈朝笑了笑,不愿意再多浪费什么时间,而是转手握住刀柄。 随着铿锵一声,云泥出鞘。 一道刀光骤然而起,让在场的其余客商都睁不开眼。 等到他们再次看到眼前景象的时候,只看到一具无头尸体坠入江水之中。 陈朝手里提着古长生的脑袋。 云泥归鞘,刀柄开始缓慢由白转黑。 渡船之上,一片死寂。 …… …… “我等拜见镇守使大人,多谢镇守使大人为民除害!” 不知道是谁忽然高呼一声,渡船上骤然便响起数道呼声。 然后是哗啦啦一片下跪的声音。 人人眼中都是激动兴奋神色。 整条渡船上的所有人,此刻纷纷跪下,激动地看着眼前的年轻镇守使。 陈朝看了一眼手中的人头,随手丢入江水之中。 一颗人头,只惊起了些许水花,然后便再没了任何痕迹。 生命何其轻微,即便是一位忘忧强者,也不过如此。 陈朝看向船上百姓,双手微抬,轻声道:“诸位请起,这本就是本官的分内之事,何须言谢?” 陈朝将客商们扶起,认真说道:“本官不能保证像是今日之事以后不能发生,但若是当真发生了,各位也不要着急失望,留着性命去神都告知左右两卫衙门也好,还是在临近的州郡的镇守使衙门也好,诸位将事情告知,本官自然会尽量还诸位一个公道。” 陈朝早在上任之初,便已经和宋敛商议过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那就是之后大梁百姓遇到方外修士欺辱,若是上报当地的镇守使衙门,当地的镇守使衙门无法处理的,那便传讯神都,即便当时陈朝无法处理,也要将这桩事情存档归案,同时派遣官员查清事情始末。仟仟尛哾 等到有了条件,任何一桩案件都要处理。 而且在和宋敛定下这件事之后,他当即便行文大梁上下,已经在镇守使一脉形成了一桩铁律。 “希望诸位多点耐心吧,大梁还不够好,但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陈朝郑重抱拳行礼。 渡船上许多人听到这里,已经是热泪盈眶。 若是换做平日,他们只怕会当这些话是大话空话,可当亲眼见证了今日之事之后,只怕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了。 “镇守使大人,我们相信您!” “对,我们相信您,大梁会越来越好的,我们都相信!” “镇守使大人,以后若是朝廷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 两人登上来时的小舟再次沿江而去,不过这次,速度便要缓慢许多,几乎都靠水流推动小舟前行。 陆新看了一眼江面,这才感慨道:“大人杀伐果断,让我有些例外。” 陈朝盘坐在小舟上,膝上放着那柄刀柄已经完全转黑的云泥,说道:“依着你来看,要回天金钱,最多让那什么司徒常赔礼道歉,就差不多了?” 陆新点点头,认真道:“这样只怕是最妥当的处理方式。” 陈朝笑道:“本官自然也知道这是最妥当的法子,不过却不是最好的法子,他一小小的绿藻宗不过就只有一个忘忧境,就敢这么胆大包天地做事,真当大梁无人?本官这么做,杀鸡儆猴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暂时不能告诉你。” “不管了,大人在朝为官,肯定想得比我要长远许多,我这辈子除去经商之外,别的事情还真不太明白。” 陆新揉了揉脑袋,吹着江风,不管如何,这会儿的确是心情舒畅,心中的所有郁闷一扫而空。 “能做好一件事就很不容易了,这世上有多少人一辈子能做好一件事?” 陈朝手指敲击刀鞘,想着很多事情。 陆新想了想,将那多出来的十万天金钱递给陈朝,笑道:“大人这多出的十万天金钱,您敢给我,我可不敢收。” 这次能拿回这十万天金钱,甚至只能拿回来一半,对于陆氏来说,都是天大的喜讯了。 陆氏世代经商,太明白了所谓的寻求暴利是不长久的,只用谋求有限的利润便是最为稳妥的事情了。 细水长流,才是根本。 陈朝看着那枚玉符,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自嘲道:“本官就连大梁每个月所发的俸禄,可都一个子没见过。” “啥?” 陆新有些疑惑,陈朝作为大梁朝的武官之首,每个月的俸禄可不在少数,难道朝廷还能拖欠镇守使的俸禄不成? 陈朝一笑置之。 陆新认真道:“不知道大人如何想,但这十万天金钱,陆氏万万不能要,甚至也该再拿出些天金钱来答谢大人的。” 陈朝问道:“你是将本官看成什么人了?” 陆新忍着笑,倒也没有多说。 陈朝想了想,说道:“要是实在不想要,那你拿着这十万天金钱作为本金去做些生意吧,本官出钱,你出力,五五分成如何?” 陈朝到了如今,虽说几乎已经用不着为钱发愁,但自己还有两个弟子,加上说不定后来还要收徒,那些小家伙的打熬体魄,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将这十万天金钱交给这位陆氏的经商天才做买卖,应当是稳赚不赔的事情。 陆新有些为难,其实这桩事情,对于陆氏来说,一定是一桩大好事,即便只是某个陆氏子弟的买卖有陈朝的干股,那对整个陆氏来说,也相当于是多出一棵大树,这当朝的武官第一人,而且还如此年轻,之后的前景更是无可掂量,换谁会拒绝? 可陆新却担忧道:“只是怕以后朝中有人用此事来攻讦大人,况且我也不敢保证稳赚不赔,若是让大人……” 陈朝摇头道:“做生意有赔有赚,实在正常,更何况这十万天金钱本就是横财,赔完倒也无所谓,至于朝中是否有人拿着这件事来找本官的麻烦,本官的麻烦,现在还少吗?” 有的人无债一身轻,有的人则是债多了不愁。 毫无疑问的是,陈朝就属于后者。 陆新想了想,正要应下来,陈朝却善解人意说道:“其实用不着这么快给出答复,若是需要问一问陆氏的意见,本官也等得起,有答复了再知会本官也行。” 陆新摇头笑道:“这桩事情,我就能应下,不过具体要做什么生意,大人不想想?” 陈朝摇头道:“这是你们这些生意人擅长的,本官操心什么,你决定就是。” 陆新好奇道:“那大人就不担心,我偷摸着少算大人的分红?” 陈朝哈哈大笑,看着陆新笑道:“你小子要是这种人,就算我看走了一眼,不过十万天金钱,买个教训,一般人也买不起。” 陆新跟着笑起来,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是打心眼里服气了。 第七百零四章 我从家乡来 两人在小半日之后,在一处郡城外赶上了陆氏众人,陆新对陆原述说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听得陆原心惊胆战,但同时也和之前陆新一样,都感觉心中的一股郁结之气,烟消云散。 看着陈朝,陆原当即要大礼参拜,但陈朝托住陆原的肩膀,微笑道:“陆二爷,单凭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情,便已经让我佩服了,这大礼,我可受不起。” 陆原老眼含泪,坚定道:“要是公子以后有用得着老陆的,知会一声,皱一下眉头,便一刀砍死老陆。” 陈朝笑了笑,摇头道:“本就是分内之事,说这个做什么。” 陆原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看着陈朝的眼睛里,情绪复杂,感激和欣慰,都有。 “别的不说,若是不耽搁,能否让老陆请公子吃上一顿,也好敬上几杯水酒。” 见陆原如此真诚,陈朝也没拒绝,跟着陆氏众人走入郡城之后,登上一座酒楼二楼,选了靠窗的一张桌子。 因为陈朝身份的原因,陆原这次也只带了陆新一人,三人坐在窗边,陆原端起酒杯,寒暄了两句,便是感谢陈朝的出手。 陆原笑道:“镇守使大人放心,这趟回到神都,老陆定然会跟家中说清楚,到时候有重礼相送。” 陈朝摆手道:“陆二爷这是当着神都的文武百官,给我上眼药呢。” 陆原走南闯北,哪里是蠢人,听着这话,一下子就琢磨出味道来了,尴尬笑道:“那就私下里送。” 陈朝好奇问道:“陆二爷觉得陆氏在神都做些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所有人?” 陆原这会儿一怔,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陈朝摇头道:“这桩事情是公事,就不要牵扯什么别的进来了,不过我已经和陆新谈妥了一桩生意,让陆新跟陆二爷说说就好。” 陆新适时开口,说起之前陈朝和他说定的事情,陆原自然是举双手赞同,这种好事,若是有一点苗头,是该尽量促成。 他们头上虽然有谢氏,但依着如今的光景,只怕整座谢氏加起来都不如陈朝一个人。 陈朝喝了口酒,不愿意多说这件事。 陆原原本还想问问陈朝这趟离开神都要去何处,但想了想之后,还是换了个话题,说道:“镇守使大人在渡船那边为陆氏出头已经暴露了身份,之后用不用陆氏帮忙遮掩行踪,诸如是跟着陆氏同行,如果镇守使大人不在意的话……” 这算是为陈朝切实考虑了。 陈朝摇摇头,淡然道:“你们尽管按着自己预定的想法去做,不用管我,不过经历了这桩事情之后,想来你们这一路,就不该再有人敢打你们的主意了,要是真有人还敢打你们的主意,那就是挑衅我了,到时候我真会把他们道统灭了。” 陆原苦笑不已,咋得这位年轻镇守使脾气真有这么大? 陆新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一个忘忧境,之前这位不也是说杀就杀了吗? 喝得差不多之后,陈朝便要起身告辞,陆原连忙说道:“不送礼,等镇守使大人回了神都,我们也得登门拜谢。” 陈朝摇摇头,婉拒了此事,然后便自顾自下楼。 两人站在原地,想要相送,但最后陈朝还是摆手,也就作罢,因此他们也就只是看着陈朝离开。 之后落座,陆原看了一眼陆新,忽然笑道:“新儿,喝一杯?” 陆新点点头,取酒将陆原和自己酒杯都满上,陆原看着他,等到他放下酒壶之后,他端起酒杯,笑道:“这杯酒做叔父的敬你,你这事儿办得不错。” 陆新赶紧拿起酒杯,和陆原碰了一下,不过自己酒杯仍旧要低于对方,这种酒桌规矩,陆氏子弟从小便要学,自然不会在这会儿出什么纰漏。 “其实算不上我的功劳,是镇守使大人自己提出的。” 陆新想了想,说道:“到了家主那里,叔父也莫要添油加醋了,这些东西,原本不是便不是,侄儿不想去要。” 陆原点点头,眼中满是赞赏,这个出自偏房的后生,能够忍着这诱惑,说出这些话,足以说明不是凡人,要知道,这点事情,看似不过十万天金钱,但一旦回到神都,将事情说透,陆新定然是有大功的,到时候陆氏自然会更加尽心竭力地栽培这个年轻后生,以后说他有可能成为一代陆氏家主,根本不是任何问题。 陆原点头道:“你这个年纪有这份定力,属实是难得,不过这般做了,有舍有得,你自己想好。” 陆新点点头,随即问道:“之后和镇守使大人那桩生意,叔父有什么见解?” 陆原想了想,说道:“不用如何刻意,既然镇守使大人是这般人,咱们也就不要过于去做些什么了,就正常合作做买卖即可,有些事情,越是想要急功近利,越是要出问题,至于以后如何,慢慢去看便是,不着急。”
陆新笑着问道:“那依着叔父来看,镇守使大人到底是不是那种寻常官吏?” 陆原摇摇头,但没有说话。 他喝尽杯中酒,才忽然说道:“新儿记得你在渡船上问的那个问题吗?” 陆新点点头,之前在渡船上,他问的陆原的那个问题,是今后的世道会不会更好。 当时陆原没有来得及回答,但这会儿,就能好好说说了。 “之前我也说不好,或者说不敢笃定,但今日之后,我可以笃定地告诉你,以后的世道肯定会更好。” 陆原看着陆新,十分认真说道:“不为别的,就为有这么一位镇守使。” 陆新轻声喃喃道:“一人之力,真能改变什么吗?” 陆原笑道:“陛下不就改变了许多吗?我们为什么不相信他呢?” …… …… 陈朝离开陆氏众人之后,很快便离开了长平州,踏入青山州境内。 这次离开神都,和郁希夷分头而行,这位年轻剑仙选择游历世间,且行且斩妖,如今声名已经比起来之前要大许多了。 踏入青山州的时候,陈朝甚至已经听到这边的修士开始谈论那位年轻剑仙,说他到底是要准备杀多少妖物。 有人嗤之以鼻,对这个亲近大梁的剑仙没有什么好感,有人则是比较客观地去看,认为这位年轻剑仙走的或许是一条不同大道,以杀证道,在剑修路子上,他大概有自己的想法。 世人对于这位野草剑主的寄望还是很高的,毕竟剑气山的那所谓百年一剑,可真不是随便一个剑修就能带走的。 郁希夷能被那柄飞剑认可,足以说明他的潜力。 甚至于往昔的那些百年一剑剑主,可大多都是最后踏足忘忧尽头,成为大剑仙的。 郁希夷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进入青山州的第二日,陈朝便收到了神都那边传来的消息,剑气山一事已经有了结果,那边答应了陈朝的请求,愿意让剑宗剑修再次登山取剑,当然那座矿场,对方也是收下了,宋敛已经让人传讯剑宗,之后剑宗剑修,就能再次去剑气山取剑了。 这事情在陈朝的预料之中,他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剑气山本就没有什么强者,要是真和剑宗闹僵,只怕剑气山其他人也会有不少意见,陈朝这算是给他们搭个梯子,也就让杨夫人顺理成章走了下来。 而痴心观那边也有些消息,打入山中的谍子们,进展超乎陈朝预料。 尤其是余录,如今不仅深受寅历的信任,甚至已经在痴心观中发展了自己的人脉。 陈朝对此,很是感触。 叔父花了十几年就做完了本该是几代人做的事情,光在这一点上,便很了不起。 实际上陈朝这会儿做的事情,也不过都是踩在大梁皇帝的肩膀上去做的,自然要容易许多。 其余还有些朝中的事情,都不算是什么大事,陈朝也就粗略地看了看。 日暮时分,陈朝进入青山州境内的一座叫作迎春郡的郡城。 入城之后,天色已晚。 街上并无什么行人。 陈朝慢悠悠在城里转悠,最后临近一条小巷,小巷口有家卖猪肉的铺子。 这会儿早已关门。 陈朝站在门前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便响起一道不耐烦的声音,“谁?” 陈朝微笑道:“家乡来的。” 声音不大,但铺子里能听清楚。 “什么家乡来的,老子早就没亲人了!” 有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但门板也开始松动,是里面有人在开门了。 不多时,微弱的灯光从铺子里透了出来,门板被人彻底取下一块,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陈朝,皱眉道:“真他娘的扯淡,怎么是个毛头小子?家里没人了?” 陈朝笑着看向他,说道:“其他人都有事情做,只好让我来了。” 汉子皱眉道:“你来能做什么?” 陈朝说道:“什么都能做。” 汉子还要说话,陈朝便取下腰间的腰牌,举在手中,说道:“进去聊?” 汉子看着那上面的字,一下子呆住了,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更不知道说什么。 第七百零五章 坦坦荡荡杀人 陈朝走进猪肉铺子里,很快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不是猪血的味道,是人血。 陈朝看了一眼角落里,正躺着一具尸体。 汉子将门板上好,单膝跪地,“下官见过镇守使大人。” 只是跪下之后,汉子仍旧心中惊骇,之前是收到消息,说是神都会派人来这边,让他做好迎接的准备,但他也没有想过,来的这位,竟然是才上任不久的镇守使大人。 虽然远离神都,但汉子早就听过神都那边发生的事情,知道这位镇守使大人虽然年轻,但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可桩桩件件都让他们感到震惊且佩服。 从最开始知晓新任镇守使是陈朝的不屑一顾,到如今的心悦诚服,转变之快,其实就只需要那么一两件事。 陈朝招招手,让汉子起身之后,才笑道:“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叫魏昌鸣,早些年在北境军中,你应该和魏氏还有些亲戚关系?” 魏昌鸣,这个名字其实知晓的人并不多,但在许多年前,那位大将军上任北境的时候,他其实便是那位大将军的亲卫,那会儿他不仅年轻,武道天赋也不错,也曾被大将军刻意栽培,算是第一批潜在的接班人之一,不过之后在北境军中,犯了些事情,让他无法继续留在边军,这才返回神都,不过很快便加入了百川阁,从此隐姓埋名,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了。 魏昌鸣皱眉道:“下官虽说和魏氏有些亲戚关系……” 话还没说完,便被陈朝挥手打断,他摇头道:“若是觉得你有问题,当初拔起魏氏的时候,你也就一并被处理了,陛下信任你,本官也觉得你没有问题,勿要多心。” 魏昌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自然知道不该以看待年轻人的方式看待他,毕竟眼前这位,除去官位高之外,还是大梁朝的武官之首。 “说说城里的情况吧,本官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陈朝看了一眼魏昌鸣,笑道:“处理完这桩事情,你也可以返回神都了,之后要是想再去边军,本官给你安排。” 魏昌鸣一怔,激动道:“大人所说的当真?” 当年被迫离开边军,其实是大将军惜才,才保了他一条性命,要不然在那个时候,他早就该人头落地的,后来加入百川阁,也是为了将功折罪。 陈朝点头道:“痴心观那边的事情,本官这次会亲自解决,到时候你们留在这里就没有太大意义了。” 多年谋划,青山州到处都是朝廷的眼线,看着那座痴心观,如今只要杀了寅历真人,痴心观让云间月掌权,有些人自然便可以不用继续留在这里了。 “郡城里总共有四处琉璃观的据点,从青山州各地,包括其他州那边绑来的百姓,都会在这四处据点放置大概半月,说是为了洗去凡俗,但实际上是半月不给进食,只给喝清水,以此洗涤肠胃。” 陈朝挑起眉头。 魏昌鸣轻声道:“他们将百姓的鲜血称之为琉璃血,肉为白羊,琉璃血用来炼丹,白羊用来埋在药圃中,作为肥料。” 说到这里的时候,魏昌鸣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琉璃观有问题,是魏氏覆灭之后,才得到的消息,当时他们便开始密切关注了,最开始只有一些蛛丝马迹,到了最近才算是终于知晓些眉目。 但仔细想想,在这之前,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已经被这琉璃观残害,魏昌鸣在边军里待了许久,也杀过许多妖族,甚至曾亲眼看过自己的袍泽被妖族吞食,但相比较起来,他甚至觉得那些妖族,也不如这些同为人族的修士残忍。 之前清水山那边便是收集童男童女做成药果,已经是实打实的邪道手段了,这琉璃观属于道门一脉,这般做,要比清水山更过分。 陈朝平静道:“最近的一批百姓,是多久之前被掳来的?” “之前约莫三个月便有一批,最近或许是琉璃观知晓痴心观那位寅历真人已经坐上了观主之位,便放肆了些,一个月便有一次,最近一次,是十天之前,那边的百姓,应该会在五日之后送到琉璃观。” 汉子轻声开口,跟陈朝讲起目前的情况。 陈朝点点头,琉璃观距离迎春郡大概有五百里的路程,不过由于迎春郡所处之地有些偏僻,所以出了郡城之后,都是深山老林,他们转运百姓,也不会被外人知晓,要不然也不会选择迎春郡为最后的中转之地。 而之前这边并没有布置太多人手,而是在魏氏覆灭之后,才逐渐增添的人手,而且也做得极为缜密,就是害怕琉璃观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情来。 不过细水长流,只要时间够长,终究是会积少成多的。
如今迎春郡这边,大梁已经汇聚了十数位彼岸境的强者,加上还有一位秘密赶往这边的忘忧境皇城供奉,力量已经很是可观。 “城里应该有一位忘忧坐镇,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强者。” 这些力量,足以将迎春郡这里的琉璃观那些修士尽数铲除,只是想要铲除这琉璃观,却还是不够。 因为琉璃观那位观主,已经踏足忘忧尽头。 陈朝点点头,“既然都布置好了,那就今晚吧,把这群畜生都杀了。” 魏昌鸣好奇道:“大人不怕打草惊蛇?那位琉璃观观主若是来了,如何应对?” 陈朝微笑道:“本官怕的不是他来,只怕他不敢来。” 魏昌鸣一头雾水,他知道的消息不多,只是听命办事。 陈朝看了他一眼,说道:“不仅要杀人,还要弄出大声势来,尽快将消息传回琉璃观,务必要让琉璃观都知晓本官便在这迎春郡里。” 魏昌鸣一怔,随即跪倒在地,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大人的性命何其珍贵,怎么能以身作饵?”m 他又不蠢,只是顷刻间便知晓了陈朝的打算,这桩事情,有陈朝在这里,一旦被琉璃观知晓之后,一定会派遣修士来灭口。 陈朝到时候就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到时候那位琉璃观主,八成会亲自出动。 这个计划没有问题,可唯一的问题是,琉璃观主是实打实的一位忘忧尽头,就算陈朝再如何天纵奇才,难道面对这位琉璃观主的时候,会有半点生机? 忘忧和忘忧尽头,天差地别。 陈朝淡然道:“他借着如此手段踏足忘忧尽头,只怕根基不稳,根本无法和一般的忘忧尽头相提并论,既然如此,本官有什么好害怕他的?” 魏昌鸣皱起眉头,还是摇头苦笑道:“大人,如今大梁诸多事情都在大人肩上,我们实在是不能让你身处险境啊。” 陈朝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他要是知道自己在杀了琉璃观观主之后,还要对上的是那位货真价实的忘忧尽头的痴心观主,不知道会有多惊讶。 “事情定下了,不是跟你商量,而是命令。” 陈朝看了一眼魏昌鸣,说道:“不要担心本官能不能活着,而是你们自己,要多上心自己的安危。” “通知下去,以花火为号,到时候直接将那群畜生都杀了,不过要记着,勿要伤了百姓,我们已经做得迟了,不要再出什么纰漏。” 说完这句话,陈朝不再说什么,而是转身走了出去。 …… …… 入夜的郡城,死寂一片。 陈朝缓步走在漆黑一片的长街上,走了几步,他忽然看到一旁的一家院子前挂着一盏灯笼,陈朝想了想,伸手去取了下来,留下了一枚天金钱。 提着灯笼,陈朝走了很远,在这条漆黑的长街上。 郡城里的百姓很安宁,因为琉璃观的修士,根本没有在当地掳掠百姓,他们也不知道在他们身处的周围,便有恶魔。 但如果不除掉这些恶魔的话,迟早有一天恶魔就会把爪牙伸向他们。 居安思危这种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陈朝来到一座偏僻大院前。 这里没挂着灯笼,周围一片漆黑。 陈朝取下灯笼里的蜡烛,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件什么东西,点燃之后,一道极为绚烂的花火,冲上高空。 砰的一声! 半座城都能听到。 陈朝仰头看了看,然后放下灯笼,伸手握住了刀柄。 就在这个时候,身前的院子里响起了些脚步声。 很快便有个道人推开门,他正想看看这外面发生的情况,可推门的瞬间便被陈朝一把按住脑袋,重重砸向了门框。 门框顿时被砸碎,这个道人的脑袋也因此裂开。 陈朝一脚踢开这个道人的身躯,进入了院子里。 一座院子里,有数道身影顷刻间便起身看向这边的陈朝。 “谁?不要命了,敢擅闯此地?!” 一道声音在院中响起。 陈朝扭头,看向院中的那些道人,面无表情。 但有杀气,骤然而生。 “我啊,大梁镇守使陈朝!” 一道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响起,整座郡城都听得清清楚楚。 —— 今天有事情,就一章,明天爆更,约莫4-5更左右。 第七百零六章 乌云聚集时 一座院子,短暂时间,寂静无声,但又在很快爆发出几道喊声。 几道身影反应过来,便朝着远处掠去,还有几人直接朝着陈朝便冲了过来。 光是这短暂时间里的反应,便足以说明琉璃观的这些修士有着极为敏锐的反应能力。 陈朝没去管那些跑路的修士,而是随手拍碎了一个冲向自己的修士脑袋,然后抽刀,斩向另外一个修士。 一刀两半。 踏过满地鲜血的地面,陈朝面无表情。 这座院子里,除去那位不曾露面的忘忧修士,其余修士,根本不在陈朝的眼里。 半刻钟之后,一道流光拔地而起,朝着远处掠去,那位坐镇在此的忘忧修士在得知来人是陈朝之后,根本没有打算在这里逗留,在刹那之间,便已经选择远离此地。 陈朝仰头看着那道流光,微微蹙眉,“跑?” 他握住刀柄,跃上房顶,然后对着远处斩出一刀。 一道雪白灿烂的刀光在夜空中骤然出现,划破夜空,宛如在天地之间,出现一条耀眼白线。 刀光而发而先至,竟然在那道流光要离开郡城之前,硬生生将其拦下。 陈朝掠向高空,第二刀又至。 一道磅礴无比的刀罡骤然下落,正好出现在那忘忧修士头顶。 那位受命驻守在此地的紫袍道人仰起头,看着那道巨大刀罡,脸色难看不已,他不断后退,想要避开这一刀,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始终在那道刀光的压迫之下。 紫袍道人不断后退,身形不断往后退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始终却避不开这一刀。 一条街道地面开始裂开,一条裂痕不断蔓延,毕竟这位紫袍道人。 紫袍道人道袍大袖里,涌出数张符箓,悬在身前,构建成一座符阵。 刀罡落下,和符阵相撞,一道气机瞬间从两者接触之间炸开,然后符阵开始摇晃,消解。 紫袍道人瞬间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城墙上,动弹不得。 紫袍道人艰难抬手擦了一把嘴角鲜血,从墙上挣扎出来,不过尚未有什么动作,身前一道黑色的身影便撞了过来,紫袍道人躲闪不及,再次被撞入城墙之中。 感觉浑身上下一阵疼痛的紫袍道人到了此刻才终于看清楚眼前人的面容。 一个算不上多英俊的年轻人。 正是陈朝。 这位才踏入忘忧不久的年轻武夫瞥了一眼眼前的紫袍道人,一句话都没说,重重一拳便砸向了眼前的这位紫袍道人,只是一拳,便将他的头颅砸地陷了进去。 紫袍道人在这一拳之后,意识已经无比模糊。 …… …… 半座郡城的百姓们家中重新有了光亮。 委实是因为之前陈朝那一声惊动了整座郡城的百姓,即便是在睡梦中,也都被那一声给惊醒了。 百姓们纷纷点灯,胆子稍微小些的百姓,趴在自家的窗边听着外面传来的声响。 胆子大一些的,干脆推开窗看向街道,想要知晓今夜到底要发生什么大事。 至于胆子更大一些的,此刻甚至都打开自家大门,想要凑凑热闹。 一个汉子,刚打开门,便发现自家的灯笼没了,刚要破口大骂,这才发现门前居然有一枚天金钱,捡起来之后,小心翼翼揣在怀里,刚抬起头,远处长街上,便起了一阵脚步声。 一群踩着官靴,身着黑色官衣,腰间悬刀的衙役黑压压一片从远处跑来,在长街上,约莫二十步一人停下,其中一人正好便到了这汉子家门口站定。 看到这门口的汉子,那衙役还没说话,那汉子便大着胆子开口询问道:“看着脸生啊?差爷不是在这里当差的吧?” 那衙役瞥了汉子一眼,有些生硬道:“你赶紧进去,别到处看。” 汉子本来就是胆大的,这会儿看着衙役还能搭话,就更放得开了,“刚听着有人在喊说是什么镇守使,是某位大人物来了?可这也太晚了些吧,什么大人物,半夜来啊?这排场讲的,啧啧……” 汉子也不是没见过大人物,之前迎春郡来过州府那边的大官,说是这一州之内的二把手,当时排场也不小,不过比起来今晚,怎么看都要差了许多。 今晚这静街,好像还不是这一两条街的事情,而是整座城都这般。 想来该是神都的大官来了才是。 衙役原本不想搭理他,但听着他这么一说,也没忍住,开口道:“什么排场,是镇守使大人驾临迎春郡,要铲除琉璃观的妖人。” 这桩事情,上头倒也没说保密,要不然也不会告知他了。 汉子诧异道:“琉璃观那些道爷?什么时候变成妖人了?也没听说他们做什么恶啊?要是妖人,咱们迎春郡离着这么近,只怕早就被祸害了吧?”
衙役讥笑道:“你懂什么,这帮妖人专门在大梁各州郡掳掠百姓,不动你们,只是害怕打草惊蛇,你们要是离得远了点,只怕早就被祸害了。” 听着这话,汉子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怒道:“这种妖人,该杀,该铲除!” 衙役看了一眼远处,笑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些妖人,道法通天,一般人哪里对付得了?好在镇守使大人亲自从神都赶来,将他们彻底铲除之后,百姓们就会少遭殃了。” “你赶紧回去,把门关上,那些妖人手段狠辣,又不把你们当人,等会儿要是动起手来,没谁顾得上你。” 衙役的话没说完,汉子便已经缩了回去,一把关上了门。 衙役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那汉子又伸出头来,看着衙役,叮嘱道:“差爷,你自己也要注意啊,别他娘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衙役挥挥手,不耐烦道:“知道了,赶紧回去躲着。” 话是这么说,衙役脸上却还是有些笑意。 …… …… 今夜的整座迎春郡,多了许多官差,他们穿着官衣穿行在大街小巷之中,通知着这整座百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这些官差有些是本地镇守使衙门的,但更多的则是青山州镇守使从各处州郡调来的,如今齐聚迎春郡,却只是做这最基础的维护治安的事情。 而早就齐聚于那几处琉璃观窝点周遭的皇城供奉和一众强者,在看到那花火之后,第一时间便冲了进去。 一瞬间,厮杀已经开始。 魏昌鸣手持一杆铁矛,虽然不是在战场上冲锋,让他这杆铁矛施展起来少了几分威力,但仍旧很快洞穿一个琉璃观修士的身躯。 魏昌鸣穿透那人身躯之后,并没有停下,而是硬生生推着那修士往前撞去,之后接连捅穿好几个修士的身躯,宛如一串糖葫芦。 他面无表情,将手中的铁矛抽了出来,也不去管那铁矛上的鲜血,而是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整个人都挺直了几分。 从北境边军离开,到如今,他化身屠夫,看似每天都在杀猪宰牛,但始终都有一口气积在心中,久不得出,尤其是在探知到那琉璃观的行径之后,他更是愤怒不已,而一切的情绪,在今晚,彻底释放出来。仟仟尛哾 “杀,杀光这群狗娘养的!” 魏昌鸣怒吼一声,再次加入战场,开始疯狂杀人。 …… …… 小半个时辰之后,杀声渐小,魏昌鸣拔出插在一具尸体上的铁矛,吩咐道:“将那些百姓暂时带到郡守府去,好生照顾。” 有人领命而去。 魏昌鸣走出血腥味浓郁的院子,来到长街上,这边正好有个中年男人也到了这里。 青山州的镇守使。 青山州镇守使看向魏昌鸣,说道:“有两人刻意放走了,此刻已经出城。” 魏昌鸣抱拳,没有多说什么,也用不着多说。 青山州镇守使想了想,问道:“镇守使大人那边怎么说?我们此刻去何处?” 魏昌鸣神情复杂,缓缓说道:“镇守使大人的意思,咱们马上出城,赶往琉璃观。” 青山州镇守使一怔。 “琉璃观观主若是来到此处,留镇守使大人一人应对?” 他脸色难看,皱眉道:“这是大人的决定?你怎么不劝一劝,让大人这么涉险?!” 魏昌鸣神情阴沉,听着对方的埋怨,压抑怒意说道:“你以为我没劝?大人心意已决,我能怎么办?按着命令办事吧!” …… …… 陈朝坐在城头之上,看着城中的几处光亮,沉默不语。 坐了好一会儿之后,这位年轻镇守使才站起身,看向城头上的那个脑袋,然后轻飘飘一脚将其踢了出去。 看着人头滚落城外的夜色里,陈朝伸了个懒腰,面无表情。 魏昌鸣等人已经到了城头下,仰头看着城头上的那位年轻镇守使大人。 他还有很多话想说,还想劝一劝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 陈朝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平静道:“魏昌鸣,带人尽快赶往琉璃观,别着急动,什么时候上山,本官会给你们信号。” “上山之后,尽数斩杀琉璃观修士,一个不留。” 魏昌鸣嘴唇动了动,最后也只是抱拳,说道:“下官一定不负大人所托,尽快归来!” 陈朝摇摇头,淡然道:“不用,杀完人之后,你和他们一起返回神都。” 陈朝揉了揉脑袋,轻声道:“接下来的事情,该轮到我了。” 第七百零七章 一个这边,一个那边 琉璃观,位于迎春郡城外的群山之间,这座琉璃观建立的时间并不久,满打满算不超过半甲子。 许多方外修士甚至不知道琉璃观是因何而起,只知晓这座道观在半甲子之前出现之时,观主便已经是一位忘忧强者。 一座宗门,只要有了忘忧强者的存在,自然便不容小觑,之后有许多方外宗门都曾派人来琉璃观打听过虚实,但都没有得到什么消息,只隐约知道这座道观和那道门执牛耳者的痴心观有些联系,既然有了这层关系,方外宗门对于这座琉璃观的崛起,也就没了任何意外。 此夜,琉璃观一片静谧。 忽然有两道身影从山门外的高空下坠落下来,惊动了山门这边的守卫。 两位守卫急忙掠向山门前,看到山道上此刻奄奄一息的两道人影,仔细察看之后,两人大惊,“魏师弟,柳师弟,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人刚要开口,便骤然吐出一口鲜血,沾染衣衫,这让守卫赶紧拿出一枚丹药塞入他口中,然后运气将药力化开。 另外一人同样是嘴角溢出鲜血,不过还是很快开口,声音急切,“迎春郡发生……大事,大梁派人……是镇守使陈朝……”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就此没了生机。 “柳师弟伤势过重……”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们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就是为了禀告观主,好让观主早些拿主意……” 吃完丹药的魏师弟脸色好看了些,终于说了句话,他满眼都是担忧,“看起来大梁这次是有备而来,就连那位镇守使都亲自出动了。” …… ……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山中。 很快便有山上的道人赶到封魔台那边,那里是观主千机真人的清修之所,平日里他们根本不敢去打扰这位真人清修,但到了此刻,事情十万火急,也容不得他们考虑许多了。 一个黄袍道人赶赴封魔台,遥遥看着那边盘坐的千机真人,便跪倒在地,“观主,十万火急,迎春郡那边出事了!” 千机道人久久没有回应,黄袍道人心急如焚,却始终不敢再开口,汗珠从他的额头不断滴落,他的后背,早就湿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漠然的声音这才响起,“说。” 黄袍道人不敢犹豫,立马一五一十地将那边发生的事情全部都说了一遍,“这一次大梁应该是有备而来,是那位镇守使亲至……” 千机真人平淡道:“一个忘忧武夫,有何可怕的,他去了迎春郡,难道还敢来我琉璃观不成?” “观主,我们做的事情被他们都知晓了,天知道他们会不会集结强者做些什么,那个年轻镇守使一向铁血,之前就连痴心观的都被他斩了……” 黄袍道人看向千机真人,真切说道:“观主,不管如何,这会儿都要拿个主意才是啊!” 千机真人那张没有什么情绪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绪,不过他却从封魔台上站了起来,看着这边的黄袍道人,眯眼道:“他既然敢来,那我便去将他杀了就是,他死了,观主想来也会很满意。” 他口中的观主,自然是痴心观如今的观主寅历真人。 黄袍道人担忧道:“观主,会不会有诈?他一个忘忧武夫,敢来,不会身边什么强者都没吧?” “大梁有几个忘忧尽头?如今能动的又有几个?那年轻人不过是凭着一腔血勇做事罢了,他若是不蠢,当初为什么敢杀了真叶?” 千机真人淡漠道:“这样鲁莽的年轻人,不过是出身好些,运气好些,没这些东西,他早就被人打杀了,不过他幸运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够了,遇上本座,也该死了。” 黄袍道人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但到了这会儿,是真的一点都说不出来了,他很清楚自家观主是个什么脾气,一旦决定的事情,自然不会被人左右。 “那我去召集门人,随观主一同前去。” 黄袍道人很快开口。 “用不着,本座一人便足矣,一个小小的忘忧武夫,抬手便杀了,你们在山中好生守着便是。” 说完这句话,千机真人一卷自己那不同于其他道门修士的玄黑道袍,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便朝着迎春郡而去。 黄袍道人把目光从千机真人远去的身影上收了回来,这才看向那边封魔台,嘴角也有一抹苦涩笑意。 封魔台,多气派正道的名字,可这座山上,有半个正道的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虽说今夜看似什么事情都能解决,但黄袍道人却始终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总觉得心惊胆战。 仔细想了片刻,黄袍道人还是决意传讯痴心观,告知那位痴心观主。
这样才能让心安。 …… …… 魏昌鸣早已经带人来到了琉璃观外的群山之间,只是到了此地之后,他只是按兵不动,正在等待陈朝所说的信号。 虽说那位镇守使大人并没有说清楚是什么信号,但既然这么说了,那么一旦信号来的时候,他肯定能察觉到。 只是等待的时间有些久了,即便是他都忍不住有些急躁。 但随即就是他自己都有些自嘲起来,自己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这点时间,又如何不能再等? …… …… 琉璃观山脚下,有个年轻剑仙一脸疲倦地站在这边,看着头顶的那道黑色流光离去,这才笑道:“小子,自求多福吧,多坚持一会儿,不然老子可救不了你。” 说完这句话,这位年轻剑仙深吸一口气,默念一声。 一柄带鞘的飞剑出现在自己身前,悬在半空。 年轻剑仙不是别人,自然是那个到处杀妖的剑仙郁希夷。 年轻剑仙屈指抹在剑柄处,飞剑野草瞬间出鞘,这一次郁希夷并没有任由飞剑自己离开,而是伸手握住剑柄,然后轻轻屈指弹在剑身上。 一道清脆的剑鸣声传遍整座琉璃观。 然后郁希夷提剑随意一斩。 一道青绿剑光骤然而起,从山脚开始,掠过山门,瞬间便让那座山门碎裂,之后更是一路朝着前面而去。 剑光越发浓郁,黑夜在此刻大放光明! 整座琉璃观在此时此刻,都将那道剑光看得清清楚楚。 无数的琉璃观道人,看到那一道剑光之后,都失了神,那漫天的剑意,那恐怖的剑光,难道如今是有一位大剑仙驾临此地?! 琉璃观中,有道人骤然高声道:“哪里来的狂徒,敢对我琉璃观如此不敬?!”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一道身影瞬间涌向高空,带起滔天气息,要将那道剑光破碎。 这毫无疑问的,也是一位忘忧境的强者。 不过他刚出现在半空,那道恐怖剑光反倒是在此刻骤然下落,对上这位琉璃观的强者。 短暂之间,那强者的气息和剑光就绞杀到了一起,不过这样的光景却没有持续多久,那道剑光便几乎不讲道理地压下,无数疯狂的剑意落下。 那位忘忧强者在瞬间便被这道剑光打落下去。 到了这会儿,所有人抬头看去,才看到有一位青衫剑仙,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高空中,手里提着剑,俯视着琉璃观,微笑道:“谁想先死?!” 而埋伏在琉璃观外面的魏昌鸣,看到这一幕之后,自然心知肚明这就是镇守使大人所说的信号了,因此他也不再犹豫,带着人便朝着山上冲杀了过去。 突然而起的喊杀声,惊得琉璃观的道人们怔怔出神,半甲子以来,自从有了琉璃观,他们便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们哪里想得到,到了这会儿,竟然还有人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冲上他们的宗门来。 可此时此刻,那位悬在高空的年轻剑仙俯瞰世间,不断洒落下来的剑气,却又在时时刻刻地提醒他们,这一切的一切,根本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故事。 而在半空中的郁希夷,提着剑,感受着琉璃观里的几道强大气息,也不是太在意。 几个忘忧罢了。 说杀了,也就杀了。 这又不是那种踏踏实实靠着自己一步步走来的忘忧,有什么难杀的? 更何况他是剑仙,是这个世上,杀力最强的剑仙之一! 不过得花点时间就是了。 郁希夷微微一笑,“陈朝,不说别的,只用半个时辰就够了。你小子要是撑不过半个时辰,那么我就只好去帮你收尸了。” …… …… 迎春郡的城头之上,陈朝盘坐闭目,腰间云泥早就取下,如今就放在自己膝上。 他调息气机,口鼻中白雾不断溢出,将他整个面容都笼罩在里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白雾被陈朝尽数吸入体内,面容重新出现在世间,他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不远处,有一股强大的气息不断临近。 肉眼已经可见,那是一道黑色的流光。 陈朝站起身,眯眼看向远处。 然后骤然拔地而起,撞向那道不断急掠而来的黑色流光。 琉璃观主? 忘忧尽头,名义上的道门大真人? 又如何? 第七百零八章 谁才是来自地狱 陈朝在半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宛如一颗流星,飞速地朝着前面掠去。 而那位负手掠来的千机真人,本来在发现陈朝之后,并没有打算当即出手的,可他也没有想到,陈朝并没有给他任何机会,而是直接便冲了出来。 千机真人一身道袍被罡风吹动,整个人浑身上下的气机流动,一道道道门繁杂的符文出现在身侧四周。 只是这些符文的颜色却是黑色,没有一点道门真人该有的样子。 不过想想也是,千机真人本就不是最为纯正的道门修士,而是之前的一位邪道巨擘,被寅历真人收服之后,这才有了道门修士的身份,之后虽说也修行了一些道门典籍,但其实根基还是邪道功法,再加上这些年更是以人血修行,即便是会一些道门道法,也绝不可能说得上是道门修士。 陈朝此刻却不会去想那么多,他整个人早就化作一道流星朝着眼前的千机真人撞了过去。 独属于武夫的雄浑气机和这边千机真人的气息在城外空中相撞,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巨大响声,反倒是格外的安静。 就像是两片树叶的相撞,即便有着极其细微的声音,也没人能听得清楚。 就在两人相撞之后的片刻,千机真人那并不显得苍老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怪异的情绪。 刹那之后,他甚至主动往后的后撤半步。 眼前这年轻武夫体内的气机,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磅礴汹涌。 那种感觉,宛如一道大浪拍向海边的礁石。 千机真人的体魄并不坚韧,面对这汹涌气机的时候,虽说身前也有同样恐怖的气息阻拦,但他仍旧还是感觉到了身躯有些刺痛。 拉开和陈朝的距离之后,千机真人这才感觉到了好些。 然后这位琉璃观观主没有任何犹豫,掌心瞬间钻出一条黑色锁链,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蟒,朝着陈朝身躯抽打过去。 那铁链四周漂浮着道门繁杂的符文,看着有种诡异的味道。 陈朝躲过那条铁链的抽打,然后整个人往后退了数丈之后,云泥瞬间出鞘,一道刀光就此闪耀在夜空中。 千机真人眯了眯眼,看着那道磅礴的刀光,手中铁链挥动,那些繁杂的符文在这个时候,突然离开了那条铁链之上,朝着那道刀光缠绕过去。 遥遥看着,就像是一个个黑色的飞蛾。 到处都充斥着诡异的气息。 刀光没能落下,而是被那些飞蛾缠绕之后,便好像是被蚕食了一般,很快便消散殆尽。 而那些符文并没有因此而消散,而是朝着陈朝的身躯便撞了上去。 漆黑无比的符文,有着一种诡异的味道,陈朝甚至能在这上面感受到无尽的煞气,不知道有多少冤魂被凝聚在这些符文其中,当符文靠近的时候,陈朝甚至能听到无数的惨叫声,这让他的心神都在刹那间有些恍惚。 这些聚集了无数冤魂的符文,在根本上甚至还有对人心神的影响。 陈朝往后退了数丈,但那些符文仍旧是紧追不舍,最后更是直接贴合到了他身上。 看到这一幕,千机真人满意点头之后,讥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年轻天才,也不过如此。” 那些符文并不寻常,是他本身的功法和结合了道门秘术之后而得出的秘法,他花了大力气去完善,如今算是走出了自己的路。 不过这条路注定是羊肠小道,能不能走到最后,这位千机真人也不知道,但是除此之外,大概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陈朝被那无数的符文包裹身躯,黑衫在顷刻间便被灼烧出一个个大洞,滋滋的响声不断,黑烟更是不断溢出。 陈朝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那些符文上,仿佛有无数只手,正在拉扯他的身躯精血和血肉,更有一种要将他硬生生拽到地狱的感觉。 陈朝能够明确感受到,此刻千机真人的那些符文正在吸食他的精血和生机。
如果这样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陈朝便要被这些符文吸食成一具人干。 陈朝尝试伸手去撕开其中一块符文,可不管他如何用力,那符文都无法被撕扯下来,甚至就连陈朝的手掌都开始冒出黑色的气息。 陈朝低头看了一眼掌心,那些黑色的气息已经溢进了他的掌心,然后顺着经脉正在不断地往下侵蚀。 如果再不制止这些黑色的气息深入身体,陈朝只怕就真要死在这里。 而千机真人或许是觉得胜券在握,并没有打算再做什么,而是就这么看着陈朝,仿佛是想着看着他就这么痛苦死去。 “别挣扎了,本座耗费半甲子光阴才钻研出此法,哪里是你这小子想要破解便能破解的?”qqxδnew 千机真人的声音响彻整个夜空,充满了志得意满。 “什么大梁镇守使,也不过如此,你死在本座手里,本座甚至都觉得脏了本座的手。” “不过既然观主视你为心腹大患,那本座杀了你,想来观主也会很高兴。” 作为一位忘忧尽头的存在,千机真人从来没有将眼前的陈朝放在眼里,而现如今的事实也是这般。 和他想得一点不差。 陈朝此刻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但脑子却很清醒,因为那些黑色气息深入经脉之后,很快便遇到了那些同样在经脉之中的白雾。 那些充满着阴毒的黑气,在遇到这些白雾的时候,几乎都没有任何挣扎,便被白雾吞噬殆尽,陈朝的掌心,也已经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紧接着,陈朝运转体内白雾游走于经脉之中,很快便让自己浑身上下的符文开始脱落。 看到这一幕,千机真人有些意外,但同时他也明白这个年轻武夫身上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身形一动,掌中铁链再度朝着陈朝缠绕过去。 不过这一次,却是遇到了陈朝的刀。 云泥是天下利器,此刻骤然出刀,一道雪白刀光在这个时候骤然下落,对上眼前的漆黑铁链。 无数火星在这里炸开,宛如一片绚烂的烟火。 千机真人脸色不变,那条铁链骤然变成数根,然后构造而成一道铁笼,将陈朝困在里面。 一道道冤魂从铁链上漂浮起来,发出各种诡异的声响。 影响心神。 陈朝却不为所动,只是眯了眯眼,云泥横握在手,一刀掠出。 这一次,是白雾附着在刀锋之上,撞向那片黑色的牢笼。 随着一片嗤嗤的响声,那道铁笼开始瓦解。 千机真人身形一掠而过,在陈朝破开那道牢笼的同时一掌落下,滚滚黑气从他的掌心落下,要将陈朝彻底笼罩。 不过那些黑气还没能彻底制住陈朝,陈朝一拳便砸向了千机真人。 千机真人不为所动,虽说陈朝能破开他的符文,但他并不认为两人差距如此之大,是陈朝能够逾越的鸿沟。 他身前瞬间浮现几枚符文,拦下陈朝这一拳,而他的那只手也在这个时候落到了陈朝的头顶。 一道道黑气从他身体里溢出,将这里的一片天空都彻底包裹。 陈朝自然也在黑气之中。 千机真人的手掌贴合陈朝的脑袋之后,接下来就是无穷的黑气要灌入陈朝身躯,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锋芒的意味却从他的掌下出现。 千机真人感到有些刺痛。 不敢犹豫,他很快便收回了手掌。 但此刻手掌上已经多出了一道口子。 不过流淌的却是黑血。 —— 我每天码字都比较晚,但说了四五章,今天肯定是还要写的,如果能在两点前写完第四章,就能发出来,不然审核人员下班了,就得明天八点了。 第七百零九章 锁不住的云间月 痴心观。 后山古松下。 余录恭恭敬敬将一封信递给正在打坐的寅历真人,寅历真人看了余录一眼,那封信就此悬浮起来,然后撕开,露出里面的信纸。 寅历真人看了一眼,然后脸色一沉,信纸便化作了一道青烟,消散无踪。 青牛凑过来,恭敬问道:“真人,出了何事?” 寅历真人没说话,只是挥了挥袖,余录会意,恭敬行礼之后,就此离去。 等到余录走后,寅历真人才淡然道:“那个年轻武夫离开了神都,竟然去了琉璃观。” 青牛已经在寅历真人侍奉了许久,自然知道琉璃观和他之间的关系,稍微犹豫片刻,才有些不可思议道:“这年轻人竟然如此胆大?不过想来那千机真人,应该能将他杀了才是。” 寅历真人面无表情,“千机的生死并不重要,若是能杀了那年轻人,他死不死也不重要,不过事到如今,我倒是看透了他,他之前观里弄出这么多事情,是想让我以为他的目的不过就是让观中内乱,这会儿才暴露出了真正目的,不过他倒是胆大,之前大张旗鼓杀了古长生那个蠢货,我原以为他不过是想看看观里的反应,却没有想到他却是在想别的事情。” “不过到了现在,他的目的已经浮出水面,他已经是全无后手了,想报渭州之仇,真是个少年郎,血气方刚。” 寅历真人眯眼说道:“这些日子传回来的消息,那位儒教圣人和那个太监都在神都,他几无帮手,杀了千机,只怕自己也是强弩之末,跟蝼蚁一般,此刻倒真是杀他的好机会。” 青牛惊异道:“真人要亲自去杀了那个年轻人?” 寅历真人点了点头,淡然道:“此刻是好机会,我亲自前去,将这年轻人杀了便是。” 青牛想了想,也赞成道:“那我跟真人前去?” 寅历真人摇头道:“你在山中看着云间月,不要让他趁这个机会逃了。” 青牛原本就不想跟着寅历真人到处走,他更想的事情,自然是待在山中,吃上些药果灵草,听着这话,自然高兴,立马便点头同意道:“那我便在山中好好看着云间月,真人放心,我定然不会让他逃脱的。” 寅历真人点了点头,倒也没多说什么,实际上他也不是很在意云间月是否能走脱,毕竟痴心观如今人心几乎已经归附,云间月老老实实待在锁灵牢里还好,一旦他想着怎么离开锁灵牢,离开痴心观,那么他可以说便再也没有办法在痴心观拥有一席之地。 …… …… 寅历真人很快离去,青牛便打算去那边锁灵牢看看,只是尚未离开古松下,余录便又出现在这里,没看到寅历真人,余录诧异道:“观主呢?” 青牛瞥了他一眼,不耐烦道:“真人有事下山,你想要请教什么,等真人归山再说吧。” 它是将余录当作来请教寅历真人修行之道的了。 余录听着这话,并没有立即离去,反倒是笑道:“牛真人,正好观主不在,我这里有些上好的药果,都是前些日子下面人孝敬上来的,之前观主在,倒也不好拿出来,可这会儿观主不在,牛真人您看……” 一听到药果两字,青牛双眼冒光,跟着寅历,虽说每日的药果灵药不断,但数量却是有着极为严苛的,哪里能敞开肚子吃。 余录这次积攒的药果,数量不在少数,青牛正好可以大快朵颐。 青牛看着身前堆成小山的药果,哈哈大笑,“余录啊余录,你小子果然不错,本真人没有看错你。” 余录躬着身,恭敬说道:“牛真人的提携之恩,弟子一辈子都不敢忘。” 青牛连连道好,“好,等真人归来,本真人再说你几句好话,让真人将那些秘法都传你一些!” “如此,便多谢牛真人了。” 余录微笑着开口,始终谦卑。
“对了余录,你替本真人去锁灵牢那边看着,记得勿要让云间月跑了。” 青牛此刻一心只想着将身前的这堆药果尽数吃下肚去,哪里还会去想其他的事情。 余录点头道:“牛真人放心,此事我定然处理好,不然牛真人和观主操心。” 青牛此刻哪里还会回应余录,只是含糊不清地嗯了几声,便埋在那小山里,吃着那些药果。 余录退去。 他下山之后,很快便来到锁灵牢那边。 看守遥遥看见他,便笑着打招呼,一口一个余师兄,分外亲切。 这都归功于余录这些日子的打点,已经彻底让他们对自己放下戒心,甚至此刻余录只要说些什么,他们甚至都会立马去做。 活在底层的弟子,自然是想着抓着任何有可能往上爬的可能。 余录打过招呼之后,并没有立即进入锁灵牢,而是站在此处,忽然压低声音道:“有一桩泼天机缘,不知道几位师弟想要不想要?” 那几位守卫在底层挣扎已久,此刻听着这话,立马都来了精神,纷纷开口道:“是什么机缘,还请师兄细说?” 余录却没有急着说清楚,只是问道:“各位师弟,知道观主在山中,最大的威胁是谁吗?” 几位守卫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倒是有人试探说道:“是云师兄?” “对,不错,就是云间月,此人是无恙真人看好的继承人,若是没有意外,这观主这位本该是传给他的,既是如此,他如何能不怀恨在心?之前刺杀观主,便是出于此,这本该是杀了他的,但观中事情复杂,就连观主也没办法说杀就杀,可若是现在他逃出锁灵牢呢?山中还有什么理由再护着他?观主的心腹大患被我等帮忙铲除,观主岂不高看我等一眼,各位到时候,还会在这里做一个小小的看守吗?” 听着这话,这几人都有些心动了。 但很快,便有人犹豫道:“若是将云间月放走了,我等也要受山规处置吧?” 他们不是不心动,只是害怕成为弃子,到时候被完全抛弃。 余录却早就想到了这点,微笑道:“到时候事情便都推到我头上便是,是我抢夺了钥匙,放走了云间月。” “那到时候余师兄,如何脱罪?” 有人疑惑开口。 余录摇头道:“到时候我会自杀伏法,但当然不是真死,改头换面罢了,观主已经承诺我去选一宗门坐上掌教之位,那个时候,诸位跟我一起也好,留在观中也好,哪里没有什么好前途。” 听到这里,他们还是有些犹豫,余录却是皱眉道:“诸位,已经知道了事情,哪里还有全身而退的?” 听着这话,有人已经苦笑起来,知道自己是上了余录的贼船,再也没办法下船了。 …… …… 半个时辰之后,云间月从锁灵牢走了出来,看着昏死在门口的守卫,这位道门天才看了余录一眼,淡然道:“事情到这里,就算做完了?” 余录微笑道:“神都那边让做的事情,便到这里,让真人离开锁灵牢便是最后要做的事情。” 云间月皱眉道:“你呢?现在随我一起下山,然后返回神都?” 余录微笑摇头,“自然还要善后,不能让真人担着和我们勾结的名声。” “你既然留在山中,不怕我回来杀了你?” 云间月是真的有些好奇。 余录说道:“镇守使大人来信说过了,如果真人对我在内的那些人起了杀心,就让我告诉真人一句话。” “什么?” 云间月看了他一眼。 余录说道:“我们死了,真人也会死,痴心观也会不再存在。” 云间月看着余录,没有说话。 第七百一十章 有些花只为一个人而开 余录说话的声音很轻,但里面的东西却很重。 云间月感慨道:“你们这位镇守使大人,明明是一条船上的人,他却总是把自己最冷血的一面展现出来,就不怕我现在反水吗?” 余录微笑道:“镇守使大人说了,和真人做朋友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但想要真人一直和我们站在一起,那么交情永远是第二位的,第一位是共同的目的。” 听着这话,云间月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些意思,他想了想说道:“若是有可能,留在痴心观吧。” 余录没有犹豫,摇头道:“我只会是梁人。” 云间月看了他一眼,说道:“谁又不是呢?” 说完这句话,云间月没有再逗留在锁灵牢这边,很快便回到了自己的洞府前,叶之华一直在这里,看到云间月之后,她也不是很意外,而是说道:“你和陈朝一起布了个要杀掌律的局?” 她这些日子什么都没做,倒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她一直在想很多事情,终于想通了些,知晓了这桩事情的一些因果。 云间月微笑道:“掌律既然真的杀了观主,我自然要杀了他。” 叶之华说道:“你看到证据了?” “对。” 云间月说道:“所以掌律非死不可。” 叶之华平静道:“你犯了错,山中的那些前辈会不忍心杀了你,你要杀掌律,他们说不定也会拦着你,所以你才选择和陈朝联手。” 叶之华绝对是痴心观里最聪明的几个人之一,很多事情,只要她要去想,就很少有想不明白的。 “但大梁会拿出什么样的人手来配合你去杀掌律?” 叶之华看着自己这个师弟,有些担忧他的安危。 寅历真人绝对是当世最了不起的几人之一,甚至在大梁皇帝和妖帝双双不知所踪,无恙真人也被他害死之后,如今这个世间,只怕那位闭关的剑宗宗主可以说得上是世间无敌,再之后,那位鹿鸣寺的老和尚或许仅次剑宗宗主,再算上一些不世出老怪物,这位新任的痴心观主,怎么也能排到世间前五的位子里。 若是不算那些不世出的怪物,寅历真人怎么也是前三甲的强者。 这样的强者,云间月真能对付吗? “算上我在内,不过三个人。” 云间月很淡然地看着自家师姐,笑道:“三个忘忧境。” 叶之华有些生气,怒道:“云间月,你真的不要命了!” 像是掌律那样的人,别说是三个忘忧境,只怕有个十个,也不见得能杀了他。 云间月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叶之华。 叶之华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很多东西,想了想之后,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云间月摇头道:“师姐,你也知道,忘忧和忘忧尽头有一道门槛,彼岸和忘忧尽头就不是一道门槛了,而是一道天堑了。” 有些话没有说透,但叶之华能知道。 云间月伸手牵起她的手,笑道:“师姐便好好等着我回来就是。” 叶之华没说话,只是手微微用力,不想松开。
云间月看着叶之华笑道:“大道我看得很远,所以不会死在此刻,不过也希望师姐能一直陪我走下去。” 叶之华的一双眸子里,终于有了极为明确的情绪,是担忧和怜惜。 云间月笑了笑,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家师姐的脑袋。 然后轻轻亲了亲自家师姐的额头,轻声笑道:“师姐,等我回来,可以和你结为道侣吗?” 叶之华没回答,只是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很懊悔,后悔自己为何还没往前走出一步。 没有早一点成为忘忧。 …… …… 神都竹楼里。 谢南渡坐在之前陈朝经常坐着的那把竹椅上,贺良和于清风两个少年坐在台阶上,两条腿摇摇晃晃。 不过之前怎么努力都够不着地面的贺良,这会儿都已经能勉强蹭到地面了。 他们这样的半大少年,其实就是这样,一天一个样,蹭蹭蹭,长得很快。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站在谢南渡身前,正在汇报陈朝这一路南下的经历,当他说到镇守使大人在一条渡船上杀了那位绿藻宗宗主的时候,两个少年早就激动得不行了。 在听着前面那些故事的时候,他们就在想,要怎么做这件事才能出了这口恶气,甚至两个少年还打了赌,但到了最后,两个小家伙都没有猜中。 不过结果是真的大快人心。 “如今镇守使大人已经快要到迎春郡……” 说到这里,那管事模样的男人就不再说话了,即便谢氏的消息再如何快,但始终也无法时时刻刻传递。 谢南渡挥了挥手,让管事离开,这才看向这边的两个少年,轻声道:“都听到了吧。” 贺良用力点点头,认真道:“师父真厉害啊。” 于清风有些担忧说道:“师父这次是要去铲除琉璃观,能做成吗?” 谢南渡笑着说道:“他虽说有些傻,有些笨,但想要做的事情,好像也都做成了,问题不是很大。” 听着这话,贺良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虽然是师娘这么说,但他还是不觉得自家师父笨和傻啊。 自家师父,最厉害了。 谢南渡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唤出一柄飞剑,让它悬停在自己身前,轻声道:“琉璃观不是很难,但痴心观却是很难,他能不能活着回来,我也不是很清楚。” 贺良张了张嘴,心急如焚道:“那为什么师娘之前还让师父去?!” 于清风想拉一拉自己师弟,但想了想,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男人长大了,是不会听女人的话的。” 谢南渡看了一眼两个少年,笑道:“你们以为你们师父还是你们这大的少年吗?” 两个小家伙都没听懂这句话。 谢南渡也不多说,只是转过头去,看着天边,眼眶有些湿润,她喃喃道:“陈朝,我还在等着你回家,别死在外面,答应我,别死在外面。” ―― 今天状态不好,就这点了,另外祝大家端午安康。 第七百一十一章 杀了一个又来一个 武夫第七百一十一章杀了一个又来一个千机真人越来越心惊。 原本这位道门大真人以为自己的境界要胜过陈朝不少,即便陈朝有些古怪法子,也注定是会在短时间里死在自己手上。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虽然让眼前的年轻武夫也受了些伤,但却始终是没有真正能够重创对方,甚至不仅如此,就连他自己,此刻都有了些伤势。 这样的局面让千机真人在心惊的时候,甚至都有些愤怒。 两人再次交手片刻之后,陈朝被千机真人一掌印在胸膛,虽说那些黑色的符文不曾弥漫身躯,但实打实的忘忧尽头境界,也让陈朝那本就破碎的衣衫,在此刻彻底碎裂。 陈朝再次露出那满是伤痕的上半身。 他身躯仍旧说不上雄壮,但线条明显,身躯挺立,绝不是所谓的弱不禁风。 千机道人双手不断叠加法印,衣袖之中不断撞出一道道黑色符文,漂浮往天空而去,只是瞬息之间,便让身后的天空遍布符文。 符文漫天。 无数冤魂从符文之中弥漫而出,开始游荡天地。 千机真人早年乃是一邪道巨擘,后来被寅历镇压之后,并未将其打杀,而是收服,让他做了如今这个琉璃观之主,至于这些年琉璃观蒸蒸日上,看着在短暂的半甲子光阴里往前所行极多,但实际的根本上,是寅历在背后提携,而琉璃观要做的就是为寅历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半甲子之间,琉璃观所做的那些不能被世人知晓的腌臜事情,又何止百件? 而被他千机真人用来修行的寻常百姓性命,又何止万人? 这漫天的无数冤魂,早能证明。 陈朝握住已经转白的云泥刀柄,眼中满是杀意。 虽然明知两人境界有所差距,但陈朝此刻脑海里却硬生生是生出了一个之前没有生出过的念头。 他要独自一人,将眼前的这位琉璃观主打杀在这里,为大梁百姓报仇。 大梁的仇,梁人来报! 深吸一口气,口鼻之中的白雾运转流淌,陈朝重重一脚踏向地面,城外数十里,都在此刻摇晃起来,甚至连迎春郡城里,此刻都感受到了一阵轻微摇晃。 陈朝借势一掠而上,整个人如同一道流光拔地而起,整个人掠向高空,然后手中云泥刀气暴涨,刀锋之上,白雾缭绕。 不由分说,陈朝一刀砸下,巨大的刀罡绽放于天地之中,整个夜空,如同在刹那之间有一道雪白璀璨的光芒出现,让这个世间短暂又获得一片光明。 天地之间,响起阵阵龙吟之声。 仿佛在不可知之处,有一条真龙,在此刻骤然抬头。 天地间在此刻也起一阵大风。 千机真人脸色不变,催动身后漫天的黑色符文往前镇压而去,同时口中冷冷吐出四字, 刀罡和符文相撞,双方皆是没有一触即溃,而是僵持在了半空,刀罡没能压下,那些黑色符文也没能将其蚕食。 可双方对此其实都不太满足。 尤其是千机真人,他本身就和眼前的陈朝相差一个大境界,在境界上他是稳稳地可以压制对方的,可此刻相持,是他不能接受的。 他吐出一口黑气,原本手掌的那处伤口已经结痂,可此刻却骤然崩裂,一道黑血从他的掌心涌出,泼洒到天地之间。 点点黑血落到那些黑色符文之上,符文生出一道道黑光,就此威势大作,之前原本还旗鼓相当,此刻符文的威势则是变得异常恐怖。 刀罡最前面刀尖之处,被符文侵蚀,已经开始破碎。 陈朝微微皱眉,眼看着两人之间的均势 就要被打破,他双手青筋暴起,体内的白雾一道道地涌向他的双臂之中。 陈朝咬牙用力下压。 天地之间龙吟声再起。 那濒临破碎的巨大刀罡,在此时此刻,骤然下坠,破碎周遭黑符,不断朝着千机真人头顶落去。 随着一道咔嚓声,陈朝的手臂之上,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痕,由此可见他下压的时候,不知道承受了多少痛苦。 两道极为磅礴的气机在这里不断撕扯。 四野冤魂不断游荡,发出阵阵恐怖的气息,阵阵的惨叫声好像是从地狱传出来的一般,那些恐怖的音波,更是实实在在地在扰乱人的心神。 陈朝面沉似水,精神在此刻倒是高度集中,并没有任何的放松,那些恐怖冤魂的惨叫声,虽说时时激荡人的心神,但陈朝却没有受到太多影响,一方面是因为他体内的白雾缘由,另一方面,陈朝觉得是和自己的镇守使身份有关。 换句话说,可能是那腰间的那块腰牌。 大梁镇守使,世代镇守大梁,这作为凭证的腰牌,自然也是世代相传,从炼气士那边的角度来说,这就是陈朝有着大梁的气运在身,这些百姓也是大梁百姓,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这对他的影响就极小。 不过到底是两人境界有些差距,陈朝的刀罡先于那漫天符文而破灭,陈朝也因为这恐怖的气息而被击退。 只是陈朝刚一落地,便立即拔 地而起,化作一道流光笔直朝着前面掠去,拉出一条璀璨白线,到高空之后,直接扑向那边的千机真人。 本来在这次交手之后的两人都应该短暂停歇之后,再度出手的,只是陈朝根本不去管这些事情,虽然处于微末劣势下,也这般悍然出手,硬生生要转变如今的局势。 铺天盖地的巨大罡气呼啸着朝着前面涌去,一拳砸出,将那残存的黑色符文尽数砸毁,顺带着还将千机真人所在原地砸出一个方圆足足有数里之遥的深坑。 千机真人倒是抢先一步离开这拳罡的范围,但仍旧被罡气波及,感到脸上一片刺痛。 身形未稳,对面陈朝已经再次一拳砸来,恐怖的罡气横扫四野,隐约之间,已经有了拳法大家的风范。 世间武夫,走到巅峰之处,几乎是不用兵刃的,诸如大梁皇帝和镇守使这样的人物,自身已经是当世无敌体魄,一身雄浑气机,遇山开山,遇水断水,足以媲美这世间大多数的所谓精妙道法。 如何将浑身上下的气机释放出来,这就是这些强大武夫需要考虑的事情。 因此一些拳法应运而生,这些拳法往往不去追求什么精妙之处,而是将自身雄浑气机最大可能释放出来即可。 陈朝用刀多过用拳,但这不意味着他在拳法上毫无造诣,实际上他在获取了大将军和大梁皇帝的修行感悟之后,不仅在拳法上也有相当高的造诣,甚至能称得上当世少有的拳法宗师。 不过是直到如今才施展出来。 他拉开一个大气拳架,浑身拳意流淌,一拳砸出之后,紧接着又砸出一拳,如此一拳接着一拳,数拳之后,威势累积之下,拳意磅礴之下,既然压得对面的千机真人节节败退,根本无法站在原地。 陈朝乘势而上,之后每出一拳,就宛如天上有一道惊雷之声响起。
连绵不绝。 千机真人抬手用一道恐怖气机拦下陈朝,但转瞬之间便被陈朝这一拳打碎,破碎之声如瓷碗落地。 之后陈朝一拳砸在千机真人心口之上,微微用力,浑身气机积于一点,然后骤然迸发。 千机真人的胸膛便凹陷了下去。 一道黑血从千 机真人的嘴角流出,千机真人皱了皱眉头,五指如钩,想要抓住陈朝的脖子。 但硬生生又接了陈朝一拳,打得他那只手直接崩碎,露出白骨。 他即便走了那么远,成了忘忧尽头的存在,但面对陈朝这样将体魄打熬到巅峰的武道强者,他那羸弱身躯,根本没有可能和陈朝较量。 千机真人手掌黑气缠绕,然后不断复原手臂,之后他开始尝试拉开距离,不愿再靠近陈朝。 但陈朝却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每每在千机真人要有机会脱离战场的时候,陈朝便会顺理成章地砸来一拳。 这个时候千机真人便不得不避过这一拳,也就失去了拉开距离的机会。 如此下去,即便是他也承受了陈朝的好几拳。 千机真人此刻的体魄已经破碎不堪,若不是有一道体内气机维持,只怕已经被陈朝生生打碎了。 千机真人对此无可奈何。 眼前这位年轻武夫,委实是太霸道了些。 片刻之后,千机真人找准机会,调转身形,朝着迎春郡城而去。 陈朝微微皱眉,似乎是看透了这位千机真人的想法,再次蓄力出拳,这一次直接一拳砸中千机真人的后背,将这位千机真人砸向那边的城墙之上。 城墙瞬间破开一个大洞,陈朝一拳便砸碎了那道城墙,千机真人身躯却是跌落城中,他眯眼冷笑,虽说此刻身躯已经重伤,但他却不在意,对面陈朝比他好不了多少,同样如此罢了。 不过你一个武夫难道有手段可以在顷刻间复原? 可你没有,我却是有。 千机真人指尖再度溢出一片黑气,无数的符文带着冤魂朝着城中四散而去,想来便是要在此刻吸食城中百姓的精血用来滋补自身。 等到自身伤势被修复之后,到时候他和陈朝的后半场,几乎便已经是高下立判了。 到时候扭转战局,不过就在一念之间。 陈朝看着这一幕,脸色难看,不过这位镇守使却没有太过慌乱,只是仰头怒道: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出现在城头那边,来势汹汹,一剑掠过无数大街小巷,直接将那些冤魂尽数斩杀。 无数的冤魂惨叫,但在这一剑下,却是根本挣扎不得,轻而易举便烟消云散。 等到斩碎那些冤魂之后,那一剑去而复返,朝着千机真人的身躯而去。 寒光凛凛的飞剑,带着滔天剑气。 恐怖的剑气更是在刹那之间,布满整个天空! 一袭青衫的年轻剑仙出现在城头上,手捏剑指,笑道: 陈朝没去理会这位剑仙,而是一跃而起,落到千机真人身后,一拳砸出,恐怖拳罡呼啸而出。 原本千机真人还在躲避那柄飞剑的侵袭 ,这会儿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道拳罡的来临,躲闪不及,便被这一拳重重打中。 陈朝没有犹豫,在继续往前奔走的同时,腰间云泥再次出鞘,一刀朝着千机真人捅了过去。 与此同时,那柄锋利无比的飞剑野草也抹了过来,斩向千机真人的手臂。 一刀一剑,让千机真人防不胜防。 只是极短的时间里,他身上便多出了数道伤口。 陈朝看准时机,一刀斩向千机真人的手臂,用力一拉,直接将他的整条手臂都斩了下来。 而后刀锋一转,直接将千机真人拦腰斩断。 飞剑野草也瞬间洞穿这位琉璃观观主的心口。 千机真人面如死灰,微微合眼。 但陈朝却是不管不顾地一拳砸向千机真人的头颅。 那颗大好头颅,在这一拳下,如同一颗西瓜,就此炸开。 然后一个黑色小人从头颅中出现。 陈朝一刀刺透那个小人,讥笑道: 被那一刀刺中的黑色小人脸上满是怨恨和不甘,他修行这么多年,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这么两个年轻人的手上。 陈朝懒得多说,刀锋一转,捣碎这千机真人最后的生机,然后才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口白雾。 之后陈朝用力将手中刀插在地面,这才看到那柄飞剑缓缓掠回城头,飞剑归鞘。 郁希夷跳下城头,来到这边,啧啧道: 陈朝有气无力地看了郁希夷一眼,挑眉道: 郁希夷啧啧道: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轻声询问道: 郁希夷笑道: 陈朝挑了挑眉,刚要说话。 郁希夷笑道: 陈朝脸色阴沉,这他娘的,琉璃观已经覆灭了,这座山头以后就是大梁的了,放这把火其实没什么必要。 这群家伙,自家东西都不知道珍惜? 郁希夷笑着搀扶起陈朝,啧啧道: 陈朝收刀入鞘,淡然道: 郁希夷点头,琉璃观那帮畜生,本来就该杀。 两人缓步走在长街上,郁希夷一直在等陈朝说话,结果看了看陈朝之后,却发现陈朝好像根本没有说话的想法,这才忍不住问道: 陈朝看了一眼郁希夷一眼,摇头道: 郁希夷皱眉道: 陈朝摇摇头,也不逗他了,而是直白说道: 郁希夷一怔,随即说道: 三人战寅历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事情,但如今云间月还没出现。 郁希夷忽然震惊道: 陈朝有些无语, 郁希夷嘟嘟囔囔,真觉得有些讨厌眼前的这小子。 陈朝从怀里掏出那页纸,递给郁希夷, 郁希夷看着那页纸,眯了眯眼,嘿嘿笑道: 陈朝又将一颗妖珠递给郁希夷,说道:「这里面的东西,寅历一定想要,所以他到时候一定会对你多几分杀意,正好可以用那页纸,不过只有一次 机会,你自己要注意。」 郁希夷点点头,示意知晓,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后知后觉道: 陈朝诧异道: 郁希夷一脸郁闷。 他娘的,这臭小子凭什么总把我当成傻子?! 陈朝拍了拍郁希夷的肩膀,语重心长笑道: 郁希夷刚想说话。 陈朝就扭头看向天际,说道: —— 今天一章五千字。 第七百一十二章 杀你之前先气你 武夫第七百一十二章杀你之前先气你片刻后,郁希夷也感受到了那位新任痴心观观主不加掩饰的气息。 距此大概还有百余里。 郁希夷诧异道:“这老东西这般目中无人?” 陈朝哑然失笑,“别说是发现这里有一位剑仙,就是有两个,我估摸着这位寅历真人也不会放在心上。” 郁希夷心中不悦,嘟囔骂道:“再过最多半甲子,老子登临大剑仙境界,遇到他,还不是直接把他打成老狗一般,到那个时候,老子就得看他跪在我面前求饶。” 陈朝深以为然地点头笑道:“我完全赞同,不过他可不会等你半甲子,天亮之前,咱们几人,总要分个胜负生死。” 郁希夷瞥了一眼陈朝,说道:“你先待会儿,等会儿我先出剑,你抓紧养养伤。” “不着急,等他来了,先用言语刺激一下他,然后再说。” 陈朝笑眯眯开口道:“打架这种事情,一边攻心算计,一边动手,才有意思。” 郁希夷皱眉道:“真麻烦。” 陈朝扯了扯嘴角,忍不住骂道:“你他娘以为老子乐意这么干?他是个忘忧尽头,是个道门大真人,你他娘的真不知道?你要真觉得自己了不起,等会儿我也不出手了,你一个人去递上七八九十剑,我看你能不能伤到他。” 郁希夷不知道是赌气还是真想和这位传说中的道门大真人交交手,果真点头笑道:“那就试试,等会儿你别着急出手。” 陈朝怪异地看了郁希夷两眼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郁希夷只是将飞剑野草抱在怀中,任由这柄百年一剑在此刻颤鸣,而他则是闭目养神。 有些剑仙派头了。 陈朝塞了两颗丹药在嘴里,像是嚼糖豆一样。 赤裸着上身的他握住刀柄,大拇指不断在刀柄上摩挲。 说不紧张是假的。 他开始修行这些年,遇到过许多忘忧尽头的强者,类似大梁皇帝镇守使大将军这般的,甚至也看到过妖帝,但真要说谁是第一个对他露出杀意的,就只能是即将要生死一战的寅历真人了。 当年在戎山宗的遗址里,这老家伙还真是差点杀了他,但在借着那白衣少女的能力之后,陈朝也差点杀了对方。 两人之间的仇怨,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注定是结下来然后怎么也解不开了。 不过既然是死结,那么两人之中,死一个,就好了。 陈朝深吸一口气。 寅历距离迎春郡,已经不足十里了。 …… …… 迎春郡外,寅历真人御风而行,道袍飘摇,一派得道高人的派头在身上。 临近城头,看到了那城墙上的巨大窟窿,感受着此间残留起来的各种气息,寅历真人漠然吐出两个字。 “废物。” 他如何能不知道,这会儿那位千机真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他耗费了如此多的心血,甚至不惜为这位千机真人去摄取活人血肉,就是为了能让他走到忘忧尽头,但这样一个忘忧尽头,竟然就这么死在了一个 才踏入忘忧境的武夫手上,这不是废物是什么? 他落到城头上,看向城内,眯了眯眼,不过千机真人死前定然已经是重创过陈朝了,从这一点来看,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寅历真人散开神识,要去找寻城中陈朝的具体方位,只是刚散出神识,一道剑光从城中拔地而起,漫天剑意激荡,一柄飞剑在此刻映入视线之中。 滔天剑意裹挟于飞剑之上,恐怖的剑气拖拽而过,在天幕之上拉出一条刺目白光。 这一剑,气势磅礴,远超世间大多数的剑仙! 寅历真人眯了眯眼,他是察觉到了这城中有一位剑仙,但没有想到这位剑仙的气势竟然如此之强,这位剑仙的剑道修为如此之高。 不过只是片刻疑惑之后,寅历真人便看出了那柄飞剑的来历。 剑气山最近的百年一剑野草,就是此剑。 既然认出了剑,那么身份就不难猜了。 寅历真人挥袖,一道玄妙的道门气息从道袍衣袖中溢出,如同泼墨一样,朝着前方扫荡而去,阻拦那柄来势汹汹的飞剑。 拉扯出一条刺目白光的飞剑长驱直入,面对着那片气息,根本没有任何躲避的心思,一剑而过,破碎周遭气息,剑气更是大作,逼退周遭的那些恐怖气息。 寅历微微蹙眉,看到这一幕,他还是发现自己小瞧了那位还没见面的年轻剑仙,这一剑,分明大有文章,其中剑气流动,脉络之中,隐约已有剑道真 意。 距离忘忧尽头的所谓大剑仙境界,郁希夷只怕差得不多了。 在城中观战的陈朝看着这一幕,也瞪大双眼,他本以为自己和郁希夷已经差距不大,甚至能五五胜负,但这会儿一看,这家伙不知道偷偷摸摸悟透了什么,竟然在忘忧里往前走了一大步。
怪不得有这种底气。 陈朝对此乐见其成,你郁希夷要是真有本事将寅历打得灰头土脸,我这边不也是省事不少? …… …… 城头之上,寅历真人大袖飘摇,对上已经杀到了身前不远处的那一剑,仍旧显得淡然不已。 他掌心渐渐浮现一片水雾,缓慢出现之后,骤然生成一片海浪,在野草来到之前,将其拦下。 城头一片海蓝色。 飞剑绿意,淹没在其中。 寅历真人收了飞剑之后,微微用力,握紧拳头,那片海浪也在此刻急速缩小,很快便在掌心上变成一个不大的水球。 野草被寅历真人困住,郁希夷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却并不担忧,只是看着寅历真人微微一笑。 野草和他心意相通,早就不可分割了。 即便暂时被困,也是暂时的事情而已。 果不其然,下一刻寅历真人的脸色微变,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那个水球,没有任何犹豫,便将其拍飞出去。 水球被寅历真人一把拍出去之后,在空中炸开,那柄飞剑从水球里掠出,回到郁希夷的手里。 提剑在手,郁希夷对自己之前的一剑没能建功并不觉 得有些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很快便递出第二剑。 漫天剑意再起,他浑身剑气聚于剑尖,夜空之中的云海被剑气刺穿,朝着四野而去,露出一片繁星。 郁希夷的剑道,和当初比较起来,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剑斩下,漫天剑光聚于一线,撕扯而去,仿佛要将天地在此刻撕开。 寅历真人眯了眯眼,再次伸出手掌,掌心有一轮日月,赫然生出,日月同辉之像,缓慢升空,而后急速放大,造成一片天地异象。 寅历真人在日月之下,看着就如同一尊神人。 郁希夷讥笑一声,“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得道高人了?” 话音未落,那一剑已经拦腰斩来,轻而易举地便将那一轮明月拦腰斩断,有无数光辉在此刻,骤然洒落。 一剑而过,顺道也斩开那轮大日。 不过一剑过后,日月却又再次重聚,而其中光辉,更是在不断吞噬那些剑光。 郁希夷脸色微变,眼前局面,到底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这一剑,到底是有七八分力气了。 陈朝不知道什么时候掠到一座高楼上,笑嘻嘻说道:“郁希夷,行不行啊?” 郁希夷扭头怒道:“你行你来!” 陈朝摆手笑道:“要是不行,就把怀里的证据给这位寅历真人嘛,你替他销毁了他杀师兄的证据,说不定他还能放你一马!” 寅历真人原本并不打算搭茬,可听到陈朝说到这里,脸色一沉,冷声道:“贼子,唇 齿一碰便想污本真人清白?” 陈朝笑道:“真人做了些事情,难道自己转头就忘了?” 寅历真人漠然看着眼前陈朝。 “瀛洲之外,海面之上,真人可没当无恙真人是自己的师兄啊!” 陈朝一语点破当日之事。 这一句话说出来,寅历真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之前一直猜测眼前的陈朝并不知道当日真相,如今看来,还是他错了。 那位大梁皇帝果然还有后手,将这些事情都算到里面去了。 既然如此,那么眼前的陈朝,就是非死不可了。 陈朝眼见寅历真人神色阴晴不定,朝着那边的郁希夷便使了个眼神。 郁希夷会意,掏出怀里的妖珠,一道气机灌入其中,海上之事,展露出来。 寅历真人杀了自己师兄的事情,这就是明证。 看着这一幕画面,寅历真人眼中满是杀意。 “想来要是被痴心观的上下都知晓了真人是这般杀害无恙真人的,那真人这观主之位应该也是坐不长久了吧。” 陈朝笑眯眯看着寅历真人。 寅历真人淡然问道:“你便是以此物来说动云间月的?” 陈朝摇头道:“我根本没给他看,不过是给他说了些有可能是观主的事情,他挺好骗的。” 寅历真人漠然无语。 陈朝也没说话。 沉默片刻之后,寅历真人这才开口说道:“你想要些什么,才能将此物给我?” 陈朝微笑道:“谁说我是要和真人做生意了?” 寅历真人眯了眯眼 。 陈朝说道:“给真人看这东西,就是想告诉真人,真人死在这里之后,还会身败名裂而已。” “这样真人是不是就很不想去死了?有这样的心态,再去死,应该是别有一番滋味才是。” 第七百一十三章 三英齐聚 武夫第七百一十三章三英齐聚听着这话,寅历真人脸色阴沉似水,冷冰冰蹦出一句话,“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直接杀了你。” 陈朝一怔,随即好奇道:“难道当初落荒而逃的人是我,我怎么记不清楚了。” 他说话的时候,憋着笑意。 这两人对话,听得一边的郁希夷云里雾里,没听出这两个家伙里面的门道。 寅历真人不说话,只是一身道法流转,一道道道门真气环绕身躯,他这一手,虽然不如之前的那位千机真人来的声势浩大,但是流转出来的气息,却要比千机真人高洁许多。 不去说寅历真人的心性和行事如何,但他的的确确是从小修行的道门道法长大,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道门大真人。 陈朝握住刀柄,微笑道:“真人这会儿是不是迫不及待想要杀了我?” 寅历真人没有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吐出两个字。 “贱种。” 陈朝不为所动,只是看着眼前的寅历真人,淡然道:“来吧,我看看你这位高高在上的道门大真人,是不是真能杀了我。” 寅历真人大袖一卷,浑身上下的道门气息不断攀升,在刹那之间便已经攀到顶峰,一道道道门最为玄妙的气息在他的身躯外流淌,形成一条又一条五光十色的道韵长河,缓缓流淌,尽数彰显道门大真人的气态。 他此刻站在城头,便如同俯瞰世间的一尊神祇,天地一切,都在脚下,都在眼底。 郁希夷看着这一幕,烦躁不 已,骂道:“他娘的,你装什么玩意?” 这位剑仙之前虽然两剑都没能有什么效果,但要是说他就这么服了眼前的这位寅历真人,那是怎么都不可能的。 话音落下,这位脾气这会儿无比暴躁的剑仙,攥紧手中的野草,抹过胸前,再度递出第三剑。 天地之间,响起一阵剑鸣之声。 黑夜之中,仿佛在此刻出现一道微弱光亮。 剑鸣声里,若是仔细去听,便能柑橘道一种生机勃勃的意味,野草野草,本就是世间最不起眼的植物,无人喜欢,也无人会去特意关注,但这样的野草,却生机顽强,即便是遭受一场野火,尽数毁去,到了来年春天,还是会就此再度冒头。 生机不断。 郁希夷此生经历,大概有些契合野草之说。 为情所困,画地为牢,原本以为这一生已经无法寸进,但谁能想到,他郁希夷还是能够看透这些,最后踏出一步,来到忘忧境,成为真正的剑仙。 这一剑,郁希夷如今实打实的是卖了十分力气,此生的剑道感悟,都在其中。 而且有前面两剑的铺垫,到了这第三剑,郁希夷的这一剑,威势之大,早不可同日而语。 浩荡剑气撕开夜色,如同天地的第一缕光,朝着眼前的寅历真人便撞了过去。 寅历真人身前的气息不断缠绕,最后渐渐融合,形成一道五光十色的屏障,要拦下郁希夷的这一剑。 虽说有手段应付这位眼前的剑仙, 但寅历真人其实整个人的心神都还是在陈朝身上。 眼前这个年轻武夫,心思算计,都不可小觑。 今日看着是他占尽优势,但最后结果,若是不小心,还不知道到底会如何。 不过今日若是能将陈朝最后控制住,寅历真人倒也不是太担心什么,他自有一门秘法可以搜寻陈朝的记忆,到时候那桩事情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有多少证据,他再一个个去杀便是了。 算不上是穷途末路。 寅历真人心中稍安,那一道剑光已经抹了过来。 剑光和那道五色屏障一撞,没有太过巨大的响声,只是响起一阵令人觉得牙酸的诡异声响,寅历真人蓦然回头,才发现那道五色屏障在此刻直接被撕开,那道剑光已经抹了过来。 一道浩荡无比的剑光,已经来到他的道袍之前。 寅历真人有些失神,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剑仙,竟然这一剑的威势能有如此大。 要知道,即便是这个时间的大剑仙,若是没点什么实实在在的本事,也是绝不可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的。 寅历真人脚尖一点,离开城头,选择暂避锋芒。 那一剑则是摧枯拉朽一般,一剑路上的所有的东西,尽数被斩开。 郁希夷身形不停掠向寅历真人,这位境界还要比寅历真人低上一些的剑仙,此刻越战越勇,战意滔天,手中飞剑,更是忍不住地兴奋颤鸣。 剑光不停,剑气不绝,剑意更是铺天盖地! 刹那之间,一座城头,便变得一片狼藉。 郁希夷杀得兴起,城头这边,便是无数的剑光交相呼应,缠绕不绝,天幕云海,更是根本无法聚拢,在一剑一剑之下,撕扯变成一条一条。 寅历真人掌心撞出一枚道门符文,拦下身前一剑,两者相撞,只是维持了片刻的均势,那一道剑光更是直接压了过来,搅碎那枚道门符文。 郁希夷冷笑一声,手中飞剑剑气更盛。 作为这一代剑宗弟子里的当之无愧第一人,郁希夷的剑道修为一直不用多说,无人可比肩,可真当他跨过忘忧这道门槛之后,他可就不是什么年轻一代的剑修了。 而是货真价实的可以和那些成名已久的剑仙掰掰手腕子了。 今日一战之后,郁希夷要是还能活下来,说不定之后这位年轻剑仙,就真能在世间的剑仙人物里,占据一席之地了。 绝不会被人以后辈看待。 寅历真人看着身前眼花缭乱的剑光,察觉到了剑光之间的缝隙,然后一掌击出,雄浑的道门真气从掌心喷涌而出,这无数年的修为,在此刻彻底绽放。 听得一声如同镜子破碎的声响传来,这一片剑光在此刻骤然碎裂。 寅历真人再出一掌,压得那些剑光不敢抬头。 让郁希夷从之前一路高歌猛进,变得不得不撤剑相挡。 寅历真人这才算是在短暂时间里,将自己从劣势转为优势。 攻守之势刚刚逆转回来,寅历真人便皱了皱 眉。 一道雄浑刀罡,从天而落。 耀眼不已。 那位一直在寻找战机出手的年轻武夫,此刻终于出手。 他双手持刀,从天空中坠落,下落之时,形成一道恐怖刀罡,重重压下,寅历真人同样屈指一弹,一道流光从指尖绽放,拉出一条璀璨长线,将那刀罡击碎。 可随着刀罡破碎,陈朝整个人却还是不断下落,同时是一刀斩向寅历真人头颅。 寅历真人往后撤去片刻,任由那一刀最后只是从身前一丈左右砸落。 看着还保持着下落趋势的陈朝,寅历真人冷笑一声,身侧气息涌向陈朝,却并非什么杀机浓郁的手段,反倒是显得很是温和。 寅历真人不仅和眼前的陈朝交过手,甚至还已经将他看做心腹大患,所以对他的一切手段都有所了解。 知晓此人有一页诡异的纸,一旦自己全力施展,落到那页纸上,后果巨大。 所以在对郁希夷的时候,寅历真人可以肆无忌惮地放开手脚厮杀,但是面对眼前的陈朝的时候,他还是多了许多顾忌。 毕竟天下人都知晓,世间剑修,也就一剑,唯有一剑。 可其他人便不是这般了。 陈朝还没有做出什么举动,一道剑光已经从他身边掠过,替陈朝拦下了那道气息。 郁希夷和陈朝,虽说联手对敌的次数只在漠北雪原上有过一次,但是两人却是默契十足。 这种事情倒是不能用常理说之,约莫是年轻天才之间的惺惺相惜 ,加上毫无保留地相信对方。 所以才有这样的事情。 陈朝收刀不及,便将自己身躯直接丢了出去,撞向眼前的寅历真人。 武夫最大的依仗,也就是自己那坚韧的身躯了。 寅历真人掌心气息流动,一掌按在陈朝的头颅之上,另外一只手则是横推而上,想要将陈朝拍飞,但随即便被陈朝一脚踹向小腹。 寅历真人一只手不得不收起,拍向那踹向小腹的那只脚。 陈朝趁势出刀,抹过寅历真人的脖子。 寅历真人一指点在刀锋之上,陈朝被震得退后几步,但与此同时,郁希夷的一剑已经再次递来。 裹挟着无数剑气的一剑,没有任何犹豫地便朝着寅历真人心口撞去。 这配合不可谓不精妙。 但下一刻,寅历真人却骤然从原地消散,一道流光也是在此刻骤然撞向郁希夷心口。 这位年轻的剑仙,直接被撞退数十丈,最后坠落到地面,吐出一大口的鲜血。 陈朝扭头看了一眼郁希夷,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道门修士本来就道法驳杂,所修行的道法之多,就根本是说不清楚的事情了,更何况眼前这位,可不是什么寻常的道门修士,而是道门最了不起的大真人之一。 甚至有可能将这个之一都在此刻抛开。 凭借这两人之力,想杀寅历真人,真是太难了。 换句话说,一般的忘忧境,即便是两人,其实在这寅历真人面前,连活下来的可能都没有。 两 人能和寅历真人打得有来有回,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 …… 暂时告一段落的大战,并没有停止多久,等到郁希夷再次御空而起,陈朝便又提刀斩了过去。 云泥在半空拉出一道痕迹,落到寅历真人身前,不过刀锋最后始终没能落到对方身上,而是在身前不远处就此停下,寅历真人负手看着这个年轻武夫,一双眸子好似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而在大海的中间,有一片旋涡,让人看了一眼,就移不开视线。 陈朝脸色微变。 心神受到冲击,但很快便复归清明。 寅历真人有些意外,他之前运转的那门秘法,理论上不应该会被破解,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是太在意这种事情,而是伸手拍了拍对面的陈朝。 一道道道门气息尽数落到陈朝身上,将他的几处重要窍穴,都封死在这里。 陈朝体内的气机流转,顿时便停滞起来。 寅历真人冷笑一声,伸手点在陈朝的眉心之上。 他从来都看不起眼前的年轻武夫,不管他有什么成就,在这世间有什么地位,在寅历真人面前,他始终都只是一个小喽啰罢了。 粗鄙武夫,贯彻始终。 恐怖的道门气息不断地朝着还陈朝的眉心撞去。 陈朝的眉心开始淌血。 若是再不想办法,只怕是陈朝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好在就是这个危机关口,陈朝的体内白雾开始流淌起来,只是刹那之间,那些白雾就将窍穴里的其余气息 直接击溃。 白雾流淌,很快便让陈朝恢复行动能力,他攥紧拳头,一拳砸出,正中眼前这位道门大真人的眉心。 拳罡呼啸,算是歪打正着,毕竟对于眼前的寅历真人来说,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陈朝能破开他的禁锢。 不过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的寅历真人只是额头出现一片淤青,并没有太重的伤势。
这并不意味着寅历真人的体魄到底有多坚韧,只是这样的忘忧尽头强者,是当真在体外有一道微不可察的气机覆盖。 寅历真人反手一掌拍开陈朝,有些恼羞成怒的他祭出玄黄钟。 这是他用心淬炼多年的本命法器,心意相通,威力极大。 此刻玄黄钟朝着陈朝撞去,陈朝也无法躲避,只是一刀劈砍上去,云泥和玄黄钟一撞,传出一道巨大响声。 钟声传遍整座迎春郡。 陈朝一刀没能击退这口玄黄钟,反倒是被击飞出去。 只是玄黄钟掠过,想要碾压陈朝的时候,被一道流光击中,来势彻底被阻止。 一个年轻道士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这里,风尘仆仆。 他一身暗红色道袍,仪态出尘,比眼前的寅历真人更像是道门真人。 看到来人,寅历眯了眯眼,冷笑道:“果然是吃里爬外的东西。” 云间月悬停半空,看着眼前的寅历真人,淡然道:“掌律既然杀了观主,便该想到会有今天一事。” 寅历真人漠然道:“你不过是受了他们的挑拨,此刻回头还来得 及。” 云间月摇头道:“事到如今,掌律还这般想要混淆黑白,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听着这话,寅历真人也不辩解,他只是看了看这边的三个年轻人,云间月出现在这里,是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不过他并不担心什么,只要打杀了云间月,毁尸灭迹即可,不会有任何人查到他的头上。 “看起来从你离开观中,前往神都,便是一个局,余录是你们的人?不过我还是很想知道,在这个局里,谁是布局的那个人?是你云间月,还是神都的那个女子?” 寅历真人负手而立,即便是这边三位年轻人要联手杀他,他也不是很担心,毕竟他是货真价实的道门大真人,面对三个年轻后辈,自有自己的自信。 云间月没有说话,从尘埃里站起来的陈朝却是笑道:“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当然是我做的。” 听着这声音,寅历真人的视线锁定了那边的陈朝,淡然道:“是你。” 陈朝笑着点头。 寅历真人脸色不是很好看,并不是有多意外,只是听着这话便想起了那个如今已经没了踪迹的大梁皇帝。 同样是武夫,同样精于算计,再过些日子,眼前的这位年轻武夫,大概率就要变成下一个大梁皇帝,他们则是不得不捏着鼻子接受。 不过还好。 如今那个年轻武夫还没有成长到那般高度。 “一位剑宗的剑道天才,一位我道门的千古难遇年轻人,一 位尘世武夫里的佼佼者,你们三个能凑到一起,还真让我有些意外。” 寅历真人叹息道:“给你们些时间,你们以后注定会在这个世上有着极大的话语权,但很可惜,你们没有时间了。” “你们三人一死,其他的年轻人便有了出头的机会,也算是我做些好事了。” 寅历真人微微一笑,双手就此抬起,轻声道:“这便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鸿沟。” 话音未落,云海已经咆哮起来。 恐怖的雷声,几乎是刹那而起,这位道门大真人开始运转雷法开始,整个天地便有了连绵不断的响声。 道门雷法,杀力最强的道门秘法,天底下会这门道门秘法的道门修士,不知道有多少,但是可以说得上是最强的,约莫只有两人。 之前的无恙真人,如今的寅历真人。 如今无恙真人已经生死未知,寅历真人便成了货真价实的道门雷法第一人。 看着天空里逐渐出现的电弧,云间月心情有些沉重,虽说他已经赶来了这里,但还是对这场大战的胜负并不是很看好。 陈朝看出了这位道门天才的忧虑,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赌一把。” 云间月则是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掌律的雷法如今独步天下,只怕一般的忘忧尽头都不敢硬抗,如今我们已在雷池之中,你真觉得自己扛得住?” 陈朝笑而不语。 郁希夷则是一脸无所谓,这位剑道天才,对此一 向不屑一顾。 “自求多福吧。” 陈朝笑眯眯说道:“你这身板,等会儿别直接被劈得什么都不剩就算好的。” 云间月一笑置之。 …… …… 雷云汇集,恐怖的雷声阵阵,云海里的雷声不停,一道道电弧在云海里不断出现。 恐怖的气息已经笼罩整座迎春郡。 下一刻,一道粗壮的天雷骤然下落。 来到人间! 针对的不是旁人,正是陈朝! 陈朝暗骂一声,身形不断拉扯,最后消散在原地,不过那道天雷却好像是不愿意放过这位年轻武夫,一直在后面追着,根本不停。 陈朝自知躲不过,没有任何犹豫,提着手中云泥,便朝着那道天雷斩了过去! 郁希夷在此刻,同时祭出飞剑,带起漫天剑光,冲向寅历真人。 云间月同样运转道法,身后浮现出一片流动白云,白云之间,隐约有一轮明月。 这是他的本命道法,并非道门流传的那些道法,而是他根据自身所创,威势虽说不能和那些最了不起的道法相提并论,但却最是契合自己的。 三位当世天才,各自施展手段。 寅历真人则是不为所动,全心全意控制这片雷池,将最恐怖的天雷召唤而来。 郁希夷的野草才临近寅历身前不远处,一道恐怖的天雷便落下,精准地砸中那柄飞剑,野草悲鸣一声,就此跌落。 这要不是剑气山的百年一剑,只怕被这么一道天雷击中,就要灵性尽失,沦为一堆破铜烂铁。 郁希夷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抹鲜血。 不远处云间月则是在不断寻找这座雷池的最薄弱之处,想要将其击溃,他作为道门弟子,自然而然也是明白这雷池的最恐怖之处,因此那些天雷落下,很少能落到他的身上,他在很多时候,都能躲过去。 这就是属于道门弟子的得天独厚了。 之前在痴心观中,云间月便和寅历真人有过一战,不过那个时候,他虽然展现出来了些东西,但实际上还是在示弱,他的境界,要远比寅历真人所想要强大许多。 三人境界,其实早就相差不大。 三人联手,寻常的忘忧尽头,已经不是敌手。 天雷不断落下,恐怖的气息不断蔓延,身在雷池中的寅历真人杀心浓郁,杀机遍布其中。 其中被针对最多的,还是陈朝。 但那些天雷每次落下,其实最后又不是将全部威势都彻底落下,而是留有缓冲余地。 换句话说,便是还有一线生机。 陈朝很明白寅历真人的顾忌。 他在担心陈朝身上的那一页纸,所以在无时无刻地博弈。 两人之间的小心思,其实两人都知道。 不过想来寅历真人怎么都想不到,如今那一页纸不在他身上。 …… …… 恐怖的天雷不断落下,集中在三人身上。 寅历真人心神一分为三,分别集中在三人身上,虽说这样一来导致天雷的威势会有所衰弱,但也极为恐怖。 只是在雷池里的三人,此刻竟然没有一个 人就此被打杀。 其中云间月最为轻松,然后便是陈朝。 郁希夷在不断骂娘。 他唤回飞剑,握剑之后,怒不可遏的他朝着那些天雷一剑斩去,恐怖的剑光竟然在雷池之中开始不断穿行汇聚。 这位年轻剑仙的剑道境界,的确恐怖。 他伸出剑指,将自己眉心斩开,一枚小剑,从眉心溢出,然后不断变大,最后变成一柄正常大小的飞剑,斩向寅历! 这一剑,比之前的野草要强大许多。 这理论上来说,并不是一柄剑,而是郁希夷的剑道修为,这是他压箱底的恐怖手段。 一个剑修,几乎都有自己温养的剑穴,而在剑穴之中,则都会有一柄小剑在其中。 这是一个剑修的根本,不到生死存亡之刻,几乎不会动用。 此刻郁希夷祭出这枚小剑,就说明这位年轻剑仙已经到了动用最后底牌的时刻了。 云间月到了雷池一处,轻声喃喃道:“找到了。” 郁希夷这一剑已经斩出,恐怖剑光铺天盖地,隐约之间便已经有了大剑仙一剑的威势。 寅历真人看着那恐怖的一剑,脸色微变,即便是他,面对这样的一剑,都不愿意硬抗。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的雷池开始动摇起来。 把视线放到那边的云间月身上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云间月已经找到了他雷池的最薄弱之处。 “这怎么可能?!” 寅历真人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云间月当真能看破他的雷 法? 只是下一刻,雷池便已经开始崩塌,他构建出来的雷池,竟然已经开始破碎。 这是怎么情况? 同时那一剑已经来到身前。 寅历真人唤出那枚观主印章拦下那一剑,同时身上道门气息不断涌起,最后竟然在刹那之间跨越无数距离,来到了云间月身前。 一道恐怖的道门气息涌出,直接将云间月打飞出去。 陈朝见状斩出一刀,但被寅历真人直接拍飞。 然后那口玄黄钟骤然出现,朝着刚递出那恐怖一剑的郁希夷撞去。 铺天盖地的道门气息,恐怖无比的气机,在刹那间就将眼前的郁希夷淹没。 寅历真人露出笑意。 他自始至终都是想要先杀这位郁希夷。 因为那颗妖珠在他身上。 至于陈朝,因为有那一页纸的缘故,所以他一直很忌惮。 不过就在此刻,不断后退的陈朝大吼一声,“郁希夷!” 郁希夷在恍惚之间点了点头,一页纸,就此飘荡而出,悬停在他的身前。 那是一页闪烁着金光的纸张。 看到那一页纸,寅历真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那一页纸,自始至终都不在陈朝的身上。 而在这个年轻剑仙这里。 但是玄黄钟已经无法撤回。 那些气息已经落到了那一页纸上。 无数的金光开始泛起。 更为恐怖的气息,从那一页纸上溢了出来。 玄黄钟发出嗡嗡不停地响声,但听着却始终有种别样的意味。 这一件寅历真人已 经淬炼无数年的法器,在顷刻间,已经开始破碎。 而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 今天七千字,就一章。 第七百一十四章 世上真有报应 武夫第七百一十四章世上真有报应玄黄钟破碎,无数碎片四散而去,撞入地面,留下一片坑坑洼洼。 那一页纸上的恐怖气息不断散发出来,不仅在转瞬之间击碎了玄黄钟,更在片刻之后,恐怖的气浪便推向了寅历真人。 寅历真人大惊失色,心神恍惚不已,本来他一直担心的是陈朝,因为他身上带着的那一页纸,所以从一开始,他便想着要先将郁希夷杀了,但谁能想到,陈朝以那颗妖珠作为诱饵,放在郁希夷身上,等的就是他上钩。 这让寅历真人防不胜防,终于一步步走进了陈朝布置的陷阱里。 恐怖的气浪不断将他朝着远处推去,寅历真人即便在之后反应过来,及时出手应对,但还是没能将那恐怖的气息彻底拦下。 他身前仓促布下的气机层层碎裂,没能阻拦片刻,便被那道恐怖的气息破碎,然后他整个人便被逼退了数百丈,一道道气机丝毫不讲道理地撞到他的身躯上,让他吐出数口鲜血。 陈朝和郁希夷还有云间月对视一眼。 三人没有任何犹豫,骤然而起,云间月浑身道袍飘荡,明月升空,无数璀璨的月光洒落人间,那些洁白的月光,直接将周遭的空间锁死,而与此同时,郁希夷也是一剑递出,惨白剑光横切而去。 陈朝则是并未在此刻出手,而是不断往前掠去,要迫近这位道门大真人的身前。 寅历真人被那一页纸所伤,但好歹是没有死在那道恐怖的气息之 下。 不过刚经历完那场凶险,寅历真人还没有怎么回过神来,便看到了出现在身侧四周的那些月光。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远处的云间月。 一道剑光便已经杀了过来。 无穷的杀机在此刻出现,恐怖的剑光正在朝着他自己逼近。 寅历真人心念一动,想要召唤回那枚属于观主的印章,但却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枚如今漂浮在远处半空的印章却不为所动。 寅历真人皱起眉头,他自己明明已经将此物炼化,此刻怎么会断了联系? 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知道了缘由。 因为他看到了那边的云间月。 如果真有些自己看不透的局面发生,那定然就是眼前的云间月搞的鬼。 召唤不回那枚印章,寅历真人便只好自己应对那道蛮横不讲道理的剑光。 恐怖的剑光抹过天地,也来到了寅历真人身前,很快便在寅历真人身上留下两道缺口。 他的道袍开始破碎,出现了好些缺口。 寅历真人眼中有些恼意,但到了此刻,除去退去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不断后退,避开那一剑的恐怖锋芒。 但即便如此,还是没能彻底避开。 他不断后撤,不断消耗那一剑的威势。 终于在数百丈之后,熬到了那一剑的消散。 刚松了口气的寅历真人忽然又紧张起来。 这一次的攻守,云间月和郁希夷都已经出手,可唯独还有一个人没有出手。 而毫无意外的是,那没有出手的那 个人才是最恐怖的后手。 果然。 下一刻,一道黑影出现在半空中,坠落人间! 寅历真人的道袍被罡风吹拂,他整个人都被那道黑影笼罩,避无可避。 一道磅礴气机先于那道黑影之前来到寅历真人身前,寅历真人衣袖里溢出数道符箓,只是尚未展开,陈朝一刀便斩了下来。 璀璨的刀光在夜色里分外夺目。 那一刀几乎就是陈朝到目前为止的最强一刀。 漫天的杀意将寅历真人包裹在其中,让他躲无可躲,根本没有任何可能避开。 刺啦一声,刀锋落到了那些符箓之上。 符箓直接被一刀斩开,然后刀锋开始继续下落。 寅历真人伸手拍在刀锋之上,想要将这一刀拍开,但已经受伤的他,却根本没了这个本事,没能将这一刀拍开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刀落下,落在他的肩膀之上。 刀锋遇到他的道袍,轻而易举就斩开了,之后继续深入,他的肌肤也在此刻破开,然后是里面的血肉被斩开,那一刀深入下去,最后卡在了里面。 没能直接斩下寅历真人的一条胳膊。 陈朝抬起头看了一眼寅历真人,后者则是有些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陈朝双手按在刀柄之上,用力下压。 寅历真人则是脸色苍白地伸手运转气机,拍在陈朝的胸膛上。 不过此刻的他,再也没有了之前那般恐怖,那些气机流转,不过和一个忘忧境的修士差不多。 并没能破开陈朝的身 躯。 陈朝松开一只手,反手砸在寅历真人的额头上。 寅历真人伸手垫在额头上,想要拦下陈朝这一击,但只是在片刻之后,手掌便传来一道响声。 他那只手掌,在此刻,骤然碎去。 没了雄浑的气机在内里流淌,想要拦下这么一位纯粹武夫的恐怖一击,真是不太容易。 更何况陈朝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的忘忧武夫。 寅历真人微微皱眉,看向眼前的陈朝,第一次感觉到了有些危机感。 这一直不被他放在眼里的三个年轻人,通过一系列的手段,已经彻底把他从高不可攀的忘忧尽头扯下来了。 如今他面对着这三人,绝没有之前那般高高在上了。 陈朝松开刀柄,双手出拳不停,一道道拳罡流转自然,环绕陈朝身侧,将这位年轻武夫衬托得像是世间的一尊武神! 寅历真人勉强应对,但很多时候却根本应对不及那狂风暴雨一般的拳头。 呼吸之间,已有白雾流转身躯的陈朝之后干脆将那些白雾全部都融入拳罡之中,之后出拳,每一拳都有恐怖的气浪浮现,夹带白雾,让寅历真人应付起来更觉得痛苦。
最让他觉得痛苦的,其实还不只是眼前这个年轻武夫倾力出手,而是周遭还有其余的两个年轻人正在虎视眈眈。 到了此刻,寅历真人已经心生退意。 离开这里,回到痴心观,那即便此刻受了再重的伤都不重要了。 只是如何抽身,却是个很难的事情 。 …… …… 赤裸着上身的陈朝已经不知道对寅历真人落下了多少拳,寅历真人也不知道硬生生接了他的多少拳。 此刻他的道袍还没彻底破碎,但他身上定然已经出现了无数道缺口,这些缺口都是陈朝一拳一拳砸出来的。 到了这会儿,即便是寅历真人,都有些支持不住了。 陈朝也是精疲力竭,旧气已经耗尽,新气尚未生出。 他一拳递出,然后后撤数步。 郁希夷的剑光如约而至。 年轻剑仙手提野草,淡然往前掠去,手中飞剑颤鸣,剑气激荡。 郁希夷轻描淡写一剑斩出,直接逼退寅历真人数十丈。 之后的半个时辰,则是郁希夷一直出剑,几乎根本不考虑剑气消耗,将浑身上下所有的家底都这么一股脑地丢了出来。 寅历真人则是小心翼翼地应对着这位剑仙的手段,已经有些精疲力竭。 半个时辰之后,郁希夷收剑,云间月便淡然飘了过来。 这位道门天才看着眼前的这位痴心观观主,眼里没有什么情绪。 “云间月,你今日杀了我,不怕丢的是痴心观的脸吗?” 寅历真人看向云间月,微微开口,声音里有特别的蛊惑情绪。 云间月不为所动,只是淡然道:“掌律已经丢过观里的脸了,弟子如何还能说得上丢脸?” “我们之间有仇怨,但那终究是观里的事情,如何能让外人插手?” 寅历真人看着云间月,吐出一口鲜血,但脸上的神色仍旧 显得寻常。 “掌律说得有道理,那我便杀了掌律,这件事便好说了。” 云间月淡然开口,声音里有些寒意。 寅历真人没有说些什么,因为天空又开始泛起雷声,无数的天雷开始汇聚,云间月在此刻已经开始运转雷法,势必要将眼前的寅历真人打杀在这里。 论雷法,他虽然不是道门里最强的,但威势也很大。 寅历真人仰头看着天幕,感受着那些天雷的气息,想着当日在那片海中,自己师兄也最后是死在他的雷法之下的。 难道这就是报应吗? 寅历真人在今日之前,从没有想过报应两个字,但在如今,却不得不想着这样的事情。 只是他还没有想透,一道道天雷便落了下来。 恐怖的威势,直接便将这个地方覆盖,没有给寅历真人留下一丝一毫的退路。 寅历真人看了云间月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却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有些诡异的意思。 很怪。 他好像是彻底放弃了抵抗。 他很快被雷池淹没。 郁希夷看着这一幕,好奇道:“难道像是这样的人,到了最后也真的会后悔?” 陈朝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然有些人会在死亡之前的最后光阴很后悔这辈子做过的一切错事,不过……他显然不是。” 陈朝深吸一口气,跃上高空。 那边雷池已经彻底将寅历真人淹没,再也看不到他的踪迹。 云间月也没能感受到寅历真人的存在,但 那些天雷还是在一直下落。 片刻之后,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骤然从雷池中冲了出来。 郁希夷眼疾手快,一剑便斩了出去。 恐怖剑光横扫而出,击中那道流光。 不过那流光只是一顿,并没有停下,云间月皱眉,也同时涌起一道恐怖气息去击中那道流光。 但流光还是艰难地逃出两人的包围,冲向天际。 云间月身形一动,便追了出去。 郁希夷同样如此。 两人很快追着流光远遁离开。 这里的雷池也平息下来。 破碎的城墙前,有气息缓缓汇聚,一个脸色苍白,嘴角带血的中年道人缓慢出现。 正是寅历。 这位痴心观主看了一眼天幕,眼中有些复杂的情绪。 到底是修行了多年的老狐狸,最后还是将这些年轻人骗过了。 “真人手段不错。” 忽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年轻人出现在这里。 他笑着看向寅历真人,笑眯眯道:“真人觉得别人都是傻子的时候,其实自己才是最大的傻子。” 看到这个年轻人之后,寅历真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的心中也愤怒到了极致,为什么自己能骗过所有人,却唯独骗不过眼前的年轻人。 就像是之前那些计划一样,自己完全被眼前的年轻人牵着鼻子走。 陈朝缓慢拔刀,看着眼前的寅历真人,笑着说道:“真人,输在我手上,真的一点都不算冤枉。” 说话的时候,有鲜血从陈朝的嘴角流了出 来。 他此刻的状态其实比起来寅历真人来说,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伤势极重,只是一直都在克制。 看着陈朝手中的雪白刀锋,寅历真人神情很复杂。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个世上真的有报应吗?” 第七百一十五章 这才是伤人物 武夫第七百一十五章这才是伤人物陈朝没有和寅历真人废话,一刀斩出,直接便斩下了寅历真人的脑袋,不过从他的脖颈处,很快便有一道流光掠出,要朝着远处而去。 陈朝眼疾手快,一只手将其抓住,困在掌心之后,那道流光才渐渐变化成了寅历真人的模样。 看着陈朝,那小人挣扎片刻,有些求饶说道:“陈朝,你不能杀我,你不杀我,痴心观可以为大梁做很多事情。” 曾几何时,一位痴心观观主,往年的方外领袖,会这么跟一个武夫说话。 陈朝看着寅历真人,摇了摇头。 “啊……我可以发下血誓……” 随着陈朝掌心生出些白雾,渐渐将这个小人包裹,然后看着白雾渐渐侵入这个小人之中,将其彻底抹杀。 足足一刻钟之后,他这才收回那些白雾,摊开手,掌心的寅历真人已经彻底烟消云散。 到了这会儿,陈朝才淡然开口道:“是会有报应的。” …… …… 小半个时辰之后,云间月和郁希夷去而复返,脸色难看。 云间月在追了一半之后,才后知后觉推测出来寅历真人应该是用的调虎离山之计,想清楚这点之后,方才招呼郁希夷折返身形,返回这边。 只是在返回的时候,他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依着掌律的性子,要是真能逃脱,他们是绝对没有机会再找到他的。 回来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云间月正好看到了在破碎城头坐着的年轻武夫。 他已经换了一身漆黑衣 衫,脸色苍白。 看到陈朝之后,云间月沉声道:“中了掌律的计,他调虎离山,此刻只怕已经返回观中,我们之后如何计较?” 没能在这里杀了寅历真人,就相当于是留下一极大的麻烦,之后的事情,则是更加麻烦。 陈朝点头道:“他要是没死,之后估摸着就很难杀他了。” 郁希夷骂道:“那老东西,老奸巨猾,真他娘的会算计,跟个老王八一样!” “别人修行多少年,有些城府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陈朝微笑说道:“不过他活着的确麻烦,还是死了才好。” 郁希夷刚要开口,云间月便已经瞧出了些端倪,疑惑道:“陈朝?” 陈朝见被云间月看出了些眉目,倒也没有藏着掖着,让开身子,身后正好一颗人头出现在这里,这不是寅历真人的还能是谁的? 云间月神色复杂的看了陈朝一眼,说道:“你早就知道那是调虎离山?” 郁希夷也骂道:“你狗日的早不说?” 陈朝翻了个白眼,然后才对云间月说道:“或许修行天赋你比我好一些,但真要说起来算计,十个你堆在一起都不是我的对手,至于寅历,修行这么多年,有点城府,但在我看来,也都没什么太了不起的,我再年轻三五岁,他跟我玩脑子,我一样玩死他。” 陈朝这说的算是实话了,寅历真人或许是修道上的天才,也或许有些城府,但对陈朝来说,是真的一般寻 常,陈朝那是在生死之间赌出来的经验,这位寅历真人又算个什么? 云间月没有多说,沉默片刻之后,才问道:“掌律的人头可否由我带回观中?” 陈朝点头,爽快道:“当然,他的人头不由你带走,难道让我再拿去挂在神都城门口?” 陈朝说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要真是这样,或许他会在大梁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成为本朝仅次于大梁皇帝的第二人,但从此和方外之间,便真是不管如何都解不开的仇怨。 陈朝伸手,向郁希夷要回来那枚妖珠,丢给云间月,笑着说道:“要是没这颗妖珠,这位寅历真人或许早就见势不对退走了,不过好在我这位朋友剑道修为通天,不然也早死了。” 郁希夷原本正准备开骂,听到剑道修为通天几个字,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把那些话都憋了回去。 云间月接过妖珠,倒也没有客气,有了这枚妖珠,带回掌律的人头,木已成舟,到时候即便观里还有什么人想要说些什么,也是无力回天了。 陈朝忽然说道:“如何得到这颗妖珠,这妖珠里的影像又是何人所录,这里面的东西,你自己要想好如何解释。” 陈朝毕竟是心思敏捷,许多事情都已经想到了。 云间月看着陈朝,忽然说道:“当日观主前往神都,掌律会等着他在半路截杀,加上之后这颗妖珠录下这桩事情,应当都是一个局,局是 那位皇帝陛下有意为之?” 陈朝看了云间月一眼,对于他这会儿能想到这里,他一点都不意外,毕竟云间月不算傻,有些事情,给他点时间,他自然能想明白。
陈朝看了他一眼,平静说道:“你要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先起于你们,之后会如此,都是顺水推舟。” 云间月想了想,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陈朝松了口气,事到如今,他倒是有些害怕云间月想不开,那样一来,之前的努力便真是有些白费了。 要是他想不开,何必劳心劳力做这些事情,直接将痴心观覆灭不来的更有意思?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陈朝自己都知道,做这些事情,是很不容易的。 云间月收起寅历的头颅,准备离去,陈朝忽然说道:“你们痴心观里,有我大梁的谍子,想来你也见过了,你回去之后,务必要护着他们,他们若是死一个,我之前跟你说那些,便全部作废,而且我大梁之后跟你们痴心观,不死不休。” 云间月扭头看着陈朝,有些疑惑道:“这些人在你的心里就这么重要,比大局还重要?” 之前余录说那些话的时候,云间月就已经很疑惑了,只是一直没有问出来,而且正主当时也不在。 陈朝摇头道:“我心里没有大局的说法,要是有,你也不会看到真叶死在神都。” “少年意气?你现在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了。” 云间月感觉自己从来都没有 看透过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陈朝则是笑道:“我才刚刚二十出头,哪里来的那些暮气?” 云间月不说话,只是对着郁希夷和陈朝行礼之后,这才离开,很快便变成了一道流光,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中。 等到云间月走后,郁希夷才龇牙咧嘴的撕开衣衫,他浑身上下伤口不少,只是之前一直撑着,这会儿云间月走了,这才放松下来。 陈朝瞥了他一眼,笑道:“死要面子活受罪。” 郁希夷不言不语,只是拍了拍陈朝的肩膀。 很快陈朝也龇牙咧嘴起来,他倒吸一口凉气,恶狠狠盯着眼前的郁希夷。 郁希夷假模假样笑道;“死要面子活受罪。” 于是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郁希夷和陈朝互相搀扶,走在长街上,一群官府的衙役都靠了上来,但还是不敢靠的太近,只敢遥遥看着这边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满眼都是敬佩。 郁希夷扯着嗓子喊道:“赶紧找家酒铺子出来,你们大人要喝酒!” 陈朝笑而不语,倒也没拦着这家伙,这次险象环生,最后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是该喝场大酒。 很快有衙役们敲开一座酒肆的门,跟那酒肆老板说了几句话,那酒肆老板满脸激动,就说要将自己媳妇儿喊起来给镇守使大人倒酒。 他自顾自抱着酒,说是自己媳妇儿虽然上了年纪,但是风韵犹存,叫上来倒酒也能让镇守使大人养养眼。 这番话倒是 让陈朝有些无语,这搞得他像是什么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一样。 不过酒肆老板很快笑着说是自家媳妇儿本来就仰慕镇守使大人,这有机会了,是要见见陈朝,看看真容。 结果之后他还真将自己媳妇儿叫了起来,陈朝还和那妇人喝了一碗酒,说了几句闲话,那妇人才依依不舍离开。 郁希夷看着这一幕,啧啧道:“陈朝,你这是真有些了不起,怎么下到十八岁,上到八十岁,都对你喜欢的不行?” 陈朝翻了个白眼,默不作声。 郁希夷喝了一大口酒,感慨道:“看着容易,我是把老底都拿出来了,才勉强活下来了,这种买卖,再来一次,说什么都不干了。” 陈朝笑着点头道:“谁愿意整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郁希夷笑眯眯道:“不过这一架打得真痛快,杀了这么一个道门大真人,可以吹两天了。” “才两天?” 陈朝瞥了一眼郁希夷。 郁希夷挑眉道:“这次是跟你们联手,下次老子一人一剑,谁不服就砍谁!” 陈朝笑道:“到时候我不服。” 郁希夷骂道:“砍死你!” 陈朝懒得跟他多说,而是笑着转头对站在门口的衙役笑道:“找些纸笔来。” 郁希夷诧异道:“你要纸笔干什么?” 陈朝温声笑道:“神都有个姑娘等着我报平安,我不给她写信,她要担心死了。” 郁希夷不说话,总觉得陈朝这句话,比十个寅历对他出手 还要让人痛苦。 —— 第七百一十六章 正山规 武夫第七百一十六章正山规清晨,朝霞渐生。 痴心观的朝霞被誉为世间一绝,这自然不是徒有虚名。 有许多才上山的弟子,总是熬不住这朝霞的诱惑,会逃了早课去那边看看,加上前任观主本来就是个闲散性子,对这种事情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行下效,也就导致了观里的其他道人对于弟子偶尔逃两次早课这种事情并不在意。 不过随着原本的掌律,现在的观主寅历真人即位之后,山中的风气越发严肃起来,敢逃早课去看朝霞的弟子已经不多。 这几日,痴心观气氛紧张。 原因倒是简单,是前些日子那位这一代的道门第一天才云间月从锁灵牢里逃出去了。 这位年轻一代的道门第一人,被先观主很是看重,但最后却做出了刺杀观主的事情,没有将其打杀,而是将其关在锁灵牢里,便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可谁能想得到,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不仅没有就此醒悟,反倒是越狱了。 知晓此事的观中道人们很快便查出来这云间月是余录放出去的,想着这事他们甚至没有想出来余录的动机,毕竟这位如今已经是被观里上下视作铁杆的观主亲随,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要知道,云间月曾动手刺杀过观主,按理来说,余录应该希望他永远都在锁灵牢里,再也不出来。 虽说想不通余录的动机,但既然查出来了,自然便要将抓住,好在余录也没有如何挣扎 ,就这样被送进了锁灵牢里。 对他的处置,即便是现在暂时掌管着山中的守一真人也不敢轻易做出决定,毕竟余录还是寅历真人的侍奉道童,要如何处置,还得寅历真人亲自决断。 不过此刻寅历真人不在山中,所以他们也只能暂时关押余录。 …… …… 守一真人这些日子有些烦躁,这位寅历真人的追随者隐约想明白了些事情,但却不是太愿意相信。 他虽说是寅历真人的追随者,但他也很不愿意看到云间月死在寅历真人手上,这样一位道门天才,哪怕是跟他们站在一条河的两边,也没什么。 毕竟这是痴心观的未来,代表着痴心观的传承,有云间月,别的不敢说,恐怕此后百年,痴心观依旧会是道门执牛耳者,但若是他死了,观中即便还有天才,可谁又能顶起来云间月的空缺? 想着这事儿,守一真人的心情更受沉重。 “嗡……” 一道钟声,在悠远处响起,然后传遍山中。 这钟声将守一真人的心神强行拉回,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一个弟子很快便到了身前。 “守一师叔,云师兄回山了!” 他有些激动地看了守一真人一眼,但随即想到如今的云师兄乃是山中逃犯,便强行压下了心中的喜悦。 “胡闹,这样一个逃犯回到山中,何须鸣钟告知?” 守一真人有些怒气,掌管着山中刑堂的他,对规矩这些最是看重。 “钟……是云师兄 自己撞响的,如今他就在那边大殿前,说是要……告知各位师长一个天大秘密。” 那弟子也知道这件事非比寻常,这才很快便想着来告知守一真人。 …… …… 痴心观的大殿前,很快便聚集了许多山中弟子,无数的道人纷纷赶往这边,在看到那位从锁灵牢逃出去的云间月之后,都瞪大了眼睛。 有些关系和云间月还算不错的弟子看着这位云师兄,眼中满是疑惑,师兄你既然已经逃出去了,为何还要归来? 还有些年长道人看着云间月,神情也很是复杂,他们对这个年轻人,还是有许多好感,可云间月的这一进一出,便几乎是将自己的退路封死了,从此之后,几乎注定已经没有他在痴心观的一席之地了。 “云间月,你胆大包天!” 一道声音很快便在人群里响起来,一个年轻的道门弟子看向云间月,脸色难看,他是寅历真人的追随者之一。 “你当日袭杀观主,观主宽宏大量,没有杀你,只是让你在锁灵牢里反省十年,如今才过多久,你竟敢越狱而出,你的心中,难道就没有将山规放在心里半点吗?!” 那位年轻弟子一开口,马上便有不少人开始附和,其余好些人虽说站在云间月一边,但此刻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到了这个境地,他们说什么也没用了。 “云间月,算是你还有些人性,知道悔改,但你已经犯下大错,即便能侥幸活下去 ,只怕此生也只能在锁灵牢里渡过你这辈子了!” 有人开口,声音极大。 人群里有些年轻弟子的脸上都是惋惜,谁也不想看到他们的云师兄最后落到这么一个下场。 但即便再怎么惋惜,可木已成舟,他们还能说些什么? 云间月默不作声,对于这些言语,根本不做理会,而是一直看着远处,他在等人。 不多时,叶之华来到了远处。 这位道门天骄看到云间月的那一刻,那悬在心中的石头这才落地,不过她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远处,安静地看着。 场间很是嘈杂,直到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守一师叔来了,众人这才安静下来,看着那位如今暂时掌管山上大小事务的刑堂真人。 守一真人从人群中穿过,来到云间月之前,看向这位道门双壁之一,沉默片刻,这才开口问道:“云间月,你意欲何为?” 他自然知道,云间月既然离开了锁灵牢,就不会平白无故归来的,若是没有什么事情想说,他何必如此折腾。 云间月等的就是他,见到他开口询问之后,淡然道:“守一师叔,弟子之前离开锁灵牢,不过是迫不得已,因为有一桩事情,至今没有答案,弟子不得不亲自去查清楚。” 守一真人皱眉道:“何事?” 云间月平静道:“观主死于何人之手。” 他这话一说出来,人群里无数道目光都落到了云间月的身上,上下所有人,都有些期待地看 着云间月。 他们当然知道云间月口中的观主是哪个观主,也对那位观主的死因很想知道。 如今云间月既然开口,那定然是有了些答案,他们自然要听。 守一真人听着身侧嘈杂起来的声音,微微蹙眉,散发出一些威势,让其余人闭嘴之后,才说道:“你已有答案?” 云间月倒也不废话,他既然鸣钟召集山中弟子,就是要将真相公之于众的。 “观主死于掌律之手。” 简单的一句话,却无异是向平静的湖面丢下的一块巨大的石头,这一块石头丢下来,就是惊起万丈波涛! “一派胡言!观主和无恙真人乃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这谁不知道?他怎么会杀害自己的师兄!” “说的对,观主这等宽宏大量之人,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看就是云间月在妖言惑众,他之前便袭杀过观主,如今是故技重施,他就是想着无恙真人没有将观主之位传给他,所以怀恨在心!”
短暂的沉默之后,这里便响起了好几道声音,许多痴心观的弟子,此刻都纷纷开口,对云间月口诛笔伐。 云间月根本不做理会,只是说道:“掌律和观主一向不和,想来有些长辈也知晓,当年为了观主之位,掌律便已经对观主怀恨在心。” 听着这话,人群里许多资历不浅的山中老人都点了点头,这桩事情他们是知道的,当年这两人可以说是上一代的道门双壁,不分伯仲, 又是师出同门,老观主弥留之际,将观主之位传给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其实都是说得过去的,只是最后老观主还是选择了无恙真人,而不是寅历。 在那桩事情之后,这对师兄弟就几乎是彻底走向两边了。 “那已经是陈年旧事了,而且无恙真人绝不是这般小肚鸡肠之人,在弥留之际,最好的选择便是传位给寅历真人,那个时候,说不定两人便已经摒弃前嫌了。” 有人开口,说话倒是有好些道理。 云间月点头道:“确实如此,依着观主的性子,自然会如此选,但若是观主本身便是被掌律所害呢?” 云间月看向在场众人,平静道:“掌律便借此才成功让你们相信他是被观主传位的,但事实却是,掌律趁着观主和大梁皇帝一战之后,虚弱之时,杀了观主,夺了印章,成了观主。” “可有证据?” 听到这里,已经有年长道人急迫的开口询问了。 云间月丢出那颗妖珠,一段影像就此浮现在众人眼前。 人族和妖族向来敌对,妖族吃人,人族也会借助妖族身上的血肉之类的东西炼器或是炼丹,这妖珠便是妖族的精华,不同的妖族妖珠效用不同,这应当便是一类奇特妖族的妖珠,这类妖族并不强大,但妖珠却有记载影像的作用,因此一向被广泛利用。 这些妖珠在很多时候,都记录下了许多重要的时刻,最近的一次,便是神都那场审案, 年轻的陈朝借此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看着那妖珠呈现出来的影像,弟子们都沉默了,所有人都知道,这妖珠不可能作假,这里面的内容,怎么都是真的。 真是这样的话,就说明观主真是被掌律所杀…… 这种事情,谁都没有预料到,就连在痴心观的历史上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头青牛还在山中,可以将它带来问询。” 有人忽然开口,妖珠是证据,那头青牛也算是人证,若是真的,他定然知晓内幕。 “敢问诸位前辈,事情已经如此明了,应当如何处置掌律?!” 云间月忽然朗声开口,声音传遍山中。 许多之前闭关的道门前辈其实已经知晓这边的事情,但是却没有露面,而是在暗处安静地听着这件事。 如今真相揭露,云间月要如此明了的询问这些人,你们会怎么选?! 他其实在这一刻,有些不太相信陈朝的判断,想要看看事情是否有不同的说法。 可山中很是安静,没有人说话。 很久之后,才有女子开口道:“依着山规,掌律这般胆大包天做出这等滔天恶事,自然当将其斩杀,然后将其名字从观中谱牒上除名。” 说话的是叶之华,这位年轻女子一直没有说话,此刻一开口,便表明了她的态度。 她一开口,之后便有无数的年轻弟子附和起来。 他们本就不满寅历,更是对无恙真人极为敬佩,如今 知晓真相之后,又怎么会选择就此揭过? 守一真人沉默着没说话,他很明白如今的局面是怎么样的,更是清楚此刻群情激奋,他说什么都没用,甚至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但那些稍微年长些的道人却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满是愁容。 寅历真人真是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依着山规是要处置,但是这位寅历真人毕竟是道门大真人,是道门的顶尖强者,若是说杀就杀了,那么对于痴心观来说损失极大。 这样的态度跟他们之前不愿意杀云间月是一个道理。 这两人,一个是痴心观的未来,一个是痴心观的现在,无论谁就此没了,他们都不能接受。 年轻和年老,此刻的表现真的很是明显。 十分对立。 云间月静静站在原地。 守一真人忽然问道:“想问一问云师侄,这妖珠从何而来?” 随着这守一真人开口,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在掌律杀观主之时,他定然很注意周遭环境,若是云间月当时在场,不可能不会被寅历真人发现。 如果这不是云间月的手段,那么…… “此乃大梁皇帝所制,想来便是想要借此要挟掌律,不然为何之前真叶死于神都,为何掌律一言不发?” 云间月淡然道:“至于我从何所得?我便是从陈朝身上得来的。” 云间月一点不掩饰这件事,淡然道:“陈朝是什么想法,诸位应该能猜到了,想让痴心观内乱。” 守一真人点 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便更不能遂了他们的愿。” “守一师叔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弟子则以为不然,不管陈朝初衷如何,但事实如此,掌律既然有错,为何不杀?” 云间月看着众人,淡然无比。 守一真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云间月忽然朝着后山单膝下跪,说道:“请师长们决断。” “诸位师叔师伯,既然知晓真相,便该惩治首恶!我等和云师兄一道,求诸位师叔师伯定夺!” 看着云间月跪了下来,其余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声音不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山里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寅历一时糊涂,但终究是为我痴心观有过大功,怎可轻言打杀……” 听到这里,云间月也已经明白了那些前辈们的想法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站了起来。 然后笑了笑。 那个年轻人说的,果然不错。 云间月摇了摇头,平静道:“既然如此……便不劳烦诸位师长了,此事师长们决断困难,那我便替诸位决断了。” 话音未落。 云间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出一颗头颅,举在手中,平静道:“掌律已被弟子所杀,以此……正山规。” 看着这颗忽然出现的头颅。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谁能想到,忘忧尽头的道门大真人,掌律真人居然被眼前的云间月杀了?! 第七百一十七章 年轻的观主呦 那颗头颅,就这么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上下无数的痴心观弟子,看着这颗脑袋,都大受震撼。 虽说之前他们已经知道了掌律真人就是杀害观主的凶手,但是谁又能想到,如今已经是观主的掌律真人,怎么就这么死在了一个年轻弟子的手上了? 虽说那不是寻常的年轻弟子,那是道门的年轻天才,但再天才,也只是一个年轻人…… 忘忧和忘忧尽头,差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从看到这颗头颅开始,年轻弟子们的心情,就再也没办法平静下来了。 有很多事情,最怕的就是木已成舟四个字。 之前观里对如何处理掌律真人的态度还不明确,有些师长只怕是还想保住他,但如今呢? “云间月,你大胆!观主你也敢杀?!”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那是一位掌律真人一脉的弟子,看到这颗掌律真人的脑袋,他是最开始有些失神,如今反应过来,脸色才变得极为难看。 云间月看着他,说道:“既然他该死,我依着山规杀了他,只怕也没有任何问题。” 依着山规来说,的确是这样,掌律真人无论如何都没有活下来的理由。 “事情还没有定论,还没有定罪,你怎么敢的?!” 那道人虽说知晓不占理,但也很清楚,自己身为寅历真人的亲信,他一旦倒台,自己是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云间月懒得搭理他,只是随手将手中的人头丢出去, 然后淡然道:“弟子事情已经做了,师长们若是有什么想说的,想对弟子做的,如今便可以做了。” 说完这句话,云间月便走到了大殿里,对着观主的牌位,上了一炷香。 等到走出来的时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道士出现在了远处。 老道士一出现,无数的弟子便哗啦啦跪了下去。 “参见师叔祖!” 眼前这个白发老道士,在痴心观里的辈分极高,就连当初的观主,都要对这位师叔祖恭恭敬敬叫上一声师叔。 在后山诸多清修的道门前辈里,他可能不是辈分最高的,但他既然出来了,便意味着他代表着后山那些人的意志。 如今观主寅历已经死了,山里说话管用的,也就是这些老道士了。 可惜这些老道士平日里都只在意清修,根本不会如何参与观里的决策。 云间月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道士,躬身行礼道:“见过师叔祖。” 老道士微微一笑,苍老的脸上皱纹像是水面的波纹,就此荡开,“阿月,记得上次见你,你还是个娃娃,那会儿我便对无恙说,你以后会有大出息,让无恙他们好生教导你,果不其然,你现在已经是个忘忧了,如此年轻的道门真人啊,比师叔祖年轻的时候,强太多太多了。” 老道士看了一眼周遭光景,轻声感慨道:“又是好些年没有见过了。” 云间月不知道说些什么,所以只是看着眼前的老道士。 老道士来到云 间月身前,看了一眼地上的那颗人头,叹息道:“寅历也是个天赋不错的孩子,可就是心胸太小,比起来无恙,差了不少,有此下场,也是他罪有应得。”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实就为这件事定下了基调,也算是表明了他们如今的态度。 他这样一说,守一真人在内的那些道人都已经不敢再开口。 老道士代表着后山那群辈分奇高的长辈们,他们很少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既然说了,就必须被尊重。 “阿月,你也知道,我们这群老东西,对这些俗事并不关心,寅历既然死了,这观里的担子,就得你担起来了。” 老道士看着眼前的云间月,眼里有些深意。 但他同时也透露出一个消息,就是后山的那些老道士对云间月杀了寅历真人这件事,已经有了定论,不会追究云间月。 寅历真人是痴心观的现在,云间月是痴心观的未来,他们同样重要,但如今的情况是寅历真人已经死了。 一个死人是怎么都不如活人重要的。 甚至他们已经决意要让云间月接任观主之位了。 “你的品性我们都知道,所以我们几个老东西想让你接任观主之位,想来观中弟子们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老道士说话的时候,看向了在场的诸多弟子们,那句话便是说给他们听的。 年轻弟子们没有说话,甚至眼中都有了些期待,他们对于云间月很是敬佩,哪里会拒绝。 至 于那些年长一些的道人,即便有些人心中不悦,可此刻在老道士面前,他们又敢说些什么? 云间月说道:“弟子资历浅薄,年纪尚轻,只怕难堪大任。观中还有些德高望重的师叔,若是让他们接任,只怕更好……” “这是什么话?须知我观中二代祖师坐上观主之位的时候,也不过才不惑之年,那个时候观里诸多长辈还在,但是却无一人反对,之后二代祖师将痴心观打理得极好,威名震四方。” 老道士笑道:“你这般年轻,修为已经不低,过几年踏入忘忧尽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更何况你才替观中立下如此大功,论威望,只怕即便是老夫也比不上你了。” 云间月听着这话,低声道:“弟子惶恐。” 老道士也不多说,只是转身笑道:“我们这些老东西反正是看好阿月做观主,不知道你们这些小东西怎么想?” 听着这话,第一个站出来的是郑华。 “弟子无比赞同师叔祖的提议,云师兄德才兼备,又为观中正了山规,立下大功,我等都愿意拥立云师兄继任观主,有云师兄在,观里定然会威名不堕!”
“弟子等也愿意拥立云师兄继任观主!” 随着郑华开口,一众年轻弟子也就此开口,都对云间月继任观主表示支持。 若是说云间月没有踏足忘忧,做这个观主还会有些不合适,但如今的云间月完全有资格做这个观主。 一位忘忧境, 说得上当世强者。 随着年轻弟子们开口,许多年长一些的道人也都开口了,他们也看出来了门道,云间月身后有那些老道士的支持,很难有人能从他手里抢走观主之位。 既然事已至此,此刻低头,总比秋后算账要好。 于是大部分观中弟子都已经赞同了老道士的提议。 老道士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便将此事定下了,选个日子召开大典……” 守一真人忽然打断道:“师叔,掌律虽然有大罪,但毕竟名义上还是观主,如今这事情不好看,若是再广发请帖,岂不是让同道笑话?那到时候观中名声……” 他话还没说完,叶之华便淡然道:“弟子觉得大典一定要开,也得告诉世间,我痴心观即便是走错过路,但此刻也重新回到正道上来了,若不是如此,如何让道门信服,如何让天下信服?” 叶之华其实不在意这些,她只知道,没有大典,自家师弟的观主之位,总会有些不太好看,所以这大典一定要有。 老道士叹了口气,他其实是支持守一真人的观点的,但既然已经决定将痴心观交给云间月,那么如今云间月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叶之华既然已经开口,他便笑道:“之华说的有道理,我痴心观执道门牛耳多年,虽说出了这桩事情,但只要及时纠正,想来也会让外人看到我痴心观的度量,大典照常召开,广发请柬,通知诸位同道。 ” 定下此事之后,老道士看了云间月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化作一道流光就此消散。 等到老道士离开之后,郑华忽然拜倒,“弟子郑华,拜见观主师兄!” “弟子拜见观主!” 声音响起,无数观中弟子都跪了下去。 就连守一真人也很快跪倒下去,即便他是那么不甘。 云间月则是看着这群弟子,沉默了很久。 片刻后,他拿出印章,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 …… 断崖前。 夕阳西下。 云间月看着眼前不断消失的观中弟子,那是前去送请柬的。 沉默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看向身侧的余录。 他之前被关在锁灵牢里,如今已经被云间月放了出来。 “恭喜云真人,年纪轻轻便登上如此高位了。” 余录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倒是没有称呼观主。 云间月说道:“陈朝比我早许久便成了你们的镇守使。” 余录笑道:“真人和镇守使大人都年轻有为,想来之后都会在世间留下极大的名声。” 云间月一笑置之,转而说道:“你当真不愿意留下?” 余录笑道:“我心中只有大梁,即便是留在观中,也只会心向大梁,若是有一日大梁和痴心观之间出了些什么事情,我夹在中间,真人也是为难。” 云间月点点头,倒也没有继续挽留,只是说道:“观中还有其余的谍子,你到时候一同带下山吧,我不想知道他们是谁,但若是他 们还留在观中,以后还是照常做大梁的谍子,我不会客气。” 他这话是对余录说的,但同样也是对陈朝说的。 余录笑道:“自然如此,镇守使大人已经有令,让我们下山了,真人不为难,是真人的雅量。” 云间月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余录,好奇问道:“真有些事情,是怎么都不会改变的?” 余录点头道:“我爹娘是梁人,往上数也是梁人,我生下来也是梁人,若是以后我要是有了子嗣,也只会是梁人。这桩事情便改变不了,既然是梁人,又怎么能不爱大梁呢?” 他顿了顿,感慨道:“其实我也理解不了,像是这满山的道士,许多小的时候也是梁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山上待了些日子,就不觉得自己是梁人了,还反倒是回过头来欺负自己的同胞,到底又是为什么?” 云间月说道:“或许山下山上是两个世界?” 余录想了想,轻声道:“之前有人告诉我,是有人越来越强,便会生出许多之前不会生出的想法,但依着我现在来想,其实不该是这个道理,是引导的问题,山上的人告诉才上山的人你已经不是寻常人,不该和他们一道,一代一代,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但实际上又有什么不同呢?他们或许在很多年前,甚至是一个先祖,为何非要这样?” 云间月听着余录说话,忽然想通了什么,他由衷说道:“你颇有道根, 其实很适合修道。” 余录咧嘴一笑,“不是不喜欢修道,只是很害怕,修着修着自己都会忘记自己是谁了。” 云间月表示理解。 他没有说话。 余录告辞离去。 他安静地看着远处的夕阳。 叶之华走了过来。 她带着新的道袍,要比云间月身上那件显得奢华得多。 云间月转过身来,摇了摇头。 叶之华说道:“做了观主,总要不一样的。” 云间月摇头道:“我也害怕有一天我变得不一样。” —— 今天还有 第七百一十八章 皆大欢喜 一条渡船,从青山州的一条大河启程,终点是长平州的一处渡口。 这一条渡船上,大多都是返回神都的客商,做完生意之后,卖了从神都带去的货物,从青山州带回一些货物到神都售卖。 青山州的方外宗门有许多,所以这些货物大多又和修士有关,像是什么炼器的材料,什么一些丹药,几乎都涵盖其中。 这样一来,货物的价值便不菲,毕竟这些东西,一般的神都百姓可没能力购买,这些客商也会多聘请些人看护。 因此渡船停留渡口,上船的客商们都格外小心,即便是偶尔和另外的客商冲撞,两边都会极为客气地礼让,不得罪对方。 行走江湖,最怕的就是无缘无故结下仇怨,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更何况一个个都身怀不菲的货物。 渡船船家也是经常都在这一路跑船了,那些客商八成都和其有交情。 都是熟脸。 因此有两个陌生的年轻人登船的时候,船家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其中一个黑衣悬刀,另外一个虽说一身青衫,看着一身孑然,但眼中不时透露出来的剑意,也让船家认出这应当是一位剑修。 至于那个悬刀的年轻人,看着像是个武夫。 两人身份,船家揣摩不透,但看着两人脸色苍白,反正应该是身上都有点伤。 这倒是让船家忧心忡忡,这两人身份不明,身上又带着伤,说不定正在被仇家追赶,等到上了船,之后又 被仇家追上,他这条渡船只怕是又要遭殃,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敢阻拦这两人登船。 万一这两人背景极大,惹怒了之后,他们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个武夫也还好,可那位剑修,谁不知道最不好招惹的就是剑修啊? 叹了口气之后,船家换上一脸笑意,将两个年轻人迎了上来,笑着说了些船上的事情。 结果让他意外的是,两个年轻人都很好说话,尤其是那个黑衫年轻人,更是笑着说如果有才打上来的新鲜河鱼,可以做些端来,有酒就更好。 船家也放宽了心,当即便让人去将船上水缸里养着的几尾大鱼做了,又亲自给这两人搬来两坛子酒,最后更是大方表示,这桌酒菜,不要钱。 黑衫年轻人道谢之后,也没有客气。 只是说要是船上有些什么事情,可以知会一声,说不定能帮上忙。 船家听着这话,心里更是暖洋洋的,出门在外,给人行个方便的事情他做得多了,但很少有自己做了些事情,对方也能还上的。 当然真说不上真能还上,但既然是这样说了,他自然高兴。 等到后来酒菜都来了,两人坐下。 脸色苍白的年轻剑修自顾自给自己倒了碗酒,喝了一口之后,这才啧啧道:“你小子的身份不会让他们知道了吧?不然能这么客气?不过你这镇守使的身份还真好用,要是一路上打着名号,说不定一分钱都花不出去。” 这两人,自 然就是结伴返回神都的陈朝和郁希夷了。 陈朝也喝了口酒,咂摸了滋味,知道这酒还真是有好几年年份了,这才笑道:“我的身份他们倒是不知道,这么客气是看出你这家伙的剑修身份了,对他们而言,你这个剑修,是最不好招惹的,谁知道你会不会一怒之下把船给劈了。” 郁希夷皱眉道:“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陈朝笑着摇头,“屡见不鲜。” 郁希夷挑了挑眉,倒是没说什么,自己虽说这些年也行走世间,不过了解注定没有陈朝这么深刻,在这种事情上,他还的确没有什么发言权。 最后懒得多说的郁希夷开始专注面前的一盆鱼,大快朵颐起来。
陈朝吃了几筷子之后便放了下来,看向天边,很快便看到一只木鸟落到身前,取下木鸟身上的东西,陈朝看了几眼,这才笑道:“云间月成了痴心观新任观主。” 正在和一块鱼头较劲的郁希夷听着这话,抬起头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朝,“这么快?” 陈朝点头感慨道:“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来以为他至少得花些日子才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郁希夷吐出一块鱼骨,白了一眼陈朝,笑骂道:“那这不是正如你所愿?他做了观主之后,你就别担心痴心观之后再针对大梁了。” 陈朝点点头,痴心观是方外最大的宗门之一,无论是威望还是别的什么,都很少有别的宗门 能够及得上,如今上来一个和大梁不算不对付的年轻观主,那么对于大梁来说的确是好事。 “你以为这么简单?以后我可只能选择相信他了,毕竟为此我连派往痴心观的那些人全部都撤出来了,以后痴心观还有些什么事情,可就只能听他的一面之词了。” 陈朝故作委屈道:“听他说话和自己去看,我还是宁愿相信我自己。” 郁希夷翻了个白眼,“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就该让寅历给你打得半死。” “你还真以为我不是半死?老子现在吃个鱼,筷子都在抖。” 陈朝叹息一声,有苦说不出。 和寅历一战,看起来没多大事情,但实际上他这会儿受伤极重,五脏六腑,都很不好受。 郁希夷先是一怔,然后才哈哈大笑起来,他说怎么这个臭小子只吃了几筷子就不吃了,原来是连筷子都握不住了。 陈朝说道:“不过比较起来这个,云间月还有件事让我刮目相看,他真想不计前嫌留下我派往痴心观的那几个人。” 郁希夷咂舌道:“他也不怕那帮人偷摸着算计他?” 陈朝笑道:“不管他怎么想,我也不能把人留下来,不然以后一旦出了什么事情,他这个观主也坐不稳。” “别说以后了,现在要是让那帮道士知道寅历是我们联手杀的,他一样要出问题。” 郁希夷笑道:“你倒是可以用这个做把柄要挟他。” 陈朝摇头道:“既然是选择相 信,这种事情就肯定不会再提,我还是相信他和其余人不一样。” 郁希夷张了张口,没有多说。 陈朝瞥了这家伙几眼,说道:“有个消息,想不想听?” “爱说不说!” 郁希夷最受不了的就是陈朝这卖关子的样子,也难得理会他。 陈朝见状,只好说道:“朝廷那边交接给剑气山的石矿已经落实,三日之前,你们剑宗已经有弟子上山取剑了,好像运气还不错,拿了一柄不错的飞剑。” 郁希夷一怔,随即道:“这么快?” 陈朝理所当然道:“要忽悠你来卖命,说好的东西怎么能不给呢?” “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郁希夷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这才打了个饱嗝,忽然想起一件事,只是还没开口,陈朝便笑道:“那批青竹,送往神都了。” 郁希夷这才是真满意了,哈哈大笑。 不过还没笑一会儿,整个渡船就剧烈的摇晃起来,差点给这位剑仙摔倒在地,不过他虽然坐在原地,酒水却是倾洒不少。 陈朝挑了挑眉,郁希夷则是有些生气。 这怎么行的船? 不过不多时,陈朝便站起身,不过随即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郁希夷再次哈哈大笑。 陈朝骂道:“你别他娘的笑了,该你出剑了。” 第七百一十九章 出剑者,剑宗郁希夷 渡船前方,大江之中,起了一阵巨浪,船家看着那距离已经不近的巨浪,脸上难看到了极致。 这条航线已经走了不止一次的他,根本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他甚至能隐约在那巨浪之中看到一些昏暗的背影,那应该是一条巨大的鱼,上面的鳞片,还泛着银白的光芒。 鱼妖…… 大梁朝的国境内,妖物甚多,掳掠百姓,以其为食,但这些妖物的境界普遍不高,不会公然劫掠像是这种有修士坐镇的渡船。 但今日既然看到了这条渡船,便足以说明这条鱼妖的境界不低,这一点从那巨浪和滔天的妖气,其实都能知晓。 船家看向身侧的一个神情凝重的汉子,小声问道:“谭先生,如何?” 那个汉子身材健硕,一身血气如渊,光是一看,便知道这是一位武道强者,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汉子早就是苦海巅峰的强者,只是一直没能破开彼岸这道门槛,蹉跎了不少岁月,他也是船家所供养的诸多强者里最强的一位,往日里,全凭着这位谭先生才能一趟趟安然无恙。 “这鱼妖应该是在江底沉眠,平日里不会露头作恶,今日应当是有什么事情惊醒了它,才会有这般巨浪。” 谭先生面色凝重,喃喃道:“但愿不是我想的最差的那个结果。” 船家面色忧愁,他担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不仅是这一船货物是不是能保住,而是他们这一船人是不是还能活 下来。 “谭先生,如果我们此刻弃船,是不是能有一线生机?” 船家咬了咬牙,此刻他已经不去想能不能保住船上货物了,只求能不能活下来。 谭先生摇头道:“不可能,离开了渡船,在水中更是鱼妖最喜欢的地方,到时候我们更没有机会。” 此刻眼前的波涛虽大,但那条鱼妖还是没有靠近渡船,尚有一段距离,这反倒是让谭先生安心不少。 “希望它只是偶被惊醒,马上就要蛰伏下去,若是真要攻击我们,只怕就连我都保不住性命。” 大梁朝境内的妖物普遍没有妖域那边的强悍,眼前这鱼妖并没有化形,理论上不足为虑,但也保不准对方是什么异种,尚未化形之前,便有极强的境界。 主要是那滔天妖气,实在是让他也心惊。 “不知道船上还有没有强者,若是能出手帮忙就好了,我看它只怕不止是苦海境的实力。” 谭先生看了船家一眼。 船家一番思索之后,眼睛发光,“之前上船了一个年轻剑修,只怕……” 话还没有说完,原本已经停下的渡船又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对面的那条鱼妖跃出江面,露出真身,竟然有数十丈那么长,雪白的鳞片在日光下,泛出一片光泽,而它露出水面之后,更是张开了血盆大口,那巨大鱼嘴里的尖牙,几乎每一颗都有一人大小。 谭先生心如死灰,“它是要破境化形了,怪不得此刻会突然惊醒, 咱们都要变成它的血食……它本来就是打算借着我们的血肉精血来冲破最后的桎梏!” 船家脸色苍白,“怎么办……”
“来不及了。” 谭先生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浑身气机不断在身体里流淌,在顷刻间便布满全身。 吐出一口浊气,谭先生微微用力,便要一跃而起,去硬抗这头来历不明的鱼妖,虽说知道凶多吉少,但平日里东家待他不错,他也不愿意此刻就此袖手旁观,再说了,若是这会儿自己不出手,也一样会死在这里。 不过他刚要一跃而起,便发现自己的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只手,将他硬生生按下。 而此刻摇晃的渡船,在这个时候也平稳下来。 那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到这里的黑衫年轻人收回手,看向前面的那头鱼妖,摇头道:“你不是它的对手。” 谭先生修行多年,境界虽然说不上特别高妙,但在江湖中也算是有一号,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看着如此年轻的年轻人,轻而易举就能将他拦下来。 “前辈,请出手搭救这一船人性命!” 谭先生看着那已经越来越近的鱼妖,已经顾不得多想什么了,急忙开口要让这个年轻人出手。 黑衫年轻人摇摇头,倒是一脸笑意,颇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采。 谭先生还要开口,那黑衫年轻人便已经抬起头,笑道:“看看?” 话音尚未落下,一道剑光 骤然而起。 从渡船某处出现,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天空,最后直接落到了那边的鱼妖头上。 噗的一声。 那在半空的鱼妖,骤然从中断开,鲜红的血洒落在江面上,宛如下了一场血雨。 鱼妖甚至都没能发出什么声音,就这么断成两截摔落在江水中。 染红江面一片。 而那位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的出剑之人,也不知道在何处。 谭先生已经目瞪口呆。 什么样的剑道强者,才能这么一剑轻描淡写斩杀眼前的鱼妖? 难不成船上真有一位剑仙在不成? 谭先生眼神瞬间热切起来,别的不说,光是剑仙两个字,就足以让他生出无限向往之心。 这可是剑仙啊! 船家早就说不出话来。 陈朝仿佛知晓谭先生在想什么,微微一笑,淡然道:“出剑者,剑宗郁希夷!” 声音不大,但以雄浑气机激荡而出,整条渡船,人人可闻。 一时间,无数声响响起。 那些原本以为九死一生的客商,都吩咐四处找寻郁希夷的踪迹。 但谁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在渡船之上,年轻的剑仙只是回到那盆鱼之前,开始继续吃鱼。 听着陈朝的声音,郁希夷也只是嘟囔了几声,没有多说。 等到又吃了几块鱼肉之后,这位剑宗的年轻剑仙才看着眼前的鱼肉笑道:“要是顿顿吃这玩意,给个剑仙都不换。” 红尘俗物,倒也能留住出尘之人。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笑道:“说起来 早就他娘的是剑仙了啊!” —— 第七百二十章 世道真可爱 渡船到了渡口处,陈朝和郁希夷下船之前,一众客商早早等在船头,以那船家为首,在看到郁希夷之后,抱拳齐声道:“多谢郁剑仙救命之恩,剑仙大恩,我等铭记在心!” 郁希夷这辈子,大概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景象,看着这群面容真切的大梁百姓,他也觉得胸口有些暖意,只是也就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也就是了。 看着郁希夷这呆头鹅一般的样子,陈朝用手肘抵了抵郁希夷的腰部,后者这才反应过来,老脸一红。 谭先生笑道:“郁剑仙不跟大家说几句?” 郁希夷一怔,看着在场众人,支支吾吾许久,也没能说出什么来,最后只是真心实意看着眼前的船家说道:“你做的鱼不错。” 在场众人先是一怔,然后集体爆发出一阵笑声,很是欢快。 这位在世间名头早就无比响亮的年轻剑仙,他们也早有耳闻,但谁能想到,那个传说中的剑仙,等真见了面,居然一点剑仙架子没有,只是像个邻家汉子一样,看着甚至有些木讷。 这倒是更亲近。 很快便有人笑着问起这位年轻剑仙同行的朋友是谁,按理说,这位年轻剑仙的朋友,也应当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郁希夷看了一眼陈朝。 陈朝微微摇头。 于是郁希夷也没多说,只是最后挤出几句话之后,这就下船。 离开渡口,两人并行在官道上走了很远,郁希夷才有些羡慕地看向陈朝,“我这会儿算是感受到你的快乐了。” 陈朝挑眉道:“你小子,还是修为不够,太虚荣了。” 郁希夷啧啧道:“我反正不信你小子就真能无动于衷,一点欣喜感觉都没有。” 陈朝哈哈大笑,“当然高兴,你以为我是木头桩子?” 在郁希夷面前,陈朝可不会藏着掖着,在其位谋其政是在朝为官的根本,但若是说对百姓们的反馈一点想法都没有,那估摸着这天底下还真没几个人能做到。 郁希夷感慨道:“说实话,是真的觉得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在剑宗练剑的时候,虽说也有些同门是真心实意地佩服我,但那种感觉和现在这种感觉完全不是一回事,也怪不得你们真有那么一群人,对做这些事情充满干劲。” 陈朝笑而不语,山上修道的修士视尘世如洪水猛兽,一心只怕毁了自己的道心,但实际上到底怎么才是更好的路,才能走得更远,只怕到了此刻,都没有人能够斩钉截铁地给出答案。 陈朝忽然笑道:“有个不情之请,我随口一说,你也随便一听,若是觉得不合适也就算了,要是有兴趣,咱们再往下聊?” “你小子又憋着使什么坏?” 郁希夷挑眉看了陈朝一眼,以他对陈朝的了解,这小子一旦开口,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陈朝嘿嘿一笑。 郁希夷不耐烦说道:“有屁就放。” “知道你是剑宗的剑修,我不知道你们剑宗的规矩,但我就想着问问,如果有可能,你能不能在大梁挑几个好苗子,不说收徒,就光是指点一二,算是不记名弟子,要是不能教你们剑宗的那些东西,你有没有你自己的?要是这都不能,那就当我没说。” 大梁朝武夫不少,最出彩的几位,也都是大梁的,但其余修士,剑仙明面上也就柳半壁一个,这位剑仙还一直在北境,陈朝即便想要打他的主意,也不好打。 不过之前剑气山那边陈朝都已经打过主意了,糊弄了不少铸剑师在神都教工部的工匠,虽说不见得都能有几分本事,但是至少是个好的开始。 郁希夷骂道:“老子就知道你小子一开口就没什么好事。” 陈朝也懒得跟他掰扯,直白道:“行不行,你给句痛快话,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剑仙……倒也不好找。” “啧啧,你这家伙,求人办事就这么个态度?” 郁希夷皮笑肉不笑说道:“你小子才刚糊弄了我给你卖命,这会儿就这么个态度?” 陈朝一怔,随即笑脸灿烂,“郁大剑仙,你这心胸跟我较劲做什么,实在不行我到时候帮你寻个媳妇儿呗,保证好看水灵。” “别了,我都怕是被你祸害过的。”郁希夷挑眉道:“不过教几个弟子,倒是没多大问题,剑修一脉,虽说也有所谓的门户之别,但其实比起其他修行流派,其实没那么讲究,宗主不也为了那一剑,去博采百家之长了吗?况且我受过柳剑仙的点拨,这点事情,倒是能答应你,不过也得看苗子如何,我亲自来选,我怕你小子给我选一堆废材。” 陈朝点头笑道:“那是自然,不过都这样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郁希夷瞪大眼睛,骂道:“陈朝,你他娘真是逮着一只羊薅羊毛啊?” 陈朝哈哈大笑。 郁希夷看不惯这家伙这样子,骂道:“赶紧地,把该说的都说了,老子懒得再听。” “好事儿,你在大梁挂个客卿供奉之类的呗?” 陈朝笑眯眯说道:“到时候也每个月有俸禄领。” 郁希夷骂道:“老子有剑就行,要你这什么俸禄?” 陈朝点头,深以为然道:“要不然你把钱给我?我那几个弟子,打熬体魄可花费不小。” “滚呐,陈朝,你他娘的这算盘打得这么精?” 郁希夷轻声道:“我要是做了大梁的客卿,以后剑宗那边,不得把我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陈朝其实也考虑过这个,这会儿听到郁希夷这么说,也就作罢摆手道:“既然如此……” 话还没说话,郁希夷笑着打断道:“不过我还真不在意这种事情,我还真觉得神都不错,大梁不错。” 陈朝由衷竖起大拇指,笑道:“这天下的剑修,还是你最成功!” …… …… 两人进入长平州边界,陈朝主动停下脚步,笑眯眯道:“我暂时不回神都,你自己先去。” 郁希夷挑眉道:“你要疯?刚杀了寅历,浑身是伤,你小子就要大摇大摆到处溜达,不怕死?” 谁也不能保证杀寅历的事情会不被传出去,要是道门那边有什么大人物知晓了,甚至就是痴心观里有人知晓了,觉得此事太过丢脸,就此来袭杀他也不是不可能的。
云间月虽然坐上了观主的位子,但是真要说完全掌控痴心观,陈朝觉得反正短期内很难,一个是云间月过于年轻,另外一个则是他的境界不够,当然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是他的威望没那么高。 这一点他就和陈朝很不同,陈朝如今在大梁朝,除非他非要谋反之外,基本上是谁都没办法动他。 毕竟陈朝在如今的大梁朝,威望太高了。 “有些事情要做,你以为我当着这个镇守使,就每天抖落一下威风就行了?” 陈朝瞥了一眼郁希夷。 郁希夷翻了个白眼。 “对了,还有个不情之请……” 陈朝刚开口,就被郁希夷开口打断道:“你他娘的有完没完?” 陈朝笑道:“绿藻宗的事情,我之前把他们宗主给杀了,前些日子我收到消息,他们还不服气,在暗地走动,想要报仇,我已经让神都那边派人过去了,你反正不着急,去看看,算是掠阵?” 郁希夷好奇道:“你轻描淡写就要覆灭一座宗门,你小子到底血是不是热的?” 陈朝淡然道:“该杀的都要杀,不该杀的一个不能杀,我的血时冷时热。” 郁希夷不说话,最后点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之后两人分别,一人赶赴绿藻宗,另外一人则是在边界的官道旁的小茶铺停下。 要了一壶茶,陈朝等一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官道上响起些脚步声,一个脸上稚嫩的年轻人来到了这边。 看到陈朝之后,他这才停下来,郑重行礼之后,才激动说道:“大人亲自等着属下,属下真是感动不已。” 来人不是别人,是之前在痴心观做了很多事情的余录。 如今寅历已死,他很快便离开了痴心观,风尘仆仆赶往神都。 陈朝笑道:“不算特意,不过总要看着你安然归来,虽说相信云间月,但是你真要是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趟要去的,可就是痴心观了。” 余录一怔,摇头道:“大人何必亲涉险境?要知道大人如今对大梁十分重要,若是因为属下而死,属下只怕到了九泉之下,也没办法瞑目了。” 陈朝摇头笑道:“别这般看轻自己,你不是我手上的棋子,真要说,咱们是同道。” “同道?”余录喃喃自语。 “这次在这里等你,除去要确认你的安危之外,还有些事情要问要说。” 陈朝笑着问道:“其余人,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余录说道:“分批次,最后一批应该会在初冬时候,毕竟也不能全部一股脑就撤出,不然一定会引起疑心。” 陈朝点头道:“到时候你关注此事,一旦有什么问题,立马通知我,事情做完之前,一个人都没死,事情做完之后,要是再死了人,那就不行了。” 余录点点头,感到无比感动,他也没想到陈朝居然真有那么重视他们,之前陈朝说的那些话,他甚至觉得陈朝是震慑云间月的可能居多。 “你回神都之后,不要想着隐姓埋名,爹娘给的名字,用就是了,要是神都有知道内情的人敢借此刁难你,我自然会出手,当然,不只是你,其余人也一样,你们为大梁立了功,就该如此对待,至于以后你在朝中的位子,你现在可以开诚布公地告诉我,有没有想法?” 陈朝看着余录,微笑不已。 余录想了想,还是没有藏着掖着,说道:“倒是不想在朝中做官,还是想在大人麾下做些事情。” 陈朝问道:“真心话?” 余录点点头。 陈朝点头,忽然说道:“你在痴心观学的那些道门道法,云间月有说什么了?” 余录摇头,“云真人没说什么,但属下已经将那一身道门道法忘却。” 陈朝感慨道:“你也是个真人。” “你到时候去见一见郁希夷,若是他觉得你有练剑天赋,你跟着他练剑如何?要是你不喜欢,那就只能跟着我当个臭武夫了。” “哦,要是想念书,我找那位圣人给你运作运作。” 陈朝说得轻描淡写,但每一句话都让余录震惊,这样的待遇,他之前根本就没有想过。 这三个人,周枸杞是实打实的忘忧尽头,儒教圣人,其余两人,也都是忘忧。 余录想了想,笑道:“年少时候,属下也钦慕剑仙风采,若是有这个机会,自然想学学郁剑仙,仗剑走天涯。” 选陈朝自然对仕途最好,但余录的选择,也是发自本心。 陈朝点头,示意知晓,之后又交代了些事情之后,陈朝这才起身,拍了拍余录的肩膀,笑道:“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尽量别想着死。” 余录眼眶湿润。 陈朝没再说话。 然后余录郑重行礼,认真道:“属下愿跟着大人,去做成那些该做之事。” 陈朝笑了笑。 之后两人分别,陈朝看着远处景象,忽然有些后悔,在离开神都的时候,怎么没买些蜜枣。 等过些时候见到那个少女的时候,应该免不得要被一阵数落。 不过也不知道过了这好几年,那个姑娘是不是还那么喜欢吃东西。 …… …… 万天宫。 一个已经长开许多的少女,在后山崖前坐着,一双长腿没入云海。 她手里拿着一朵火红的花,扯着花瓣,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只是这个少女在嘟囔的时候,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看着很是可爱。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手里的花瓣被她都扯了下来,她这才丢了手里的花,然后托起腮帮子。 有些想神都的那些吃食了啊。 她舔了舔嘴唇,随后有些委屈。 好久没吃到那些东西了啊! 真是过分! —— 今天暂时还是一章,四千字,事情是真的有点多,见谅见谅。 第七百二十一章 兄弟不相疑 郁希夷既然受了陈朝嘱咐,这位年轻剑仙自然就放在了心上,他一路北上,绕过神都,很快便临近那边绿藻宗山门前数十里外。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这一路的紧赶慢赶,还是有些慢了,绿藻宗那边已开战事,大梁那边的官员带着供奉已经杀了上去,一片山野,到处都是喊杀之声。 郁希夷御剑来到半空之上,看了一眼地面那边,发现大梁占尽优势,这次陈朝居然还让一位忘忧武夫亲自出面,郁希夷认出那人身份,应该是如今的右卫指挥使宋敛,他虽然是右卫指挥使,但如今握住的却是镇守使的权柄。 郁希夷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陈朝是不是小心过头了,绿藻宗最强者不过就是才破境成为忘忧境的那位宗主,可如今宗主都被你宰了,这还有什么强者不成? 郁希夷摇摇头,以神识扫视山中,很快便察觉到一道微末剑意,郁希夷皱了皱眉头,有些意外。 居然在这里还碰到了个老朋友。 …… …… 绿藻宗后山一处僻静洞府前有一片水潭,深不见底,常年寒意刺骨,如今骤然之间,一道人影破开水潭而出,卷起无边剑意。 不过就在这道人影带着剑意不断卷向天空之时,一道更为霸道的剑意就此压下,那道人影被剑意轰退,之后的剑气余波更是将那片寒潭的潭水炸开,波浪翻滚。 那道人影半跪在寒潭边,等到无数水花坠落之后,才看清 楚真容。 是个瘦削的年轻剑修,说不上俊美,一身黑衣,手中有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 “落雪剑,倒也是好久没见过了。” 郁希夷从天而降,来到这道人影身前,负手而立。 年轻剑修看了郁希夷一眼,诧异道:“郁希夷,你何时破开境界,成了剑仙?” 他这些年都在寒潭深处闭关,对于世间的事情知道的不多,更是不知道眼前这位早年间有一面之缘,之后算是同行了一道的年轻剑修,竟然如今已经踏足了这个境界。 郁希夷瞥了眼前的年轻剑修一眼,笑道:“你记得我的名字,我可记不得你的名字了。” 这话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本来如此,反正一说出来,年轻剑修脸色便有些阴晴不定了。 不过面对眼前这位年轻剑仙,别的不说,反正光是他的剑仙身份,就得让他尊重。 “多谢郁剑仙驰援,此等大恩,我绿藻宗没齿难忘。” 年轻剑修拱手行礼,好像已经记不得刚才自己一跃而起,然后被郁希夷拦下来的事情了。 或许是当成了这位年轻剑仙爱护后辈,不愿让他去白白送死,毕竟自己一个不过苦海巅峰的剑修,真要冲出去,估摸着就用不着多久,便直接被那位武夫打杀了。 郁希夷一脸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是来驰援你们绿藻宗的了?” 年轻剑修一怔,随即苦笑道:“那便多谢郁剑仙照顾后辈之情。” 郁希夷讥笑道:“你这 不要脸的样子,倒是和那年一样,真说起来年纪,你还要比我大上几岁,怎么到了这会儿,就是后辈了?” 年轻剑修微微蹙眉,到了这会儿,他是真的想不明白眼前这位年轻剑仙是个什么意思。 郁希夷直白道:“我这会儿还有一层身份,是大梁供奉。” 年轻剑修瞪大眼睛,都说山中无甲子,世上已千年。他这些日子闭关,不曾知晓外面发生的事情,但他还是怎么都想不到,眼前的郁希夷身为剑宗弟子,竟然投靠了大梁。 “郁希夷,你身为剑宗剑修,却这么行事,不怕天打雷劈?!我真是瞎了眼把你当成朋友!” 今日绿藻宗遭遇大祸,他本就心急如焚,这会儿听到这话,终于是有些忍不住了。 郁希夷不以为意,只是淡然道:“你还真觉得跟我是朋友?当初分开之后,我后来重游故地,我才发现我在那地方名声奇臭无比,一仔细打听之下,当年都是你的杰作,咋的?剑道天赋不如我,眼睛就红了,怪不得到了这会儿,还是个苦海境。” 当年之事,郁希夷懒得多说,随口道:“撑得过我一剑,我就饶你一条命。” 年轻剑修脸色难看,当年的事情的确是他做的,但他也没想到郁希夷不仅知道了,而且还记了这么久。 “别想着求饶,我还是想看看你硬气的样子,求饶就没意思了。” 郁希夷负手看着眼前的年轻剑修,其实两人境界 差距太大,这件事传出去,不管怎么都要说他郁希夷以境界压人,不过他倒是不太在意。 甚至之前不觉得绿藻宗有太大问题,如今看到了这个年轻剑修,就真觉得这座宗门不是什么好鸟了。
年轻剑修握紧手中飞剑。 半刻钟之后,一道剑光闪过。 年轻剑修跌落寒潭,郁希夷则是捡起那柄叫做落雪的飞剑,摇头道:“这么好的剑,在你手上,真的很浪费。” 这柄飞剑,郁希夷记得不错的话,也是在剑气山取来的。 握住落雪,飞剑并没有如何挣扎,也很让人意外,毕竟剑修和飞剑向来应该心意相通才是。 郁希夷抹去上面那年轻剑修的痕迹,飞剑微微颤鸣,有些委屈,郁希夷微笑道:“别委屈,我再替你找个好主人就是。” 离开这里,郁希夷御剑掠过半空,俯视下方绿藻宗,发现已经临近尾声,这座宗门,已经几乎确定被覆灭。 郁希夷叹气道:“近朱者赤,近陈朝黑。总觉得跟那臭小子越来越差不多了。” 不过揉了揉脑袋之后,这位年轻剑仙忽然咧嘴笑道:“不过感觉还不错。” …… …… 绿藻宗覆灭的消息很快传回神都,这件事陈朝上过折子给那位监国的太子殿下,后者虽然觉得这有些不妥,但最后想了想,还是点头应允了。 只是消息传回神都之后,还是引来了无数的非议,朝中的文官们虽说几乎已经默认了陈朝如今的地位, 但遇到这些事情,他们还是难免觉得那位年轻武夫有些太过霸道了。 方外和大梁的关系本就紧张,这个年轻武官这么行事,迟早是要让大梁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的。 基于这一点,雪花一般的折子便送到了太子殿下的案前。 小太监忙碌在御书房里,将那一捆折子从太子殿下的案前抱下来,找个角落放好,那些折子千篇一律,所说的还是一件事,就是陈朝有些独断专行,需要太子殿下发旨意申饬。 太子殿下不愿意做这种事情,但也不好做出回应,便只好留中,他这会儿期望的是这些年纪都比他大的老臣们不要又去宫门前守着。 他没有自己父皇那样的魄力,说不理会就不理会,真要这样,他注定是会焦头烂额。 “殿下,这里快堆不下了,咱们要换个地方放才好。” 其实这位太子殿下也好,作为内侍总管李恒的徒弟李寿也好,要是知道当初在这御书房里的两人是动不动就烧毁这些朝臣折子的,不知道得多吃惊。 太子殿下看了一眼李寿,没有说这件事,反倒是问道:“你师父还是不愿意来这边当差吗?孤真有许多问题想向他讨教。” 大梁皇帝的几个子嗣,都是在王府里便诞生的,李恒当时便是王府里的总管,两位皇子和公主都在王府里渡过了一段时光,但这位三皇子却诞生不久,还没如何记事,便随着大梁皇帝来到了神都,因此 他和李恒之间的关系,自然不及自己的兄长和长姐。 但这些日子他对李恒也是十分尊重,并没有怠慢,可不知道为什么,李恒除去最开始那些时间,之后在真叶道人死于神都之后,他就渐渐不再去管后宫的事情了,也不愿意出现在人前了。 他如今虽然是太子殿下,但是也不好强求。 李寿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有些话想了想,还是没能说出口。 太子殿下注意到他的异常,淡然说道:“有什么你说就是,咱们两人之间,还有那么多不能说的?” 李寿听了这话,这才咬牙说道:“师父他老人家说要为皇后娘娘守陵,再也不愿意踏足宫城了,除非是非来不可的时候。” 太子殿下似乎早就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于是只是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只是殿下……真的不做些什么吗?” 李寿看着眼前的折子,心想这些事情陛下是怎么处理的呢? 自己的师父,很多事情都教给他了,但还是有很多事情,没有教给他。 比如师父从来不提自己和皇帝陛下之间的事情。 太子殿下摇头,“朝中上下还是有许多人看着孤,看孤心里到底怎么想,孤若是退一步,他们就会进一步,到时候兄长的处境便会更难,父皇已经将那么大的担子让兄长肩上了,孤没什么本事,能做一点便做一点。” 李寿有些迷惘。 皇帝是该这么当的吗? 虽然不是,可太子就是该这么当 的? 太子殿下不做解释,只是忽然咬牙道:“要是明日他们真守在宫门前,就让人把他们打走!” —— 晚上还有 第七百二十二章 父女 妖域这些日子,无比宁静。 几乎很多大人物都在等一个人的归来。 之前携带重宝进入漠北三万里的那位神华妖君进入漠北三万里已经有些日子了,眼瞅着那边都已经大雪纷飞,这位妖君却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这让那些参与其中的大人物们心情越来越沉重。 可就是因为如此,反倒是让妖域在这段时间里,安静得不行。 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没有人就此生出别的想法,所有人都在等着神华妖君的消息,等着那个答案。 …… …… 漠北三万里,人迹罕至,一场大雪,早就将之前那满目疮痍掩盖,如今到处都白茫茫一片,看不出和之前的漠北有什么区别。 其实世上的事情大多如此,时间足以让人忘记很多,或许千百年后,就很少会有人提及如今发生的故事,甚至连漠北原本的模样也都记不起,这也说明了历史的必要性,如果没有历史,只怕后世人什么都不知道。 这也是为什么太史令一家即便面对死亡,也不愿意修改任何史册的缘故。 他们从来不是对某一位君王负责,他们要负责的,永远是历史。 将发生过的事情,一字一句都记载下来。 一个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眸里都是一片雪白之色的女子走在漠北的大雪里,踩出来的脚印,很快便被风雪遮掩个,这样一来,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她在一望无际的雪原里缓慢地走着,看着漫 无目的,经常是走了几步之后,又换个方向朝着另外某个地方而去。 这样看起来,这个女子就好像是在绕圈圈一样,看着有些怪异。 不过大半个时辰之后,女子就很诡异地开始往前一掠而去,脚尖只是时不时的点地,只在雪地上面留下一点痕迹。 女子掠出数百里,终于看到一座矮山。 如今的漠北,能看到山其实就已经很难了,这样的矮山只能说是运气极好,才没有被之前的两位帝君一战给毁去。 女子登上矮山,正在打算下一步往何处去,但很快便来到天幕之中有一头带着无尽火焰的金乌掠过天空。 一股炽热感,瞬间便笼罩了女子浑身下来。 是一位妖君? 妖族忘忧可称大妖,尽头便是君。 女子眯起眼。 那强大的气势很明显将那头金乌的境界展现得淋漓极致。 只是女子毕竟不是寻常大妖,只是顷刻之间便已经察觉到那头金乌的气息一直在走弱。 毫无疑问,这头金乌已经身受重伤。 在这漠北深处,能让一位忘忧尽头的恐怖存在受伤的,还能是谁? 女子不再犹豫,并未就此离开,而是跟着眼前的金乌而去。 半刻钟后。 那头金乌坠落于一处雪原。砸出一道深坑之后,化作人形。 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从深坑里走出,看向远处,眼神里满是怨毒,他刚要开口,面前忽生雪崩。 无数风雪开始朝着这边袭来。 中年男人脸色难看,转身 便要远掠出去,但在调动体内妖气的瞬间,便吐出一口鲜血。 他的鲜血金黄,甚至滚烫无比,坠落地面之后,很快便让一片风雪融化。 本就重伤的中年男人,在此刻伤上加伤。 不过好在还是强行的躲过了那场风雪,来到了更远处的地方。 站定之后,中年男人看着那场风雪,有些心有余悸。 “神华?” 一道声音骤然在他耳边响起。 神华妖君木然转头,一道冰剑瞬间便洞穿了他的胸膛。 一个瞳孔里雪白一片的女子站在他面前,看着这个满脸不可置信的妖君,平静问道:“我父皇在何处?”
神华妖君脸色微变,还没有说话,胸前的冰剑又被那女子搅动,此刻他的五脏六腑都感觉到了一阵剧痛。 西陆看着神华妖君,忽然摇了摇头,笑道:“用不着你了。” 说着话,西陆松手,拍向剑柄,那柄冰剑就此洞穿神华妖君。 神华妖君忍着剧痛就要出手,西陆已经一掌拍向他的额头,恐怖的妖气从她的掌心涌出。 神华妖君挣扎无果,就此瘫软下去,倒在雪地里。 西陆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只是妖气笼罩眼前的神华,彻底断绝他的生机。 之后她转身,不去看神华妖君。 他的尸体也很快被一场风雪掩埋。 就在这时,一道伟岸的身影才出现了这里。 “父皇。” 西陆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妖帝看着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女儿,虚弱的脸上有些笑意,“ 不错,倒是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做出决断,不愧是朕的女儿。” 西陆看向妖帝,眼中情绪也很复杂,她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父皇,此时此刻气息也很微弱。 “父皇斩了梁帝?” 这或许是如今整个妖域所有人最关注的事情。 “没有。” 妖帝坦然摇头,“一场千年难遇的大战,朕输给了他。” “朕很佩服他,这一路走来,他给了朕很多惊喜,朕原本以为他这一生最多也只能到忘忧尽头,却没有想到,他却还能往前迈出一步。” 妖帝或许是这个世上最骄傲的人,但对于他来说,对方强便是强,他根本不会不承认。 “忘忧之上吗?” 西陆有些惊奇,在过去的千年里,无论是人族也好,还是妖族也罢,都很少关于这类的记载。 “父皇……” 西陆忽然瞪大眼睛。 妖帝看了西陆一眼,点了点头,但随即平静道:“那一战朕伤势破重,陈澈也不好过,没有十数年的光景,应该不会露面,不过神华那跳梁小丑倒是让朕又要推迟些痊愈的时间。” “朕伤势痊愈之前不会离开漠北,此地虽然凶险,但却是朕最好的养伤之地。” 妖帝看向西陆,平静道:“只要朕不露面,妖域不会大乱。” 西陆点点头。 这个道理她也明白。 妖帝平静道:“或许还有一日,朕和陈澈还有一场生死之战,但结果不管如何,你都要在这之前先做成一件事。” 西陆看向妖 帝,沉默片刻,才轻声问道:“父皇是要我去杀了陈朝?” 妖帝虚弱地点点头,轻声道:“陈澈谋划一生,最后的意志继承便是此人,此人若是不杀,假以时日便是另外一个陈澈,对于我们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漠北被封,给了人族极好的机会,朕推演往后三百年,此人极为重要。” 像是妖帝这样的绝世强者,在此刻也有些担忧,他对自己的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但是妖族存亡,他依旧很是在意。 西陆点头道:“漠北被封,本就让我们得不到人族的消息,女儿这次南下,也是想看看人族如何了,既然父皇如此重视他,我便杀了他就是。” 妖帝伸出手揉了揉西陆的脑袋,嘱咐道:“最好能杀了他,但犯不着把自己的命也搭上。” “朕之后,整个妖族,还要靠你。” 妖帝此刻眼中哪里还有什么帝王气魄,他的满眼都是慈父的怜爱。 西陆的眸子化作一片雪白,喃喃道:“他既然危及到妖族,那就一定要死。 第七百二十三章 可谓兄友弟恭 武夫第七百二十三章可谓兄友弟恭漠北三万里,留下一串脚印,不过是转瞬即逝。 妖帝带着西陆一路南下,缓缓而行,有他在西陆左右,倒是让西陆南下的时候,不需要那么在意那些无处不在的气机交织。 妖帝有些怜爱地看了西陆一眼,淡然道:“忘忧尽头之后的忘忧之上,其实没传说中那么玄妙和不可触及,依朕来看,是因为许多东西断了传承,所以才让我们这些人如陷泥潭。” 西陆默不作声。 “人族那边的历史,最多也就到千年前,咱们这边的历史虽说长一些,但也是半斤八两,千年之前的修行方式或许和现在的不同,才导致了如今想要越过忘忧尽头,才显得如此艰难。” 妖帝缓慢开口,这位妖族的帝君,要将自己想到的一些事情,告诉自己这个闺女。 西陆好奇问道:“父皇,千年前忘忧之上的那种强者,难道不算罕见?” 妖帝思索片刻,摇头道:“至少比现在好太多,朕和陈澈那般拼命,才能看到这里的风光,千年前或许要容易许多。” 说到这里,妖帝沉默片刻,说道:“或许武夫一途,在千年前,是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修士。” 西陆一怔,有些不可思议。 妖帝也没藏着掖着,淡然道:“陈澈到了最后,能够运转道法,他本就将体魄打熬到世间罕见,加上有了这本事,人族已无敌手,咱们妖族不过是仗着血脉有些得天独厚的优势,但同样也会有 些劣势。真要说起来,武夫一途,或许真是最完美的修行方式。” 千年之前,或许世上风光,从来都不是武夫被欺压,而是武夫一途,独立鳌头,俯瞰世间,无数修士,除去俯首之外,别无他法。 西陆说道:“所以父皇见过了梁帝之后,才会觉得陈朝也是心头大患。” “只说对一半,朕重视他,一般是因为他是武夫身份,另外一半则是因为他是陈澈的侄子,他的侄子,就跟朕的女儿一样,注定要成为这世上最闪耀的存在。” 这是两位帝王不约而同的自信,也实在是都该有的自信。 送西陆来到漠北边缘,妖帝从腰间扯下一物,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雕琢的一个栩栩如生的小玉兔。 洁白无瑕。 他亲自将它系到西陆腰间,微笑道:“这是当初你母妃送给朕的,这么多年,朕一直带在身上,你自幼便没了母亲,带着此物,算是她还陪在你身旁。” 西陆看着那个小玉兔,没说话,只是眼神复杂。 对于自己的母妃,她记忆不多,只记得当初母妃因为出身卑微,被欺负许多,不过谁也没想到,她诞下的西陆,却成为了这一代的年轻人里,完全没有任何疑问的第一人。 妖帝伸手揉了揉西陆的脑袋,轻声道:“记着,别的都不重要,你活着,对父皇来说最重要。” 西陆点点头,没有说话,而是轻轻把脑袋靠在了妖帝的胸口。 这是她幼年的时候 最喜欢做的事情,但随着时间推移,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举动了。 妖帝叹了口气,轻轻喊道:“阿蛮。” 这正是西陆的乳名。 ……
…… 纸终究包不住火。 神都,皇城前。 宫门前跪倒了一片官员。 小太监李寿在远处看着,唉声叹气。 前些日子还是上折子的那群朝臣好不容易被太子殿下压下,原本以为这件事随着时间推移,马上就要平息下去,谁能想到,一桩事情很快便传到神都。 朝野激荡。 之前传到神都的是陈朝杀了绿藻宗的宗主,如今传到神都的消息,则是陈朝灭了琉璃观这座宗门。 琉璃观这座道门宗门,甚至还有一位忘忧尽头坐镇,在道门之中也颇有地位,竟然被陈朝说灭了。 这位年轻镇守使的行事风格,让他们感到害怕,一些胆小谨慎的朝臣,甚至当时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立马便想要进宫。 本来之前绿藻宗覆灭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官员们便已经有些忍不住了,但之后琉璃观这件事,则是彻底让他们绷不住了。 虽说琉璃观发生的事情在前,这绿藻宗覆灭的事情发生在后,可十个绿藻宗也及不上一个琉璃观啊! 后来人们在细细去数,好像那位年轻镇守使从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开始,便没有一天停下来过。 光是间接或是直接覆灭在他手上的宗门便已经不少了,而且这宗门还都不是什么寻常宗门,从最开始那座崇明宗 ,到后来的绿藻宗,以及琉璃观,哪座宗门里没有一位忘忧强者坐镇? 可就是这样的宗门,也是说灭就灭了。 之前很多人还觉得陈朝不配和大梁皇帝相提并论,但到了这会儿,大家甚至觉得陈朝要比大梁皇帝更为可怕。 更何况现在的陈朝,在朝中根本没有人能够控制他,权柄太大,顾忌太少。 他们很想给如今大梁朝最锋利的这把刀,打造一个刀鞘。 而如今只怕唯一有这个可能的,就是太子殿下了。 所以所有人都在等太子殿下做些事情。 不过身为如今大梁朝名义上的掌权者,太子殿下也觉得很为难。 所以跪的话,就让他们先跪一会儿就是。 …… …… 远离神都的是是非非的年轻武夫,这一天正好路过一座小县城,在一处包子铺前停步,然后兴起走了进去,要了一屉包子,就着一碗白粥,吃了个滚肚圆儿。 包子馅不是寻常市面上见得猪肉馅,而是河虾。 这包子吃下去,就连陈朝也啧啧称奇。 吃完包子,年轻武夫没急着起身,铺子老板也没着急赶人。 而是等着客人走得差不多之后,铺子老板端来一根木凳,坐在铺子门口,吧嗒吧嗒抽起旱烟。 年轻武夫则是找了根木签子,悠闲剔牙。 大概算是两不干涉。 也算是一副特别景象。 神都的那些消息早就传来了,他也知道了那些朝臣逼宫的事情。 这会儿切实体会到了做皇帝不容易的陈朝 ,开始心疼起来自己那个弟弟。 想着想着,他便笑了起来。 第七百二十四章 人在世上不自由 这会儿铺子里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铺子老板这才扭头看着那个坐在桌上自己傻笑的年轻人,主动开口搭话道:“客人从什么地方来?” 陈朝回过神来,想了想,说道:“神都。” 铺子老板听到这两个字,这才眼睛放光,感慨笑道:“听说那是天下最大的城了,皇帝老爷的住处。” “不过要是在那种地方吃一屉包子,怎么也得比咱这铺子贵上好几倍吧?” 铺子老板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笑眯眯道:“不过那边繁华或许是繁华,但要说起来,说不定还没我这铺子的味道好。” 原本听到铺子老板的头一句,陈朝就想起之前不知道在某本书上看来的东西,说是底层的百姓心里的皇帝老爷,也就是用金锄头耕地而已,刚要深思,陈朝又听到了铺子老板的后半句话,就不去深思了,只是微笑说道:“我还真没在别处吃过河虾味的包子。” 说起这个,铺子老板来了精神,手拿烟枪在板凳上抖落烟灰,吹了口气之后,这才自豪笑道:“不是我吹牛,这河虾味道的包子,这方圆数十里,只有我这儿能做得好,之前不是没人眼红我这手艺,可他们自己回去做这种东西,可没一个人有我做的味道好。” 陈朝好奇道:“这般啊,那这包子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技巧?” 铺子老板听到这里,刚要开口,可很快就挑眉笑骂道:“你是不是想学会我这 手艺,然后回神都也开包子铺狠狠赚上一笔?” 陈朝刚要开口解释,那铺子老板就已经笑眯眯摇头道:“告诉你也无妨,你以后要是在神都开了包子铺挣钱了,老汉我又刚好去了神都,请老汉吃顿好的也就是了。” 听着这话,陈朝也就不解释了。 铺子老板说道:“问题在于河虾,也在于水磨功夫,河虾非得这县城外的那条小溪里的红尾河虾,这河虾成年之后,尾巴微红,是肉最嫩的时候,之后红尾颜色加深,肉质就没那么好了,所以首要还得是看眼力,能否能辨别这河虾是不是肉最嫩的时候,须知这河虾怪得很,只要这一盆馅料里有一只不算是最嫩时候的河虾,那这一盆馅料都算不上好。” “至于第二点,水磨功夫,那就是得每天花两个时辰不断的将虾肉剁成肉泥,这样才能有最好的鲜味。”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串,铺子老板也抽了口旱烟缓口气。 陈朝听着听着就发现不对劲了,苦笑道:“老哥真是生得一张好嘴,你这手艺最重要的不是如何辨别河虾吗?你如今就这么跟我说,我就算是知道了,只怕也开不起来这个包子铺。” 铺子老板哈哈大笑,没有解释。 吃饭的家伙什,哪里能说传给别人就能传给别人,就算是收徒,那也得花好几年去看看徒弟心性,等到自己全然没有后顾之忧之后,才会把核心的东西传下去。 这人 在世上活着,有一门独家手艺,真是比什么都强,至少这样能让你一辈子都饿不了肚子。 陈朝跟铺子老板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也不再逗留,告辞之后,起身离开铺子。 铺子老板看着陈朝背影,啧啧道:“长得还行,还好没让闺女看到,不然就又得要死要活了。” 离开铺子的陈朝沿着县城里的那条小河一直缓行,由此出城。 出城之后,陈朝一路向南而行,几日之后,便已经距离此趟的终点万天宫没有多少距离了。 道门两脉,痴心观和万天宫分别是长生道和太平道的魁首,虽说这些年,痴心观一直压着万天宫,但说来说去,万天宫注定还是太平道的魁首,在道门中的地位绝对不低,而和痴心观一直和大梁不合不同,万天宫和大梁的关系则还算是不错,之前那场万柳会,万天宫有一位道门大真人亲自带队,当时陈朝还救下了身为万天宫圣女的朱夏。 加上那位道门大真人和书院院长的关系不错,之后万天宫和大梁的关系又好了些,不过因为很多原因,这种关系没有公之于众。 陈朝这次前往万天宫,所求的便是正式和万天宫结盟。 不同于和剑气山也好,还是剑宗也好的那般关系,陈朝要的是万天宫向世人公布这桩事情。 他这样做,不仅是为大梁着想,甚至也是为云间月铺路,万天宫是个引子,之后痴心观如果也走到这条路上来, 那么整个道门就算是都稳住了,道门一旦都稳住了,之后整个方外,只怕不难了。 方外安定之后,很多事情,就可以再去做了。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但陈朝其实没有太大的把握能说服万天宫,即便他和朱夏的关系不错,但大梁和万天宫,这些年的交情,只怕不足以让万天宫就此表明他们的态度。 试试而已。 陈朝很有诚意。 这趟去万天宫之前,许多想法他已经写过折子递给了那位太子殿下,后者前些日子也有了说法,点头应下了。 这倒是让陈朝对于自己这个弟弟有些刮目相看,好像这个少年,已经渐渐成熟起来了。 陈朝心里也算是欣慰,如果自己这个弟弟拿他当哥哥的话,他也不介意帮自己这个弟弟打下一个太平世道,让他安安稳稳做他的大梁皇帝。 陈朝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有人对他的好,他从来都会记在心里,而且一定会回报。 不过若是有人要害他,那下场就只能和之前死在他刀下的那两位兄长一样了。 想着这件事,有些出神的陈朝已经出城很远,直到听到些嘈杂人声之后,这才回过神来。 眼前不远处,有两人,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人。 中年男人气息内敛,但行走之时,气机流转,还是泄露不少,足以能看出应当是一位忘忧修士。 再去看那中年男人身材高大,一袭长衫虽说宽大,但也能看出那中年 男人的身材壮硕。 是个纯粹武夫。 觉察到这一点的陈朝微微蹙眉,一个踏入忘忧境的纯粹武夫,那可不常见。 至于那个年轻人和中年男人长相有些相似,看起来应当是那男人的子嗣后辈之类的,一身气机还算不错,但应该不过是个苦海巅峰,刚刚碰到彼岸境的门槛。 陈朝在观察这两人的时候,那边的那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也看到了陈朝,观察了一番陈朝的打扮之后,那个年轻人微不可查皱了皱眉头,但很快便舒展下去,并未多说多言。 他只是在那中年男人身边说了几句话。 中年男人转头看了一眼陈朝,没能看出陈朝根底,于是便多看了一眼他腰间佩刀,最后中年男人微微露出个善意笑意,陈朝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回过头之后,中年男人开口叮嘱道:“炼儿,身后那人,若不是万不得已,不要和他起冲突。” 年轻人皱眉道:“父亲,此言何意?难道那人境界高妙,来历不凡?” 中年男人摇头道:“非也,是因为那人和你我一样,都是武夫,若是之后遇到,他恰好有难,不难为的情况下,你可出手相助,其实不止是他,这世间其余武夫,若是遇到,也正好有难,其实都可以帮一帮,天下武夫,本是一家。” 年轻人点点头,感慨道:“父亲这般性子,在风灵山,其实不太适合。” 这种话,年轻人不不敢在山上说,也就只有 在这山下没有外人的时候说一说了。 中年男人苦笑不已,但是没有接话。 年轻人皱眉道:“父亲,山上那些人如此针对您,依着孩儿说,咱们就该直接了当脱离风灵山,去大梁谋个一官半职。” 中年男人没有着急说话,只是走出很远之后,发现身后已经没了陈朝的踪迹,这才轻声道:“炼儿,你当真觉得我们若是想要脱离风灵山,就能这么容易吗?若是这么容易,为何每次下山,你娘亲都只能留在山中?”
年轻人怒道:“我知道,那是他们给父亲的羁绊,怕父亲生出异心,可实际上他们这么做,父亲心里难道就真得好受?” “换句话说,若是他们诚心对待父亲,孩儿倒是不会劝父亲离开。” 中年男人笑道:“以真心换真心,何其难啊?” 中年男人说道:“为父从小便在风灵山长大,虽说一路走来受了如此多白眼,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也算是半个家乡,仍有些感情在里面的。” 年轻人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自己这个父亲,明明是一个纯粹的忘忧武夫,整座风灵山上都没有太多人能够和他相提并论,可他偏偏就是脾气太好,一味忍让。 这些年自己父亲为风灵山做的,加上风灵山对自己父亲做的事情,让年轻人早就觉得自己一家对风灵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两人又走了很远,中年男人看着自己儿子一脸愤恨这才微笑道:“好 了炼儿,情谊的话说过了,为父这会儿给你说点人心现实?” 年轻人一怔,随即点点头。 “风灵山如何能不知道为父的境界,如你所说,这风灵山又有多少忘忧?他们既然知道,为何这般对待为父,你仔细想想?” 中年男人说话的确和许多武夫不同,很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反倒是温和不已,像是个寻常的教书先生。 年轻人仔仔细细想了许久,才犹豫道:“是因为山主垂垂老矣,活不了多久了吗?” 中年男人点头笑道:“继续说。” 年轻人轻声道:“父亲在山中威望不低,这些年又为山上做了很多事情,如果老山主亡故只怕父亲……” 说到这里,年轻人便知晓了这些年为何自己父亲在山中会是这样的地位了。 中年男人笑道:“早些年他们打压我,只是因为看不起为父,但后来为何还一直如此?就是因为不想为父在山中有什么地位,却不曾想,越是如此,为父做的越多,威望便越高。” 年轻人豁然开朗,笑道:“父亲是要留在山上做风灵山的下一任山主!” 年轻人激动不已,这风灵山是一流大宗,若是父亲以武夫之身成为风灵山的山主,那一定是一件轰动世间的大事。 只是中年男人很快便给年轻人泼了一盆冷水,“你放心,不管为父威望如何再高,都不会成为这风灵山的山主。” 年轻人满脸疑惑。 中年男人微笑道:“这 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绝不可能会改变,至于为父不脱离风灵山,是因为不敢。” 说到这里,这个中年男人终于苦笑起来。 他是真的切实体会过有些事情的,命运这个东西,即便是他这样的强者,有时候也会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一旦为父要脱离风灵山,或许他们明面上不会做什么,但只要咱们下山,恐怕就会死于非命。” 中年男人笑了笑,只是笑容里满是苍凉。 “所以这些年,为父知道前路是断头崖,但也只能往前走去,因为一但选了别的路,你们母子两人,跟着为父,就是立时去九泉之下罢了。” 作为冠绝一州的武夫,中年男人表面风光,但实际上如何,也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进不得退不得,他跟个粘板上任人宰割的肉没有区别。 年轻人不再说话,只是握紧拳头。 中年男人很快收拾好心情,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笑道:“放心,真有那一天,为父也一定为你谋划好退路。” 年轻人摇头道:“父亲,孩儿只愿意跟父母同在。” 中年男人不再说话,只是瞥了一眼远方,一座孤山立于平原上,此行的终点,就是此地了。 年轻人也是叹了口气,跟着走了过去。 …… …… 之前陈朝有意放慢脚步,不尾随那对武夫,就是怕对方觉得他不怀好意,怕起争端,所以才有意拉开两人距离,到了这会儿,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两人踪迹。 对 于那位忘忧武夫,陈朝倒是很好奇对方的身份,但实际上真想知道,也其实不麻烦,毕竟在这大梁方外,忘忧武夫可不多,只要花点功夫,自然想知道的,都能知道。 只是陈朝很快又遇到一对师徒,就在官道一侧,是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带着一个少年道士。 两人衣着华贵,看起来就应当是某个大道观走出来的道士。 陈朝因为多看了那边两眼,就招来了那个少年道士的白眼,陈朝倒是不在意,也不愿意跟一个小家伙计较,反倒是那老道士注意到陈朝之后,也是一脸不悦,板着脸。 陈朝这就纳闷了,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之后老道士的一句话,更让陈朝觉得无语。 当时老道士是对着自己的弟子说,现在世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年轻人都愿意学那个无耻武夫一般穿着了。 无耻? 老子怎么无耻了? 陈朝吐了口唾沫,等到那对师徒走了很远之后,这才骂道:“老子徒弟可比你徒弟出息多了,老牛鼻子!” 陈朝这做派像极了那种境界不高,背景不硬的散修,遇到事情,只好陪着笑脸,但在背地里,就是嘀嘀咕咕,心中不满。 不过这一切还是因为陈朝虽说不忌惮杀人,但却从来不滥杀。 不然这里,肯定就要多出两具尸体了。 但是莫名其妙被人一顿嘲讽,陈朝虽说不至于动怒,但也不会一点不在意。 之后他一路前行,半日之后,看到一 座矮山,山腰处有一口泉眼,陈朝趴在泉眼前,捧着一捧泉水洗脸。 洗完脸,神清气爽,站起身,身后不知道怎么多出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看到眼前的陈朝转过身来,瞥了一眼他腰间的佩刀,有些生硬问道:“阁下可否让一让?” 陈朝注意到他手上的水囊,又扭头看了一眼山脚,那边可有不少人,收回视线,陈朝让开身子,没有说话。 那年轻人似乎也很满意陈朝的识趣,所以没有再说什么,很快便蹲下身去往水囊里装水。 只是泉眼里本来的泉水被陈朝洗过脸,年轻人一挥手,清空泉眼,这才等着泉眼慢慢浸出泉水。 陈朝转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个年轻人的衣摆处绣着一朵祥云,颜色却是绿色的。 他反应过来,之前那个年轻人的衣摆处,好像也有类似的花纹。 应该是同出一宗。 陈朝倒也没打算多管闲事,开始缓步下山。 隐约间听到前面传来些声响,是两个人在交谈,但是相隔太远,陈朝没能听清楚。 只隐约听到了陈万年三个字。 陈朝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这个名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于是便止住脚步,散开神识,想要多听一些。 但那边的话语很快便骤然消失。 陈朝抬起眼,发现山道上多出了两个人,正冷眼看着他。 陈朝下意识歉意一笑,毕竟算是偷听了。 但两人很快开口,言语生硬,“你在干什么?” 陈朝没回答这个 问题。 因为他忽然想起在什么地方听到过陈万年的名字了。 —— 第七百二十五章 世上多有该死该杀者 还记得当年那次人族的年轻人和妖族的年轻人在漠北有过一场较量,陈朝因为不想暴露身份,在遇到玉顶山那帮修士的时候,随口胡诌了一个陈扶摇的名字,然后也胡诌了自己来自风灵山的事情。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自己信口胡诌的东西,居然还真有。 那座风灵山有,陈扶摇也被误认为是陈万年的子嗣。 陈万年在方外,是极为出名的一位武夫,是一位从杂役一步步走到忘忧的绝世武夫。 不过当时陈朝不以为意,如今才是第二次听到他的名字。 如今被人提及,他陷入了回忆之中,以至于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更没有理会这说话的两人。 两人看到陈朝这般,更是有些生气,眼前的年轻人,看起来应当是个武夫。 武夫…… 这两个字,对于大部分修士来说,都不是很讨喜,但对于他们来说,则是厌恶。 原因简单,是因为他们山中便有这么一个武夫,让人讨厌。 “再问一遍,阁下刚才在做什么?” 那年轻人眼里有些寒意,要是对面这个年轻武夫还不回答问题,只怕他就要动手了,反正这荒山野岭,杀一个武夫,怎么说起来,事情都算不上大,事后毁尸灭迹,断然不会有什么人找他们的麻烦。 只是杀心刚起,那边的年轻武夫便反应过来,笑着看了他一眼,道歉道:“抱歉抱歉,想到些事情,走神了。” 年轻人冷哼一声,还要说些什 么,一道声音便忽然响起,“出门在外,不要与人为难。”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那边,两个年轻修士看到之后,都闭上了嘴巴。 中年男人来到陈朝身前,微笑道:“在下风灵山梁夜樵,方才我的两个师侄有些鲁莽,得罪了道友,还望道友海涵。” 陈朝回过神来,笑着说道:“不打紧。” 中年男人点点头,“如此我们便先走了,道友自便。” 说完这句话,中年男人招呼着三个弟子一起下山,很快便没了踪迹。 陈朝站在原地,看着三人离开,微微眯眼。 那中年男人看着和蔼,但实际上他出现的一瞬间,就已经用气机探查过陈朝,陈朝将自己的气机掩盖的很好,露出的气息并不多,那中年男人境界不高,自然看不透他的真实境界。 反倒是他那一闪而逝的杀意,则是被陈朝察觉得很清楚。 站在原地,陈朝想了想之前见过的那个忘忧武夫,想来那个人应该就是那位陈万年了。 而这帮人,既然是同一宗门的,却不同行,而且这般紧张,陈朝料定应该事情不简单。 想了片刻之后,陈朝决定当即下山,尾随这行人,想要看看到底有些什么猫腻。 …… …… 再说中年男人一行大概七八人,下山之后,走出很远,仔细查验了身后没有陈朝尾随,那中年男人才板着脸骂道:“我说过多少次了,这一趟出行在外,不要节外生枝,若是惊动了陈万年 ,打草惊蛇了,你们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有些委屈道:“梁师叔,我们也是察觉到那家伙在山中停留,害怕他听到了些什么,所以才想把这个隐患清除掉,而且他还是个武夫,这种身份,更是复杂,毕竟这桩大事,马虎不得。” 听着两人这么一说,梁夜樵倒也是怒气消了不少,但依旧摇头道:“我已经探查过那人,应当只是偶遇罢了,和那陈万年没有一点关系,你们贸然动手,反倒是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须知我们此行,最重要的事情是处理掉陈万年,别的什么事情,都放到一旁就是。” 两人点点头,到底也不敢如何顶撞眼前的师叔。 梁夜樵看了两人一眼,叹了口气,“老山主时日无多,山中事情扑朔迷离,陈万年威望颇高,若是不尽早除去,被其余人拉拢,少山主那山主之位,如何坐得稳?” 听着梁夜樵这番话,其余人都自顾自点头。 深以为然。 “也是我们平日里逼得狠了,要不然此刻维持表面上的关系,等大事安定,再处理他也就是了。” 有人如此开口,很快便有人接话道:“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吧,那陈万年的妻子不过是寻常妇人,咱们只要制住那妇人,难道陈万年还不乖乖就范?” 梁夜樵冷笑一声,“你以为就你们聪明,知道制住那妇人?别人就想不到了?那妇人早就被无妄峰 那边的人制住了,要不然他们如何有把握能让陈万年站在他们那边?” “换句话说,你们当真以为陈万年是个傻子,他平日里在山上过得是什么日子,他不知道?如今无妄峰那边的人给这了些好处,他就真的感恩戴德?他不知道是有求于他?”
看了一眼眼前的那座孤山,梁夜樵淡然道:“陈万年此人,虽说是走的武道路子,但性子和其余武夫倒是不同,没有那么多鲁莽,反倒是心思深沉,所以面对此人,咱们多些小心,总是没错的。” 听到自家师叔一番如此深入浅出的讲解,几人都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表态之后一切都听师叔的安排。 梁夜樵没多说什么,只是领着这些年轻弟子来到孤山之前,却没有沿着山道登山,而是兜兜转转来到一处隐秘小道,这里早有人在此等候。 那是个瘦小男子,看着面黄肌瘦,有些营养不良。 但实际上梁夜樵却是知晓,眼前此人修行的是一种特别道法,用体魄精血来温养神魂,这等道法大成之后,身体会形如枯槁,但神魂却会越发的坚韧,与此同时,再研习一种伤人神魂的道法,配合使用,让人防不胜防。 “房兄,别来无恙。” 梁夜樵微微一笑,但眼底也有些忌惮,像是这类修士,虽说算不上邪魔外道,但也过于狠辣,一般情况下是能不招惹,便不要招惹。 瘦小男子看了一眼梁夜樵, 笑眯眯道:“梁兄倒是风采依旧,看起来比起当年,又要长进不少了。” 梁夜樵微笑道:“及不上房兄的,房兄这门道法,看起来马上就要大成了,到时候便能踏足忘忧了,真到了那天,在下是不管身在何处,都要来给房兄道贺的。” 瘦小男子笑了笑,倒是没有接话,而是开门见山说道:“陈万年已经上山,我已经给那边打好招呼,留他四五日是没有问题的,就是不知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不过说起来也有意思,我修行这门道法,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旁人都说我们是邪魔外道,不过比起你们算计同门来说,我们还真说不上什么恶人。” 听到这有意无意的讥讽,几个年轻人脸色不太好看,倒是梁夜樵却不以为意,只是微笑道:“都是一路人,就别说谁比谁好了。” 矮小男子哈哈大笑,也不再多说,而是领着这几人上山。 走在羊肠小道上,矮小男子领着几人来到一处隐秘住所,是一座小院,此处极为隐蔽,又有遮掩气机的法阵在其中,很难被外人发现。 走进小院之后,瘦小男子才说道:“事情先说好,我们帮你们做成这桩事情,你们孤月峰管辖的那两座矿场便要归我们了,这桩事情不管你们风灵山之后怎么说,反正我只认你们这会儿应下来的,到时候要是反悔,你们就等着风灵山名誉扫地吧。” 梁夜樵点头道: “自然如此,这点不会改变。” 说完这句话,梁夜樵从怀里拿出一颗雪白丹药,递给矮小男子,说道:“此物无色无味,即便是忘忧境都无法察觉,让陈万年吃下之后,他大概会有一炷香的时间会暂时境界掉落苦海境,你到时候发出信号即可。只是何时下药,你须等我的消息。” 矮小男子刚接过来丹药,还没说话,这边梁夜樵就再度嘱咐道:“陈万年心思缜密,你下药的时候,务必小心。” 矮小男子笑道:“这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买卖了,我心里有数。” 梁夜樵点点头,目送矮小男子离开,这才看向一侧的年轻弟子,问道:“栾师叔何时登山?” “师叔祖那边传来的消息是两日后。” 有年轻弟子嘀咕道:“要是陈万年吃了药,便注定是瓮中之鳖了,为何还要请动师叔祖?” 梁夜樵没有说话,只是冷眼看了那个年轻弟子一眼。 他顿时不敢说话,噤如寒蝉。 …… …… 孤山的一座竹楼里。 陈万年坐在窗前,不远处自己的儿子陈炼正在打坐修行。 陈万年看着窗外景色,眼里满是愁云。 这趟来此地,是山中要让他将一株药草带回山,那株药草极为稀有,世间难寻,但恰好山中有一位师叔要借此突破忘忧尽头,所以他不得不来。 那位师叔说得清楚,若是能用天金钱买下,那就买下,若是不能,他们也要见到那株药草。 陈万年叹气不 已,这样的事情,巧取豪夺,那些人爱惜羽毛,倒是不愿意做些什么,而自己这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反倒是成了最适合的人选。 他甚至都能想到,事后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他一定会被推出来顶锅。 陈万年摇摇头,喃喃道:“人生在世不自由啊。” 第七百二十六章 事在人为,能为便为 “事在人为,自由不自由,都不好说。” 一道声音忽然在陈万年耳边响起。 一个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竹楼里面。 陈万年回过神来,气机激荡而起,骤然便是一拳砸出,恐怖的拳罡在这里炸开,震得整座竹楼此刻都摇晃起来。 只此一瞬,便能说明眼前的陈万年这纯粹武夫的忘忧境界并不是花拳绣腿。 这一拳,陈万年实打实出了七八分力气,一般的忘忧之下,在这一拳下,动辄便要重伤。 不过他还是收力了,并未倾力出拳,要不然这一拳轰出,忘忧之下,必死无疑! 一拳轰出,恐怖拳罡呼啸着而出,出拳一半之后,那边盘坐修行的陈炼这才回过神来,由此可见陈万年这一拳到底有多快。 只是出拳一半之后,看到眼前人,陈万年便有些后悔了,那是一个年轻人,还有过一面之缘,就在之前山下,虽说当时两人并未交谈,但他还是看出来了他是一个年轻武夫。 这么一个年轻武夫,境界能有多高?在自己这一拳之下,只怕没有半点抵御的可能,就要饮恨在此,可惜自己这一拳已经递出,拳势不可逆转,只能寄希望于这个年轻人有什么重宝在身,拦下自己这一拳了。 只是下一刻,陈万年微微蹙眉,看到了不可思议一幕。 眼前的年轻人不但没有拿出什么重宝来阻拦自己这一拳,反倒是有些不自量力地开始出拳。 出拳本就 有先后,自己这一拳势头已经不可阻挡,眼前的年轻人此刻再出拳本就是失了先手,加上境界差距,只怕下场真的会惨淡无比。 就在陈万年有些失神当口,两人的拳头已经在空中相撞,一道磅礴气机在两人拳间迸发,如同天地间有口大钟在此刻被人敲响。 两拳相交,陈万年衣衫摆动,上面如同有一层涟漪荡开,那是气机流淌,最后泻于天地之间。 最让他不可思议的是对面的年轻人在硬抗了他的一拳之后,身形也是纹丝不动,竟然没有丝毫的后退。 一拳之后,那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淡然一笑,然后侧身躲在了屏风之后。 与此同时,一连串脚步声响起,有人来到竹楼外,大声问道:“陈先生,发生了何事?” 陈万年看了一眼屏风后,又瞥了那边的儿子一眼,示意对方不要开口,这才来到窗边,淡然道:“陈某忽有所感,修行的动静闹得大了点,抱歉了。” 那竹楼外闻声而来的修士听到这个解释,也没多想,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很快便离开了。 等到那些修士离开,陈万年这才转过头来,轻声道:“阁下,可以出来了。” 话音落下,年轻人从屏风里面走了出来,笑道:“陈先生果然是个好人。” 陈万年微微蹙眉,摇头道:“阁下若不能说明身份来意,陈某还是会告知山中的。” 年轻人自顾自来到桌前,坐下之后,给自己倒了 一杯茶,然后才笑着问道:“陈先生刚才那一拳,有意收手?” 陈万年思考片刻,没有说话。 那本就是下意识的举动。 “由此可见,陈先生真是个不错的人,至少没有滥杀的心思,既然这样,在下这次冒险出现,不算是白来。” 年轻人笑眯眯看着陈万年,接下来的一句话,则是让陈万年惊骇不已。 “陈先生可否知晓自己已经快要命不久矣。” 陈炼皱起眉头,生出了些怒意,刚要说话,便被自己父亲挥手打断,陈万年想了想,缓慢走到桌前坐下,“阁下这句话从何说起?” 年轻人问道:“想来陈先生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 陈万年沉默许久,才缓缓点头,轻声道:“之前见的第一面,便觉得阁下不寻常,那身打扮其实已经很明显,不过如今世间这般打扮的其实已经不少,可有这打扮还能接在下一拳的,大概就只有一人了,陈镇守使大人。” 陈万年轻描淡写点破陈朝身份,那边的陈炼却是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黑衣年轻人竟然就是那位如今盛名在外的年轻镇守使。 陈朝开门见山点点头,笑道:“陈先生果然和他们说的一样,心思缜密。” 陈万年敏锐察觉到了这里面的他们两个字,但并没有开口,而是就这么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这位大梁朝新任的镇守使大人,出现在方外的频率,可要比之前那位频繁很多。 陈朝也不卖关 子,开门见山道:“陈先生上山之后,风灵山又有一批人上山了,那帮人上山,就住在这山中某处小院里,为的不是别的,而是要在这座山上除掉陈先生。”
之后陈朝将听到的那些都告知给了陈万年。 陈万年神情不变,只是安静听着,那边的陈炼则是神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完之后,陈朝笑着问道:“陈先生信不信本官?” 虽说是这么问,但是陈朝也知道,凭借自己的一面之词,只怕很难让这位陈先生信服。 果然,陈万年随后便问道:“那为何镇守使大人要特意来告知陈某?甚至当时又为什么会尾随他们上山?难道就因为和陈某同样姓陈,五百年前是一家吗?” 陈朝好奇道:“陈先生心善,难道就不许本官也心善?” 陈万年摇摇头,“如今世上,只怕没有人会觉得镇守使大人是个心善的人。” 早在许久之前,陈朝在方外的名声便已经不太好了,那会儿人们还把他当成一个年轻人,但随着他境界越来越高,做的事情越来越多,杀的人也越来越多,他身上的年轻人三个字早就被人抛开了。 到了如今,他身上大概就只是剩下凶名在外几个字了。 陈朝叹气道:“世人误解本官太多。” 听着这话,哪怕是脾气好如眼前的陈万年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陈炼则是回过神来之后,觉得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还真有些意思。 有些 事情,不同的人来看,不同的角度来看,总归都是不同的。 陈万年等着陈朝的解释。 陈朝倒也不遮遮掩掩,笑道:“说起来很有缘分,当年漠北之行,本官为了不暴露身份,随口胡诌自己身份,正好和陈先生有关。当时陈先生虽然不知情,但算是陈先生帮了本官一次,这次投桃报李,还陈先生一次。” 陈万年微微蹙眉,那桩事情他倒是知晓,当时漠北之后,有传言自己的子侄在漠北救下不少人,他还在困惑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如今陈朝这么一说,一切的谜团就算是解开了。 “陈先生是否还是不信本官所言?” 陈朝开口,笑着看向陈万年。 陈万年给出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答案,“镇守使大人所言,陈某已信九分。” 陈朝愕然。 陈万年苦笑道:“跟别的无关,实在是陈某自己在风灵山的处境,自己知晓,至于另外一分,若是能孤月峰那些人真正山上,也就有了。” 陈朝点点头,说道:“陈先生不糊涂。” 说到这里,一直忍着没有说话的陈炼忽然开口道:“我父亲本就不糊涂,只是有些事情,只能知道了也装着不知道罢了。” “炼儿!” 陈万年沉声开口。 陈炼便不再说话。 陈朝了然道:“怪不得陈先生之前说不自由。” 陈万年老脸一红,之前的感叹被陈朝听了去,这会儿想起,还是有些尴尬。 孤月峰这边要算计他的事情, 陈万年早就有所准备,只是没想到对方会这般不留余地,竟然是想要直接打杀他,这让他很是心寒。 “多谢镇守使大人,陈某铭记于心,容日后再报。” 陈万年确信之后,立即站起身行礼,身后陈炼也跟着抱拳,身为武夫,他本就对眼前这位年轻镇守使很是敬佩,今天对方又帮了一次自家父亲,他自然更是崇敬对方。 陈朝摆摆手,认真问道:“陈先生既然身陷囹圄,有想过改换门庭吗?” 一位忘忧武夫,既然遇到了,既然又有机会收为己用,陈朝不可能视而不见。 这天底下的武夫如此多,但即便是在大梁朝,也没有几个忘忧境的武夫。 何况这位陈万年可不是寻常忘忧武夫,在整个方外,他可以排在前三甲。 这样的武夫,陈朝不当个宝? 陈炼刚要开口,陈万年便接过话茬来,摇头道:“陈某自小便在风灵山长大,风灵山可对陈某不仁,陈某却无法对风灵山不义。” 陈朝感慨道:“陈先生这话言不由衷。” 陈万年沉默不语。 陈朝看了一眼陈炼,然后微笑道:“这一次能躲过去,下次呢?陈先生在风灵山这个地方,每日都提心吊胆,要知道所谓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陈万年依旧不说话。 陈朝继续说道:“就算陈先生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这位陈道友考虑吧?他还如此年轻,陈先生就能这 么眼睁睁看着他和陈先生你的下场一样?” 听着这话,陈万年抬起头,看了看陈朝。 第七百二十七章 一个老实人 人的心中,总会有些放心不下牵挂的东西,比如对于陈万年来说,他的软肋和牵挂就是自己的妻儿。 要不然他早就离开风灵山了,是改换门庭也好,还是归隐山林也好,甚至就算是走出风灵山被当场打杀,也总比在山上整日提心吊胆地来得好。 陈朝提及陈炼,自然算是说到他心里去了。 陈炼欲言又止,这个时候,他即便是有什么想法,其实都不好开口。 自家父亲要做什么决定,他支持也就是了,万不可自己开口来干扰自己父亲。 陈万年想了想之后,还是摇头,不过还没说话,陈朝便主动开口说道:“陈先生是担心背上一个不好的名声?从方外来到大梁,传出去到底是不怎么好听,陈先生有这样的担心,本官倒也是能理解。” 陈万年没说话,但眼里情绪复杂,这肯定也是他担忧的事情之一。 陈朝说道:“同妻儿性命相比,陈先生还看不透这个?” 陈万年听到这里,蓦然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年轻武夫,沉默片刻后,这位在方外名声不小的武夫看向一侧的陈炼,问道:“炼儿,你也长大了不少,你怎么看?” “父亲?” 陈炼欲言又止。 陈万年慈祥地看着眼前的独子,轻声道:“有句话倒是说得很好,为父即便是不在意自己,你还年轻,你的未来不该就止于此。” 陈炼想了想,坚定说道:“镇守使大人说得很对,名声其实不值 一提,更何况父亲本就没有亏欠任何人,全是他们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父亲从来都没有错,即便之后改换门庭,即便天下人都说父亲是白眼狼,但做儿子的很清楚,父亲是不得已而为之。” 陈万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自己这个儿子的脑袋,然后看向陈朝。 陈朝说道:“陈先生放心,若是来了大梁,便是一家人,在大梁绝不可能有陈先生在风灵山的遭遇,若是真有,那本官到时候自己把自己的脑袋给割下来,送到陈先生面前。” “大梁……其实这些年,陈某也关注着大梁,那位皇帝陛下,不瞒镇守使大人,陈某也是心神往之,我们这些武夫,即便是到了陈某这个境界,在方外依旧是低着头,弯着腰做人,可大梁,是陈某眼睁睁看着慢慢直起腰的地方,我也十分向往这般的大梁,试问谁又不想直起腰做人呢?” 陈万年叹了口气,他境界高妙,放在别处,早就是被人尊敬的对象了,可他偏偏这些年都一直弯着腰。 这谁能接受呢? 陈朝微笑道:“本朝皇帝陛下这些年只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让大梁上下都直起腰做人,第二件事便是要拿回人族失去的东西,前面一件事也已经初有成果,后面这件事,本官正在做,想来有生之年,不说能做成,至少会去努力做。” “人有很多死法,但本官想,咱们这些武夫,最该死在的地方 ,不是那些修士的脚下,而是北边的战场上,为人族而死,为这个以后不同的世道而死。” “不做改变,陈先生被欺压一辈子,这位陈道友或许也会被欺压一辈子,之后子子孙孙都可能被欺压一辈子。”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这就是陈先生想看到的吗?” 淋过了雨,方才想要为别人撑一把伞。 知道浑身湿透的滋味不好受,才不会想让别人也再有这个滋味。 陈万年点点头,若有所思,但随即为难道:“那拙荆?” 陈朝笑道:“解决此事,本官和陈先生走一趟风灵山,别的不说,接走尊夫人便是。” 陈万年苦笑道:“恐怕风灵山不会这么轻易放拙荆下山。” 陈朝摇头道:“这倒是不用陈先生担心,只要陈先生做了决定,本官便一定将尊夫人带下山,这桩事,他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陈朝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说得掷地有声。 听到陈朝这么说,陈万年看了一眼这边的陈炼,然后才缓缓点头道:“那陈某便胆大一次,从此为镇守使大人驱使。” 陈朝摇头道:“并非如此,陈先生入我大梁是因为本就是梁人,再一个,也不是为本官驱使,是为大梁子民做些事情,为陈先生的后人做些事情,改变这个世道,或许我们看不到,但陈先生的后人,一定看得到。” 陈万年点点头,如释重负道:“应当如此。”
陈炼忽然笑道:“镇守使大人,我能去你麾下任职吗?” 陈朝看了一眼这个和自己岁数相当的年轻人,微笑道:“但凭你所愿。” …… …… 第三天清晨,矮小男子如约出现在竹楼这边,见到陈万年之后,矮小男子开门见山,倒也没有绕弯子,只是说那株药草太过珍贵,山上还要商量一番才能决定。 这座孤山,不过一座小宗,和风灵山是无法相提并论的,所以矮小男子说话的时候,很是谦卑客气。 陈万年皱起眉头说道:“恐怕等不了多久,还望房道友多上心才是。” 矮小男子微笑道:“那是自然,当然要尽快给出一个答复,也不能吊着陈先生。对了,陈先生,山上有新到的仙峰茶,为表歉意,特意让我送来。” 说着话,矮小男子拿出一方茶叶,递给陈万年。 陈万年倒也没有客气,接下之后,就要送客,不过矮小男子盯着那茶叶,片刻后,有些为难说道:“这东西在山上也没有多少,能否厚着脸皮向陈先生讨杯茶喝?” 陈万年点了点头,倒也没有拒绝,他本就随和,这些年在风灵山被打压得极惨,更是没了什么脾气,此刻对方这么一说,他便要吩咐陈炼去煮茶。 “令公子恐怕是不擅茶道,在下倒是恰好会些,就让在下来煮茶吧。” 矮小男子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拿过茶叶,陈万年不着痕迹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然后点头道 :“如此便有劳了。” 矮小男子说着不打紧,很快便去煮茶,没要多久,便提着一个铁壶走了过来,给几人都倒了一杯,茶香扑鼻,倒真是好茶。 矮小男子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水,嘿嘿一笑,“我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见了好茶就走不动道,这会儿就不客气了。” 说着话,他端起一杯茶,开始小口喝着。 另外一边,陈万年端起茶水,一饮而尽,陈炼也是依葫芦画瓢。 矮小男子苦笑道:“这个喝法,陈先生哪里能感受到滋味。” 陈万年笑道:“陈某是个粗人,哪里会品茶。” 矮小男子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给他们两人都又倒了一杯,而自己也是继续小口品茶。 约莫一刻钟后,矮小男子起身,笑道:“就不叨扰陈先生了,还有些事情。” 陈万年点点头,正准备站起身,浑身便觉得有些酥软,站到一半,就又跌坐下去。 矮小男子关怀道:“陈先生怎么了?” 陈万年皱起眉头,脸色不是很好看。 他看向那茶碗。 矮小男子忽然笑了起来。 竹楼外,脚步声不停。 梁夜樵等人,出现在这边。 “梁师叔,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陈炼一脸诧异,好似很奇怪。 梁夜樵没有理会他,只是看向陈万年,义正辞严道:“陈万年,你受山中恩惠,却不思报答,竟然要行这种中饱私囊的勾当,还不速速就擒,随我回山发落!” 陈万年眯起眼,缓慢站起身 ,轻声道:“梁夜樵,要如此栽赃吗?” 梁夜樵冷笑一声,并不说话,只是一招手,说道:“拿下!” 几个年轻弟子立马动身,朝着陈万年走来。 陈万年脸色不变,只是淡然道:“就凭你们?” “哈哈哈,陈万年,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抖落什么威风吗?” 梁夜樵一挥手,自己抢先出手,只是还没临近陈万年的身前,便被他挥手打飞。 梁夜樵跌落出竹楼,一旁的矮小男子神情大变。 陈万年倒是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走出竹楼。 远处一道强大气息由远及近。 一位忘忧来了。 他抬头看了看,没有说话。 一个黑衣年轻人不知道从何处出现,笑着说道:“陈先生,那个忘忧就劳烦先生自己解决了,不过这群人,本官看着,走不了。” 陈万年没有说话,只是吐出一口浊气,好像是将自己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尽数都吐了出来。 最后他拔地而起,冲向天际。 陈朝站在竹楼外,仰起头,微笑道:“欺负老实人有什么好下场?” 第七百二十八章 如此去一趟风灵山 竹楼外那场大战声势浩大,两位忘忧修士交手,尤其是其中一位憋了多年,一身怨气,此刻要全部抒发出来,如此一来,那场大战,其实从一开始,陈万年便占据上风。 气机激荡,云海激荡,虽说并无厮杀声,但弄出的动静,可比一般的忘忧境修士厮杀的动静还要大。 陈朝有些依依不舍的把目光从那天边收回来,虽说很想看那场忘忧之间的大战,但陈朝也很清楚,距离这么远,看不真切。 收回目光之后,陈朝看着那还在地上挣扎的梁夜樵,没有说话。 那边竹楼里的几个年轻修士想要走出来,但刚到门口,陈朝便淡然道:“有些话我只说一遍,你们要是想要走出来,那我可就不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了。” 听着这话,其中一个年轻人怒道:“你算什么东西?!” 陈朝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下一刻,那个年轻人就此倒飞出去,重重跌落在竹楼里。 陈朝然后又看了一眼已经爬起来一半的梁夜樵,笑道:“我要是你,我就不爬起来,免得等会儿又倒下去。” 梁夜樵脸色变得极为精彩,甚至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但他还是爬了起来,但下一刻又是重重摔飞出去,大口咳血。 陈朝瞥了他一眼,笑道:“何必呢?” 最后陈朝才把目光放到那矮小男子身上,说道:“他们都是风灵山的,轮不到我来说怎么处置,但是你嘛……” 话还没说完, 那个矮小男子已经开口了,他求饶道:“前辈,饶命!” 陈朝自顾自朝着他走去,骂道:“谁他娘的是你前辈。” 矮小男子脸色阴晴不定,他一时间也搞不清楚眼前这个年轻武夫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他的境界高低,但看他这阵仗,矮小男子还是有些心里发虚。 尤其是当陈朝朝着自己走过来的时候,矮小男子一小子没忍住,心念一动,以独门秘法便发动了攻击。 陈朝脚步停滞,但片刻之后便看了矮小男子一眼。 后者当即吐出一大口鲜血,倒退了几步,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他这专门对人神魂上的攻击手段,过去无往而不利,但到了这会儿,却一点成效都没有。 陈朝很快来到他身前,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笑眯眯道:“专门攻击神魂?你还真觉得这是什么本事?” 矮小男子双腿离地,脖子被掐住,整个人的脸色变得通红,眼看着就喘不过气来了。 陈朝却看都不看他,片刻之后,扭断了他的脖子,随手丢了出去。 这一幕,让梁夜樵看得心惊胆战,这他娘哪里来的杀神,动不动就杀人? 陈朝却毫不在意,而是在竹楼前坐下,笑眯眯招呼一旁的陈炼过来坐下。 陈炼小心翼翼来到陈朝身边坐下,看着这位年纪轻轻便已经声名颇高的年轻人。 陈朝笑着问道:“依着你对你父亲的了解,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就把那人杀了?” 陈炼想了想,摇 头道:“不会。” 陈朝点点头,算是了解,但转而又笑着问道:“如果是因为你母亲的事情,抛开这件事,那你父亲会不会杀人?” 陈炼想了想,还是摇头道:“父亲从来不是滥杀的人,只要不是逼到不得不杀人的时候,绝不会杀人。” 陈朝好奇道:“如今这个地步,还不算不得不杀人的时候?” 那之后赶来的那个忘忧强者和之前这批人都是一起的,这些人的目的就是杀了陈万年,到了这个地步,难道陈万年还不认为是不得不杀人的地步? 陈炼这会儿就说不出话来了,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父亲会怎么做了。
陈朝淡然道:“要是换做你,这会儿杀不杀?” 陈炼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朝感慨道:“换做我的话,肯定就杀了,没什么好说的,想杀你的人,即便没有能成功伤害到你,你也该杀了他,不给他机会。” “容忍想害你的人活着,就像是给他一把刀。” 陈朝拍了拍陈炼的肩膀,微笑道:“这是我自己的感受,但不见得对,别都听。” 陈炼点点头。 陈朝看了一眼天边,那边大战几乎已经要到了尾声,他这才笑道:“那咱们就打个赌,陈先生会不会杀人。” 陈炼有些犹豫。 “我赌会,不是不在意你娘亲的死活,也不是不担心后面的事情会不会不好做,只是因为到了这会儿,陈先生这么多年的怨气非得发出来,如果不 发出来,估摸着他也说不上是个武夫了。” 陈朝笑道:“人都有血性,尤其是男儿,少年的时候多一些,倒不是说年纪渐长就没有了,只是藏在心中,不轻易示人罢了。” 少年时,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 说完这句话,陈朝站起身,朝着远处走去,站在不远处的崖边,揉了揉脑袋。 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的陈炼看着陈朝的背影,总觉得这位年轻镇守使的背影有些寂寥。 …… …… 天幕上,陈万年最后递出一拳,砸向那个匆匆赶来的风灵山修士。 这一拳,云海被其砸开,恐怖的气浪直接从天而降,坠落地面,四野都被这一拳惊动。 一座孤山,更是开始摇晃。 之后那个风灵山修士坠落到地面,在山峰处砸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无数碎石坠落,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 陈万年从天空坠落下来,深入其中,又是连绵不断的响声出现。 这是这位恐怖武夫正在出拳,他的拳头一拳接着一拳,音爆声不绝于耳,一阵阵传出。 这一下子,整座孤山的修士都被惊动了,但是却没有人敢靠近这边。 这种威势,明摆着就是一位忘忧强者在出手,而关键是,这整座孤山,能找出一个忘忧修士应对吗? 陈朝看了一眼那边,感慨道:“好了,这会儿是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了。” 片刻后,烟尘散开。 陈万年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这位忘忧武夫一身衣 衫,有些破损,但眼里的精神气比起来之前,要好出很多很多。 这算是一个人,彻底活过来了。 陈朝笑眯眯拱手,“陈先生一战又往前面走了几步,可喜可贺。” 陈万年吐出一口浊气,淡然一笑。 压抑许多的东西今天全部释放出来了,这也顺水推舟让他的境界比起来之前更高了。 “恭喜父亲。” 陈炼也笑了起来,很是高兴。 陈朝看了一眼那边几个风灵山修士,尤其是梁夜樵,此刻已经是脸色铁青了。 “这几位怎么处置?” 陈朝看着陈万年,说道:“但凭陈先生发落。” 陈万年看了一眼那几人,没有说话。 但眼里有过一闪而逝的杀机。 杀心一起,就很难收得住了。 尤其还是仇人。 自然分外眼红。 陈朝转过身去,缓缓说道:“得走一趟风灵山了。” —— 等会应该还会有 第七百二十九章 山中难事,与我何干 武夫第七百二十九章山中难事,与我何干最新网址:风灵山,立教时间已有数百年,当年风灵老祖以散修之身苦修到忘忧尽头,而后在风灵山开辟道统。 之后风灵山广收门徒,招纳世间散修,日渐壮大,分化九峰,各有峰主。 不过即便如此,风灵山还是立于三教之外,不归儒释道任何一家。实实在在的散修大派,但好像有了宗门,又说不上是散修了。 经过这数百年来的发展,九峰权柄又逐渐归拢,最后落到了孤月峰和无妄峰两座峰上。 孤月峰这几代以来,一直把持山主之位,而无妄峰则是拥有着风灵山的大部分生意,算是依旧能够分庭抗礼。 孤月峰上,一棵桂树之下。一个须发已白的老人盘坐在地,身前则是摆着一个棋盘,棋盘上黑白子厮杀已成均势,看着波澜壮阔。 只是老人对面并没有人落座,倒也不知道是何人在和他对弈。不多时,远处出现一道人影,来到这边之后,神色焦急,气喘吁吁。 老人始终看着那棋盘上的黑白厮杀,淡然问道:“天塌下来了?”说话间他已经捏起一枚白子,正在思考放在何处。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颤颤巍巍开口道:“师叔……师叔他,死了!”老人手中白子尚未落下,此刻便骤然被他捏碎,老人白发微动,漠然道:“陈万年竟然敢如此行事?不要命了?!”孤月峰的谋划,他这个孤月峰峰主自然知道,本来按照他的想法,这次的谋划,即便侥幸被陈万年躲过去,他们孤月峰的那群弟子,也能安然无恙地归来,毕竟陈万年的妻子还在山中,依着陈万年的性子,是注定不肯把事情做绝的。 “会不会是无妄峰那边派人做的事情,他们既然要拉拢陈万年,就不会允许他死掉。”老人又伸手拿起一枚黑子,原来和他对弈的,从来都是他自己,也只有他自己。 他不相信陈万年的性子能做出那等事情,但无妄峰既然想着要将他们从山主之位上赶下来,那就应当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才是。 如此一来,其实这也说得通了。只要不留下把柄,即便心知肚明,也没办法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无妄峰蛰伏这么多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可山主有这么好当吗?”老人看了来人一眼,这才缓缓起身,平静道:“老夫去找山主商量一番,你们暂时不要妄动。”老人身形消散,赶赴主峰。 …………主峰的一座清幽小院,尚未靠近,便已经能闻到一股刺鼻不堪的药味,老人鼻子抽了抽,脸色不是太好看。 从这药味的浓郁程度来看,老山主的病情又重了。其实与其说是病重,还不如说就是年岁到了,如今垂垂老矣,即将不久于人世。 修士修行大多所求长生逍遥,但这世上修士,即便在大道上走得极远,但仍旧逃不过生死这一关。 对于这位山主,老人还是对其极有感情的,两人是真正的同门师兄弟,他上山之时,师父常年闭关,要冲击更高的境界,所以传道授业都是这位师兄在做,两人虽说顶着师兄弟的说法,但实际上却跟师徒父子没有什么区别。 叹了口气,老人收拾了情绪,推门而入,一个年轻人正在院子里煎药,看到老人之后,扯出一个笑脸,有些疲惫地喊了一声师叔。 老人点点头,眼前这个年轻人便是如今名正言顺的少山主了,等到自家师兄归天,这座风灵山,便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 进入屋中,老人很容易便看到了躺在病榻上的枯瘦老人,老人轻声喊了一声师兄,枯瘦老人这才睁开眼睛,看着老人。 两人对视无言,只是都露出微笑。老人开门见山道:“派去杀陈万年的人都死了。”老山主眼中出现一抹痛苦,沉默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是无妄峰的手段吧?”老人摇摇头, “暂时还不清楚,但按理来说,应该就是他们的手段,不然依着陈万年的脾气,是不会做得这么绝的,即便是知道了我们要谋害他,他也不会杀人。”老山主点点头,叹气道:“无妄峰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觊觎山主之位,等到如今,终于有了可能,自然会有诸多手段,师弟,我其实……”顿了顿,老山主继续说道:“我已经这般,风儿还年轻,或许真的斗不过他们,要不然就将山主之位让出去,换来风儿一辈子安然无恙……”老人摇头,当即拒绝道:“师兄,你怎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你归天之后,风儿无人照拂,难道他们会放过他?现如今我们退一步,后面便是深渊,到时候追悔莫及。”老山主叹气不已,
“陈万年如今彻底倒向他们那边,我就算是将山主之位传给了风儿,到时候他们逼宫,风儿下场只怕更惨。”老人想了想,摇头道:“事情没有这么糟糕,这局棋还没有下完,如果我们此刻能去将陈万年的妻子掌握到手中,就能控制陈万年,到时候还有别的生机。”之前他们决定除掉陈万年,就是因为陈万年的妻子已经被无妄峰掌控,他们没有什么选择,但是如今如果重新掌控陈万年的妻子,或许一切都有了转机。 老山主说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老人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那枚黑子,说道:“也不见得有那么难的,师兄。”老山主不再说话,只是有些艰难地喘气,他本就时日无多,若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在,他何必去操心这些事情。 老人将手里的黑子放在老山主的枕头旁,轻声道:“师兄,你传我道法,教我学艺,这种恩情师弟一辈子都不会忘,这山主之位,是风儿的,就一定是风儿的,师弟就算是死在山上,也会为师兄办成这件事。”老山主看着自己这个师弟,颤颤巍巍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有些怜爱说道:“师弟,都已经是白头翁了啊。”老人眼眶湿润,没有说话。 …………一行三人,已经下山。陈万年父子,和一个原本打算去万天宫,但此刻选择去风灵山的年轻武夫陈朝。 陈万年有些焦急,所以赶路速度极快,但同时也有些不放心,等到了距离风灵山大概还有百里之遥的时候,这位中年武夫几次想要开口,但都憋了回去。 陈朝早就看出来了陈万年的心思,这会儿看着他欲言又止,主动说道:“陈先生是担心,到时候本官食言,又或者是风灵山非要鱼死网破,非要留下尊夫人,或者说直接以尊夫人要挟陈先生来对本官出手,到时候陈先生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陈万年倒也没有如何掩饰,既然被揭露了心思,便坦白说道:“正是如此,拙荆的性命,陈某还是无比在意的,若是镇守使大人没有万全之策,只怕事情会很难办。”陈朝摇头笑道:“这桩事情本官可以保证干成,陈先生不必担心,若是真让尊夫人死在风灵山,那本官的人头就留在那里了。”陈万年沉默片刻,这才又郑重说道:“若是此事能妥善解决,陈某这条命以后就是大人的,为大梁出生入死,绝无怨言。” “瞧瞧,又开始说这种话?”陈朝摇头道:“本官要是真这样,那陈先生你在大梁和在风灵山,到底有什么区别?”陈朝笑道:“本官要的是陈先生真正的归属感,用利益或是要挟来将陈先生和大梁绑在一起,那样的关系绝对不会持久。”陈万年点点头,他的确性子里有很多东西不像是个武夫,不过想想倒也能够理解。 世上的人,不可能都和大梁皇帝这样一般。陈炼笑道:“我相信镇守使大人一定有办法救出娘亲的。”陈万年还没说话,陈朝忽然说道:“先给陈先生提前说一声,等会儿无论风灵山表现得如何,或是如何要挟陈先生,陈先生都得装作无动于衷,本官在这一刻和尊夫人的命绑在一起,陈先生是否相信?”陈万年点点头,肃穆道:“一切听大人安排。”此刻已经远远能看到风灵山的轮廓了,陈朝微微一笑,吐出一口浊气,不知道等会儿是不是要打架。 如果真要动手,倒也无所谓。 最新网址: 第七百三十章 我来拜山,你敢不见? 陈朝让陈万年两人先行上山。 陈万年不知道这位镇守使大人在想什么,但却没有反驳,只是依言行事。 一路上,眼见自己儿子一脸兴奋,陈万年便有些好奇,他问道:“你便如此相信他吗?” 陈炼点头道:“陈镇守使很实在,孩儿觉得他不会骗我们。” 陈万年点点头,说道:“我倒也是这般想的,不过人在世上,还是要多加小心,不要轻易相信旁人,要不然总会被骗得什么都剩不下。” 陈炼笑道:“父亲太多虑了。” 陈万年不说话,只是心事沉重地朝着山中走去。 风灵山因为是散修建立,布置便没有那些传承有序的道门大宗那边讲规矩,反倒是有一种随意的感觉,山道两边立着许多石碑,上面镌刻有风灵山历代对山有大功的修士名讳,其实到了如今,陈万年完全有资格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名字,不过因为风灵山本就不待见他,所以一直没有,也在陈万年的意料之中。 山道走了一半,巡山弟子便发现了这位在方外声名不小的武夫,笑着问道:“陈师叔,这么快就回山了?看起来事情办得很顺利啊。” 陈万年其实并无师承,他杂役出身,有如今的成就全靠自己,但是毕竟是一位忘忧武夫,在踏足忘忧之后,风灵山捏着鼻子让他挂名于一位已经仙逝的忘忧修士门下,这样一来,陈万年就算是有了师承,这么一来,其他弟子再次 面对这位忘忧武夫的时候,就算是有了正式的称呼了。 陈万年微微一笑,只是点了点头,并没多说。 几个巡山弟子也知道这位陈师叔素来脾气不错,也就大着胆子问道:“师叔,你啥时候跟我们几个好好讲讲打熬体魄的法子,我们也想学学。” 陈万年看了他们一眼,摇头道:“是个苦差事,没什么必要,你们学好道法即可,别的事情,别想那么多。” 说完这话,陈万年头也不回地朝着主峰那边走去,只是没走几步,有个中年男人脸色铁青在山道中途出现,看到陈万年后,他来到陈万年身边,压低声音骂道:“陈万年,你疯了?!” 陈万年抬起头,一头雾水问道:“掌律何出此言?” 掌律压低声音说道:“你杀了孤月峰那边的人,你以为别人不知道?” 陈万年一怔,也没想到为什么消息传递得那么快。 毕竟他离开那座孤山到回到这座风灵山,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若是说孤山传讯,倒是有可能,只是孤山那边按理来说,知晓陈朝的身份之后,不会贸然传讯的。 毕竟那么一个小门小户,敢招惹大梁的镇守使? 不过对方既然知晓了,陈万年倒也不想隐瞒,既然陈朝没有特别交代什么,那他开口便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了,“孤月峰那边想杀我,我不反抗,就真被他们杀了。” 掌律怒道:“糊涂,你大可先打退他们,或者让他们将 你带回山来,之后的事情,我们无妄峰难道不会出面?如今你将他们打杀了,事情一捅出去,你在风灵山还有立足之地吗?!” “可我现在就在风灵山还有立足之地吗?”陈万年看着眼前的风灵山掌律,叹了口气,问道:“拙荆怎么样了?” 掌律强压着怒气,“尊夫人现在还没事,但你的事情一旦捅出来,只怕就都不好过了。” 陈万年说道:“你之前可是保证过要保证她的安危了。”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我还得看看能不能帮你把事情遮掩下去。” 掌律脸色难看,陈万年是他们最大的依仗之一,不只是他自己的境界实力,更多的是他在山中的威望。 若是这桩事情一爆出来,那什么威望不威望,都是空话了。 陈万年皱眉道:“是他们要加害我,把事情说清楚不行?” “你还真是异想天开,孤月峰是山主的直属,你就算是长了十张嘴,能说得清楚吗?” 掌律脸色难看,此刻他连杀了眼前的陈万年的心都有了,杀了孤月峰的人,对方要是借机发难,那么陈万年这颗棋子就是彻底没用了。 这布局更是如此了。 陈万年默不作声。 就在此刻,山道上脚步声不停,一群修士出现在山道尽头,居高临下看向陈万年,有人暴怒出声,“杀了人,你还敢回来,陈万年,你胆子真有这么大?”
陈万年脸色晦暗。 那边的 掌律更是默不作声。 这件事果然藏不住,这么快孤月峰那边就已经知晓了。 一群人很快来到山道这边,将陈万年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人朝着掌律拱手道:“掌律,此人杀了我孤月峰的弟子,我要将其带回峰中审问。” 掌律眉头微微蹙起,虽说很不愿意和孤月峰起冲突,但想了想,还是说道:“说陈万年杀人,可有什么证据?” 孤月峰几人冷笑道:“证据不证据且不去说,就先问问陈万年,到底做没做过此事?” 陈万年沉默不语。 掌律面无表情,“做什么事情都要讲证据,你们连证据都拿不出来,就敢在这里胡咧咧,这风灵山没有山规了吗?!” 他这句话,倒是真把这群人问住了,不过很快便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掌律做久了还不够吗,还想做山主吗?” 须发皆白的老人站了出来,看着这边的掌律,很是平静,但那双眸子里,倒是有些不容置疑的威压。 “师叔。” 掌律看到那人,也拱手行礼,两人虽然不是同一座峰的弟子,但论起来辈分,眼前的老人自然而然是他的师叔。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师叔,我还以为无妄峰的那些人,早就不是我风灵山的弟子了。” 老人瞥了一眼掌律,淡然说道:“我要带他走,你有什么意见吗?” 掌律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敢说些什么,而是让开了身子。 老人不再说话,只是 挥了挥手。 其余孤月峰的弟子见状纷纷走过来,要将陈万年带走。 陈万年忽然出声,“师叔要将我带到孤月峰打杀吗?” 说话的时候,陈万年一直盯着那个老人,眼里没有往日的尊敬,只有些冷冰冰的情绪。 老人淡然看着陈万年,平静道:“事情查清楚了,不关你的事情,自然便没什么,若是有你的事情,自然要按照山规来处理。” 老人眯着眼,之前他想的是控制那个妇人,但最后发现控制那个妇人几乎没有可能,毕竟无妄峰那边盯得死死的,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机会做些什么。 既然如此,他们得不到陈万年,那就将陈万年毁去就是了。 陈万年平静道:“弟子即便要被审问,也不去孤月峰,就在这主峰审问也是一样!” 去孤月峰是私下审问,到时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既然如此,去孤月峰就是实打实的死路一条。 老人淡然道:“陈万年,这可由不得你。” 陈万年喃喃自语,“我这一生,为风灵山出生入死,换来的不过是猜忌和打压,既然如此,我还要这风灵山弟子身份做什么?” 陈万年一边说话,一身气势在此刻也开始暴涨。 “我陈万年从此,不再是风灵山弟子!” 陈万年蓦然抬头,满眼杀意。 老人冷笑一声,别的他倒是不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陈万年有这满山弟子作保,可如今他要反出风灵山,那就正中 下怀了。 那就是他再也没有可能洗清身上的冤屈了。 掌律大怒,“陈万年你在说什么,你的妻儿都不要了吗?!” 事情搞到如今这个地步,超乎他的意料之外,也是他不能接受的事情。 陈万年默不作声,只是一身气势越发地沸腾起来。 就在老人都准备动手的当口,有山下弟子狂奔上山,气喘吁吁,“禀告掌律,山下来人拜山!” 掌律此刻正是暴怒之时,听着这话,有些烦躁说道:“不见!” 那弟子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掌律,轻声道:“那人说,若是不见,可要闯山了。” 掌律皱起眉头,“谁他娘的有这么大的胆子?!不想活了?” —— 今晚肯定还有,这话一点不假 第七百三十一章 鸡犬不宁 山脚下,年轻武夫悬刀而立,清风吹起他的鬓发,带起他的黑袍。 猎猎作响。 山道上,守山弟子挤成一团,但没有人敢说些什么,更别说凑上去了,毕竟刚才就有两个同门说了两句不干净的话,这会儿已经躺在那边山道上了。 人没死,就是一人断了一条手。 眼前这个年轻武夫,人狠话不多,动起手来是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留。 说起来也是奇怪,这天底下的修士,即便是行走世间,也大概会遵行凡事留一线,事后好相见的准则。 像是眼前这位,在别人山脚下堵着山门行凶的,还真没有几个,这毫无疑问算是把人的脸按在地上摩擦了。 他们风灵山这么多年,立在世间,谁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 可眼前这位,不仅挑衅了,还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毕竟是这边的弟子先开口侮辱对方的。 也是,见人是个武夫,就忍不住想要嘲讽几句的性子,真是得改改了。 更何况眼前这个年轻武夫,还真不是善茬。 年轻武夫等了大概有半炷香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便开口道:“还没消息,那我可要上山了。” 听着这话,山道上的修士们都心惊胆战,听听,这是什么话?动不动就要闯山,他们可不是担心眼前的年轻人不懂分寸,恰恰怕的就是他有恃无恐。 他说要上山,就真的要上山,到时候杀人也好,还是做什么也好,他们怎么应对? 况且 这一旦闯山,就是双方几乎是已经撕破脸了,到时候即便是风灵山想要息事宁人,只怕也拉不下来脸。 这些大宗大派,要的不就是一个脸面吗? 于是当这个年轻武夫正要准备上山的时候,有修士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劝这位年轻武夫再等等。 不过这次说话语气缓和许多,没有之前那般咄咄逼人,更也是不敢咄咄逼人。 和颜悦色罢了。 年轻武夫看着这个修士,笑眯眯道:“那就再等一刻钟,要是再没消息,就别怪我脾气差了。” 那人点点头,但额头已经是布满汗珠了,他真是想遍了方外,都没想到什么地方还有这么一号人。 可这会儿想不想得明白是一回事,安抚住这位年轻武夫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情。 于是之后的半刻钟,这边的修士们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几乎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莫名的虫子在爬一样。 不多时,几人身上都已经是浑身湿透了。 而到了这会儿,终于山道那边走来一位大人物。 “见过掌律。” 看到来人之后,几人都松了一口气,然后纷纷行礼,有了掌律到场,那么到时候什么事情都能说了。 风灵山掌律来到山脚,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年轻武夫,眼里有些不悦,如今这个态势下,他是一点都不想再见武夫了。 看着就觉得火冒三丈。 不过即便这样,他还是忍住怒意问道:“阁下来自哪座仙山,又要上山拜会谁呢?” 年轻武夫看向这位风灵山掌律,微笑道:“掌律?那还不够资格,叫你们山主下山来见本官!” “你……” 掌律刚想动怒,却注意到了那年轻武夫的最后两个字。 本官。 这种称呼,可不是谁都能自称的。 再去看眼前这个年轻人,黑衣带刀,掌律的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这打扮,他娘的,难道是那位?
掌律这会儿再说话,便小心翼翼开口问道:“阁下……大人是?” 年轻武夫微笑开口,“本官,大梁镇守使,陈朝。”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好似一块石头丢入湖中,惊起千层浪。 陈朝这个名字,这会儿在方外,就好似一头随时要吃人的猛虎,谁听了不觉得紧张? 要知道这位新任镇守使自从上任以来,可已经杀了不少人,前段时间甚至还前后灭了琉璃观和绿藻宗两大宗门。 更为可怕的不是这个,而是当他灭了这两座和痴心观紧密相连的宗门之后,痴心观竟然破天荒地沉默了。 虽说之前痴心观的道人去神都挑衅也被杀了,但那和之后的事情能一样吗?这重要程度能够相提并论吗?! 但痴心观既然都选择了息事宁人,他们风灵山,在这位年轻镇守使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可这个杀神,和风灵山无冤无仇,今天怎么突然造访。 “本官要上山,你们那位山主不亲自来迎接吗?” 陈朝根本不给这位掌律太多思考的时间,这会儿直白开口, 不知道算不算咄咄逼人。 但掌律反正是心惊胆战。 “镇守使大人,我家山主已经病重,此刻只怕无法下山相迎了。” 掌律缓缓开口,语气尽量变得柔和,他可不愿意惹怒这位杀神,要是等会儿大开杀戒,别说山上是不是有人能拦下,就是拦下了,他们又敢做什么? 杀了这位大梁朝的年轻镇守使,他们必然将迎来大梁朝这个庞然大物的恐怖报复,如今痴心观都不敢做些什么,他们风灵山,又拿什么去顶? 所以他们唯一想做的,便是让这位年轻镇守使离风灵山越远越好。 可他已经来了。 陈朝点点头,“既然这样,本官也不强人所难了,那让陈先生来接本官就是。” “陈先生?” 掌律心头一紧,虽说有了预感,但也很想自己这个预感是错的,要是眼前的年轻镇守使真和陈万年相识,那今天的事情,就更难办了。 陈朝微笑道:“你们山上有多少个姓陈的修士?” 掌律尴尬一笑,要是说姓陈的还真不少,大梁的国姓虽然是陈姓,但一来大梁又不强制让百姓改姓避讳,二来这风灵山的都是修士,更是不在意这些。 “还请镇守使大人名言?” 掌律这会儿汗都要下来了。 陈朝倒也不跟他兜圈子,直白道:“本官跟陈万年陈先生有些交情。” 听着这句话,掌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陈朝笑着问道: “掌律,陈先生也不在山上?” 掌律刚要顺着陈朝的话说下去,但陈朝很快便说道:“本官劝掌律想好了再说,不然结果只怕是不会太好。” 掌律尴尬一笑,到底是没敢欺瞒这位年轻镇守使,硬着头皮说道:“陈万年的确是在山上,不过他如今牵扯到一桩大事,只怕很难来迎接镇守使大人了。” 陈朝哦了一声,好似不是很在意,但转口就说道:“如果本官非要这位陈先生来呢?” 掌律不说话。 陈朝微笑道:“实话告诉掌律,本官这次来风灵山,只为了陈先生,若是陈先生和他的家人在山中出了什么意外,那么……整座风灵山,本官保证一定会……鸡犬不宁。” 第七百三十二章 风灵山会为陈先生陪葬的 年轻武夫的这番话,听得包括掌律在内的一众风灵山修士都觉得头晕目眩,谁也想不到那位平日里一直低调谦逊的陈万年,居然早就搭上了大梁这根线,而且还不是什么小人物。 能让这位年轻镇守使亲自上门的,只怕如今天下也不会有太多人有这个殊荣。 掌律看着那个年轻武夫,硬着头皮说道:“陈万年毕竟是我风灵山的修士,若是犯了事情,自有山规惩治,镇守使大人这般,不合乎情理吧?” 陈朝认真地看着眼前的掌律,摇头道:“本官什么时候说了要给你讲情理?” 这句话毫不留情,也根本不在乎风灵山的面子,让一侧的风灵山修士听得心中一颤,果然这个年轻镇守使如今连痴心观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风灵山了。 “你能不能做主?要是做不了主,本官便自己上山去寻陈先生了。” 陈朝手掌缓缓落在刀柄之上,然后用手指不断敲击刀柄,似乎随时都会握住刀柄,拔出那柄杀人无数的直刀。 掌律的后背都湿透了,他怎么知道眼前这个年轻镇守使竟然真的一点道理都不讲,会嚣张跋扈到这个地步。 可这会儿要是就这么将眼前的年轻镇守使放上山去,只怕整座风灵山的脸面就彻底都没有了。 但此刻真要拦? 掌律还在思考这件事,眼前的陈朝便一闪而逝,来到了他身后,开始缓慢登山。 掌律转过头,看着登山的陈朝,神情复杂,其余修士来到他身后,低声试探问道:“掌律……要不要将他拦下来?” 掌律看着眼前的陈朝,苦笑道:“你看你们谁有本事把他拦下来?即便真有本事把他拦下来,谁又敢动手伤他?” 修士们沉默不语,掌律叹了口气,说道:“丢脸就丢脸了,这种事情,让孤月峰那边去烦吧,他们不是山主吗?我倒是想看看等会儿这位要把人带走的时候,他们能做些什么。” …… …… 山道上,陈万年的一身气息已经提到巅峰,这位隐忍多年的中年武夫到了此刻,不再顾忌,甭管对方是不是山主的师弟,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师叔,那要动手,便真要动手。 至于那须发皆白的老人,看着眼前的陈万年,也有些感慨,眼前的陈万年的确可以说得上是忠心耿耿,境界又有这么高,其实给这位武夫一个尊重不是不行,只是山中多年以来根深蒂固的思想注定了陈万年的处境,他们这些人也决计不会因为陈万年一人去做些什么改变。 有些规矩明知道很坏,但大家就好像是乐意什么都不做,就此让他坏下去,一直坏下去。 只要这规矩没有损害到自身利益,就可以袖手旁观。 此刻逼得陈万年狗急跳墙,眼前的老人倒也不担心什么,只是淡漠道:“陈万年要叛出山门,既然如此,就只能让老夫出手清理门户了。” 老人话音落下,一身气机激荡而起,整座山道骤然而起一阵狂风,吹拂整座山道,无数灰尘被惊起,恐怖的气息遍布整座山道。 这位山主的亲师弟,这些年一直苦心修行,虽说算不上当世最顶端的天才,但有这个水磨功夫,也让他的境界提升的不慢,如今虽然还是没有走到忘忧尽头,但已经不是一般的忘忧修士了。 看着陈万年朝着山道冲来,他不慌不忙的屈指弹出,一枚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手中,此刻激射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目白痕。 陈万年皱起眉头,一拳砸向这枚黑子,浑厚的拳罡在山道上炸开,然后瞬间恐怖的气息蔓延而出,宛如一头猛虎咆哮。 一枚黑子,瞬间被这一拳砸碎,化成一片粉末。
但陈万年犹自不满,大踏步继续朝着前面掠去,他要在这会儿靠近那个老人,让他体会一下被武夫近身的滋味。 只是才往前奔走,便有无数恐怖的气息不断落下,无数枚棋子激射而出,黑白交织,在瞬间便钩织成了一张大网。 陈万年前行之路完全被这张网阻隔,他连出几拳,拳势虽然都滔天,但却都没有挣扎出这张大网的覆盖。 恐怖的气息不断蔓延,将陈万年彻底笼罩在其中。 山上的人谁不知道,陈万年这样的忘忧武夫,一但近了谁的身,谁就注定要被被动挨打。 所以即便是老人这样成名已久的修士,也不会愿意让眼前的陈万年近身。 无数棋子勾勒出来的大网,其实更像是一张棋盘,老人缓慢朝着半空中走了上去,之后悬停半空,双指做落子状。 之后他悬空一点,那拦在陈万年前路上的棋盘上便闪烁一道璀璨光柱,而后凝结成一道璀璨白光,落在黑白交错的棋盘上。 之后光华随着棋盘纵横交错,骤然下压,威势惊人。 陈万年的衣衫骤然碎裂,恐怖的威压让这位将自身打熬的已经几乎是一件坚韧法器的武夫也逼得有些摇摇欲坠。 老人漠然一笑,落子不停,只是数枚棋子之后,这边的气息越来越恐怖,陈万年甚至都有些站不起来了。 他快要就此跪了下去。 但身为武夫,他又怎么愿意就此跪倒。 老人却没有任何怜惜之心,见陈万年不愿意跪下,他又落下数枚棋子,同时冷声喝道:“还不跪下?!” 陈万年咬着牙,吐出一口鲜血,最后硬生生站了起来,双手更是按住身前的那张棋盘,青筋暴起,骤然发力,将那张棋盘顿时扯出一道缺口。 然后这位武夫冲了过去,一拳砸向那老人。 这一拳势大力沉,若是砸中那个老人,只怕即便是他,也会遭受重创。 只是一拳挥出,老人的身影在原地就此消散,而后骤然有无数枚棋子掠出,撞向陈万年的身躯。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陈万年周身多处关键窍穴被这些棋子击中,这让他的气机流转瞬间停滞。 老人身形凝聚在他身前,一把抓住陈万年的咽喉,面无表情。 对于陈万年,老人早有算计,他这一身修为,如何运转气机,他都很清楚,所以今日的陈万年,即便是境界高妙,但是一切都还算是在他的算计之中。 既然对你如此了解,你又如何能赢得了我? “陈万年,要怪就怪你是个武夫,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做个武夫!” 老人眯起眼,看着眼前的中年武夫,不再多说,就要发力捏碎他的咽喉。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武夫怎么了?” 一道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山道那边,看着这边捏着陈万年咽喉的老人,淡然道:“要杀陈先生?你可以试试,不过本官事先告诉你,今天陈先生要是死了,你整座风灵山,就为他陪葬吧。” 年轻人说话轻描淡写,但内容却无比骇人。 老人看向对方,眯眼道:“道友何人?” 年轻人摇摇头,只是笑道:“别管本官是谁,你要是想杀人,这会儿就可以动手,但本官的话,不会说第二遍。” “一整座风灵山,无数修士的性命,此刻就在你手中,本官倒是想看看你要如何选。” 陈朝负手而立,淡然不已。 第七百三十三章 闹山 老人的手还放在陈万年的咽喉上,似乎下一刻就要扭断眼前武夫的脖子,但却久久没有用力,老人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年轻的武夫,很久没有说话。 对面武夫一口一个本官,老人又不傻,自然猜得出来他的身份,但即便如此,老人也不会说松手就松手。 风灵山的面子,掌律那边的无妄峰可以不在意,但是身为孤月峰这边的人,老人不可能不在意。 陈朝盯着眼前的老人,微笑道:“到底杀不杀啊?要杀就赶紧杀,杀了本官也好做点事情。” 老人眯起眼,微怒道:“什么时候大梁的人能这般嚣张跋扈了?就算是你们那位皇帝在的时候,也不敢如此对待我风灵山!” 陈朝哦了一声,叹气道:“可惜陛下不在,要不然你这会儿就可以去神都当面告本官一状,说本官以权势压人,你看你到时候张不张得开嘴?” 老人皱起眉头,听着这话更是生气,在世间行走,大多数情况下都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在,谁见了谁不想着留条后路,哪里有眼前这个年轻人这样的? “本官也不想废话,陈先生已经是我大梁客卿,本官要将他们一家三口带回神都,至于那死在陈先生手下的几个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想来你比本官要清楚,如果要不讲道理,用这个要挟,那本官可不答应,反正不讲道理,本官最是擅长。” 说完这句话,陈朝也不给老人反驳的机会,只是自顾自说道:“风灵山有意见就憋着,真不想憋,本官就派人来踏平风灵山,反正你们这些年,也没干过什么好事,本官真想找你们的麻烦,能找出一箩筐来。” 一座宗门,立足于世间,多多少少肯定是会做些腌臜事情来的,这些事情,平日里没有人特意去找还好,一旦特意去找,哪里找不到? 即便是没有,以后大梁就盯着风灵山,也能让这座宗门举步维艰。 老人眯起眼,眼中有些杀意。 陈朝注意到了这股杀意,还是不以为意,“老家伙,真要想杀人,那你动手啊,光看本官,可看不死本官!” 老人默不作声。 不远处掌律已经到了这边,看到陈朝和老人对峙,这位掌律很识趣地站在远处,没有靠近,更没有说话。 只是他不想说话,那个年轻武夫却偏偏不想放过他,而是扭头看向这边,笑着问道:“你们风灵山上,就是这老家伙做主吗?” 掌律瞥了一眼老人,有苦难言,这边山道上聚集的弟子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来越棘手。 现在老人进退维谷,事情闹到现在,已经不是杀不杀陈万年,保不保山主之位的事情了,而是事涉及整座风灵山的脸面。 想要在方外立足,能这么容易向大梁低头吗? 当初剑气山那桩事情,可是让剑气山在方外名声扫地,只怕到了现在,还有不少人在背后笑话剑气山。 风灵山今日的事情处理不好,以后在方外就是第二个剑气山,而且影响只会更大。 但不低头,今天的事情又能善罢甘休吗? 老人想了很久,终于还是缓缓说道:“陈万年是我风灵山的弟子,如今人涉命案,理应得风灵山调查清楚之后,若是陈万年没有罪责,到时候他要离开风灵山,我风灵山绝不拦着。”仟仟尛哾 这话表达的意思还是不愿意交出陈万年,但已经算是给了陈朝和风灵山一个台阶下,之后私下里,大梁和风灵山不管怎么商议,要将陈万年带走,都有可谈的余地,即便谈不成,也不会闹得这么僵。 可不知道对面的年轻人是真的听不懂老人的言下之意,还是根本不愿意去走这个台阶,只是干脆摇头道:“不行,本官今天就非要带走陈先生一家,要不然本官让风灵山鸡犬不宁。” 老人终于忍不住,大怒道:“竖子,你真当我风灵山无人吗?!” 陈朝盯着老人,也有些怒意,“老匹夫,你再不松开手,本官就不给你们选地激活了。” 原来到了这会儿,老人都还捏着陈万年的咽喉,没有松手。 老人冷哼一声,到底还是没能敢如此挑衅眼前的年轻镇守使,松开了陈万年。 陈炼赶快冲上去搀扶起自家父亲,满眼怨恨地看着那个老人,只是刚要开口,便被陈万年摇头阻止。 陈朝转头看一眼那边的掌律,微笑道:“听说陈先生的夫人在你们无妄峰,那就劳烦掌律将陈夫人接出来,本官就不打扰了,马上便带着陈先生三人一起下山。” 陈朝虽说到此刻表现得都已经不算是随和,但实际上已经收敛许多了,要不是陈万年对风灵山感情深厚,不愿意真正地大闹一场,说不定陈朝上山开始就已经动手了。 哪里愿意浪费这么多口舌。 掌律左右为难,最后硬着头皮看向那位老人,轻声道:“师叔,此事是不是启禀山主,让山主定夺?” 既然要做决定,那就让别人去做决定,掌律是决计不可能将麻烦往自己身上揽的。 老人漠然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给出答复,他倒是清楚,依着现在这个情况,若是将事情告知了自家师兄,那自家师兄说不定当场就能被气死。 他眯起眼,思索良久,缓缓道:“大人要带走陈万年一家,可以。但是陈万年毕竟是我风灵山的弟子,说带走就带走,只怕不容易,这样吧,大人和老夫一战,若是能胜过老夫,大人便带人下山,若是不能胜过老夫,此事就此不谈如何?” 老人自持境界高妙,这么开口,算是为了保住风灵山的脸面。 陈朝问道:“分出生死?” 听着这话,老人的眉头又再次皱起,心中怒火压抑不住,他已经为眼前的年轻人留足脸面了,对面年轻人非要把事情闹得无法收场吗? “既然是大人要求,那生死就在老夫和大人之间,不管结果如何,此事都就此揭过?” 老人眯起眼,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眼前的年轻人一番。 陈朝笑着点头,“行,你说话算数,等会儿要是再反悔,别怪本官没有事先打招呼。” 老人只是冷笑。 掌律硬着头皮以心声传言,“师叔,动手的时候一定要慎重,要是真让这位死在山上,甭管什么约定,大梁肯定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老人根本不理会掌律,对于山上的事情,掌律是明哲保身,可他是真对风灵山有着真感情,根本不是对方可以比拟的。 要说谁更想让风灵山好好的,那绝对只有他。 …… …… 老人既然打定主意要教训这个年轻武夫,从一开始便拉开了架势,浑身气机在身体里不断流淌,宛如一道道细长河流,不断汇聚,最后汇入心口,再由心口流淌而出,朝着四方而去。 修士修行,全靠气机驭使道法,除去对道法的熟练情况之外,气机是否精纯,也是区别一位修士强大与否的根本。 眼前的老人,潜心修行这么多年,一身气机早就精纯不已,在忘忧境内,他虽说不是那最顶尖的几人之一,但自认遇到陈朝这样的年轻武夫,不可能落于下风。 再说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再强能强到哪里去,比陈万年如何? 会强一些?但只怕也强得相当有限。 至于陈朝,本就没想那么多,看着眼前的老人,笑而不语,自己一身伤势到如今,昼夜修复,也不过恢复了七八分,算不上完全复原,但既然对方不是琉璃观观主那样的忘忧尽头,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寻常忘忧,算个屁啊! 想到这里,陈朝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才几年,自己就已经从一个在山中和小妖物厮杀的少年变成了当世都没什么人敢轻视的人物了。 有时候回头去想,有些如梦似幻的感觉。 不过陈朝在这里神游天外,那边的老人看到陈朝露出的笑容,自然便当作这个年轻人的轻视,他不再犹豫,一枚黑子顿时便从他的指间掠出,拉出一条黑色光华。 陈朝站在原地,并不在意那枚黑子,任由其撞向胸膛,只是砰的一声,黑子撞到陈朝胸膛,而后碎裂,掉落在地。 感觉到了些痛感的陈朝笑着说道:“老匹夫,就这点本事?” 老人有些吃惊,自己那枚黑子虽说是试探,但也不该是能被陈朝无视的。 他稍作沉思之后,又有数枚棋子飞了出来,黑白有无数道痕迹,在半空中纵横交错。 陈朝手握刀柄,而后又松开,之后简单一拳砸出,拳罡直接将附近的好几枚黑白棋子就此砸碎,砸碎之后,那些牵扯着棋子的光华也在瞬间碎裂。 陈朝没给老人后手的机会,几拳下去,砸碎那些棋子,虽说还是有几枚棋子落到了他的身上,但他并不在意,之后大手一揽,抓住几枚棋子,用力一捏,直接将其捏成粉末。 然后陈朝开始朝着山道大踏步冲了上去。 老人眉头一皱,双手不停,一道道光华从指尖弥漫而出,纵横交错的棋盘再次出现在山道之中。 想要以此来拦住陈朝。 可他不知道,陈朝不是陈万年。 两人虽说都是武夫,但境界不同,路子不同,就连性子都不同。 陈朝直接撞向前方,打熬多年的体魄在此刻骤然撞碎身前的棋盘,距离老人已经不足数丈。 老人脚尖一点,就要远离山道这边。 虽说同样是武夫,但他的确已经在陈朝身上感受到了完全不同于陈万年的气息。 所以下意识他便想要离开这里。 不要和这个年轻武夫近身纠缠。 这是老人现在满脑子的想法。 但就在他身形消散一半的时候,陈朝已经来到他身前,不讲道理地一拳砸出,就瞬间将眼前的还没消散的另一半彻底打碎。 之后老人在不远处出现,只是身形还没有完全聚集,陈朝便已经来到他身前,又砸出一拳。 拳罡恐怖地呼啸,震动周遭的树木簌簌作响。 无数的树叶飘落。 老人抬手拦下一拳,但被恐怖的拳罡击退数丈,一身长袍发出刺耳的响声,气机流泻激荡,如同水银泻地。 陈朝讥讽道:“就这点本事?” 之后他欺身而上,再次一拳轰出,恐怖的拳罡撕扯老人的面容,将他满脸的皱纹都吹得激荡起来,一层又一层的荡开。 老人感受着那股霸道的罡气,此刻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陈万年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面前,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两人虽说都是忘忧境的武夫,但是却又天差地别。 怎会如此? 老人虽然久不下山,但眼前这个年轻人成名不过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从他开始修行到现在,即便是侥幸踏入了忘忧境,也不该有这份杀力才是。 老人有些疑惑不解。 不过就在他疑惑的时候,对面的陈朝已经再次临近他身前。 老人屈指一弹,一枚白子从他指尖迸发而出,瞬间撞出,撞向陈朝的心口。 陈朝伸手抓住那枚白子,转手就丢出,棋子撞上老人眉心,让老人头颅瞬间往后仰去。 再之后,陈朝一拳砸向老人面门。 浑身上下的气机流淌,锁死老人后退的路,不想让他再次离开。 老人依旧面无表情,但一双浑浊的老眼里,此刻情绪已经再不平静,变得很是复杂。 有些疑惑,但更多的还是愤怒。 只是片刻后,老人便几乎已经是根本没精力去想这些事情了,因为陈朝的拳头已经无比密集地落了下来,如同一场暴雨。 只是这落下的不是雨滴,而是拳头。 老人挣扎半刻钟之后,终于找到机会拉开距离,出现在山道尽头,气喘吁吁。 陈朝负手而立,不说话。 不过是吐出一口浊气,陈朝继续前掠。 老人则是有些慌张地选择离开主峰,掠往孤月峰那边。 陈朝紧追不舍。 这一幕看的掌律心惊胆战,这个年轻武夫真是霸道,同境之中,竟然是按着对方打,一点不留情。 要照着这么看来,之前死在神都的那痴心观道人,倒是一点死得都不冤。 第七百三十四章 路行一半,还须继续 武夫第七百三十四章路行一半,还须继续最新网址:老人原本打算退去孤月峰,但走了一半,却忽然改变想法,转而前往另外一座山峰。 反正风灵山九峰,其余七峰已经名存实亡,如今即便是把战场选到那边,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老人落脚一处峰顶,吐出一口浊气,让体内气机流转,但气机才刚刚流转一般,他便在原地消散,不敢继续待在原地。 而下一刻,一只靴子从天而降,直接踏碎那座山峰,无数山石被震碎,轰隆隆的声响不绝于耳。 无数碎石滚落山间,惹得整座风灵山在这会儿都颤动起来。 老人在远处看了一眼,眼皮子跳得厉害。 只是身后很快便传来爽朗笑声。 「要是不想打,认输也行,本官不是非要取你的性命。」 老人冷哼一声,不去理会,只是身形不断出现,然后不断消失,轨迹复杂,力求不让那个年轻人早早近身。 不过他每次停留,都会在原地留下一道气机,等到几次之后,留下已经不知道几道气机,正好能将那几座山峰围在一起。 半刻钟后,老人在原地消散,陈朝却没有去追,而是冲着某个方向而去,刚到一座孤峰之上老人的身形就此显现出来。 两人就在对面,相差不过数丈。 老人皱起眉头,一撩大袖,再次消散。 陈朝倒也不着急,这场猫抓老鼠,他乐意多看看对方的手段,算是摸索一番这些修士的手段。 于是在七座山峰中来回,陈朝破碎了好几座山峰,虽说没伤人,但也算是让风灵山灰头土脸。 之后在一座山脚落脚,故意晚那个老人一步,刚要走的时候,一个少年从某座茅屋里冲了出来,大声喊道:「大人非要把风灵山拆了不成?山可没招惹大人!」 陈朝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那个生得还算是秀气的少年,眯眼笑道:「本官要是真拆,你又能做些什么?」 少年摇头道:「拦不住大人,但会记在心里,以后一定找回场子。」 陈朝啧啧道:「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你就不怕本官这会儿生气,连带着把你也打杀了?」 这话虽然是开玩笑,但那少年却不知道为何一点不害怕,而是仰着头盯着陈朝,「大人要是真动手杀我,那就算是我何故看走眼了!」 「何故?」 陈朝好奇道:「你以前听过我的名字?」 叫做何故的少年点点头,以他在内的风灵山很有一群年轻弟子,虽然不曾下山,但是却对山下的事情很感兴趣,加上陈万年在山上的名声一直不错,自然而然他们也都很在意同为武夫的陈朝。 之前流传的那些事迹传到山上,山上的弟子对陈朝褒贬不一,但还是有相当一群年轻弟子对陈朝还是有好感的。 其中就包括何故。 陈朝哑然失笑,本来打算今天随意就将风灵山的几座山峰踩塌的,毕竟要从风灵山带走陈万年,不管如何都一定不会在风灵山留下什么好名声,但这会儿想了想,好像也没那个必要。 陈朝深吸一口气,露出笑脸道:「那就不拆了。」 说完这句话,陈朝不再跟那个老人玩猫抓老鼠的游戏,而是探查对方气机,很快在一座孤峰上找到那个老人。 一拳砸向老人胸膛,老人就此倒退数步,站立不稳。 只是老人这一次不再想着跑路,而是一招手,几座山峰之上,纷纷掠起流光,同时撞向陈朝。 原来刚才他的几次停留都极有分寸,不是漫无目的,而是选择适合布阵的节点留下手段,等到这会儿,将阵布置完成,就是要将陈朝瓮中捉鳖了。 陈朝倒是依旧不在意,毕竟从刚才开始,他便已经注意到老人的小动作了,这所谓大阵,即便布置而成,又有什么好操心的? 一拳砸碎即可。 陈朝深吸一口气,气机在体内翻腾,在那些流光到来之前,率先一拳砸出,将为首的一道流光击溃,之后第二道流光,被陈朝一把按住,然后一脚踢碎。 之后几道流光,约莫都是如此,这样一来,一座大阵,还没成型,便 已经分崩离析,破碎不已。 陈朝随手扯碎最后一道流光,然后拍了拍手,没有出刀的年轻武夫看向那个老人,微笑道:「老匹夫,还有什么手段要用?」 老人面如死灰,他是打死都没想到,眼前的年轻武夫竟然会强到这个地步,根本不是陈万年能够比较的。 不过即便如此,老人还是准备动手。 可是下一刻,陈朝便刹那间来到他身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然后屈肘砸在他的心口上。 「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们这种老家伙,在山里动不动待个几十年,修出什么忘忧也好,还是什么别的也好,就觉得了不起了,还真是可笑,你们这群老家伙在我眼里,真的就跟在井里的癞蛤蟆没什么区别,醒醒吧,这他娘的天可不止井口那么小!」 陈朝一边出声,一边随手拦下老人的挣扎,同时出拳,每一拳都留有分寸,并未彻底将眼前老人打死。 所以之后即便老人大口吐血,即便老人越来越虚弱,都留有一线生机。 半炷香之后。 孤峰上一道流光撞来。 陈朝松开老人衣领,盯着那道冲撞而来的流光,一点不生气,只是眯起眼,「开始不讲规矩了吗?」 陈朝拔地而起,迎上那道流光。 两道流光在半空中相撞,发出如同黄钟大吕一般的响声。 轰然巨响。 片刻之后,陈朝悬停天幕,眼前人却倒退数步,但同样悬停。 等到光华散尽,陈朝方才看清楚对面人真容,是个面容寻常,身材也说不上高大,只是一看身上装扮,和风灵山一般无二。 虽说刚才一撞,对方退后数步,但陈朝还是能察觉眼前男人的体魄,不弱。 而怪事是,对方明显是个修士,而并非武夫。 不常见。 陈朝没有犹豫,瞬间拉近和眼前男人的距离,一拳砸出,后者侧身躲过之后,一掌落向陈朝,那掌心的气机激荡。 陈朝衣袂翻飞,腰间刀,被他拔出寸余,但片刻后,陈朝又将刀推回刀鞘。
之后两人交手数招,眼前男人没有拉开距离,这样就让他几乎都处于下风,很难抗衡陈朝。 再之后,两人对视一眼,互相对了一拳。 两人弹开之后,中间激荡的气机一层层荡开,将四周的云海推开。 那人看了一眼陈朝,抱拳微笑道:「在下徐太玄,见过陈镇守使。」 陈朝笑着问道:「刚才说过的话,不算数了?」 徐太玄摇头道:「既然不是山主开口,那约定自然便做不得数,更何况陈大人这趟上山,折辱我风灵山太多。」 陈朝点头笑道:「明白了,就是还得打一场?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最后一场?」 徐太玄摇头道:「在下也不知晓。」 陈朝叹气道:「既然这么说,那还打不打,本官这会儿叫人来灭了你们风灵山,岂不更好?」 徐太玄默不作声。 陈朝笑道:「不过你也算是本官至今唯一在山中见识到的硬骨头,冲你在,风灵 山,本官就不想灭。」 徐太玄抱拳道:「如此便只能多谢陈大人了。」 陈朝懒得废话,沉默片刻,忽然朗声道:「本官大梁镇守使陈朝,如今要带陈万年一家脱离风灵山,风灵山可还有意见?!」 这句话以雄浑气机激荡出声,传遍整座风灵山。 徐太玄只是默默看着眼前的陈朝,没有什么动作,也没有开口。 不久之后,一个年轻人来到这边,看向陈朝,有些生硬说道:「陈万年,陈大人带走吧。」 陈朝看向那个年轻人,问道:「你能做主?」 年轻人依旧生硬,「我父乃是此山之主。」 陈朝哦了一声。 然后便看到那个年轻人去探查老人生死。 陈朝落地之前,看了一眼那个悬停半空的男人,笑道:「你要是有一天在风灵山待不下去了,也可以来神都找本官。」 徐太玄一笑置之。 陈朝不 多说。 …… …… 回到山道那边,掌律早就叫人送来陈万年的妻子,是个容貌不错的妇人,见到自家夫君和儿子之后,早就是泪眼蒙眬。 陈朝看向掌律,眯眼笑道:「要是在这位身上下过什么禁制,或是有什么特殊的毒药,这会儿就把解药拿出来,免得过些日子本官再来一趟。」 陈朝感慨道:「本官接下来的事情是有些多,这风灵山,真不想再走一次了。」 掌律脸色微变,想了想,还是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递给陈朝,尴尬笑道:「陈夫人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这些丹药就留给夫人补身子吧。」 陈朝接过来,倒也没点透,只是转手拿给了陈炼。 年轻人有些生气,但到底也是憋住了。 之后几人下山,掌律目送,满脸堆笑。 陈万年走在山道上,有些感慨道:「从此只怕再不能看此山景色了。」 他本就对风灵山感情深厚,这一次若不是不得不离开这座风灵山,只怕也绝不会选择离开。 如今真要离开了,自然舍不得。 陈朝笑着打趣道:「那本官努努力,过个十几年,让陈先生返山来做这风灵山山主?」 虽说是打趣言语,但陈万年却认真摇头道:「唯望陈大人不要再干涉风灵山了。」 陈朝点点头,本就是随口一说的事情,自然没有当真。 不过他转念便问道:「你们山上有位叫徐太玄的?」 陈万年有些吃惊,「陈大人见过他了?」 陈朝说起刚才经历,那位徐太玄,虽然境界依旧在忘忧,道法说不上比那老人更高,但理应平日里也是在打熬体魄,故而最开始也能和陈朝近身纠缠。 「他有骨气,也知道分寸,所以本官决定收手,要不然,想要下山,再等半日吧。」 陈朝摸了摸刀柄,行走世间,他不是不讲道理,是看面对的是谁,若一直都是那老人一样的货色,不讲道理也就不讲了。 「不瞒陈大人,陈某当初是受他点拨才走上武道一途的,他算陈某半个师父,只是那位徐师父没有武道天赋,但平时也偶尔打熬体魄,因此体魄比起一般修士,便要雄壮不少。」 陈万年缓缓说道:「这或许是山中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对陈某好的人了。」 陈朝笑道:「贵人一生能遇到一个便不错,陈先生也是有福之人。」 陈万年深有其感,轻声道:「陈大人说的是,当初要不是遇到徐师父,只怕也没有如今这份成就。」 陈朝笑着点头,只是这次就不再多说什么。 下山之后,陈朝陪着这一家三口走了一段路,倒不是怕风灵山下山截杀,毕竟最后留的那句话已经说得清楚,要是对方还不识相,就真没那么容易善了了。 陈万年心事重重,有些话他其实一早想说,如今还是想说。 陈朝早就看透,自顾自说道:「不会逼着陈先生去北境长城那边和妖族厮杀,也不会之后逼着陈先生去跟风灵山作对,陈先生到了神都,从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做起,不喜欢的,一概不做,既然是一位忘忧境,便该有一位忘忧境应有的待遇,大梁说不上能把陈先生照顾的面面俱到,但该有的礼贤下士,就是该有。」 陈万年面带惭愧,他这些想法,的确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陈朝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陈万年一家三口送到一处渡口,这才笑道:「一切本官都安排好了,到了神都,自然有人接待陈先生。」 陈万年抱拳,但这次,终究是再也没有说什么。 陈朝目送三人离去。 直至已经看不到渡船之后,这才缓缓转身。 一人独行。 陈朝走了几步,揉了揉腰,然后又捶了捶腿,好似一个不愿意走路,却被逼着不得不走了很远的路的少年,有些委屈,但也没那么委屈。 片刻后,年轻人站起身子,挺直腰,继续前行。 路还长,得继续走。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知道。最新网址: 第七百三十五章 负心人 武夫第七百三十五章负心人最新网址:其实越接近万天宫,天气便越发寒冷,倒也不是说万天宫所在之地就要比别的地方冷上不少,实在是因为这一趟走来,耽搁时间,如今眼瞅着便要入冬了。 这让陈朝都不由得感慨,人间这一年又一年,春夏秋冬,不断交替,好像真要说起来,也没个什么意思。 不过是不断重复罢了。 普通人守着这不过几十个的春夏秋冬,也会觉得厌倦,何况是动辄有几百个春夏秋冬的那些修士。 但有人厌倦,就有人舍不得。 有在意的人和事在这个世间,那就活上几百个春夏秋冬也不觉得腻,若是没有,那就多过一个日夜,也觉得世间无趣,不如早早归去。 陈朝没来由又想起之前在书上看来的一个故事,一位举世无敌的剑仙,本就独自支撑了身后的诸多剑修多年,对人间失去了任何眷念,但之后某一天,真有机会离开之时,又看到了离开之后这人间或许会就此毁灭,便又留了下来。 陈朝叹道:「这一辈子都为别人而活,当真也是可怜。」 不过他随即又笑了起来,因为他记得那位剑仙,最后还是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子,喜欢吃上了鸭蛋。 若有眷念,那么在世间活个千年万年,都不会倦。 陈朝轻声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朝又自嘲摇头道:「矫情。」 他一路上走走停停,独自念叨,有点像是那种以前村子里那种不受人待见的傻子,嘴里念念有词,邋邋遢遢。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但陈朝不会死死去想,钻个牛角尖。 要不然只能像是那个小姑娘的事情一样,心魔深种。 这样的事情,有一次就足够。 不去多想的陈朝神清气爽,很快便临近万天宫不足数十里。 作为道门太平道一脉的魁首,万天宫和痴心观乍一看,都是那种不争不抢的淡然性子,但实际上痴心观看似寻常,但实际上不过是在陋室里建起一座高楼,而万天宫才是真正在山野里修心立道。 两者之间的根本差距,就导致了万天宫一旦失去了道门魁首的地位之后,这数百年里,就再也赶不上痴心观了。 因为万天宫这一切,都太随缘了。 一群不求长生,不争大道的道士,如何能和代代钻营的痴心观比较? 陈朝离开神都之前,特地问过谢南渡对万天宫的看法,那位谢氏才女给出的答案实际上都有些让人觉得古怪,她亲口说,万天宫有今日,根本原因,还是不起争心。 同样的鹿鸣寺,也是不起争心,但鹿鸣寺一直都是佛教魁首,无数精妙经书都只有在鹿鸣寺里才能一观,故而这无数年来,鹿鸣寺不缺香火,也不缺年轻弟子,可万天宫连道祖手札都守不住之后,整座宗门可就没有十足十吸引人的东西了。 不过底蕴仍在,也不可轻视。 快要临近万天宫的时候,陈朝遇到一队香客,老少都有,其中年老者,白发苍苍,拄拐而行,年幼者,则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年纪不大,大概五六岁的光景,扎着两个羊角辫,很是可爱。 其余还有少年,和一对夫妇。 应当是三世同堂,一家出行。 老人走在最前面,脚步缓慢,身后的少年也不催促,只是看着眼前青石铺就的石板,偶尔有昆虫在石板上走过,他便低着头,视线跟着昆虫脚步。 他身后的妇人满脸笑意。 走在自家娘亲身后的小女娃蹦蹦跳跳,满是童趣。 至于走在最后的中年男子,则是抱着香烛之类的东西,也是满脸笑意。
陈朝来到山道这边,然后就放缓脚步,不远不近的吊着,没有急着上山,之所以不靠近,也是不想惹麻烦。 其实更多的,还是不愿意打扰这一家人登山。 不过很快那中年男人便扭头看了一眼陈朝,然后扭过头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前面的白发老人停下脚步,在山道一侧的石头上靠着歇脚。 中年男人笑着看向陈朝,点头示意。 陈朝想了想,还是朝着这一家人走了过去。 中年男人让开身子,那妇人也抱起小女娃。 陈朝朝着中年男人点点头,然后走过去,不过刚路过妇人身边,那女娃就挣扎着探头看向陈朝腰间,嘟囔道:「刀……刀……」 妇人对此歉意一笑,刚要开口,那女娃便朝着陈朝扑了过去。 准确来说是从陈朝的腰间扑了过去,妇人没有抱住,惊呼一声。 陈朝则是眼疾手快,抱起那女娃,长呼一口气。 那女娃在陈朝怀里,两只小短手还在努力去够陈朝腰间的刀。 妇人松了口气,一边道歉一边就要去把那女娃抱回来,但谁知道那女娃这会儿死死拉住陈朝的衣衫,不让自己娘亲给自己抱走。 妇人着急得出了一头汗水,男人也加入哄孩子的行列里,但不管怎么努力,那女娃都不让这对夫妇抱回去。 妇人看着陈朝,满脸歉意,「公子莫怪,我这小女儿从小就喜欢这些东西,家里的木刀木剑也是一堆,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这会儿看到公子腰间的刀,难免忍不住……」 说话间,妇人好不容易将小女娃抱了回来,那小女娃就开始哭闹,震耳欲聋,怎么都哄不住。 妇人气急,想要动手,还好身边的男人一直在劝。 这不劝不行啊,毕竟这是自己闺女,那可是宝贝,平时自己都舍不得打,更别说别人动手打了。 陈朝忽然问道:「你们也是上山的香客?」 其实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男人点点头。 陈朝笑道:「那能否让我抱着这小姑娘上山,等到了山上,再把刀给她看看?」 陈朝有些害怕他们生出什么其他想法,连忙补充道:「就跟你们一起。」 男人看了一眼自家媳妇儿。 后者看着怀里那哭闹不止的小闺女,最后还是心软了,担忧道:「会不会太麻烦公子?」 陈朝摇头的同时,伸手去抱那个小女娃,小女娃也够着往陈朝怀里蹭。 看到这一幕,妇人狐疑道:「这丫头平日里最不愿意见生人,今儿这是咋回事?」 陈朝抱起小女娃,微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娃张张嘴,脸上还挂着泪珠,但还是稚声稚气说道:「宁青念。」 陈朝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小女娃忽然凑上来亲了陈朝脸颊一口。 这惹得一行人都哄然大笑。 陈朝有些脸红。 之后上山,陈朝走得缓慢,小女娃不知道为什么,心思也不在刀上了,而是看着陈朝的脸,好像有些出神。 之后快要临近万天宫山门,有个少女刚出山门,然后便在这边山道上看到了那个黑衫年轻人。 她瞪大双眼,先是惊喜,但很快就泪流满面。 这一幕看得陈朝一愣一愣的。 少女转身就往山门里走,一边走一边抹眼泪,一边委屈哭着低声道:「师父啊,他是个很坏很坏的人,那么久不来看我,现在来了,还不如不来,才多久没见,他连闺女都有了!」最新网址: 第七百三十六章 冥冥之中的事情 武夫第七百三十六章冥冥之中的事情最新网址:看着眼前转身就走的少女,陈朝张了张嘴,一脸愕然。 这是怎么回事? 他没认错人啊,眼前的少女,就是那位万天宫圣女朱夏,虽说这些日子长大了些该长大的地方都长大了些,但也不至于认错了不是。 可为什么见到自己就哭了一场? 陈朝百思不得其解。 怀里抱着的小丫头则是双手环抱陈朝的脖子,不知道在嘟嘟囔囔说些什么。 身后妇人怪异地看了陈朝一眼,也有些好奇,这眼前的公子看着一脸正气,但实际上喜欢沾花惹草?这里也有一份风流债? 陈朝无奈不已,也只好带着一肚子疑问进入那山门之中,自报家门之后,外门的弟子惊异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脸的不可思议。 委实是眼前的年轻人,名声太响了些。 之后那边的外门弟子很快便将消息传了回去,不多时一位中年身着黄紫的中年道人很快出现在山门这边。 这一幕,倒是让那一家四口给吓得不轻,他们虽说不知道那人身份,但光看穿的是黄紫就知道身份不一般,要知道他们也不是第一次上山上香了,以往可从未碰到过这样的道长。 换句话说,他们都知道这万天宫不是寻常的道观,在真正的山上,才是那些神仙人物清修的地方,这眼前的黄紫道长,不是那种神仙还能是什么? 一时间,白发老人在内的一家人都神情紧张起来,反倒是那个小丫头,在陈朝怀里左顾右盼,倒是没有任何紧张神色。 黄紫道人朝着几人微微一笑,然后看向陈朝怀里的小丫头,轻声笑道:「陈镇守使看起来和这小女娃有缘,依着贫道观之,这小丫头颇有灵性,初次相见,别无所赠,贫道这里有一枚平安符,送给小丫头。」 黄紫道人从怀里摸出一枚平安符,上有红线,轻轻给小丫头戴在头上。 小丫头也不躲,戴好平安符之后,只是双手摆弄,却不撕扯。 那妇人连忙开口告谢,这万天宫的平安符虽说平日里也能求,但自己求来的,和这位一看就仙风道骨的道长送的能一样吗? 就连那中年男人都满脸笑意。 陈朝问道:「敢问道长道号?」 黄紫道人微笑道:「贫道李余。」 陈朝一怔,随即行礼道:「原来是李道长。」 万天宫没设掌律一职,李余是万天宫的律房道长,其实也就类似于其余山门的掌律,是一座宗门的二号人物。 这位李道长,虽说还没有破境成为忘忧尽头,但早就踏足忘忧境多年,光论境界,也不是之前那位风灵山的老人可以比较的,这是当世一等一的强者,在道门真人里,也理应排得极高。 李余微微托起陈朝,微笑道:「之前宫主便推算镇守使大人要来,但不知道为何中间改变了方向,反倒是让贫道在内的一众师兄弟摸不清楚头脑。」 「之后消息传来,才知晓原来镇守使大人去了一趟风灵山。」 说话的时候,李余似笑非笑,听着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朝看着李余,倒也没掩饰,坦然道:「从风灵山带走一个忘忧武夫,以前看别人当家没觉得有什么,可换了自己当家做主的时候,才知道这一粒米一瓶油都来之不易,这能归拢的东西,就算是再费力也都去归拢了。 聚少成多嘛,以后总有作用。」 李余微笑道:「是这个道理,镇守使大人看起来不仅是个出类拔萃的武夫,要是做生意,也该是一把好手。」 陈朝叹气道:「都是逼不得已。」 李余没多说什么,只是问道 :「上山一叙?」 陈朝点点头,但随即注意到自己怀里的这个小丫头,刚说了几句闲话,没有注意,这小丫头都已经睡着了。 陈朝看了一眼那妇人,妇人会意,伸手来抱这小丫头,小丫头虽说睡熟,还是死死抓住陈朝的衣服,妇人费了好大的劲这才把小丫头从陈朝身上扯了下来。 然后妇人又是连连道歉。 之前陈朝和李余的对话,她听得云里雾里,但总觉得眼前这个脾气不错的年轻人身份不一般,只怕是非富即贵。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眼前的年轻人难能可贵。 陈朝笑着摇头,跟着李余上山,这一次是去万天宫真正的山门所在。 离开那处道观,陈朝扭头看了一眼那边的一家子,主动问道:「道长之前所说,那小丫头和在下有缘?」 李余微微点头,轻声道:「镇守使大人,早些年和炼气士打过交道,知晓因果两字吧?在贫道看来,缘分其实就在因果之中,贫道年轻的时候也修行过这类的法门,不过成就有限,只能看出那小丫头和镇守使大人之间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缘线。」 「缘线?」 陈朝不解其意。 李余想了想,说道:「有些玄妙,或许说是天意,或许说是缘分,但落到实处便是那丫头天然对镇守使大人有好感,但镇守使大人这边并没有类似感觉,便说明这份缘分不重,镇守使大人可以续上,也可以不做理会,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则是不好说。」
陈朝皱了皱眉,看了看山道两侧,万天宫这前山山门之后的山道两侧并无太多特意营造的景观,只有些大小不一的石头,石头上刻有些文字,文字不同,也不是同一个人书写。 就像是此刻陈朝身侧的这块石头,上书道法自然,笔意饱满,上面还有道韵流转其中。 李余说道:「此乃三代祖师所书,那位祖师当时可谓世间道法第一,只是几乎不曾在世间露面,鲜少有人知晓根底。」 陈朝挑了挑眉。 之后陈朝又在一块写有天地不仁的石头前驻足,眼前恍惚间出现一个灰袍道人,背负道剑,提剑随意在上面写下几个字。 那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但如今那石块之上,剑意仍旧饱满,只怕那位道人当年在世间,只怕也是一等一的大剑仙。 不过除去这些大人物留墨之外,还有些文字已经斑驳,想来是境界低微,当时并未太强的气息灌注其中,如今已经看不真切。 李余微笑道:「这山石留字,算是万天宫的传统了,无论境界高低,都可以在上面留下文字,倒是不看身份。」 陈朝忽然问道:「外人也可?」 李余一怔,随即说道:「倒是没有过先例,不过也无山规明令禁止,若是镇守使大人有意,也可留下一两句话。」 陈朝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道:「算了,就不给你们添堵了。」 李余不言不语,并没有继续劝,也没有说什么。 之后陈朝忽然说道:「李道长能仔细说 说缘分的事情吗?」 李余看了陈朝一眼,点点头,也不着急继续前行,而是在一块山石上坐下,然后轻声道:「若要说缘分,就得先从人死之后说起。」 「不管是修士还是寻常人,死之后,魂魄离体,要去往幽冥之地,传说那个地方有轮回之处,但在轮回之前,魂魄须经历三灾六劫,其中每一劫都极难,稍有不慎,魂魄便会消散在天地之中,再也不存。若是没有太强的执念,人是没有来世的。」 「即便是能度过这些劫难,魂魄也会就此没有记忆,之后转世为人 ,便绝不可能记起来前世的事情。」 李余平静道:「天地之间大概有些我们不知晓的规律运转,但从古至今,不会改变。」 陈朝轻声喃喃道:「所以一世便是一世吗?」 李余摇头道:「规则再如何周密,但始终有意外,或许是执念太重,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在天道之外,一定会有一遁去,有些人的魂魄转世之后,或许想不起前世的事情,但会有些残缺印记,在本能里驱使他们去寻找自己的执念,这便是所谓的缘。」 陈朝好奇问道:「依着道长这么说起来,一对男女能够走到一起,所谓的缘分,其实就是前世有过纠缠?」 【鉴于大环境如此, 李余看着陈朝笑道:「若是广义上说,你这辈子遇到的人,都是上辈子和你有过交集的人,但从狭义上来说,只有那些第一次见面便表现得特别的人,才是如此,诸如那个小丫头。」 陈朝沉默不语,这些玄之又玄的说法,很难辨别真假。 不过那小丫头见陈朝第一面便如此亲切,也很难用常理解释。 李余轻声道:「不管怎么说,若是镇守使大人不难办,其实最好了结这段缘,不然很有可能,下一世,下下世,都会如此纠缠,大人或许不会在意,但对于她来说,则是煎熬。」 「她是在寻镇守使大人,不知道会寻多久,或许这是最后一世,之后便忘记了,但也有可能之前的那么多世她也一直在寻,如此轮回许久许久了。」 李余眼里有些悲悯,或许是因为修行那门秘法的缘故,在看到那个小丫头的时候,他能感受一二。 陈朝问道:「那若是真有前世的纠缠,我和她,之前是什么关系?」 李余摇头,「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若是有可能,镇守使大人会知道的。」 说完这句话,李余缓缓起身,继续朝着山道走去。 陈朝则是心事重重。 快要临近真正的山门前的时候,陈朝忽然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去年离开的人,有没有可能今年便已经是个少年或是老人?」 陈朝想起了之前没有救下的那个小姑娘,但真要算起来,时间却是对不上。 李余看着他说道:「这种事情,不可用常理来看,所以不可推算,才显得更难。」 陈朝沉默不语。 李余说道:「不过贫道可劝镇守使大人一句,有些事情,即便不确定,也不要就此否定,修道之人先修心,心有缺憾,如何走得远?」 陈朝喃喃道:「只是为了修行吗?」 「不为修行,只循本心,才是世间大善啊。」 李余站在山门前,看着万天宫三个大字,感慨道:「镇守使大人其实是个修道的好苗子。」最新网址: 第七百三十七章 一个微妙的误会 进入万天宫真正山门,眼前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些山上建筑,并无所谓的祥云围绕,仙鹤盘旋,看着有些不符合万天宫这样的道门领袖身份。 一众山中道士在这边相迎,老少皆有,都是面带笑意。 只是唯独不见万天宫宫主。 李余笑着解释道:“宫主闭关已有多日,这次只怕是不能见镇守使大人了。” 陈朝哦了一声,同时问道:“那宫主闭关之前,是否得知本官将要前往万天宫。” 李余知道陈朝是什么意思,倒也没有遮掩,坦白道:“最开始知晓镇守使大人要前往万天宫,本是等着镇守使大人的,但后来大人改变行程,宫主恰好心有所感,便闭关了,只是闭关之前,将一切都托付给贫道了。” 陈朝多看了李余一眼,倒是奇怪这位道长刚刚登山的时候,怎么绝口不提这件事。 陈朝想了想,轻声说道:“想在万天宫多叨扰些时日,不知道李道长意下如何?” 李余点头道:“山中有客房,只要镇守使大人不嫌弃就好。” 陈朝点点头,随即问道:“李道长,可否派人领我去见一见朱夏?” 刚才朱夏见他一面,就哭着离开,直到现在,陈朝都没弄清楚缘由,一头雾水。记住网址m.97xiaoshuo.cc 李余知晓陈朝意思,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也就不着急,而是伸手唤来一个年轻道士,吩咐道:“带镇守使大人去寻圣女。” …… …… 当陈朝见到朱夏的时候,这个比当初已经长大不少的少女正坐在一条小溪旁,背对着陈朝,陈朝笑着示意让那年轻道士离去,这才缓慢走了过去,等靠近一看,好嘛,这姑娘此刻正抱着一颗果子啃,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但眼里可都是泪花,看起来又委屈又好笑。 陈朝一屁股坐在朱夏身边,没有说话,就是打定主意身侧女子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 可足足等了一刻钟,朱夏都只是抱着果子吃,根本就没注意到陈朝,陈朝这才无奈咳嗽一声。 朱夏听到响动,转过头来,正好看到那张脸,吓得手里啃了大半的果子直接就丢了出去,直接被小溪冲走,这一下子,本来就委屈的少女,这会儿就更委屈了。仟仟尛哾 眼泪止不住地流。 陈朝一头雾水,心里不由叹气,倒也知道这姑娘的委屈肯定不是一个果子的事情。 不过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的陈朝只能干坐着,看着流动的溪水,心想这女人也太麻烦了些吧。 过了很久,陈朝反正是觉得过了很久,因为他听着溪水流动的声音已经很久,仿佛万籁俱寂。 但身侧的少女抽泣声却很真实。 陈朝打趣笑道:“你是在山里受了什么欺负?还是在生气我这么久才来看你?” 朱夏根本就不理他。 陈朝默默叹气,要是之前在离开神都的时候买些蜜枣和别的什么吃食就好了,现在两手空空,倒也不好说些什么。 陈朝刚又要说话,朱夏忽然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嗯?”
陈朝一怔,仔细想想,觉得朱夏应该是知道怎么知道了他杀寅历真人的事情,所以才有这么一问。 应该还是在担心他。 “也不算是想了很久,就是陛下走之后,我要做很多事情,就想着先把这件事做了再说。” 陈朝点点头,也觉得有些佩服自己,自己还当真是把这件事给做成了。 “那么多事要做,你偏偏不着急,就把这件事先做了?” 朱夏盯着陈朝,心想自己当初怎么没有看出来他是个这样的人。 陈朝理所当然道:“这件事如此重要,做了之后受益无穷,当然要做,越拖越麻烦,况且时间不等人。” “你……不要脸!” 朱夏怒视着陈朝,但更多的却不是生气,而是委屈。 她也不知道自己委屈什么,但不知道怎么,明明自己也知道他喜欢的是谢姐姐,现在不过是更近了一步,可就是觉得委屈生气。 陈朝认真想了想,想着自己算计了那么多,派了那么多谍子往痴心观去,大概也能算得上不要脸? “虽说也是有些不光彩,但为了达到目的,也只能如此了。” 陈朝感慨道:“凶险啊。” 朱夏不说话,委屈巴巴的。 陈朝笑道:“担心什么,我这不还活着吗?” “我巴不得你死了。” 朱夏盯着眼前的陈朝。 陈朝不说话,总觉得怪怪的,但是哪里怪,这会儿又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不正常。 朱夏看了看陈朝,眼里好像消了些怒意,过了许久,她才轻声问道:“你闺女呢?丢到哪儿了?这么小个孩子,你随便乱丢什么?” 陈朝震惊不已,“闺女?!” 朱夏怒道:“你都抱着来了,还不承认?!” 陈朝一怔,这才后知后觉明白原来朱夏之前哭着离开,是把那个小丫头当成自己的闺女了。 搞清楚了这个的陈朝,哭笑不得。 陈朝看了朱夏一眼,笑着问道:“你觉得我闺女有多大?” 朱夏微微蹙眉,试探道:“五六岁。” 陈朝问道:“那咱们有多久没见了?五六年?” 朱夏茫然地摇摇头,她也有些记不清了,自己当初离开神都之后,有多久没有见到眼前的年轻人了。 她只觉得那会儿她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陈朝还没有这么高,脸也和现在不太一样,这会儿再见面,一切都不一样了。 说是好几年也好,说是很多年也行,反正在她心里,已经有很多年很多年了。 陈朝苦笑道:“哪里有五六年?” 朱夏指着陈朝,惊异道:“你们早就早就……啊,陈朝……你这个坏人!” 陈朝老脸一红,他虽然想过这种事情,可是天可怜见,自己这辈子,也就最多最多亲过某人,再多的……摸……再多的,可就真的没有了。 陈朝一本正经地盯着朱夏,认真道:“咱们熟归熟,你可别乱说,我从来都不是坏人,我是个实打实的好人!” 第七百三十八章 世上不可知之事 崇明宗被当初那位年轻镇守使第二次上山之后,便宣告覆灭,虽说整座山的修士并没有都由此覆灭,但不得不更改道场,其实也很覆灭没什么区别了。 之后的崇明山由大梁和几大宗门掌管,前几年这边还来过不少修士探索那座已经覆灭的上古宗门,但随着时间推移,不管是朝廷那边还是那些方外宗门都算是把这座上古宗门遗迹探索了一遍,这两年,双方都没有派遣出什么人前往这边。 一时冷清。 清晨的阳光落不到那些白雾萦绕的山上。 山脚下来了两个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男人高大,一身帝袍披在身上,尽显尊贵身份,女子面容年轻,更像是个少女,一身雪白衣衫,看着像是从九天之上走下来的神女。 站在山脚,看着那戎山宗三个字,男人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个孩子当时就是在这里发现的你?” 少女点点头,笑道:“前些年虽说浑浑噩噩,但最后几年,算是有了些要苏醒的意思,所以能感知到周遭的事情,他误打误撞闯到这里,我一时心软,救了他一命,不然他当时就会被这些白雾彻底抹杀在这里。” “陈澈,我当时要是不救他,故事可就要朝着另外一个轨迹滑去了。” 大梁皇帝沉默片刻,果断道:“那孩子欠你的一次,朕来还。” 白衣少女嗤笑道:“本来你就欠我一命了,这又欠一次,你哪来这么多命来还 ?” 大梁皇帝默不作声。 白衣少女进入山门,沿着山道走去,自顾自说道:“你千方百计不想让他卷入这件事里,但你要知道,我们若是做不成这件事,依着他如今的修行速度,迟早一天要看到忘忧尽头之上的东西,到时候不管他愿不愿意,都一定会被卷进来,既然是这样个事情,你又何必拦着,还不如大大方方接受,到时候你们叔侄两人联手,说不定也是一段佳话。” 大梁皇帝负手缓行,对于此事,他仍旧不愿意点头,他既然还活着,便想着要成为自己这个侄子的身后的那座山,有些事情不得不交给他去做了,但更多事情,比如这种要命的事情,他能挡便挡着了。 “陈澈,你要明白,你想要改变的世道即便改变了,若是不做成那件事,一样没有意义。” 白衣少女冷笑道:“这个世上无情者太多,他们可不会在意那些寻常百姓的生死,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 大梁皇帝不再说话,或许是觉得说些什么没有意义,也或许是觉得对方本来就说的有道理。 “在千年之前,戎山宗的地位说不上比如今的痴心观更高,但那个时候的天地和如今不同,所以即便如此,戎山宗还能坐拥两株仙药,而痴心观,至少明面上一株都没有。” 白衣少女说到这里,忽然一怔,微笑道:“不过我想明白一个道理,上一次肯定有很多如同我一样的 漏网之鱼,他们藏起来了,所以这个世界,绝对不是我们看到的样子。” 大梁皇帝说道:“总要做些什么,人人都有手段,人人都想要有手段,人人都必须要有手段。” 白衣少女自顾自说道:“戎山宗的两株仙药,有一株被他得到,不过最后却被我吃了。” 大梁皇帝微笑道:“那他便不欠你了。” 白衣少女眯眼笑道:“陈澈,你这算盘打得我想听不见都难啊。” 大梁皇帝默不作声,只是露出微笑。 “虽说那株仙药是从他手里拿来的,但我传他一整个的白雾秘法,加上给你观摩,你们叔侄,欠我的,可远不止一株仙药那么多。” 白衣少女看着眼前的大梁皇帝,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倒也发现了这个人间帝王的另外一面,并不全部都是之前展现给世人的那些东西。 大梁皇帝微笑道:“你好像也不是戎山宗的弟子,那秘法,也不属于你吧?” 白衣少女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但不认可。 大梁皇帝却是默默思考,眼前的白衣少女身份来历成迷,现如今除去知晓她已经跨过忘忧尽头,活了已经不止千年这两件事之外,别的什么事情,其实都还不是特别清楚,白衣少女不主动说起,大梁皇帝倒也不会主动去问,有些事情,就是这般,也不是强求得来的。 来到那处昔年的药圃,白衣少女轻声道:“两株仙药都生出了灵智,距离神药不过 一步之遥,不过也好在没有成为神药,要不然别说逃离此处的那株仙药,即便是这剩下的一株,也不会一直留到这里。” 大梁皇帝忽然问道:“仙药可救人?” 白衣少女知道他的意思,淡然道:“心血枯竭救不了,最多能延长几年寿命,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也是够用了,不过真想要彻底焕发新生,成为神药就好了,只是这东西的珍惜程度,类似于一万株仙药里才会有那么一株有可能,世上难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你想救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大梁皇帝眼里闪过一抹黯然,问道:“那是否能唤起前世记忆?” 白衣少女好奇道:“你觉得她会有来世?” 人死之后,若是执念不深,是不会有来世一说的,神魂不够坚韧,三灾六劫,想度过去,几乎是难于登天。 来世一说,本就是少数人才有的东西。 大梁皇帝叹了口气,说道:“不好说。” 他希望自己喜欢的女子会有来世,会让他在今世遇到,但想着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子那样的性子,他却很难说出她会有来世的话。 她到底有些什么执念呢? 那样的女子,即便是面对死亡,好像都显得那么淡然。 白衣少女忽然说道:“传说中有一种还魂草,吃下之后,便可记起前世记忆,不过只是传说,我也没见过,我也是很小的时候,在一本古籍上见过而已。” 大梁皇帝说道:“好像朕 看到的这个世界,真的只是冰山一角。” 白衣少女没有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而是继续自顾自说道:“那逃离此处的那株仙药,如果不是被人吃了,就一定是变成人形了,一株在世间藏起来的仙药,或许是这一世里最有可能变成神药的了,要是能找到,吃下去,我也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了。” 说是这么说,但仙药生出灵智之后,若是真想躲起来,其实很难找到的,以前的那些宗门种植仙药,几乎除去小心翼翼照料之外,都需要重重阵法将其困在药圃里,因为仙药成熟往往和生出灵智挂钩,人尚且还知道趋利避害,又何况是仙药?等到了那个阶段,没有仙药愿意被人吃下肚里去。 若是不强行留住,只怕没有任何一株仙药会选择等着被人采摘。 所以说起来之前的陈朝能够得到那株仙药,其实运气已经十分好了,若不是戎山宗早有准备,并且手段千年不曾失效,哪里还有陈朝的事情。 不过据白衣少女推测,当初的两株仙药一前一后成熟,后面那株才会幸免于难,也或者是因为当时戎山宗自始至终没想过那药圃里会生出两株仙药,所以只留下了一种手段。 不过都是猜测,反正事实是另外一株仙药已经逃离,如今不知所踪。 茫茫世间,再难去寻。 离开药圃,白衣少女带着大梁皇帝来到崖上,然后说道:“当初他就是在这里和那痴 心观的道士打了一架,不过也多亏我借他的东西,要不然他早就被杀了。” 大梁皇帝点点头,“不过轮不到朕给他报仇,听说他找了两个年轻人,带着朕最后留给他的东西,已经杀了寅历。” 白衣少女瞥了大梁皇帝一眼,有些不满道:“你们这对叔侄,都是这样心机不浅。” 大梁皇帝豪爽笑道:“朕要做皇帝,自然而然就只能去钻研人心,至于他,朕丢给他担子之前,他算计的的确只有那些妖物。” 白衣少女说到这里,还是有些生气,“你把事情交给你儿子不行吗?让他好生修行,才是正事。”
“你既然不懂,又何必多说。” 大梁皇帝没有和白衣少女争论,因为没有必要,白衣少女虽然活得更长,但是有很多事情,还是及不上大梁皇帝的。 之后两人来到崖底,那座冰棺还在。 只是冰棺上原本镌刻着的密密麻麻的符文,此刻都已经不在,只剩下一具冰棺,看着并不是如何特别。 大梁皇帝却是在这里仔细感受着周遭的气息,感受着那些久久不散的白雾气息,自从参悟那白雾之法之后,大梁皇帝虽说没有一五一十的按着那条路去走,但同样身具那些气息,此刻若是说他是戎山宗的半个弟子,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他伸出手,掌心溢出一道流光,那些流光很快变成一片白雾,然后开始不断扩大,同时汲取周遭的白雾汇聚,最后渐 渐变得越来越大。 到了半刻钟之后,这些白雾缓慢变成一个小人,盘坐在大梁皇帝的掌心,而在他的口鼻之间,则是有金色流光不断出现。 白衣少女看着这一幕,都觉得有些震惊,如今这个世间,忘忧尽头便已经极限,但这个男人还是往前走了一步,可原本以为那一步之后,他之后的修行进展就要变得缓慢许多才是,可谁能想得到,之后的路他居然一点都没有放缓脚步,反倒是有种越来越快的意味。 这足以证明一点,那就是眼前的大梁皇帝的修行资质,即便是放在整个修行界的历史里,大概都是极为靠前的角色。 若不是生在这个时代,他的成就理应会更高。 白衣少女眯起眼,想起很多事情,最后也得意一笑,自己的选择,终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眼光不错。 大梁皇帝看着那掌心小人,看了许久,才动念让那白雾小人化作白雾再次融入体内。 大梁皇帝深吸一口气,淡然道:“你觉得世上下一个跨过忘忧的人会是谁?” 白衣少女赌气道:“反正不会是那个小和尚,他太让我失望了!” 世上已知的修士里,大概就只有那位鹿鸣寺的老和尚,才真正活得最久。 不过白衣少女对于那个老和尚,一点也不满,原因是她去找过对方,但是对方活得越久,胆子也就越小了,到了如今,有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愿意掺和,只想老老实实的活 着。 大梁皇帝笑道:“其实朕更看好无恙,虽说剑宗宗主差不多也能悟出那一剑了,但是比较起来,他的悟性没有无恙高,不过无恙被寅历赶往仙海深处,还能活下来吗?” 白衣少女直白道:“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瀛洲之外,就应该是某些人躲藏的地方。” “那便看他有没有这份机缘了。” 大梁皇帝倒是不太担心什么,无恙真人活着不活着,都是定数,无法改变便不需要操心。 事情简单,并不复杂。 白衣少女看了大梁皇帝一眼,然后伸手拍了拍那冰棺,说道:“我并非戎山宗之人,这冰棺原本应该是戎山宗那一任宗主用来存放自己的东西,他秘密打造,不告诉宗内上下,他是个聪明人,看出了局势不好,所以准备提前躲过那一劫,可惜一切都准备好了,却在之前便死于旁人手下。” 一桩上古辛秘,白衣少女如数家珍,随口说道:“杀他的那人是他的亲子,他曾当着自己亲子的面,杀了他的亲生母亲,因此他亲子便一直怀恨在心,苦修多年,最后跟自己父亲同归于尽。” 大梁皇帝自嘲道:“说起来有些像朕的儿子。” 他虽然没有做出那么绝情的事情,但自己对自己的儿子不是太上心,也是事实。 “他没能躺进去,也就便宜了我。” 白衣少女补充道:“不过那并非我的本意,大难临头,我可不是那种愿意躲起来的人 ,不过有些事情,确实也不是我自己想如何便如何的,我身上的秘密,成了这一世的关键,要不然老娘……” 说到这里,白衣少女有些激动,她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选择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梁皇帝注意到白衣少女已经提及了好几次这一世的事情。 这三个字,应当是有特别的意味。 白衣少女看了一眼大梁皇帝,有些不满他在很多时候都不发问的习惯,但转念一想,即便他问,自己也不会回答,也就作罢,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大梁皇帝说道:“你要找的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 这一次若不是白衣少女说是要找点东西,只怕他都不会再次回到大梁的疆域里来看看。 白衣少女挑眉道:“哪里有这么好找,要是真这么容易找到,我还没找到之前,它就被别人拿走了。” 大梁皇帝不再说话。 白衣少女则是很快离开崖底。 两人在戎山宗四处行走,不过大梁皇帝并不知道这位白衣少女要找的是什么。 过了很久,白衣少女有些沮丧说道:“我没有感受到它的气息。” 大梁皇帝宽慰道:“或许没有在这里。” 白衣少女摇头道:“如果不在这里,又在哪里呢?” 大梁皇帝给不出那个答案。 白衣少女失落不已。 大梁皇帝试探问道:“那件东西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重要?” 白衣少女只是摇头,没有说话。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白衣少女 ,没有说话。 他这会儿能感受得到,眼前的女子此刻整个人都极度悲伤,那种悲伤的气息,蔓延而出,能够感染旁人。 大梁皇帝甚至注意到,周遭甚至有些东西已经开始结霜。 他看着白衣少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难道像是白衣少女这样的境界,在控制不住自身气息外露的时候,就会影响外物? 修行到了这个地步,到底是什么层次? 大梁皇帝有些向往,也有些好奇。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梁皇帝回过神来,那白衣少女也回过神来,略微有些失落说道:“走吧。” 大梁皇帝点点头。 白衣少女忽然问道:“你还想去见一见他吗?”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白衣少女,摇头笑道:“朕觉得会再相逢的,所以不用。” “会相逢吗?” 白衣少女抬了抬头,看了一眼天幕,沉默不语。 —— 瀛洲之外,那片无人能渡过的海外孤岛,一个衣衫破旧的中年道人走在海边的沙滩上,脚步缓慢,在上面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不过奇怪的是,即便是潮水蔓延沙滩,也都并没有将那一串脚印给抹去。 随着中年道人越走越远,那一串脚印便越来越长。 中年道人缓步而行,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嘴里是一些道门典籍的内容。 实际上他已经在这里走了很远很远很远,但那看似不大的孤岛,却偏偏好似有无穷大,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 万物……” 道人的声音游荡在海面上,充满着困惑。 如果有人能够在这个时候来到他身边,就能很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眸里没有往日的清明,只有一片迷惘。 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让这位如此难以理解的。 毕竟在道法上,很多年前,他就被称为当世一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昼变为黑夜,黑夜里繁星点点。 道人忽然停下脚步,看向某处,眼眸短暂复归清明,淡然道:“师弟,你真以为能赢得了我吗?” —— 一章五千字 第七百三十九章 迷惘的道人,疯癫的读书人 武夫第七百三十九章迷惘的道人,疯癫的读书人最新网址:难得短暂的清醒,中年道人眺望海面,神情古怪,片刻他屈指弹出一朵雪白莲花,在指尖绽放之后,往前飘荡。 最终落于海面之上。 莲花缓慢变大,最后能容一人站立。 中年道人来到海边,看着这朵即将飘荡远离海边的莲花,想了想,并未踏足其中,而是目送莲花离开海边,只是飘荡出去不过数丈,海面便翻腾起来,一头巨兽从海里跃出,一口吞下那朵莲花。 中年道人面不改色,看着那很快便只剩下背鳍的深海巨兽,似乎一点不觉得意外。 实际上那跃出海面的巨兽,除去没有化形之外,其余任何,都已经和一位忘忧无异。 而在这片海里,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巨兽。 只怕光把这些巨兽拎出来,会比北方妖族所有的大妖加起来都还要多不少,只是不曾化形,没开灵智,即便有忘忧一般的境界,但要对付起来,其实也不是太难。 或许这便是天地造化,永不会让什么东西天生完美无瑕,而是一定会造就缺陷。 中年道人不由得想起大道有缺几个字。 大道漫长,几乎所有修士都在追求那个圆满两字,但这么多年过去,谁又能说得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圆满了。 收回目光,中年道人低头看了一眼沙滩上的一行脚印,没有说话,而是转身朝着海岛深处走去。 很快他便穿过一片密林,来到一处绝壁前,绝壁前吊着一根树藤,树藤吊在绝壁前,有些青色的痕迹。 看起来已经许久了。 中年道人伸手拉住青藤,开始往上爬去,不知道过多久,低头已经看不到地面,而周遭尽是白云环绕。 中年道人只是继续爬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一座洞府,就在悬崖峭壁之间。 中年道人爬了进去,洞府门口则是有一个烂蒲团,而不远处的角落里,则是有一具白骨。 不过那具白骨,虽说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多久,但整体却已经玉化,宛如白玉打造,即便是在角落,也有些微弱的光芒。 光看这白骨的状态,就知道这具白骨身前应当是很了不起的大修士。 至少也该是忘忧尽头的存在。 中年道人盘坐在烂蒲团之上,然后从蒲团下面拿出一本破烂的手札,翻开一半,开始仔细揣摩上面的内容。 这是一本前人的修行手札,但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年,也不知道那个前人到底是出自何方,这手札之上只有他遇到过的那些修行疑难,以及他对于大道的思考。 这些东西,全部都让中年道人受益匪浅。 有些认知,甚至是他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是一种极为新奇的认知。 正是因为这样的认知,才让他产生了许多困惑,时而清醒,时而迷茫。 看着手中的手札,中年道人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眼前,洞府之外倒是被流云遮挡,看不清楚。 中年道人目光深邃,身上气息逐渐缓缓变得玄妙,那是一种介于忘忧和忘忧之上的气息,很是复杂,说不清楚。 —— 新柳州,满州皆尚武。 大梁朝本就尚武之风浓郁,到了本朝,更为之甚,而说在大梁九州之中,白鹿州读书风气可排在首位,黄龙州剑修首屈一指,青山州则是修士最多。 而说起新柳州,整座大梁,则是没有一处地方可以比较此州的尚武之风,新柳州和漠北接壤,那座北境长城便在其边界,因此边军士卒多从此地征用,一代一代累积下来,新柳州一地,在北境阵亡的百姓便超过了 五十万人,这一座大州,几乎每五户人家之中便有其中一户有过参军的百姓。 几乎每一次北境大战之后,这新柳州便会有无数百姓家挂起白灯笼。 这样的氛围里,新柳州的百姓也就更愿意让自己的子女学武,以为长辈报仇,而并非学文去考取功名。
白树镇,位于新柳州北边,距离北境城头,仅只有数百里。 最开始这座小镇约莫有千户人家,百姓有数万之众,可几次大战之后,这边的人口便已经锐减到了百余户,并非镇上百姓搬离此处,只是因为大战一开,参军者极多,而去往边军的,又很难归来,自然而然人便越来越少。 镇子东边原本有座不大不小的学堂,往年间还有个教书先生在这里教授一些孩童蒙学内容,可随着这镇上孩童越来越少,镇上的先生收不到学生,也不得不远走他乡去另谋生计。 之后数年,那学堂便几乎荒废,直到数年前,有个年轻书生游历到此,于心不忍,这才修缮学堂之后,重新开门,不过能到这处学堂来念书的孩童却是不多,只有可怜的十数人。 好在朝廷那边早在本朝皇帝陛下登基之后便对新柳州多有照拂,上学堂不仅不要学费,就连教书先生每月都由州郡那边出资,因此年轻的教书先生也没饿死,只是生活清贫罢了。 守着这十几个孩子,也算是能苦中作乐。 年轻的教书先生姓苏,是地地道道的神都人氏,但却不是出身高门大户,而是普通一百姓,早年间曾报考书院不成,便上了几年学堂,参加过科举,虽说不算是名落孙山,但名次也极为靠后,最后是有机会去做一县父母官的,可最后他却拒绝 了朝廷的安排,最后选择游历世间,本打算将大梁疆域都走一遍,写一本游记,可才走到这个地方,就再也迈不动腿了。 这位苏先生这些年时常感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将自己毕生所愿完成,但每每生出这个念头,看一眼那些孩子,便又劝自己再等等就是。 不过一个人守着这座学堂,偶尔有些时候,苏先生也觉得有些寂寞。 直到不久之前,小镇上来了一个疯子。 那疯子从南方来,来到白树镇上,看着那河边的一排排白树,便神神叨叨,说什么白树到底是不是白,生下来是白就是白吗? 白树是北方的特有树种,传说是妖域那边传过来的,很是特殊,树干虽说和正常树木一致,但叶子却是雪白如雪。 苏先生原本没把这事情当真,但之后那疯子在白树镇游荡,走走停停,最后饿晕在河边,苏先生看不过去,这才将其带回学堂,找了自己的衣服给人换上,这一看,居然对方还真有些读书人的样子。 只是那人已经疯癫,一整日要么就待在屋檐下絮絮叨叨,说一些苏先生完全听不懂的话,要么就是数日不开口,独自看着远处,沉默不语,动不动便泪流满面。 苏先生心想这疯子或许有过什么不能接受的遭遇,偶尔也看着对方叹气,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感到惋惜。 两人相处,已经是小半年时光,但苏先生还是不知道对方姓名,也没法子联系他的亲人,甚至他找来镇上的大夫帮他看病,药喝了半年,针也扎了七八次,仍旧是不见好转。 每次苏先生问起大夫,大夫都摇头不已。 苏先生也没法子,他本就是心软的人,总不能把人赶走吧。 因此就只好这样对付着过日子,一天又一天。 又是一天,结束了讲课的苏先生看着孩童们离去,然后自己走出来,看着那个始终不曾说话,只是看着远方的疯子,这才拖了一条板凳坐在他身边不远处,唉声叹气。 今日讲课,讲到一半,苏先生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想要写一本游记的事情,便有些走神,有一句圣贤言语算是说错了。 想着明日再上课要纠正过来才是。 想着这事儿,苏先生忽然看到了学堂门口的邸报,这是州郡发往各处的,一般只是发给县衙的知县,但是县衙那边知晓自己对这些事情关心,故而会给他留一份。 不过这穷乡僻壤,等看到邸报,都不知道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所以苏先生也只能用来解闷。 拿起邸报,看了几眼,苏先生挑了挑眉,这一次的邸报上,有他感兴趣的东西。 最新网址: 第七百四十章 理所应当的道理不太多 武夫第七百四十章理所应当的道理不太多最新网址:「书院有新的规矩,不必考入书院,都能拥有旁听的资格,这样一来,世间读书人都能听到那些成名已久的读书人讲课了。」 苏先生看着邸报上的内容,兴奋不已,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初报考书院,最后却没能考进去,没能听过书院里那些当世一流的读书人讲课。 可如今邸报上的内容却在告诉他,以后即便不是书院学子也能听那些教习讲课,只是没有那些学子那样系统的学习内容。 「听说那是那位女夫子的主意,现在已经定下来了,真是千年的书院一大变,就是说不好到底对以后的书院是不是好事,但对于天下读书人来说,肯定是极大的好事。」 苏先生激动不已,虽然明知道那坐在屋檐下的疯子不会理会他,但他还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朝中对于新柳州这边的事情有过几次商议,有朝臣认为这既然漠北有了一道天然阻碍,妖族只怕近些年都不会也不可能南下,那么用在北境的花费就应当有所减少,即便不撤减北境城头的士卒人数,工部那边对于军械的支出,新柳州各州郡的诸多待遇,都应该缩减才是,这些年朝廷以半国之力来养北境之兵,到了如今,是时候改变了。只是折子满天飞,递到皇宫里,那位太子殿下始终没有言明是不是同意,好像做了个瞎耳的阿家翁。」 苏先生感慨道:「这种事情,要是真的成行,我这个教书先生在衙门那边领不到俸禄都是小事,只是新柳州为大梁变得如此,又哪里是数年乃至十数年之间能够恢复过来的,朝廷要是真这么做了,只怕也会寒了新柳州百姓的心。」 苏先生说着话,就觉得嘴里没滋味,他虽然也能理解朝廷的难处,但是身在此处,就不得不站在这里,设身处地的想想。 说到这里,苏先生又看了那疯子几眼,希望那疯子这会儿好歹说两句话才是,但看了一眼又一眼,那疯子都是没有开口,这才有些失望起身,去屋子里拿出一壶酒,不过还是拿了两个酒杯,给那疯子倒了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一口,细细咂摸。 酒不是什么好酒,是镇子上最便宜的酒水,但是苏先生喝的有滋有味。 可那个疯子却压根没有看过眼前的酒水,而是一个人看着前方,一双眸子里,没有半点清明之意。 苏先生翻看那份邸报,除去书院的内容之外,其余的内容,其实就不是太上心了,哪怕其他的事情更大,他都不是太操心。 天下真正的大事,自然有那些说了算的大人物去操心,自己这么个小小教书先生,犯不着操心,只要教好自己的那些个学生,要是最后能抽空去写那部山水游记,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只是他本就酒量一般,这会儿喝了几杯闷酒,就有些上头了,开始絮絮叨叨说些胡话,说是什么家里寄望他这一生出人头地,再不济也要做个官,好光宗耀祖,自己如今这个样子,回到家里,说不定自己老爹是肯定要举起拐杖将自己打将出来的。 至于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是决计不会觉得自己是出人头地的。 「我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人这辈子到底是要去做那种旁人觉得有成就的人,还是要做自己觉得不错的人。」 苏先生轻声道:「道理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很容易,但落到实处的时候却很难,有时候知道自己在做对的事情,却也受不了旁人的言语,有时候做的是所谓错的事情,自己也知道是错的,却又不愿意幡然醒悟,人这个字,一撇一捺,看起来简单,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撇一捺,好像是这世上最难走的路,永远都走不完,永远都在走。」 苏先生脸颊微红,说出这些话,也自觉失言,但转念一想,此处只有自己和一个疯子,也就自嘲一 笑。 压在心底的话,到底是不敢告诉旁人,如今鼓起勇气,也只敢告诉一个疯子。 怕被人笑话。 就在苏先生半醉半醒之间,却看到那个疯子拿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口,而后他惊愕发现眼前的疯子眼神竟无比清明。 那疯子看着苏先生,淡然道:「你说的人字解释,强过许多书院的教习。」 苏先生一怔,不知道说些什么,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这会儿眼前的这个疯子身上有种特别的气态,让自己折服。 「早些时候,你讲的内容有三处错误,其一是那位圣贤之言,原意并非你所讲那般,而是……」 疯子淡淡开口,条理清楚,哪里像是一个疯子。 苏先生诧异道:「先生也是读书人?」 疯子看向苏先生,摇摇头,「或许算不上,即便真是,也要被人说上一句狼心狗肺,读书读到狗肚子里那种。」 苏先生酒意醒去大半,看着眼前这个疯子,后知后觉,知晓对方学问远超自己。 疯子看向苏先生,举起酒杯,说道:「能再给我倒一杯吗?」 苏先生赶紧拿起酒壶,给眼前的疯子倒了杯酒,这才小心翼翼问道:「敢问先生名讳?」 疯子摇头道:「不想说,若是有可能,我宁愿忘记。」 苏先生叹了口气,倒也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既然会变成今天这步田地,只怕就是有一段无法回忆的往事。 疯子端着酒杯,喝了口酒,轻声道:「镇上那些树,生来就是白的,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是白叶,真让人羡慕。」 苏先生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眼前的疯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沉默了会儿,只是试着说道:「树其实没有黑白之说的。」 「那人呢?」 疯子看着眼前的苏先生,轻声道:「儒教有两位圣人,对人性有截然相反的说法,一人认为人性本善,另外一人则认为人性本恶,这两位圣人都在儒教历史上有着极高的地位,两人言论,各自影响了无数代人,但最后也没有个对错,你呢?你又怎么认为?」 这个问题是整个儒教历史上最著名的问题之一,千百年来,无数人为此争论不休,各代大儒对此都有自己的见解,甚至出过无数本书对此解释,但依旧没有一个能让所有人信服的答案。 苏先生沉默了很久,才摇摇头,「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是说不好,历代前贤都没有答案的问题,在下哪里能说清楚?」 疯子笑了笑,倒也没有强求眼前的苏先生非要给他一个答案。 很多事情,本来就是别人说一千道一万,也不如自己想清楚的。 想不开的,别人说再多也想不开,能想开的,也不用别人如何说,也都能想开。 喝完杯中酒,疯子轻轻放下酒杯,他抬头看了看满天繁星,沉默不语。 苏先生问道:「先生这是想透了吗?」 疯癫这种事情,大抵很多时候和病理无关,只和心境有关。 疯子摇摇头,轻声道:「偶得清醒,看一眼世间,什么时候浑噩,此生不愿醒。」 苏先生叹 气道:「看起来先生心中困惑和痛苦,寻常人只怕一辈子都无法理解。」 疯子没说话,只是看着天幕繁星,他实在是有太多太多困惑了,想不透,若是想透了,他或许就会直接死去。 苏先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又给疯子倒了一杯酒,同样也给自己满上一杯,这才笑道:「在下苏振声,有幸见过先生。」 疯子微笑道:「不算有幸,我感激你收留。」 两人相视一笑 。 疯子喝完杯中酒,轻声道:「这里的孩子,长大之后,八成都会重复父辈的老路,走上那座长城,或许要不了多久,便会变成一堆白骨,你即便这般努力的去教授他们这些道理,又有什么用?」 苏先生摇头肃穆道:「这一点在下边觉得苏先生说的不对,即便他们明日就要死去,今日也有知道许多事情的权利。」 「有意义?」 疯子轻声道:「会不会是写完一篇又一篇文章,然后选个天气不错的日子,将其付之一炬?」 苏先生苦涩笑道:「先生这个说法,当真是有些别样。」 疯子不说话。 苏先生轻声道:「即便最后的结果是这样,写过文章,便觉得还好,至少有人曾看过,即便没人,那张纸也是最后的见证者。」 疯子笑道:「是来过无人知也无妨的道理。」 苏先生点头道:「正是此理。」 疯子想了想,忽然说道:「趁着还清醒,把书拿出来,给你讲讲。」 早已经看出眼前疯子不是一般读书人的苏先生兴奋不已,若是这位先生真是那些学问极深的人物,那今晚便是难得学问,即便不是,也其实无妨。 不过决计不会不是就是了。 疯子看着苏先生转身回屋,不言不语,只是捡起一跟木棍,在地面缓慢写下一个字。 魏。 这一生,他若是看不透这个字,死也白死。 本想着就这么死去,可想着自家先生为了自己,已经甘愿去北境长城那边吃风咽雪,便想着再怎么样,也要看明白这个字再说。 但他也不知道要花多久。 或许这辈子,也都不会看透。 人生在世,事事难为,有些事情,即便勉力,只怕结果也不是很好。 —— 北境长城,入冬之前,已然是大雪磅礴。 往年的大雪来时,北方妖族都会暂且收手,不会发生什么战事,不过如今则不是对面不想来,而是来不了。 北境长城这边,已经有了大半年的太平时光。 太平的日子里,北境倒是一如既往没有的松懈,在临近城头那边,其实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小城,是一些长久扎根于此的北境将军的家属所在之地,这些人历代在北境城头上效力,甚至有人将整座家族都搬迁至此,最初的目的自然就是为了世代镇守北境长城。 城中经历多年发展,人口和南方的一个繁华城镇差不太多,只是这个地方,什么铺子都有,唯独就是没有学堂。 在那些人看来,北境最不需要的就是读书人。 这也就导致于大半年前来到这里的中年读书人花了三个月,才在这里收到一个记名弟子。 少年叫做宋眠,出生于这边的一个小门户之中,家中虽然也是世代从军,但官职都不大,祖上最多做到过万人骑军的主将一职,而且只有一次,后来的家道算不上中落,但反正就再也没有做到过如此高的官职,如今宋家的家主,是北境的一个荡寇将军,手下只有三千人。
宋眠便是其长子。 本来宋眠没想着拜那个看着不像读书人的读书人为先生的,但他从小身子骨弱,不能修行,当不了武夫,虽说家里没说什么,想着这家伙只要能安然无恙长大,以后即便不去城头那边,能娶个媳妇儿,传宗接代也挺好。 宋家对这方面倒是看得很开,儿子不能上城头,再不济这条命能保住,能好好的过一辈子,既然有这个想法,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宋眠说是拜那个中年读书人为先生,但实际上最开始也是觉得无趣 ,想要看看这读书人到底是个什么读书人样子罢了,所以后来即便那读书人其实没怎么教授他圣贤道理,他也不在意。 两人反倒是常常聚在一起喝酒。 这日午后,宋眠又到城里的破旧宅子来找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先生,只是忘了提酒,便被对方避而不见。 宋眠艰难翻墙而过,从墙上跳下来,一个没站好,就崴到了脚。 吃痛不已的宋眠刚要龇牙咧嘴,那边躺在院子里那把老旧躺椅上的中年读书人便讥笑道:「还勉强算是将种子弟,就这点本事?」 宋眠硬生生憋回去,一瘸一拐地朝着眼前的读书人走过去,然后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翻了个白眼道:「没练过,但打你是绰绰有余了。」 对于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学生如此大放厥词,读书人也不恼,只是慢悠悠道:「要不要试试?我让你先打三拳?」 宋眠冷哼一声,很快摇了摇头,虽说没把眼前这读书人真当做先生,但他还是懂些道理的,哪里有动手打老师的? 读书人讥讽道:「就这点嘴上的本事?胆子这么小,要是有一天真上了城头,见了妖族,只怕都提不动刀。」 宋眠不甘示弱,「我上不去,可有其他不少武夫在城头,倒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可没见到一个?」 读书人诧异道:「谁说的?」 宋眠一怔,心想这不是事实嘛? 「那个喜欢玩剑的柳半壁,虽说是个剑仙,但你要是问他一句是不是读书人,他敢摇头?」 读书人冷笑道:「他一个,顶得上你们一万个。」 宋眠皱起眉头,他倒是听说过了,那位柳剑仙早年间的确是从书院走出来的,在北境城头,可谓是功勋赫赫。 「都用剑了,还是读书人?」 少年冷哼一声,不愿意认输。 读书人笑道:「既然读过书,为什么不是读书人?就因为他用剑,就不是读书人了?好像没有这个道理,而且他先生是谁,你不知道?」 少年嘟囔道:「知道,不就是那个顶着书院院长名头的家伙吗?不也什么都没做过?」 听着这话,读书人脸色一变,但还是很快复归正常,淡然道:「真要在你们这边打生打死才叫做了什么?你知道有多少朝臣是从书院走出来的?朝廷上下离了他们,在前面打仗,可饭都吃不饱。」 宋眠皱眉道:「种粮食是百姓和农夫们在干,关你们读书人什么事?」 读书人欲言又止。 不知道怎么的,反倒是觉得这家伙说的有些道理。 宋眠笑眯眯道:「无话可说了吧?」 读书人冷笑一声,没有搭话。 这会儿读书人不说话了,宋眠反倒是觉得有些不习 惯,他想了想,自己找话题问道:「你这辈子收过多少学生,不会就我一个吧?」 读书人面无表情道:「要是如此,我现在就找根绳子上吊了就是。」 宋眠啧啧道:「依着你的脾气,估摸着你即便真有学生,也没几个人喜欢你的。」 读书人不说话,仔细想想,自己那些学生,应该还是比较敬重自己的,哪里有不喜欢的说法。 宋眠张了张嘴,还要说些什么,读书人便已经开口赶人了,「酒都不带,你来做什么,赶紧滚,下次没酒别来。」 宋眠吐了口唾沫,翻了个白眼,这家伙,也忒现实了。 不过当他一瘸一拐走到那边门口,忽然转头道:「喂,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读书人瞥了他一眼,但还是识趣地搭茬道:「啥?」 「是成为像高悬一样的儒将 ,不修行又咋样,还不是要杀得妖族屁滚尿流!」 宋眠仰起头,这会儿的少年,好像身上有光,无法淹没。 可惜那边的读书人根本不搭茬。 宋眠推门离开。 然后才龇牙咧嘴。 读书人依旧躺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眼睛微咪,好像要睡着了一般。 直到门口再起脚步声,他才微微睁眼。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走入院里。 读书人坐直身子,看向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淡漠道:「镇守使?还是北境大将军?大驾光临,我这小院子,可都要塌了。」 来人自然是之前的镇守使,如今的北境大将军宁平。 镇守使笑眯眯道:「如今大梁的镇守使,可不是我了,院长大人这么称呼,可没道理。」 言语里涉及那位年轻镇守使,院长可没有半点想说的,自己最看重的关门弟子,就这么被那么个臭小子骗去了,他可没有什么好心情。 镇守使笑道:「咱们远在北边,朝廷那边,全靠那小子撑着,其实做的还不错,这不让痴心观都不敢做些什么了吗?即便是陛下在,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院长淡然道:「功高震主,你以为是什么好兆头?」 镇守使不去谈这个问题,而是转移话题说道:「听说院长在这边收学生,可这些日子,也就收了一个?还是一如既往地高要求,是个不弱于柳剑仙的修行奇才?」 「记名弟子罢了,我这一生,说只收七十二人,便只收七十二人,不会破例,不过那小子没大没小的,倒是些不同滋味。」 以前收的学生,即便是再顽劣,只要听说他是书院院长,就没有敢这么对他的,只有这个臭小子,才会如此,不知身份,口中百无禁忌。 是不同的感受。 镇守使笑道:「不管怎么说,以后那小子要知道院长身份,只怕会惊掉下巴。」 院长有些不耐烦道:「宁平,你整日军务缠身,难道今天来这边,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屁话?要是这样,这北境大将军我也能当。」 镇守使对于院长的言语一笑置之。 沉默片刻,镇守使忽然笑道:「这次来是请院长回神都的。」 院长看向镇守使,有些疑惑。 镇守使说道:「漠北那片禁区有些消散的意味,看起来之后不久,屏障就要消失了。」 之前乐观估计,有十数年之久,但如今看来,只怕在数年之后,就会彻底消散。 院长挑眉道:「然后呢?」 「到时候战事再开,院长再留在这里就不适合了。」 镇守使平静道:「像是院长这样的读书人,实在不该死在北境。」 院长啧啧道:「所以你宁平是怕我死在北境,你对书院无法交代?」 镇守使不言不语,但意思的确是这样。 院长要是死在北境,对整个大梁的读书人来说,只怕都是个不小的打击。 「漫说还有数年,即便是明日就开战事,我不可上城头杀敌?」 院长冷哼一声,脸色难看。 镇守使轻声道:「知晓院长为何而来,但实际上没什么必要,魏氏有罪,魏先生虽说是魏氏子弟,但朝廷那边已有定论,并不涉及什么,院长何必如此?」 院长冷眼看了镇守使一眼。 镇守使也是苦笑不已。 「宁平,你们这些武夫能死在这座城头上,凭什么我们这些读书人不能死在这座城头上?」 院长深吸一口气,淡然道:「别跟我扯那些有 的没的,即便我死在这个地方,以后不会有人骂你们,只会有更多的读书人前仆后继,死在此处。」 镇守使欲言又止。 院长冷笑道:「没有什么理所当然,没有什么非得你们在这里守着,我们在后面苦心钻研学问的道理,谁还不是个梁人?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理应如此?」 镇守使这次沉默了许久,然后笑问道:「要不咱们联手,去漠北找找那位妖帝,然后联手把他做了?」 院长眯了眯眼,吐出两个字,「滚蛋!」 镇守使哈哈大笑。 —— 大梁,神都。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有些太快,也有些大,很快将将竹楼那边都染成了一片雪白。 两个少年郎今日被自家师娘特许,只用修行半天,另外半天,便在竹楼前打起雪仗。 到底是童心未泯,两个少年虽说是同门,但在这种事情上是真没打算留手,角度刁钻,两人一个不注意,就额头上和眼睛上各挨了一下。 不过即便吃痛,两人都不以为意,玩闹累了之后,两人一对视,便跑出去溜达了。 那个坐在屋檐下,身前摆着一个小火炉的年轻女子并不阻拦,只是在两人走后,这才开始翻动手里才送来的邸报。 马上年关将至,今年整体来说大梁还算太平,虽说之前发生过了些事情,但始终没有能影响大局走势。 她翻看完邸报之后,拿出一份标记得有方外诸多宗门的地图,上面剑宗和剑气山,已经早就画上了一个红圈。 再之后,痴心观画了半个。 而如今她的目光就落到万天宫和鹿鸣寺两处地方。 方外的大宗门虽多,但说来说去,也就是这么几个地方能够主导天下大事。 真要和妖族开战,其实现如今已经够了,但若是想要做成覆灭妖族这样的壮举,便非得上下一心才是。 谢南渡微微眯眼,不言不语,最后双手放在火炉上,感受热意。 —— 一位女子,一直往南,只穿行于山林之间。 但周遭妖物,在感受到这女子气息之后,都选择躲避。 女子生就一双雪白双眸,姿态说不上绝代芳华,但也差不了多少。 她这次南下,只为杀人。 —— 这章七千字,就一章了最新网址: 第七百四十一章 三千楼 陈朝在溪山上待了三日,除了头一日费劲气力才对朱夏将那些事情说清楚之外,其余两人,倒也算是轻松,无非是被朱夏带着在山中乱逛,万天宫所在的这座溪山,看着寻常,实则有许多地方都别有洞天,尤其是其中一座山峰之上,仙泉流淌,有多达二十多口,每一口仙泉流淌出来的仙泉都甘甜无比,而且仙气盎然,这样的泉水是天造地设,平日修士饮用能洗涤身躯里的杂质,提升修为,静心养神。 用于炼丹更是能催发丹药药性。 之前神水山庄不过一口仙泉,便引来无数人争抢,万天宫这边的仙泉数量远多于神水山庄,却没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 陈朝有时候也在感慨,像是这等东西,寻常的宗门别说一口,就算是一瓶,都要耗费无数精力才能得到,可万天宫这种地方,几乎是取之不尽,门下弟子即便是天赋不够,也能凭借这些东西弥补差距。 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宗门几乎能够长盛不衰,毕竟这底蕴在此,只要不乱来,一座宗门维持基本运转,基本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而寻常宗门想要崛起,除去需要数代人的好生运营之外,就要寄望门下弟子出一两个绝顶天才一样的人物,然后再出一批一流资质的弟子,方才能往上爬了。 就拿陈朝自己来说,当时在没有去神都之前,自己为了些打熬体魄的药物,可没少拼命杀妖。 可去了神都之后,两位皇子的招揽,镇守使衙门那边的允诺,直接一下子让陈朝不用再操心那些花费。 要知道,其实想要将一位武夫供养到忘忧境,所耗费的药材之类的东西是很多的,换算成天金钱,更是甚巨。 陈朝的两个弟子,要不是摊上这么个好师父,这两个小子只怕也会陷入一分钱难到英雄汉的处境里。 要不是想着自己的两个傻徒弟,加上别的一些事情,陈朝也不会之前选择和陆新合伙做生意了。 说起陆新,其实那位陆氏的经商天才,在回到神都之后,便已经着手开始准备做起生意了,之前他曾派人送信到谢南渡那边,然后谢南渡转送到陈朝手里,按理来说,如今生意已经做起来了,至于具体是什么内容,陈朝没细看,但按着那边的说法,若无意外,到了明年开春,就该有第一笔分红。 陈朝对此不是太上心,还是比较相信陆新不是那种从中克扣自己分红的人,谢南渡也随信来说了些东西,对于陆新,她也难得夸赞了几句,最后她也说那笔生意自己也要入股,到时候和陆新一起看着。 陈朝看到这里,就知道这生意绝没有赔钱的可能了,这一个是经商天才,另外一个是大梁一等一的人精,要是这俩做生意还能亏钱,那这个世道就是真的没道理了。 这桩事情几乎可以不用再操心,万天宫的弟子早些时候来告诉了陈朝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之前来万天宫上香的一家几口人,那个小丫头醒来之后,没见到陈朝,一直吵闹不愿下山,之后更是死死抱住大殿前的柱子不愿离去,说什么都要再见陈朝,那前面大殿的弟子也没办法,毕竟那会儿也不好去找陈朝,后来是那妇人用尽法子才将那小丫头带走,但那边柱子上,这会儿甚至还留下了小丫头的牙印。 陈朝后来专门去看过,还真有一排小小的牙印。 由此可见小丫头为了不走,是有多拼。 这虽说是个小插曲,但这还是让陈朝想起了李余说的那番话。 或许真有缘分。 不过如今小丫头已经下山,陈朝还有事情,倒也不能做些什么。 陈朝收回思绪,便看到一个万天宫弟子走来,说是圣女请他去后山的三千楼看看。 传言当初道祖留下三千道卷,乃道门起始,但实际上只是传说于道祖手札里,根本没人真见过道祖手书的三千道卷,万天宫的藏经之处,以此为名,也只是表示其中渊源。 只是这三千楼既然是万天宫的藏经之处,哪里又是外人可以随便进去的。 陈朝想了想,问道:“宫主那边?” 那万天宫弟子了然,轻声道:“宫主早在镇守使大人上山之前便有过明示,山中各处,除去后山天雨峰前辈清修之地之外,镇守使大人何处皆可去。” 陈朝一怔,这样一来,他反倒是想不明白万天宫到底对他是个什么态度了。 理论上这些地方,就算是对一般外人都不会开放的,难道是因为觉着自己是个武夫,不会道法,难道就不怕自己背下那些道法,将其流传出去? 想不明白的陈朝倒也没有多想,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便去一趟就是。 三千楼在溪山的柳峰上,那座山峰因为像是一片柳叶而得名,陈朝遥遥看着的时候也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这样的景象,也唯独只有天地能够造就了。 临近柳峰,朱夏早就在这里等着了,她一身红色长裙,看着鲜艳无比,但倒也没有太艳的感觉。 反倒是像一朵盛开的花,热烈而不媚俗。 陈朝多看了一眼,没有多说。 朱夏蹦跳着过来,笑着问道:“好不好看?” 陈朝老老实实点头,但没有说话。 这让朱夏有些失望,原本她是想着让陈朝夸她几句的,只是结果不如人意。 之后两人来到山顶的那座直入云端的高楼前。 楼前牌匾上,随意写着三个字,三千楼。 这三个字没什么气势,显得有些寻常,但据说这是万天宫的初代祖师亲自动笔写就,那位道门大真人,当时可是世间一等一的大真人,太平道一脉,提及那位祖师的名字,没有谁敢轻视。 只是让陈朝感觉奇怪的则是,在这座三千楼前,根本没有守卫的弟子。ωω
陈朝好奇道:“如此重要的地方,万天宫就这么放心?” 朱夏漫不经心说道:“楼里有长辈清修,没人能从这里带走藏书的。” “一位道门真人?” 陈朝看了一眼三千楼,感受得到这里的道韵,那绝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没有个千百年的积累,很难如此。 “是一位道门大真人。” 朱夏有些伤心说道:“是我师父的小师弟。” 陈朝一怔,朱夏的师父,曾是万天宫辈分最高,资历最深,威望最高的道门真人,甚至就连当初的痴心观主,对这位道门大真人,也要持晚辈礼。 那位道门大真人的小师弟,想来也活了很多年。 朱夏抽了抽鼻子,不想再说这个话题,拉起陈朝的手就往三千楼里走去。 才踏入三千楼里,陈朝便吃了一惊,刚在外面看此楼已经足够高,但此刻踏入其中,向上看去,才真觉得雄伟,一眼竟然望不到顶,这层层叠加,楼梯绕着四周而上,一直通向至高处。 三千楼,该不会真有三千层吧? 陈朝看向朱夏,后者啊了一声,不明白陈朝是什么意思。 陈朝哑然,只好开口笑着问道:“三千楼,当真有三千层?” 朱夏摇头道:“不清楚,道法典籍从小往上,艰深程度叠加,我最多去过几十楼上,更高处,没有忘忧,都去不了。” “山里的长辈们也没说过这三千楼到底多高,你想知道有多高,大可一层层走去看看。” 朱夏笑眯眯道:“前面几楼好上,可到了后面,就没那么容易了。” 三千楼存放道门典籍,登楼也考验弟子修为,这种考验,并非单纯的修行,还有诸如本心的考验,很是繁杂,有些忘忧修士,登上几百层楼之后,便只能驻足不前,有些人却还能再上百楼。 陈朝点点头,三千楼声名在外,他还真想去看看。 一楼都是些入门道法,人数不少,许多弟子都在这边翻看,大多全神贯注,并不理会身侧有什么人,有少数弟子看到陈朝之后,对其微微行礼,有人会小声开口,倒也不曾高声喧哗。 对于这位大梁新任镇守使,许多道士,都有些好奇。 朱夏和陈朝很快沿着木楼梯朝着第二楼走去,两层楼之间相隔不算近,到二楼之后,这边的弟子便要少了许多。 陈朝随手拿起一本身侧书架上的道门典籍,没有翻开,便已经感受到了一股道门气息。 是书写者在上面留下的气息。 这些典籍上,每一本都有不同的书写者,每一个书写者在书写这些典籍的时候,便会将气息留在上面。 陈朝没有翻开典籍,只是看了一眼封面之后,又将其放了回去。 朱夏好奇道:“怎么不翻开看看?” 陈朝笑道:“我一个武夫,看道法做什么?” 朱夏哦了一声,小声道:“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陈朝哑然失笑,早知道这个小姑娘不会想那么多,要是换做别人来这里,只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之后陈朝跟着朱夏上了几层楼,一晃眼便到了二十楼开外。 和最开始的几层楼密密麻麻的书架不同,这里的书架变得少了些,但气息比起来之前,要浓郁太多。 这些道门典籍的书写者,只怕都是境界极为高深之辈。 万天宫这些年虽然在道门一再式微,但底蕴之深,就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老井,谁都不知道在最底下的泉水,到底有多清冽。 陈朝摇摇头,和这些动辄绵延数百年上千年的宗门比较起来,大梁还是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之后继续登楼,书架是预料之中的越来越少,道门典籍也是越来越少,不过这一路上看到的这些道门典籍,其实早就超过了三千卷。 可谁都明白,这里的三千卷和三万卷,其实都没什么太多差别,因为注定及不上道祖手书的那三千卷。 那三千卷才和那道祖手札一样,是真正的道门瑰宝。 不知道这万天宫的三千楼里,是不是藏有一卷道祖手书的道卷。 陈朝对此有着极大的好奇。 毕竟这作为三教之一的开派祖师,道祖所处的时代太过久远,已经不可探寻,但是这位道门领袖,地位也好,道法也好,注定要比当世所有道门修士更高。 若是能看一眼道祖手书的道卷,只怕对陈朝来说也是颇有裨益,即便他只是个武夫。 带着这个想法,他已经登楼百余楼,这里目之所及的万天宫弟子年纪已经偏大,很难看到年轻的弟子,而是一些中年道人。 陈朝稍微停留,就像继续登楼,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朱夏已经是气喘吁吁。 “你怎么了?累了?” 陈朝看了一眼朱夏,随口问道。 朱夏埋怨道:“你是忘忧境,你当然没感觉,可你知道吗到了这里,已经不是一般修士可以来的地方了。” 朱夏虽然天赋高,但毕竟修行的岁月少,加上她本身又不是太喜欢刻苦修行,因此到了此刻,她早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陈朝回过神来,笑道:“那要不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再上楼去看看?不过这应该不影响什么吧?” 朱夏点点头,倒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楼梯上,说道:“你想去就去,不过越到上面越难,别强撑,会受伤的。” 陈朝点点头。 他这会儿倒是真的很想去上面看看,他甚至觉得冥冥之中有些东西正在召唤着他。 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第七百四十二章 镜花水月 没了朱夏,陈朝自已一个人登楼,这会儿细细感受,才能感受到一些空气中微妙的气息,好似有一缕缕风在自己的身上微微刮着。 陈朝的体魄,不说当世称雄,但至少在忘忧境里举世无敌,所以对这些看似清风,但实则是气机流动的东西可以毫不在意,但其余修士不行,所以他们才来得到此处。 之后继续登楼,大概便已经跨过了七百楼。 让陈朝感到震撼的是,居然到了七百楼,这里居然都还摆放着书架,也就是说,万天宫的典籍,到了此刻,居然还有。 还没有穷尽。 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浩如烟海的意思。 万天宫便有如此多的典籍,那座这些年一直以来都是道门领袖的痴心观呢? 陈朝叹气不已。 大梁朝不过立国两百余年,在这些方面,比较起来这些方外宗门,还真是差得太多太多。 七百楼之后,陈朝在这里偶有看到万天宫的道人,但已经不多,约莫二十几楼才能看到一位。 而毫无疑问,能够来到这里的都已经是万天宫的忘忧修士。 也就是道门真人。 虽说不多,但陈朝至少已经看到了五六位。 之后到了九百楼之后,陈朝再往上走,便不算是云淡风轻了,他明显感觉得到楼里有一股古怪的气息,开始让他登楼变得没那么容易了。 好似有一块大石压在自己肩上。 不过陈朝对此不以为意,若只是这样的话,根本不足以上心。 再往后走,已经到了一千楼往上,陈朝在这层楼暂时停歇脚步,然后来到窗边,看出去。 窗外白云缭绕,已经看不到地面。 这座三千楼,似乎已经是云间之物。 都说空中楼阁空中楼阁,此刻的三千楼,就好似真正的空中楼阁。 陈朝收回视线。 继续登楼。 一千零一楼、一千零二楼、一千零三楼。 …… …… 半个时辰之后,陈朝已经登楼一千七。 他后背开始浸出汗水,双腿已经感觉到了有些酸,其实他不知道,这座三千楼,寻常的忘忧修士,也就只能登楼到此。 不过陈朝还是有些感觉,因为这之后的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几个道人了。 等到一千七百三十楼之后,陈朝在这里看到一个盘膝坐在蒲团上的中年道人,道人双目紧闭,明显是在闭关苦修,但等陈朝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道人缓缓睁开眼,看了陈朝一眼,在发现陈朝是个武夫之后,这道人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理解,这三千楼为何会有武夫登楼。 不过他并没多说,只是朝着陈朝微笑之后,便继续闭目苦修。 其实事情也简单,若是万天宫没有告危,这里不管来什么样的人,都是万天宫的客人,既然是客人,就用不着什么操心。 陈朝看了一眼那人座下的蒲团,已经有些破损,看起来只怕已经是不知道有多少年光景了。 山中修士常喜欢说的一句话便是,山中无甲子,世上已千年 。 这会儿虽然没有这么过分,倒也是算是差不太多。 陈朝继续登楼,渐渐发现之后的楼上,书架不多,只有一两排了。 这一次陈朝一口气登三百楼。 到了两千楼。 他开始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开始打湿他的衣衫。 那股无形的压力,已经几乎让他这样的武夫体魄都承受不住了。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 体内白雾开始流转,减轻自己身上的压力。 于是再次登楼。 轰然一声,脑海里似乎有一道钟声响起,渺渺的大道之音开始萦绕脑海,明明钟声没有在这楼里响起,但他却清清楚楚听到了。 那钟声萦绕全身,仿佛一道清风,从耳鼻之中涌入,而后很快贯通他的整个躯体。 钟声在体内流转,陈朝倒是第一次感受,觉得有些奇怪,但此刻这种奇怪也无法言说,随着钟声彻底在自己体内游走一圈,陈朝感觉到了一股钻心疼痛,在此刻好像有人拿着天底下最为锋利的飞剑正在一块又一块的切下他的皮肉。 这种痛苦,不亚于凌迟之刑。 陈朝额头上满是汗珠,仿佛随时都要滴落下来。 他此刻的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在灼烧自己的五脏六腑,让自己的内脏在热水里煮着一样。 不过在煎熬中,陈朝很快就发现自己得到的好处,这样的痛苦之下,随着自己一次次呼吸,吐出的浊气就像是一桶水里的气泡,此刻尽数排除,整个身躯的感知比之前感受得要更为 清晰。 陈朝自认从来没有落下过打熬身躯的事情,自己这副身躯也是实打实的忘忧武夫里的最顶尖存在,但在这钟声的洗涤下,陈朝才发现,自认无缺的体魄,竟然到了此刻,其实也并不是真正无缺。 陈朝眯起眼,相比较起来此刻的痛苦,他更想反思自己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没做好。
这一次可以通过钟声将自己的不足找到,但下一次呢? 踏入忘忧尽头之后呢? 陈朝虽然不知道忘忧尽头之后的境界究竟该怎么踏足,但他至少明白一点,自己若不在忘忧尽头的时候将前面的境界尽数圆满,只怕自己根本就没有机会去摸到上面的门槛。 修行一道,既然踏上去了,那么谁都想要走到最高处才是。 半途而废,不是陈朝的作风。 深吸一口气,陈朝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他每一步都无比缓慢,一步一步,都好像要将楼梯踩出一个深坑。 两千楼之后,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道可道,非常道……” 隐约之中,陈朝又听到了大道之音,不过此刻却是真正的有一段经文在自己的耳畔萦绕,而且在不断深入。 陈朝听得真切。 他的心思随之被牵动,很快便看不见眼前的楼梯,眼前的景象变成了一片荒野。 路有饿殍,草木皆无。 他看到一个少年,走在荒原里,那少年面黄肌瘦,好似随时都要倒下。 不知道饿了多少天。 就在这个时候,路边出来了两个 同样饿的皮包骨头的汉子,他们眼里冒着绿光,就这么看着那个少年。 陈朝也看着那个少年。 那是一场极为惨烈的互杀。 之所以说是互杀,是因为双方都想杀了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两个汉子倒了下去,少年站在他们面前,闻着血腥味,理智渐渐被吞噬,原始的兽性开始占据少年的大脑。 在没有教化之前,人不过也只是一群野兽。 陈朝看着那个少年,没说话。 有声音忽然响起,“再选一次,会控制住自己吗?” 那道声音很温和,像是春天的风。 陈朝想起了自己的心魔。 是那个小姑娘引起的,但不见得就是那个小姑娘给自己种下的。 陈朝说道:“有得选吗?” “如果可以呢?” 那道声音响了起来,然后眼前的景象变化了许多,是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那两个汉子来到自己身前的时候。 不过这一次,陈朝变成了那个少年。 不过真要说起来,不是他变成了那个少年,而是他就是当初的自己。 这一次,他发现自己腰间还有刀。 看了那两个汉子一眼,陈朝没有犹豫,便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刀。 刀出鞘,便杀人。 结局没有改变。 “既然知道是不好的,为什么不改变选择?” 那道声音有些疑问,充满着好奇。 “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所以假设再来一次很无趣,况且当时的选择,我觉得没有错。” 陈朝淡然道:“再选一百次,都是这样 。” 不吃人,就会死。 吃的不是好人。 这就够了。 “看起来你的心天生就是冷的。” 眼前的景象在此刻缓慢散去,眼前有一个道人,站在一面造型古朴的镜子前,镜子里有涟漪缓缓荡开,此刻里面的景象正是之前陈朝杀人的景象。 道人生得很寻常,一头黑发里有些白发,穿着一件很旧的道袍,上面有些灰尘,他看着陈朝,微笑道:“好像心冷不冷都影响不大,因为你并没有作恶。” 陈朝看着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道人指着那面镜子说道:“这面镜子叫做镜花水月,可以看到很多东西,有些年头了,据说有些人能在这里面看到自己的前世,要不要来看看?” 陈朝皱眉道:“前世?” 道人点头道:“道祖说,一个人今世的行为,大概和前世的经历有关,你既然如此特别,难道不想知道自己前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朝沉默不语。 道人自顾自缓缓说道:“一甲子才能看一次,这个机会很难得,你难道真的不想看看?” 陈朝没说话,只是沉默了会儿,然后朝着道人走了过去。 道人让开身形,淡然地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三千楼这些年不断有人登楼,他也一直在等一个能走到这里的万天宫弟子,但却没有想到,等了很多年,到了此刻,等来的是一个武夫。 不过他并不是太失望。 世间一切都是缘法,何必纠结。 陈朝来到那面镜子前 ,抬头向里面看去。 道人也好奇地看向那面镜子,即便是他,也很想要知道这镜子里陈朝前世,到底是什么样的。 或许那会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在无趣的人生里,遇到一件有趣的事情,那是很难的事情。 所以每一件,都值得珍惜。 不过当他抬头看去的时候,却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在镜花水月里看到过这样的景象。 第七百四十三章 楼内秘闻 武夫第七百四十三章楼内秘闻最新网址:镜花水月是万天宫的秘宝之一,虽说对敌无用,但实际上品阶极高,甚至在某些程度上,要比痴心观的观主印章还要高。 甚至有过传言,这镜花水月是当初道祖亲自制作的,只是传言一直都只是传言,从未被证实过。 但不管怎么说,镜花水月已经被证明过了它存在的价值,的确有人曾在这里面看到前世。 可如今,道人都愣住了,因为他看向镜花水月的时候,只有一片白雾,那些白雾像是湖水一样,涟漪不止。 可除此之外,他什么都看不到。 这是不曾发生过的事情,之前不管是谁,来到这里,站到这镜花水月前,总会有些景象出现,即便不是前世,也会是幼时的景象。 就像是刚才道人借助镜花水月看到的一样。 但此刻却什么都没有。 但他却注意到,陈朝并没有和他一样错愕,而是一直站在镜花水月前,双眼一直看着里面。 他聚精会神,仿佛看到了很多东西。 道人轻声叹气,眼前的年轻武夫已经太过奇怪,此刻他能看到自己看不到的东西,道人也已经感到不足为奇了。 他摇摇头,不再去看镜花水月,而是走到一旁的窗边,伸手推开窗户,然后便有白云飘了进来。 道人抓住一抹云气,伸手扯了扯,那抹云气便在自己手中变成了一串雪白的糖葫芦。 然后道人挥手打散这串糖葫芦,觉得有些无趣。 活得太久,见过太多,到底是什 么有趣的,都会变得无趣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道人忽然注意到,那边站着的年轻人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不知道那个年轻人到底看到了什么,只觉得他这会儿应该非常伤心。 道人虽说再次叹气,但心情还是古井无波,到了他这个地步,世间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牵动他的心神了。 他像是一个看客,看着这个世间,也看着生在这世间的自己。 都是身外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镜花水月泛起涟漪,白雾散去,一切复归正常。 陈朝缓过神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道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去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既然镜花水月不让自己做那个旁观者,那么就是天意,他又何必去强求。 等到那年轻人收拾好心情,道人才看着他笑着说道:“有什么想问的?你是这一甲子能到这里的第一人,按照山上的规矩,有三个问题可以问,不过你不是山上人,所以你只能问两个。” 陈朝看着道人,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敢问前辈,三千楼真有三千层?” 道人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不错。” “那第三千层,到底有什么?” 陈朝到了这里之后,越发觉得上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自己。 那种感觉很熟悉,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上楼一探究竟。 道人看着他说道:“有人,或许是枯骨,也或许是个活的,至于别的,不知道 。” 陈朝刚还想开口询问,道人便摇摇头,说道:“已经是两个问题了。” 陈朝只好闭嘴。 道人想了想,笑道:“好些年没看到人来到这里了,破例一次。” 陈朝行礼,笑道:“多谢前辈。” 道人点点头,说道:“曾有过一位前辈登上三千楼最顶端,大概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之后那位前辈便一直在顶楼清修,但至今都没有消息,自然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了。” “所以我才说,那或许是人,也或许是枯骨。” 道人感慨道:“三百年,三百年前,大梁还没有吧?” 陈朝点点头,大梁立国不过两百多年,三百年前,大梁还不是大梁,是前朝大齐。 “忘忧修士活到三百岁,几乎已经是尽头,忘忧尽头的修士能多活些年,但那位前辈在登楼之前便已经两百岁了,所以这会儿是不是还活着,真的不好说。” 道人轻声道:“高处不胜寒,谁知道这三百年内,这位前辈都没能等来一位同道。” 三千楼常有修士登楼,但这三百年内,却没有人能登上最高层。 陈朝沉默不语。 道人看着陈朝,问道:“你要去最高处?” 陈朝说道:“想去看看。” 道人直白道:“拜托你一件事。” 陈朝点头道:“道长请说。” “当年那位前辈带了一册玉庭经上楼,那是我万天宫的秘典之一,说是最玄妙的道法也不为过,从来只有孤本,若是你能走上最高处,将 此物带下来,万天宫欠你的人情。” 道人叹了口气,若不是那玉庭经在最高处,或许这些年,万天宫能多出不少忘忧修士,也就不至于一再式微了。
陈朝问道:“三百年了,万天宫没想过法子?” 道人笑道:“自然也想过,但想来想去,也只有走到最高处才行,即便是我,最多也只能走到两千九百层,便再难往上一步了。” 陈朝苦笑道:“依着道长的修为,都无法到最顶楼,晚辈只怕……” 他早已经看出来,眼前的道人境界修为不低,已经早就是踏足忘忧尽头的人物。 “登楼和境界有关亦无关,你反正要试试,无妨的。” 道人看了一眼陈朝,微笑道:“若是那位前辈还活着,也请你带回玉庭经,想来那位前辈参悟多年,已不需要原本,这等道门典籍,其实不该放在高处,应该放在第一层,让弟子们都看看。” “束之高阁,典籍给谁看呢?” 道人笑着看向陈朝,好像是在问他,但或许更多的是在问整个世间。 陈朝赞道:“道长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返璞归真。 道人一笑置之。 陈朝沉默片刻,开口问道:“道长便是朱夏的小师叔?” “朱夏?” 道人一怔,随即说道:“是师兄收的那个关门小姑娘吧。” 他亦有许多年不曾下楼,许多事情,都知道得不是很清楚。 陈朝点点头。 道人微笑道:“师兄一身道法通天,有这么一个 传人也是极好的,可惜没见过那个小姑娘,不然我有些话也是可以对她说的。” 陈朝看向道人,轻声道:“晚辈可以代劳。” 道人笑道:“道门感悟,你也能听懂?” 陈朝不言不语。 他只是一介武夫。 道人说道:“要是你能上顶楼,然后再下来,我与你解玉庭经。” 玉庭经,是万天宫的最高道门典籍,即便不是道门修士,只怕听过也会有许多感悟。 世间常有言,三千大道,其实殊途同归。 陈朝问道:“道长可以做主?” 道人笑道:“即便是如今的万天宫宫主见了贫道,也要叫一声师叔,他拿什么管贫道?” 陈朝不再多说,行礼之后,开始转身去继续登楼。 道人在身后站着,看着这个年轻人,觉得挺有意思。 虽说不曾知道这个年轻武夫的身份,但从他身上的官靴上,已经得到了大致消息,不过即便是大梁朝的武官,又如何? …… …… 溪山的一条小溪发源之处,有一栋茅草屋安静矗立。 李余走到小溪最前方的寒潭前,站着看了看潭水里游动的一尾雪白游鱼,感慨笑道:“师兄,你这尾雪鱼已经如此大了,其实可以熬上一锅好鱼汤了。” 茅草屋的门被人推开,一个道人走了出来,笑骂道:“李余,你再敢打它的主意,我就先把你熬成汤。” 来人是万天宫宫主。 李余看向万天宫宫主,认真行礼,一本正经道:“见过宫主。” 万 天宫宫主摇头道:“还搞这些繁文缛节?” 李余笑而不语。 万天宫宫主说道:“他上山这些日子,还没来找你?” 李余摇头道:“仿佛是铁了心在等师兄出关。” 万天宫宫主叹气道:“本来也没有想过这种法子能骗过他,只是他的来意我已经知晓,可我还没想好。说起鹿鸣寺与世无争,可我们万天宫何尝不是如此?如今他已经上山,是逼着我做出决定。” 李余微笑道:“我见过他,不去说别的,单说观感,其实很不错,并没有世间传言的那般不堪,他身上有些东西,很罕见。” “评价如此之高,你把闺女嫁给他啊!” 万天宫宫主翻了个白眼,对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师弟,有些无奈。 李余这个人在外人面前总是表现得仙风道骨,可只有在自己这个师兄面前的时候,才会表现得这般。 “师兄,我连道侣都没有,哪里来的闺女?” 李余有些委屈地看了眼前的师兄,但轻声道:“师兄,你对他如此放宽,只是为了他自己得了好处,就自己下山?” 万天宫宫主摇头道:“师叔早年受过书院院长恩惠,一直没能报答,我也一直在找机会,可书院那帮修士又不来溪山,我能如何?” “这个家伙虽然不是书院修士,但是和院长的关门女弟子如此近,就算他半个书院弟子,其实也没什么吧?” 万天宫宫主轻声道:“何况他还救过朱夏。” 李 余哭笑不得,“师兄你这账算得……真好。” 万天宫宫主看了他一眼。 李余一本正经地竖起大拇指。 最新网址: 第七百四十四章 一枚玉符 武夫第七百四十四章一枚玉符最新网址:陈朝继续登楼。 两千楼之后,每一层的艰险程度都超乎了陈朝预料。 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有精神上的考验。 其中一次,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断崖,断崖之前悬吊一人,断崖开始出现裂痕,眼看着那人便要坠入无尽深渊之中,可远处不远同样有一处断崖,上面悬吊数人,同样是断崖开始崩塌。 这似乎是在考验陈朝选择救哪一边的考验。 陈朝第一次选择眼前人,救起那人之后,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又出现在原地,这一次他思索片刻,还是选择救下眼前人。 然后再是如此。 陈朝依旧不改,第三次亦然。 三次之后,幻境破灭。 他早就已经是大汗淋漓。 其实他隐约明白,这种选择并无对错,不管救谁,都注定被人非议,既然如此,坚持本心便是,不必多想。 之后每一层楼考验不同,景象不同,但唯一相同的是,大道之音不绝于耳,充斥其中,从未断绝。 陈朝沐浴在大道之音里,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好似在云端漂浮。 就这般如此走了百余层。 三千楼已经登上两千三百余楼,再往上走,举步维艰。 不知道为什么,陈朝并没有感觉到身上有什么压迫,到了此处,反倒是精神异常疲惫,好似往前走一步,都难以为继。 他沉默不语,只以白雾萦绕身躯,白雾从毛孔中缓慢溢出,竟然在片刻间将他包裹起来。 他好像在此刻变成了一 朵洁白云朵。 然后他稍微将疲倦丢下,继续前行。 如此又是数百楼。 终于登上两千九百楼后,陈朝没有选择继续登楼,而是艰难推开窗,看了一眼窗外白云。 他想起了自己在镜花水月里看到的景象。 那里面的景象,果真是有那个小丫头的。 如果镜花水月里就是自己的前世,那么自己前世和那个小姑娘的前世,纠缠颇深。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离开万天宫后,要将那小丫头带回神都。 深吸一口气,陈朝回过神来,关窗再行。 之后登楼,反倒出乎意料的越发顺畅,陈朝一口气再走九十九楼,最后站在原地,看着那木楼梯之上。 此上便是最后一楼。 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近,他无比确定,就在这顶楼,一定有自己需要的东西。 但最后一楼,看似平静,却又不平静。 陈朝深吸一口气,踏了上去。 轰然一声。 陈朝眼前一片漆黑,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景象竟然复归一楼。 也就是说,这一瞬间,他便从两千九百九十九楼上跌落下来? 陈朝看着周遭的万天宫修士,沉默许久,最终决定再次登楼。 于是又走了许久,再次到这里。 陈朝往前踏出一步。 景象变化,最后又复归一楼。 陈朝看了一眼楼梯,整个人已经疲倦至极。 但他仍旧选择登楼,但结局依旧。 第三次回到原地。 陈朝沉默不语,没有放弃转身离开三千楼,而是缓慢拔出腰间 的云泥。 “陈镇守使,你要做什么?!” 一道道惊呼响起。 三千楼里的万天宫修士纷纷开口,脸色惊恐。 陈朝则是不为所动,只是抽刀,积蓄气机于刀身,而后重重一刀劈出,滚滚刀气瞬间撕裂眼前的一排排书架,无数的道门典籍变成纸片漫天飞舞,就好像是在此刻下了一场大雪。 陈朝置身其中,不依不饶再次递出数刀。 恐怖气息不断席卷这座万天宫的三千楼。 无数修士在他眼前就此死去,有的被他的刀气斩开,有的直接变成两半,但不管如何,都是死了。 陈朝面无表情。 无数刀之后。 体内气机消耗一空,眼前已经是一片狼藉。 无数书架倒塌,无数的典籍纷飞,仿佛万天宫的这样一座三千楼,就此被这个年轻武夫彻底毁去了。 陈朝刀归鞘,然后伸出两只手,在前面往两边拉了拉。 仿佛有一道帘子被他掀开。 一道苍老的声音就此响起,“怎的杀心如此重?” 眼前景象再变。 陈朝终于来到了三千楼最顶端。 这里没有书架,诺大的一层,只有一个枯瘦老道人盘坐在最中央,他宽大的道袍堆在地上,看着很冗余。他看着陈朝,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疑问,“要是判断失误,岂不是误杀人了?” 陈朝摇头道:“既然敢出刀,自然不会错。” 老道人问道:“为何?” 陈朝说道:“既然到了门前,那推开门就是门后,哪里有到了门前又回 到门口的道理?” 老道人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抖动起来,“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却好像没有人懂。” 陈朝看着老道人,没有说话。
老道人说道:“你之前共有三人来到门口,都是当世人杰,但没有一个人想到如何进来,我本以为怎么都能等到一个道门后人来到此处,却没想到来的却是个武夫,真是怪事。” 陈朝说道:“晚辈也没想到能走到此处。” 老道人看着他,微笑道:“能到此处,都是有缘人,倒也无所谓是谁了。” 他看向陈朝,忽然伸出手掌,掌心弥漫而出一朵洁白玉莲,小巧玲珑,有些玄妙。 那种气息,虽说并不压迫,但却并不寻常。 陈朝震惊道:“前辈已经踏足忘忧之上?!” 老道人没看陈朝,只是看着掌心那朵玉莲,自顾自说道:“那个境界么?倒是看过一眼。” 说完这句话,他的指尖便骤然破开,有一抹鲜血滴落雪莲之上。 莲花通体变得血红。 而后变成一枚血红玉符,悬停在他的掌心。 “送你一物,算是我此生道果。” 老道人喃喃自语,然后吹了口气,那枚玉符,急速缩小,最后掠出,撞入陈朝眉心之间。 陈朝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玉符撞入自己眉心。 眉心开裂的陈朝,本该流出鲜血,但在此刻,鲜血却被那玉符吸收,流入体内。 陈朝看着老道人,想要开口,却感觉到眼前老道人的气息不 断流散,竟然在片刻之后,他的肉身便开始萎缩,片刻之后,便只剩下白骨在那道袍之中。 原来老道人早就已经亡故。 这只是一抹残念。 想来这残念本应当是要寻一个道门后人来送出此物的,可偏偏误打误撞让陈朝来了此处。 也就误打误撞拥有了玉符。 陈朝苦笑不已,这所谓道人的毕生道果,若是留给道门弟子,肯定是更有用的,给自己一个武夫,算什么回事? 陈朝想不明白,但此刻也不用去想。 他内视己身,在一处窍穴里看到那枚玉符,正安静悬在其中,并无动静。 只有些道韵在自己体内流淌,渐渐和白雾融为一体,两者居然并不排斥。 陈朝一时间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处,但这样一位道门大真人的遗泽,反正不会差了。 他走了几步,来到道人的身前。 在他道袍里找到一册道卷,正是之前朱夏的小师叔要他寻的玉庭经。 陈朝收起此物,然后开始打量眼前的道人尸骨。 老道人不知道死去多少年,无法从尸骨上得到答案,但至少知晓这老道人死前至少是半只脚踏足那忘忧之上的境界的,要不然也不会说出那番话。 越是靠近老道人的尸骨,陈朝便越能感受到那股气息。 “得罪了。” 陈朝告罪一声,将老道人的尸身移开,然后看向那个早就破旧不堪的蒲团,伸手掀开之后,底下有一页纸。 果然! 陈朝眯起眼,捡起那一页纸,上面 的气息和自己怀里的那一页纸,同宗同源! 陈朝掏出怀里的那一页纸,两相比对,就是同一人手笔。 这样看来,那扶云宗遗物,并不只是一页纸而已,如今自己已经得到两页,或许还有第三页和第四页…… 或许只有自己集齐所有的纸之后,才会得到一个完整的故事。 或许是关于扶云宗的覆灭缘由,也或许是别的。 陈朝想了想,伸手将自身气息缓慢落到那第二页纸上,既然第一页纸会生出气机抵御探查和侵扰,那么第二页呢? 可惜结果和陈朝所想的并不一致。 那一页纸没有丝毫动静。 于是陈朝尝试用看那一页纸上的内容。 但却是同样的双目刺痛。 看不真切。 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情况发生。 陈朝有些疑惑。 但还是收起那一页纸。 而后将老道人的尸身放归在蒲团上,这才认真行礼。 之后陈朝转身下楼。 陈朝很快来到之前遇到朱夏小师叔的那一楼,道人正在打坐,看到陈朝之后,微笑道:“想来你上了顶楼。” 陈朝点点头,掏出怀中的那册玉庭经。 道人接过之后,看了一眼,感慨道:“看起来,此物在三百年后,又能重见天日了。” 陈朝张了张口。 道人笑着摇头道:“机缘是你的,便是你的,即便是在万天宫所得,又如何?” 陈朝说道:“总归是山上之物。” “世上之物,都是天生地养,能取便取,难道还要分个谁的?” 道 人摇摇头,“没有这个道理。” 陈朝于是不再说话。 道人翻开玉庭经,笑道:“与你讲一段,不见得能说好。” 陈朝点点头,盘坐下来。 道人缓慢开口,开始讲解玉庭经上的内容。 与此同时,陈朝体内的那枚玉符,开始嗡嗡作响。 道人诧异地看向陈朝,有些震惊,不解道:“怎么可能?!” 最新网址: 第七百四十五章 道外风景不足看 武夫第七百四十五章道外风景不足看最新网址:道人不过最开始讲解了一段玉庭经,便引动陈朝体内那枚玉符嗡嗡作响,继而便有一道道最为纯正的道门气息开始从玉符之中流淌出来,在陈朝的体内流动,一道道大道之音在陈朝的五脏六腑之间响起。 嗡的一声。 一道钟声,在陈朝身体内部响起。 他的无数窍穴,无数经脉,甚至浑身上下的无数个毛孔里,都有一些特别的气息涌出。 陈朝不是道门修士,自然也就无法明白如今正在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 但眼前的道人却实实在在是一位道法高妙的道门修士,看到这一幕,他一下子便想到了道门前辈传言的入道一说。 道门修士开始修行道法,在外人看来,便是踏上修行大道,但其实只有道门修士才知道,开始修行,和入道,实则从来不是一回事。 修行是人人都可修行,但入道,非上天眷顾者,非有大毅力者,非有大机缘者,终其一生,无法入道。 何谓入道? 道门修士认为,天地之间有大道,而并非修行可得,而是一种玄之又玄的说法,普通修士修行到忘忧境界,便能和天地产生共鸣,等到了忘忧尽头,甚至可借助天地伟力增强道法境界,所以为何说三教修士在内的诸多修士看不起武夫,就是因为武夫即便走到忘忧尽头,也无法和天地产生共鸣。 而入道一说,其实和天地无关,更多的是一种道法本源的探索,但具体是什么 ,其实并不好说。 入道一说,最开始由道祖提出,但具体如何,后人并没有探索出来什么。 陈朝如今,自然和入道相差甚远,只是有着那枚玉符加持,他似乎隐约之间和道法有了某种联系。 若是一般道门修士,道人不见得会这么吃惊,但陈朝毕竟是个武夫,这辈子理应和道法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只是道人正在思索的时候,这忽然又低头一看,更是愕然,自己手中那卷玉庭经竟然有经文实质化,缓慢涌入陈朝身体之中。 这一幕,让这位在三千楼里清修这么多年的道人瞠目结舌。 难不成这位年轻武夫,走了一次三千楼,便要由武夫转为一位道门修士? 而且这种转化,道人不认为陈朝会丢掉自己的修为,甚至有可能是直接达到忘忧境界,成为一位道门真人。 这种事情虽说骇然听闻,但道人不觉得太过意外。 毕竟顶楼那位老前辈,可算是这些年来万天宫的道法第一人,若是没死,放在世间,恐怕就连痴心观的那些老道士,也没有一人可以与其比肩。 陈朝后知后觉,但到了这会儿,大概也知道自己身体在发生什么变化了,他内视己身,并未看到自己的诸多窍穴,而是看到一片渺渺仙境,云海之上,有一座仙楼,无数仙鹤在其中翱翔。 鹤鸣之声,响彻天地。 这一派仙家景象,让陈朝陶醉其中。 世间修士修行以证道长生,到了此刻 ,陈朝便似乎觉得仙境就在自己体内。 “看到了什么?” 道人的声音忽然响起,温和如初。 “仙境……” 陈朝喃喃自语。 道人更是吃惊,道门修士修行到了忘忧尽头,体内会生出如此异象,虽说有细微差别,但总体无差。 陈朝如今这样,便是有成为忘忧尽头的趋势了。 不过问题却是,他竟然一跃要成为道门的忘忧尽头? 修行界里,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至少道人从来没有听过。 “不好……” 道人喃喃自语,很快便想清楚其中的关节,这机缘对眼前的年轻武夫来说,并不见得真是好事。 只是当他看向陈朝的时候,明显陈朝已经陷入了一个极为玄妙的境界之中了,他此刻甚至不敢开口,若是惊扰到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说不定他这一身修为不仅会就此废去,甚至还有可能就此身死道消。 道人眯起眼,看了一眼顶楼那边。 …… …… 陈朝此刻身处那片仙境之中,看着那些翱翔的仙鹤,看着那在云海里的仙楼,陈朝心神往之。 即便从不是什么道门修士,但在此刻看到这如同仙境一般的景象,只怕是个正常人都会多想看几眼,多停留片刻吧? 陈朝忍不住朝着云海里的那座仙楼前走去。 只是走了一半,他便停下身形,神情沉重。 虽无任何异常,但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若是真去那仙楼里看看,自己的一身武道境界,就要不存。 他不 愿意舍弃。 “寻常武夫的忘忧境界,来换一身道门大真人的忘忧尽头,还在犹豫什么?” 心头有声音响起。 仙楼里飘出一枚玉符,缓慢散开,化成那个老道人的样子。 他慈祥看着陈朝,笑道:“后生,贫道一生修为凝结,送你前途无量,怎么还舍不得自己那一身修为?” “忘忧换忘忧尽头吗?” 陈朝喃喃自语。 老道人笑道:“你在武道上,只怕终其一生也就只能走到忘忧尽头,要是有了贫道这一身修为,长生可望。”
陈朝摇摇头,微笑道:“不想要。” 老道人错愕道:“为何?” “舍不得。” 陈朝笑道:“自己一天一天,一滴汗一滴汗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境界,给个什么都不换。” 老道人有些怒意,“贫道这一生修为,不如你这个小小的忘忧武夫?” 陈朝摇头道:“前辈道法通天,或许是当世一人,可那又如何?我不想要的,就是再好,与我何干?” “朽木!” 老道人脸色难看,浑身道法激荡,身后的整座仙楼在此刻都摇摇欲坠。 陈朝按住刀柄,微笑道:“前辈,东西送不出来,就要恼羞成怒吗?” 老道人平静道:“再问你一遍,换是不换?” 陈朝没有回答,只以抽刀作为答案。 云泥在刹那出鞘,然后向前递出一刀! 任你是什么道门大真人,还是什么万天宫的老前辈,想要逼迫我做我不喜欢的选择。 那不行。 真要如此也 行,问过我的刀同不同意! 轰隆隆一声巨响。 眼前云海之上的仙楼倒塌,仙鹤惊慌四散。 老道人并没有还手,只是有些怪异地看了陈朝一眼,便随着仙楼四散。 最后一眼,好似是欣慰? 一片仙境,在此刻,好像就此成了废墟。 …… …… “噗……” 陈朝一口鲜血吐出,脸色难看不少。 道人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枚丹药,丢入陈朝口中,然后伸手搭在陈朝后背,纯正的道门气息涌入陈朝身体,片刻之后,道人这才收手,看向眼前的年轻武夫,微微蹙眉。 只是没有说话。 陈朝调息半刻之后,回过神来,对道人报以感激目光。 道人直白问道:“如何?” 陈朝说道:“在顶楼得了那位老前辈所赠的一枚玉符,刚前辈解经,催动玉符,体内呈现异象,大概是那位老前辈要用那枚玉符代表的一生修为,来换晚辈的武道境界,晚辈没同意,老前辈好似也没有相逼。” 道人长舒一口气,深深看了陈朝一眼,似乎在酝酿如何措辞,最后干脆吐出一口气,坦然道:“我就不瞒着你了,你若是选择老前辈的那一生修为,大概真会就此成为道门大真人,但是从此再想往前走,很难。不过你真让人感到意外,想来很少有人能像你这样,扛过这般诱惑。” 陈朝不以为意,“本就没想过,所以没什么感觉。” 现如今无非是将才得到的那位老前辈遗泽再丢回去 罢了,有什么值得上心的…… 只是刚想到这里,陈朝便觉察到异常,内视再看,原来那枚玉符并没有消散,还是安静悬停于他的某处窍穴里。 而且他此刻脑海里还有一篇经文萦绕。 是那玉庭经…… 陈朝皱起眉头。 这是…… 他看向道人,道人问道:“怎么?” 陈朝深吸一口气,摊开手掌,心念微动,一抹极为微弱的道门气息涌出手掌,在自己掌心凝结成一滴水珠。 这一滴水珠在道人看来,自然是弱小得不能再弱小了,但这意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 眼前的年轻武夫,不仅没有舍弃自己的武道修为,竟然还在体内生出道门气息,能够运转道法。 道人沉默不语。 一桩咄咄怪事。 片刻之后,他轻声道:“应该是老前辈的遗泽还在你体内,要不然你如何能够运转道法?” 他虽是这般说,陈朝却觉得不是这样,他犹记得当初在戎山宗碰到的那株仙药曾说过武夫本就能修行道法。 那才是武夫真正的路。 而在这一世,武夫不能修行道法几乎已经是共识,之前他遇到的清水山山主虽然用邪门法子让自身拥有一身修士道法,但并非正路。 原本陈朝以为自己要在忘忧尽头之后,才能琢磨到其中的玄妙。 却不承想这一次登楼,好似提前便开辟了一条路。 或许此后,能够一边研习道法,一边钻研武道。 但陈朝摇了摇头。 即便能够如此,他也不愿意 走这么一条路。 他看了一眼腰间佩刀。 剑修尚有傲气,天地万物,皆不理会,只要腰间一剑即可。 他陈朝为何不能只凭借一身武道,独占当世鳌头? 至于忘忧之后的路,他虽可以博取百家之长,但要走的那条路,依旧是武道! 就在陈朝生出如此想法的同时,窍穴里那枚玉符瞬间破碎,化作无数雪白碎片,融入陈朝体内流淌的白雾之中。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 道人惊骇道:“你为何身上的道韵流逝得如此之快?!” 陈朝微笑不语,眼眸里光彩万丈。 最新网址: 第七百四十六章 神都下了一场雪 道人今日震惊的次数已经不少了,他这些年潜心修行,很少有过这样的心境波动。 但今日的事情,其实不管放在谁身上,只怕都很难保持镇静。 他绝不相信眼前的年轻武夫在这么极短的时间里,体内的道韵就会消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主动放弃了这份遗泽。 他不仅放弃了成为道门大真人的机会,又将那份遗泽彻底放弃了? 这样的人,道人从未见过,毕竟那可是一份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大机缘。 他看着陈朝,眼神复杂。 当世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个年轻人?而且还是大梁朝的武夫。 “你叫什么名字?” 道人原本从始至终都不想知道陈朝的名字,他本对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什么兴趣,但到了此刻,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陈朝也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这道人虽然在三千楼里清修,但怎么都会对外面的事情了解一些才是……但转念一想,他连朱夏都不是很清楚,这也就不再疑惑。 “晚辈大梁镇守使……陈朝。” 陈朝微微开口,想了想还是将官职一并说出来了。 “大梁镇守使?不是宁平?” 道人更是吃惊,他的确对外界的消息不是太感兴趣,上楼之后,便已经很久不主动去了解这些事情了,这会儿陈朝一说,他才后知后觉。 “宁镇守使已经调往北境,担任大将军,至于前任大将军,如今已经故去。” 知晓这道人知晓的事情不多,陈 朝难得多说了几句。 道人有些失神,轻声道:“原来故人们都已经走了不少。” 他和大将军并没有什么交集,但同属于那一代的修士,虽说修士们常常不把大梁的武夫放在眼里,但一位忘忧尽头的武夫,哪里又会没有半点名声。 “你这般年轻,便走到了这一步,加上你的如此坚韧的心性,成为镇守使,倒是理所应当,听说那痴心观也换了一个年轻观主,看起来如今这个世道,已经变成你们年轻人的了。” 道人感慨一声,在楼里多年,不看世事,总觉得世上的事情,大多一成不变,却没想到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却变化了如此之多。 陈朝想了想,说道:“前辈也该看看这个世间。” 道人刚要开口说些什么,陈朝便接过话去,轻声道:“就像是这册玉庭经一样。” 道人低头看了一眼玉庭经,眼里情绪复杂,他修道多年,虽说并非举世无敌,早就认为在道法上,再也没有人能够指点他,可陈朝这寻常一句话,反倒是让他生出了许多以往没有过的思索。 道人再次看向陈朝,笑道:“你其实有许多方面都很适合在道门修行,甚至我觉得你即便从现在开始,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大真人。” 陈朝摇头道:“晚辈只愿意在武道上渐行渐远。” 这是他之前生出的决定,之前不觉得后悔,现在也不会觉得后悔,之后更不会如此。 道人不再多说 ,要让一位大梁朝的武官之首来道门修行,这本就是一件算是异想天开的事情。 所以就是提一嘴罢了。 “那道法感悟……” 陈朝自己虽然得了好处,但也没忘记朱夏。 道人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贫道会亲自将玉庭经带到一楼。” 陈朝一怔,随即便明白了。 既然道人会亲自下楼,那么自然会见朱夏一面。 “之后贫道打算游历世间,到处走走看看,自封于三千楼这么多年,倒是也有些乏了。” 道人看着陈朝,眼里有些赞赏,许多事情自己一个人想不通,但外人一点就能引发思考,还是不容易。 至少人要是那个对的人。 陈朝微微行礼。 道人忽然问道:“陈朝,你在镜花水月里,当真看到了前世?” 陈朝想了想,神情复杂,“或许吧。” …… …… 陈朝下楼之时,意外发现,溪山上下了一场大雪。 一问等在楼外的朱夏才得知,这看似不过一日的登楼,实际上已经耗费两月光阴,如今是真正入冬,距离年关,不足一月。 陈朝叹气不已。 果然在这种道门所在之地,就是很难用常理来看待的。 朱夏倒是欢呼雀跃,笑道:“我们可以一起吃年夜饭!” 陈朝好奇道:“你们也过年?” 朱夏点点头,笑道:“山上的师兄师姐们,有一些会聚在一起过年,我每次都去那边蹭饭,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会做些自己家乡的拿手好菜,有些味道很好 ,不过有些很……一般。” 朱夏倒是一如既往的实诚性子,而且她对吃东西一事,兴趣极大。
陈朝原本打算是在年关之前解决万天宫的琐事,然后赶回神都,和谢南渡和两个徒弟过年,但现在看来,只怕来不及了。 天生的劳碌命? 陈朝虽然很不认同这个说法,但一想到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只能叹气。 陈朝看了一眼朱夏,这个已经长成少女的姑娘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好看,两个小酒窝,而且她似乎永远都长不大,永远保持着童真。 “你能不能赶上年夜饭还不好说。” 陈朝开口说起三千楼里的事情,当然着重说的她的那位小师叔。 朱夏头疼,摇晃着脑袋,嘀咕道:“这都要过年了,谁家有这个规矩,这会儿还要修行的?!” 陈朝深知这次机会得来不易,开口劝道:“你这位小师叔说不定在溪山待不了多久,你要是不珍惜这次机会,可就错过了。” 朱夏嘟囔道:“就让小师叔下山呗,他又不是不回来了。” 陈朝不说话,只是板着脸看着朱夏。 朱夏看着陈朝生气,有些委屈地点点头,但随即便说道:“先说好,我要是没赶上过年,你要再陪我过一次!” 陈朝点点头。 朱夏不依不饶地伸出手指,摇晃起来,“拉钩!” 陈朝无奈也同样伸出手指,跟她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不然以后不相见……不,谁变谁是小狗!” 到底是舍不得,就连说一句狠话都舍不得。 其实世间许多男子女子,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如此,只是到了后面,往往就不以为意了。 不过如今的朱夏,甚至连个身份都没有。 那种喜欢,她自己藏在心里,都仍在小心琢磨。 …… …… 之后半月有余,陈朝在溪山上,只做了两件事。 头一件事是处理神都那边寄来的诸多信件,事情涉及太多,头一件是那位新到神都的武夫陈万年如何安排,这位忘忧境武夫,算是大梁朝这些年从方外招来的第一助力,如果不算郁希夷的话。 陈朝想了又想,最后给这位忘忧武夫安排了一个闲职,镇守使一脉的供奉客卿,本来镇守使一脉并没有这样的职位,但陈朝如今是镇守使,很多事情可以做主。 至于此举会不会被朝野非议,陈朝暂时管不了,因为这陈万年来到神都之后,许多事情必须小心对待,要不然一不注意就会落下一个轻慢的说法,到时候大梁朝再想在别处招揽修士,尤其是这种顶尖修士,就觉得不会容易了。 所以思来想去,也只有镇守使一脉最为适合。 陈万年之后,其余事情便不算太大了,至于朝中那些朝臣如今对陈朝的态度,陈朝不是太在意,做的这些事情都是要做的,至于手段强硬与否。 不够强硬,如今的大梁朝只怕早就是四面楚歌了。 至于压力,就只能先让自己那位好弟弟 扛一会儿了。 一些琐事小事,谢南渡自己处理之后,就只是通报陈朝一声,并没有给他多出难题,多添麻烦。 其中还有一份邸报,详细的说过了自己离开神都之后神都那边发生的事情,其中有几件事陈朝还挺感兴趣。 首先是周枸杞虽说还是不愿意执掌书院,但还是在众人的推选中成了书院的副院长,这个决定是让那位书院院长知晓的,后者也没拒绝,只是回了一个可字。 不过看样子,那位书院院长是不打算返回书院了,或许要在北境待一辈子? 陈朝微微蹙眉,难道这位书院院长是打算死在北境? 第二件事便是谢南渡在书院的地位水涨船高之后,推动书院新开一科名为武备,这一科如今暂时不算书院的必要科目,而是容书院学子们选修,而聘请的是一些在神都赋闲的武官,传授兵法,行军打仗等一系列东西。 这曾被书院教习们抵制,他们认为读书人不读圣贤书去读这些东西,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事情还闹得很大,但最终还是被周枸杞这位新任副院长给压下去了。 陈朝知道谢南渡的想法,在书院传授这些东西,是为了将来的大战,到时候书院势必会向北境输送一批会打仗的中下层武官。 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谢南渡的志向远大,陈朝早就知道,不过却没想到她会在书院明目张胆地风风火火推行此事,这倒是让陈朝有些意外。 不过既然有周枸杞在,书院里的事情就都应该能够稳住,陈朝就不担心了。 他现在在想,什么时候谢南渡会前往北边。 这个事情陈朝知道谢南渡一定会做,就是不知道时间。 那些琐碎事情全部都看完之后,陈朝最后抽出谢南渡写的那封信。 那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小字。 “神都下了一场雪。” 第七百四十七章 过除夕 “神都下了一场雪……” 这明显只是半句话,后面半句话陈朝怎么能够猜不到。 大抵就是你何时归来而已。 陈朝摇摇头,那个姑娘倒是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一如既往地把自己的感情藏起来,轻易不示人。 收好信,陈朝并没有准备写封回信,毕竟自己也无法确定时间,若是约定好时间,最后却没有履行承诺,只会让人更加失望难过。 至于第二件事,便是陈朝这些日子常常和李余道长见面,两人有好几次闲聊,提及后面的事情,都被对方轻描淡写转移话题,陈朝倒也不恼,只是之后,便开始和这位李道长开始谈道门起源,谈道法,这让李余有些意外,不过这位律房道人倒也没有拒绝,反倒是很乐意,他也想听听这位年轻武夫对于道门的理解。 就这般,两人闲聊半月,差不多便等来了年关。 这几日,万天宫并不限制弟子下山,有些弟子会选择下山探亲,路途遥远的,或许要月余之后才归来,但即便如此,其实他们和自己亲人相聚的时间也不会太久。 至于没有亲人在世的,便会就近买些过年要用的东西回来。 对联也好,爆竹也好、烟花也好、还是用来装压岁钱的红包也好,应有尽有。 陈朝也托人买了一大堆烟花和爆竹,至于红包,也买了几个,至于对联,却没有。 他在山上连个住处都没有,即便是对联,也没办法找地方去贴 。 他和李余两人站在山道一侧,看着来来往往的万天宫弟子,陈朝忽然感慨说道:“原来万天宫如此有人情味。” 李余淡然道:“镇守使大人可知道太平道和长生道的不同?” 陈朝看向李余,说道:“还请李道长解惑。” “长生道,当然最大的代表就是痴心观了,他们修行,是为了去证那虚无缥缈的长生,所以一心修行,一切对于修行有碍的事情,他们都认为没有必要,相对来说,自然也就少了些人情味了,至于我们太平道,其实没有那么讲究,修行随意,弟子们若是想家便下山,一般不会拦着。” 李余说得淡然,言语里满是云淡风轻的味道。 陈朝打趣道:“那怪不得一直以来,太平道都要比长生道稍逊一筹。” 李余不以为意,只是笑道:“大道三千,各有各的走法,道祖也说过,道法自然,强求不得。” 陈朝笑着点头,倒也没有继续去说什么,本就是寻常关系,再多说,就有些惹人生厌了。 之后两人在山间闲逛,李余感激道:“镇守使大人将玉庭经从三千楼顶楼带出,万天宫很感激大人。” 陈朝微笑道:“已经得过好处了,就不说这些了。” 李余点点头,那边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甚至他已经告诉过一直对陈朝避而不见的宫主了。 宫主师兄的意思也很明确,既然是陈朝自己得到的机缘,那就不管如何,都属于陈朝, 万天宫不去讨要,也算是报酬。 当然更像是一份善缘。 无论陈朝此行最终是什么结果,大梁和万天宫,陈朝本人和万天宫,都是决计不可能翻脸的。 “圣女这些时日在三千楼刻苦修行,境界一日千里,倒真是一件好事。” 李余感慨道:“圣女资质本就不差,即便是比起道门双壁来说,也是如此,可惜生性贪玩,当初师伯还在的时候,还能说上圣女几句,师伯仙逝之后,我们这些做师兄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好在如今有了小师叔。” 朱夏年纪虽小,但在溪山其实辈分颇高,甚至其实就真要论起来,云间月在他面前都要持晚辈礼。 “只是小师叔说要云游世间,圣女只怕又要懈怠了。” 李余看着陈朝,微笑道:“贫道观圣女对镇守使大人……有些别样感情。” 他这话说了一半,但实际上就跟挑明没有什么区别。 陈朝还没说话,李余又笑道:“不过好像世间谁都知道,镇守使大人和那位谢氏才女,互相爱慕。” 陈朝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李道长这互相爱慕,说的真真好极了。” 李余有些尴尬。 倒也是没想到眼前的年轻武夫脸皮有这么厚。 “只是圣女那边……我万天宫的圣女,做妾的话……” 李余有些头疼,这传出去,实在是不太好听。 陈朝苦笑道:“道长在说什么胡话,在下对朱夏,没有那方面的感觉。” 李余叹息道:“可惜 了。” 陈朝一头雾水。 李余收敛情绪,笑道:“贫道是想说,既然圣女愿意听镇守使大人的话,镇守使大人在离开之前,是否能够嘱咐圣女几句。” 陈朝点头,别的事情不能做,但这件事,的确还是能做。
李余再次道谢。 陈朝忽然问道:“李道长在世俗还有亲朋吗?” 李余摇头道:“贫道自小便是孤儿。” “……” “是在下失言了。” 陈朝拱了拱手,复而说道:“马上要过年,一起吃顿年夜饭?” 李余还是摇头婉拒道:“玉庭经重见天日,贫道也想去看看。” 陈朝点头,想了想,认真说道:“年关之后,到元宵节前,在下就会离开万天宫。” 说完这句话,陈朝拱了拱手,没有给李余回答的时间,便独自离开。 李余看着陈朝背影,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这是陈朝给万天宫最后的期限,虽说没有说到时候的后果如何,但却是已经把这件事定下了基调。 “看起来不管如何,都要让师兄和他见一面才是。” 李余喃喃自语。 …… …… 除夕那天,万天宫喜气洋洋。 陈朝刚从住所醒来,运转了一身气机,发现之前破碎的玉符和自身白雾虽说已经融为一体,但气息却是两股气息,他知道自己想要将那位道门大真人的遗泽真正化为己用,只怕还有一段时日,但他却不着急。 很多事情,从来急不得,若是太急,恐怕还会适得其反。 这样虽 然比直接拿取那位老道人的道果要麻烦很多,但陈朝相信,好处在之后时日,一定会缓慢显现。 运转气机一周之后,陈朝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张小脸。 两个酒窝,就在眼前。 不过朱夏却是一脸疲惫,看起来这些日子,这个姑娘过得没有多好。 陈朝倒是有些意外,那位道人几十载的感悟,想来都是要传给朱夏的,朱夏能在这大半个月里听完学完,很不可思议。 朱夏好像总算聪明了一次,看着陈朝不满道:“你知道我为了赶上除夕,每天只睡一个时辰嘛?!” 陈朝打趣道:“那你小师叔呢?也这么陪着你?” 朱夏哼了一声,自己小师叔,到底还是比较好说话的。 陈朝笑道:“要不然你先睡一觉?” 朱夏摇头道:“才不要,李师兄说你元宵节之前就要下山?” 她的消息倒是灵通。 “神都事情还有很多,我作为镇守使,很多事情要亲自处理,现在那边已经堆了很高很高的一座小山了。” “啧啧,这就是镇守使大人吗?” 陈朝看着这个姑娘,她的不乐意根本不作掩饰,就是这么直勾勾地挂在脸上。 陈朝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乖。” 朱夏毕竟是少女心性,喜怒都来去极快,很快便拉起陈朝的手,搓手道:“去给我写副对联。” 陈朝打趣道:“我的字可不好看。” 朱夏摇头道:“不管不管。” 陈朝没办法,只好去 朱夏住所,去给她写了一副对联。 至于内容,是陈朝之前在某本书里看的,大概还是劝朱夏好好修行的意思。 朱夏看着眼前的对联,难受不已,“谁家大过年挂这个啊?” 陈朝一笑置之。 之后两人去了山上的某座小院,每次过节,愿意过节的那些个山上弟子都会在这里聚在一起。 陈朝遥遥就看到挂在小院门口的大红灯笼,有一刹那,他似乎觉得自己回到了当年的天青县。 那几年,每年除夕,周枸杞都会不情不愿地来叫陈朝去家里吃年夜饭。 朱夏走进来之后,这边的山上弟子早已经是见怪不怪,虽说朱夏辈分和地位都高,但一向平易近人,自然没有人太拘谨,至于陈朝,还是有人多看了几眼。 好几个年轻女冠在筹备年夜饭的时候,都在小声谈论陈朝,这位年轻镇守使,如今的名头的确是太大了。 陈朝听到了,但也只能装着不知道。 天色快黑的时候,朱夏就按捺不住要准备放烟花了,还是陈朝摇头阻止,说是烟花要在子时放才好,辞旧迎新,到底是个意思。 朱夏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老实等着。 最后还是先吃饭,陈朝和朱夏坐在一条板凳上,来敬酒的弟子许多,陈朝照单全收,朱夏可管不了这些,一心都在饭菜上。 她是真的能吃,这一点陈朝早就知晓,现在也是见怪不怪。 最后一大桌饭菜,差不多有一半都落入了朱夏的 肚子里。 陈朝低头看了一眼,这姑娘的肚子,这会儿滚圆滚圆的,倒是有些可爱。 他端起酒杯,看了一眼夜幕,眼里有些悲伤。 印象里,好像从来没有过一大家子人一起过除夕的经历。 第七百四十八章 喜不喜欢,都是这样 吃完年夜饭,陈朝和朱夏两人单独来到院子后面的山坡,身前摆了一堆烟花。 陈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吐出一口酒气,算是舒服不少。 朱夏坐在他旁边,歪着头,小鼻子嗅了嗅,皱了皱眉,轻声道:“不好闻。” 陈朝微笑道:“酒这东西,只有喝酒的人才知道其中滋味,外人不过是外人,哪能明白?” 朱夏也不是不喝酒,不过她平日里都是喝的果酒,也几乎不会醉。 “好像即便是山上那些修行境界不低的师兄们,也会偶尔喝喝酒,喝酒真的有趣吗?” 朱夏仰起头,今夜没有月亮,她不是很满意,有些生气。 “喝酒这件事本身没趣,但要看怎么喝酒,和谁喝,因为什么喝。” 陈朝笑着开口,“若是遇上个好久没见的挚友,一见面喝上两口,聊上些许久不说的事情,便极有意思,那到时候喝多少酒都觉得没啥。” “至于其余时候,心中有苦闷难与人说,那就喝两口酒壮壮胆子,也就能说出来了,很多事情,说出来总是比憋在心里好受很多。” 朱夏似懂非懂,“所以酒本身不好喝,喝酒是为了其他的事情?” 陈朝笑着点头,“那肯定没你吃东西的时候舒服。” 朱夏嘿嘿一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肚子,得了这会儿可又消下去不少。 陈朝注意到了她的举动,但没说话,就是抬头看向远处,计算着时间。 朱夏趁着陈朝不注意, 看着他的侧脸,看着那仿佛里面有无边星辰的眼眸,朱夏觉得好快乐好快乐。 她缓慢将头靠向陈朝肩膀,轻轻靠在上面。 陈朝注意到了,但没说什么。 “陈朝,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谢姐姐的?” 朱夏忽然开口,她又不傻,现在那些事情传的沸沸扬扬,而且她当初还去过神都,自然知道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陈朝想了想,摇了摇头。 真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喜欢也就喜欢了,自己自然知晓,但真要去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动心于哪一个点,其实真要说起来,天底下只怕没有几个人能说得好。 但真要说起某些个记忆深刻的点,大概在山神庙里,看到那个如同梨花一样的少女,在那石桥旁,双手捧着红薯的少女。 以及站在他面前,向谢氏说出她的选择的少女。 以及在马车里,她说出喜欢我谢南渡,是件很不错的少女,都是。 可真要说什么时候喜欢的谢南渡,就真的说不好。 朱夏见陈朝没说话,转而问道:“那你喜欢谢姐姐什么呢?” 问起这个问题,陈朝便笑了起来,如果说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谢南渡不好说,但要说为什么喜欢,就很简单了。 上面说的那些,加在一起,再加上好些之后的东西,便是喜欢谢南渡的原因。 陈朝轻声道:“真要说,可三言两语都说不完。” 朱夏幽幽叹了口气,不言不语。 她这会儿是确定自己是 喜欢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了,要不然怎么会在问他为什么喜欢别的姑娘的时候,自己心里那么不是滋味,那么难受呢? 可想通了这个道理,朱夏就更是惆怅了。 咋办啊? 心上人喜欢的是别的姑娘,那自己咋办呢? 朱夏愁的愁眉苦脸的,也就是身边的男子没有看她,不然能被她如今的样子……逗笑。 也是,小姑娘就算是愁起来,看着也不难看,反倒是有些好玩。 朱夏小心翼翼问道:“陈朝,你以后还会喜欢别的女子吗?” 这话刚一问出来,其实朱夏就后悔了,这个问题就不该问,要是对方回答不会,自己怎么收场。 所以在陈朝还没有回答问题之前,朱夏便率先跳下石头,跑向那摆放好的烟花,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说的是咋这还没到子时呢? 这还放不放呢? 陈朝满脸笑意,有些事情,一眼就看出来了,其实用不着怎么猜。 都说女子的心思是最不好猜,但实际上若是朱夏这样的女子,那就好猜得很,毕竟这姑娘的阴晴圆缺,都写在脸上。 这是个没城府的傻姑娘。 陈朝看了一眼天时,微笑道:“差不多了。” 朱夏立马说道:“我来点我来点!” 她嘿嘿一笑,心念一动,便有几颗火星落到了那边的烟花引信上,然后陈朝笑着提醒道:“记得把耳朵蒙起来,不然会被炸掉的。” 砰砰砰…… 一连串的响声响起,无数烟花骤然掠向高空, 然后轰然炸开,一瞬间,整片夜空都被各式各样的烟花铺满,此刻的溪山,一点不像是一座道门清修之地,反倒是更像是一个小山村。 热闹非凡。 随着陈朝他们这边的烟花开始绽放,其他各处地方的烟花也同时绽放,宛如有不时开放的花朵,在竞相斗艳。 朱夏抬起头,看着那满天的烟花,脸上满是笑容,两个酒窝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脸颊。 陈朝笑道:“看过了烟花,这一年就算是到头了,新的一年也要来了。” 说着话,他从怀里拿出红包递给朱夏,笑道:“岁岁平安。” 朱夏嗯了一声,接过红包,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一枚天金钱,不过这枚天金钱特别,因为正面刻有朱夏两个字。 朱夏举起这枚天金钱,笑眯眯看了很久。 不过她随即就有些失落地说道:“看完了烟花,年就过完了。” 陈朝摇摇头,提醒道:“现在就是大年初一,等到了早上,按着大梁百姓的习俗,北方要吃饺子,南方可是要吃汤圆的。” “汤圆是什么?” 朱夏看着陈朝,很是好奇。 陈朝想了想,最后只是说道:“汤圆就像是你的肚子,圆圆的,不过白白的。” 朱夏哦了一声。 然后就跳到石头上坐下,不过这会儿是谁都能看得出来了,这会儿这个小姑娘,不是很开心。 陈朝看了一眼朱夏,想了想,倒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陈朝坐回去,也没说话,就是这 么安静地看着烟花。 气氛一下子有些死寂。 不知道怎么的,虽说天空的烟花声响不断,但在朱夏感觉,却又好像是一点声响都没有,万籁俱寂,安静得不得了。 朱夏想了又想,咬了咬牙,又好多话在嘴里撞来撞去,但是始终都说不出口。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是一旦说的话不对,好像自己就要永远失去眼前的男子一样。 哪怕她从来没有拥有过。 “陈朝……你……会不会同时喜欢两个女孩子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夏这才开口,不过声音细若蚊呐,很难听得清楚。 陈朝下意识嗯了一声,然后摇摇头,说道:“为什么要同时喜欢两个女孩子?” 这句话反倒是把朱夏问住了,让朱夏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很久之后,她才小声说道:“有很多男子会娶两个媳妇儿的,甚至有些修士都会有两三个道侣。” 好像在这个世道,不管是山下的百姓,还是山上的那些修士,女子都要天然比男子低上一等。 陈朝看了一眼朱夏,说道:“我不会同时喜欢两个姑娘的。” 朱夏有些失望,既然陈朝这么说,那么就是说她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陈朝主动说道:“朱夏,你喜欢我?” 朱夏一怔,抬起头来,她的脸早就红了,不过这会儿是在晚上,别人才看不到而已。 她这会儿心跳得厉害,好像是什么小鹿乱杀一样,她甚至都不敢去看陈朝。 “我……” 朱夏刚张了张口,陈朝便说道:“别急着说话,你先听我说两句,你听听看,看看有没有道理。” 朱夏嗯了一声,乖巧说道:“好的。” 陈朝想了想,缓缓说道:“你还小,其实不太明白什么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有些情感虽然和喜欢差不多,但却不是那种喜欢,你这会儿生出的感觉,说不定就是那般,所以先不要说喜欢谁,等到你搞清楚了到底是什么喜欢之后,再来说其实一样的。” 陈朝笑眯眯道:“你这会儿肯定没见过太多男子,真正的喜欢,其实不是说看上了某个男子,便觉得自己很喜欢他,而是要去见过形形色色不同的男子之后,要是还是觉得之前那个男子最好,最忘不掉,那才是喜欢。” 朱夏听得似懂非懂,有些头疼道:“陈朝,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懂,比小师叔说话还要弯弯绕。” “因为喜欢这两个字,本来就是天底下最复杂的事情啊!” 陈朝看着朱夏认真道:“很多人一辈子都搞不清楚这两个字,你难道觉得你这个年纪就能弄清楚吗?” 朱夏皱了皱眉,但还是很倔强道:“可我就是觉得我喜欢你啊。” 陈朝好奇道:“怎么证明?” 朱夏老老实实说道:“我问你喜欢谢姐姐什么的时候,我就觉得很难过,可我要是想着你要是喜欢我,我就很高兴,这还不是喜欢?” 这话倒是说的陈朝哑口无言。 其实就算 是他,都无法完全去定义喜不喜欢一个人,之前说的那些话,其实都只是想要让朱夏自己好好想想,说不定想着想着,等她遇到个别的男子的时候,就会忘了自己,就会不去想这些事情了。 但结果呢? 朱夏这句话,似乎是用最简单的方式,将喜欢两个字说得清清楚楚。 所以说世上很多道理,读过很多书的人不见得懂,但有些你觉着他不会懂的人,似乎才会一针见血。 都不好说。 尤其是现在。 陈朝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朱夏说道:“要是你听说谢姐姐喜欢别人的时候,你难不难受?” 陈朝沉默片刻,还是说道:“难受。” 朱夏理所当然说道:“那这不就和我一样,你喜欢谢姐姐,我喜欢你,都是一样的道理。” 这话说得陈朝无法反驳。 陈朝看着朱夏的眼睛,沉默了很久,有些话其实他真的很不想说出口的,但此刻大概也不得不说出来了。 “朱夏,你要知道,即便是你喜欢我,可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他很认真,说话的时候表情很严肃,就像是在说一件天底下最最庄严神圣的事情一样。 朱夏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这样的话,虽然是大实话,但对于朱夏来说,其实还是太过残忍了。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听这样的话? 陈朝叹了口气,看着朱夏这个样子,他也有些自责,其实或许还有更委婉的方式能将这些东西说出来的。 朱夏两眼都是泪水,但在这会儿还是倔强地咬着牙,盯着陈朝看了很久。 陈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之后,才轻声道:“抱歉。” 有些话,其实即便知道说出来很伤人,但也不得不说,因为如果不说的话,大概结果只能是更伤人。 长痛不如短痛。 有些话说清楚,其实总比给人希望,糊里糊涂那么久要好得多得多。 怕伤人,于是不把话说清楚,给人希望,让人一直活在自己构建的臆想之中,其实这才是伤人最深的一种法子,陈朝肯定不愿意做这样的人,所以也就只能开口了。 朱夏喃喃道:“你知道我想听的话,不是抱歉。” 陈朝默然无语,他当然知道朱夏想听的话不是抱歉,但怎么办呢?对他来说,他也只能说出抱歉两个字,仅此而已,多的话,真是一句都不好说。 “你再多看看这世间的男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现其实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了。” 陈朝想了想,大概也只能如此开口了。 朱夏没说话,但眼眶里的眼泪可早就止不住了,那些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开始不断滚落,她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被她已经仙逝的师父看到,估摸着陈朝这会儿,大概已经吃了好几下道门的玄妙道法了。 朱夏抽了抽鼻子,没说话。 然后她就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陈朝张了张口,还没说出来什么,朱夏便自顾自说道: “我要一个人静静。” 陈朝便只好作罢。 …… …… 远处,朱夏走到某快大石头后,就蹲了下来,这个姑娘靠在石头上,伤心地说道:“师父,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要伤心死了。”
以前这个姑娘伤心的时候,每每都会有个十分慈祥的老人来安慰这个少女。 但现在没有了。 这个姑娘多可怜啊。 …… …… 除夕之后的大年初一,陈朝没有吃到饺子和所谓的汤圆,但是却迎来了李余,这位律房道长看着陈朝,很快说明来意。 是万天宫的宫主邀请,要和陈朝见一面。 陈朝愣了愣,有些失神,并没有想过万天宫宫主会这么快便选择见他,他的预料至少是万天宫宫主在他快要离开万天宫的时候,才会下定决心。 不过即便是到了那个时候,陈朝也不能保证最后万天宫的宫主会做出陈朝也满意的选择。 “师兄之前是特意躲着镇守使大人,不过如今却想通了,不管如何,总归是要见一面的。” 李余微笑开口,声音里充满着幸灾乐祸。 很少有事情能让他这个样子。 陈朝点点头,想了想,问道:“朱夏她……” 李余一本正经看着陈朝说道:“师妹很伤心,镇守使大人你要知晓。” 这一次,他没有用圣女这样的称呼,而是选择用了师妹这样的称呼,其实意味着什么,陈朝很清楚。 陈朝看着李余,摇头道:“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很多事情,人是 很不能左右的。 李余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贫道师妹,贫道和宫主师兄,都不希望她不开心。” 陈朝默然无语。 李余看了一眼陈朝,想了想,也没说出什么,其实真要面临着这样的局面时候,即便是他们修道多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男欢女爱这种事情,本就不是他们懂的。 他只能祈祷一切顺其自然。 …… …… 陈朝在茅屋那边见到了一直号称正在闭关的万天宫宫主。 后者打了个稽首,微笑道:“镇守使大人,早就闻名遐迩,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才,让人惊喜。” 陈朝回礼道:“宫主这话,实在是让本官有些受宠若惊。” 万天宫宫主不以为意,指了指一旁寒潭旁的青石,示意两人在这里坐着谈事即可。 陈朝有些意外,对于这位万天宫宫主的不拘小节,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毕竟这也是太平道一脉的执牛耳者,如此也太随便了。 不过心中狐疑的陈朝并没有多说,只是在那边坐下,万天宫宫主很快便开门见山,致歉道:“贫道之前刻意躲着镇守使大人,还请大人担待。” 陈朝点头道:“能够理解,毕竟宫主所处的这个位子,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即便是换了本官来,只怕也未必能比宫主做得更好。” “既然镇守使大人如此说,那贫道就要说几句心里话了。” 万天宫宫主问道:“倘若我万天宫选择不帮大梁, 大梁是否要报复我万天宫?” 陈朝摇头。 “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 陈朝说道:“本官这次来万天宫算是谈生意的,哪里有生意不成就掀桌子的事情?” 万天宫宫主如释重负,说道:“既然这般,贫道其实本意,是不想参与此事。” 有些事情是很难做出选择,但是终究要做出选择才行。 陈朝看着眼前的万天宫宫主,沉默良久,忽然问道:“宫主所说的不想参与此事,是指的什么?” 万天宫宫主苦笑道:“镇守使大人,何必明知故问?” 其实从万天宫宫主一开始不愿意见陈朝,就能说明很多东西,陈朝那会儿其实就已经对这一趟不报什么希望了。 前面的剑气山剑宗以及痴心观,看起来都是轻描淡写便答应了大梁或者说答应了陈朝的要求,但实际上从一开始,事情就没那么简单。 剑气山那边曾有皇帝陛下的圣旨亲临,剑宗更是因为宗主受了大梁皇帝恩惠,至于痴心观,其实最关键的证据,都是大梁皇帝陛下提供的。 这几件事看似是在陈朝的手里做成的,但陈朝能够做成这件事,其实全然因为大梁皇帝的手段。 如今的万天宫,看似和大梁关系不错,但实际上两者之间,其实根本没有一定要站在一起的理由。 陈朝轻声道:“其实本官早知道宫主的心意了。” 这是大实话,陈朝若是不清楚万天宫宫主的心意,那么他就真是蠢的 出奇了。 万天宫宫主无奈道:“万天宫的祖训也有言,万不能让宗门陷入如此险境中,这件事,实在是……” 陈朝问道:“宫主害怕万天宫再也不存?” 万天宫宫主没有说话,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陈朝说道:“可宫主是否知晓,我大梁若是有朝一日亡国,万天宫修士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唇亡齿寒的道理,想来即便是三岁的小孩儿都知道,本官此刻再如何重复,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陈朝很淡然地看着眼前的万天宫宫主,但实际上心里是如何想的,却不见得。 万天宫宫主不说话。 即便很多道理他都明白,但他还是很纠结,这不是一件小事,而是切切实实地大事,有可能影响万天宫之后许多年的事情,事情从来不简单。 陈朝轻声道:“本官不想强迫宫主,本官的来意已经表明了,若是万天宫愿意站到大梁身侧,朝廷那边自然不会只是看着。” 修士们需要的是什么,自然是修行资源,即便是万天宫这样的大宗门,也不见得什么都有,许多东西,还是需要外人提供。 陈朝已经查过,大梁掌握的好些东西,正是万天宫所需要的。 万天宫宫主摇头道:“并不是这些的事情。” 陈朝不说话,只是重复道:“宫主可以再想想,多想想,本官不着急,等宫主有了决议,知会一声即可。” 万天宫的事情,急不得,需徐徐图之。 这个 道理,陈朝很是清楚。 万天宫宫主点点头,“贫道会好好想想的。”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逗留了,在下这就返回神都了。” 陈朝拱手,就此告别。 “李师弟,替贫道送送陈镇守使。” 万天宫宫主看了自家师弟一眼。 李余微笑道:“那就由贫道送镇守使大人一程。” 陈朝没说话,只是默默转身。 两人很快便来到山门外,沿着山道缓缓下山,李余想了又想,才轻声说道:“宫主师兄所考虑的事情太多,很多事情如何去做,也无法一人而决。” 陈朝点点头,这一点他自然能想得到,万天宫宫主身上有着无数人的期待,自然而然做决定的时候是应该谨慎而为的。 李余点头微笑道:“镇守使大人理解便好了,贫道最是担心镇守使大人带着一身怒气离开溪山。” 陈朝扭头看着眼前的道士,笑道:“就凭着李道长这和和气气的样子,谁能带着怒气下山?” 李余打了个稽首,笑容淡然。 陈朝说道:“朱夏那边,我就不去告别了,李道长帮忙说一声?” 李余苦笑道:“师妹的脾气,只怕很麻烦。” 陈朝也有些无奈。 这次上山,没有能说服万天宫倒也没什么,反倒是让朱夏受伤,是真的有些违背陈朝的本意了。 “少女情思,本就是这世间最麻烦的事情之一,更何况这个少女还是师妹那样的女子。” 李余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之后,才 埋怨道:“镇守使大人难道不知道假意逢迎吗?” 陈朝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李余。 李余老脸一红,有些尴尬。 陈朝感慨道:“看起来李道长年轻之时,也是很有故事。” 李余咳嗽了几声,也不知道在掩饰什么。 陈朝忽然问道:“李道长,之前说能在这石头上刻字,是吗?” 李余原本正在神游天外,这会儿听到陈朝开口,才回过神来,说道:“镇守使大人想刻字什么?” 陈朝没说话,只是朝着在上面刻字。 随着石屑纷飞,四个字出现在这里。 “道有所依。” 写完这几个字之后,陈朝收刀立在山道间,李余则是看着那四个字怔怔出神。 “李道长,山水有相逢,日后再见。” 陈朝爽朗开口,就要离开溪山。 “陈朝!” 忽然,就在这个时候,山道上忽然响起一道声响,那声音清脆,一听就知道是个少女。 朱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山道之上,看着就要离开的陈朝,她生气道:“陈朝,要走也不给我说一声?!” 陈朝苦笑,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朱夏扯了扯嘴角之后,很快便神采飞扬说道:“陈朝,你喜不喜欢我没有关系,反正我是喜欢你的,这件事跟你喜不喜欢我没有关系!” 说话的时候,朱夏身上满是特别的情绪,她像是一朵夏花,开得无比热烈。 哪怕这是寒冬 腊月。 陈朝不知道说些什么。 李余则是已经伸出手,给自己这个小师妹竖起大拇指了。 小师妹,女中豪杰也! …… …… 年关前后,神都热闹非凡,每年此时,百姓们都阖家团圆,各家各户都是欢声笑语,但朝堂上,却迎来了难得的宁静。 自从去年有朝臣谏言要申饬陈朝开始,自从陈朝离开神都之后,那如同雪花一般的折子,此刻早就已经堆满了御书房。 那位太子殿下最开始还能压得住,可随着加入的朝臣越来越多,之后甚至又再次在宫门前堵门,最开始太子殿下倒是还能顶得住,可随着时间推移,许多事情愈演愈烈,到了此刻已经发展到太子殿下无法控制的局面了。 朝臣们连同许多有威望的读书人,整日在神都数着陈朝的罪状,对于这位新任镇守使,许多朝臣已经不满,很害怕这位年轻武夫会葬送这座大梁王朝。 那位太子殿下无法决断,许多人便决议发起民意,要让百姓们加入他们,一起声讨陈朝,但实际上效果寥寥,对于百姓们来说,他们深恶痛绝的年轻镇守使,恰好是他们最为敬佩的那个人。 不过还是有少数担忧的百姓加入其中,那批人,开始壮大,最开始不过是集会,到了如今,已经开始游街。 许多读书人拿着稿子一边高声数着陈朝成为镇守使之后犯下的罪状,一边走过长街。 “镇守使陈朝,皇恩浩荡,加封大 梁镇守使,却不思报国,反而我行我素,嚣张跋扈,眼里从未有过国家社稷,从未有过太子殿下!” “此人身负陈氏皇族血脉,不思如何绵延陈氏江山,却如此行事,当真没有半点私心?” “此人当初连自己的至亲兄长都能加害,便根本不能信任,早就该剥夺官职,永不录用!” 读书人们群情激昂,仿佛陈朝真成了他们口中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放屁!要是没镇守使大人,现在大家还能挺直腰杆做人吗?!” 一道声音从人群里响起,是个卖猪肉的贩子,拿着杀猪刀,盯着眼前的那些读书人,挥舞着手中的杀猪刀,喊道:“大家别听他们瞎说,镇守使大人是大好人,要是没他,咱们早就跪着了!” 这贩子的话,倒是真让不少人暗暗点头,当初真叶道人被杀,他们都是知道的,如果没有陈朝,真叶道人只怕杀了人还能嚣张离去,那到时候他们就真的是跪着生活了。 有读书人脸色铁青,怒斥道:“你懂什么,那陈朝杀人只是因为喜欢杀人,岂不闻他动不动便要灭人宗门!” 随着那读书人开口,百姓们又一次动摇起来,是啊,之前传言镇守使大人让人灭了琉璃观,那可是一大宗,而且和痴心观关系不浅,要是方外就此要对大梁做些什么,他们只怕好日子到头了。 一下子,这百姓们都担忧起来了。 …… …… 而在不远处,此刻有一 架马车停在人群外的小巷里,车厢里有个老人,正在悠闲的煮茶。 身前的铁壶,咕噜咕噜的沸腾着,热气缓缓冒出。 老人捏了一小把茶叶丢在其中,摇头道:“火候还不够。” —— 今天和熊猫在成都面基,结果我抽空写了八千字。 第七百四十九章 你说有问题,就有问题 武夫第七百四十九章你说有问题,就有问题最新网址:茶叶遇到热水,缓慢舒展开蜷缩的身子,焕发出一片绿意。 随着沸腾的水不断翻滚,带着那些茶叶也在热水中浮沉,整个车厢里都是茶香。 「岭南的茶,一向不太多,实在是因为这种茶叶不适合人为栽种,只能在岭南的大山里生长,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采茶人,在大山里转悠一天,也不见得能碰到一棵茶树,而一棵茶水,只有最上面的嫩叶才能做茶,晒干之后,莫说一两,只怕连一钱都没有。加上还有妖物作祟,所以市价极高,当年曾是皇室贡茶,到了太宗年间,太宗皇帝喝到此茶,称赞不已,当时随口问了一句此物的由来,知晓之后,便下令将此茶从皇室贡品中剥离出去,可太宗皇帝以为这样就能让采茶人不再涉险,但实际上这茶叶不是皇室贡品之后,反倒是被无数达官贵人争相购买,到了如今,此物名为千两金,便足以说明价值之高,如此高的价值,人命又有什么重要的?」 老人对面坐着一个脸色严肃的中年男人,看着对面的老人,也看着那煮茶的炉子。 老人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淡然道:「摆出这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干什么?」 中年男人苦笑道:「老祖宗,那个年轻镇守使凶名在外,咱们这么做,只怕风险极大。」 老人听着中年男人说话,也没急着回答,只是伸手把铁壶提起,倒出一杯茶,茶碗里茶汤颜色一片青绿,看着很养眼。 「采茶人也知道每次入山就是把脑袋挂在腰间拼命,但为什么非要一次又一次地进去?」 老人悠闲地看了眼前的中年男人一眼,对于自家的这个后生,老人已经有不少地方满意,但还是有些不满意的地方。 最不满意的,就是他胆子太小,行事过于小心谨慎。 中年男人老老实实说道:「为了千两金。」 一语双关。 老人也赞赏点点头,看嘛,这家伙是除了太过小心之外,别的是真的还不错。 「寻常,这一次来做这些事情,首先一个是不得不做,你看如今依着这个年轻镇守使作风,是不是比当年陛下在的时候更让人觉得害怕?陛下也不过是在朝中不让人说话,一心要将那每年的大半赋税往北边送,可对方外,还是相安无事。但你看此人,这些日子所做之事,哪里有半点相安无事的想法?就这么点时间,惹了痴心观,灭了两座宗门,再让他这般下去,就跟他们说的一般,我大梁只怕就要亡国了。」 老人喟然一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微笑道:「至于我们做这些事情,是为了给太子殿下施压,是为了跟朝野表明态度,阐明厉害,太子殿下即便想站在他身边,但只怕也没有这个威望,到时候大梁和此人之间,太子殿下自然要做出取舍,太子殿下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如何选。」 「况且太子殿下难道就真得一点想法都没有?要知道陈朝在民间的威望可比他高太多,百姓们知道镇守使,而不知道太子殿下,就连皇帝陛下当初离开时,居然也是想要把天下交给他的,这换作你,你能安心?寻常,你虽说这些年在武道境界上进展不俗,但也不要只顾着修行,许多事情,也要多想想,以后老夫走后,这整个沈家就要靠你支撑了。」 老人再叹一口气,轻声道:「说到底,老夫也是在为大梁的以后考虑,这般的陛下,有一个就够了,再来一个做什么呢?」 沈寻常看了一眼这位老祖宗,还是忧虑重重,毕竟这两年,神都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可已经覆灭了不止一家了。 先是夏氏,被查出和方外有染,直接被拔了出来。 之后的魏氏更是可怕,这曾经被认为是大梁朝最不可撼动的两大世家之一,如今也烟消云散。 至于魏氏覆灭的那晚,被牵连的其余世家,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老人看出了沈寻常的忧虑,笑着摇头道:「他们是私通方外,被查出来了,就是百分百必死的结果,可我们何曾和方外有过半点勾结?」 沈寻常点了点头,轻声道:「老祖宗此言有理。」 老人点头笑道:「所以陈朝即便知道了,对此也只能忍着,因为在大梁律上都找不出任何一条来定我们的罪。」 这也是老人为什么敢来做这个出头鸟的根本原因。 没有风险的事情,才好做。 「走吧,回去了,咱们的镇守使大人,只怕还要些日子才能回来。」 老人看了一眼茶壶,缓缓伸出手,将那剩下的大半壶茶直接倒在了炉子里。 「煮茶这个东西,火候不到的时候不好喝,火候过了,也没什么意思。」 …… …… 神都吃食不少,许多铺子都已经是百年老店,在神都声名不浅,像是之前朱夏最喜欢的那个蜜枣铺子,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总有些铺子即便历经百年,但依旧客人不多,虽说算不上冷清,但绝对说不上门庭若市就是了。
临近神都东门那条长街上的有家铺子就是,因为口味独特,所以外人极难仿造,因此一直都是神都的独一份,但正是因为这口味独特,也就同时导致了能够吃习惯的人不多,生意不温不火,但有着老主顾们在,日子倒也过得下去,所以铺子老板倒也不在意,就乐得清闲。 不过前些年有了个闺女过后,铺子老板就开始有些惆怅了,常常跟附近的邻居唠嗑,说什么要是个儿子也就算了,以后能不能讨到媳妇儿就看命,但这偏偏生了个闺女,以后嫁妆说啥都得置办点值钱的,要不然以后嫁到婆家,还不得被人轻视了去? 可眼瞅着这生意这个样子,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出一份好嫁妆? 每每说起这个,铺子老板就唉声叹气,让周遭邻居好一顿劝慰。 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些话都翻来覆去说遍了。 今日又是小半日没生意的惨淡光景,铺子老板干脆就在柜台那边打盹儿,本来睡得贼香,可很快就被有人敲击柜台的声音惊醒。 铺子老板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黑衣年轻人带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丫头坐在铺子里。 铺子老板懒洋洋起身,提着一壶不值钱的茶水,来到这边,给两人都倒了一杯茶,看了那小丫头一眼,心生欢喜,不过想到的却是自家闺女。 那个带刀的年轻人,看了铺子老板一眼,笑着问道:「店里生意不好?」 铺子老板 苦笑道:「小店的吃食,一般人不喜欢,不爱吃。」 年轻人点点头,倒也不觉得意外,不过就在铺子老板刚想要问问眼前人要吃点什么的时候,对方便从腰间取下一块腰牌,放在了桌上。 上书百川两字。 铺子老板定睛一看,立马神情严肃起来,「属下见过镇守使大人。」 对于这位百川阁新的掌舵人,铺子老板也是早就听说许久了,不过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 「本官在半路上就收到了消息,不过语焉不详,你详细说说沈家。」 陈朝缓缓开口,当时从万天宫着急赶回神都,就是神都传来了消息,让他不得不回来,要不然此刻只怕他应该或许已经去了瀛洲。 铺子老板点头道:「属下已经查清楚了,这件事是沈家牵头,外涉及其余几家,大概还有三十多位朝中官员,没有发现他们和方外勾结,他们的目的,是向太子殿下 施压,让朝廷将每年赋税一半有余的措施废除,另外一个便是,他们想要将大人的官职剥了,不然大人再有机会参加朝廷政事。」 「朝廷在黄龙州那边要兴修水利,但户部一算,银子不够,工部那边跟户部扯皮一个多月了,不过工部这边只会派工匠过去,具体负责修缮的,是沈家的人。」 陈朝揉着眉头,叹气道:「倒是在意料之中。」 「这些官员里,有多少是真心实意是为大梁好的,有多少是谋私利有私心的?」 铺子老板微笑道:「属下们商量之后,已经将那部分人剥除出来了。」 陈朝赞赏地看了铺子老板一眼,笑道:「做得好。」 朝中有诤臣和直臣没什么关系,最怕的就是上下都是不敢说真话,不愿意说真话的朝臣。 那整个朝廷,从上而下,都是乌烟瘴气。 所以有真话,说真话的,留着没什么坏处。 不过这群人,心思太直,说话太硬,很容易被人当刀使。 如今就是这般。 铺子老板轻声道:「查清楚之后,我们便没动作了,一直在等大人决断。」 陈朝没回答这个问题,一旁的小丫头反倒是喝了几口茶水之后,有些嫌弃地吐了吐舌头。 铺子老板也不知道她和陈朝的关系,因此也没说什么。 陈朝忽然好奇问道:「听说你前些年得了个闺女?」 铺子老板眼睛瞪大,疯狂摇头道:「大人,属下闺女可还小,经不起祸害!」 陈朝脸色有些难看,自己的脸上就写着Yin贼两个字了? 本来是想开个玩笑的,陈朝也不好再说话了,一时间有些犹豫。 「是属下失言了……」 铺子老板也有些惴惴不安,别的都好说,即便是让他这会儿去死,他都能接受,可祸害自己丫头的事情,他是一点都做不了,更是看不了。 陈朝说道:「想谋私利,有私心,又没私通方外,没把柄,还真是让人头疼啊。」 铺子老板一怔,随即说道:「大人放心,他们定然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眼前的陈朝说了算! 陈朝点点头,眼前这家伙不笨,有前途。最新网址: 第七百五十章 催命符 武夫第七百五十章催命符陈朝领着小姑娘走出铺子,小姑娘好奇打量着长街的繁华景象,她出身虽不算差,但这神都是世间最大的雄城,只怕任何人第一次看到,都会有些惊奇的这些景象。 陈朝牵着小姑娘的手,倒是耐着性子走得不快,要是急性子的人,只怕依着小姑娘这三步一回头,五步停一下的样子,早就不耐烦了。 陈朝自认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小姑娘穿了一身碎花棉袄,看着很是喜庆,年关过后,虽说还有些薄雪,但实际上已经铺不满长街,小姑娘很快就顶了一头雪花,像是些碎盐。 陈朝给她买了串糖葫芦,缓慢带着她看这座神都。 小姑娘咬着糖葫芦,腮帮子塞满了,看着像个包子。 陈朝看着小姑娘,想起了镜花水月里看到的景象,有些思绪发散,当时接到消息,陈朝很快离开溪山,当时甚至都没有时间去寻这小姑娘。 可好似就和李余说的那样,世上有些缘分是天生就有的,是前世纠缠的,所以当陈朝往回走的时候,恰好又在路上遇到了外出的他们一家几口。 陈朝当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说要收这个小姑娘为徒,带她去神都,但实际上并没有抱太多希望,毕竟小姑娘年纪不大,离家远行,换作他,其实也不放心。 当然在这之前,陈朝自报家门。 那对夫妇虽说不舍,但并非觉得陈朝身份特殊才愿意将自己的幼女送出,而是因为小姑娘确实抱着陈朝不撒手,不管如何就是要跟陈朝走。 而后那对夫妇的确没有办法,才决定让小姑娘跟着陈朝来神都。 最后那妇人泪眼婆娑地看着陈朝,轻声道:「大人,闺女就交给大人了,不求大人教她多大本事,请大人多照拂她,让她少受些委屈,若是最后发觉民妇这闺女实在不是那块料,就告知我们一生,我们来把她接回来就是。」 可怜天下父母心。 陈朝深有体会。 之后带着小姑娘返回神都,陈朝放缓了些脚步,也是照顾小姑娘的情绪,但最后出奇地发现,小姑娘竟然没半点意料之中的性子,反倒是出奇地乖巧。 这一路上,陈朝没多操心。 「师父……」 陈朝有些出神,等到回神的时候,是小姑娘的喊声,他看了一眼小姑娘,原来这小丫头这会儿正站在一个卖糖人的铺子前走不动了,看了陈朝很久,最后实在忍不住,才喊了一声。 陈朝笑着买了一个才做的糖人,是个小风筝,很好看。 不过看着风筝,陈朝有些伤心,有些想姐姐了。 小姑娘好像是感知到了陈朝的情绪失落,伸出小手摇着陈朝的衣袖,摇头道:「师父,别伤心……」 陈朝微笑摇摇头。 …… …… 竹楼那边,两个少年结束了一天的修行,两人都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于清风卷起袖子,从手臂上甩了一堆汗水到另外一个少年脸上。 贺良伸手擦了擦,只是嘿嘿傻笑。 于清风不满道:「傻小子,脾气太好了。」 贺良理所当然道:「小事情,难不成还打师兄一顿?」 于清风啧啧道:「小贺,你难道还真有这样的想法?」 贺良摇摇头,笑了笑,说了声不会的。 于清风看了贺良也叹了口 气,转念一想,有些不爽道:「小贺,这些日子神都里骂师父的声音可真大,我都想找两个读书人揍一顿了。」 贺良点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他这些日子是在书院都受了些白眼,但师娘说得 很清楚,这些事情,就得等师父回来自己处理,他们可不能做什么,因为他们是师父的弟子,不管做了些什么,都会有可能牵连到他们的师父。 「不过师父做了这么多事情,还是被人骂,真没道理。」 贺良有些疑惑,有时候发生的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觉得他还没那么理解这个世界。 于清风点点头,生气道:「反正要是师父回来说让我去打架,我肯定去,你呢小贺,到时候去不去?」 贺良点点头,「师父让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过师父应该不会吧?毕竟师娘也是读书人啊,师父总要顾着师娘吧?」 于清风本来也是随口一说,但贺良这会儿这么开口,他仔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估摸着有这层关系在,师父是肯定不会亲自动手了。 「要不到时候咱们两个人趁着晚上,找个***袋,给套一个骂的最凶的读书人,到时候给他一下子!」 于清风煞有其事说道:「到时候下手快一些,跑得快一些,保证不会被人看到,那就谁都说不出什么来了。」 贺良皱了皱眉头,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小贺,你这个臭小子,是不是怕了?」 于清风不满地拍了一下自己这个师弟的脑袋,后者则是摇头道:「我在想怎么干呢。」 听着这话,于清风哈哈大笑,一把揽过贺良,「不错,还得是咱俩,别的谁都不好使!」 贺良嘿嘿一笑,只是很快便听到自己师兄哎呀一声,他刚要起身,就听到一道声音。
「别他娘的把小贺带坏了,臭小子!」 一个腰间悬刀的年轻人出现在两人身后,刚才就是他赏下的板栗。 本来于清风还有些生气,但一看到来人,就委屈地闭上了嘴,只是有些幽怨地看了贺良一眼。 贺良没敢说话。 但他很快就看到了自己那个回到神都的师父身边还站着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贺良张了张嘴。 于清风则是跳了起来,张大嘴,「师父,你真带了个小师妹回来?!」 这是问出了贺良刚才想到,没敢问出来的问题。 陈朝笑着看向自己的这两个弟子。 小姑娘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少年。 于清风啧啧道:「师父,我太佩服你了。」 「宁青念。」 陈朝轻声说道:「你们小师妹。」 然后陈朝指着于清风,笑道:「你大师兄,叫于清风,不是什么好人,记得离他远点。」 于清风不满意,但又不敢顶嘴。 「二师兄,贺良。是个老实孩子。」 陈朝指了指贺良,后者摸着脑袋,一脸傻笑。 「师兄……」 小姑娘稚声稚气,看着眼前的两个师兄。 于清风和贺良对视一眼,两人齐声道:「见过小师妹!」 就这样,陈朝的这三个徒弟,算是正式见过。 于清风刚说完,就拍了拍胸膛,信誓旦旦说道:「师父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以后没有谁敢欺负小 师妹!」 贺良也接话道:「我也是!」 陈朝笑道:「但愿你们说话算话。」 于清风忽然想到一件事,很是好奇道:「师父,小师妹这个年纪,你就要教她修行?那打熬筋骨这么痛苦,小师妹能扛得住吗?」 说起来这个,陈朝其实自己都没有仔细想过,本来这世上的女子武夫就寥寥无几,能有名头的,更是少之又少,其实说白 了就是女子修行武道,吃苦颇多,女子心性不如男子坚韧,许多时候,容易半途而废。 而现如今,陈朝都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了,毕竟眼前的小姑娘,年纪实在是太小,等这会儿就开始修行,只怕不妥。 「也没关系,反正小师妹有我们护着,以后小师妹随随便便练练就好了啊。」 于清风倒是想得通透,反正他也不觉得自己这小师妹能有多少成就,只要自己小师妹有这么个师父,有他们两个师兄,不就好了? 陈朝白了一眼于清风,「老实告诉你们,你们小师妹资质比你们两个都要好,以后随便练练,保管就是世上的女子武夫第一人。」 于清风啊了一声,瞪大眼睛,原本他以为自家师父就是在路上随便捡的一个小姑娘,但没想到,师父还真是精挑细选过? 贺良开心笑道:「那好了,以后小师妹就肯定不会被谁欺负了。」 陈朝想了想,说道:「暂时别让你们小师妹打熬体魄,教她一些运气法门,她愿意练多久就多久,小贺,你多上心,清风,你少说话。」 陈朝深知自己这两个弟子的秉性,要是让于清风来教导,指不定能教出个什么来。 贺良微笑道:「师父放心,我会用心的,就怕教不好。」 陈朝摇摇头,他倒是不担心这个,他真看过小姑娘的根骨了,的确不错。 况且这只是前期打基础,等到了后面,他自然会亲自上手。 交代完之后,陈朝对小姑娘交代了几句,小姑娘倒也没有再缠着陈朝,只是指着陈朝腰间的刀,「师父,刀……」 陈朝看了一眼于清风。 于清风立马会意道:「师父,我马上去给小师妹做把竹刀!」 …… …… 神都沈家。 一道人影冒着薄雪敲开了沈家的大门。 看门的管事有些不耐烦地打量了一眼眼前人,看着对方穿着寻常,就起了些轻视的心。 「干什么的?」 来人从怀里拿出一封名刺,递给眼前的管事,笑道:「我家大人明日要来拜访沈家,麻烦通报一声。」 管事一怔,随即有些生气,这哪里有送拜帖的是这般的,根本不给主家考虑的时间,而是直接通知? 「你家大人?是哪位大人?这面子有这么大?」 管事没去接那拜帖,只是斜着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也不生气,只是微笑道:「我家大人,是镇守使大人。」 管事一怔,下意识道:「你说什么?」 男人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说道:「我家大人,是镇守使大人。」 这一次管事听清楚了,看着男人手里的那张名帖,管事木在原地,并没有伸手去接。 管事恨不得此刻立马离开神都,再也不回神都。 此刻,那张名帖,就像是一张催命符。 第七百五十一章 拆门 名帖上那寻常的陈朝两字,看着寻常,但架不住这前面还有大梁镇守使五个字。 这七个字,代表着的就是如今大梁朝的武官第一人,权势滔天。 这哪里是一个小小管事能够惹得起的。 送名帖的男人看了管事一眼,也算是看出了此人此刻已经吓得不行,不过也没打算出言说些什么,他当然知道自家镇守使大人不会对这么个小管事生出什么心思,即便是知晓了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也是如此。 不过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也是该让他吃吃苦头的。 几乎是男人转身的同时,管事便火急火燎地将手里的名帖送往了沈氏内宅,送到了某位大人物的桌前。 与此同时,整个沈氏,许多实权人物,都赶往此地。 大多白发,也有不少中年人。 沈寻常走在最后,脚步缓慢,却面带愁容。 来人通知的时候已经大概说过是个什么事情了,对于那位年轻镇守使突然返回神都,突然造访,他觉得意外,但意外之后,便是深深地担忧。 今日早些时候,老祖宗还言之凿凿,即便那年轻镇守使知晓了事情真相也不会如何,但这才多久,那位年轻镇守使的帖子就到了。 果然还是和传闻中一般,这位早年间便敢杀方外炼气士的年轻武夫,眼里容不得沙子。 这些日子神都偶有传言说那位年轻镇守使其实便是杀害二皇子的真凶,沈寻常最开始还觉得不可能,可到了这 会儿,也隐约有些相信了。 不过若是这般,他沈寻常一个就要佩服这个年轻武夫的胆气,另外一个则是要佩服皇帝陛下的容人之量了。 这样珠联璧合的一对臣子,又是叔侄,怪不得皇帝陛下离开之前,想要将江山交给他。 迎来这样的一位新君,大梁会不会更上一层楼? 沈寻常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别去想这些事情,而是走入前方的房间里。 房里早就乱作一团。 “陈朝明日便来,只怕是来势汹汹,之前我便说别惹此人,此人连自己的至亲兄长都能说杀就杀,哪里是好招惹的?” “是啊,此人如今身份,早就不可随便招惹,即便是逼着太子殿下做些什么,他也未必肯就范,再说了,此人本就在民间根基深厚……” “哼,可笑,我们一没篡位,二没勾结方外,学那魏氏做鬼,他即便要来,又能如何?还能对魏氏一样,将我沈氏灭族不成?” “对,他别说只是一个镇守使,即便真是新君,难道还想让世间都顺着他的意志去做?当年陛下都要忌惮几分,何况是他?” “依着我看,明日他说要来拜访,咱们就该连中门都不给他开,让他知道,他虽然姓陈,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底下迎合声立马便响了起来。 许多人早就对如今朝廷的许多制度不满,每年赋税往北一流,他们许多和官家有关的生意,每年就得少做不少, 既然少做了,那就是有无数天金钱挣不到了。 之前皇帝陛下在,他们不管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去宫门前堵人,皇帝陛下能冷眼看你撞死在那边,至于谋反? 权倾朝野的魏氏也不过是做了鬼,便真成了鬼。 想要谋反,只怕长了十个脑袋,都得被皇帝陛下一个个砍下来。 可现如今陛下不在,一个不算强硬的太子殿下,一个羽翼还不算丰满的年轻镇守使,要是还不能改天换地,那就是他们这群老家伙白吃这么多年干饭了。 “老祖宗,咱们把态度摆出来,让他知难而退,反正咱们身后,还有不少人站着,他一个镇守使,早就功高震主了,我还不信他还会什么都不顾忌!” “老祖宗,咱们现在可不能退,咱们这一退,后面的人也会跟着退,咱们做成的局面,只怕到了这会儿,就没有意义了!” 屋内声音不停,但坐在主位上的老人始终没有说话,这位沈氏的掌舵人,此刻无比地沉默,只是安静看着屋里的其他人。 “老祖宗……” 还有人想开口,不过只刚开口,老人便轻声问道:“寻常,你怎么看?” 老人苍老的声音响起,许多人便自然而然地扭过头,去看向靠近门口那边的沈寻常。 沈氏上下,几乎是无人不知道,无人不晓,老祖宗对这个后辈武夫,很是器重。 因此这会儿老人开口询问,他们也不会觉得太过惊奇。 算是意料之内 的事情。 沈寻常看了一眼在场的诸多长辈,又看了一眼老人,想了想,说道:“事已至此,好像别无办法了,不过还是不要做得太决绝了,毕竟这位镇守使大人,实在是年轻,若是一时忍不住,只怕会闹得很难看。”
老人微笑道:“其实不怕他闹,就怕他跟个老狐狸一样,走进来客客气气与我讨杯茶喝。” 少年老成,好像是如今从未有过人提及的事情。 年轻的镇守使,给人的一贯观感就是少年热血,做事冲动。 沈寻常沉默退后,不再开口,本来这些事情,或许老祖宗会问问她的看法,但真要说起来,老祖宗是绝对不会听别人的想法的。 在这沈氏,大事从来都是这位老祖宗一言而决。 老人想了想,伸手捻灭桌上点燃的一根蜡烛,想了想,说道:“如此,就给他个下马威,看看他到底海底的龙,还是泥里的泥鳅。” 老人这么一开口,自然响起一阵叫彩声,另外一边,则是一些人默默叹气。 一个家族,总归是上下不可能当真只有一个声音,就像是如今的大梁一样。 但只要声音不同者,不能主导,不能决定什么,其实也还好,就如同如今的沈氏。 只是怕就怕一点,怕决策者的决定出错,又听不得旁人劝,那可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 …… 清晨时分,陈朝从竹楼那边离开,昨日一整日,谢南渡没有露面,陈朝也没闲着,虽然在竹 楼里,但却安排了许多事情。 至于新收的弟子,暂时交给了贺良,于清风很快做了一把小巧竹刀给自家师妹,后者倒是不嫌弃,很是高兴。 只是一日光景,小姑娘和自己的两个师兄,已经很是亲近。 而陈朝也看得出来,此刻的于清风和贺良两人,是极为喜欢自己这个小师妹的,至于为什么说是此刻,是因为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陈朝还是希望自己的这三个弟子以后不要反目成仇。 不过人生在世,许多事情,其实根本说不准。 坐上右卫安排的马车,这次驾车者,依旧是翁泉,不过马车的确不是当初那辆粪车了。 寻常时候陈朝倒是不在意,不过今日,不同。 另外跟在车厢后的,还有一群右卫衙门的衙役。 迎来一群百姓议论。 他们很是好奇这车厢里到底是什么大人物。 很快有人认出这些衙役是左右卫当差的,不过大部分人也只是将车厢里的人当成了左右卫的大官。 不过陈朝很清楚,这些百姓不会很快知道真相,但是那些神都各大家族遍布在神都的眼线,肯定会知道,而且会知道得很快。 只怕等自己到沈氏的门口,消息就差不多要传遍了。 这次造访沈氏,可跟上次去谢氏不同,陈朝根本就没想过低调。 也是,他一个大梁武官第一人,一个人就是一个不弱于许多世家的人物,其实再低调,也低调不到哪里去。 再说了,他还姓 陈。 是啊,连这天下都是姓陈的。 马车缓慢来到沈氏门口,然后翁泉微微用力勒紧缰绳,让马车停下,但同时眼神里便有些冷意。 “大人,中门没开。” 那边沈氏的中门紧闭,就好像是一直不知道有人要来这样。 或许是知道了,但根本不在意。 翁泉脸色不是很好看,他们在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往这边来通知过了,按理说现在沈氏是该知道陈朝将要来到这里的,此刻中门没开,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沈氏是故意的。 翁泉眯起眼,就连谢氏如今对陈朝这个镇守使,都要以礼相待,上次去谢氏都会大开中门,现如今这么一个沈氏,哪里来的胆子? “派人再去通知一声。” 陈朝的声音传了出来,没有什么情绪。 翁泉忍着怒意,挥了挥手,很快便有衙役走了出来,去那边交涉,但很快他便掉头回来,轻声道:“启禀大人,沈氏说今日有事,就不见大人了,若是大人真要进,那只能走偏门。” 翁泉皱眉道:“好大的狗胆!” 这是赤裸裸的轻视陈朝。 这让翁泉怎么能够接受? “大人……” 翁泉微微开口,声音里有些期待。 陈朝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前面沈氏的大门,想了想,没有急着说话。 翁泉只好老老实实等着,不过实在是等得有些着急。 陈朝倒是不紧不慢,在车厢里坐了差不多半刻钟之后,才轻声道:“既然这样,那就拆 了吧。” 第七百五十二章 这件事,本官说了算 武夫第七百五十二章这件事,本官说了算最新网址:动不动就要拆一个家族的中门? 这种事情,在神都发生过吗? 好像没有。 反正翁泉绞尽脑汁都没有想到,在大梁这两百多年来,哪里有过不让人从中门进去就要拆了中门的事情。但既然陈朝这么说了,翁泉倒也不愿意多想,当即便从车厢前跳了下去,笑道:“诸位兄弟,大人有令,拆了沈氏的中门!” “是!” 身后的衙役们听到翁泉开口,齐声应是,他们可不管那么多,自古以来镇守使一脉就游历在朝堂之外,如今镇守使大人亲自开口说要拆沈氏的中门,只要下一刻不是太子殿下出现在这里,不管是谁,他们都不会理会。 衙役们一拥而上,很快便遭到了那边看门的护卫阻拦,只是这些衙役哪里会理会他们,推开那几人之后,就要拆门。 不过很快门里就涌出了一个中年男人,脸色铁青,不过在看到陈朝始终没有走出车厢之后,很快就换了一副面孔,挤出一个笑脸,“还不知道是镇守使大人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不过镇守使大人这一言不合就要拆我沈氏的大门,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吧?” 一个家族的中门,就跟一个人的脸面差不多,这拆人中门,其实在某种时候,比打一个人的脸要过分得多。 陈朝掀开帘子,探出头来,看着眼前人,问道:“怎么称呼?” 那中年男人压着怒气说道:“二房沈石。” 陈朝哦了一声,没 有说话。 翁泉赶紧开口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拆!” 沈石一怔,随即说道:“沈氏愿意大开中门相迎,不过镇守使大人理应卸刀表示尊重才是。” 这是刚才里面紧急讨论之后得到的结果,就连老祖宗他都一时间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武夫会这般不管不顾。 陈朝从车厢里走了出来,来到沈石身旁,好奇问道:“你说什么?” 沈石咬了咬牙,还是再次说道:“镇守使大人理应卸刀……” 这话还没说完,翁泉便笑了起来。 “翁大人笑什么?” 沈石对陈朝还能客气,但是对翁泉,就是明摆着语气有些冷了。 毕竟这可不是什么镇守使大人,甚至就连左右两卫的某卫指挥使都不是,用不着他们上心。 “本官笑你异想天开,我家大人是得过钦命的,就连去皇宫也不用卸刀,你一个沈氏就要我家大人卸刀,觉得你们比陛下说话还要管用?!” 翁泉眯起眼,眼里满是冷意。 “你……” 沈石一怔,他自然是知道眼前的年轻镇守使是有带刀之权的,天下任何地方都可带刀去得,但他们沈氏让了一步,也料想陈朝会让一步的。 “拆了吧。” 陈朝懒得废话,只是重复了一遍。 衙役们再次等到命令,也不再如何等待,很快便开始撞起那道中门。 整个长街好像都在颤抖。 “陈朝!你当真要这般无法无天,嚣张跋扈吗?你虽然是我大梁的镇守使,可 我沈氏没有做过什么,大梁律上没有此理!” 沈石脸色难看到了极致,陈朝这做法,就是在打沈氏的脸,这让他无比难受。 陈朝看着他笑道:“实在不行就去问问说话管用的人,敢不敢拦着本官拆门。” 说完这句话,陈朝不再说话。 …… …… 沈氏内部,消息很快便传了进来,那间屋子里一片哗然,谁也没有想到,陈朝不仅来了,在他们的下马威之前,甚至还做出了这么过激的举动。 “老祖宗,此人真是欺人太甚了!” “老祖宗,是啊,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敢如此轻视我们,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 屋子里的声音不断响起,沈寻常的脸色便越来越难看,他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他隐约觉得这件事从现在开始,已经变得很是棘手了。 只怕很难善终了。 “哈哈哈……” 坐在主位上的老人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 “老夫原本以为他至少会沉得住气,但如今来看,果然是一介莽夫,他要拆就让他拆,之后老夫倒是想听听他有什么说法,要是说不出来,今日过后,他还能在朝堂立足不成?真要如此,老夫这个沈字,可以倒过来写!” 老人微微眯眼,最近他们本就有意在朝野树立陈朝嚣张跋扈的形象,如今陈朝这般主动跳出来,实在是完全正中下怀,如今这样,谁还会怀疑陈朝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 损失脸面,换来这局棋他们牢牢占据主动,老人怎么都觉得不算是吃亏。
甚至大赚特赚。 “拆门之后,仁善,你去找他要说法,看他怎么说!” 老人缓缓开口,声音不大,但有着很自信的意味。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点点头,“是,老祖宗。” 此人便是沈氏的实权人物之一,和官家的那些生意,基本上都是此人在打理。 …… …… 随着轰隆隆一声,沈氏中门在此刻轰然倒塌。 陈朝站在大门前,看了一眼沈石,便淡然地走了进去。 身后的衙役们也跟了进去,沈石想要开口阻拦,但被翁泉看了一眼,便硬生生把话都憋了回去。 这位如今代指挥使,虽说大多数时候还是看着呆呆的,但有些时候,是真的有些风采了。 至少不会怯场。 不过修行境界还不够高的翁泉,想要真正独当一面,还是有一段路要走。 不过陈朝刚踏入沈氏,很快便被人拦下了。 来人正是那沈仁善。 陈朝看着他,他也看着陈朝。 两人对视一眼。 沈仁善微笑道:“镇守使大人大驾光临,本该大开中门相迎,只是消息一下子有些缓慢,没能及时传达,可这般虽有过错,但不算是太大过错吧?怎么这就惹怒了镇守使大人,让镇守使大人这般生气?非得拆了我沈氏的中门才行。” 陈朝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翁泉会意道:“沈家家主呢?我家大人驾到,沈家家主不出来 迎接就算了,我家大人如今来了沈氏内宅,家主还不出来,真这么摆谱?” 沈仁善也是见过吃过的主,哪里会被这些言语吓住,只是淡然道:“既然是镇守使大人下的名帖拜访,那沈氏谁来见镇守使大人,如何见,好像也不是大人说了算的,而且家主最近正好有事,如今不在沈氏内宅。” 翁泉冷哼一声,就要说话,陈朝却是摆了摆手,看向眼前这位沈仁善,沉默片刻,问道:“沈氏家主当真不出来见本官?” 沈仁善动了动嘴唇,说道:“不见……又如何?” 本来他只打算说前面两个字的,但不知道怎么的,却还是多加了几个字。 陈朝笑了笑,“倒也不能怎么样,毕竟见不见本官,到底也是你们的自由,就像是你们不想给本官开中门一样。” 这话说了一半,但最后一半,很是耐人寻味。 没开中门,所以现在中门没了,现在沈氏家主不来见他,是不是马上就要让沈氏也没了? 这话的分量可轻可重,市井百姓还每天在茶余饭后说些闲话呢。不过他们说的话,其实不管怎么说,都当不得真。 但是眼前说这话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大梁朝的武官之首。 这分量,当然不一样。 陈朝看着眼前的沈仁善,揉了揉手上的虎口。 后者强自镇定,没有说话。 陈朝叹气道:“翁泉,去找宋敛,就说将这沈氏围了,就说他们勾结方外,要彻查。” 翁泉点点头,转身就要往外走。 沈仁善沉声道:“镇守使大人,栽赃的手段就这么直白吗?!” 他实在是没有摸清楚眼前这个年轻武夫的心思,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这句话。 陈朝摇头道:“不是栽赃,是收到消息,要好好查一查,毕竟我镇守使一脉,如今便是担负的这个责任。” 沈仁善冷声道:“若是查了没有又如何?!” 陈朝看了他一眼,无所谓道:“还没查,怎么就能说没有呢?” 沈仁善这会儿是真捉摸不透眼前的年轻武夫要干什么了,他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这会儿放狠话,好像是真没什么用。 “再给你一次机会,去问问说话能做主的人,本官只等半刻钟。” 陈朝看了一眼翁泉,后者招了招手,立马就有衙役从不远处搬来一张椅子放到陈朝身前。 陈朝缓缓坐下,手指敲击椅子。 不多时,有人匆匆赶到这里,对沈仁善说了些话,沈仁善的脸色微变,然后还是开口道:“想问问镇守使大人,真当如今的大梁是镇守使大人说了算吗?” 陈朝仰起头,“太子殿下监国,自然是太子殿下说了算。不过……” 陈朝低下头,看着眼前的沈仁善,很平静地说道:“不过这件事,就是本官说了算。” “要是不相信,你可以试试,今日之后,大梁还有没有沈氏。” 陈朝揉了揉脑袋,很是云淡风轻 。 他仿佛就只是在说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最新网址: 第七百五十三章 本官不讲道理,你能如何? 武夫第七百五十三章本官不讲道理,你能如何?最新网址:本官说了算,几个字一直萦绕在沈仁善的心头,他虽然也见识不算少,但大概也是人生头一次在沈氏的内宅里听到这样的话。 实在是有些太过震撼了。 与此同时,那间房里,沈氏众人也被陈朝的这番话给震慑了,谁也没想到这位年轻镇守使今日来沈氏,竟然是一点客套都不想讲,而是直接便做出这般举动。 之前还叫嚣着要让陈朝好看的沈氏众人,反倒是被陈朝这样的应对搞得有些措手不及,这会儿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老祖宗……此事……” 已经有人开始打退堂鼓,虽说还是坚信他们占据局势的主动,但就怕那个年轻的镇守使根本没有心思和他们在这盘棋上落子,而是直接掀翻棋盘。 毕竟这年轻镇守使今天已经表现得很是荒诞了,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还会如何荒诞行事。 老人眯起眼,有些愠怒道:“老夫还不相信他真能把沈氏如何。” “老祖宗,要不然就和他谈谈?要是这么闹起来,只怕会更麻烦?” 有人叹了口气,他们虽说和方外的确没有什么联系,更是没有勾结方外,但要是说一个沈氏,真的没有半点腌臜事情,还真是不可能。 只是那些事情,平日里没人在意,但如今若是真被对方翻出来,只怕会有些麻烦。 老人冷哼道:“无妨,让他查!老夫就不相信,他能在这神都一手遮天!” …… …… 神都没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陈朝根本就没有想着要隐蔽行事,因此今日的事情很快便传了出去。 第一个收到消息的,就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坐在御书房的书桌后面,身前坐着的是宰辅大人,宰辅大人此刻正端着太子殿下赐下的茶水,轻轻吹气。 太子殿下从李寿手上接过传来的消息,看了一眼之后,苦笑不已,然后示意李寿给宰辅大人看看。 后者放下茶杯,接过之后,也只是看了片刻,便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太子殿下苦笑道:“这桩事情,依着宰辅大人来看,本宫应该怎么做?” 宰辅大人看了太子殿下一眼,想了想,说道:“殿下最开始对这件事是怎么做的?” 太子殿下一怔,但随即便想起了之前那些弹劾陈朝的折子,几乎都被他扣了下来,没有给任何朝臣回复。 “宰辅大人的意思是,本宫也应当装着不知道这件事?” 太子殿下这些日子成长了不少,但是比较起宰辅大人这样的官场老油条,还是要差点意思。 宰辅大人摇摇头,轻声道:“怎么做,其实得看太子殿下想怎么做,怎么才能对大梁更好,是否相信陈镇守使如今的作为,是对大梁有益的,若是殿下自己都不知道,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更不知道了。” 太子殿下微微蹙眉,倒是没急着给出答案,反倒是问道:“那宰辅大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是否支持将每年赋税抽回一些,用于南方 各州?” 宰辅大人看向太子殿下,没有说话。 作为一朝宰辅,有些事情他可以说,甚至可以做,但有些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说,也不会做。 太子殿下见宰辅大人不说话,有些惆怅,“有很多时候,本官都希望你们这些朝中重臣能够说话直白一些,这朝堂上的事情,猜来猜去,真有些没意思。” 宰辅大人看了一眼这个或许过几年才会真正长大的太子殿下,想了想,到底是说了些心里话。 “殿下,这世上大概除去父母之外,很少有人会一心一意地对你说真话,朝廷里的朝臣们有时候不是不想说真话,只是顾忌太多,有时候也不是不想做个好官,但也有可能会身不由己。不过不做好官没问题,要是做贪官,不管什么缘由,都该杀。” “至于为君之道,权衡也好,帝王之术也好,其实也有时候身不由己,有时候不得不杀好人,有时候又不得不提拔恶人,英明如太宗皇帝,也不会说自己这一生,没做过一件错事。但只要是为百姓好,为天下好,其实不得已为之,也能接受。” 宰辅大人轻声说道:“殿下……” 刚开了个头,宰辅大人就摇了摇头,有些话到了嘴边,忽然说不出来了。 这个世上,能和君王推心置腹的臣子,大多没有好下场,他不认为自己是那个例外。 太子殿下等了很久,始终没有等到对面的宰辅大人开口,仔 细一想之后,他倒也明白了些,于是只是自嘲一笑,并不说话。 很快他便送走这位宰辅大人,独自坐在桌前,沉默不语。 李寿站在一侧,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这位如今已经是皇宫里炙手可热的内侍,只是看了看窗外。 又开始下雪了。 …… …… 结束授课的谢南渡走出学堂,在走廊上很快便看到一人站立,后者看到谢南渡之后,恭敬送上纸条,然后转身离开。 谢南渡看了一眼,然后便将其揉作一团,随手丢入衣袖里。 不远处,有人轻声道:“他要这么干,说不定是自毁长城,如今整个神都只有你一个人有可能能劝他回头,你也不劝?” 谢南渡看了那人一眼,淡然道:“他难道是个傻子?” 那人一怔,“什么意思?” “既然不是傻子,有什么好劝的。” …… …… 谢氏祖祠,一场薄雪,没能将地面都积起雪来,但青瓦上还是覆上了淡淡的一层,有些寥寥,反倒是青白相间。 已经多日不曾出祖祠的谢氏老祖宗走出祖祠,手里端着一个陶瓷小盆,不大,一眼看去,应该是个黄泥做的寻常小盆,说不上什么制作精巧。 端着小盆,谢氏老祖宗另外一只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刷子,他身材不算高大,但祠堂这边也不算太高,因此垫垫脚就够到了青瓦,拿起小刷子他开始将青瓦上的积雪刷落,用黄泥小盆接好。 坐在远处椅子里的老人 笑道:“又不是初雪,你这费劲做什么?” 谢氏老祖宗不理会,只是自顾自收集了一小盆积雪之后,这才来到老人身前不远处,咳嗽了一声。 紧接着,便有人匆匆赶来,带来火炉和一把椅子,等到老人坐下之后,还有名贵的狐裘盖在老人的腿上。 谢氏老祖宗伸手将黄泥盆放在火炉上,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油纸包的茶叶,缓缓打开,等到雪水融化之后,这才丢了进去。 另外一边的老人闻着味道,皱眉道:“你从哪儿搞的茶叶,这般味道,还不如街上一枚大梁通宝一碗的茶水。” 活了这么多年,喝过那么多好茶,老人自然而然一闻就知道。 谢氏老祖宗得意道:“我十六岁那年,自己偷偷跑出去,遇见过一个女子,一见倾心……” 老人懒得听他说这些,谢氏老祖宗话还没说完,老人便直截了当问道:“最后娶到那个女子了?” 谢氏老祖宗脸色难看,对于自己这老友的明知故问,他很是不满。 别说是生在谢氏这样的家族,就算是一般寻常的世家,实际上也都很难有自己选择妻子或是夫君的权利。 很多时候,家族的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 就像是谢氏老祖宗,年轻的时候便被视作下一任家主的人选,故而在这方面,早早就为他定下了一门不错的婚配,虽说那人并非谢氏老祖宗喜欢的良人,但他依旧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就这般娶亲, 最后两人共同过了三十年来年。 不过之后妻子去世之后,谢氏老祖宗也没有再续弦,而是独自一人,直到如今。 “不过这么多年前的茶叶,还能喝?” 老人感慨一声,大抵是觉得都到了这个岁数,好像心里有些美好也挺好的。 谢氏老祖宗轻声道:“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谁不是因为心里的美好才能活下去的,你这老小子,嘴上积点德,别临了临了,不给自己积攒阴德,” 老人一笑置之。 谢氏老祖宗一边煮茶,一边说道:“既然那丫头说不管,那我也就不管了,那年轻人虽然年轻,但实际上还真不是鲁莽的人,这些时日做的事情,都算是布局深远了,世人以武夫看他,迟早有一天会像当初轻视陛下一样,吃到苦头。” 老人点头道:“也是,既然是懿文太子亲子,又是陛下最看重的后辈,到底是和蠢字沾不上边的。” 谢氏老祖宗微笑点头道:“是的,陛下如此英武,先太子如此睿智,哪里会有蠢的后人?” 不过刚说完这句话,两人对视一眼,又忽然止不住笑了起来。 其实这逻辑不通,如果真是说的这样,那么陛下的几个儿子,怎么就没有这么成器? 有些话,说出来就知道没道理,可不知道怎么的,还是想说。 老人说道:“沈氏不难办,其实要是徐徐图之,迟早能将其压下去,不过看起来那小子想的是要以雷霆手段让他们就范 ,从沈氏开始,沈氏身后的那些人,都要从此闭嘴。” 谢氏老祖宗看着自己煮着的茶,眼里满是缅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不管如何,他在朝野的形象,就要无限和那位陛下重合了。” 老人默然无语。 谢氏老祖宗拿起泥盆,微笑道:“不过这样的年轻人很有意思,敢想敢干,想来这也是陛下选他的理由。这一点,我们加在一起都不如陛下。” “都是些老家伙,还想着从骨子里冒出什么少年热血?” 老人自嘲道:“土都埋到脖子了,安安生生等死就是了,还能有个什么动静?” 谢氏老祖宗啧啧道:“说屁话,我还觉得我很年轻,走起路来像是二十岁的小伙子。” “是吗?那你怎么每天换三遍鞋?” …… …… 沈氏老祖宗的破釜沉舟,其实没能等到他想要的结果,至少在之后的一盏茶时间里,没有宫里的旨意传来。
也就是说那位太子殿下不想管这件事,或许是无力去管,或许是没办法去管,也或许是相信这位年轻镇守使。 毕竟两人都流着陈氏的血脉。 而沈氏外面,已经堆积了不少衙役,左右两卫的强者,此刻得到命令包围沈氏,虽然也有些茫然,但听到是镇守使大人亲自坐镇,而且此刻就在沈氏里面,便再也不担心什么。 陈朝威望之高,此刻可见一斑。 而沈氏里面,陈朝坐在椅子里,安静地喝着茶,茶水是沈氏端上 来的,自然不算差,里面也绝不可能有什么毒药,如今即便陈朝如此嚣张,沈氏也不会愿意陈朝死在这里。 陈朝吹了吹热气,抬起头看了沈仁善一眼,轻描淡写开口,“让兄弟们进来。” 这句话一说出来,今日的事情,就似乎难以善了。 “且慢!” 沈仁善骤然开口,他已经收到老祖宗的消息,说是此事可以先谈谈。 陈朝却摇头道:“晚了。” 翁泉嘿嘿一笑,大步朝着外面走去,很快便带着无数的左右卫的官员和衙役走了进来,朗声道:“好好搜,兄弟们,仔细看看他们是不是真和方外有关系!” 随着这边的轰然应是,一整座沈氏内宅,如今来来往往,到处都是左右卫的身影。 陈朝坐在椅子里,开始闭目养神。 一向清净的沈氏,到了此刻开始,开始闹腾起来,左右卫的官员在里面穿行,时不时便有瓷器被打破的声音。 沈仁善听着这些声音,脸色很是难看。 沈氏的东西,动不动都是前朝乃至前前朝的东西,都价值不菲,就这么被人摔坏,那可不是什么能让人觉得舒服的事情。 他眯起眼,此刻他一腔怒火,就想看看之后没能在沈氏里找到什么证据,这位年轻镇守使到时候会怎么收场。 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 陈朝始终不说话。 沈仁善听着那些动静,心却越来越急躁。 这到底是沈氏,而不是别的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动静小了 些,有官员来到陈朝这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陈朝听完之后,也只是挥了挥手。 沈仁善看了一眼陈朝,笃定他没能找到什么证据,便开口说道:“镇守使大人,没查出什么证据吧?” 陈朝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沈仁善强忍怒意,吐出几个字,“沈仁善。” 陈朝哦了一声,招了招手,“那你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人告你勾结方外,带你回去核查。” 沈仁善一怔,这一次直接被气得笑了起来,“镇守使大人,就这般不讲道理?大梁律在你眼里,难道是一文不值吗?” 陈朝一脸好奇地看向沈仁善,“本官所做,有半点违背大梁律的?” 沈仁善刚想开口,就忽然想起大梁律上对镇守使一脉,有一条写得很明确。 许便宜行事之权。 这才是为什么历代镇守使,都是大梁朝最没人愿意招惹的武官了,毕竟镇守使一脉不仅在朝廷的官僚体系之外,寻常任免官员都需吏部那边走流程,哪里是一个人说了算的,可镇守使这一脉,偏偏就是只有镇守使一人说了就算。 能管辖镇守使的,只有一人。 按理来说,即便是担负着监国重任的太子殿下,其实也并没有半点管辖镇守使的权利。 所以说,其实即便太子殿下有旨意,听不听,也光凭陈朝的喜好。 甚至他们之前所想的罢免陈朝,也不过是想想而已,大梁律上没 有此例。 换句话说,如果陈朝如今非得由着自己性子来做事,在大梁律上也没有任何能束缚他的,除非是他自己要去做那样谋国篡位的事情。 其实这些时日,许多人都已经后知后觉地猜到这些事情了,当初皇帝陛下不传位,而将陈朝提拔为镇守使,其实就是为了给他一个这样的环境。 就给他一个实际上头上无人的局面。 这历代帝王里,大概也就只有皇帝陛下有这样的心胸了。 沈仁善说不出话来,这边翁泉已经拿过一张名单开始念起名字,都是沈家极为重要的人物,今日全部都要带回去接受调查。 陈朝笑道:“都是大梁子民,都是为朝廷的,不要让本官为难,回去调查几天,若是没问题,都会放回来的,不要担心。” 不过话说回来,这历代的镇守使,还真没陈朝这样行事的。 “镇守使大人,这般作为,只怕不是很好。” 沈仁善刚想开口。 “启禀大人,刚才在后院搜到了一个方外修士,身上携带密信,我们已经将人控制起来了。” 忽有官员开口,说是在沈氏内宅抓到了人。 陈朝眯起眼,脸色严肃起来,“这一下,可不仅仅是要问话了,本官没想到真从你们沈氏搜出了勾结方外的证据。” 沈仁善脸色煞白,但瞬间看到了陈朝眼里的情绪,退后两步之后,这位沈家的实权人物怒道:“陈朝,你这是栽赃!” 陈朝不言不语。 这当 然是栽赃,人是百川阁放进来的,百川阁在方外都有谍子,就更不用说在这沈氏了。 世人都知道他现在掌控着左右两卫,以及天下州郡的镇守使,可又有谁知道他甚至手里还有百川阁。 “镇守使大人。” 就在沈仁善木然的时候,在里面却悠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有位老人站在一条长廊尽头,看着陈朝,平静道:“老祖宗想请镇守使大人再谈谈。” 陈朝抬起头,看向那个老人,微笑道:“之前不是不想见本官吗?这会儿又要见本官了?哪里有这么容易?” 老人脸上古井无波,但声音却柔和了很多,“镇守使大人,如今的局面,想来也不是镇守使大人想要的吧?” 陈朝面无表情,“不,这就是本官想要的,你沈氏想做第二个魏氏,本官没理由拉着。” “可大人呢?” 老人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大人身处这样的高位,还是不要意气用事地好。” 陈朝听着这话,沉默片刻,转头说道:“翁泉,你们在这里等着本官。” 说完这句话,陈朝缓慢站起身,朝着那条长廊走去,很快便到了老人身前。 老人也不多说,转身便走。 两人没用多久,便到了一间屋子里。 推开门。 陈朝走了进去。 …… …… “把灯点上。” 陈朝走进去之后,笑道:“整得这么暗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想要刺杀本官。” 坐在主位上的老人不动如山,但还是挥手 让人将四周的蜡烛点燃。 这一刻,陈朝才看到这一间屋子里,坐着不少人。 陈朝瞥了一眼在主位的老人,笑了笑。 老人感慨道:“镇守使大人果然本领通天,竟然连我沈氏里都能安插人手,是老夫小看大人了。” “些许微末手段罢了。” 陈朝笑眯眯道:“不过沈家不干净是真的。” 老人不以为意道:“这个世上本就没有干净的人。” 陈朝不置可否。 “镇守使大人今天做的,老夫的确没想到,不过这种栽赃手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人即便借此将沈氏灭了,难道不怕失尽民心,不怕之后寸步难行?不怕被太子殿下猜忌?” “抑或是镇守使大人早就想开了,要登临大宝?” 陈朝眯眼笑道:“别说这些,本官要是想做皇帝,当初陛下问本官的时候,本官就不会摇头。” 老人沉默片刻。 陈朝叹气道:“本官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是担心本官这么下去,将大梁拖到深渊里,当然你们也不是害怕有一天大梁不存,而是担心你们沈氏不存,毕竟你们不比那些真正的大世家,根基深厚……” “但是……” 陈朝欲言又止,往前走了几步,杀机弥漫。 一直在人群里没有说话的沈寻常感受到这股不加掩饰的杀机,骤然便从人群里跳了出来,一身气机瞬间提到顶峰,朝着陈朝后背便是一拳砸去。 陈朝头也不回,只是横臂击在沈寻常的胸口,直接 将他打飞出去,撞碎无数桌椅,最后重重地撞在墙壁上。 撞出一道蛛网。 陈朝靠近老人,身侧其余人,都不敢擅动。 他们都很清楚,眼前的年轻武夫,可是实实在在的一位忘忧武夫,这整个房间里,有几个人能硬抗。 陈朝一步来到老人身前。 老人冷笑道:“陈朝,你还敢杀了老夫不成?” 下一刻,老人便横飞出去,这位早些年也算是有些修为,但如今早就是年老体衰的沈氏老祖宗飞出数十丈,跌落在地。 房间里几乎所有人都瞪大眼睛。 仿佛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武夫,竟然到了此刻,敢如此行事。 陈朝走了几步,将满面鲜血的沈氏老祖宗拎着衣领拽到一旁的桌上按住,有些疑惑道:“本官真没想过,你这么个要修为没修为,要本事没本事的老家伙,是怎么敢在本官面前这般趾高气扬的?” 陈朝按着老人的脑袋,眼神扫视众人,淡然道:“本官现在要取了你这颗白头,你看这房里有谁敢说个不字?” 果不其然,在陈朝说这番话的时候,房间里的人全部都屏气凝神,没人开口。 “你看,你还真以为本官和太子殿下一样好说话?” 陈朝摇头道:“本官杀妖出身的,杀人可比讲道理擅长多了。” 最新网址: 第七百五十四章 都有该杀的理由 武夫第七百五十四章都有该杀的理由最新网址:一片死寂。 这个房间里聚集着沈氏说话最管用的一群人,但此刻这些权柄在手的沈氏子弟,是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自家老祖宗被那个年轻武夫单手压在桌上动弹不得,他们不是不想去解救,而是此刻房间里杀机弥漫,杀气四散,他们害怕自己刚有打算,只怕会比自己的老祖宗更先死在这里。 毕竟看架势,这位年轻镇守使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就在这个时候。 远处忽然响起了些声响。 之前被陈朝随手击飞的沈寻常缓慢从墙壁挣脱出来,有些艰难费力地站起身,看向这边,眼神复杂。 但片刻之后,他还是开口道:“请镇守使大人放了老祖宗。” 在刚才电光火石之间,沈寻常其实才后知后觉想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陈朝能这么迅速知晓这件事是沈氏牵头,那么就说明他虽然远在神都之外,但神都里一定有他的暗探,而且他对神都消息的掌控,太强太强。 但他刚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便已经晚了。 陈朝已经来了沈氏。 已经要以雷霆手段镇压沈氏了。 陈朝眯眼看向沈寻常,想了想,开口说道:“记得沈氏有个叫做沈寻常的武夫,武道修为一般,但做人还行,和沈氏不是一丘之貉,看起来就是你了?” 百川阁在之前给陈朝汇报过沈氏的很多东西,其中便专门提及了沈寻常,而且评价很高,以沈氏最后的血性男子评价。 如今 一看,其实百川阁所言不差。 沈寻常沉声道:“若是镇守使大人要杀人,便杀沈某,老祖宗年老体衰,还请镇守使大人高抬贵手。” 陈朝淡然一笑,还没说话,那脑袋被他压在桌上的沈氏老祖宗反倒是叫道:“老夫……倒也想看看,他敢不敢杀老夫?!” 陈朝也懒得跟这老东西废话,一用力,直接压碎桌面,让他这个白头坠落地面,然后这才收手,随手在身侧的不远处的一个沈氏大人物的衣服上擦了擦手。 擦干净血迹之后,陈朝淡然道:“给本官搬张椅子来。”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会儿整个房间里,原来竟是连一张完整的椅子都没有了。 众人面面相觑。 陈朝冷声道:“不要让本官说第二遍。” 随着这句话说出,很快有人走出房间,而不久之后,便有人搬来了新的椅子,不过好巧不巧的是,那张新的椅子就摆在之前的主位上,而此刻的沈氏老祖宗,此刻就趴在陈朝的身前,不过这会儿,这会儿沈氏老祖宗,是出气比进气多了。 陈朝缓缓坐下,沉默不语。 整个房间里此刻无比压抑,看着那个端坐在前方的年轻镇守使,所有人都是大气不敢出,呼吸在此刻,都显得无比急促。 有人已经是满头大汗。 正常来说,眼前这位年轻镇守使不可能把他们都杀了,可是……他娘的眼前这个年轻人,是正常的主吗?! “本官在入神都之前, 便听了神都许多风言风语,本官也很意外,怎么本官才离开了神都这么些日子,名声就这么糟糕了,诸位能有人给本官解释一下的?” 没人说话,都很沉默。 陈朝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谁是沈阔海?” 随着这句话说出来,众人目光看向人群里的一个中年男人。 陈朝也抬起头看向他,看向那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笑道:“天监三年,你奸杀民女,投到城东那枯井里,让那女子在里面腐烂发臭,你说说,你还算个人吗?” 听到这里,沈阔海瞪大眼睛,脸色难看,他自认当初那桩事,自己做得无比隐蔽,不会有外人知晓,却没想到在十几年后,被人一语点破。 陈朝站起身,缓慢靠近沈阔海,淡然道:“有句话说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神都没眼睛能看到你的所作所为?” 沈阔海摇头,“大人……不是这样的……大人……” 早见识了陈朝的手段,此刻他丝毫不怀疑眼前的年轻镇守使会当场将他打杀。 “本来这桩事应该是刑部衙门管的,怎么都轮不到本官来插手,不过既然都来了,本官今日就越权一次好了。” 陈朝来到沈阔海身前,一把抓住对方的发髻,同时腰间佩刀出鞘,只在眨眼之间,一道鲜血四溅,一颗人头就这么出现在陈朝的手里,而那具尸体,这才缓慢倒了下去。 陈朝随手丢出人头,任由那颗人头在 地面滚动。 这才缓缓坐回椅子里。 房间里,早就是噤若寒蝉。 如果说之前陈朝这么对待沈氏老祖宗,众人还没有确信他真的会大开杀戒,但在此刻,所有人都相信了,这位年轻镇守使,是真的会杀人的。 陈朝手指敲击椅子,缓慢而有节奏,听着这声音,许多人心里早就已经急躁得不行,可偏偏不敢表露什么,越是如此,便越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沈勇。” “天监四年,因某件前朝古玩,杀杨氏富商。” 陈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寡淡,“本官知道,你们心里,一个寻常百姓的性命哪里有什么古玩重要,可你们也要明白,你们的性命在本官眼里,也不重要。” 陈朝为什么会在之前进入沈氏的时候,便搞出那么大的动静,砸碎那么多古玩瓷器? 以为是随意为之? 沈勇啪嗒一声跪在地面,疯狂磕头,“镇守使大人,沈某知错了,沈某知错了!” 陈朝看向他,微笑道:“知错了是一回事,要付出代价又是另外一回事。” 话音落下。 又是一道鲜血。 又是一颗人头。 这一次甚至都没有人看清楚陈朝是怎么出刀的,只能看到陈朝此刻手里的刀正在滴血。 那红色的鲜血,顺着刀身一直流淌,最后滴落在名贵的地毯上。 现在没有人在乎这件事了。 没有人敢在意这件事。 陈朝深吸一口气。 沈寻常脸色则是无比复杂,这位沈氏的中流砥柱不 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来,这些陈朝说出来的罪状,并不是什么诬陷栽赃,而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既然这样,那谁都不能说些什么,只能挨打被杀。 不过此刻,沈寻常再次后知后觉,眼前这个年轻镇守使,深不可测。 不仅是武道修为,还有心机城府。 可这么个年纪的年轻人,凭什么这般城府深沉? 沈寻常想不明白。 陈朝之后又念过几个人的名字。 下场无一例外,都是一刀砍死。 如此一来,这间原本满满当当的屋子里,到了此刻,就有些空了。 几颗人头在地面上缓慢地流着鲜血。 一张稀有珍贵的地毯,如今血迹斑斑。 陈朝忽然说道:“本官不想这么一直杀人杀下去。” 这句话其实有两重意思,第一层便是陈朝杀到这里,大概真正该杀之人,已经杀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沈氏众人,或许罪不至死,但绝对不会是干干净净。 只是他们要是真要以为陈朝就此就会无计可施,还是有些异想天开。 这位年轻镇守使既然敢在这里杀人,便已经做好了要彻底解决沈氏的打算,他们还要做些什么,也得想想后果。 第二层意思,其实很简单。 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有些累了。 累了,便需要一个结果。 不给这个结果,他就会很生气。 现在沈氏还敢承受这位年轻镇守使的怒火吗? 众人看向那躺在地面的老祖宗,片刻后,便失望地收回目光,因 为这会儿老祖宗,早就昏迷不醒了。 于是众人又将视线投向另外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但后者却不与他们对视,只是躲避他们的目光。
于是人们只好又看向沈寻常。 沈寻常吐出一口浊气,坦然道:“这些日子的神都坊间的那些流言,是沈氏牵头做的。” 陈朝饶有兴致问道:“为什么?” 沈寻常本想将老祖宗之前的想法说出来,但想了想之后,摇头道:“是沈氏私心,要借朝廷大事做文章,为沈氏谋私利。” 这句话像是压在沈寻常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这会儿说出来,如释重负。 陈朝看了沈寻常一眼,但紧接着便说了一句让沈氏众人都毛骨悚然的一句话。 “很好,不是这句实话,本官还真有点想将沈氏从世上抹去了。” 陈朝说道:“本官诉求,很简单,想来你们也知道,本官就不多说了,如今本官就等一个答案。” 一众人面面相觑。 “只有一刻钟的时间给你们考虑,一刻钟之后没有答案,本官就继续和你们算账,你们这会儿可以去门外商量,一刻钟后找个人来告诉本官消息。” 听着这话,众人忙不迭从屋子里退了出去,他们早就忍受不了屋子里的血腥气了,让人作呕。 陈朝倒是不在意,瞥了那几颗人头,不言不语。 他从来不喜欢滥杀,但却从来不怕杀人。 这个世上实在是有太多该杀者。 这类人,杀就杀了,陈朝没有什么感 触。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刚刚一刻钟。 沈寻常面色沉重地走到门口,看向眼前的年轻镇守使,开门见山道:“镇守使大人所求,会得到满足。” 陈朝哦了一声,对于这个结果,其实根本不意外,来之前,他早就知道会如此。 一个沈氏,想要和他斗,还是差点意思。 哪怕他没有百川阁,只是一个镇守使,这沈氏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陈朝缓缓站起身来,朝着前面走了几步,路过沈寻常身侧的时候,忽然开口道:“沈寻常,说句老实话,如今你怎么看本官?” 沈寻常似乎也没想到陈朝会有这么一问,一下子也让他有些失神,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来,不过没有开口。 陈朝也不在意,就要离开这里。 沈寻常忽然道:“大人很可怕,也很可敬。” 陈朝有些意外,“可敬在何处?” “大人心中有信念,并不为私利。” 沈寻常转过头看着这个年纪大概要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的年轻人,有些由衷佩服,别说早二十年,就是如今,他也做不成这些事情。 陈朝笑了笑,没有说话。 而是就这么走了出去。 外面还守着沈氏的众人,此刻正在安静地看着陈朝。 陈朝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来,看向刚走出屋门的沈寻常,笑道:“依着本官来看,以后沈氏就让他做主吧,至于你们那位老祖宗,既然都这样了,该好好的颐养天年了。” “别让他出来再作 妖了,不然本官怕他活不到寿终正寝的那天。” 说完这句话,陈朝摇了摇头,大踏步朝着外面走去。 …… …… 走出沈氏,陈朝特意看了一眼已经破碎的中门,今日的事情,一定会传出去,他的名声也一定会受到影响,但陈朝不是很在意,有些事情,自己不做,就得让太子殿下来做,不过那些事情,他也做不好,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就帮他做了就是。 就像是当初皇帝陛下在的时候那样。 登上车厢,陈朝想了想,说道:“去书院吧。” 翁泉点头嗯了一声,虽说在沈氏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但光是看沈氏那帮人如今那低眉顺目的样子,就觉得解气。 他娘的,咱们镇守使一脉,哪里是这些狗屁家伙能够轻视的? “大人,之后的事情怎么办?要不要抓一批人到衙门去?” 翁泉驾车,一不小心话痨的属性又开始压制不住了。 陈朝轻笑道:“算了,留几个人给他们送葬吧。” “大人在里面杀人了?” 翁泉还真没有想过这件事。 陈朝笑眯眯道:“何止是杀人,差点给他家都拆了。” 翁泉倒吸一口冷气,啧啧道:“下官是更佩服大人了,这种气魄,好像宁大人都没有啊。” 陈朝则是有些好奇道:“翁泉,你现在也学会拍马屁了?” “这是哪儿的话,大人,下官一向如此的啊。” 翁泉嘿嘿一笑。 陈朝叹气道:“你小子要是早有这份觉悟 ,也不会那么不受宋敛待见。” 聊到这个,翁泉就是彻底歇菜了,自家舅舅那边,自己是真的说不了两句就要被训斥一顿,要不是自己那舅娘好说话,估摸着这会儿他连宋敛的家门都走不进去了。 陈朝笑道:“说起来也是好久没有和宋老哥喝酒了,找个时间,喝一顿。” 翁泉咧嘴笑道:“那最好。” 陈朝不再说话,只是轻抚刀柄。 …… …… 马车在书院门口停下,翁泉掀开帘子,等着陈朝走出来之后,这才驾车离去。 陈朝佩刀,缓慢走进书院,缓步走在南湖畔。 此刻书院里的学子不多,因为大多都在课上,如今书院风气比起之前有些改观,教授课业变得要比之前宽松许多,但学子们反倒是不再热衷于湖畔辩论的事情,更喜欢挑选自己喜欢的科目去听课学习。 据说书院开始统计以后前往北境的学子名单,如今光是意向报名的,便多达数十人。 这放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毕竟这些读书人从来看不起武夫,这一点在陈朝第一次来到书院的时候便有体现,不过如今短短几年,便能让他们转变观念,实在都要归功于谢南渡。 这位书院历史上最年轻的女夫子,做了很多事情。 陈朝在很多时候也不得不感慨一件事,那就是谢南渡若是个男子之身,只怕是成就会比现在高太多太多。 只是可怜是个女儿身。 不过这件事,谢南渡不在意,其实 也没什么。 毕竟这个女子野心之大,即便是天下大多数男子,都没办法比拟。 陈朝沿着湖畔走了大半,后来忽然后知后觉发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虽然来过很多次书院,但实际上去的地方很有限。 很多地方,他根本就找不到。 好在很快他便遇到一个年轻学子,正拿着一本圣人典籍,说是要去听谢南渡的课,听说陈朝也要去,便热情邀请他同行。 陈朝如今这武夫打扮,在眼前的年轻学子眼里,倒也不奇怪了。 两人一路上闲聊,最后来到一处很大的学堂前。 隐隐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那年轻学子笑道:“谢夫子的课总是这般,人多得要死。” 陈朝抬头看去,果然那学堂早就人山人海,别说座无虚席,就连后面都几乎站满了人。 陈朝笑了笑,跟着这年轻学子从后门进去。 人太多,陈朝就停在人群后头,但因为他身材修长,倒也能从人群里看到那个站在前面台上的年轻女子。 她一身素裙,不慌不忙地讲着书上之言,言语缓缓,娓娓道来,让人一听便有些忍不住想要继续听下去。 陈朝微笑看着台上那个女子。 想起她曾说的会一直陪着自己,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世上的风景太多,哪里看得过来,但有这么一道风景,能够让人翻来覆去地去看,人生大概也足够满足了。 不过就在陈朝出神之际,那边谢南渡已经停下了讲课,只因为有人在 场间开口。 “谢夫子,如今神都都说那位镇守使大人已成权臣,目无君上,我行我素,不知道谢夫子如何看?” 最新网址: 第七百五十五章 给你一个成为大将军的机会 武夫第七百五十五章给你一个成为大将军的机会那位学子开口之后,整座课堂都骤然变得安静不已,几乎所有人都知晓,这位如今在书院名声显赫的女夫子,和那位新任的镇守使大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一对。 按照方外的说法,那就是这两人,以后一定会成为道侣,而按着大梁这边的说法,就更简单的,那就是谢南渡之后会嫁给陈朝,两人会结为夫妻。 如今有人当着谢南渡问出这句话,是不是居心叵测,大概所有人心里都会有答案。 不过如今神都闹得沸沸扬扬的,的确是这件事,书院做学问,从来不都只是学书上道理,针砭时事,其实也是书院学子们最喜欢的事情。 所以有此一问,在意料之外,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所有学子目光都落到谢南渡头上,想看看这位年轻的女夫子会如何作答。 实际上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若是谢南渡和陈朝没有什么关系,那不管怎么说,都可以说是客观看待,但偏偏两个人关系太深,如果说出来一旦让人觉得存了私心,那么不管如何都很难说服人了。 这个问题,其实也够考验人的。 谢南渡放下手中的那本圣人典籍,没有急着回答,反倒是看向窗外。 一群人以为这位谢夫子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没有开口打扰,而是耐着性子等着她,看看她是否能说出让众人都心悦诚服的答案来。 之前带着陈朝走进课堂的年轻学子轻声道:「至亲者要去说自家人的不好,只怕是个人都难以开口吧?」 陈朝刚好就在他身侧,听着这话,忍不住问道:「你觉得她也认定那位镇守使大人做得不对?」 年轻学子好奇道:「难道你不这般觉得?」 陈朝对此一笑置之。 眼见陈朝不说话,刚被勾起聊天兴趣的年轻学子自顾自说道:「他是为咱们大梁做了不少事情,但最近这些行事,我实在是看不太明白,动不动便灭人宗门,这样招来方外厌恶,没有好处,更何况现在朝廷上下其实没人能节制他,如何行事,其实就在那位镇守使的一念之间。」 年轻学子轻声道:「位居高位,还是需要多低头,多抬头,多看远处,三思而后行。」 陈朝琢磨着最后这句话,笑道:「这句话可以下三坛子好酒。」 年轻学子误以为是眼前的年轻人对他所说并不满意,所以出言讥讽,于是便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陈朝张了张口,本打算跟这年轻学子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但想了想,其实没有必要。 与他说了,还要不要与别人说? 与旁人都说了,就不说了? 天底下这些话,难道真的说得完? 说不完的,而且即便是明摆着的事实,还是有那么些人不在意,或是知晓真是这般,但为了很多事情,不去承认。 所以天底下就绝没有所有人都一条心的说法,至于想做什么事,只要让反对者不得不这么跟着自己做,就好了。 至于是心悦诚服地跟着,还是捏着鼻子不得不跟着,只要跟着就行。 想到这里,陈朝也就不再纠结什么。 而几乎所有人还在等着谢南渡的答案。 等着这位女夫子说话。 陈朝则是笑着拍了拍身前人的肩膀,说道:「让让。」 那人扭过头,好奇道:「为什么?」 陈朝想了想,说道:「凭我是陈朝?」 这话声音不小,周围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于是一时间全部愣住了。 陈朝在人群里杀出一条路,然后开始朝着台子那边走去。 无数学子看着这个黑衫带刀的年轻人,沉默无语。 谁能想到那位年轻镇守使,如今就在这里,就在他们身边。 好几年前,这些年轻学子还敢和眼前这位年轻镇守使在湖畔对骂,可到了如今,这位来自偏远小县的年轻人已经成为了大梁朝的武官第一人,时过境迁,即便是刚才问出那个问题的年轻学子,此刻也低下头去。 这一代的年轻人里,不管是读书人也好,还是修士也好,好像即便是北境那些有军功的年轻人,此刻都被这个年轻人压得黯然失色。 陈朝来到谢南渡身侧,和她一起并肩看向窗外,笑问道:「在看什么?」 窗外有薄雪,雪地上有些来来往往的人踩出来的脚印,看着有些乱,也就没了那种美。 「在看是不是能在那边看到一个来找我的年轻人。」 谢南渡温声开口说道:「好像他已经从那边走过了,当时我在上课,没能看到。」 陈朝笑着说道:「我再去走一遍?」 谢南渡扭过头,看着这个风尘仆仆赶回神都的年轻人,轻声道:「怎么又长高了?」 陈朝笑眯眯说道:「还年轻嘛,倒是还能长点,不过估摸着也就这点了,以后长不了了。」 「挺好。」 谢南渡笑了笑。 陈朝问道:「还要不要回答?不想回答就跟我回家去了。」 谢南渡皱眉道:「我下午还有课。」 「我托人跟周枸杞说过了。」 陈朝看着眼前的女子,理所当然道:「心上人来 了,什么事情不能往后稍稍?非得在这会儿处理?」 谢南渡呸了一声。 陈朝伸手去牵她的手。 她没有躲。 两人当着无数学子在这里的交谈,实际上和打情骂俏没有区别,但学子们鲜有厌恶的,看着这对男女,很多人都觉得好像这两人,果真是天上地下最相配。 许多年轻学子看着他们,甚至都默默说了句真好啊。 人在世上,要看得美好,风景是这般,男女情爱也是这般,不要因为别人过得好而心生妒忌,而是要学会欣赏。 至于刚才跟陈朝说过话的那个年轻学子,则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陈朝牵着谢南渡往门外走,不过快到门口那边,谢南渡忽然停下,看着这里的无数学子,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我怎么看?我站在他身侧看。」 一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的言语,让人听了,好像挑不出任何毛病。 陈朝笑意醇厚,自己选择喜欢的女子,真的不错。 从未让自己失望过。 …… …… 两人走出课堂,沿着湖畔要离开书院,陈朝忽然说道:「要是有天,不知不觉间做了些让你觉得失望的事情,不要藏着,最好第一时间与我说,我也与你说我的想法。」 谢南渡挑眉道:「为何?」 「大概是害怕觉得你自己想着还能忍着,但这样的事情堆了太多,就忍不过来了,到时候你就会松开我的手。」 陈朝摸了摸脑袋,笑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男女之间的事情,不见得能想得那么明白,想得那么通透。」 谢南渡挑眉道:「你就不能多想想?」 陈朝愕然。 「陈朝,女子看人,没那么简单的。」 谢南渡直白道:「开心之时,和不开心之时,同样的事情,有不同结果。」 陈朝叹气道:「这不难死人?」 说到这里,谢南渡转头说道:「但实际上两人相处,免不了谁觉得谁会委屈,但为何最开始可以不放在心里,之后却耿耿于怀?实际上说来说去,是心中的感情变化,为何之前能接受,之后却不能?」 陈朝一怔,想不明白这件事。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你给出的东西,不见得是对方想要的,可你的的确确给出的是自己最在意的,觉得最好的,所以这个时候,如果对方不能站在你的角度来想问题,那么两人吵架事小,分开或许也是十有八九。」 陈朝点点头,觉得谢南渡说得很对。
谢南渡说道:「但实际上很多事情都能说清楚,说清楚之后,若是喜欢和爱意还在,无非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哪里有这么麻烦。」 陈朝点点头,笑道:「是这个道理。」 「陈朝,我说过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便会一直陪着,不会生出任何离开的心思,除非是哪一天你明确告诉我,不需要我了,要我自己离开。要不然我不会的。」 谢南渡看着陈朝,用力捏了捏陈朝的手,小声道:「不过你要知道,世上的谢南渡只有一个,其余女子,不会如此想,也不会如此做。」 陈朝笑道:「事情好办,那我就死死牵着你的手,不让你离开。」 谢南渡想了想,摇头道:「这是个人想法,倘若有一天是不得不分开的时候,你要学会接受。」 陈朝沉默不语。 谢南渡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脸,喃喃道:「有些时候,我觉得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好得我都不愿意再去做那些事情了,只想陪着你,一起看日出日落。」 陈朝问道:「事情交给我去办怎么样?」 谢南渡摇了摇头。 陈朝忽然有些愧疚道:「其实觉得没为你做过什么。」 谢南渡笑道:「有这句话,就行。」 何谓喜欢,大概就是竭尽全力仍旧觉得愧疚。 …… …… 黄昏时刻,陈朝自皇城外的皇后陵墓而入皇城。 看守的皇城侍卫认得陈朝,于是便没有相拦,陈朝佩刀而入,走在皇城大道里,身后还能隐约听到侍卫的议论。 小内侍李寿长高不少,此刻就陪着陈朝前往御书房。 只是这个小内侍和当初一样,低眉顺目,并没有因为如今在皇城里炙手可热的身份,而变得趾高气扬。 不过说实话,陈朝如今的确是大梁朝的第一权臣,权柄之大,已经超过了历代镇守使。 李寿即便是真的厌恶陈朝,其实也很难表现出什么来。 陈朝很快来到御书房,太子殿下早在门口等待,等到看到陈朝之后,快步走来,笑道:「兄长。」 他笑容真诚。 陈朝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长高不少。」 太子殿下随即苦恼道:「兄长再不回来,本宫就算是长得再高,也得愁死。」 陈朝打趣道:「御书房像是下雪一般?」 那洋洋洒洒的奏折,可不就是像下雪一样吗? 太子殿下头疼道:「折子太多,实在是拦不住,常常想着要是父皇还在,只怕不会苦恼。」 「也是,如果陛下在,大概早就搬来火盆,全部将其付之一炬了。」 陈朝跟着太子殿下走入御书房,笑道:「现在外面说起臣,可都没什么好话了。」 太子殿下点点头,倒也不藏着掖着,直白道:「兄长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过于急躁了?」 之前灭绿藻宗,灭琉璃观,陈朝都有给他来过消息,他虽然没有阻止,但总觉得不太合适。 「绿藻宗到如今还敢折辱我大梁百姓,灭了也就灭了,正好给方外提个醒,让他们知道,陛下远游,大梁仍旧不是他们该招惹的。至于琉璃观,臣在信中已经说过了,本就够迟了,不能再迟了。」 渭州的人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不能再等了。 说是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若有可能最好是现在就报,马上就报。 太子殿下点点头,想了想说道:「本宫会就此通报上下,告知百姓。」 陈朝好奇道:「哪一件?」 「全部。」 太子殿下微微笑道:「做都做了,该说就说了,要不然让兄长白做?」 陈朝本来这次入宫其中之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的。 但没想到根本用不着开口。 太子殿下说道:「兄长把沈氏搞定了?」 消息到底是藏不住的,太子殿下知道内情,也是在情理之中。 陈朝点头道:「杀了几个该杀的,没藏着,消息传出去之后,那些不满的人,自然会憋着,不过估摸着他们看臣也不会顺眼。」 太子殿下想了想,刚想要开口,陈朝便摇头道:「不要做些什么。」 这话陈朝没有给出理由。 太子殿下也就没问。 这对兄弟,面对面坐着,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陈朝忽然笑道:「这次来,其实是来求殿下一件事的。」 太子殿下惊奇道:「兄长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 陈朝笑道:「讨个官。」 太子殿下一怔,随即好奇道:「要什么官?为何人讨?」 陈朝看着他,没有急着说话。 …… …… 返回竹楼的时候,那边三个弟子早就排排坐了,从左往右,依次是贺良、于清风、宁青念。 小姑娘膝上摆着一把竹刀,正在摆弄。 值得一提的是小丫头距离谢南渡最远,这个陈朝最小的弟子,好像对自己的这个师娘,并不喜欢。 似乎是天生的。 谢南渡不在意。 陈朝大概知晓缘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朝难得有空,顺便考校了一番于清风和贺良。 两人基础打得都不错,虽说修行速度不是多快,但胜在稳固,陈朝也没有想要两个弟子要成为什么历史上了不起修士的想法,所以对他们的修行速度,向来是听之任之。 之后让两个弟子带着小姑娘去远处。 陈朝这才主动开口道:「那个小姑娘,如果没错的,和我前世有些纠缠,而且第一次见面,便对我无比亲近,依照万天宫那边的说法,是我和她有缘。」 谢南渡说道:「大概是男女之间那种纠缠?不然为何对我抱有敌意?」 陈朝尴尬一笑,眼前女子之聪慧,不好骗,甚至不敢骗。 谢南渡摇摇头,对此不以为意,她很是自信,有些人,别人永远抢不走,所以担心什么。 陈朝想了想,说道:「替你讨了个官。」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 陈朝心情有些沉重,「北边之前来了消息,说是漠北禁区可能会在数年内消散,也就是说,到时候咱们和大梁,又有战事。」 谢南渡点点头,对那桩事,她其实态度复杂,既想这漠北禁区一直都在,那么再无战事也是极好,但也想这禁区消失,能让她带兵驰骋漠北,为人族洗刷当年的耻辱。 不过如今结果定下,她也不用多想。 「一支大概千余人骑军主将的官职,麾下再多人,我也要不了,他那边也给不了,不过你以女子之身,指挥这支千人骑军,也大概会有些麻烦,男人嘛,不服气一个女子上头,情理之中。」 陈朝笑眯眯开口,要这么个极有分量的官职给谢南渡,甚至谢南渡还从未去过北境,从来没有领兵打仗过,其实压力很大。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些东西,是谢氏拿不到的,也只能靠陈朝。 「你不怕我死在北境?」 谢南渡挑眉,其实她知道,眼前男子一直不希望自己出现在北境战场之上。 陈朝说道:「当然怕,不过我到时候知道,一直拦着你,你不开心,既然如此,开心最重要,要不然活着干什么?」 谢南渡笑了笑,她真正喜欢之人,当然从来不是打着喜欢她之名,将她处处困着,而是真心实意的知道她想要什么,即便不为自己做什么,但至少不要拦着自己。 陈朝轻声道:「去就去了,不要真过些日子积攒军功,真做上了我大梁未有之女子大将军了。」 他幽幽看着谢南渡,说道:「到时候,我压力很大的。」 第七百五十六章 我媳妇儿 武夫第七百五十六章我媳妇儿神都又不大不小震动了一次,先是有沈氏数人身死的消息流传出来,虽说没说具体死因,但大部分人已经知晓,沈氏那群人,死于陈朝之手,这一下子让不少人诧异,这些日子,神都早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就是关于那位年轻镇守使的事情,本来人们都以为,等到这位年轻镇守使返回神都之后,也怎么都该低调行事的,却没有人想到,他这一回来,又再次大开杀戒。 这一次杀的还是神都沈氏子弟。 许多人听到这个消息,早就已经准备,想着这一次怎么都能将那位年轻镇守使彻底清理出朝堂去,总之他们早已经是跃跃欲试。 可谁都没想到,刑部衙门那边在早些时候,便张贴告示,将沈氏几人罪状公之于众,而且证据详细,几乎找不到漏洞。 紧接着皇城里便传来消息,说是太子殿下对于那位年轻镇守使作为颇为赞赏,虽说有些不循规矩,但也算是事急从权。 反正这些人是死有余辜,皇城那边已经申饬镇守使,但具体的处罚,一个都没有提及。 也就是说不咸不淡的几句话而已。 而且紧接着沈氏那边便已经表明态度,说是陈朝所做之事,也是为沈氏清理蛀虫,沈氏那边,没有抱怨,只有感激。 这既然双方都没有说什么,那外人就更说不出什么了。 这倒是让沈氏后面的那些世家傻眼了,他们本来还等着沈氏借此生事,之后便一拥而起,先解决陈朝,而后再逼迫太子殿下将每年税赋从北境那边收回,但如今一看,他们所想,终究是痴心妄想罢了。 这件事,人们只明白两个道理。 头一个是那位年轻镇守使的手段强硬,远非他们所想那般寻常,而是实打实的已经有了昔年陛下之风,早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动摇的。 第二个则是太子殿下此刻并未猜忌自己这位兄长,至少如今表面上是如此。 许多人哀叹不已,知晓如今大梁朝要往何处去,大概就在那位年轻镇守使的一念之间了。 有些朝臣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陈朝如今除去是大梁朝的武官第一人,更是朝中威望几乎的第一人,就连如今在大梁话语权最大的世家谢氏,都和他走得极近。 有这些条件在,其实说他是大梁朝实际上的皇帝陛下,都没有什么问题。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年轻镇守使即便不想着谋朝篡位,但他也的的确确成了如今大梁朝的第一权臣了。 或许还是大梁朝二百多年来,第一位权柄如此大的权臣。 其实这很怪异,因为本朝皇帝陛下,是出了名的手腕强硬,犹胜太祖皇帝,但谁能想到,就在本朝,还能出这么一位权臣。 人们因此也很好奇,之后的史册之上,该以何种笔墨来记载这咄咄怪事。 不过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谁也不知道那位年轻镇守使,已经悄然离开神都,缓缓北上。 这次这位年轻镇守使不是独行,而是带着谢南渡同时北上。 书院初定,谢南渡自认在这边已经没了多少意义,更何况这北境从来就是她的梦想,所以她很快便决定北上前往北境。 陈朝得知谢南渡的决定之后,并没有阻拦,他当然知道谢南渡的想法,如今她要北上,的确是个好时机,至少会先熟悉北境那边的布置,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当然,陈朝一直认为,手忙脚乱这种事情不会出现在谢南渡身上的。 但不管如何,对方已经决定,陈朝便只剩下支持。 不过他决定亲自送谢南渡到北境。 谢南渡对此摇头婉拒。 陈朝坚持要送。 于是最后在讨价还价下,谢南渡答应陈朝送她到新柳州境内,之后她便独自北上。 陈朝想了想,最后无奈妥协,但早就传信北境,让那位前任镇守使大人派人接应,虽说谢南渡如今已经有不弱于彼岸修士的杀力,但陈朝关心则乱,还是有些担忧。 不过他倒是清楚,下次再见谢南渡,估摸着这个姑娘就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彼岸境剑修了。 到时候九柄本命飞剑,忘忧之下,只怕没人敢在这女子面前做些什么。 甚至一般忘忧,只怕碰到谢南渡,心中也要发怵。
这样的怪胎,还好,天底下就这么一个。 …… …… 本来神都那边年关之后,已经没了什么雪花,但往北推进之后,其实这边光景还是隆冬时节。 一场大雪,从天不亮就开始下,到了此刻,已经积雪不少,行人行走,能没过脚踝。 一辆马车缓慢在这大雪中缓慢北行,马匹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神骏异常。 驾车者则是一身黑衫,腰间悬刀,看容貌年纪不大,大概二十出头,不过好像许久没有刮胡子,导致他下巴青色胡茬分外明显。 车厢里摆放有个火炉,一个女子掀开帘子,立马便被风雪吹拂一脸,一头发丝上,满是雪花。 女子素雅,容貌却是好看得不行,好似从天上走下凡尘的仙女一般。 听着后面车厢里的呼呼风声,驾车的年轻男子笑道:「北边一年有四五个月都是冬天,我真怕你到时候不适应。」 女子听着这话,微笑道:「你当我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一样?」 年轻男子叹气道:「你当你自己有多大?」 女子挑眉道:「倒是没你大。」 两人虽说年纪相当,但实际上男子的确要比女子更大,虽说不足一岁,但也是事实。 「这次北行,你非要跟我同行,不见得只是担心我 吧?」 女子忽然开口,本来出神都的时候她便觉得有些不寻常,这会儿想想也琢磨过来味道了。 年轻男子倒也没有掩饰,而是直白道:「的确,绿藻宗被灭之后,还有些后事没处理干净,本来换作我,当时就做得干干净净,偏偏那会儿我没在,让郁希夷那小子帮忙,你也知道,这小子除了会用剑之外,别的本事,实在是平常。」 女子啧啧道:「怎么?一位年轻剑仙,在你嘴里,就这么不值一提?」 陈朝理所当然点点头,笑道:「我就站在这里让他砍几剑,他都砍不死我,这剑练得有什么用?」 「那你什么时候站着让我砍几剑,有本事别躲。」 话音刚响起的时候,陈朝就感到身后起了一股凌厉的剑意,这让他不得不苦笑道:「别闹。」 他虽说如今是不惧谢南渡的飞剑,但那玩意,刺在身上,是真疼。 可偏偏不能表现出来,还得硬撑着。 谢南渡微微一笑,那柄飞剑白鹿,一闪即逝。 陈朝刚要说话,便听到身后有些马蹄声响起。 他扭头一看,一行人正在雪地里疾驰,约莫有数人。 陈朝用力拉了拉缰绳,让马车靠边缓行,免得阻挡那几人前行。 不多时,那一行人便策马从马车身边越过,为首一人是个面色肃穆的中年男人,陈朝下意识散出神识看了一眼,境界不高,苦海境。 之后的几个年轻人境界更低。 其中有个年 轻人在路过马车这边的时候,往车厢这边看了一眼,一下子就失了神,下意识扯了扯缰绳,身下马匹嘶鸣一声,兴许是吃痛,直接前蹄悬空,将身上的年轻人就这么丢了下来。 年轻人被丢下马背,跌坐在雪地里,却仍未回神。 他娘的,老子是看到仙子了?! 不过这年轻人这样一下子,便将身后几人也弄得手忙脚乱,最后导致几人都不得不停在路上,不断安抚马匹。 为首的中年男人本就是板着脸的,这会儿扭头看到这一幕,脸色更是生硬,沉声道:「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那年轻人被人训斥之后,这才回过神来,脸有些红,但还是不断偷瞥这边车厢里的女子。 中年男人斥责之后,瞥了一眼这边,看到驾车的是个年轻男子,便没有多说之后,而是策马继续前行。 年轻人身后的几个年轻人也是赶紧跟上,只有这个年轻人,重新翻上马背之后,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红着脸看着这边的年轻女子,小声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谢南渡还没说话,驾车的陈朝便瞥了这家伙一眼,没好气说道:「我媳妇儿,咋的?」 —— 昨天安眠药吃完了,一晚上没睡好,浑浑噩噩的,没啥精神,明天多写点。 第七百五十七章 心上人此解 武夫第七百五十七章心上人此解听着那驾车的家伙开口,年轻人的心碎了一地。 怎么这姑娘年纪轻轻就嫁人了? 真是不应该! 不过很快回过神来的年轻人还是红着脸对陈朝说道:「是在下冒犯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年轻人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谢南渡,策马离去。 陈朝看着那小子背影,没好气地吐了口唾沫。 这小子想什么不好,偏偏想着要打谢南渡的主意,要不是看他还算客气,不然这会儿估计早就被自己一脚踹飞了。 谢南渡轻笑道:「跟一个年轻人赌什么气?」 陈朝理所当然道:「谁不是个年轻人?」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没有说话,或许是有些不理解。 陈朝直白道:「有些事情,其实看起来是小事,但还是膈应人的,下次你就应该当着别人的面,主动告诉他,自己已经婚配,让他娘的别想了。」 谢南渡问道:「我什么时候婚配了?」 陈朝愕然无语,随即叹气不已。 谢南渡换了个话题问道:「这群人气息驳杂,明显是同门,但修行气息不同,说明上下修行的不是同一种心法,什么缘由?」 「自然是散修,没有正统传承,所以只能自己摸索,气息驳杂,杀力自然不高,所以许多散修,即便境界高妙,也不入那些正统修士的眼。」 陈朝说道:「真要说起来,这帮散修看不起武夫,武夫也看不起他们,算是互相看不顺眼,不过相同的是,都被那些修士看不起。」 谢南渡笑道:「同病相怜,应该同仇敌忾才是。」 陈朝摇头道:「难。」 天底下的同道中人,其实很难是因为有相同敌手才成为同道中人的,必须两者想做的事情都是一样,这才有可能。 所以同道中人,自古少也。 「草鞋集。」 陈朝忽然开口道:「他们这行人,理应去那边的。」 谢南渡好奇道:「何谓草鞋集?」 陈朝笑道:「北边的散修虽说山头颇多,但也深知他们这般也不过是散兵游勇,非得联合起来才有说话的底气,半个甲子之前,他们便推选过几座散修宗门的当家的联合,要选举一个名义上的话事人,但你知道,这些事情从来难办,最后结果当然是这些手握权柄的家伙,各不相让,所以这桩事始终没成,不过十年前他们到底是做成一桩事,就是各退一步,在新柳州边境建立一处集市,名为草鞋集,每年有一次盛会,会聚集不少散修过来,有些争端会在这里解决,除此之外,便是散修之间沟通感情,交流心得,也算是加深感情了。」 谢南渡点点头,笑着问道:「是谁取的这名字,草鞋集,倒是格外客气了。」 陈朝想了想,说道:「好像是致敬一位叫草鞋真人的散修,此人之前在北边散修里威望颇高,当然最大的原因是境界,但除此之外,还是因为这位散修曾经帮过许多散修,因为喜欢穿草鞋行走世间,故而得名草鞋真人,倒是有意思。」 谢南渡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陈朝也没多说,只是微微拉动缰绳,让白马继续缓缓前行,不过之后便更是遇到不少散修,都往同一地方而去。 之后他们曾遇到一群女修,多达十数人,除去领头的是个徐娘半老姿色犹存的妇人之外,其余都是年轻女子。 十数人策马路过马车,领头妇人瞥了一眼这边驾车的黑衫武夫,一双眸子打脸片刻,主动开口笑道:「道友,生得真好看。」 陈朝一怔,大概自己行走世间这么久,才碰见这么一个眼光顶好的女子 。 陈朝微微一笑,「道友也是如花似玉。」 这算是投桃报李了,当然这妇人本来也生得很好看。 妇人让身下马匹,缓缓而行,和陈朝的马车齐头并进,「道友这张嘴生得可不错,咋样,可有宗门?要是没有,跟我上山如何?反正我家那口子死得早,姐姐这一到晚上,也寂寞得紧。」 这妇人一开口,身后不少年轻女子都笑了起来。 妇人转头看了一眼,佯怒道:「你们这些小丫头懂什么,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们才知道男人有多重要。」 陈朝打量了一番妇人,发现妇人的确不仅胸前波澜壮阔,那在马背上的……反正就是好生养。 年轻男子或许会不喜欢这种女子,但是尝过不少女子的男子才明白,像是这样的女子,方才是上上签。 不过陈朝对此,没有兴趣。 陈朝摇头道:「道友晚上要是睡不着,可以每夜诵读静心经,能使心境平缓。」 妇人听着这话,气笑道:「原来是个雏儿。」 陈朝听着这话,摇了摇头,他娘的,这老娘们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 不过之后那其中的一个女修士开口,才更让陈朝伤心,「甘姨,这道友哪里说得上好看了?」 声音不小,陈朝听得一清二楚。 他娘的…… 打人不打脸,这当着面打脸也就算了,还打两次,真有这样做人的吗? 妇人发布过很 快说了句公道话,「你们这些丫头,哪里明白男子重要的从来不是容貌,而是别的地方。算了,跟你们也说不着,你们什么时候开了苞,就都知晓了。」 虎狼之词,虎狼之词! 陈朝听得头疼,只希冀这帮娘们赶紧离开。 谁知道那叫甘姨的妇人并没有离开的想法,而是转头看向陈朝,问道:「道友也是去草鞋集的?」 这条路,约莫还有数百里,差不多就到地方了。 其实那草鞋集正好离着官道不远,陈朝沿着官道北上,是要靠近那地方的。 陈朝张张口,摇头道:「不是。」 甘姨诧异地看了眼前这个年轻武夫一眼,心想这些年草鞋集那边已经有了不少武夫,怎么,你这家伙还是这般谨慎? 怕被人瞧不起? 甘姨想了想,这会儿说了几句真心实意的话语,「现如今武夫也被认可是散修一类,你放心,到了草鞋集那边没人看不起你,要是真有,你就报我的名字,青月山甘姨的名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朝点头致谢,「多谢前辈,不过在下的确不是前往草鞋集的,而是要继续北上,去往北边。」 甘姨点点头,哦了一声,有些遗憾道:「原本还想和你一起,这会儿倒显得是我自作多情了。」 陈朝听着这话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才见一面的妇人,就好像对自己另眼相待? 陈朝想了想,苦笑道:「前辈,晚辈真对前辈没想法。」 听着这话,甘姨捂住心口,泫然欲泣,「你这家伙,怎么说话这么伤人心?」 陈朝张了张嘴,这会儿是真的说不出来什么了。 他这辈子,跟人打交道,少有不占上风的,但面对这种久经沙场的妇人,没了寻常女子的矜持,还真难在口舌上占得什么上风。 甘姨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很快又笑道:「还没问过道友名讳呢?」 陈朝想了想,轻声道:「姓陈。」 出门在外,自报家门在很多时候倒也无妨,不过陈朝两个字,对于 如今世间,委实已经不是轻飘飘了。 所以能不说,就不说。 甘姨听到姓陈之后,有一刹那的失神,眼里有些黯然,「倒是和我家那口子一个姓。」 陈朝看了她一眼,倒是也瞧出这个妇人只怕也是个痴情人。 有些女子,在经历世事之后,选择浪荡,选择放浪形骸,甚至之后对男女之事,也都不再有任何珍视,但实际上心中对于感情,仍旧在心头有一份被时间冲刷也忘不记,小心呵护的感情。
本来想要开口赶人的陈朝最后也没忍下心,就这么和这妇人以及那些年轻女子同行了百余里。 之后约莫是甘姨觉得也该分别了,这才后知后觉问道:「车厢里是谁?」 车厢里一直没有声音,她都差点没想起这里面还有人。 陈朝嘿嘿一笑,「是我媳妇儿。」 本来说话没有顾忌的甘姨,这会儿破天荒红了脸,一本正经对着车厢里说道:「是我这张嘴没个把门的,我可对你男人没什么想法。」 车厢里传来轻飘飘两个字,「无妨。」 是个极为清冷的女声。 甘姨想了想,还是说道:「别生他的气,他是个不错的男人。」 车厢里还是只有三个字传出来。 「我知道。」 甘姨松了口气,这才看向陈朝,笑道:「厚着脸跟你走了这么一段路,是觉得你生的模样有好几分像是我家那口子,就想多看看,别误会。」 陈朝点点头,轻声道:「没关系。」 甘姨爽朗一笑,「既然如此,就祝愿你们百年好合,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说完之后,她招呼身后的年轻女修们,笑道:「丫头们,走了!」 甘姨策马而走,身后的年轻女修们就此跟了上去,陈朝看着那妇人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寂寥。 陈朝摇摇头,感慨道:「好像这位……姐姐,只怕真是每晚夜不能寐。」 谢南渡掀开帘子,看着那些背影,有些好奇问道:「陈朝,这世上当真有人对自己,是不管如何都离不开的吗?」 陈朝缓缓点头,轻声道:「自然,世上到处都是痴情人,用情至深,如何能够抽离?」 「即便是几十年几百年,都无法改变?」 谢南渡好奇看着陈朝,有些事情,她其实不是那么懂的。 陈朝说道:「真在意一个人,就像是在心上刻下了这个人的名字,哪里是时间能够磨平痕迹的。」 谢南渡想了想,没有说话,这位谢氏才女,从小读书,是读的浩瀚青史,山水游记,奇怪杂谈,之后读的是圣贤道理,是兵书著作,世间道理她已经懂了大半,但是对于男女之事,其实她和那些情窦初开的女子,差别不大,知道的多不了多少。 她知晓自己喜欢陈朝,但是真要说到那么深刻,其实还是有些茫然。 她只想过不离开他,一直陪着他而已。 至于别的,她没有多想过。 「怎么 忽然觉得你好像很懂这些方面的事情。」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 陈朝笑道:「不知道,只是跟你相处的时间久了,就越发地不想离开你。」 谢南渡想了想,认真说道:「陈朝,有一天我要是走了,我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看着你。」 陈朝摇头。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我会是天上最闪亮的那一颗。」 陈朝没来由有些恼火地说道:「老子不喜欢抬头!」 谢南渡不以为意,只是说道:「我想去草鞋集看看 。」 …… …… 草鞋集。 位于新柳州和长平州的交界地带,原本曾是一座散修山头,但最后由北边几座较大的散修宗门出重金买下,将其大刀阔斧重修之后,成了如今的草鞋集。 只是很可惜的是,原本那座宗门的建筑,到了现在,只有原本的一座以千年古树为主体建造的树楼得以保留,其余的,尽数拆除。 自从今年草鞋集要举办以来,这边便一直来人,整个北边的散修,有头有脸的,几乎都来了这边,听说就连南边都要来几个名头不小的人物,只是不知道何时到达。所幸草鞋集占地不小,客舍极多,才容纳得下。 还有一事可惜,就是今年照例没能邀请到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草鞋真人。 草鞋集,没有草鞋真人,当真是有些名不副实。 不过倒也习惯了。 在那树楼顶端,此刻并肩而立两个男子,其中一人身材壮实,看着体魄不差,但偏偏生了一脸络腮胡子,还穿了一件宽大道袍,看起来就不伦不类,但知晓此人身份的人却不敢笑话。 毕竟北边散修的宗门虽多,但这位执掌的三清山,稳居前三甲。 这位三清山的掌教,更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彼岸巅峰修士,距离忘忧,一线之隔。 至于他身侧这位,则是一位中年文士,面白无须,说得上气度非凡,在北地散修里,和身侧这位三清山掌教地位相当,是云霞洞洞主,名字清雅,叫做何湖。 至于境界,跟三清山掌教应朝宗相当。 可以说这两人绑在一起,便相当于半个北地散修加在一起。 别笑话这北地散修找不出一个忘忧强者,若是他们真有那般强横,又怎么可能被方外修士看不起,早就挺直腰杆了。 两人并肩而立,看着散修们不断上山,都并不激动。 应朝宗微笑道:「何兄,这次青月山的娘们来不少,你又要留下几个?」 何湖瞥了一眼应朝宗,淡然道:「都是你情我愿的勾当,怎么到了应兄嘴里,就好像十恶不赦一样?」 应朝宗倒也不点破此事,只是换了个话题道:「绿藻宗被灭,剩余的那些东西,怎么分?」 何湖诧异道:「应兄不是和那位古宗主莫逆之交,怎么到了这会儿,就光是想着要绿藻宗那些东西,难道不是想着该为这位古宗主报仇雪恨吗?」 应朝宗嗤笑道:「真是笑话,绿藻宗想和痴心观牵线搭桥,自寻死路,即便交情再好,我就得为他们把性命搭上?」 何湖叹气道:「这一点上,应兄就不如那个野和尚了。」 北地散修宗门三足鼎立,除去三清山和云霞洞之外,另外一座宗门是一座孤庙,住持是早年从鹿鸣寺跑出来的和尚,不过他跑出鹿鸣寺就是因为受不了那些戒条,如今在北边建立宗门,自然也没设那些清规戒律,一直被北边散修称为野和尚。 这野和尚和古长生交情不浅,这次绿藻宗被灭,这野和尚大怒,说是要和那位镇守使不死不休。 不过两人都知道,这野和尚即便是再把金刚体魄练得炉火纯青,也根本不可能是那位年轻武夫的对手。 彼岸和忘忧,一线之隔,天差地别。 更何况,现在早有传言说那位年轻武夫将琉璃观那位忘忧尽头的观主都砍死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北边的散修,虽然看不起武夫,但其实也深知自己的处境,北边便是大梁朝那坚不可摧的北境长城,南方则是神都。 他们在其中,宛如受气的小媳妇儿罢了。 「绿藻宗这次覆灭,剩下的东西,你我现在分不得,毕竟野和尚现在一肚子怒火,咱们这会儿做些什么,都说不定要被他针对,还不如等他碰一碰大梁之后,再做打算。」 何湖微笑开口,「不然这会儿,我们定然要惹一身骚。」 应朝宗皱了皱眉,他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就是担心夜长梦多,毕竟许多事情,转瞬即逝。 何湖自然能看出自己这个老朋友的想法,摇头道:「我言尽于此,你要是这会儿想去试试,结果如何,自己担着。」 应朝宗哈哈大笑,摆手道:「怎么可能,我这个人从来就听劝,既然是何兄开口,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何湖清冷一笑,没有多说。 应朝宗忽然说道:「这次听说甘草草也要来,何兄不怕她来找你寻仇?」 何湖浑不在意,淡然道:「不过是个妇道人家。」 —— 这章五千字 第七百五十八章 忽有故人心上过 武夫第七百五十八章忽有故人心上过青月山众人快要临近草鞋集,跟在甘姨身后的年轻女子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问道:「甘姨,当真只是因为那年轻武夫和甘姨夫君生得相像而已?」 这个问题,在年轻女子肚子里憋了一路,到了此刻,终于是憋不住了。 甘姨扭头看了那个年轻女子一眼,笑道:「宛如,你觉得还有什么别的缘由?」 那叫宛如的年轻女子犹豫许久,还是开口喃喃道:「只是觉得甘姨不像是这样的人。」 甘姨身为青月山实打实的二把手,平日里雷厉风行,颇有男子之风,怎么会像是之前那般小女儿姿态,这是她想不明白的。 「傻丫头。」 甘姨看了一眼年轻女子,轻声道:「世上再如何坚韧的女子,都会在某个男子身前变成小女人,我不过是看着他,便想起了我那早早遭难的夫君,真情流露罢了。」 说起这件事,甘姨眼中还是满是悲伤,自己那夫君死得不明不白,至今都不知道凶手是谁。 这些年她从未停止过寻找凶手,但始终是一无所获。 这些年她其实心境已经渐渐平缓,对此事几乎已经不太上心,毕竟这世间的山一座又一座,何必将自己一直困在原地。 如今若不是见到了和自己夫君有几分相像的那个年轻武夫,也不会让她心湖再起涟漪。 实际上她觉得,那年轻人长相和自己死去的夫君不过只有几分相似,但那双好看眸子,却有八九分。 她从未在自己夫君之外,看到过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 这一下子就将她当初的点点滴滴全部都勾上心头,就此失态,在情理之中。 「甘姨,是我多说了,惹得甘姨伤心了。」 年轻女子看着甘姨的神态有些愧疚,自己不过好奇,但没想到勾起了眼前甘姨的伤心事,是真的有些后悔。 甘姨笑了笑,示意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怜爱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些女子,这才轻声道:「我只希望你们不要和我一般,福浅缘深。」 说完这句话,甘姨便轻声说了一句下马,草鞋集在山上,修士们来到山脚,都要下马登山,以示尊重。 青月山虽说规模不小,但的确不是什么一流大宗门,跟云霞洞三清山之流还有差距,自然不能破坏规矩。 将马匹拴在一侧的树林里,临近一处小溪,有草有水,倒也不用担心马儿饿着。 拴马之后,甘姨刚刚抬头,一道流光骤然便冲着她急掠而来,甘姨下意识伸手抓住,流光消散,她摊开手心,只见掌心有一张小纸条。 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一行字。 「杀人者,何湖。」 甘姨微微蹙眉,正有些失神,便感觉掌心传来一阵灼烧感,低头一看,发现掌心那张纸条已经***。 甘姨脸色复杂。 有人问道:「甘姨,怎么了?」 甘姨轻轻吐出一口气,轻声摇头道:「没事。」 …… …… 草鞋集原定于是十日后正式开幕,但最后不知道怎么的,还是提前到了三日之后。 因此陈朝和谢南渡来到这座散修云集的集市之前,这里早就是热闹非凡,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散修。 陈朝和谢南渡的马车也停在了山下,一路步行上山。 山道人不多,不过路过之人,只要看到了谢南渡的长相,就会停下来观望,有些脸皮薄的还知道回避谢南渡和陈朝两人的目光,一些脸皮厚的,则是根本不在意。 谢南渡收到的眼光大多都是艳羡,而陈朝收到的 ,便有七八成都是嫉妒了,大概是人们都很好奇,凭什么这么个家伙,能和这么个好看的女子同行。 不过他们都一致认为,这两人绝不是道侣,肯定不是! 陈朝有些生气,那些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那嫌弃几乎不加掩饰,这让这位如今的大梁朝武官第一人,很生气。 怎么,老子如今这个境界和身份,还配不上身侧的女子? 老子配她八百个来回不带拐弯的! 虽说是这么想,但陈朝在看向谢南渡的时候,也充满了担忧。 这么好的女子,要是有一天不在自己身边了,那自己只怕是要伤心死了。 两人登山之后,来到草鞋集市里,这里俨然是被打造成一座繁华城镇,街道四通八达,贩卖什么的都有,那些在寻常市集里看不到的东西,在这里琳琅满目,光彩夺人,要是一般没见过世面的,只怕当即便要走不动道。 陈朝牵着谢南渡的手,时刻注意着四周,一旦发现有想要趁着人多揩油的,就得被陈朝递出一个凶狠眼神。 散修们向来小心谨慎惯了,倒也没有真的为了这么点不值当的事情跟人结仇,更何况那个年轻人看着有恃无恐,又有如此漂亮的女子在身侧,只怕来头不小。 这草鞋集虽说是散修聚集之地,但不见得就只有散修出现其中,说不定是个什么宗门的弟子也不好说。 即便是武夫打扮,自己在宗门里不受待见,可到了外面,却也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毕竟这些宗门沾亲带故,哪里是他们这些如同孤魂野鬼一般的散修招惹得起的? 因此这一路上,倒是真没人敢触碰谢南渡。 之后谢南渡在一处玉石铺子前停下,这铺子看着不大,门口摆放着许许多多大小不一而足的玉石,颜色五花八门,种类也是,不过大多都是普通货色。 铺子伙计本来无精打采,这一上午,来来往往的人可不少,但真实打实想买东西的,可没几个,不过这会儿在看到谢南渡之后,他眼睛都直了。 这么好看的姑娘,就算是不买东西,能在这边多驻足片刻,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一下子热情起来,开始喋喋不休地介绍这些玉石,开采地和来历,几乎都无所不说。 至于一旁的陈朝,自然便被他选择性地忽略了。 陈朝摇摇头,这他娘的,以后出门带着谢南渡,估摸着就再也没有人注意自己的身份了。 黑衫带刀,这多好认的打扮,可到了这会儿,硬是没人关注他。 「姑娘,外面都是寻常货色,小店里面有大师精心雕琢的各类玉佩和一些小玩意,有些东西料子不凡,还有静心安神的功效,对修行很有好处,要不进来看看?」 伙计看着谢南渡,差点就把心里话都吐露出来了,看看就行,别买里面的东西,死贵! 谢南渡点点头,转头看向陈朝,「进去看看?」 年轻伙计这才注意到这女子身边还有这么个男子,不过只是看了一眼,就满眼嫌弃。 这姑娘美若天仙,身边的男子要是也俊美异常也就算了,可偏偏就是个这么货色。 勉强算得上清秀,可不管怎么说,跟眼前的姑娘比较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陈朝点点头。 两人走进玉石铺子。 一走进去,果然便在眼前的一排货架上看到琳琅满目的玉佩,和一些雕琢的小摆件,什么都有。 一些小动物,小摆件,都看着不错。 尤其是一头小玉虎,惟妙惟肖,让陈朝一眼便看中了。 谢南渡则是看着一个小玉牌,上面镌刻有一行小字 。 谢南渡轻轻念叨,「人间情事,天上明月,圆圆缺缺,自古如此,不必挂怀。」 陈朝凑过来一看,摇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谢南渡微笑道:「都是大实话,怎么到你这里,就不是什么好话了。」 陈朝欲言又止。 「姑娘好眼力,这块玉牌虽是本店打造,但上面的文字,乃是一位大书家亲自镌刻的,那位书家,真说起来,来头可不小,当初不知道多少人求一幅墨宝而不得,但鲜有人知晓他除去在书法上造诣颇高之外,其实刻字也是一绝。」 一道爽朗的声音响起,一位中年文士打扮的男人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先前灯光昏暗,这会儿他才看清楚眼前的女子,生得如此好看。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果有例外,大概就是这对男女已经结成道侣。 不过看两人如此年轻,结成道侣的可能,其实不大。 既然是这般,那这中年文士就不得不佩服这个年轻男子的魄力了。 敢讲价,不是一般人。 中年文士为难半天,刚要开口,就又听到那年轻男子开口笑道:「做生意嘛,一来二去才是做生意,一锤子买卖,不可取。」 中年文士想了想,咬牙道:「这玉牌少五十枚,玉虎不讲价。」 陈朝仍旧笑而不语。 这让中年文士不得不看了一眼他身侧的谢南渡,那个女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打量着别的东西。 她似乎也不是寻常女子,碰到喜欢之物,也并不非要旁人买下。 怪哉怪哉。 中年文士摇摇头,但瞬间又点了点头,也是了,不是这样,约莫这两人倒也凑不到一起来。 天底下的男女,因为某些喜欢,或是外貌,或是性格,就极为容易走到一起,但真要想长长久久,还得要是真正的心意相通。 我懂你,你也懂我。 我不为难你,你也不为难我。 沉默片刻后,中年文士开口道:「再少二十枚,不能再少了。」 陈朝摇头,轻声道:「总共一百枚天金钱,还要让我再选三件物品,如何?」 中年文士苦笑道:「这可要让我赔到姥姥家了。」 陈朝不以为意,只是看向一侧的谢南渡,轻声道:「走?」 谢南渡点点头。 中年文士叹气道:「好了好了,成交。」 不过他叹气之后,便轮到陈朝叹气了,这位如今身份显贵的年轻男子叹气道:「买贵了不是。」 听着这话,一旁的谢南渡只是莞尔一笑,并不多说。 只是觉得有趣。 不过此时心境,又和第一次看陈朝卖妖珠的时候砍价不尽相同。 之后陈朝付钱。 又仔细选了三样东西。 一副围棋,棋盘由白玉雕琢,算不上出彩,但陈朝看重的是棋子,黑白两盅棋子都无比精致。 一把玉扇,也是无比巧妙,用金丝串联,扇面上有徐徐春风四个字。 最后是一支玉笔,笔杆上刻有静心正意四个字。 这三件东西,正好是陈朝送给三个弟子的礼物。 走出这玉石铺子之前,中年文士忽然开口道:「我能否为这姑娘雕刻一个玉人,算是送给姑娘的,等下次你们再来,大概就能雕刻好,到时候双手奉上。」 陈朝欲言又止。 中年文士微笑道:「不用两位在店铺久留,这位姑娘风姿,已在我心中。」
谢南渡缓缓点头,对于这个,她倒是无所谓。 来到大街上,陈朝将手中买的小玉虎和玉牌一并递给谢南渡,后者接过之后,打量着那个小玉虎,好奇问道:「这么喜欢老虎?」 她记得之前陈朝也给自己买过一个小老虎布偶。 陈朝笑道:「白虎主杀伐,送你这个,让你在战场上百战百胜。」 谢南渡微笑道:「其余三个,都是送给那三个小家伙的?」 陈朝点头,「猜猜哪件是送给谁的?」 谢南渡轻声道:「玉笔是送给清风的,玉扇是小贺,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送那小丫头一副棋。」 「我也说不好,总觉得她会喜欢。」 陈朝摇摇头,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谢南渡也没多说,只是跟着他在集市上闲逛,不过她之后就很 难在什么地方驻足了。 不过就在这会儿,长街尽头忽然起了一阵哄闹声,十几个赤裸着上身的壮硕和尚蛮横推开长街上的散修,开始开辟道路。 陈朝眯了眯眼。 谢南渡则是没有什么表情波动。 陈朝拉着谢南渡在一侧站定,长街很快被清空,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兽啸。 一头比寻常狮子更大的白狮出现在街道尽头,在其背上,更是有一个壮硕的和尚端坐在上,同样是赤裸上身,只是他赤裸的上身上,有着许多彩画,而且和佛教无关,而是一些凶兽图案。 至于长相,则是满脸横肉,一点都没有慈悲相。 陈朝轻声道:「北边三大宗门,此人是孤庙住持,外号野和尚,不过你看他哪点有和尚的样子?」 谢南渡没说话。 陈朝继续说道:「先前神都那边来了消息,这家伙和绿藻宗那位宗主是莫逆之交,得知绿藻宗被咱们灭了之后,前些日子杀了阳郡的郡守。」 陈朝摇头道:「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这家伙离死不远了。」 本来陈朝是打算送谢南渡离开之后,折返身形来找这家伙麻烦的,不过这会儿既然谢南渡跟他来了这里,他不介意早点动手。 谢南渡问道:「众目睽睽之下杀人?」 陈朝说道:「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你既然在,那就等会儿?」 「是要震慑这北边的散修,不让他们生事。但有没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谢南渡看了一眼陈朝,陈朝最近的行事,颇有些霸道风范。 对待朝中的那些家族是这样,对待方外也是这样。 陈朝轻声道:「其实效果是一样的,只要我活着,大概事情就好办。」 这个年轻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大梁的重担担起来了。 谢南渡摇头道:「做事情有张有弛,你现在行事像是绷紧的弦,把弓拉断了就会很麻烦。」 陈朝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 「不过人还是要杀的。」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毕竟这杀了我大梁的官吏,不可饶恕。」 陈朝这会儿再笑起来,就是真心实意了,这个姑娘,真的行事做人,都在自己的心上。 这种感觉,很好。 …… …… 甘姨一行人被安排在了树楼旁边的客舍,和那些随意溜达的散修不同,青月山有权参与这边散修组织的一场会议。 其实会议内容也很简单,无非讨论一番这之后在北边这些资源的分配,因为资源不多,实际上每次开会,都争得不可开交。 但实际上来这里争其实没意义,分配修行资源,都是看自家宗门是否有强者坐镇,没有强者,便没有话语权,也就没有什么意义。 青月山去年还算是分到了一块地方,可以维持山上修士的日常花销,但好景不长,去年山中那位彼岸境的老祖在隆冬时节坐化,虽说消息没有外传,但甘姨仍旧是觉得没有底气。 连带着那场会议,其实都不想如何参加,但为了青月山上下的修士,她又不得不参加。 这会儿她趴在栏杆上,只觉得身心俱疲。 不过很快便有青月山的修士来提醒她,差不多该走了。 甘姨拢了拢头发,点了点头。 树楼那边。 此次参加会议的各大散修宗门已经来了不少,座椅的摆放也是很有讲究。 最前面的三把座椅,自然便是三大宗门,三清山,云霞洞,孤庙的。 其余便是按照宗门大小依次 摆放。 青月山在第二排,中游。 等到甘姨落座之后,这里就只差那三位说话最管用的掌教了。 甘姨盯着云霞洞的座椅,眼神复杂。 之前在山下收到的那张纸条,上面说得清楚,杀人者是云霞洞的何湖,至于杀何人,其实甘姨心中已经有了定数,那定然是自己夫君。 至于那个消息,是否属真,其实还需要甘姨自己去求证。 不多时,应朝宗,何湖,还有野和尚三人依次落座,便有人将最前方的一幅大地图打开。 上面标注着新柳州这边许多修行资源,类似于什么珍惜石矿和野生药圃之类的东西,都不多。 其实这堆东西加起来,只怕还不如一座方外二流宗门拥有的修行资源。 但就是这么点修行资源,还是需要这帮散修来瓜分。 所以人比人,气死人啊。 按照惯例,三家大宗门的资源不变,然后其余的资源,其实几乎都没有什么变动,不过一年时光,很多东西都没有变化。 只是当轮到青月山的时候,忽然在场间便起了一道声音,「且慢!」 甘姨扭头看去,只看到一个中年道人正眯着眼看向甘姨,微笑道:「甘道友,山中的老太君身体还好否,贫道也想找个时间去拜会。」 甘姨皱眉道:「这与道友何干?我家老太君一心修行,不见外人。」 中年道人微笑道:「到底是不见外人,还是见不了外人了?」 「你什么意思?!」 甘姨怒道:「道友只怕嘴巴最好放干净一些!」 「甘草草,事到如今,还嘴硬什么,你以为大家不知道你们青月山那位老太君已经坐化了吗?!亏的你还敢觍着脸来这里,怎么,还想将那些东西占为己有?!」 中年道人冷笑道:「自己把东西拿出来,贫道也不想浪费口舌。」 甘姨脸色晦暗,「道友一面之词,只怕……」 话音未落。 一个青月山的女子修士便走了出来,并没有敢看甘姨,只是低头道:「老太君的确于去年隆冬时节坐化了。」 甘姨看着那个年轻女子,气得浑身发抖。 中年道人讥笑道:「甘草草。当真这么天真,觉得什么事情都能掩盖过去吗?」 甘姨沉默不语。 事已至此。 不过很快,她突然仰起头,说道:「那石矿原本就是我青月山开采的,在这之前,从未有过外人发现!」 中年道人看着她冷笑不已。 真是天真,你发现的东西,就是你的? 没有实力,别说你发现的石矿,就连你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别人说拔下来,就能拔下来吗? 应朝宗忽然说道:「既然这般,那的确应该重新分配了。」 他一开口,这边赞成的声音此起彼伏,毕竟这僧多肉少,很多事情就是有你一口,就没我的一口。 道理很简单。 甘姨气得浑身发抖,却是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继续,老子等会儿还有别的事情。」 野和尚忽然开口,他瞥了甘姨一眼,眼里没有什么情绪,他虽说也不守清规戒律,但对娘们,的确没什么想法。 何湖忽然以心声说道:「甘草草,这件事我能帮你。」 甘姨狐疑看向那位中年文士打扮的何湖,后者继续以心声说道:「只要你答应做我的道侣,我便护住青月山的东西。」 甘姨眼神瞬间凌厉,几乎就在这一瞬间,她就已经确信了眼前的何 湖是杀她夫君的凶手。 女子的有些感觉,几乎很准。 何湖平静继续以心声说道:「事情不小,你自己多想想,我对你也是一片真心,遇到你之时,你已经有了道侣,我才将这份感情藏在心里。」 「如今你是独自一人,为何不能重新开始?」 何湖缓缓开口,声音缓慢。 甘姨没有给出的答案,只是拳头已经渐渐握紧。 这世上有什么比知晓眼前人是自己仇家,却还要向他低头更让人觉得痛苦的事情? 大概没有了。 甘姨如今无比想要破口大骂,但此刻的理智告诉她,如果她此刻开口,就只怕会真的陷青月山于万劫不复。 她仰起头,长舒一口气。 她早已经将青月山当成自己的家了。 此刻的甘姨,心里翻江倒海。 最后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大殿,在门口的时候,才艰难以心声开口,「我答应你。」 然后她走出大殿,强忍酸楚,走出很远,才到了一处僻静之处,缓缓蹲下,开始无声泪流。 这些年的辛酸委屈,到了这会儿,是始终都没有憋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但这次却不止是低头。 她只记得上次哭,是看到自家那短命的夫君的尸体的时候。 但已经忘了是多少年了。 此刻她想着,大概世间没有比自己更苦的人了吧? 「甘姨?」 忽然间,一道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甘姨猛然抬头,便看到一对男女站在自己面前。 男子见过,女子没见过。 年轻男子笑着看着她,问道:「被人欺负了?」 甘姨感到更难过了,因为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跟自己死去的夫君,真的好像好像。 她大概就此想起了好多年前,第一次碰到自己那夫君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也这般年轻,也是说话总是会笑。 而之后,这个年轻男子接下来的一番话,彻底让甘姨愣在原地。 「被人欺负了啊,能不能跟我说说,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打抱不平了。」 很多年前,自己那个夫君,就是这么说的。 甘姨有些恍惚出神,仿佛在这一刻,自己的夫君就站在自己面前。 他好像回来了。 哪怕只有这么一刹那。 甘姨的泪水再也止不住。 她泪流满面。 —— 这章八千字,许久不见的长章。 第七百五十九章 在大梁,姓陈的说了算 武夫第七百五十九章在大梁,姓陈的说了算陈朝转过头看了一眼谢南渡,谢南渡轻轻转身,朝着不远处走去,站在一棵树下,开始打量着手里的玉牌。 玉牌在她眼里看来,实在是平常,但上面的文字,她却喜欢得很。 至于为何,她也说不准。 陈朝看着眼前这位只见过一面的甘姨,神情复杂,他只是开口问了一句,说了一句,哪里能想到,眼前的妇人就哭得比之前要更凶了不少。 天底下大多数男子,或许很多事情都能平常对待,但他们面对女子哭泣,几乎都束手无策。 好似女子天生就是用来克男子的。 陈朝束手无策,只能这么看着甘姨,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很快甘姨便停下了哭泣,这位经历了无数风雨的妇人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傻小子,说什么呢?好好陪着你媳妇儿比什么都好,你媳妇儿长这么好看,可被别人看上了,这世上可没什么好人。」 陈朝看着这个故作坚强的妇人,笑道:「谁想抢我媳妇儿,问问我腰间的刀答不答应。」 甘姨瞥了一眼陈朝腰间的佩刀,只是微微一笑,她自然是把陈朝这话当作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说法了。 不过这种话,她偏偏也喜欢听,这个世上,也正是有了这些年轻人,其实才很有意思。 「去对你媳妇儿说去。」 甘姨啐了一口,不管眼前的年轻人是出自何种目的,但甘姨都不愿意让他涉险。 这不仅仅是因为陈朝长着一张和她死去的夫君相似的脸,更因为她那藏在心底的善良。 她行走世间这么多年,什么人是真善良,她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 毫无疑问,眼前这个年轻男子,便是。 陈朝正要开口,远处忽然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草草。」 一个中年文士出现在这边,看向甘姨,微笑道:「草草,随我回云霞洞吧。」 甘姨看着这个杀夫仇人,虽有满腔的怒火,可这会儿都只能藏在心里,她压抑怒意,平淡道:「青月山还有些事情,得等我回山处理。」 何湖脸色微冷,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草草,青月山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最大的麻烦我都帮你解决了,你现在回去做什么?」 言语之间,自有威胁。 甘姨低下头,以此掩盖眼里的黯淡和愤怒。 片刻之后,她缓缓抬起头,看了陈朝一眼,依旧是挤出一个不是很好看的笑容。 然后她缓缓朝着何湖走去,似乎是认命了一般。 陈朝忽然说道:「甘姨,你可以不跟他走。」 他的声音很突兀,在他的声音响起之前,何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甘姨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年轻人。 但他一开口之后,何湖不想注意到他也不可能了。 这位云霞洞的洞主看向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睛微微眯起,眼中杀机涌现,他可以对甘姨有好脾气,但对这个不曾见过的年轻人,却不见得有什么好脾气。 甘姨止住脚步,转头看向这个不过见过一面,萍水相逢的年轻人。 陈朝看着眼前的甘姨,微笑道:「说真的,甘姨,你不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不去做,至于后果,我能帮你担着。」 甘姨眼神复杂,那双才已经失望至极的眸子,这会儿又骤然冒出些生机。 「年轻人,说话要慎重,不怕闪了舌头?」 何湖阴冷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位云霞洞的洞主,在北地横行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这么不知死活的年轻人。 谁知道陈朝根 本没理会这位云霞洞洞主,而是看向甘姨,再次重复道:「甘姨,被人胁迫这种事情,真可以说出来,我还真挺喜欢打抱不平的。」 甘姨苦笑道:「你知道他是谁?」 陈朝点点头,「云霞洞洞主何湖嘛。」 北地消息,传到他这位镇守使的耳朵里,当然也要附带这些所谓大人物的画像。 甘姨越发苦笑,眼前这个年轻人或许是仗着自己身后有靠山,可以肆无忌惮,但出门在外,其实哪里有这么简单,在这里何湖将你打杀了,之后来个毁尸灭迹,其实事情很简单的。 于是甘姨叹了口气,轻声道:「何湖,别为难他。」 何湖讥笑道:「现在这个样子,是我不为难他,他就会善罢甘休吗?」 甘姨张了张口,说不出什么话来。 陈朝则是终于看向这位云霞洞洞主,笑眯眯道:「看起来你也不像是什么好人啊。」 何湖冷笑道:「能让你把嘴巴闭上就好。」 陈朝哦了一声。 他再次看向甘姨,问道:「甘姨,到底有什么委屈,快告诉我,我可不能平白无故打杀一位云霞洞洞主。」 陈朝这话说得轻描淡写。 甘姨心中五味杂陈,看着陈朝的那双眸子,这位历经风霜的女子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他杀了我夫君。」 听着这话,何湖脸色微变,这桩事情,他自认做得隐秘,理应怎么都不会被甘草草知道才是。 可怎么? 「草草。你听旁人胡说些什么?!」 何湖很快复归正常,找不出一点破绽。 甘姨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说起来的确是没有证据,不过之前的纸条,加上她的感觉,她觉得错不了。 更别说何湖如今的所作所为。 「证据嘛,等会儿你会亲口告诉我的。」 陈朝忽然开口,微微一笑,就开始朝着眼前的何湖走来。 何湖眉头一皱,骤然发现自己身前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座大山,此刻正在朝着他的头上压来,让他动弹不得。 他很快意识到,这便是威压,是对面的年轻人散发出来的威压,这种威压,绝不是寻常修士能够散发出来的。 更何况自己早就已经是一个彼岸境界的修士。 唯有一点,却让他不敢相信。 可就在他失神的时候,眼前的年轻人已经来到他身侧。 「何大洞主,怎么回事?怎么连动都不动,看不起我?」 陈朝眯眼而笑,但同时已经一巴掌拍向这位云霞洞洞主的脸。 打人不打脸? 不好意思,我最喜欢打人的 脸。 何湖的半边脸,此刻已经肉眼可见地青紫起来,他的嘴角也有鲜血流出,但他仍旧动不了一点,只感觉自己身侧有一股强大的气机已经将自己锁定,自己一旦妄动,就会片刻间身死。 但他仍旧不相信这是眼前年轻人身上散发的。 只觉得这年轻人身后暗处藏着一个忘忧修士。 「前辈,晚辈唐突,或许是冲撞了贵宗弟子,可否请前辈高抬贵手,晚辈知错了……」 话还没说完,陈朝便一只手放在他的脖颈上,微微用力,掐住他的脖子,摇头道:「没眼力,是很容易死的。」 陈朝掐住眼前人的脖颈,不去管他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只是淡然问道:「只问一次,甘姨夫君是不是你杀的,想好再回答,不然我怕你再说不出别的。」 陈朝扭头看了一眼待在原地已经失神愣住的甘姨,露出微笑,好似在说 ,事情其实就真的这么简单,我没骗你吧。 甘姨至今没能回神。 「咳咳……甘草草的夫君……是我设计杀害的……」 何湖到底也不是什么硬气的角色,在面对生死的考验下,到底是没能撑过多久,便已经开口。 陈朝哦一声,自言自语,「到底是没错。」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忽然起了几声惊呼,是之前散会的散修们来到了这边。 为首的自然是应朝宗和野和尚。 应朝宗看到这边这一幕,也愣了许久,怎么自己这个老朋友,被这么个年轻人轻描淡写地掐住脖子,一动不能动? 野和尚则是脾气要暴躁得多,怒道:「哪里来的贼子,还不放开何洞主?!」 陈朝扭头看了一眼野和尚,笑道:「你怎么知道本官在等你?」 本官。 一个值得细细品味的自称。 野和尚也根本没有去细细思考,他和何湖交情不浅,虽说何湖从来没将他当成朋友,但他还当真是将这位假仁假义的云霞洞好友当成好朋友的,他浑身金光大作,宛如一尊真正的佛陀,身前更隐约有***悬空,可谓气势逼人。 陈朝毫不理会,只是松开何湖的咽喉,伸手扯断他的胳膊,然后顺手废了他的修为,将他周身经脉全数打断,然后随手将其丢到了甘姨身前。 「甘姨,怎么处理,看你自己。」 之后陈朝才堪堪回头。 野和尚这会儿势大力沉地一拳,堪堪到了陈朝后脑勺。 陈朝转头,侧身躲过一拳,然后一掌拍碎这位野和尚身前悬空的***,而后顺势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刚看你骑着白狮过街,感觉很威风,怎么就这点本事?」 陈朝身形不动,一拳砸在这位北地的散修大人物心口,直接便将他的心口砸出一个凹陷。 【鉴于大环境如此, 后背凸起很大一块。 野和尚喷出一口鲜血,刚想说话,又被陈朝拉住手臂,直接将其折断。 「啊!」 一声惨叫从野和尚的嘴里发出。 陈朝面无表情,直接扯断他的一条胳膊,任由鲜血洒落,而后将手臂丢向远处的白狮。 白狮此刻完全都已经被陈朝的气势镇住,原本还想要上前帮着自己的主人,可到了这会儿,是一动都不敢动。
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可比它的杀气还要重。 那些后来的散修们,看到这一幕,都愣在了当场。 这他娘的可是两位散修里的巨头,一位云霞洞的洞主,一位孤庙的野和尚,这两人,现在一个人生死不知,另外一个,看着很快就要死了…… 这到底是哪里横空冒出来的狠人啊? 野和尚原本只是以为何湖是一时不小心才遭了这年轻武夫的道,可等到自己上了之后,才发现哪里是何湖不小心,这根本就不是对方的对手啊。 野和尚吃痛不已,此刻的他已经想退出战场了,可眼前的年轻武夫,可根本没有给他半点机会,他不仅一言不发,手上的动作也不小。 根本没给野和尚脱身的机会。 最让野和尚生气的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这么年轻,有这份修为也就算了,腰间的刀居然也不拔出来,这不明摆着就是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他这辈子还没受过这么大的气,即便是当初在鹿鸣寺里,他那位师父也不曾这么对过他! 可他即便想要改变局势,现在 也是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眼前的年轻武夫,宛如一个沉默的杀神。 …… …… 扯断野和尚的一条手臂之后,陈朝没什么心情跟眼前这个杀过大梁官员的野和尚多浪费时间,一脚踹倒之后,只是一脚踏在他的头颅上。 陈朝看着在不断挣扎的野和尚,好奇问道:「你说,你在杀我大梁官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天?」 野和尚原本还有几分侥幸,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心如死灰。 这年轻人竟然是大梁的人。 「要杀就杀,哪里这么多废话!」 野和尚嘶吼一声,仿佛不想低头。 陈朝一脚踩在他另外一只手掌上,顿时便传来一阵骨碎的声音。 听着这声音,围观的那些散修都脸色难看。 至于孤庙的其余和尚,看到这一幕,根本就不敢上前去招惹这位年轻武夫。 哪怕此刻在他脚下的,就是他们最敬爱的住持。 陈朝抬起头,并没有着急打杀这位孤庙野和尚,而是淡然道:「此人无故杀我大梁官员,本官将其绳之以法,各位有没有意见?」 众人面面相觑,这他娘的谁敢说自己有意见? 「应掌教,你的意见呢?」 陈朝忽然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应朝宗,算是给他抛出一个难题。 应朝宗此刻心里正在窃喜,这北方三位散修大人物,如今除去他之外的两人,已经几乎是难逃一劫了,之后北边的散修,可不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吗? 但话虽然如此说,事实上他如果此刻表态,只怕还真是会冷了这些散修的心,即便之后开始蚕食孤庙和云霞洞的势力,都会显得无比艰难。 「敢问大人身居何职?」 应朝宗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开口,算是比较妥当的说法。 谁知 道对面的年轻武夫一点都不上道,只是摇头道:「本官身居何职,倒是跟你没关系,应掌教只需告知本官态度即可。」 应朝宗微微蹙眉,「若是在下不说呢?大人要将我三清山一并灭了?还是要将在下都在这里打杀了不可?」 陈朝眯眼一笑,「应掌教说笑了,怎么觉得自己不曾惹事,所以便有恃无恐?」 应朝宗冷哼一声,就是在赌眼前这个年轻武夫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难为他,毕竟北边这已经有两个大人物栽到了他的手里,要是这还有一个,只怕北边的散修对大梁的恨意,就很难抚平了。 陈朝淡然道:「应掌教的三清山,倒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去年似乎还打杀过一对散修夫妇,抢夺了不少天金钱。」 应朝宗脸色微变,那桩事情,为何对方会知道? 「大人,可不要血口喷人,应某从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更不会允许山中弟子对同道中人如此作为。」 应朝宗咬着牙,很清楚有些事情是说什么都不能认的,一旦认了就万劫不复。 陈朝平静道:「本官没证据,会胡说吗?」 应朝宗摇头道:「大人,即便其中有什么误会,好像都不干大人的事情。」 陈朝好奇道:「那依着应掌教的意思,这里发生的事情,该归谁管?」 应朝宗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各位道友商量着来。」 陈朝哦了一声。 然后他用力踩碎脚下的那颗脑袋,这才缓缓走向这位三清山的掌教,一边走一边说道:「应掌教,有些事情你就想错了。」 「还请大人解惑。」 应朝宗微微眯眼,言语倒是和他的 神情不同,没有那么恭敬。 陈朝在他身前一丈左右停下,微笑道:「听好了,在这北边也好,南边也罢,从来不是你们说了算,在大梁境内,从来都只有姓陈的说了算。」 应朝宗张了张口,轻笑道:「这话大人敢去对痴心观说吗?」 陈朝看了他一眼,说道:「那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了,不过我只想告诉应掌教一个道理。」 应朝宗看着陈朝。 陈朝淡然道:「道理很简单,要是应掌教不服,那本官就打到你服,若是打都打不服,那本官就杀了你,灭了三清山的道统,到时候只怕就没有人不服了。」 应朝宗看着眼前年轻武夫的眸子,只在里面看到了无边的平静。 陈朝看着在场的众多散修,淡然道:「本官不好杀,也不滥杀,诸位要是问心无愧,倒也不必担心什么,但要是像这几位这般,就要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脑袋长得够不够硬了……」 陈朝话音落下,直接伸手探向应朝宗。 这位三清山的掌教从来不干净,陈朝这次来北边,本意就是收拾眼前这位三清山掌教和野和尚。 至于何湖,真的只是捎带手的事情。 应朝宗本就预料到陈朝要对他出手,早就准备了,在陈朝伸手的同时,他身前便气机激荡,一道虹光从身前钻出,缠绕陈朝手臂,为自己争取后退的机会。 不过那些虹光刚刚缠绕陈朝的手臂,陈朝手臂便骤然发力,震碎那道虹光。 然后还是落到了应朝宗身前。 应朝宗脸色难看,一直往后退,与此同时身前涌出一口大鼎。 能做这三清山的掌教,他应朝宗要是没半点能力,只怕也不行。 陈朝一手抓住鼎耳,感受着那上面的气机流动,脸色不变,强行将其往地面压去。 轰然一声。 一道巨响生出。 与此同时,一道气浪从两人脚下散开,同时有一条裂痕,正朝着应朝宗脚下蔓延而去。 应朝宗不断后退,同时想要将自己的大鼎收回来,但却猛然发现不管如何,自己都无法让那大鼎离开陈朝的手。 陈朝就这么看着应朝宗,脸色不变。 围观的散修们,早就已经脸色煞白。 这他娘的,当真是要在这里连杀这北地散修的三个大人物。重新为北地的散修洗牌? 应朝宗自己也已经觉察到了自己和眼前的年轻武夫差距,但此刻他早已经是脱身不得。 他一咬牙,挥出大袖,也不管此刻是否会伤到这位大梁武夫,导致之后的事情无法善了了。 「是绝影针?!」 「前些日子,齐家兄弟就是死在这上面!」 应朝宗这将自己的隐秘手段一用出来,立马就被人认了出来。 「应掌教竟然是杀害齐家兄弟的凶手!」 齐家兄弟是北地散修里一对孪生兄弟,平日里素来威望极高,前些日子被人发现死于荒野,但却不知道凶手。 …… …… 随着惊呼声不断响起,那绝影针已经射向陈朝。 「嗤嗤嗤……」 一道道绝影针不断落到陈朝的身体上。 陈朝却毫不在意,他对体魄的打熬,哪里是一般武夫可以比拟的,别说应朝宗如今不过是个彼岸修士,就是已经踏足忘忧了,这些东西,陈朝一样不放在眼里。 陈朝在无数的绝影针之间,来到应朝宗的身前。 简单一拳,就将这位三清山掌教击飞,让其像是断线风筝一样,跌落 远处。 陈朝缓步走向应朝宗身前,脸色不变,只是问道:「现在懂这个道理了吗?」 应朝宗嘴角流出一股鲜血,就要挣扎起来。 陈朝则是一脚干脆踏下。 「住手!」 一道雄浑的声音响起,传遍四野。 陈朝却毫不理会,一脚仍旧踏下! 重重地一脚,直接了结这位三清山掌教的性命。 「小小年纪竟然这般心狠手辣,老夫不管你来头多大,今天都要你付出代价!」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随即而来的是一只从天而降的草鞋。 陈朝早就感受到了那股威压,知道是忘忧修士。 从草鞋来看,只怕就是那位传言中的草鞋真人了。 陈朝朝着天空递出一拳,势大力沉。 不过就是忘忧而已? 别说忘忧,老子就连忘忧尽头都杀过! 没什么两样! —— 这章六千字。 第七百六十章 女子何故都如此 草鞋真人,草鞋集因他而成,因为常年喜穿草鞋,故而被人称为草鞋真人。 他在北地的散修里很有名,威望和境界一点都不差,只是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很是神秘。 想想如今正是北地散修们遭受最大考验的时候,这位草鞋真人再次现身,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散修们在看到那只草鞋的时候,眼中都有些热切,觉得有了这位草鞋真人在,今天的事情只怕就能解决,但很快,当他们看到那个年轻武夫居然不管不顾朝着天空递出一拳的时候,又偏偏觉得这件事麻烦了起来。 虽说没有几个人认为眼前的年轻武夫能胜过成名已久的草鞋真人,但光看着年轻武夫这个样子,所有人都觉得今日的事情,只怕非得有一人身死才能解决了。 草鞋真人自不会死,但这个年轻武夫要是死了,这事情也显得很是麻烦。 毕竟他身后还有大梁朝在。 …… …… 草鞋真人修行多年,气机充沛程度并非一般忘忧可比,加上这次他是含怒出手,那一脚重重踏下的时候,仿佛天地都在此刻压了下来,那股磅礴威压,让远处观战的一众散修都感觉到有些恐怖。 在开战之初的年轻武夫,本就身处劣势,但在那磅礴威压下,他并未选择躲避,一拳递向天空,拳罡炸开,四周顿时无数地面开始塌陷。 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声响传出,一拳一脚在这里相撞。 那只草鞋瞬间 绷直,但瞬间便有草绳绷断,陈朝的气机里,仿佛蕴含着有凌厉剑气,锋利异常。 远处的谢南渡忽然抬头,看向这边,有些意外。 片刻后,那只草鞋主动往天空掠去,陈朝脚尖一点,掠上半空,追杀而去。 既然你这位所谓的草鞋真人,不知道青红皂白就要出来出头,那我也不惯着你,这里到底谁说了算,别的不好说,用拳头来说即可。 陈朝掠向半空,衣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眼前有一袭灰白人影,脚踏草鞋,那便是草鞋真人了。 陈朝冷笑一声,不断拉近和这位草鞋真人的距离,只是瞬间,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已经不足数丈。 之后陈朝一拳砸出,气机从手臂流淌而出,而后在拳尖绽放,形成一道剧烈的拳罡,猛然绽放。 出拳之时,陈朝身侧拳意流淌,而在那一身拳意之间,竟然还有淡淡的道韵存在,除此之外,好似还有些剑意掺杂。 陈朝如今就好像是一个大熔炉,以往得到的那些机缘,都在自己这个大熔炉里不断汇融交汇,他已隐约间似乎能将其融合,然后借此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当然,这个路程不管怎么看都不会在短时间里走完。 天下武夫练拳,大概没有比陈朝更驳杂了。 草鞋真人屈指弹出,一抹流光从指尖绽放,然后掠出,如同一柄飞剑激射而来。 更是在空中拖拽出一条长长白痕。 陈朝目不转睛,只是出拳。 一拳之 后,这道流光轰然碎裂,草鞋真人则是一头栽入那道拳罡里,双手不停,竟然在这里抽丝剥茧一般,将陈朝这道看似整体的拳罡一条条剥离,最后便成了一条条丝线。 陈朝微微蹙眉。 草鞋真人穿行在丝线里,最后完好无损地来到陈朝身前,到了这会儿,陈朝才看清楚草鞋真人的面容,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留着长髯,若是再戴个斗笠,只怕就很像是前朝那位柳诗家嘴里的孤舟蓑笠翁了。 草鞋真人拨开陈朝递过来的一拳,脸色淡然地屈指按在陈朝胸口,一道磅礴气机从他的手指里绽放,想要在这里撕开陈朝的体魄。 但刹那之后,草鞋真人也不由得吃惊失声,“好坚韧的体魄。” 陈朝默然不语,自己耗费无数精力打熬的体魄,哪里是这么容易被破开的。 不过接下来的瞬间,陈朝也有些吃惊了,全因为对面按指之后,骤然下滑,对方指尖好似在瞬间变成了一柄锋利飞剑,硬生生将他的心口拉出一道长长血迹。 “体魄坚韧,但并非无坚不摧。” 草鞋真人看了一眼眼前的年轻武夫,虽说这一击有效,但让他仍旧有些吃惊于眼前的年轻武夫,这般年纪,便有这份修为。 后生可畏。 陈朝吃痛之后,一把拍开草鞋真人的手掌,屈肘压在对方肩膀,骤然用力,两人便跟着下落。 草鞋真人想要脱身,但却发现自己被对方的这一肘压住, 很难离开。 陈朝微笑看着这位草鞋真人,淡然道:“前辈只怕有些过早高兴了。” 草鞋真人沉默,只是一只手掐了个法诀,整个人开始变得透明,眼瞅着就要离开此处战场。 陈朝挥手打散留在原地的那个草鞋真人,身形骤然一动,便到了数十丈之外,而后他也不管眼前是否有人,便是拳如雨点般落下。 数拳之后,身前空间波动,草鞋真人的真身被逼了出来。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吃惊问道:“你如何发现我的?”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一拳当空砸下。 草鞋真人不得不双手横空,拦在身前。 喀嚓一声。 草鞋真人的手臂传来骨裂之声。 但论起身躯坚韧,天底下的修士,又有几个能和这纯粹武夫相提并论? 更何况眼前的陈朝,乃是其中的佼佼者。 草鞋真人脸色微变,这会儿倒是明白一个道理,自己若是再继续和眼前的年轻武夫近身纠缠,那自己只怕时间一长,就绝对会落入下风。 但刚想要抽离身形的时候,便已经证明过了,眼前的年轻武夫除去身躯坚韧之外,神识只怕也极为敏锐。 小小年纪,有这般修为,草鞋真人说真的,是由衷佩服。 不过今日两人注定是敌手。 草鞋真人躲过陈朝接下来的一拳,伸出食指按在陈朝眉心,只是气机尚未从食指涌出,胸口便结结实实挨了陈朝一拳。 这位年轻武夫不让他出手的法子, 倒是简单直接。 草鞋真人感觉这一拳甚至都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击碎了一般,他脸色难看,但还是强撑着拍向陈朝额头。 陈朝毫不客气,第二拳则是朝着草鞋真人的脑袋扫去。 两人体魄相差太大,陈朝被这一掌拍到或许会受伤,但眼前的草鞋真人却是直接有可能就此被陈朝一拳打死。 因此草鞋真人犹豫片刻之后,到底还是没有选择和陈朝在这里以伤换命。 他脑袋一仰,同时收手,拍向陈朝手腕。 只是他这一收手,之后的局势便彻底陷入被动了,陈朝出拳不停,每一拳都蕴含着恐怖气机,气机一层又一层地叠加,彻底让草鞋真人连连败退。 此消彼长之下,陈朝这边气息不断升腾,草鞋真人就有些招架费劲了。 年轻人气盛,中年人求稳,老年人求生,本就是不同年龄的修士的对敌基本,陈朝如今占据上风,哪里又肯半点松懈,出手之时,大开大合,根本不给草鞋真人留半点退路。 草鞋真人艰难抵抗,最后还是被陈朝一拳砸中胸膛,就此跌落下去,在地面砸出一个巨大深坑。 陈朝悬停空中,没有最后落下去给这位草鞋真人最后一击,换句话说,也就是留了这位在北边名震一时的忘忧修士一条命。 何湖、应朝宗、野和尚这三人,每个人都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但这位草鞋真人,风评一向极好,其实除去主动向陈朝出手之外,真的没 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杀这样一位宗师,的确说不过去。 陈朝缓缓落下,这边的草鞋真人也缓慢从深坑里爬起,看着这位年轻武夫,神色复杂。 一场大战,两人交谈不多,但还是实打实的没有留力,虽说草鞋真人自认有些轻敌,但仔细想想,即便没有轻敌,实际上也不会是眼前这位年轻武夫的敌手。 沉默片刻,草鞋真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那双草鞋,早已经是破碎不堪,沾染颇多血迹。 他将草鞋解下,放回怀里,这才看向眼前的年轻人,轻声道:“听闻如今大梁的镇守使是个极为年轻的武夫,想来便是阁下吧。” 有些事情,其实用不着多想,如此年轻,又如此霸道的武夫,在整个世间,绝对不算多见。 若不是那位年轻镇守使,草鞋真人也想不出会是谁。 散修们其实之前也隐约猜到了这一点,但却不敢确信,如今草鞋真人开口,算是将他们的心中猜想确定了。 眼前这个行事霸道,修为恐怖的年轻武夫,就是那位如今世间声名最盛的年轻镇守使。 陈朝没有否认,也就算是承认了。 这让众人不禁想起之前陈朝说的那番话,这天下姓陈的说了算,敢情那个陈字,不是大梁皇帝那个陈,是你这个陈? “这三人,算上这里还有个能喘气的,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前辈若是想查查他们做的那些事情,大梁会有官员乐意告知,人本 官已经杀了,这三人所在的宗门,本官也会派人去清理,有罪的,一个都不会放过,至于没罪的,本官一个都不会杀,前辈若还是想管这件事,也请别难为朝廷的官员,找本官就是。” 陈朝这番话的言下之意,就是知道你草鞋真人是个不错的人,所以乐意给你多说几句,但你还真想不管不顾地要涉及这件事,那就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事。 草鞋真人苦笑一声,“陈镇守使的行事为人,在下也有所耳闻,倒没什么不信的,只是以后真要有什么镇守使大人滥杀无辜的事情传出来,若是散修,在下也不得不管一管。” “本官到时候在神都,恭候大驾。” 陈朝微微一笑。 草鞋真人不再多说,微微点头之后,转身离开,打着赤脚的他,在地面留下一串血脚印。 由此可见,这位草鞋真人,在刚才的大战里受伤只怕颇重。 那位年轻镇守使真想要留下他的话,他估计真的走不了。 陈朝看向在场众人,笑眯眯道:“还不走,等本官留大家吃晚饭?” 散修们脸色难看,很多人转身便要远离此地,不过才刚刚转身,就又听到那边的年轻镇守使缓缓开口,“希望诸位,能将本官的话记在心里,以后行事都掂量掂量。” 本来刚想走的众人,听着这话,心里直犯嘀咕,这我到底是走还不走? 好在陈朝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不再理会这群人,而是去看向 甘姨,甘姨此刻仍旧是失魂落魄,在她身前,何湖虽然还没死,但早就动弹不得,更说不出话来。 陈朝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其实是人心里一辈子的痛,即便是能报仇,那根插在心里的刺也都拔不出来了,它会日夜在心间,不断刺痛人。 “甘姨。” 陈朝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句。 甘姨许久之后,才骤然回神,她眼神里满是恨意,伸出手缓缓伸向脑后,颤颤巍巍取下簪子,对准何湖胸膛,但快要刺下去的时候,她又看向那根簪子,摇了摇头。 “陈……镇守使,能否借刀一用?” 那根簪子是当初自家夫君送自己之物,她不想脏了。 陈朝解开腰间佩刀,丢了过去,淡然道:“随便用,我这刀,就是专杀这样的人。” 甘姨接过云泥,缓缓将其拔出鞘,用刀尖对准何湖心口, 何湖眼里满是惊惧。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甘草草手里。 甘姨本能想闭上眼,但又很快睁开,一刀落下,云泥刀柄缓慢由漆黑变成雪白。 之后甘姨不断抽刀,落下,竟然在短暂的时间里递出二十多刀。 硬生生将何湖胸膛扎得血肉模糊。 实际上这位云霞洞主早在第三刀的时候就没了气息,但架不住甘姨并不打算就此罢手。 一刀又一刀,刀刀不停。 陈朝也没去阻止,这个妇人心中有一股气,已经憋了很多年,要是此时此刻不发泄出来…… 只是陈朝又担心 甘姨将这憋着的气都撒出来之后,又会一下子对这个世间失去所有希望。 一个人活着,总得有点盼头才是。 没有盼头的日子,活得其实真的极难。 不知道过了多久。 甘姨终于停下了挥刀。 这个妇人,双手血肉模糊,原来之前她根本就没有握住刀柄,而是握住的刀身一刀又一刀地捅下去。 此刻她松开双手,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双手的疼痛,而是跌坐在一旁,再次痛哭起来。 陈朝看了她一眼,走过去提起云泥,云泥是由剑气山最好的铸剑师打造,加上材料更是特别,鲜血在刀身上根本停留不住,一直顺着刀尖流去,最后跌落。 陈朝收刀还鞘,重新将其悬在腰间。 谢南渡从远处走了过来,看了看地上的三具尸体,轻声道:“到头来还是这么杀人。” 陈朝平淡道:“有些人不杀不行,留着我觉得恶心,不过结果还算好。” 谢南渡说道:“你得多花心思在这边,杀了人就要施恩,别只是一味杀人,到时候被他们视作洪水猛兽,不讨好。” 陈朝点点头。 谢南渡却看着他的眼睛,不言不语。 陈朝这才正色起来,“等我回神都,一定好好思量该怎么做,拿个章程出来送到北境给你看看,行不行?” 谢南渡这才满意点点头。 陈朝揉了揉脑袋。 就在这会儿,甘姨才停止哭泣,对着陈朝跪下,不断磕头,“多谢陈镇守使,小女子无以为报……” 她说到一半,又是哽咽不已,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陈朝扶起这位萍水相逢的妇人,轻声劝慰道:“就当是你夫君借我手,给自己报仇了行不行,毕竟我长得挺像他。” 甘姨破涕为笑。 陈朝说道:“笑了就不能哭了。” 甘姨瞥了一眼陈朝,擦了擦泪水,有些幽怨道:“镇守使大人,可真不太会哄人。” 陈朝有些尴尬,他这小半辈子,说杀人杀妖他都擅长,要是哄女子,算不上一窍不通,但怎么也能说半窍不通。 之后甘姨的另外一句话,则是更让陈朝尴尬不已。 她看向谢南渡,怜惜道:“可怜你了。” 谢南渡一笑置之。 她这样的女子,怎么会需要别人去哄。 “甘姨,以后怎么打算?” 谢南渡看着这个可怜妇人,倒是主动开口了。 甘姨看向谢南渡,了然道:“我不会做傻事的,一个人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如今大仇已经报了,还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陈朝点点头,对方能这么想,自然最好。 他犹豫片刻,说道:“之后北边有些事情,我或许还要麻烦甘姨。” 甘姨打趣道:“我之前都看走了眼,谁能想到你是这么个大人物,可镇守使大人这么大的人物,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这个老婆子的?” 陈朝苦笑一声,北边这三座散修大宗倒了,但北边的散修,却不能是一盘散沙,至少要扶持一座宗门名义上将这些散修聚拢才是,要不然 之后还真挺难管理的。 陈朝倒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直白将自己所想说了出来,“青月山以后能成为这北边散修第一大宗,朝廷不会过多干涉青月山,只需要青月山将这些散修看管好,仅此而已,朝廷可以做主,将这三座宗门的其中一座宗门所拥有的资源给青月山。”
陈朝补充了一句,“这件事,我说了就算。” 甘姨啧啧道:“镇守使大人,当真了不起。” 陈朝微笑不已。 “不过你如何敢如此轻易相信我们青月山和他们三清山之流,不是一丘之貉?” 甘姨看着眼前的陈朝,一双眸子里满是疑惑,就连她这个妇道人家都知道不能轻信于人,她不相信眼前这个已经成为了一朝武官第一人的年轻人不知道这个道理。 陈朝微笑道:“道理我都懂,不过有些人见第一面的时候,其实就能知晓该不该相信,青月山到底如何我的确不知道,但有甘姨在,我倒是愿意赌一赌。” 甘姨捂住心口,轻声道:“镇守使大人这番话,倒是让我这颗心都感动得不得了。” 陈朝一本正经,“甘姨,别闹。” 他眼睛余光看了一眼谢南渡,松了口气,还好这个女子没有生气。 “原来还是个怕媳妇儿的。” 甘姨正经起来,说道:“这件事我不能做主,毕竟我在青月山,还说了不算,不过可以转告山主,到时候给你答复如何?” 陈朝点点头。 话虽然是这样说 ,但陈朝倒是知道,甘姨这么一说,其实这件事就差不多成了一大半,他相信青月山的那位山主,不会拒绝这件事,毕竟朝廷并不是想要扶持一个傀儡,陈朝不想做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兴趣做。 包括大梁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也从来不是想要成为这个世上事实上的最大宗门,然后去胁迫别人,而是要强大到让别的方外修士不敢欺辱大梁百姓。 然后同道。 也唯有同道,才能走得更远。 …… …… 离开草鞋集,甘姨带着弟子们跟陈朝告别,如今这些青月山的女子修士知道陈朝身份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就越看陈朝越顺眼,仿佛眼前这个男子,真的好看了不少。 之后甘姨跟陈朝告别,不过在这之前,拉着陈朝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大概是一对男女之间相处的道理。 陈朝虽然其中很多道理都已经听姨娘和姐姐说过了,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听着,并没有反驳。 絮絮叨叨说了不少的甘姨最后郑重说道:“不要得到了女子就不珍惜,该认错就要及时认错,男人的面子,在外面可以有,跟自己媳妇儿,那么较劲做什么?” 陈朝苦笑道:“要是当真错不在自己呢?” 甘姨轻声道:“那也先认错,把人留住了再说,别因为赌气,把本该一起走一辈子的人,硬生生推开了。” 陈朝点点头,说道:“明白了。” “真明白了?” 甘姨有些狐疑地看着 这个极好说话的年轻人。 陈朝说道:“吵架之时,先想想是不是离不开对方,要是真离不开,先认错就是,之后慢慢讲道理?” 甘姨赞赏地看了陈朝一眼,随即皱眉道:“什么叫先想想是不是离不开对方?” 陈朝换了说法,“是先想想对方对自己的好。” 甘姨这才点点头,笑道:“什么时候成婚,记得一定给我来份请柬,别看不起我,我是真想看看。” 陈朝点头道:“一定。” 说完这些之后,甘姨这才心满意足地翻身上马,朝着陈朝挥手告别。 陈朝站在原地相送,满脸笑意。 等到看不到甘姨一行人的背影之后,他才来到车厢这边,跳上马车。 谢南渡问道:“你好像很喜欢她。” 陈朝点点头,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的感觉有些像姨娘。” 谢南渡嗯了一声,在某个角度来看,倒还是真的差不多。 不过拿甘姨和一国之母比较,还是有些不同。 陈朝拉起缰绳,微笑道:“反正结果是个好结果,其实很不错了,不过以后估摸着这些人一来到草鞋集,就不是想起那位草鞋真人,而是想起我了。” 谢南渡若有所思地笑道:“凶名在外。” 陈朝哈哈大笑,对此不以为意,名声这些东西,从来都不是重要的东西,他不管被人怎么说,其实都不会太在意。 …… …… 马车渐渐已经进入新柳州有些距离,陈朝还不说返程的事情,谢南渡 便也不提。 这对男女,其实从相识到现在,真正待在一起的日子确实不多,很多时候,谢南渡都在处理书院的事情,而陈朝则是忙着到处跑,一座天下,无数地方,陈朝去了许多,大梁九州虽说没有踏遍,但在外面的时间,肯定是比在神都更久的。 如今两人好不容易有独处的时光,两人到了这会儿,其实都有些舍不得。 马车缓缓在官道上前行,陈朝小声说着一些在外的见闻,其实许多事情他都写信给谢南渡说过,但信上的内容,到底没有亲口说得来得有意思。 谢南渡忽然问道:“当时你在天青县杀了人,如何笃定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当时她收到渭州来的信,其实有些意外。 陈朝笑道:“凭着你不用说却非要说的话。” 谢南渡笑而不语,她自然知道陈朝说的是什么。 陈朝忽然想起一件事,笑道:“当时在去神都的路上,我给你写信,宋敛问我写给谁,我说写给喜欢我的姑娘,当时他们都觉得我胡言乱语,你看,不是我有先见之明?” 谢南渡淡然道:“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不要脸。” 陈朝微微一笑。 陈朝顿了顿,忽然轻声说道:“你去了北境,短时间里可能真没有战事,但是之后战事一开,我不一定能够立马过来,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或许是知道分别就在这会儿,陈朝有些感伤。 谢南渡平静道:“我又不冲 锋陷阵,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朝苦笑道:“大战一开,双方自然都是盯着对方了不起的人物,你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我觉得你到了战场,要不了多久就能让妖族忌惮,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妖族想要杀你。” 谢南渡没有反驳,这的确是实话,她自己也知晓,因此根本不打算反驳。 陈朝说道:“虽然柳剑仙在那边,院长也在那边,但难免疏漏,我真不想抬头看天,星星真没什么好看的。” 谢南渡打趣道:“哪怕我变成了其中一颗,你也不看?” 陈朝停下马车,说道:“别说那样的话。” 谢南渡走出车厢,看向这个年轻的男子,轻声道:“陈朝,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陈朝不说话。 谢南渡问道:“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事情吗?” 陈朝点点头,他自然知道他们要做的事情。 谢南渡说道:“既然这样,我们为了这件事死去,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呢?” 陈朝皱起眉头,还是没有说话。 谢南渡伸出手,轻轻抚平这个年轻男子的眉头,然后揉了揉他的脑袋。 远处已经有马蹄声响起,一队披甲骑卒,在官道上策马狂奔。 陈朝看了一眼远处,知道那是边军派人来接谢南渡了。 谢南渡摇头道:“说好是我一个人去的。” 陈朝说道:“这次我说了算。” 谢南渡皱眉道:“最后一次?” 陈朝摇头,“不是。” 谢南渡微笑道:“你有时候很倔强。 ”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向谢南渡,说道:“别离开我。” …… …… 马车缓慢继续北行,驾车的人却已经不是那个年轻的黑衫男子,陈朝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远去,沉默不语。 这位年轻武夫,最后只是握了握腰间的刀柄。 然后转身,缓慢南下。 不过在数步之后,这位年轻武夫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最后实在是看不到那马车踪影之后,他才笑了笑,然后拿出一壶酒,喝了一口。 之后陈朝南下,没有立即离开新柳州,而是去了一趟悬岭郡,去看了一眼如今悬岭郡的风光。 当初大梁皇帝在此遇伏,有一位道门大真人和一位半步大剑仙的老剑仙,再加上两位忘忧,却都没能留下跟妖帝苦战过一场的大梁皇帝。 再之后,其实鲜有人知道,大梁皇帝曾和当时的痴心观主在碰了一面。 那一场相遇,大梁皇帝没有对别人提及,但却告诉过陈朝,当时其实大梁皇帝也没太多把握胜过那位痴心观主。 毕竟新旧伤势,都在身上。 那会儿陈朝还好奇地问过自己那位叔父,那位痴心观主难道看不出来? 毕竟那个时候,痴心观主早就已经是道门的大真人了。 大梁皇帝当时笑了笑,说是他当然能看出来,但却不敢试试,没有十分把握能够留下他这位当世第一的武夫。 大梁皇帝说,当时他能想到最坏的结果是同归于尽。 陈朝问道:“难道陛下没 想过输?” 大梁皇帝摇头淡然道:“朕这一生,可以不赢,但绝不会输。” 若不是有这个信念,当年他不会起兵,之后也不会孤身一人赶赴漠北。 陈朝是到了那个时候,才知道为何自己这位叔父能成为世间第一的那个武夫的。 身前无人,身后不去看,任由旁人追逐,始终坚信自己就是那个世间最了不起的男人,无人可敌。 这样的信念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这世上,的确也没有几个人能拥有。 陈朝不得不佩服。 走过悬岭郡的街头,陈朝没有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景象,看起来当年新柳州的一场震动,至今都没人敢在这里做些什么。 陈朝心满意足,那时候自己叔父杀人不少,用血洗过一次悬岭郡,看起来是有效果的。 这个世上,有时候就需要这样的铁血手段。 只是看着那时不时就能看到的门前木牌,陈朝还是有些感慨。 大梁为了抵御妖族,这些年的确付出了太多生命。 只是即便如此,在面对妖族的时候,大梁却一步都没有后退,北境门户,已经两百多年没有被攻破了。 两百多年里,百姓们至少没有遭受过妖族的大肆屠戮了。 陈朝深吸一口气,陈氏做皇帝的这两百多年,大概算是对得起天下百姓了。 作为其中一员,陈朝与有荣焉。 人在世上,总归是要做些什么的。 陈朝在街头溜达一圈,本来想着就此离开的,但很快又想起当时 自己叔父跟自己说过的一桩小事。 在这悬岭郡不远,有一处山间小庙,小庙里,有柄不错飞剑。 陈朝虽说不练剑,但心上人是剑修,朋友是剑修,也看过那位当世第一的大剑仙出过剑,对于剑修风流,其实也有份向往。 其实不仅是他,就连大梁皇帝,年少时对于剑修风流,也向往得很。 前朝甚至有位写过多篇传世之作的诗家,就曾直言不讳提过,世间修士,各有高低,但论风流,剑修独占八斗,之后道门真人占去一斗,其余一斗,天下共分之。 这里面根本就没提武夫的事情,但却鲜有武夫反驳,甚至其他修士也是如此,对于剑修,除去畏惧杀力之外,还当真艳羡剑修的潇洒。 那种潇洒,世间其他修士,不会有。 陈朝散开神识,出城找寻,竟然还真被他察觉到一抹微弱剑意在远处山间。 他由此入山,顺手解决山中所藏妖物。 如今这位忘忧境的大梁镇守使,在面对大梁国境内的这些妖物,想杀,大概就是一念之间。 根本没有任何的难处。 这种举手之劳,或许换作别的忘忧修士,即便是身在其位,只怕也不会去做这些事情,但陈朝却做得没有半点怨言,他甚至还想过,等到时机成熟,便要组织修士在世间狩猎妖物。 天底下的妖祸,或许在本朝就能彻底消除。 这绝对是大手笔,是历代皇帝都没能做成的事情,所以陈朝想要做成 ,也不见得那么容易。 多花了好些时间,陈朝终于来到山间那座小庙前,那座小庙通体以黄泥建造,看起来已经有了不少年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没倒塌,而门前野草杂生,也不像是有人来过的痕迹。 这座庙定然是前朝所建了,毕竟本朝不信鬼神,山神之类的神祇,根本不会供奉。 陈朝走入其中,剑意渐浓。 他虽不是剑修,但在感受到这剑意的同时,都能察觉到,这柄飞剑不错,只怕在剑气山的藏剑里,都会是中上水准。 不过对此,陈朝仍旧是门外汉,根本无法说得上精通。 站在小庙里,陈朝看着眼前也是早就彩塑褪尽的山神,大概就能确定那柄飞剑就在其中。 他既然不是剑修,自然也就没有想过取剑的事情,陈朝只是在这里想起了当初第一次和谢南渡见面的地方。 也是一座山神庙。 不过那夜风雪呼啸,还有妖物在外,可如今早就不是当年。 那个当时从白鹿谢氏前往神都的少女现在已经在北境,为自己的梦想继续前行,而他这个当初寻常的一县镇守使,到了此刻,也已经是大梁朝的镇守使了。 陈朝微微一笑,回过神来,不打算在此逗留,而是走出破庙。 只是刚踏出破庙,陈朝便感受到东南方向有一道浓郁妖气,铺天盖地朝着自己这边涌来。 陈朝微微眯眼,大妖? 在这大梁境内,还有这般修为的大妖? 陈朝觉得有些 怪异,若是真有,只怕也不知道潜心修行了多少年。 他伸手按住刀柄,屏气凝神,既然对方发现了他的踪迹,是冲着自己而来,那自己斩了对方便是。 一尊大妖,曾经自己或许会望而却步,但如今,陈朝不在意。 他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有了在当初天青县杀妖的感觉了。 那个时候,可没少和妖物打交道。 哪像是现在,天天都是跟这些修士勾心斗角。 …… …… 妖气很快卷来,呼啸不已,半边天空已经变得漆黑,宛如马上就将有一场狂风暴雨。 陈朝仰起头,微微一笑。 但很快他便注意到异常,那漫天妖气忽然在自己身前不远处消散。 仿佛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陈朝微微眯眼。 身前山林之中,忽然从数百丈之外,开始有树木拔地而起,无数棵大树,掠向天空,宛如无数飞剑,朝着陈朝这边掠来。 声势浩大。 陈朝紧紧握住刀柄,等到那些树木临近自己数丈之后,骤然拔刀。 一道巨大刀罡,斩开天地! 顺带着斩开眼前这无数树木。 陈朝双腿微微弯曲,然后骤然前掠,手中云泥在地上拖拽,惊起满天黄土。 陈朝像是一头上古凶兽,在无数坠落的树木和落叶朝着前面掠去。 而在不远处,一个瞳孔雪白的女子,安静站在树林里,看向这边,平静不已。 她的眼里看不到景象,只有满目杀机。 她这次南下,就是为了杀了眼前 这个年轻人。 —— 万字章节。 第七百六十一章 心湖翻涌 武夫第七百六十一章心湖翻涌为何妖修只有在踏足忘忧之后被称为大妖,为何世间修士在踏入忘忧后,才有一大修士之说。 这是前人无数年之中得来的经验,踏足这个境界,就和世间其他修士,真正隔开一道鸿沟。 陈朝在之前便和所谓大妖交过手,不过那个时候,他自己尚未踏足忘忧境,因此对于妖族大妖,其实一知半解,但如今他自己已经是忘忧武夫,再遇到这妖族大妖,却是惊骇地发现,那如今不知藏在何处的那尊大妖,气息竟然要比当初遇到的那尊大妖更凛冽。 不是说陈朝不能接受这世间有比那尊大妖更强的存在,只是在大梁境内,理应不该有这样的人物。 毕竟大梁境内的这些妖物,跟妖域的那些妖族真的不可相提并论。 刹那失神之后的陈朝还是很快回过神来,穿行在无数落叶中,听着风吹动那些落叶的声音,即便如此干扰,陈朝还是听到了脚步声。 他骤然转身,一道落叶破空而至,在半空中同时斩开无数其他落叶,倒是有些同室操戈的意思。 那枚落叶骤然掠过,似乎威势足以斩开这片天地。 陈朝瞬间便被一股恐怖杀意环绕。 陈朝自嘲不已,自己还没确定对方身份,那位大妖却是已经打定主意非要杀自己不可了。 看着那枚落叶扑向自己身前,陈朝伸出一只手,握拳。 然后张开手掌。 一道涟漪从掌心缓慢荡出。 好似在顷刻间,这天地之间便多出一片湖面平静的湖泊。 落叶落入其中,刹那间便将这看似平静的湖面搅得天翻地覆,让这湖面起波澜,动荡不安。 陈朝微微蹙眉,倒是没想到这枚落叶的威势竟然如此惊人,自己以巧劲想要将其拦下,结果却低估了这落叶的固执。 哗啦啦一声。 好像真有什么石子落入湖中一般。 陈朝身前的涟漪消散,落叶不过折损一小半,已经临近陈朝身前。 陈朝侧身,想要躲过这枚落叶,但没想到,侧身之后,这枚落叶反倒是改变了轨迹,朝着他的面门掠来,陈朝苦笑一声,这么不依不饶的打法,今天这一架,估摸着不会太轻松。 轻松不轻松,其实跟对方境界无关,真正有关的,是对方的打架方式,若是对方较技多过厮杀,那么其实这场架就可以放松心神,不过就算对方真打定主意要杀人,但不在一两招上纠结,那么其实也还好,但最怕的就是这种每一招都要计较,恨不得要将你一棒子打死的,才真头疼。 更何况两人境界,陈朝自己估计,大概应该是伯仲之间。 这对面的大妖该不会是个女子吧? 陈朝不由得生出这个想法,而且很快笃定了,大概除去对方是女子之外,也没办法解释了。 短暂思绪,不过在一瞬之间,陈朝回过神来,不得不抬手起刀,云泥刀锋面对那枚落叶。 两者很快相遇。 落叶碰撞云泥刀锋,却没有立刻被这柄天下利器直接斩成两半,而是在接触的地方迸发出了无尽的火 花,一枚落叶,在此刻看着竟然像是一件金石之物。 陈朝握住刀柄,感受着那枚落叶带来的极大冲击,脸色一时间都有些凝重。 相持片刻之后,那落叶还是没能敌过陈朝的云泥,被从中间斩开,但两半落叶,却没有就此坠落,而是依旧以极快的速度抹过,正好在陈朝左右脸颊上留下两道血痕。 陈朝没有感觉到疼痛,那两道细微伤口,也是很快合拢,没有在自己脸上留下痕迹。 到了这会儿,他才在落叶尽 头,看到了那位女子大妖的身影。 不过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陈朝便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我早该想到是你。」 陈朝轻叹一声,是了,除了这个女子,到底没有其余大妖动手像是她这样了。 西陆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同样神情复杂,她一共和陈朝有过两次交手,第一次交手,她轻描淡写之间便能让眼前的年轻人连刀都拔不出来,第二次交手的时候,已经是在漠北,那个时候陈朝的境界已经跟她相差无几,那一场大战,两人都是带伤,但最后看似没有分出胜负,但若不是她身体特殊,身体里有两颗心,只怕早就被陈朝所杀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而在那一站之后,西陆开始刻苦修行,境界提升得极快,破开门槛来到忘忧境界,倒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之后她在这个境界里深耕,本以为会将眼前这个年轻武夫甩在身后很远,却没有想到这次再见面,却愕然发现陈朝也走了很远。 眼前这个年轻武夫,到底为何会走这么快?
西陆眯眼,那雪白眸子里有一闪而逝的疑惑。 「怎么?觉得漠北成了禁区,我就过不来了?」 西陆看向这位年轻武夫,眼中杀意缓慢消散,但若是说没有杀意她便不杀人了,这只怕天下任何人都不敢打包票。 陈朝笑道:「好歹都是老相识了,怎么一见面就要打打杀杀的?就不能坐下来,咱们喝两杯酒,好好叙叙旧吗?」 「你是人,我是妖,无旧可叙。况且我这次南下,是特意来杀你的。」 虽说已经许久不见,但这位妖族公主的坦荡还是让陈朝佩服不已,说杀人就杀人,不藏着掖着,这一点就比许多修士有意思多了。 只是陈朝可不觉得这么坦荡的一个人,对他来说,就是好人了。 更何况对方根本不是人。 陈朝诧异苦笑道:「咱们两人之间,好像没有这么大的仇怨吧?你怎么非要杀我。」 要是说这一代的年轻人里,谁的修行天资是最高的,陈朝不太好说,毕竟不管是道门双壁还是谢南渡,抑或是这位面前的妖族公主,都有机会去争夺那个所谓的世间第一,但要说这一代的年轻人里,真要生死厮杀,陈朝最怕遇到谁,那就毫无疑问是眼前的西陆了。 有些人,一生下来,好像就肯定会是这世间的主角。 西陆就是这种人。 关键是这种人,已经得天独厚,含着金钥匙出生,却不肯随意过这一生,偏偏比大多数苦出身的人,还要勤奋刻苦。 陈朝叹气 不已。 就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关键这种人,还意志坚定得可怕,几乎无懈可击。 西陆淡然道:「有什么遗言,这会儿可以说,我杀了你之后,会帮你告诉这个世间。」 陈朝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劳费心,我还是不想那么早跟这个世间告别。」 「那就是没有遗言了?」 西陆看向眼前的陈朝,点了点头。 陈朝揉了揉握刀的虎口,这娘们,真虎。 「别着急打啊。」 陈朝生怕眼前这娘们一个不注意就又再次出手了,他不是没把握战胜眼前的女子,但很清楚的知道,即便是战胜了这个女子,想要杀她,也根本不是容易的事情。 最有可能的就是两败俱伤,都身负重伤。 「你有没有想过,你即便能杀了我,你也不见得能离开大梁。」 陈朝很好奇,到底 是什么缘由,让这位妖族公主非要闯过漠北禁区来找他的麻烦。 西陆淡然道:「你觉得有多少人会为你报仇,尝试着留下我?」 陈朝哑然,自己的名声自己知晓,现在的确是有不少人无比希望他就此死去,再加上妖帝并没有被确认已经亡故,对于这位妖族公主,许多人还真不见得会做什么。 毕竟身后那妖族共主,对这妖族公主,有着非比寻常的宠爱。 动她便要承受妖帝的怒火。 这座天下,无数修士,到底有几个人敢这么尝试。 陈朝想了想,说道:「看起来这天下真敢杀你的,好像就只有我了。」 西陆无声而笑,扯出一个微微有些嘲讽的笑脸。 她显然不认为陈朝还能再次胜过她,要不然她也不可能来。 陈朝深吸一口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西陆平静道:「出门在外,还不忘抖搂威风,一个忘忧境,动不动便要杀这些境界低微的废物,所以你被找到,很让人意外吗?」 陈朝苦笑。 他已经不准备多说,其实早该知道,在看到这个年轻女子的一瞬间,这场大战就根本没办法避免了。 「对了,那个北上的女子剑修,是你的姘头?」 西陆忽然开口,不过却只是简单的问询,根本没有别的意思。 陈朝却骤然眯眼,微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西陆既然是从北而来,那就当真很有可能在路上碰到过谢南渡,依着她的境界修为,想要杀谢南渡,几乎就是动一动念头的事情。 「还能如何,自然是杀了。」 西陆看了陈朝一眼,摇头道:「你那姘头,飞剑虽多,不过境界太低,没什么用。」 这一句话,瞬间让陈朝的心湖翻涌不停。 如同一叶小舟,本是平静飘荡在湖面之上,但瞬间便遭遇了狂风巨浪,让这一叶小舟瞬间几乎翻覆。 心神更是有一刹那地失神。 西陆摇头失望道:「一个女人,就让你如此,那你今日如何能够从我手下活着离开?」 第七百六十二章 身前唯一之敌 武夫第七百六十二章身前唯一之敌片刻之后,陈朝心神忽然又安定下来,他看向眼前女子,惆怅道:「果然你们这些女子的话,都不可尽信。」 西陆问道:「怎么想通的?」 「依着你的脾气,即便她已经是公认的天才,但既然没走到忘忧,你自然便不会对她出手,这是你的自负,或许也是你的软肋。」 陈朝正是因为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才会这么快就收敛心神。 西陆淡然道:「看起来你很了解我。」 她的确在南下的路上见过谢南渡,但是也不过是遥遥看了一眼,即便是知晓那马车里的人就是那个女子剑修,最后也没动手。 或许换作别人,在这个时候早已经出手了,毕竟斩杀一个人族未来的年轻天才,对于妖族来说,不管怎么看都是好事,但对于西陆来说,没有必要。 正如陈朝所说,她实在是太自负了。 即便对方是这世上有可能和她并肩的几个女子之一,她也不放在眼里。 「不过你对那女子的确很在意,看起来我应该找个机会杀了她。」 西陆淡然看向陈朝,一双雪白的瞳孔在这会儿消去雪白之色,变得正常。 陈朝深吸一口气,说道:「那我一定会杀了你。」 西陆对此一笑置之。 这些事情,从来不是她担心的。 闲聊到了这里,其实说不叙旧,这会儿也算是叙了,不过两人要说的话,大概说到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说完了,接下来,或许就是毫不留情的生死厮杀了。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是你就这点本事? 陈朝咬牙,这些日子不管是做什么事情,不管去杀什么人,最后都能成功,倒是让他有些自信了,这会儿碰到眼前女子,才让他后知后觉,自己还是不该有如此心态。 另外一只手的云泥被陈朝轻轻抛起,空出这只手,陈朝一拳砸出,恐怖的拳罡在这里炸开,四周地面更是支持不住,瞬间便塌陷下去。 西陆微微蹙眉,犹豫片刻之后,脚尖一点,往后撤去,躲过陈朝这道拳罡。 陈朝乘势往前踏出一步,云泥则是落下之后,正好刀归鞘。 陈朝不是没打算一开始便用刀,只是此刻西陆已经不是当初西陆,他也想先试探试探。 两人之后在片山林里交手不断,打得无数树木倒塌,也打得无数地面塌陷。 两位忘忧强者的交手,足以将这一片山林毁去。 之后两人有一次实打实的交手,谁都没有耍小聪明,而是仅凭着各自气机相拼,结果是西陆被撞飞出去数丈,连续撞碎五棵大树,在即将要撞碎第六棵大树的时候,她伸手按住身后树干,才堪堪停了下来。 至于陈朝,光景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是退去数丈,撞碎数棵大树之后,他干脆被砸入一片石壁之间。 当陈朝从石壁抽身挣脱出来的时候,这边的西陆已经撞来。 陈朝躲闪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迎上。 而后两人撞碎石壁,深入其中,足足半炷香时间,才从另外一边撞出来。 此刻陈朝后背黑衫,早就破碎不堪,上面更是密密麻麻插着无数碎石。 鲜血横流。 这伤势看着骇然,但实际上对陈朝没有太多影响,反倒是对面这娘们的纠缠,让他头疼不已。 寻常娘们纠缠男人,无非就是一些轻描淡写的手段,根本不值一提,可当那娘们是个货真价实的忘忧修士的时候,这种纠缠,可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陈朝找准时间砸出一拳,将西陆逼退, 立在原地,微微用力,将身后的那些石子逼了出去,鲜血随即止住。 西陆这次被逼开之后,在远处站立片刻,淡然道:「看起来你这体魄打熬的一般。」 陈朝没好气地指了指西陆的额头。 后者那边已经青紫一大块。 西陆不以为意。 陈朝则是扭了扭脖子,微笑道:「我还真不相信你这娘们就因为血脉天赋好,就真能碾压我。」 西陆朝着陈朝勾了勾手指。 不过这很难让人想象出来什么旖旎风光。 毕竟眼前的女子也不是什么来自江南的唱曲美人。 两人再次相撞,这一次陈朝拉开架势,一拳接着一拳,大开大合,气机流动,浑身上下都有白雾流淌,用于阻拦西陆的攻势。 西陆一记手刀抹开陈朝胸前白雾,趁着白雾尚未合拢之前,便再次斩了过去,结果最后还是只撕开了陈朝的衣衫,并未将他身躯破开。 至于她指甲里残留的碎布,更是一瞬之间被她震碎,化为齑粉。 陈朝一拳砸在西陆肩膀上,只是并未听到预料之中的骨裂声,而是反倒被震得手臂生疼。 「他娘的。」 陈朝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从前都是他凭着体魄占尽优势,到了这会儿,偏偏是对方这体魄,让他感觉无比棘手。 不过陈朝要是这么容易放弃的话,他也不会走到今天了。 陈朝再次屈肘撞向西陆心口,后者伸出手掌抵住陈朝的这一肘,陈朝骤然发力,另外一只手拍向西陆天灵盖。 西陆则是一脚踢向陈朝陈朝 的小腹。 这一次,终究是陈朝先手一步,将眼前的西陆撞着往前而去,数丈之后,两人撞碎数棵大树,然后在一处山坡滚落。 两人虽说此刻贴得如此之近,但各自出手不停,一路上将山坡都打出一个又一个深坑。 山坡下,则是一片大湖。 两人都看到之后,各自发力,最后都被震开,跌落湖水。 随着波澜而起,西陆率先跃出湖面,在湖面上踏湖而行。 只是随着她往前走去,身后波浪滔天,水幕涌上天际。 陈朝从另外一边跃起,重重一脚踏向湖面,直接将眼前的湖面踏出一条裂痕。 西陆面无表情,两人关于体魄的交手,已经告一段落,虽说没有真正的分出胜负,但实际上还是她有着妖族的先天优势所以略胜一筹,但真要抛开这种优势,只怕就真的及不上眼前的年轻武夫了。 毕竟两人花在这上面的时间,的确也很难相提并论。 随着西陆心念一动,身后的滔天水幕里开始奔出一个个姿态各异的水人,有人持剑,有人提枪,有人提刀,不一而足。 片刻之间便有类似千军万马奔腾的趋势。 陈朝头疼不已。 妖族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他们天生体魄坚韧,而在于除去坚韧体魄之外,他们还兼具恐怖的术法。 这几乎让他们成了世间最完美的修士,也是为什么这些年人族在妖族面前,一直都处于劣势的缘由。 很快,第一尊水人便到了陈朝身前,他骑着凶兽,手提一杆长枪,朝着陈朝心口便刺了下来。 陈朝没犹豫,一拳便砸在那凶兽头颅,顷刻间便将那凶兽砸碎,那上面的骑士跌落下来的同时,陈朝第二拳直接砸开他的头颅。 不过这两拳之后,陈朝便被诸多的水人围在了一起。 陈朝神色不变,只是不断出拳,恐怖拳罡在这里横扫,将一尊又一尊水人打碎。
恐怖的气息不断激荡。 湖面则是不断炸开,水花用来遮掩这边的西陆视线。 西陆立在原地,没有说话。 但只是一瞬间,她便骤然炸开,变成一道水花。 等到陈朝那边一拳砸碎一个水人头颅的时候,忽然眼前便惊现了一道人影,西陆骤然出现,手提一柄水剑,遥遥递向陈朝。 剑尖处,有恐怖妖气绽放。 陈朝其实也很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妖族公主既然不是剑修,为什么每次对敌都喜欢手提一柄剑。 之前在漠北是雪剑,如今是水剑。 不过由不得陈朝多想,片刻之后,他身前那一剑已经抹来,陈朝脚尖在湖面一点,后撤数步,但却根本没能躲过那时机恰好的一剑。 剑光抹过。 陈朝胸前增添一道伤口。 西陆手上的水剑虽说根本不是什么利器,但有着她的修为加持,倒并不是一般飞剑能够比拟的。 陈朝无奈之下,只能伸出一只手握住那柄水剑剑刃。 握住剑刃之后,陈朝骤然用力,想要借此捏碎这柄水剑,但却并未能成功,反倒是被这剑刃刺破手掌,导致鲜血淋漓。 鲜血一直滴落,直到陈朝腰间的云泥刀柄之上。 这好像是许久之后的第一次,云泥不见敌人鲜血,而见陈朝鲜血转而雪白。 被水剑抵住心口,好似下一刻便要被一剑穿心的陈朝握住云泥刀柄,这柄直刀骤然出鞘。 一道刀光,照耀天地。 自下而上斩向眼前的水剑。 西陆的眼眸看过一 闪而逝的刀光,略微失神,不过之后即便是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水剑被陈朝一刀斩开,她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她只是松开剑柄,那柄 水剑便就此破碎,掉落一地。 陈朝的一刀只将她的衣摆斩开。 随即西陆微微升空,脚尖踏在陈朝的刀尖上,然后俯瞰陈朝。 陈朝抬头之时,只能看到两座巍峨高峰。 不过这会儿,倒是没有心思去欣赏那世间美景。 他手臂用力,抬刀,然后顺势下劈,动作一气呵成。 西陆看了一眼朝着她脑袋劈砍而来的那一刀,微微后侧,刀尖从她胸前划过,只在毫厘之间。 若是寻常武夫,这一刀劈砍下来之后,只怕就只能顺势拖地了,但陈朝却硬生生在下落过程止住坠落,而是转而一刀前刺。 西陆微微蹙眉,有些生气,大概是觉得眼前男子,每次和她交手,都对这个地方情有独钟? 她随手抓来一抹湖水,凝结成剑,然后再次一剑递出,和陈朝的云泥相撞。 砰然一声巨响。 两人四周的湖面再次炸开,无数水花涌上天际。 陈朝深吸一口气,手中刀婉转,宛如龙抬头! 天地之间,有龙吟声渐渐响起。 西陆感受到一股磅礴气机正在不断吐露,宛如龙吐水。 这自然不是西陆第一次见识眼前的陈朝用出这招,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一次陈朝的龙抬头,比上一次威力要大太多太多。 这不是陈朝境界的提升而已,同时也有他对这一招的感悟,比起来之前,更为完善了。 龙抬头,其实是如今最符合陈朝乃至整个大梁处境的三个字。 陈朝像是一条鳞片逐渐长全的幼龙,正要龙啸天地。 西陆面无表情,身前不断涌出黑色妖气,阻拦陈朝这一刀。 陈朝这一刀摧枯拉朽,身前万物仿佛在这一刀之前都要不断破碎,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没办法阻拦。 就连西陆身前的那些妖气,在遇到那一刀的时候,也是在不断破碎。 西陆微微蹙眉,到了此刻,即便是她,都只好选择往后退走。 一座湖水,此刻被一刀斩开,分为两半。 西陆来到湖畔,看着眼前景象,平静不已。 这等景象,或许在寻常百姓眼里宛如神迹,但在他们这样的人眼里,其实寻常。 不算如何了不起。 陈朝提刀,在湖里奔走。 西陆一闪即逝,消失在湖畔。 …… …… 之后两日光景,两人在山林之中捉对厮杀,陈朝和西陆互有伤势。 西陆被陈朝一刀差点刺穿心口,不过陈朝也知道这女子生有两颗心,故而到了最后,当西陆一掌拍向自己头颅的时候,陈朝并没有选择和西陆以伤换伤。 两人极有默契地收手之后,便开始找寻重伤对面的机会。 兜兜转转,在两日之后,两人重归那座黄泥小庙,西陆被陈朝一拳砸入其中,陈朝则是毫不留情的继续一刀斩出。 趁她病,要她命! 但等陈朝来到里面的时候,西陆则是一掌拍碎那里面的山神塑像,一柄秀气飞剑,就这么插在其中。 西陆伸手一抓,整个山神塑像破碎,那柄飞剑落入西陆手中,开始微微颤鸣。 好像是有些欢呼雀跃得以重见天日。 陈朝一刀压下,西陆举起手中飞剑,拦在陈朝刀下。 刀剑相遇,气浪横 推,一座黄泥小庙就此倒塌。 陈朝看了一眼西陆,有些惋惜,若是没有那柄飞剑,大概他这个时候真的可以重创眼前的妖族公主。 可是可惜的是她在关键时刻竟然拿到了一柄飞剑。 而且不知道怎么的,陈朝总觉得西陆拿着眼前的那柄飞剑,竟然还挺适合。 她不是剑修啊! 陈朝咬了咬牙,这他娘的,这个世道这么没道理吗? 陈朝有些生气,但出刀不停。 对面的西陆则是飞剑在手,始终平静。 两人四周早已经是黄土漫天,很难看清楚里面动静。 可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其实能不能看到眼前的事物,都影响不大了。 刀光在漫天的黄土中不断闪现,剑光则是很久才出现一次,毕竟西陆也并非纯粹剑修。 这一刻,两人都已经有些忘我。 厮杀不停。 不过两人其实在此刻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不断交手的时候,其实地面已经开始不断塌陷,不断往下坠落。 西陆握紧飞剑,虎口已经被震出鲜血,对面陈朝则是依旧不依不饶。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衫破碎的手臂,发现上面已经渐渐覆盖起来一层白毛。 这是要显出妖族真身的前兆。 西陆不说话。 和人交手,她还从未现过真身。 至于原因,其实有两个。 头一个是因为这些年,从未遇到过如此敌手。 第二个,更为简单。 因为不好看。 但今日似乎是要被眼前武夫逼迫得不得不显出真身了。 就在西陆思索此事的时候,其实陈朝已经回过神来,他们在不断下落。 黄泥小庙在山顶,下方应该是山体,怎么都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情。 唯一可以解答的,大概就是这座山,山体是空的。 —— 两更八千字 第七百六十三章 骑虎 武夫第七百六十三章骑虎两人脚下的地面不断下限,像是一块塌方的山体,不断有飞石掉落,但下方好像是无底深渊一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落到最底下。 西陆握紧那柄纤细飞剑之后,很快便注意到脚下已经没了地方可站,这位妖族公主倒也并不慌张,很快便递出一剑,清冽剑光瞬间照亮四周,这才发现四周都是光滑的石壁,宛如一面黑色的镜子。 西陆这一剑斩出,虽说没有剑气激荡,但是气机却是随着那一剑疯狂地朝着远处涌去,最后虽说被陈朝躲过,可那道气机撞在那石壁上,竟然没有就此将石壁斩开,而是缓慢消散。 西陆皱了皱眉。 已经贵为大妖的她,即便是随手一击,都不应该无法斩开这处石壁,更何况那一击还并非随手一击。 陈朝在出刀之后,也觉察到了些微妙。 之前两人从山顶坠落的时候,陈朝便意识到这山体是空的,一整座山体都是空的话,陈朝不太认为这是自然形成的。 而如今从周围的环境来看,这的确也不是自然形成的,毕竟那些石壁实在是太光滑了,怎么看都好像是人为的。 看出这一点之后,问题便摆在了眼前。 那就是这座山里隐藏着什么,是何人费力将这一座山都凿空的? 陈朝有些稍微失神,西陆却趁此递出一剑。 陈朝脸色难看,拦下这一剑之后,干脆朝着前面掠去,一刀压向西陆。 这里的空间不算大,当陈朝提刀朝着这边压去的时候,那边的西陆便无法避开,哪怕举起剑也没办法彻底压住陈朝这一刀,之后便不得不被陈朝压到石壁之上,陈朝双手持刀,和西陆靠得极近。 西陆横在胸前的那柄纤细飞剑几乎就要抵住自己的心口,至于后背在碰到石壁之后,更是一片冰凉。 她眯眼看了一眼陈朝。 这里光线昏暗,更好似有些什么特别的东西在其中,即便是他们这样的修士,也都很难看清楚对面的面容。 陈朝也只能模糊看到眼前西陆的轮廓,以及闻到女子身上传来的那种异香。 西陆脸色平静,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丝毫没有因为自己这会儿落在下风而慌乱。 她这样的人,即便是下一刻真正要死了,只怕都不会如何在意。 陈朝的刀锋就在她的脸颊边,她甚至有几抹发丝,在这会儿都被刀锋斩断,飘落下去。 随着陈朝不断用力,西陆已经在这光滑的石壁上不断坠落,陈朝的刀当然同时在往下落,到了此刻已经压到了对面西陆的肩膀上,在刹那之间,刀锋已经在上面留下了一道血痕。 鲜血浸透西陆的肩膀处的衣衫。 西陆微微蹙眉,痛感不能扰乱她,但她惊异于陈朝的气机充沛程度,两人早已经大战了许久,换作其余的忘忧修士,只怕此刻身体里的气机也都是空空荡荡了,西陆虽说不至于如此,但体内气机也所剩不多,只是怪异的是,眼前陈朝体内的气机,竟然还有这般多气机。 甚至还要比她更多。 这不太合乎常理。 两人不断坠落,只怕在顷刻间便已经超过百丈。 西陆无法挣 扎,如今这劣势,其实已经持续许久了。 到了此刻,她那双眸子,终于再次变成雪白,不过这次不同以往,在变成雪白的同时,更好似夜明珠一样明亮,刹那间便照亮了身前。 好似从她的眼睛里,此时此刻,射出两道无比明亮的光芒。 陈朝也被光华一下子刺伤双目,等到他适应之后,便看到对面女子的脸上已经爬满了白 毛,就连肩膀处的伤口,都钻出一层雪白毛发将其掩盖。 陈朝有些诧异,但同时神色更加沉重,妖族修士若是像是这般要现出真身,那必然已经到了最后要拼命的时候。 往往到了这个时候,对方的战力,便会更上一个档次。 寻常妖族陈朝不知道到底露出真身会强多少,但是眼前的西陆,一旦露出真身,陈朝不觉得会弱。 毕竟这可是那位妖族大帝最喜欢的亲女。 更是这一代妖族修士里真正的一骑绝尘之人。 随着一道低沉地吼声传出。 西陆手臂完全被白毛笼罩,那原本和人类一般无二的手掌,此刻已经变成一只兽掌。 锋利的爪子,直接抓住云泥刀刃,陈朝一怔,随即便被对方用力一甩,给他连人带刀都砸到对面石壁之上。 那股巨力实在是来得太突然,导致陈朝还没有任何反应,便直接被甩了出去。 陈朝差点手一松,就没握住云泥。 在剧痛中的陈朝艰难回神,便看到了大概会让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眼前那个原本也说得上绝色的女子,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头巨大的白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恐怖的妖气。
要不是那双眸子里雪白一片,只怕更为骇人。 「真他娘是一头母老虎……」 陈朝忍不住低声开口骂道。 但下一刻,对面那几乎有他一张脸那么大的虎爪便朝着陈朝的脸上拍了过来,陈朝歪过头,躲过这势大力沉的一掌,身后的石壁上瞬间便冒出一阵火花。 但奇怪的是,即便如此,那片光滑的石壁上也都没有留下哪怕一点痕迹。 陈朝根本来不及去注意这个,而是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母老虎对他挥爪。 陈朝躲过好几次,用刀也扛过一次,但最后还是没躲过对面的一爪,直接按在他肩膀上,只是一刹那,那锋利的虎爪便深入陈朝肌肤。 之后虎爪往下拉去,先是陈朝所穿的黑衫被撕碎,之后便是无数血肉翻飞,深可见骨。 陈朝抵着石壁,此刻剧烈的疼痛已经让他满头大汗。 不过或许两人都没有想过,攻防转换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刚才还是陈朝占据上风,如今一转眼便是陈朝被动挨打。 …… …… 两人在不断下落,同时也在不断交手,这两位当世一等一的年轻人,在这不算如何宽敞的地方各显神通。 陈朝几次挥刀不利之后,便干脆丢刀,用一口钢牙咬住刀背,而后双手拉开拳架,拳意在周身流淌,不断环绕。 之后的陈朝出拳,并不和对方硬抗,而是一拳一拳砸在对面的关节处,可即便如此,几拳之后,陈朝也疼得龇牙咧嘴。 对方这显露真身之后,身躯实在是过于坚韧,别说陈朝这么个忘忧武夫,只怕就是他再跨出一境,成为忘忧尽头的武夫,在三两拳之间,只怕都很难砸开对方的身躯。 陈朝瞥了一眼眼前的西陆,沉默片刻,有了计较。 之后西陆挥出一爪,陈朝不躲,同样一拳递出,两者再次相撞,但在顷刻间,陈朝便被重重撞回石壁,牵动伤口,更让他难受。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确实超乎西陆的意料,陈朝抵住墙壁之后,没有犹豫,而是一脚踩在那光滑石壁上,然后落到了西陆背上。 他一只手抓住西陆脖颈之处的皮毛,口中云泥掉落,另外一只手顺势握住刀柄。 只是尚未出刀,身下的西陆便仰天长啸,而后整个身躯剧烈晃动起来,几乎让陈朝无法稳住身形。 陈朝咬着牙,一只手死死抓住西陆脖颈的皮毛,另外一只手握紧刀柄斩下。 当的一声。 好似这一刀是斩向了什么金石一样,虽说有些白毛飘落,但却没能将眼前的西陆砍出哪怕一道伤口。 就连半点血迹都没有。 陈朝来不及叹气,蓄力之后,紧接着便递出了第二刀。 这一次,终于破开眼前西陆的真身,看到了一道伤口。 陈朝长舒一口气,他还真怕自己这一刀照样没什么作用。 不过就在他想要紧接着斩出第三刀的时候,忽然一股冰凉瞬间涌入他的脑海里,原来到了此刻,两人已经同时落到了山体最下面。 而在这山体里,居然有一片冰湖。 陈朝的伤口瞬间剧痛不已,吃痛之下,这位年轻武夫下意识松开了西陆,然后便被无边的痛苦包围。 伤口和冰水相遇,给陈朝的感觉就好像是盛夏里忽然坠入冰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的意识渐渐散去,只是下意识还紧紧握住手里的云泥……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股窒息感涌上陈朝心头,陈朝猛然惊醒过来,睁开双眼,却看到了十分古怪的一幕。 就在眼前的这片湖泊里,居然立着一座整体雪白的高楼。 陈朝仔细看了一眼,确认不是冰雕的,而应该是什么别的材质。 不过他很快便收回目光,开始朝着上方游去。 游动的时候,牵动伤口,鲜血混着湖水,不断扩散,好似墨落于水。 随着哗啦啦地响声,陈朝终于游到了湖面,开始大口呼吸。 他忍着疼痛朝着前面游去,这才到了岸边,艰难爬上去之后,上衣早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丢失的陈朝躺在岸边大口喘气。 胸口剧烈起伏,同时鲜血不断流出。 片刻后,有个衣衫破碎的女子同样从不远处的湖水中爬上岸,同样浑身鲜血。 陈朝艰难坐起,看向那边,苦笑不已。 西陆看着赤裸上身的陈朝,看着他浑身的伤痕,尤其是那些新伤,神情平静。 她此刻面对陈朝,脸色苍白,看似情况还行,但实际上她的后背,有一道深深的伤口,也在不断流淌鲜血。 两人没有分出高下,反倒是两败俱伤。 第七百六十四章 湖底有白楼 武夫第七百六十四章湖底有白楼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再出手,而是几乎同时盘坐起来,开始运转气机恢复伤势。 但很快两人便都奇怪地对视一眼,互相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一抹诧异。 陈朝主动说道:「这个地方有问题。」 运转气机的时候,他已经发现,身处此处,运转气机变得极为缓慢,比之在外面,不到十分之一。 也就说,想要在此处疗伤,只怕十日才能达到外面一日的水平。 西陆淡然道:「四周有一股非常淡的气息充斥,在阻止气机流动,这个地方问题很大,甚至会比你想的更麻烦。」 陈朝所想的是在这里修复伤势和回转伤势变慢,西陆则是想着,或许他们会随着时间流逝,体内的气机也被外面的这些气息蚕食。 到时候他们会成为空有境界,没有气机的「寻常人」。 这样的事情,对一个修士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心念微动,一抹妖气从指尖绽放,化成一只黑色的蝴蝶振翅而起,朝着上空飞去。 陈朝仰起头看着那只蝴蝶,没有说话,他自然是知道西陆如今是在试探是否能从他们来处再回去,但陈朝其实对此很悲观,在发现这个地方的古怪之后,他几乎可以确定已经没办法回去了。 果然,那只蝴蝶在展翅高飞十数丈高度之后,便好似遇到了一股无形的屏障,而那股屏障并非简单地阻拦那只蝴蝶高飞,还在顷刻间将其撕碎。 黑色的蝴蝶就此消散。 西陆说道:「来路被关上了。」 那只蝴蝶虽说不是忘忧手段,但西陆和那只蝴蝶有最紧密的联系,通过那只蝴蝶被撕碎,也知晓了那手段并非自己能够抵御的。 别说是重伤情况下的她,即便是全盛状态下,也不行。 陈朝也散出神识,但触及到上面十数丈的时候,同样被一股强大的气息撕碎自己那片神识。 「噗……」 陈朝为此吐出一口鲜血,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他的伤势再次加重。 西陆冷笑一声,大概在嘲讽眼前年轻武夫对她的不信任。 陈朝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有些后怕道:「或许是某种法阵在运转,将我们困在了此处,我们得找到阵眼才行。」 如果这是人为打造的,那么就肯定有破解之法,只是看他们是不是能够找到那处关键。 要是能够破解,自然能离开,但若是找不到,两人的下场,都会极惨。 「你说你,非得万里迢迢赶来杀我,这下好了,咱们两人说不好都会死在这里,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陈朝瞥了一眼西陆,对这个虎娘们,他是真有些无语。 西陆面无表情,对这种废话,她根本不想回应。 陈朝说道:「我刚在湖底看到了一座白楼。」 他打量着四周,这里的构造说不上复杂,一片冰湖,湖水四周,除去这不宽敞的岸边之外,便是如同之前那般的黑色石壁,那石壁也已经被证明过了,不管是陈朝还是西陆,都没办法将其摧毁,以此打通一条通道。 「我也看到了。」 西陆自顾自说道:「或许是唯一的离开途径。」 两人当 时几乎是同时掉入湖水里,都是心细的人,自然不会对那湖底的白楼视而不见。 陈朝说道:「离开之前,我们暂时休战。」 到了这会儿,两人要是还要生死厮杀,即便是分出了生死,只怕剩下的一人,也离不开这里。 如今还要继续厮杀,不是明智的决定。 西陆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赞同陈朝的提议,都不是傻子,这样的决定其实很容易就能做出来。 陈朝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而是在努力运转气机,将白雾缓慢从经脉里调动出来,附着在伤口表面,之前的厮杀,让他这具身躯伤痕累累。 西陆也是默不作声,身后的伤口也已经在缓慢愈合,不让鲜血继续流出。 陈朝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伤口,现在还是能隐约看到骨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片刻后,陈朝忍不住问道:「你们妖帝这一族,原来是白虎?」 西陆真身是白虎,陈朝自然也认为妖帝是白虎。 西陆面无表情地看向陈朝,平静道:「你若告诉旁人我的真身,我会杀了你。」 陈朝扯了扯嘴角,嘀咕道:「好像我不说,你就不杀我一样。」 西陆冷哼一声。 「你若不答应我,我现在就和你不死不休。」 陈朝哭丧着脸,「你能不能好好想想咱们的处境,现在做这种事情,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西陆默不作声,只是等着陈朝说话。 陈朝无奈,「好,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也得回答我。」 西陆想了想,平静道:「妖族种族万千,有纯血和非纯血一说,我这一族,并不只是和族内其余人通婚,我父皇不是白虎,至于我,不过是先祖的某一血脉流淌,故而是纯血。」
陈朝明白了,对于妖族他也有些了解,知道一些血脉高贵的种族,是不屑于跟别族通婚的,认为为玷污自己这一族的血脉,而很显然,妖帝这一脉,至少在祖上应该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族群,要不然也不会选择和别族通婚。 当然也有例外,或许当初的妖帝一脉自身血脉极为强大,也寻了另外强大的种族结合,想要结合父母的优势,将血脉变得更加强大。 但不管如何,反正到了如今,妖帝一脉应当都是妖域最为强大的种族之一。 陈朝哦了一声,算是知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事情。 西陆不再说话,只是沉默。 一时间这里沉默得可怕。 陈朝深吸一口气,开始全神贯注地运转体内的白雾修复伤势。 小半日之后,他胸前的伤口才愈合完全,不过仍旧留下一道痕迹,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某个野兽的爪印。 陈朝倒是不在意什么,毕竟这身上不知道有了多少伤痕,密密麻麻的,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多一道便多一道,只要脸上没有伤痕留下,其实就没什么问题。 不过在他收拢气机的时候,便已经看到西陆站在湖边开始打量着湖水了。 陈朝暗骂一声,这他娘的虎娘们身子也太好了。 他缓慢站起,收刀还鞘,缓慢来到西陆身侧不远处,西陆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不过陈朝还是 能在她眼里看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 「湖水好像也有问题。」 陈朝蹲下身,双手捧起些湖水,感受着冰凉,之前只是觉得冰凉,这会儿反倒是还觉得有些刺痛。 西陆平静道:「这里就没什么没问题。」 陈朝松开手,叹了口气,「这要是除去我们之外的其他修士,哪怕也是忘忧境,只怕都够呛能下水。」 这世间太大,无奇不有,许多东西天地生成,已经不是一般修士能够抗衡的,不过陈朝倒是更愿意相信这湖水应该是人为的手笔。 「算你运气好。」 西陆看了一眼陈朝,若是换了别人,不用自己动手,也大概就会在 这里自生自灭了。 陈朝懒得跟这个虎娘们在这里多叨叨什么,说道:「一起下水?」 西陆嗯了一声,不过随即道:「穿衣服。」 陈朝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此刻还是赤裸上身,他瞥了一眼西陆,找出一件崭新黑衫,一边穿,一边念叨,「自己占了多大便宜还不知道,你以为是个人都能看到我这近乎完美的上半身吗?」 西陆默不作声,只是抬手,之前在岸边的纤细飞剑落到手中,她平静道:「大了些。」 纤细飞剑微微颤动,最后急剧缩小,变成一根发钗大小,西陆直接伸手盘发,将其插入其中。 陈朝一脸郁闷,到了这会儿还是没弄明白,眼前这娘们不过是个妖修,怎么还能让那飞剑听话。 要是那飞剑能说话,陈朝非得问它,你小子,怎么这么没骨气?! 「等会在水中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不会出手。」 西陆提前说了句话。 陈朝忙不迭说道:「别呀,咱们现在是同舟共济,哪里能见同伴有事不帮忙的?」 这湖水里天知道有什么古怪,说不定有一尊在此修行多年的大妖也说不准,对方要是看西陆是妖族不为难,可不见得不为难自己这个活生生的人。 西陆冷哼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 她缓步走入湖中,陈朝也就此跟上。 两人再次进入湖水里,不断下落,很快便看到了那座在湖底的白楼。 两人默契地朝着那边靠近,但都速度不算快,如今这个地方有古怪,说是危机四伏也不为过,这会儿要是冒冒失失,谁知道到时候会出什么事情。 陈朝不想也不愿跟西陆在这里做一对亡命鸳鸯。 两人花了些时间,来到那座白楼上方,然后缓慢下落。 只是之后两人都有些诧异,因为这座白楼实在是太高,两人几乎花了许久,才落到最下面。 见过万天宫那座三千楼的陈朝,这会儿都觉得这座白楼即便是比三千楼会矮点,但也不会太多了。 不过这也侧面证明了这湖水到底有多深。 两人站在楼前,看着那不知道过了多久,却依旧是紧闭的大门。 大门和寻常的楼阁高度相当,没有什么区别。 陈朝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楼上的牌匾。 上面有三个字。 陈朝张了张口,然后沉默。 西陆看着他。 陈朝恼怒道:「不认识不行吗!」 第七百六十五章 观书 武夫第七百六十五章观书西陆嘴角勾起一个微末弧度。 陈朝则是心中有些震动,眼前的白楼,不是当世产物。 其实这很好区分,当世的修行流派虽说各有不同,但修行道法也好,还是流通的文字也好,都相同。 但眼前这三个字,完全不是当世的文字,就跟之前的戎山宗三个字一样,不过不同的是,当初在戎山宗,陈朝还能依稀辨别那三个字,包括自己拥有的那一页纸,虽说那上面的文字也不是当世产物,但却能从中传递出来意思,可眼前的这几个字,并没有气息波动,陈朝根本无法辨别。 但至少如今可以却确定一点,那就是这座白楼,是上个时代的产物。 也就是说,如今的这个地方,是上一个时代的修士所建造,至于距离当世到底有多久,则是不好说。 毕竟人族的历史,有史可鉴的,也就不过千余年。 西陆看了一眼那雪白的大门,没有什么动作。 陈朝想了想之后,还是坦白说道:「这文字我不认识,应该是上个时代修士的产物。」 随即陈朝问道:「你们妖族的历史,有多长,千年,还是万年?」 人族的历史可以查到的就不长,妖族或许会长一些。 西陆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也不过千年左右。」 这个问题,她之前也想过,妖族虽说不爱撰写史书,但一些重要的事情,也会有记录,但最早的故事,也就在千年开外,不会太久。 陈朝轻声道:「好像是有人刻意抹去了那段历史。」 人族绝不可能只有千年左右的历史,毕竟一座大梁王朝,便已经存在两百余年,而那些修行道法,也最多不过千年左右历史,而之前发现的那些上古宗门遗迹,也全不在记录之中。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大门……就此开了。 陈朝愣了愣,还是很快朝着身侧闪开,这么容易就开了门,他还是比较担心其中有什么问题。 但随着大门打开,里面却是一点异常没有,他只看到门前有一道淡淡地涟漪。 西陆看了陈朝一眼,大概是有些不满他的谨慎,沉默片刻之后,她直接便走了进去。 陈朝张了张口,再次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这个虎娘们。 然后他这才跟着走了进去。 …… …… 穿过那层涟漪,来到楼中,陈朝感觉到了呼吸顺畅了许多,修士们虽说可以在水底待很久,但是不见得会舒服,而且也不是能一直如此的。 空气总归是所有人都需要的东西。 来到这里面之后,那种感觉消失了,陈朝感觉自己又来到了岸上,虽说不知道是为何,但始终比一直待在水底好的多。 他按住刀柄,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如今目前的景象还算正常,这座白楼的建造和当世的其余楼阁差距不大,眼前一层,可以一览无余,这里的东西不多,除去摆放的十几个蒲团之外,就是前面有一处玉桌,玉桌上有一个不大的香炉,香炉还插着几只断香,看起来好似才熄灭不久,玉桌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残缺的画像。 画像下半部分被人撕去,留下的上半部分,则是半张脸,那画像中的人物,头上戴着冠冕,看着有些像是当世道门的道冠,但又不尽相同。 画像上的半张脸看不出什么,只能说那双眸子有些特别,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那人应当是某位祖师之类的人物,只是不知道为何最后画像都被人撕去了一半。 西陆打量了一眼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到了一旁的楼梯上。 这楼梯也是用某种白玉打造的,看着让人觉得很不凡。 陈朝走了几步,越过那些蒲团,来到那画像前,看了一眼那个香炉,然后伸手去将其拿了起来。 然后陈朝仔细打量,最后对着西陆摇了摇头。 然后陈朝不甘心的去翻动那些蒲团,他已经不止一次在蒲团下找到过好东西了,原以为这一次也不例外,但最后却发现是徒劳。
「上楼。」 西陆丢下一句话,然后便朝着楼上走去。 陈朝无奈跟上,还是觉得这个娘们在很多时候,都太随意了。 或许妖族很少在这些上留下什么机关,但这明显是人族修行之地,很难寻常。 之后两人来到二楼,这里的景象和一楼有些不同,但又大致相当,只是没有了玉桌和画像,而是多出了一方微微有些高的高台。 高台前,依旧蒲团不少,高台上蒲团也有一个。 「这大概是一处传道之地,或许以前是一座宗门,这里便是宗门长辈对后生们传道的地方。」 虽说这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但其实很多东西,其实相差不大。 西陆面无表情。 她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她只想找到离开这里的法子,此刻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气机运转越来越缓慢了。 只怕再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彻底沦为一个普通人。 当然,陈朝也不例外。 陈朝说道:「去三楼看看。」 这一次他照样去翻动蒲团,依旧一无所获。 西陆点点头,开始朝着三楼走去。 两人很快来到三楼,这里的布置不同,而是悬挂着许多符箓,只是这些符箓,都明显失去了上面流动的灵气,跟死物没有什么区别 。 西陆走在其中,也丝毫不在意是否触碰到这些符箓,而是在里面穿行,很快便将这里看了一遍。 依旧没有什么异常。 到了此刻,西陆开始有些烦躁,要是有什么东西,其实还好,最怕的就是一切都寻常,一切都没有异常。 陈朝说道:「应该是跟道门有些相关的所在了,这符箓是道门最为擅长了,不过也说不准或许是别的。」 「废话。」 西陆吐出两个字。 陈朝揉了揉脸,心想的确是说了句废话。 之后两人看向楼梯那边,准备继续登楼。 陈朝忽然说道:「就这么走下去,到底会有多少层?」 之前落下来的时候,他可是觉察到这座白楼不低,虽说没有三千楼高,但应该也至少是数百层。 西陆说道:「走了才知道,而且你们不是喜欢将最好的都放在最上面吗?」 陈朝点点头,西陆这说的倒是不错,就像是三千楼一样,最好的东西,都是在最上面。 西陆不再多说,而是继续朝着楼上走去。 很快他们来到第四楼,两人终于在这里停步,因为在这里有一排排书架,书架上虽然书籍不多,但还是摆放着三三两两的书籍。 陈朝来到一排书架前,轻轻伸手去拿起一本书,翻开之后,脸色难看。 他娘的,又是这种文字! 西陆凑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冷笑。 陈朝感慨道:「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居然变成了不识字的家伙。」 西陆想了想,说道:「用神识去看看。」 陈朝点点头,他也想到了,如果用神识去看,或许能和书写这本书的人残存的气息联系上,说不定就能借此知晓书里的内容。 神识散开,弥漫书中,陈朝很快便挑了挑眉。 有用! 西陆安静等着陈朝的答案。 但陈朝很快便失望摇了摇头,「这是一本没什么用的书,这书里内容,是讲一些花草优劣的。」 陈朝叹气道:「或许有用的东西早就被人带走了,留下的都是一些没什么用的东西。」 西陆淡然道:「把所有书都看过再说。」 既然想要离开这里,那么就是一点线索都不能放过。 陈朝点点头,也没反驳,毕竟如今也只有这样办了。 他很快放下手中的书,然后去另一处,拿起第二本。 然后是第三本…… 一直到第七本。 陈朝忽然眼里有了些光,「这书有用。」 第七百六十六章 五彩神山 武夫第七百六十六章五彩神山「这上面写了什么?」 西陆凑过来,看着陈朝,有些好奇。 陈朝说道:「是这座楼的建造过程,居然说用了三百多年,才建造完成。」 西陆看着陈朝,神色淡然,但意思很明显,就这? 陈朝知道西陆的意思,并没有回答她潜在的问题,只是自顾自说道:「这座楼建造起来,不是为了存放什么典籍或是传道的,这些都是表面的东西,这座楼的真正用处,是为了遮蔽天机……」 陈朝不认识那些文字,只能通过写书之人的残留气息知晓一些事情,但却不完全,这所谓的遮蔽天机,到底是指的什么? 什么天机要遮蔽? 这座白楼建造在湖底,又是为什么,都没有答案。 西陆懒得去多想,催促道:「看别的。」 不是她不给陈朝时间,而是到了这会儿,她已经快要感知不到体内的妖气流动了。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别急……」 陈朝看了西陆一眼,苦笑不已,你以为光是你自己如此吗? 我不得好好找寻这里的线索? 西陆默不作声,只是走到远处,将其余的书都抱了过来。 陈朝放下手中书,开始去看其余的书,片刻之后,他在其中一本书中得到了些线索。 「这座楼是一座神山的门户,换句话说,这才是宗门门户。」 陈朝惊异地开口,有些吃惊,这什么宗门门户是一座高楼,而且还在湖底的?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架。」 西陆默不作声,抽出发丝里的那柄纤细飞剑,一念之间,便让这飞剑变得正常,然后她随手一丢,飞剑落到剑架之上。 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西陆讥笑道:「你就这点本事?脑子不用,不如给我?」 陈朝怒道:「你要是能想明白,还用得着我?」 西陆冷哼一声,不多说。 陈朝也不多说,走上前去,看向眼前的这座剑架,那柄纤细飞剑放在上面严丝合缝,理应没有什么错,但为何没有任何作用? 陈朝有些疑惑不解。 西陆站在原地,看了陈朝片刻,然后才有些不耐烦地走过来,一把抓起飞剑,刚要带走,陈朝忽然道:「等会儿。」 西陆虽说没说话,但闻言还是松开手,没有带走飞剑。 陈朝笑眯眯道:「这绝对是钥匙。」 西陆看了陈朝一眼,没说话,只是挑眉。 陈朝自顾自说道:「理应是许多年前,有一人是这柄飞剑的主人,持剑守在此处,是看门人,不过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飞剑到了上面,被人封在那山神塑像里,而守门人肯定就死去不知道多少年了。」 「那为何打不开?」 西陆没兴趣去听陈朝说这些,只是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陈朝看了西陆一眼,没好气道:「你他娘的是剑修吗?」 守门人既然用飞剑,那就自然得是剑修才行,西陆体内一点剑气都没有,自然就没办法能让这飞剑变成那所谓的钥匙。 西陆冷笑道:「说起来你好像是剑修一样。」 陈朝看着西陆,摇头道:「我当然也不是剑修,不过弄出一两抹剑气,还是不难。」 陈朝眯起眼,他体内的白雾里,其实就有些剑气在里面,这要归功于当初在剑气山登山的时候,那万千剑气他留了一些在自己体内,本来其实他不是剑修是应该消散的,但他体内有白雾,又在神都听过柳半壁讲解剑道,还真让他最后留下了一些。 西陆面无表情,不过心里倒是起了些波澜,到这会儿,她算是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怪不得杀力恐怖,看起来他本身就是一个大杂烩,学到过不少东西。
不过唯一让她意外的就是此人不是武夫吗?怎么还能有这般造化? 陈朝也不多说,努力调动体内气机,很久之后,才从指尖逼出一抹白雾,然后伸出手指,开始在里面抽丝剥茧。 陈朝现在体内的白雾里,其实蕴含的东西不少,除去武夫原本的气机之外,还有之前在自己窍穴里崩碎的那枚玉符,那是一位道门大真人的遗泽,加上一些残留的剑气,想要在其中将某一样东西剥出来,其实并不容易。 只是当下,陈朝已经别无它法,再不想办法,他们两人即便不会立即死去,也会陷入极为麻烦的处境里 。 陈朝很快便满头大汗,这要是放在气机还能正常流转的时候还好,问题不算太大,可现如今这个状态,陈朝只能咬牙坚持。 西陆这会儿出奇地安静,沉默不语,等着陈朝将剑气剥离出来。 半刻钟之后,陈朝指尖白雾散尽,只余一抹剑气萦绕指尖,然后陈朝满头大汗走向那柄飞剑,他其实到了这会儿也有些心虚,虽说有这么那么一抹剑气,但他不知道是否还要这柄飞剑认主还行。 不管如何,到了此刻,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陈朝将指尖剑气落入其中,飞剑沉寂无声。 陈朝叹了口气。 西陆说道:「不行?」 陈朝张了张口,刚想开口,忽然 眼前飞剑就开始震动起来,然后刹那之间,整座白楼都震动起来。 这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随着轰隆隆的响声,两人头顶的玉楼楼顶缓慢打开,只是却没有湖水灌入其中,看着有些古怪。 西陆去拿起飞剑,就要一跃而起,陈朝拉住她的衣袖,皱眉道:「忽然想到一个事情,好像这座神山的门户太过简单进入了些,会不会有问题?」 到了现在,陈朝也有些犹豫了,万一真有什么问题,两人只怕是从一处死地,再走去另外一处死地。 「都差不多,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西陆看了陈朝一眼,「还有退路吗?」 陈朝苦笑摇头,确实有些时候,他不得不佩服眼前的女子,实在是太果决了些,平生所见,大概只有谢南渡可以和她一较高下。 西陆脚尖一点,纵身跃入头顶的那道缺口里。 陈朝按住刀柄,沉默了片刻,也跟着进入了其中。 …… …… 跃入上方,没有半点阻拦,但陈朝还是置身于湖水之中,这让陈朝有些奇怪,难道此处当真不是入口? 不过也想不了那么多,陈朝一路上游,最后来到湖面,不过刚露出湖面,陈朝便惊住了,原来眼前不远处,正坐落着一座巍峨的五彩神山。 陈朝游到岸边,缓慢爬上岸,不远处西陆早在此处站立。 陈朝看着眼前这座巍峨神山感慨道:「果然能叫神山,都是有理由的。」 西陆看向那座神山,忽然问道:「这座山里会有仙药吗?」 陈朝一怔,随即笑道:「说不准,或许会有。」 当初在戎山宗,陈朝就曾发现过一株仙药,只是那仙药,自己只是短暂拥有,就被那白衣少女夺去了。 说起来这件事,陈朝还有些头疼。 其实那个白衣少女,应该才是最接近上个时代的人,甚至她就是上个时代的修士,如果能再次见到她,或许能得到很多陈朝想要知道的东西。 摇了摇头,陈朝将那些思绪打散,回过神来,向西陆随口打趣道:「说不定不只有仙药,还有传说中的神药。」 本来是随口一提,但陈朝没想到,西陆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竟然站在原地,看着有些恍惚出神。 这个女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七百六十七章 有剑仙曾来过 武夫第七百六十七章有剑仙曾来过两人开始登山。 只是登山之前,两人气机虽说有复苏迹象,但却缓慢,想来这跟大病一场是一样的道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两人想要气机重新充盈到身体里的各处窍穴,只怕还需要小半日功夫。 不过这样的事情,两人倒是都只感到庆幸,若是气机一直被压制,对他们两人来说,不是好事,如今虽说恢复缓慢,但总归比之前好太多了。 陈朝想事情从来喜欢去想最糟糕的后果,这样一旦最后呈现出来的东西,比所料之中要好上一些,便是赚的。 至于西陆,或许这个娘们根本就不会去想什么后果,要做什么事情就做了。 两人沿着神道登山。 至于为何是一条神道,委实是两边的栏杆上雕刻得有无数传说中的仙物,在云端的恢宏大殿,有仙鹤,更有满天仙人,个个飘飘欲仙,惟妙惟肖。 而这神道上还有薄雾覆盖,看着就让人知道这好似是通向仙境的天路。 陈朝跟西陆走在这条神道上,脚步不快不慢,两人各自靠近一边栏杆,朝着两侧看去,去观察这座五彩神山的全貌。 「神山神山,到底是一座宗门,还是一处类似于信仰所在之所?」 陈朝走在这所谓的神道之上,心中依旧还是有无穷的疑问,他怎么看,这座神山好像都跟这他之前见过的那宗门遗迹不同。 西陆平静道:「你现在只需要担心这里留下的手段不要太难对付,不然凭借着你的修为,只能等来一个死字。」 陈朝皱眉道:「你能不能想点好的?」 西陆忽然笑道:「你觉得想点好的,结果就会是好的?」 陈朝面无表情,「到时候要死,也是你先死。」 西陆不以为意。 这种口舌之争,对她来说,从来没有意义。 她只是仰起头,看着这条几乎看不到终点的神道。 两人不断缓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西陆忽然饶有兴致问道:「陈朝,之前听我说将你那姘头杀了,你看起来真想和我不死不休。」 陈朝瞥了西陆一眼,淡然道:「那即便是到了那山中,我都会先杀了你再说。」 【鉴于大环境如此, 「一个女子,当真让你这么上心?那拿她和皇位比呢?」 西陆或许是太过无聊,这会儿的话实在是多了不少。 陈朝笑道:「皇位有什么重要的?」 西陆再次问道:「那拿她和你们大梁的那些百姓比呢?」 陈朝一怔,而后沉默不已。 西陆 讥讽一笑,倒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陈朝,你这么喜欢她,可假使有一天她喜欢上了别的男子,你怎么办?」 陈朝理所当然道:「把那男子砍成几百段。」 西陆没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 陈朝也看了她,两个年轻人眼里都有些东西,互相被对方知晓。 「大概会松开手,看着她跟别人走吧。」 陈朝有些失落,虽说只是一种设想,但他还是会感到有些难过。 这个世上别的什么都可以争取,可唯独当你喜欢的女子喜欢上别的男子的时候,你才一筹莫展,没有半点办法。 到时候除去接受之外,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西陆问道:「不会难受?」 陈朝说道:「怎么可能不会难受?想到她要跟别的男子手牵手,我 就已经难受死了。」 「真够有出息的。」 西陆嘲讽一声。 陈朝忽然反应过来,好奇道:「你问这些事情做什么?」 「好奇。」 西陆淡淡道:「我有时候也很好奇,喜欢是个什么东西。」 她这一生,从生下来开始之后,便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只是有些事情,之前不想不意味着一辈子都不会想。
七情六欲,不仅是人才有,妖自然也有。 陈朝啧啧道:「你这种娘们,估摸着一辈子也不会有人喜欢你。」 西陆不为所动,只是看向前面,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一半左右的路程,前面隐约可见有一座大殿立在山顶。 那座大殿反倒是显得并不巍峨,而是寻常,有些配不上这条神道。 陈朝看着那座大殿,说道:「好像是一个穿着打扮都很不错的女子,结果胸前风光惨不忍睹,这就是所谓的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这话虽说有些不恰当,但陈朝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西陆不说话,只是加快了步子,这会儿她体内的气机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两人很快来到神道尽头,没看到那座大殿前,却在眼前看到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地面落叶极多,不过有些树叶青绿,有些树叶泛黄,甚至还有些枯叶掺杂其中。 而在一堆落叶中,靠近大树那边,有一具白骨盘坐。 白骨光滑如玉,一看便知道身前是一位大修士,也只有这种修士,死于血肉消散之后,衣物腐烂,但骨头还能留下。 陈朝笑道:「有时候就是这样,修为再高,也迟早有一日会死,反倒是这世间草木, 生生不息。」 诸如某些特殊的草木,动辄活个成百上千年,不是问题。 而修士即便是忘忧尽头,也不可能活一千年。 西陆踩着落叶,来到树下,仰头看去,只见最高处,有两颗果子,晶莹剔透,灵气萦绕。 陈朝也抬头看去,眯眼笑道:「好像不是凡物。」 不过他也很快补充道:「但应该连仙药都不是,不过再长些年,说不定有可能。」 毕竟是亲眼见过仙药的男人,陈朝自认在这方面,眼光还是有的。 西陆懒得多说,一掠而上,踏上树枝,几个掠起之后,便来到树冠处,摘下两颗果子,落了下来。 陈朝骂道:「败家老娘们,这他娘的就不能等它再长长?」 西陆冷笑道:「谁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来?」 陈朝懒得跟她废话,只是伸出手,示意这怎么也得分他一颗。 「凭什么?」 西陆斜瞥陈朝一眼,她可根本没有这个打算,你说要,我就给你? 你以为你陈朝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有这么了不起吗? 「你可别忘了,没我你都进不来,你不是人,也不能忘恩负义吧?」 陈朝理所当然,甚至还握住了刀柄,仿佛只要西陆拒绝,他就要在这里和西陆再战一场。 西陆微微挑眉,她倒是不担心这种事情,沉默片刻之后,她大概也是觉得陈朝说的有几分道理,还是拿出一颗果子丢给陈朝。 陈朝接过之后,这才笑道:「这才对嘛,咱们俩一条心,等会儿有什么问题,才好相互照顾。」 西陆懒得说什么,只是很快便越过那棵生长在大殿外的大树,而是来到大殿门前。 大殿的门并非完好无损的,而是只有一半。 另外一半,此刻 正安静地躺在地面,上面有着许多落叶。 陈朝打量着那缺口。 西陆已经一掌拍在大殿的门上。 除去传来些响声之外,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然后两人对视一眼。 「是剑痕。」 「一位绝世剑仙。」 这是两人得出的结论。 陈朝苦笑道:「一位在忘忧之上的恐怖存在,只递出了一剑,便斩开了这里……」 西陆说道:「你们那位剑宗宗主,砍了一百剑也没有这个本事。」 陈朝深吸一口气,平静问道:「如果这位剑仙要杀妖帝呢?」 西陆不说话了。 因为结果显而易见。 第七百六十八章 搭桥铺路 武夫第七百六十八章搭桥铺路那一剑的风采,虽说两人都不是剑修,但仅是看到这一道剑痕,只怕便已经知晓几分了。 所以就连一向对自家父皇推崇备至的西陆,在看到这一剑的时候,也不敢说自己父皇能够胜过那位剑仙。 实际上她心底有个更为直观的念头,那就是自己父皇,只怕绝不是那人的一剑之敌。 陈朝微笑道:「世间剑修皆以剑宗宗主为那当世无双的剑道第一人,要是看了这一道剑痕,只怕认知会瞬间崩塌。」 世间剑道,剑宗宗主已经最高,但谁知道,还有更高。 但想来剑宗宗主肯定会知道剑道无最高,他依旧想要在剑道上不停往上走去,去更高,再更高。 陈朝轻声道:「有时候还挺佩服那位剑道宗主的,生在世上,此生也只为一件事而前行。」 如此纯粹的人,即便是站在对面,只怕也不得不佩服吧? 西陆说道:「你要是有一天知道这世上什么都是假的,你做的一切都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你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本来是随口一说,但陈朝却很认真地看着西陆,笑道:「经历过了,也就那样。」 西陆被陈朝这话一惊,有些吃惊地看了这个年轻武夫一眼,但最后也没说话,只是转身朝着大殿里走了进去。 只是当两人走进来之后,又一次震惊不已,这一次两个人站在原地,沉默不已。 那一道剑痕,他们原本以为斩开那殿门也就算了,谁知道进来之后,才看到大殿里的所有建筑,此刻都是被斩开两半的,甚至那座大殿的一侧墙壁,也只有一半。 至于这大殿里的许多白骨,也很容易在白骨断处,看到上面平整的切割处。 甚至有头骨是被一剑斩开成两半的。 两人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陈朝脑海里甚至出现一幅场景,就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剑修,站在大殿外,随手递出一剑,然后转身,根本就没去看过大殿里的景象。 太潇洒随意了。 陈朝感慨道:「那个时候,或许这位出剑的剑仙,就是当之无愧的世间第一。」 这个问题,陈朝不需要任何人回答,自己就能够笃定,绝对是如此,也只 能是如此。 若不是这样,那个时候若还有那么多这样的人物。 那相比较起来自己这个时代,陈朝只觉得两字。 寒酸。 太寒酸了。 西陆面无表情,但心里实际上也是惊涛骇浪。 陈朝接下来往前走了一步,瞬间便好似在耳边听到了一道破风声,还没等陈朝反应过来,他便看到自己的小腿处骤然出现一道血痕,之后才是一股疼痛,陈朝反应极快,很快便收回那只脚,这才松了口气。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小腿已经出现了一道不浅伤口。 西陆看了一眼前方,指尖再次弥漫出一只黑色的蝴蝶,蝴蝶展翅飞去,但也是瞬间便被撕碎,妖气散开,很快消散。 「真他娘的见鬼,这都多少年了,这里居然还满是剑气!」 陈朝咬了咬牙,之前能感受到一些剑气,但是不多,陈朝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管怎么说,这里的剑气都应该消散了。 但这会儿他才骤然发现,原来当年那位剑仙留下的一剑,至今都没有任何消散的迹象。 这是何等的修为,才能如此?
陈朝一时间有些恍惚,但更多的,大概还是震惊。 西陆笑道:「多亏你只是走出一步,要跑过去,你这会儿就是一 百多块了。」 陈朝冷笑着看着西陆,点头道:「多亏是我。」 是,要不是他,而是换作西陆的话,大概这女人真要被撕成碎片。 「现在怎么办?」 一座大殿,如今两人只能望而却步,根本就没办法踏入其中。 陈朝说道:「要不然你把真身露出来,看看这些剑气能不能把你撕碎?」 西陆不言不语,只是朝着陈朝翻了个白眼。 这些剑气的恐怖,哪里是忘忧境能够抗衡的,只怕即便是忘忧尽头的存在,在看到这些恐怖剑气的时候,也会头皮发麻。 但这座大殿既然高立在这座神山之上,他们只怕怎么也要进去看看才行。 但现在问题是怎么进去? 这是摆在两人面前的一大难题。 「快想办法。」 西陆盯着陈朝,平静道:「我 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陈朝打量了一眼眼前大殿,正前方的墙壁已经倒塌一半,但两边还有两条长长的走廊,被许多倒塌的建筑挡着,陈朝也看不清楚那里面有些什么。 陈朝想了想,说道:「把你那柄飞剑给我。」 西陆倒也没废话,直接抽出发丝里的那柄飞剑,飞剑在瞬间复归正常大小,陈朝伸出手,握住飞剑。 飞剑呜呜一声,好似有些不满。 陈朝忍不住再次叹气,你他娘的怎么回事,偏偏喜欢这个妖女是吧? 不过他也没过多和飞剑较劲,轻轻伸手将飞剑插入地面。 西陆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朝。 陈朝则是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但没有进入那片杂乱恐怖的剑气里,而是走到了那些剑气之前,几乎只是尺寸之间。 陈朝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指尖弥漫而出一抹白雾。 之前上剑气山的时候,陈朝不大不小的学了一门法子,就是如何从无数杂乱的剑气里穿行,而并非跟剑气硬抗。 但当时的前提是无数的剑气不是同一人,同一柄剑,而如今这些充沛的剑气,则是一人而已。 所以陈朝也没有把握是不是能够将这些剑气按着他的想法引导进入飞剑里。 但陈朝现在也只能想到这一个办法了。 实际上也是两个人都不是剑修,如果此刻有一个剑修在场,事情一定会变得轻松许多。 不去多想,陈朝坐在那些剑气前,白雾轻轻飘了进去,他尽量不让自己的白雾有任何攻击的意图,以免激起那些剑气的反抗。 但片刻后,白雾还是逐渐被那些剑气击碎大半,陈朝满头大汗,但还是努力牵扯一抹白雾拉着一道几乎可以说是无比微末的剑气和那柄飞剑连接起来。 之后陈朝松了口气,因为那一抹剑气最后还是落到了飞剑里。 如今的那片剑气,就像是一片湖泊,而那柄飞剑就是陈朝在湖泊下方挖的一个水池,他要做的,就是要打通两者之间的通道。 让水流到那个池子里。 —— 推荐一本朋友的,亦辰辰《一品》同样的江湖文,嘎嘎好看,值得一看! 第七百六十九章 有些人不过是沧海一粟 武夫第七百六十九章有些人不过是沧海一粟剑气不断流淌,但最初缓慢,需要陈朝不断用自身的白雾作为牵引,才能将其引动,但随着时间不断堆积,陈朝的白雾用处越来越小,而剑气已经开始自己流淌,不断灌入那柄飞剑之中。 陈朝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些后悔。 那柄飞剑本就不凡,如今他又牵引这些剑气不断灌入这柄飞剑其中,若是以后西陆炼化了这柄飞剑里的剑气,只怕更难对付。 想着好像是自己亲手为自己未来树立大敌,陈朝就无比头疼。 他有一种不祥预感,未来的某一天,大概自己会亲自吃下今天自己种的苦果。 可这会儿又别无他法,要是谢南渡在这里,这些剑气绝不会便宜眼前这个妖女。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住,哪怕在顷刻之间,她那只手已经白骨***。 陈朝沉声道:「松开手,不要命了?!」 西陆全然不理会,只是死死按住剑柄,冷声道:「闭嘴!」 之后半刻钟,西陆一条手臂已经溃烂一半,血肉模糊。 但随着时间推移,最后她硬生生将那柄飞剑拔起,然后飞剑开始颤鸣,想要挣脱西陆的掌控,但还是被她死死按住。 滴落一地鲜血。 最后飞剑渐渐平静,然后开始缩小,再度复归发钗长度。 西陆举起发钗,将其插入发丝之中,也不管是不是沾染一头鲜血。 陈朝看着西陆由衷感慨道:「真狠。」 这眼前的虎娘们,是的确有些狠在身上的,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西陆脸色苍白,只是一条手臂,又开始缓慢生长血肉,她此刻状态也不好,但陈朝也只是 看着她,并没有动手。 这或许就是两个人之间的共同之处。 等到西陆的手臂复归如初之后,陈朝也只是看了西陆一眼,后者自顾自坐下,开始回转气机,刚才那段时间里,西陆的气机消耗,也绝不是陈朝能够想象到的。
两刻钟之后,西陆起身。 陈朝才缓慢朝着前面走去。 西陆面无表情的跟在后面。 两人往前走了约莫十几丈之后,才在那处早就断开的墙壁前停下,看着那道剑痕,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左边还是右边?」 陈朝说道:「要不然一人一边。」 西陆没说话,但率先朝着左边走去,脚步缓慢。 陈朝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摇了摇头,还是朝着右边走去,这两边都有一条长长的廊道,陈朝缓慢而行,手一直搭在腰间的刀柄上。 这条长廊一侧有着许多壁画,但其中内容很古怪,是一些陈朝看不懂的符号,他唯一能看懂的,是一幅画。 一口大鼎架在火上,两人抬着一个少女往大鼎里丢,大鼎下面,则是有着熊熊烈焰。 而在大鼎前,跪着无数的人,好似在举行一种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仪式。 陈朝皱了皱眉,不是太喜欢这上面的内容。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去,没走多久,便已经到了尽头,没走多久,他便看到了另外一条长长的走廊。 陈朝皱了皱眉,继续走了下去,这里两侧有些散落的丹炉之类的东西,陈朝极有耐心的一个个翻开,想看看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遗留的丹药,但只看到丹炉里的那些药渣,别的什么都没有。 陈朝不由得有些失望。 但走到尽头,便看到一间静室,不大,里面只摆放了一个蒲团,以及蒲团前不远的白骨。 陈朝同样在上面看到了无比锋利的剑痕。 他脑海里似乎出现了一幅场景,这位强者才从入定中醒来,然后起身想要查看一番,结果就迎面而来一剑。 然后他就死了。 陈朝想到这里,不由得感慨道:「真惨。」 第七百七十章 神女 武夫第七百七十章神女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这位曾经在这里闭关苦修的修士只怕境界也不低,只是谁让他遇到了那个更恐怖的剑仙。 于是他死得很快,都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就这么死了。 陈朝叹了口气。 在如今的当世,他自认已经不会被谁轻而易举一剑斩杀,即便是妖帝或是那位剑宗宗主,陈朝都自认至少能在他们的手底下扛一会儿。 不过这并非陈朝追求的终点。 他想要真正完完全全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上,唯一的途径便是真正成为当世的第一强者。 等到了那天,天底下所有的天经地义和道理,都大不过自己腰间的刀。 讲不讲道理,不是别人说了算,而是自己。 陈朝摇了摇头,继续打量着这座静室,没有在这里找到什么东西。 这让陈朝有些郁闷,这座神山,从外面看来,明明应当是一座当年曾经有过无比辉煌历史的地方,但不知道为什么,这里面的建筑来看,偏偏显得有些寒酸。 按理说不应该。 陈朝皱了皱眉。 难道这座神山真正的关键之处,自己还没有看到? 但会在哪里? 这座神山理应是一座孤山,没有后山,此处又是在山顶,若是这座大殿里没有什么东西,只怕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 陈朝静静思索。 后面脚步声响起,西陆走了过来,平淡看着陈朝,「找到什么了?」 陈朝摇摇头,复而问道:「你呢?」 西陆摊开手,掌心有一物,是一颗丹药,药香扑鼻,只是一闻,陈朝便觉得有些飘飘欲仙。 这枚丹药,即便不是仙药,只怕也差不了太多了。 陈朝就不明白了,同样是两个人走进这座神山,为什么他在这里仔细翻找,什么都无所得,可西陆最开始是飞剑,而后是剑气,如今又是轻而易举地得了一枚丹药,这他娘的,他们到底是不是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给我看看。」 陈朝伸手想去拿那枚丹药,西陆却合上手掌,只是看着陈朝。 「真小气。」 陈朝嘟囔了一声。 西陆并不理他,她其实对那枚丹药也没有太多想法,既然不是仙药,就不值得上心。 「既然这里被称作神山,理应不该如此简陋才是。」 陈朝看了一眼西陆,淡然说道:「或许我们还没进入真正的神山内部。」 西陆说道:「那你赶紧找路。」 陈朝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这是神都的菜市场,想找就能找到?」 光是那之前的一剑,便足以说明这里的不凡之处,如果这只是寻常的一座宗门,哪里会需要这样恐怖的剑仙在这里出剑。 陈朝从静室里走出来,重新来到大殿里,四处打量。 这里到处都是被那一剑斩断的建筑,看起来是一片狼藉。 陈朝自言自语道:「依着那位剑仙的杀力,只怕一剑就能将这座大殿完全毁去……」 「既然这般,为什么会……还要递出第二剑。」 陈朝微微眯眼,之前那静室里的那人,明显不是第一剑就被斩开的,而是第二剑。 但那位杀力恐怖的剑仙,定然有一剑就将这座大殿里的所有人都杀死的本事,可为什么这般,还是出了第二剑? 「为什么呢?」 陈朝喃喃自语,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会儿反正觉得这件事很关键才是。 「他第一剑,根本没想过杀人。」 西陆忽然开口。 这位妖族的公主殿下看着陈朝,平静道:「如果他想杀人,第一剑就能把所有人杀死,但没有。」 「既然不是想要杀人,所以那一剑,就肯定不是冲着杀人去的……」 陈朝一拍脑门,笑道:「我明白了,他最开始的一剑,只是想打开通往神山内部的通道 ,而第二剑,才是随意将那未死之人斩杀了!」 陈朝的目光放在那大殿那处断裂的墙壁那边,然后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既然第一剑是为了打开通道,那么通道,就肯定在那边。 陈朝和西陆来到那处断裂的墙壁前,之前他们其实也看过,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实际上或许最寻常的,才是被他们忽略的。 陈朝朝着断裂的墙壁外看去,外面是寻常的山涧,这座大殿是建在悬崖边上的。 「来到了山顶,谁能想到真正的山门,又在这山下呢?」 陈朝想到这里,根本不犹豫什么,直接便跳了下去。 西陆原本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在看到陈朝从这里跳下去之后,便跟着跳了下去。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的神药,也是极为期盼。 陈朝眼神复杂地看了西陆一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跟着一起走了上去。 这条寻常小路很长,但周围的景色实在是太好太好,以至于两人走了很久,都没觉得过了多少时间。 不过走着走着,陈朝便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他并没有在四周发现什么建筑的遗迹,也就是说,这里从来都没有什么建筑。 除去这条鹅卵石小路,这里就和天地造化得一般,根本没有任何的人工痕迹。 陈朝问道:「你感觉到了吗,这里一片死寂,好像没有任何生机。」 按理说,这样的一座神山,只怕应该有些蝴蝶和飞鸟才正常,但这里却除去这些花之外,什么都没有。 「也是,多少年了,只怕当初的一切全部都没了,能留下这 些花草已经不容易了。」 陈朝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说服自己。 「但是,那位剑仙既然一剑斩开了通道,然后应该会来到这神山,可为什么这里一点剑气残留都没有。」 陈朝忽然开口,总觉得有些不对。 西陆也点了点头,那位剑仙既然随手一剑都能留下那么多年的剑气,如果他在神山出剑,自然会有痕迹。 但这里却一点都没有。 陈朝说道:「或许在更遥远的那边。」 西陆没有说话,都已经来到了这里,他们是不可能会退去了。 两人继续前行,很快便来到了山的尽头,但就此却没有结束,因为在山顶之后,眼前是一处盆地,有一片大湖在眼前。 蓝天白云,还有一片大湖,这是极美的景色。 陈朝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这种地方,只怕待一辈子都不会腻的。 不过陈朝很快就回过神来,因为他很快便看到眼前不远处有一头白鹿,白鹿通体雪白,它头顶的角看着像是洁白无瑕的美玉,但真正让陈朝和西陆都有些如临大敌的则是白鹿的鹿角上套着一个鲜花编制的花环。 而且看上面鲜花的生机,想来是今日才刚刚编织好的。 陈朝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刀柄,神情凝重。 西陆也将发丝上的飞剑取了下来,握在掌心。 这一路走来,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活人,其实对他们来说,都是幸运,因为生活在这里的活人,大概会是上个时代的存在,那样的人,能够活这么久,只怕根本不是他们能够对付的,但如今既然很有可能这里还有人生活,那么是敌是友,都不好说了。 白鹿在远处,睁着一双很好看的眸子看着这两位不速之客,很是好奇。 陈朝低声道:「退去?」 西陆想了想,讥笑道:「退出去能怎么办?你能找到离开的路?」 陈朝苦笑道:「要是等会儿真出来个什么人,只怕看我们一眼,我们就得死在这里。」 西陆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她也知道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倒是没有反驳。 「算了,都到这里了,只能往前走了。」 陈朝很快下定决心,现在几无退路。 两人沿着小路下山,那头白鹿竟然没有跑开,而是等到陈朝和西陆走到身前之后,才低下头嗅了嗅西陆,西陆脸色不太好看,这要是放在妖域,有妖族敢这么靠近她,早就成为一堆白骨了。 但现在,她也明白不能轻易出手。 白鹿闻过西陆之后,又靠近陈朝,陈朝想了想,伸手摸了摸白鹿的脑袋,后者没有躲,好像还有些享受。 然后陈朝和西陆朝着前面走去 ,白鹿就跟着两人,一路上不时低头啃食山坡上的青草。 陈朝和西陆两人走下山坡,这才来到湖边,陈朝看了一眼湖水,这才发现湖水清澈无比,完全能看到湖底的细石。 而在不远处,陈朝看到一间寻常的茅屋。 只是茅草青绿,好似今日才采摘下来的一样。 茅屋前有一处花圃,但里面只有孤零零的一棵青草。 陈朝和西陆此刻都紧张起来,因为两人几乎都能确定,此刻眼前的茅屋里一定有人居住。 陈朝忽然松开刀柄。 西陆看了他一眼,也明白了什么。 然后她松开剑柄,将飞剑重新插入发丝里。 如果里面真的有一位活了很久的存在,那么他们这般,会被视作有敌意,到时候或许更麻烦。 两人静静站在茅屋不远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 西陆头上的飞剑忽然又重新变为正常飞剑长短,掠向茅屋,最后在茅屋前悬停。 陈朝看着这一幕,微微蹙眉。 吱呀一声。 茅屋的门开了。 然后一个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第七百七十一章 故人 武夫第七百七十一章故人陈朝第一次去看一个女子先看的是那女子身上的衣衫而并非脸庞,不是因为境界或是某种原因,而是因为眼前的女子身上的装束,实在是从来没见过,她穿着一件上面有无数图案的黑色长裙,上面的花纹颜色各异,但却不显得突兀,反而增添了一种更神秘的感觉。 陈朝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女子容貌。 女子生着一张绝美的脸。 陈朝平生自认已经见过不少堪称绝代风华的女子,像是谢南渡也好,朱夏也罢,亦或是如今的西陆,甚至还有那位在棺椁里的白衣少女,其实都说得上是当世一等一的美貌女子。 眼前的女子,毫无疑问是跟她们一样的存在。 是这个世上的寥寥几人之一。 西陆身为女子,倒是和陈朝不同,她并没有如何失神,反倒是有些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神情凝重。 从这个女子走出茅屋出来的一瞬间,西陆就分外注意眼前这个女子,但即便如此,她这般努力感知,但最后还是没有能看出眼前女子的半点根脚。 【鉴于大环境如此, 她甚至都没有能感知到眼前女子的半点气息。 女子看了一眼眼前的两个年轻人,片刻后微笑道:「你们真年轻。」 女子的声音像是缓缓流淌的溪水,清澈而干净,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但又不让人感到什么疏远。 不过女子开口之后的声音,语言虽然和现在的他们不同,但陈朝他们还是很快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只是面对这句话,他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前辈……」 陈朝张了张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女子听着这两个字,皱了皱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片刻后,等到她再开口的时候,便已经是陈朝能听懂的语言。 「这个可爱的姑娘,原来是头小老虎,怪不得这小家伙要选你。」 女子看向西陆,轻轻挥手,飞剑欢呼雀跃的朝着女子飞来,就在她身前悬停,像是两个早就已经相识了很久的老友,女子手指轻轻拂过剑身,然后有些缅怀地说道:「倒是好久不见。」 陈朝此刻心神还在女子之前所说的前一句话上,对于用可爱来形容西陆,陈朝总觉得怪异。 这么个对自己和对别人都狠心的娘们,也能说得上可爱? 「行了,既然选了别人,就老老实实跟着她,做出这个样子又是干什么?」 女子看似有些不满地拍了飞剑一把,然后飞剑有些委屈地呜咽一声,这才恋恋不舍的朝着西陆飞去。 西陆握住了剑柄,飞剑轻轻颤鸣一声,然后急速缩小,最后变得掌心大小,又变成了发钗。 重新将其插在发丝里,西陆没有说话。 不过到了这会儿,他们两人倒是都能感觉出来眼前的女子对他们没有什么恶意。 女子一眼就能看出来西陆的真身,境界就更不用说了。 「前辈……」 陈朝再次开口,只是这一次说了一半就再次被打断了。 女子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眯起眼,有些喃喃道:「怎么感觉你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好像我的一个……故人。」
女子看着眼前的陈朝,忽然双眼冒出一道光芒,宛如有两颗璀璨的星星,在此刻从厚厚的云层后冒了出来。 陈朝一时间有些出神,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一双眸子。 女子走 到陈朝身前,伸出手,轻轻落到他的头上,只是很快又松开,手一直下落,最后皱了皱眉。 最后,女子的目光落到了陈朝的腰间的佩刀上。 「是他的刀……」 女子眼神里出现了很多缅怀的意味,陈朝仿佛此刻在她眼里看到了一个高大俊朗的人影,那人站在一座孤峰上,显得无比寂寥。 仿佛当世也就此一人。 陈朝感到了些熟悉,但还是很快的知道了缘由。 是那腰间的刀。 陈朝轻声道:「是那把刀。」 陈朝腰间的刀最开始只是一柄断刀,但来历无比神秘,虽说是剑气山铸造,但是却连剑气山也不知道多少。 但眼前的这个女子,仿佛对这柄刀曾经的主人,很是 熟悉。 「拔出来我看看。」 女子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陈朝握住刀柄,缓慢拔出腰间的这柄刀。 这柄刀曾经的名字不知道是什么,但现在它的名字叫云泥。 「它……」 女子伸出手指,开始轻轻抚摸着刀身,很是缓慢,就像是抚摸着心爱之人的脸庞。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子的收回手,很失落地看着眼前的那柄刀,轻声道:「不是它了。」 陈朝没说话,他很明白女子的意思。 云泥重新锻造过,虽说里面还有曾经那把刀有过的东西,但毕竟不是那把刀了。 换句话说了,刀不是那把刀,人自然也就不是那个人了。 陈朝隐约的能感觉到,眼前的女子一定和云泥重铸之前的那位主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只是陈朝眯了眯眼,这刀的前任主人出现的时代应该是数百年前,而这女子,只怕绝不是数百年前的存在吧? 至少是千年前? 那么两人怎么会有交集? 陈朝敏锐的感觉到,这里面一定会有一段故事。 女子很失落地看着陈朝,很久没有说话。 陈朝也不着急,只是等着眼前的女子开口。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他了。」 女子轻轻看着陈朝,问道:」你是从哪里得到他的刀?「 陈朝还没开口,女子摇了摇头,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朝轻声道:「陈朝。」 女子看着陈朝,眼里再次冒出两颗璀璨的星辰,然后再次认真地看着陈朝。 陈朝想了想,还是开口说起得到这把刀的经过。 女子沮丧地说道:「我知道……他肯定都已经不在了。」 陈朝感觉到了她的伤心,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眼前的女子,毕竟他根本不知道这里面的故事,即便是想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 今天好不容易去吃了一顿火锅,结果拉了一天,很难受,今天就这点了。 第七百七十二章我出不了神山,你带一朵花走 “或许那位前辈还活着。” 陈朝想了很久,才忽然开口,实在是不愿意眼前的女子这般伤心。 女子看了一眼陈朝,眼里的沮丧和伤心依旧没有消散,而是摇头失落道:“你不懂他的骄傲,他要是还活着,怎么会丢掉了自己的刀。” “即便刀断了,他也不会丢下它的。” 女子眼神里充满了怀念,“他有多爱自己的佩刀,我又怎么能不知道?” 陈朝张了张口,这女子所说条理清楚,他还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话来反驳对方。 “你不必如此,我早知道他已经亡故,若不是如此,断不会这么久不来寻我。” 女子看了一眼陈朝,忽然微笑道:“看起来你还和他有些像的。” 陈朝问道:“那位前辈,去了什么地方?” 陈朝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断刀之前的主人是个极为了不起的人,这样的人竟然会有一天战至刀断,光是凭着这个就知道他曾经遭遇了什么。 女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缓步走到湖边,说道:“你知道我在这里待了多少年吗?” 陈朝看了一眼西陆,西陆依旧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陈朝来到湖畔,说道:“前辈……” “别把我叫的那么老,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叫我姐姐。” 女子转头看了陈朝一眼,眼里有些笑意。 陈朝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姐姐?” 女子瞥了一眼陈朝,眼里满是不满。 陈朝张了张 口,最后犹豫了片刻,“姐姐只怕是活了不止千年。” 女子点点头,“我没有细算,但早就不止千年了。” 陈朝虽说早就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眼前女子承认,还是觉得很震撼。 她和自己曾经在棺椁里遇到的少女不同,她并没有沉眠,并没有如何,而是活生生的活着。 她的境界,已经不可揣摩。 “只是我没办法离开这里。” 女子倒也不隐瞒什么,兴许是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和自己那个故人很有关系。 陈朝张了张口,“为什么?” 女子看了陈朝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外面的景色如何了?与我说说,上次听这个已经是数百年之前的事情了。” 陈朝点了点头,倒也没有拒绝,缓缓说起外面的事情,当下世间的格局,他说得很慢,说的很认真。 女子诧异道:“现如今大梁那座王朝能这么厉害?” 陈朝点点头笑道:“是因为有过一个很了不起的皇帝陛下。” 女子看了陈朝一眼,说了句意味深长地话,“有些眼睛看到的,不都是真的,许多东西,要一层一层拨开才行。” 陈朝皱了皱眉。 “别皱眉,不好看。” 女子伸手去抚平陈朝的眉头,轻声说道:“上一次他来的时候,也与我说过许多外面的事情,我也很向往外面,毕竟在这里待了太久太久,我也有些腻了,可惜你们能来,也能离开。但我却无法出去。” 一座神山 ,在许多人看来,或许是世外桃源,但对女子来说,这只是一处囚禁她的牢笼。 陈朝还没开口,女子终于回答了之前的问题,她缓缓道:“他来了,和我待了些时日,我便喜欢上了他,但他始终要离开,无法在这里和我长相伴,我留不住他,他说会再来寻我,但我等了那么多年,便知道他来不了了,如今他的刀已经到了你手上,我便更知晓他不会来了。” 女子看着陈朝,说道:“所以你喜欢一个人,就不要松开她的手,最好到哪里都带着她,一起死都比隔着千山万水不再相见更好。” 说完这句话,女子看向那边的西陆,微微挑眉。 陈朝注意到了女子的动作,摇头道:“我不喜欢她。” “我自然看得出来,不过你应也有了喜欢的女子。” 女子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 女子对他表现的亲昵态度,让陈朝有些无所适从,但他还是很快问道:“姐姐,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女子点头道:“神山,在很多年前,这个世上还没有所谓的王朝,你口中的修士,在这世上建立了很多宗门,其中最了不起的几座,会被称为神山,也就是类似于你口中的痴心观之类的存在。” 女子轻轻说道:“当时有四座神山,这一座,被称为北境神山。” 说到这里,女子又看了一眼陈朝,轻声说道:“我便是这座神山的神女。” 神女两个字说出来的时 候,女子眼里有一抹黯然。 陈朝没来由想起之前之前在那条长廊上看到的壁画,他有些没忍住开口询问。 神女看着他,点头道:“不错,那便是历代神女的归宿。” “只是我幸运了些,逃过了那注定的命运,但另外的命运,却也不见得容易。” 神女摇摇头,过去的事情太过复杂,有些她也不想提及。 陈朝问道:“这座神山覆灭,是因为一位剑仙?” 之前他看到过那些剑气,这但却没有在这里看到痕迹。 神女看了陈朝一眼,说道:“你说的是那个家伙,他是来找神药的。” “神药?” 一直没有说话的西陆忽然开口,看向这边。 神女淡然道:“四座神山,每一座神山都有一株神药,那家伙当时仗剑而来便是为了强抢神药的。” “既然四座神山,已经是那个时候最强大的宗门,为何那位剑仙能这么容易闯进来?” 陈朝有些疑问,都希望得到神女的答案。 神女摇头道:“那人虽强,但想凭借他一人便将北境神山覆灭,还是不可能的事情,当时不过我神山强者尽出,留守者并无强者,才被他乘虚而入罢了。” “那他最后带走神药了吗?” 西陆有些急迫地看向神女。 那剑仙杀入这座神山,只怕已经得偿所愿。 神女看向西陆,摇头道:“他来的不巧,当时神药已经成熟结果,被采摘了。” 一株神药,往往成熟之后便要被及时采摘,而 到时候需要种下另外一株。 “一株神药,便能夺无数之造化,绝没有可能同时栽种两株神药,而且神药种子,也可遇不可求。” 神女耐着性子开口,倒是跟这两人说了些辛秘。 “那现在呢?” 西陆看着神女问道:“还有神药吗?” 神女看着她,好奇问道:“你想要?” 西陆说道:“我愿意拿一切来换。” 神女笑了笑,说道:“你觉得你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这神药吗?” 西陆一时无语。 这神药可谓是世上的最珍贵之物,哪里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比较。 陈朝倒是有些好奇,西陆为什么会对这所谓的神药这么执着。 “总之,我想要神药。” 西陆很坚决,对神药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态度。 神女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并不在意这个小姑娘的这些话,她指了指那边茅屋,平静道:“即便你想要,也没用,因为它还没有成熟。” 在那茅屋之前,有一个花圃,花圃里没有别的花草,只有一棵小草。 看着很寻常。 陈朝看了一眼,有些不可思议问道:“那便是神药?” 神女点点头,“不错,不过尚未成熟,约莫还要百余年,或许更久,但也说不准会更快,所以她现在即便想要,也拿不到。” “不过我也不会给你。” 神女看着西陆说道:“小姑娘,世上没有那么多理所应当,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要,就一定会成。” 西陆说道:“百年之后, 我会来取。” 神女对此一笑置之。 陈朝都有些惊叹于神女的脾气之好,要是脾气差些,只怕现在早就让西陆去死了。 神女看向陈朝,问道:“你要是想要,百年之后,可以来看看。” 陈朝苦笑,“这等珍贵的东西,我怎么敢染指。” 神女微笑道:“说不准的,到时候我或许不需要此物,你若是需要,可以拿去。” 陈朝恍然。 眼前的神女,似乎对他太好了些。 “我有个问题,姐姐。现在再也没有这些神山的踪迹,也没有那些曾经有过的宗门,他们的痕迹,甚至都不存在于史书上,现在很难找到一点关于他们的踪迹,是因为什么?” 陈朝一直对这件事有着疑惑,他很想知道答案。 陈朝一直在怀疑,在暗处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做些什么。 神女看着他,摇了摇头。 陈朝不甘心问道:“为什么?” 神女有些犹豫,但想了很久,只是说道:“如果你有一天会再往前走一步,再来找我,我会告诉你答案,但是现在的你,知道这些事情,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陈朝还想再说些什么,神女已经再次摇头,“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陈朝只得作罢,但同样觉得遗憾。 神女站在湖边,微笑看着他,“有时候,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其实不见得是坏事。” 陈朝说道:“我宁愿清醒的死去。” “别轻易说死,这世上活着才是最有意义
的事情,死去便让一切事情都没了意义。” 神女看着眼前的陈朝,笑道:“你还很年轻,以后的事情,何必现在去想?” 陈朝默不作声。 本能的又要皱起眉头。 但很快便被神女伸手点在眉心。 陈朝退而求其次,问道:“那在姐姐那个时代,武夫到底是如何修行的?” 这件事,陈朝之前曾经在戎山宗的遗址听那株仙药说过,之后又更是被证实过武夫在当初确实可以修行道法。 神女轻声道:“剑修杀力世间无双,但在那我们那个时候,最恐怖的,是武夫。” 陈朝有些失神。 剑修如果说拥有着修士里最为恐怖的杀力,那么武夫便是那个时代最为让人觉得恐怖的修士,他们拥有着最强悍的体魄,以及不输给剑修太多的杀力,那个时候不管是神山的修士还是其余宗门,都对培养武夫看得极重,一位境界高妙的武夫,便是一座宗门的底气。 “看你的气机流转,并没有道法踪迹,你们这个时代,看起来是重新走了一条路。” 神女看着陈朝,“你若是想要武夫的修行之法,我可以将神山的典籍给你。” 北境神山作为当初的四座神山之一,他们的修行典籍,一定会是那个时候最顶尖的存在。 陈朝却摇了摇头。 神女看着他,也没有强求,只是微笑道:“看起来你志向十分远大。” “远大么?倒也说不上,不过是想争一口气。” 陈朝眼神坚定 ,武夫一途,被世间看不起,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世上对武夫冷眼而观。 神女点点头,“也不是好的便是好的,适合的才是好的,你要把这点想明白才是。” 陈朝点点头,吐出一口浊气。 拒绝神女,这其实所需勇气不少。 神女淡然道:“你还有些时间,别着急。” 这句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但陈朝却觉得其中深意不少。 一直沉默了许久的西陆忽然问道:“我们应当怎么离开?” 既然得不到那株神药,那西陆也不愿意继续在这里逗留,离开此地,等到以后神药成熟再回来便是。 神女没有理会西陆,而是看着陈朝,问道:“你就不想再陪陪姐姐吗?” 陈朝说道:“我倒是不着急离开,毕竟一走出这里,这个小姑娘就要和我生死相向。” 听着小姑娘这个称呼,西陆皱了皱眉。 神女微微一笑,“打归打,可不要就这么打出什么感情来了。” 陈朝笑道:“我不喜欢母老虎。” 西陆眯眼,杀机涌现。 神女也有些不满道:“这样说一个小姑娘,你可不乖。” 陈朝没有说话。 …… …… “罢了,我这么多年一个人也习惯了,你们多留几日能如何呢?” 神女很快便转变想法,但随即看向西陆,说道:“小姑娘,到了外面,在这里的事情,就不要跟人说了。” 西陆不作答。 神女安静地看着西陆,片刻之后,淡然笑道:“小姑娘,有时候别这 么倔强,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叫做听人话,吃饱饭。” 西陆依旧不言不语。 神女最后叹气道:“你要是不答应我,那我就杀了你。” 这句话说得轻飘飘,但其中的重量,只怕西陆这会儿也能听得明明白白,这个神女从一开始都是温柔示人,但这会儿说话,虽然没有杀气,但却如同一座大山朝着西陆压来。 西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陈朝乐得看戏,让这虎娘们之前看见他就喊打喊杀,这会儿被人收拾了吧? 真好。 半刻钟后,神女笑道:“看起来你已经答应我了,小陈,过来,姐姐再和你说几句话。” 神女说完这句话,也不管西陆,而是自顾自朝着茅屋那边走去。 陈朝没有犹豫,便跟了上去,西陆则是站在原地,神情漠然。 两人来到茅屋前,那里有一座花圃,花圃里孤零零生着那株神药。 神女随手一挥,指尖有些水珠落到那神药上,算是为它灌溉了一次。 陈朝看着那棵和寻常野草没啥区别的神药,也不由得啧啧称奇,眼前的这神药,其实能说得上是返璞归真了。 没有太多特别的意味。 神女说道:“还没有成熟罢了,等到成熟的时候,自然光彩万丈,以往成熟的时候,往往需要神山的强者联手遮挡气息,不然许多人都会知晓。” 神女看着陈朝,微笑问道:“喜欢的女子是个剑修?” 陈朝有些吃惊,不知道眼前神女怎么会 知道。 “有些特别的气息,很熟悉,应该还是个不错的剑修,不过境界低了点。” 神女自顾自笑道;“这会儿应该打不过你,不过将来不好说。” 陈朝汗颜,有一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对方好似能将他的所有都看得一清二楚。 “送给我没见过的妹妹一份礼物。” 神女伸出手掌,掌心自动凝结而成一柄小剑,通体起涟漪,里面好似有水在其中流淌。 “是一枚剑胎,也不知道你们的剑修还有没有此物。” 神女伸手按中他的眉心,剑胎落入他的眉心,然后神女满意道:“先寄存在你这里,等到见到她,记得帮我送给她。” 陈朝苦笑道:“姐姐为何对我这么好?” 第一次见面,神女展现出来的态度,已经足以让陈朝觉得惊奇了。 现在又送了东西给她没见面的谢南渡。 神女微笑道:“有缘而已,那个小姑娘我不喜欢,你我倒是很喜欢,不然也不会认你做弟弟。” 陈朝想了想,最后也觉得大概应该是云泥的缘由。 毕竟神女喜欢的那个人,就是那柄刀的主人。 “是啊,也不知道你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但你既然你能拿到这柄刀,就说明我们之间肯定是有缘分的,你说呢?” 神女微笑看着陈朝。 陈朝不知道该怎么说。 神女看着陈朝的眼睛,忽然说道:“其实我到了这会儿,甚至觉得他可能还活着,或许有一天,我和他还能见面。” 陈朝点 点头,“也希望姐姐有一天真能和那位前辈见面。” “天若有情,定不会让有情人分离。” 陈朝忽然想到了之前在书里看到过的一句话,不知道怎么的,在这会儿就说出口来了。 神女重复喃喃道:“天若有情……说的真好。” “为了你这句话,那姐姐也送你一件东西?”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而问道:“姐姐也是一位剑仙?” 他虽然没有察觉到神女身上的任何气息,但不知道怎么的,到了这会儿,他的确觉得眼前的女子应该是一位剑仙才对。 “你猜?” 神女笑眯眯看着陈朝,好像并不打算给他答案。 陈朝叹气道:“那这样一来,我喜欢的姑娘,岂不是成不了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女子剑仙了?” 神女被陈朝这句话逗笑了,笑着摇头,“你们都还年轻,还有着无限可能,我已经老啦。” 陈朝看着眼前神女的容貌,摇头道:“姐姐这样的容貌,谁敢说姐姐老,我第一个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呦呦呦,想来你喜欢的那个女子,就是被你这张嘴骗到手的。” “姐姐不觉得我生得也算好看?” “你啊,比起他,要差太多了。” “姐姐那张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陈朝故作委屈,这会儿他好像又回到了天青县的时光,有些轻松。 大概也是因为眼前的神女实在是过于友善的缘故。 “油嘴滑舌的小滑头。” 神女伸手再次 点了点陈朝的眉心,轻声道:“喜欢一个人,该说的情话要说,该做的事情也要去做,不然她怎么知道?” 陈朝还没说话,神女就继续自顾自说道:“你们两人之间又不是透明的,你所思所想,全然以为对方知晓,但实际上不见得这样。” 陈朝感慨道:“姐姐好像什么都懂。” “切记一点,不要自以为是。” 神女看了一眼陈朝,说道:“我都喜欢一个人几百年啦。” 陈朝点点头,说道:“几百年,真的是漫长的时光。” “可我活着,就会继续喜欢他,或许是一千年,或许是两千年,一直到我死的那天。” 神女目光坚定。 “会不会有些太痛苦了?” 往后余生,一个人,总觉得太寂寥。 “人会因为一些念头活着,没有这些念头,就活不下去,可我一想到我要是今天就死,就再也没有可能见到他了,就不想死了。” 陈朝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有些佩服眼前的神女。 神女忽然伸出手,有一朵洁白的花忽然出现在她掌心,她看着这朵花,眼里情绪很复杂,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抬起头,眼里有些泪花。 “我出不了神山,你带一朵花走吧。” —— 六千字 第七百七十三章 再杀 陈朝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进山的路是在水底,出山的路也还是在水底,神女为两人开道,湖水朝着两边散去,然后露出湖底一块巨石,被神女挥袖移动之后,一个类似于地道的口子出现在几人眼前。 神女站在湖边,白鹿缓慢来到这边,陪着神女一起目送这两个年轻人离开。 陈朝走过很远,又忍不住转头看向神女,眼神复杂。 后者眼神温柔,不发一言。 陈朝隐约察觉到这边应该有自己无法完全察觉到的一种某种结界困着神女不让她离开。 同样陈朝还惊异于神女已经如此强大,居然还破不开那结界。 不过具体内容神女没有多说,陈朝猜测一番,也总归只是自己的猜测,其中许多东西,正如神女所说,如果陈朝不曾往前走出一步,来到忘忧之上,就是断然不可能知晓的。 神女有些话没有说出口,但陈朝知晓缘由。 是自己现在还太过弱小。 忘忧境,在当今之世,或许可以说得上是一方强者,但只怕在那些藏在各处的强者眼里,不过是蝼蚁一般。 神女这般的存在,绝对不止一人。 之前的棺椁少女,如今的神女,还有许多藏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存在,才是这个世界最后的秘密。 陈朝收回目光,缓步向前。 相比起来,西陆的脚步更加坚定,很快便越过陈朝走到了前面去。 两人这一路沉默不语。 因为大概两人都知道,走出这里,两人又 会变成绝对的敌手,生死相向。 陈朝如今已经不想杀了眼前的妖族公主了吗? 其实不然。 不管到什么时候,其实陈朝都明白,西陆是妖族这一代的年轻人里最了不起的一个,说她是妖族的未来,一点不夸张,但是想要杀她,代价太大,而且没有把握。 而抛去对立,陈朝其实对这位妖族公主没有太多恶感,至少她比自己见过的很多人,都要更有原则。 至于性格不讨喜,那其实不太重要。 两人眼前的通道昏暗,可见之处不足一丈,陈朝伸手触碰周遭墙壁,和之前掉入的那墙壁材质一致。 之后小半个时辰,两人一直往前,依旧昏暗,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眼前便有些亮光,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到了一处山林之间。 所谓柳暗花明,不过如此。 踏出那昏暗通道之后,陈朝下意识转头,随即手搭在刀柄上,毕竟一出来,便很有可能要和西陆生死相见。 不过转头之后,陈朝不仅没有看到西陆身影,就连身后通道也不曾看到。 陈朝刹那失神之后,也很快明白了一个道理,大概那通道里有某种阵法,所以才让两人出来之后并不在一起,而且也找寻不到那通道。 陈朝环顾四周,虽说知晓注定徒劳,但还是想努力看看那座神山在何处,不过片刻之后,陈朝自嘲一笑,笑自己想的太天真。 这种上个时代的顶级宗门,和当世的宗门布局的 确不同,藏于某处,根本不在光天化日之下。 只是陈朝想起之前在那湖畔看到的光景,其实又好像是真实的在一片天空下。 陈朝叹了口气,那个时代的修士注定是比这个时代的修士强大的太多太多了。 不仅是修行境界,还有许多其余的方面,都不是当世可以比较的。 陈朝揉了揉脸颊,吐出一口浊气之后,在山林里走了小半日,最后发现了自己之前和西陆的战斗痕迹,沿着那些痕迹,陈朝很快重新找到那座黄泥小庙。 这座黄泥小庙,比起来当初,已经是破败不堪,但是当初它可是已经下陷到山底的,如今重新回到地面上,想来也是某种阵法的缘故。 陈朝一屁股坐在那倒塌的黄泥矮墙上,也不管是不是要沾染一屁股黄泥。 之后陈朝拿出一壶酒,小口自饮,这会儿重新去消化之前的见闻,陈朝眯起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只是没过多久,不远处忽然有道身影出现,正是那位之前不知道消失在何处的妖族公主。 陈朝百无聊赖的看了西陆一眼,“要打要杀的,等我喝完这壶酒,也不差这点功夫了。”
西陆没有拒绝,只是说道:“给我一壶。” 陈朝也不矫情,拿出一壶酒朝着西陆丢去,西陆单手接过,然后在不远处的一块青石上坐下,同样小口喝酒。 人族和妖族对峙如此多年,妖族的习惯很少影响人族,但人族的许多风俗,这些年 早就开始潜移默化的影响妖族。 酒水传入妖域之后,也早就让妖族上下无数人喜欢上了。 陈朝喝了口酒,笑着问道:“对神药那么执着,是想救活某个人?” 西陆没理他。 陈朝便自顾自说道:“不反驳就是真的,不过想救谁,不会是你喜欢的男子吧?” 虽说这么说,但陈朝一说出口之后,便知晓自己这完全是胡诌了,虽然对眼前的西陆,陈朝相处时间不长,倒也知道这个女子的骄傲程度只怕还要在谢南渡之上,这样的女子,说真的要喜欢上个什么男子,确实不容易。 西陆漠然道:“这么喜欢说话?” 陈朝不以为意,“趁着这会儿能说,就多说会儿,说不定过会儿就被你一剑砍死了,到时候我跟谁说去?” 西陆讥讽道:“出息。” 陈朝懒得理会这个婆娘,而是自顾自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才说道:“说起来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把那些剑气引入你那柄飞剑里,你能有这样的机缘?” “那我等会儿就一把火把你的尸体烧了,免得你被这山中的妖物吃了,也算是报答你了。” 西陆丢出手中的酒壶,然后缓慢站了起来。 陈朝也刚好喝完最后一口酒,嘟囔道:“你真以为老子怕你?等会老子把你宰了之后,把你的虎皮剥下来,还能做个褥子。” 西陆不为所动,只是体内妖气弥漫而出,杀机重新浮现。 陈朝直接拔刀,刹那间大放光 明,陈朝低声道:“真想死,我也不拦着。” …… …… 西陆发丝骤然散开,那杯被她用作发钗的纤细飞剑再度掠出,化作寻常大小。 之前虽说知晓那神女定然知道飞剑名字,但西陆没去问,她想的也很简单,既然这柄飞剑如今跟着自己,那么之前叫什么名字已经不重要,况且在离开湖畔之后,西陆已经为这柄飞剑取了新的名字。 楼外秋。 这颇有诗意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出来的。 握住飞剑,西陆一剑掠过,飞剑本身所携带剑气如今尚未炼化吸收,所以只能暂时封存不动,全凭气机。 但即便如此,那一剑递出,也在地面撕开一条裂痕,声势浩大。 陈朝暗骂一声,同样提刀前掠,而后脚尖一点,掠到半空,重重一刀劈下,恐怖气机在此刻肆意吐露,而后如同一场狂风暴雨的落下,让此刻的西陆衣衫猎猎作响,宛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西陆面无表情,横剑在前,拦下陈朝这一刀。 刀剑相撞,迸发无数火星。 两人四目相对,但眼神碰撞片刻便都移开,陈朝一刀下拉,刀罡瞬间弥漫而出,重重落下。 这位当世罕见的武夫,如今心情沉重,出刀凌厉,短暂的半刻钟之间,便有数刀差点将西陆斩中。 西陆虽有了一柄飞剑,但因为到底不是一位剑修,实际上杀力仍旧相当有限。 要不然,陈朝这会儿的局面理应会更被动一些。 只是数刀之后,陈朝的优势其实逐渐已经不再,西陆这般卓绝之辈,哪里是那种会被人一直压着打的。 不过这次,两人都没有靠近那座黄泥小庙,大概是害怕再次被卷入其中。 半日之后,两人从山林里杀到一条湍急河流之中,两人各自站在一截断木上,遥遥相对。 陈朝刀尖点水,西陆则是随意挽了一个剑花。 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之后马上,就是一场不留余力的真正厮杀。 或许真有一人要死在另外一人手上。 但不管谁死在谁手上,都足以让世间震动。 第七百七十四章 家家的经都难念 冬雪过去,草木春生。 新柳州因为地靠北方,故而春来要比南方更晚一些,不过好在薄雪不再飞飞扬扬之后,地面也就没有了积雪,好走许多。 北方官道在大梁朝使用最为频繁,毕竟大梁朝这两百多年里,和妖族大战不停,来往军需运输,难免一次又一次在官道上来往,这样一来,官道即便再好也难免会破损。 但北方这条官道,的确却是大梁朝最好的官道。 大梁年年拨款修缮,决不允许大战开始之时,有军需粮草运不上去。 这条官道因比大梁其他官道更为宽敞,因此往来的商队车辆少有在官道上拥堵的情况。 如今正有一行人从北往南而去,一行大概有二十辆马车,每辆马车都有两匹马匹拉动,可即便如此,行走也不算快。 可见那马车之上所载货物有多重。 马车两侧,则是有二十余人佩刀随行。 在队伍最前方,则是两辆马车,都不是寻常货车,驾车马夫身材高大,吐气之时,颇有章法,一看就是常年修行的练家子。 这一行人,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商队,倒像是什么举家南迁的大户人家。 车队行进半日,为首护卫的一个中年汉子策马来到第二辆马车旁,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这才招了招手,马夫们会意,这才拉扯缰绳,将车辆驱使走出官道,在一片草地上暂时停下。 为首的两辆马车更是直接停在了河边,等到马车停稳之后, 第二辆马车里才走出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 妇人看年纪不过才到四十,但形态却保持得很好,并无有过中年发福的说法,而是腰肢虽说比不上一般寻常年轻女子纤细,但也并不粗,若是说腰肢说不上如何了不起,那这妇人风光,就不是一般女子可以比拟的了。 妇人只画淡妆,眉眼之间依旧可以看出来年轻时候是一个活脱脱的大美人。 走出马车之后,妇人轻声道:“今夜就在此歇息一晚吧。” 说完这句话,妇人靠近河边,独自坐在石上。 其余护卫则是忙碌起来,去四处拾捡干枯树枝,准备应对这一夜,也有人开始准备晚饭,不一会儿,河畔便炊烟寥寥。 “啊!” 一声惊呼忽然响起,将平静打破,是一个厨娘跌坐在河边,手上淘米的米盆已经跌落,雪白的大米洒落在河畔,有些更是洒落到了河底,引来些游鱼。 为首的中年汉子赶紧赶到河边查看,只看见上游那边,有淡淡鲜血混着河水往下流淌。 这厨娘想来是在这里淘米看到这一幕,故而被吓得不轻。 中年汉子仰起头,视线落在上游,注意到不远处,一块大石旁好似有一道人影。 “怎么了?” 那妇人在不远处开口询问。 “主母,好像河里有具尸体。” 中年汉子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虽未彻底看清,但这会儿猜的算是八九不离十。 “死在荒野也是可怜,你带两个人去将那尸 体安葬了吧,好让他入土为安,免得魂无所依。” 妇人皱了皱眉,很快开口,入土为安是百姓们多少年来的习俗,虽说和那人素昧平生,但妇人倒也是个好心肠的。 中年汉子点点头之后,立马便招呼同伴朝着上游走去,这条河说不上浅,河道也宽,要不是这里堆积了不少大石,估摸着眼前这具尸体就早被冲到下游去了。 两人涉水将尸体抬到岸边,中年汉子一眼看向那尸体致死都死死攥住的直刀,看着那寒光凛凛的刀锋,不由得下意识说道:“好刀。” 另一人忍不住笑道:“老刘,还是这般,看到好刀比看到好看的姑娘都要激动,要不就留下?” “不可,我虽爱刀,但也不是什么都要的,随他一起下葬吧,估摸着他生前也很是喜欢。” 中年汉子一边说话,一边看向那具尸体,这才发现那尸体居然是个年轻男子,看年纪不到三十。 “可惜了,竟然这般年轻便死于非命。” 中年汉子看着那年轻人破碎的衣衫,看到上面还有许多深可见骨的爪印,皱眉叹气道:“应当是遇到了什么对付不了的妖物。” 说到这里,他也是叹气不已,大梁朝的妖患,这两百余年了,始终不能根除,上下百姓,深受其害。 “你去那边挖个坑,我找件衣服给他换了吧,总归要让他体面下葬才是。” 中年汉子叹了口气,低下头就要去解开那具年轻尸体的衣 衫,但很快他便眨了眨眼,因为手掌碰到对方身体之后,才发现对方仍有心跳。 “主母,人还没死!” …… …… 夜幕降临。 一群人围在篝火前,汉子们吃着干粮,聊着许多荤话,时不时传来些笑声。 不过其中还有一个少女,听这些荤话听得津津有味。 那便是妇人的闺女。 不过相比较起来一般的父母,妇人倒是不在意自己闺女听这些寻常父母都视之如洪水猛兽的东西。 妇人则是和一众厨娘之类的在另外一边,那具年轻尸体,哦,不,那伤重的年轻人,便躺在篝火旁。 他手中直刀虽然被他死死攥住,但几人还是合力将其掰开,最后放置对方的刀鞘之中,倒是没动他的刀。 中年汉子,有些犹豫,片刻后才轻声道:“主母,此人伤势极重,如今只是命悬一线,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断气,我们当真要……” 妇人看了汉子一眼,又看了一眼那紧闭双目的年轻男子,摇头道:“他既然没死,便带着一起上路便是,至于他是否能活着去到神都,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还有些止血药物,都给他用上吧,这般年轻,可惜了。” 妇人叹了口气,也有些遗憾,眼前的年轻人,怎么看着都年轻,大好人生应当还有很多年,要是真的死在此刻,真的很让人遗憾。 中年汉子想了想,最后也只是点头。 “对了,把他搬到我的那车厢里吧,之后走慢一些 ,少些颠簸,或许他还能活命。” 妇人想了想,如此开口。
中年汉子皱眉道:“主母不可,让如此陌生男子进入主母车厢,主母名节恐怕受损,至于减缓速度,只怕不可,那王家只怕现在已经回过神来,到时候若是追杀,咱们……” 中年汉子忧心忡忡,他早已经在这妇人家做了十来年护院,可谓忠心不已,这次他们从新柳州举家搬迁到神都,说起来也是迫不得已。 若不是如此,谁愿意离开故土。 妇人自嘲一笑,“到了神都,谁还认识我?至于名节,我那死去的夫君天生一副好心肠,对我从不相疑,过去的二十年都这么过去了,如今怎么会因为这些小事而生气。” 中年汉子轻声道:“这两年苦了主母了。” “说这些做什么,若是无你们帮衬,这一家早就散了,要说苦,苦的是你们。” 妇人揉了揉眉头,有些疲倦。 中年汉子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张了张口,也只是叹了口气。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但他是由衷觉得眼前的主母一家,才是拿到了那本最难念的经。 之后他喊人将那年轻男子抬到车厢里,那妇人又让人拿来一床厚被褥,给那年轻男子盖上,看着他双目紧闭的脸庞,陷入沉思。 自己那夫君,本来是个读书人,早年喜欢的只有诗词歌赋,他一家兄弟几个,其余几人都上了北境长城,最后也都死在了那边,而后就留下自己 夫君一人延续香火,但后来和自己成婚之后,他不知道怎么的还是选择放下自己的诗稿,而选择去北境那边参军,前些年的几场大战下来,运气好,都没死。 可谁能想到,他最后还折到了战场上,还是这近些年最后的那场胜仗里。 或许就是这场胜仗,算是给她最后的安慰了。 妇人有时候也在想,自己这些年没能给自己那夫君生下一个儿子,没能为他家延续香火。 每每想到这里,妇人其实就自责不已。 独自想着这些事情的妇人,不知道怎么的,就独自坐到了天亮,等着外面那中年汉子开口之后,她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那年轻男子,这才轻声说道:“走吧。” 车队继续启程,如今距离神都还有许多时日。 车队之后又行了几日,中年汉子每日给那年轻男子换药,虽说没见起色,但也诧异发现那年轻男子居然始终没能断气,始终吊着最后一口气。 这倒是让中年汉子啧啧称奇,只觉得那年轻男子命硬,要是按着这么下去,等到了神都,找个名医给看看,说不定真能捡回一条命来。 这天又是黄昏时刻,车队再次在官道不远处的一处草地停下,点燃篝火后,一群汉子就坐在一起继续闲聊,那个少女则是跟自己娘亲说一声之后,就这么一屁股坐在自己这些叔叔身侧,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硬饼,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问道:“昨天…… 说到哪儿了来着?” 一个汉子笑着说道:“小姐,昨到如今咱们的镇守使大人是个年轻武夫,年纪不大,只怕比小姐也大不了多少。” 少女点点头,想起昨日的事情,笑道:“对对对,昨完,这位镇守使大人做了些啥来着……” “说起可就多了,早些年那位镇守使大人才初出茅庐的时候,就已经在万柳会上夺得武试魁首了,要知道我大梁朝立国两百多年,可也没有过这样的事情,至于后来,那位镇守使大人更是了不得,一路走去,做了许多事情,说起来,前些日子还听说镇守使大人在草鞋集那边杀了好几位了不起的散修大人物,没一个人敢放屁。” 有汉子感慨道:“真是痛快啊!” “不,真要说痛快,得是当初在神都杀那个什么真叶道人,当时那真叶道人在神都滥杀无辜,没人敢管,最后还是镇守使大人出关直接将其打杀了,然后还将人头挂在神都城门外,痴心观最后连个屁都没放!” 有汉子喝了口水,只觉得不痛快,这会儿要喝酒才好。 “还有,玉藻宗那狗日的宗主在咱们大梁欺负咱们大梁的百姓,镇守使大人不仅当场把人打杀了,甚至最后还灭了人宗门,真是解气!” 一众汉子哈哈大笑,平日里聊起哪家青楼的花魁好看。 其实也最多只是会心一笑,那些事情,不管怎么说,其实都没有这些事情痛 快。 这实在是太痛快了。 “镇守使大人这么年轻,有这么厉害,只怕喜欢他的姑娘会有很多吧?” 少女咬着硬饼,有些好奇问道。 “那当然,听说在神都,许多店里都在卖那位镇守使大人的画像,不知道有多少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都买了一幅挂在自己家里,日夜欣赏,等咱们到了神都,哥几个筹钱给小姐也买一幅,让小姐也好好看看。” 那汉子一开口,其余人立刻附和,他们这些人跟这少女朝夕相处,算是看着她长大的,许多人早就把这少女当作了自己的闺女。 少女脸一红,但还是很快笑道:“那说好了,各位叔叔可不能反悔。” “糟了,小姐当真了,完了,哥几个下个月的酒钱可要少不少了!” 这话一说出来,便有一阵哄笑声立马传出。 汉子们都笑了起来。 不过还是有汉子忍俊不禁地说道:“不过小姐,虽说喜欢那镇守使大人的姑娘很多,可那位镇守使大人可早就心有所属了,是神都谢氏的那个才女,两人真要说起来,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少女嘟囔道:“我可没想过那位镇守使大人会喜欢我,只是敬佩,不行嘛?” 汉子们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他们都是过来人,哪里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女在想些什么,不过他们也没有上心,毕竟少女的情思,来得也快,去得也快,都正常。 一群 人说说笑笑,不过有少女在一旁,其实都说得不算过分。 随着日暮西沉,汉子们也都不怎么说话,转而去看那边晚霞。 坐在远处的妇人也抬起头看向那片晚霞,心神恍惚。 中年汉子则是看着那个妇人。 不过很快,他们便听到马蹄声阵阵响起。 第七百七十五章 坏心肝,在皮肉下 马蹄声的阵阵响起,几乎是在刹那间便将这难得的安静打破。 中年汉子最早回神,握住刀柄的他已经起身,看向官道那边,有一队人马风尘仆仆地赶往此地。 为首的一人,体型壮硕,提了一杆即便是在军中都不常见的长槊。 军中战将,最为普遍的还是使用大刀和长枪,不过正是因为这两样兵器的普遍,才导致能成为佼佼者并不容易,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不会因此而去剑走偏锋去练别的什么兵器。 而像是长槊和大戟这样不常见的兵器,想要练好,就更是不容易了。 因此一旦碰见使用这等兵器的,若是在军中,再不济都会是一个百人敌,眼前人身材壮硕,倒也有一身煞气,若是披甲,便肯定不会有人怀疑他出自军伍了。 一队人来到这边官道旁,看着不远处草地那边,方才策马停下,为首的高大男人默然无声,只是轻夹马腹,缓慢靠近这边。 中年汉子刀已出鞘,盯着眼前的高大男人问道:“止步,你是何人?!” 高大男人根本没去看这中年汉子,而是眼神落到了远处的妇人身上,眼神有些炙热。 “刘通,你一介奴仆,胆子倒是不小啊!” 高大男人身后策马走出一人,高坐在马背上,斜着眼神看着眼前的中年汉子,讥笑道:“不过到底是奴仆,让你家主母过来,你算个什么东西!” 刘通眼里闪过一抹怒意,骤然拒绝道: “休想,严法都,只要我刘通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让你做些什么!” 名叫严法都的瘦弱男人冷笑一声,懒得理会眼前这个中年汉子,而是看向远处,笑着开口道:“谷夫人,在新柳州呆的好好的,怎么就要想着举家南下呢?” 那个妇人其实早就发现这边的来人了,只是一直没说话,她不太舒服,或许是因为这边这个高大男人的眼神,让她有些厌恶。 “我未曾触犯大梁律,搬迁与否,好像不必告知任何人。” 妇人淡然开口,声音里自有一种疏离感。 严法都微笑道:“谷夫人严重了,腿长在夫人身上,自然是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但谷家和严家本是世交,谷夫人不告而别,实在是说不过去。” 妇人冷着脸,不说话。 “况且我和谷兄生前乃是好友,哪里能眼睁睁看着谷夫人一个人操持家业而因此煎熬,本来之前便想替谷夫人寻一个好下家的,却不曾想人还没见,谷夫人便举家搬迁了。” 严法都眯着眼,严家和谷家都算是这新柳州的有钱人家,两家算是世代相交,严谷两家都经商,不过只是到了这一代,严家依旧经商,而谷老太爷的几个儿子,却去了北境长城,尽数死在了北境,这一下子让谷家后继无人,严家便打起了谷家的主意,严家本打算先使些手段,让眼前这谷夫人改嫁到一处人家,然后再慢慢谋划谷家的家产,但却没想 到这谷夫人如此警觉,很快便果断决定举家南迁,可既然严家已经决定要谷家这份家产,哪里又会轻易将其放走。 “我早已决意为夫君守节,你便死了此心吧。” 妇人很是平静。 “夫人何故如此,谷兄再好现在也是个死人了,夫人却还有许多年生要过,以后入夜无人陪伴,岂不寂寞?” 严法都一双眼睛在妇人身上不断扫视,他早知道这妇人是北地难得的美人儿,只是可惜跟了谷家那家伙,要不然…… 严法都摇了摇头,这本该是自己床榻上的美人儿。 “严法都,我之夫君是为国而亡,容不得你在这里胡说!” 妇人原本已经打定主意不理会眼前的严法都,却没有想到这家伙提及自己已经亡故的夫君,这让她再也无法忍受。 “罢了,事到如今,我也懒得和你废话了,原本你留在州里,想要你谷家的家产,还需要费些功夫,谁知晓你居然卖了家里的田产,要带着这些东西南下,那事情就简单了,你死在荒山野岭,谁能知道是怎么死的,只怕只觉得你们是死于妖物之口。” 严法都眯了眯眼,“不过,你在死前,只怕还是能让……” 说到这里,严法都看了一眼身侧那个高大男人,笑道:“李都尉有艳福了。” 高大男人淡然道:“不过半个时辰的事情罢了,谈何艳福?” 严法都一怔,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心里却腹诽不已。 半 个时辰? 你他娘的怎么不说自己有一个时辰? “既然如此,李都尉动手吧,等杀了他们,咱们再说别的。” 严法都退到一旁,眼前的这位李都尉是实打实上过战场的,那根长槊上不知道有过多少人命,面对这妇人的这些护卫,李都尉还真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 他微微招手,身后的那些人已经翻身下马,抽出腰间利刃,朝着眼前众人逼了过来。 以刘通为首的一众护院,早就挡在了妇人和那少女身前,刘通低声道:“主母快走,我们为主母断后!” 妇人皱眉,刚要说些什么,刘通便再次开口,“即便主母自己不愿苟活,可也要想想小姐,小姐才这般年纪,断然不可死在此处啊!” 这番话,让想要开口的妇人犹豫不已。 她看着自己此刻正站在自己身侧的少女,眼神复杂,她当然可以死在此处,但是自己这闺女的确是自己夫君唯一的血脉,让她死在这里,便注定了自己夫君的血脉就再也不存,这样的事情,妇人做不出来。 她一下狠心,就要拉着自己闺女走,谁知道自己闺女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娘亲,“娘,你当真要丢下刘叔他们?!” 妇人看着自己闺女那一双满是疑惑的大眼睛,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主母,快走!” 刘通大喊一声之后,便已经持刀朝着前面奔去。 他虽然境界不高,但胜在悍勇,加上这一嗓子喊出来 之后,四周的其余人立马一拥而上,在片刻之间,还真的有些略占上风的意思。 不过李都尉只是高坐在马背上,看着这一场乱战,并不在意,这一次他带出来的这些人,虽然都没披甲,但实打实都是从沙场的尸山白骨里滚过的,论配合,论厮杀,眼前的这些护院,根本不足为惧。 李都尉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妇人和那个少女,眼睛眯了眯,早就听闻床榻之间,有许多东西可遇不可求。
类似姐妹的并蒂莲。 但却不及母女齐上阵。 那个中滋味,的确也只有切实体会过了,才会深有体会。 李都尉眼看着那妇人拉着那少女朝着远处跑去,倒也不着急,轻夹马腹之后,缓慢朝着那边追去。 他等这会儿这对母女耗尽体力,等过会儿才好大展拳脚。 刘通看了一眼李都尉,一声大喝,从人群里挣扎出来,然后一跃而起,一刀劈向眼前的李都尉。 李都尉冷笑一声,手中长槊一横,拦下这一刀,然后顺势挽了一个最为简单的枪花,直接挑飞这刘通的手中刀。 然后一条长槊点出,原本是朝着刘通心口去的,不过这家伙倒是真有些手段,身子一滚,最后那一槊只是将他的肩膀刺穿。 李都尉面无表情的挑起刘通,用力一抖,将其甩飞出去。 他在军伍多年,虽说算不上军中悍将,但也是出了名的天生神力,单臂足有千斤之力,所以才能使起这杆百余斤 的长槊,完全没有任何的问题。 刘通被这股巨力甩出,正好撞在一架马车上,撞翻那架马车的同时,许多东西也就此滚了下来。 李都尉眯眼看了一眼,还是没有选择继续和刘通纠缠,而是策马朝着远处的那对母女追了过去。 他已经想好,等会儿要用那少女安危来逼迫那妇人自己一件件将身上的衣衫脱下来,而之后再以那妇人安危去要挟少女。 光是如此想想,李都尉都已经觉得有些燥热。 严法都在后面看着眼前李都尉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甘,但还是很快便一闪即逝,没有多想。 女子再美在他眼里,其实都无所谓,最主要的还是那些黄白之物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李都尉很快便在数十步后追上那对气喘吁吁地母女,这都是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再逃能往哪儿去逃? “夫人,还白费什么力气,有这力气,等会儿施展在在下身上如何?” 李都尉从马背上翻下来,手中长槊插在地面,平淡朝着前面走去,少女从地上捡起石头朝着前面丢来,但也只是被李都尉轻而易举地便躲开了。 之后的几块石头也是如此。 李都尉来到妇人身前,鼻子抽了抽,“夫人果然是尤物,这出的都是香汗。” 妇人脸色难看,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男人,咬牙道:“你放过我闺女!” 李都尉笑道:“也不是不行,那就得看夫人如何谢我了。” 少女 拉着自己娘亲的衣袖,摇头道:“娘亲,咱们一块死就是,不要做那种事情,咱们今天一块死,下去找爹爹就是。” 妇人面露痛苦之色,摇了摇头。 “夫人,如此好时候,在下实在是不想再耽搁了,夫人这闺女的生死,就在夫人的一念之间。” 李都尉盯着眼前的妇人,好似下一刻他便能看到那对挺拔的双峰。 妇人仍旧在犹豫。 少女已经泣不成声。 她到底也只是个少女。 妇人伸手想去替自己闺女去擦干净那些眼泪,却发现怎么都擦不干净。 她眼里的光彩慢慢消散,有些木然道:“你要是知道你死后,我们受人这般欺负,你还会去那座长城吗?” 她本对自己的夫君从未有过怨言,到了这会儿,却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失望来。 是啊,天底下有哪个女子不愿意一辈子活在自己的夫君庇护下。 风雨再大,有他便有那把伞。 李都尉眯眼笑道:“夫人,这会儿怨不怨得,又有什么意思,不如想想之后怎么伺候在下吧。” 妇人不再说话,只是缓慢伸手靠向腰间。 李都尉饶有兴致地看着。 在他看来,世间有美景再多,其实都不如女子在自己面前解衣的风光来得好看。 “我要是你,咳咳……就赶紧想想……咳咳……自己这辈子做过多少恶事。” 一道虚弱,且带着些咳嗽的声音忽然响起。 李都尉转头,眯了眯眼,转身看向身后。 不远处的车厢里 ,正有个黑衫年轻人艰难地从车厢里走出来,然后摇摇晃晃朝着这边走来。 一边走,一边咳嗽。 李都尉只觉得这一幕极为荒诞。 那年轻人脸色苍白,嘴角甚至还有一丝鲜血,看起来是刚才挣扎着起身,才导致的伤口裂开,故而才有鲜血从嘴角流出。 “一个病秧子?” 李都尉眯眯眼,啧啧道:“夫人还说什么守节,这不是藏了个小白脸在车厢里吗?” 妇人那没有生气的眼睛里也闪过一抹疑惑,她都甚至没有想起来车厢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只是…… 看他的样子,即便是有他,又有什么用? 那个朝着这边走来的黑衫年轻人打量了一眼眼前的李都尉,最后眼神在他的靴子上停留片刻,这才说道:“看起来是军伍中人。” “小子,眼力倒是不错。” 李都尉讥笑看着眼前的黑衫年轻人,他也不想去问眼前的年轻人是什么来历,不管是什么来历,反正也就是一槊的事情。 “既然是拿着朝廷的响钱,还要做欺压百姓的事情?真是该死。” “咳咳……” 年轻人看了一眼李都尉,问道:“你官居何职,上头是谁在管你?” 李都尉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那杆长槊。 年轻人眯了眯眼,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他伸手握住刀柄,只是觉得手臂有些无力,险些连刀柄都握不住。 李都尉哈哈大笑,“连刀都握不住了,还想吓唬 本都尉,真是可笑!” 只是刚说出这句话,李都尉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对面的年轻人已经拔刀。 妇人瞪大眼睛。 因为她看到自己眼前的李都尉,此刻正朝着两边倒下。 一个活生生的李都尉,就这么被一刀,分成两半…… 第七百七十六章 一个不称职的好官 妇人抬头看去,只能看到在李都尉倒下之后的那道年轻身影此刻正弯着腰,手中的长刀杵地,费力地咳嗽着。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看了这边妇人和那少女一眼,费力说道:“没事的……” 他不知道是在说自己的伤势,还是在说别的什么,总之他即便那么虚弱,看着随时能够倒下去,但那三个字,也足以让人感到安心。 年轻人朝着那边走去。 少女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年轻人很快来到那边,谷家的护院战死者已经七七八八,而那边李都尉带来的人其实伤亡不大,除去一人战死之外,其余人大多只是轻伤,按照这个场面,再过段时间,这帮护院肯定是全部要死在这里的。 年轻人来到这里,缓缓站直身子,看向这边的诸多一眼看出就是行伍出身的那些武夫。 年轻人没说话。 只是一刻钟之后,这里尸横遍野,最后只剩下那个战战兢兢走不动路的严法都,这位北地严家的嫡子,此刻看着这一幕,脸色难看,看着那个病痨鬼一般的年轻人,看着他手中不断滴落鲜血的直刀,色厉内荏地叫喊道:“你胆大包天,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年轻人看着这位素不相识的中年人,缓缓说道:“那个提长槊的,是个都尉,这帮人应该是手下士卒,至于你……大概是雇主,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你既然知道 他们是朝廷命官,你怎敢擅自斩杀,你不要命了?!” 严法都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但那其余人已经死了,他却不想死,还想着留着这么一条命。 他现在只能指望着自己能够吓住眼前的年轻人,不让他继续杀人。 年轻人咳嗽几声,“人都杀了这么多了,还会担心什么?” “我要是你,就把该说的都说出来,这样兴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年轻人杵着直刀,有些站立不稳,看起来随时都要倒下,但此刻严法都哪里还有半点敢轻视的心?之前眼前这个人不也是看着随时会被一阵风吹倒吗?可结果如何?眼前年轻人好似就那么慢悠悠地出刀,然后这帮在沙场上见过生死的家伙,也就这么死了。 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 “仙师饶命!” 严法都本来还在犹豫,但在刹那间看到了眼前的年轻人的那双眼眸之后,双腿直接便软了下去。 “不是小人贪图那谷家财物啊,而是郡中的苏将军,要不是他授意,也不会派出李都尉,小人不过一介商贾,不然哪里有权使唤得动一位都尉啊!仙师,小人所说句句属实,决计没有任何欺瞒仙师啊!” 严法都不断叩头,此刻的他什么都说出来了,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这一条小命。 “哪个……苏将军。” 年轻人咳嗽几声,缓缓询问。 “是江岸郡苏铜。” 严法都跪在地面,哪里敢有半点隐瞒。 年轻人 想了想,没有着急说话,妇人却从远处走来,看着年轻人说道:“这位……苏将军,曾经到我家拜访过……” 年轻人点点头,没有急着说话。 妇人犹豫片刻,忽然跪下,她一跪下,身后的少女和其他幸存下来的护院都在此刻跪下。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妾身无以为谢,感激涕零!” 年轻人平淡道:“你救我一次……我再救你一次,其实算是报恩,说不上谢。” 之前飘落河中,年轻人其实很快就有了意识,只是伤势太重,虽说意识清醒,但却是没办法控制身子。 “恩公,你虽救了我们……只怕也得罪了那位苏将军……请恩公……” 妇人开口,眼中有些焦急,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年轻人打断,他看着妇人,说道:“你觉得我这样子,能走?” 妇人一怔,她还的确没想过这件事,眼前的年轻人虽说在之前杀了不少人,但现在看他的状态,实在是一般,哪里还能远行。 “先起来吧。” 年轻人缓步走到车厢那边坐下,揉了揉眉头,然后靠在一旁,这才吐出一口浊气。 妇人示意刘通收拾残局,安慰了自己闺女几句,这才朝着那年轻人走去。
刘通倒也是算是命大,之前被一槊穿透身躯,却没伤到要害,这会儿虽然伤势不轻,倒是不危及生命,还能行走。 他绑了那严法都,本来按照他的意思是要将这严家人彻底打杀的,但自家主母似 乎没这个意思,也就忍着了。 看着死去的诸多兄弟尸体,刘通面色悲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 车厢那边,年轻人看着眼前这个脸上还有泪痕的妇人,犹豫片刻,主动开口道:“夫人的夫君是死在北境的战场上?” 妇人点点头,轻声道:“我那夫君加上他的两位哥哥,都是死在北边。” 在新柳州,死在北境的男儿,又哪里只有她夫君一人。 年轻人说道:“新柳州十家有五六门上木牌上是黑字。” 这些年,大梁一直在流血。 “妾身那夫君本来喜爱读书,可后来说要上战场,妾身知晓劝不住,其实也没劝,既然生在大梁,能为百姓做点事情,其实也好,我夫君也不愿就此碌碌一生。” 妇人本来才停住的泪水,这会儿又忍不住流淌而出。 “让恩公见笑了。” 妇人摇摇头,擦去眼中泪水。 年轻人点点头,皱了皱眉头道:“这会儿这帮人是朝廷的官员,却来欺辱你一个妇道人家,你会不会对这个世道很失望。” 妇人似乎没有想过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会这么问,她一怔,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小声说道:“不会,州里这些年虽然一直在死人,但朝廷是看在眼里的,做了许多事情,切切实实都是好事,前些日子妾身还听说神都那边说想要削减每年发往州里的税银,但没能成,既然那位太子殿下也都还记挂着我 们,那我夫君和他的几个哥哥就死得不冤,可妾身也知道,这大梁太大,官员太多,要说上下全部是明如镜清如水的,也不现实,只是妾身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万万不敢因此而埋怨整个世道。” 年轻人听完妇人这番话,感慨道:“夫人这番话,得让那些做官的人多汗颜。” 妇人轻轻叹气。 年轻人问道:“夫人是否在担心今日之事无法善了?” 妇人原本也不想说,但这会儿听着这个年轻人问起,索性也不再隐瞒,而是点头道:“死的人毕竟是个都尉,只怕即便我们到了神都也逃不过杀官的罪名,妾身死了也就死了,可是妾身那闺女是夫君唯一的血脉,想着她也要……所以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年轻人接过话来,直白道:“夫人是想让在下将令嫒带走,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恩公虽说此刻行动不便,但想来妾身那闺女在恩公身边也要比跟着妾身好太多了,若是恩公不嫌弃,就拿那丫头做个使唤丫头也行。” 妇人看着年轻人,说罢就要下跪。 年轻人摇了摇头,却不是拒绝妇人,而是感慨道:“前两年,悬岭郡有过克扣战死者遗孀的银钱的事情,当时陛下还在,无比震怒,因此新柳州上下的官员都换了一遍,这几年,我原本以为新柳州会安分许多,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妇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 轻声道:“人太多了,总会有几个坏的。” “但还是有些好的。” 年轻人看着眼前的妇人,问道:“江岸郡就在前方不远处,夫人可否稍微绕路岸,跟我去一趟江岸郡?” “万万不可!” 妇人也算是聪慧,一下子就知道了年轻人的想法,“恩公,那是一郡之守将,乃是大人物,即便恩公能杀,此后只怕也只能亡命天涯了!” 这种事情,是万万不能做的。 年轻人好奇问道:“那就让他活着,然后过些日子又去祸害别人?” 妇人一怔,不知道该如何说。 年轻人无比认真看着眼前的妇人,说道:“恳请夫人相信,这次前往江岸郡,夫人及其令嫒,都能全身而退。” 妇人沉默片刻,才犹豫问道:“恩公到底是什么人?” 年轻人看了她一眼,自嘲道:“是个俸禄拿得比那什么都尉和将军都多的家伙,但好像也有些不配拿那么多俸禄。” 第七百七十七章 纨绔子弟 听着眼前的那个年轻人这么说,妇人也只觉得眼前那个年轻人的确身有官职,但是应当不大,毕竟这个年轻人才多大?只是看着眼前这年轻人这份从容不迫,妇人只觉得眼前这年轻人应当是出身名门望族,家中只怕真有人在朝中位高权重。 这也让妇人安心不少。 因此她犹豫片刻之后,还是答应了眼前的年轻人。 之后一夜,残存下来的护院们和其他厨娘之类的人物,挤在一片篝火前,此刻再也凑不出两堆篝火。 而那群护院,也没有了早些时候的开怀,此刻安静地可怕,人人眉头都皱得极深,愁云惨淡。 这和之前,是天壤之别。 年轻人没有坐到那篝火前,而是独自靠在车厢,看着满天星辰,有些失神。 之前一战,和西陆真算是各显神通,将浑身解数都拿出来了,那场大战,远胜于前半战。 陈朝再次逼迫出西陆的真身,西陆也算是将自己的底牌全部都展现出来了,两人打得天昏地暗,或许是这世上忘忧修士里最为惨烈的一场大战。 至于最后结果,陈朝没能斩杀西陆,西陆同样也没能杀了他。 两人最凶险的一次,是陈朝一刀抹过西陆的脖颈,只差微末距离,就能将这位妖族公主的头颅斩下来。 而西陆距离杀陈朝最近的一次,也是那柄叫做搂外秋的飞剑一下子穿透陈朝的胸口,只差一寸,便洞穿他的心口。 两人在那次重伤之后, 都没有选择收手,而是继续出手,之后带着重伤之身,两人不断出手,最后两人几乎都力竭,在最后一次血拼之后,陈朝跌落河水,被冲走。 西陆则是跌入一片树林之中,然后销声匿迹。 陈朝此刻不认为西陆已经身死,就像是西陆也绝不可能认为自己会死掉一样。 陈朝抖了抖肩膀,低声骂道:“真是个疯婆娘,下次再见面,肯定更难对付了。” 陈朝很清楚,往后的西陆肯定是越来越难对付,甚至陈朝还觉得西陆到时候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剑修,再加上她那柄楼外秋里的剑气,到时候真打起来,陈朝一定会想着掐死自己。 不过有句话叫自作孽不可活,陈朝倒是能体会到。 “喂……恩公……” 就在陈朝出神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陈朝回过神来,看向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少女。 少女拿着水囊,递给陈朝,有些害羞说道:“我娘说让我来谢谢恩公,给恩公送水。” 陈朝接过水囊,点了点头,是有些口干了。 少女就这么盯着眼前的陈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真的生得很好看。 喝完水,陈朝将手里的水囊递给眼前的少女,少女仍旧没有离开,接过水囊的她就这么看着陈朝,有些脸红,却也没有说话。 陈朝看向她,“还有事吗?” 少女想了想,轻声说道:“娘亲说恩公也是在朝当官的?” 陈朝听着 恩公这个称呼实在是觉得别扭,想了想,说道:“我姓陈,你叫我陈公子就行。”
“啊,陈大人也姓陈?” 少女有些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眸里有太多情绪。 陈朝好奇道:“也?”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道:“听说咱们的镇守使大人也姓陈,就是不知道大人是不是见过?” “他么……倒是远远看见过一次。” 陈朝点了点头,随口胡编了一句。 “那位镇守使大人好不好看?大人和他平日里是不是有来往?” 少女的心思就是如此,即便之前才经历了一场生死,但这会儿就又很快的开心起来。 陈朝看了她一眼,“算一般,没我好看,至于平日里,我还真和他没什么交集,毕竟这是一位镇守使大人,我跟他差太多了。” 少女原本听着陈朝说那位镇守使大人一般的时候有些生气,但听着他后面说的那些话,又有些同情的说道:“陈大人还年轻,以后肯定能步步高升的。” 陈朝微笑看着少女,轻声道:“可是他跟我年纪相当,现在已经朝廷的武官第一人了,我这辈子都赶不上了。” 少女一怔,对方这么说,她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陈朝笑了笑,本来就是开玩笑的话,他从来也没当真,摇摇头之后,他也只说了无妨两个字。 之后少女虽然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最后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再次启程,不过这一 次,并非是往神都那边走,而是靠近那座江岸郡。 …… …… 江岸郡,乃是新柳州的几座最繁华的郡城之一,虽说不是军事重镇,但由于人口众多,在新柳州名列前茅,因此这边的官员,平日里相对于新柳州的其他官员,也要盛气凌人一些。 那位苏铜便是如此,虽说这些年没立下什么功勋,但是在江岸郡,确确实实捞了不少油水,说他是这几座郡最富有的守将也不为过。 江岸郡上下所有官员都知道这位苏将军有几个爱好,一爱美人,二爱美酒,至于这三,就是切切实实的金银了。 江岸郡的将军府。 年过四十,身材已经严重发福的苏铜今日正在府邸欣赏歌姬跳舞,一个行色匆匆的年轻披甲偏将便大踏步走了进来,这年轻偏将脸色有些难看,穿过那些歌姬之后,径直来到苏铜身前,躬身道:“大将军,不好了,神都那边来人了,点名要郡守和大将军在内的官员都去城门迎接。” 苏铜醉醺醺地问道:“什么人?这么大的谱?” 年轻偏将摇头道:“不知道,只说是很年轻,应该是那边的什么世家子弟。” “哼,一个神都的纨绔子弟,无非出身好些,也就是仗着这点家世作威作福了,这还要本将军亲自出迎?” “老子这个将军是当年在战场上一刀一刀砍出来的,这等废物,本将军根本看不上眼!” 苏铜一拍桌,怒道:“你去跟他们 说,本将军感染了风寒,见不得客!” 第七百七十八章 本官不在乎 眼瞅着眼前便是江岸郡的城门,车队却停步不前,脸色苍白的刘通策马来到妇人所在的车厢旁,轻声询问道:“夫人……” 车厢帘子被掀开,妇人也是一脸愁容地看向眼前的刘通,想了片刻后,她摇头道:“都到这里了,还怕什么?” 刘通苦笑道:“要不再问问?” 妇人没说话,最后只是点点头。 于是刘通策马来到身后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旁,有些恭敬问道:“陈大人,到江岸郡城门了,要不要进城?”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刘通也有些犹豫,他还是不太相信眼前的这位年轻武夫是什么位高权重的人物。 “你去让郡守出来见我。” 车厢帘子没有掀开,里面只传来那个年轻人有些虚弱的声音。 “这……会不会太过分了些?” 刘通虽说没在官场混过,但怎么都知道这郡守乃是这一郡之主,让他亲自出城迎接,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这样本来也是让郡守的颜面尽失。 这会让那位郡守大人如何想? “你去说便是,郡守理应在城门那边,让他一个人来见我,他会来的。” 车厢里的声音还是那么虚弱,轻飘飘的,就好像是一缕风。 刘通半信半疑,将此事告知那位妇人之后,得到却是妇人准确的回应,于是他心一横也就朝着城门那边走去。 …… …… 郡城门口,平日里百姓们难得一见的官员们此刻齐聚在此,除去那位守将苏铜。 郡守黄 石,是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他四处打量官员队伍,还是没看到苏铜,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盯着身旁的江岸别驾问道:“苏铜呢?他当真不来?!” 江岸别驾苦笑道:“大人,早派人去告知了,那苏铜说是自己身体不适,不来。” 黄石脸色阴晴不定,他虽然不知道今日要来的那位神都大人物到底是谁,但之前得到消息的时候,那位信使甚至都没有提他的名字,而是要苏铜到场,如今苏铜不来,他怎么都觉得棘手。 他这些年一直在这江岸郡做官,早就想要往上爬一爬了,可却一直没得到什么机遇,如今终于算是有可能见到一位神都的大人物了,说不定能结交一番,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主动的将大小官员都喊到这里,但对方指名道姓的苏铜不来,黄石很担心这件事会弄巧成拙。 “这苏铜,在江岸郡作威作福惯了,真他娘以为自己是土皇帝了,这个时候摆谱,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黄石暗骂一声,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江岸别驾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平日里这苏铜仗着自己手里有兵,对他们这群文官也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他们不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吗? “敢问哪位是郡守大人?” 刘通来到城门前,看着这大小一众官员,硬着头皮开口询问。 黄石转头看向眼前这个中年汉子,想了想之后,拱手笑道:“本官就是江岸郡守黄石 。” 刘通有些出神,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郡守大人会那么客气,赶紧抱拳道:“城外有位陈大人,说要郡守大人出城去迎……” 说到这里,刘通都没有了什么底气,毕竟这种话,可不是真有明面上看着这么好听。 谁知道黄石很快便往前走了几步,笑道:“那劳烦带路,带本官去见陈大人。” 刘通也没想过事情会如此顺利,点点头之后,就带着眼前这位郡守朝着那边车队走去。 没多久,刘通便到了车厢前,轻声道:“陈大人,郡守大人来了。” 车厢里嗯了一声,刘通也知道自己不好继续留在这里,也就很快离开了这里。 等到刘通离开之后,车厢里才有了些响动,一个年轻人才从车厢里走出来,坐了下来。 黄石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时间也有些吃惊,原本他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但在看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吃惊不小。 实在是因为眼前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年轻了。 黄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坐在车厢旁的年轻人看了一眼黄石,淡然道:“本官镇守使陈朝。” 镇守使?什么地方的镇守使? 大梁朝的镇守使,只怕不少。 可眼前这位年轻人的嘴里却没说过是什么地方的镇守使。 整座大梁朝,恐怕也只有那位坐在最高的镇守使大人,不用在前面加上什么地名。 要加,也是大梁两个字。 等会儿……陈朝?! 黄石很 快反应过来,立马便跪了下去,“下官黄石,拜见镇守使大人!” “起来吧。” 陈朝看了一眼黄石,淡然问道:“苏铜没来?” 黄石刚刚站起来,还有些震惊,这会儿他头皮发麻,又听到眼前的镇守使大人问起苏铜,他更是惴惴不安。
“下官惭愧,虽说已经知会苏将军,但苏将军身体抱恙,没能来迎接镇守使大人……” 陈朝平静道:“本官也不和你说些什么绕圈子的话,来之前本官查过你了,你这些年虽说算不上什么好官,但的确也没做过什么贪墨和草菅人命的事情,但那苏铜不同,这些年只怕没做过几件好事,你手中可有证据,若是有,交给本官即可。” 黄石神色复杂,想了想之后,试探道:“镇守使大人,那苏铜只怕归地是北境边军管,大人虽说位高……” 大梁朝的两位武官,北境大将军掌管着北境边军以及新柳州境内的所有兵卒,几乎所有事情都是那位大将军说了算,至于镇守使,虽说官位高,但其实也很难插手朝廷官吏的事情。 陈朝看着黄石,平静道:“黄大人可知道如今的大将军在担任大将军之前,是做什么的吗?” 黄石一怔,随即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如今的大将军,在成为大将军之前,可不是什么北境军中的将军,而正是上一任镇守使。 “下官有账册一本,上面有苏铜这些年受贿的数目,并不完全,但 已能定罪。” 黄石犹豫片刻,轻声道:“镇守使大人,若是要将苏铜捉拿只怕也要从长计议,他毕竟手里握着这整个江岸郡的军权。” 这类武官,要是一个不好,煽动手下的士卒哗变,那么就会把事情闹大。 陈朝淡然道:“让本地的镇守使将他的将军府围了,然后将他捆到门前即可。” “镇守使大人要将这苏铜押往神都受审?” 黄石有些吃惊于这位镇守使大人的雷厉风行。 陈朝摇摇头,“本官要将他当场正法。” “镇守使大人……这只怕不妥吧?” 黄石震惊不已,怎么都没有想到陈朝竟然要如此行事。 陈朝平静道:“有些事情可以慢慢做,但有些事情做得慢了,人心就冷了,至于神都那边,要说本官跋扈,说本官肆意妄为,就让他们说去吧。” 陈朝转头看向远处,轻声道:“本官不在乎。” …… …… 江岸郡的镇守使王真才到任其实不足一年,在陈朝成为镇守使之后,虽说一直忙碌,但手里有了百川阁之后,他还是据此做了些事情。 头一遭,便是陈朝将上下许多尸位素餐的镇守使都裁撤,提拔了一批有真才实用的镇守使,其中便包括这个王真。 王真担任江岸郡镇守使以来,也算是不负所托,平日里时不时带着下属在方圆山林里围猎妖物,让此地的妖患轻了不少。 今日他刚从城外回来,还未踏进那座镇守使府邸,便在门口 被手下的官员拦住,那人恭敬举起一道文书,轻声道:“大人,是上头的行文。” 王真伸手接过,正想着州府的那位镇守使大人又有什么指示,便骤然看到封泥上的镇守使三个字,立马眼睛便瞪大了起来。 “是神都的行文。” 王真拿着那文书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那位年轻镇守使成为镇守使之后,朝野上下有很多人都颇有微辞,但作为被那位年轻镇守使一把提拔起来的王真,对那位年轻镇守使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打开文书之后,王真很快便挑了挑眉,一把合上文书,笑道:“镇守使大人来了江岸郡!” 一听到这句话,他周遭的那些镇守使衙门的官员都已经激动起来。 他们对于那位年轻镇守使可没有什么别的什么感受,只有两个字,敬佩! “速速将镇守使衙门大小一切官员都叫出来,去将军府那边抓人。” 王真微微一笑,握了握拳。 有官员问道:“大人,咱们去抓谁?” “自然是苏铜。” 王真冷笑道:“这个败类,本官早就想杀他了。” …… …… 将军府。 苏铜喝得烂醉,眯着眼看向一个身材婀娜的舞女,招了招手之后,其余舞女便同情地看了一眼那名舞女,缓缓退下。 剩下的那舞女脸色发白,她今日来之前,便想过有这样的事情,但这样的事情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还是手足无措。 这一声怒喝,顿时让苏铜的酒意清醒大 半,然后这位江岸郡守将一把推开舞女,眯眼看向前方,皱眉怒道:“王真,谁给你的胆子擅闯本将军的府邸?!” 王真懒得理会眼前的苏铜,而是抽刀冷笑道:“来人,将这位苏将军绑了!” 苏铜噌地一声站起,“王真,你他娘要造反不成?!” 王真漠然道:“苏铜,你的死期到了。” —— 晚上两点前还有一章 第七百七十九章 杀人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一行人入城,但大部分人还是留在了城门那边,最后只有一辆马车和骑马护卫的刘通朝着城中缓行。 车厢里,妇人身旁坐着那个少女,陈朝则是虚弱地坐在这对母女对面。 至于江岸郡的那些大小官员,此刻都是步行跟着这辆马车,沉默不语。 妇人想了又想,才缓缓开口道:“大人的官职只怕不低吧?” 之前她并没有把陈朝当作是个多大的人物,但在看到那郡守对陈朝的态度之后才后知后觉发现,眼前的年轻人,大概真不是靠着家里才能这般的纨绔子弟,而是切实的有官职在身,而且看起来还不是只是个空有官职的家伙。 这一点,从那郡守的眼睛里由衷的敬佩,妇人能看出来。 陈朝看向眼前妇人,这会儿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不算低,要是召开朝会,我会站在武官一列最前面。” 妇人一怔,原本是想着眼前的年轻人官职不低,可也没有想到他的官职能高到这个地步。 少女则是一脸茫然,她涉世未深,这些不算明确的言语,她想来是怎么都听不懂的。 “原来是镇守使大人。” 妇人感慨一声,然后才低头说道:“妾身见过镇守使大人。” 她虽说是一介女流,但是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大梁朝的大事,也有所耳闻,依着陈朝的这番话,自然很容易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陈朝轻声道:“夫人客气了。” 妇人随即一脸担 忧,“之前不知道大人身份,多有怠慢,还请大人勿怪。” “娘亲,你在说什么?!” 后知后觉的少女这才瞪大眼睛,反应过来,原来眼前的年轻人,就是之前她口中的那位镇守使大人。 陈朝看向少女,微笑道:“我说那家伙不如我好看,可不是假话。” 少女脸红得不行,想着之前说的那些话,她很快低下头去,但又很快抬起头,忍不住偷看眼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想不到妾身这般有幸,居然能等到大人为妾身做主!” 妇人轻轻开口,眼眶又再次红了。 陈朝看着她,有些愧疚说道:“本来这种事情是不该发生的,是大梁有愧夫人。” 妇人摇摇头,之前她还担心这一趟不能为自己夫君报仇不说,还要将眼前的年轻人都牵连进去,但这会儿知晓真相之后,她却只觉得庆幸。 “镇守使大人之前说要在此刻便杀了那苏铜,这只怕和大梁律有冲突吧?大人身居高位,这些事情,由着性子来,只怕会对大人有所影响……” 妇人也不是普通妇人,很快便开口担心起陈朝。 “那位郡守也这般说过,但我非要如此,一则是为了不让夫人心凉,二则便是想要告诉朝廷的其他官员,本官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让他们早些断了这些心思。” “夫人的夫君为国而死,夫人若是在世上还要被朝廷如此欺压,那想来夫人的夫君在地下也不会安宁,甚 至会懊恼为何为这么一个朝廷献出了生命。” 陈朝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样的事情,一桩两桩还好,一旦多了起来,就连本官都会替他们不值,本官这般做,为只为死了的人安心,活着的人不再伤心。” …… …… 那将军府前,苏铜被五花大绑绑到街道上,但偏偏又有骨气地不愿意跪下,王真看着这一幕,只是漠然道:“打断他的腿。” 苏铜恶狠狠盯着眼前的王真,“王真,你真敢如此做,难道就不怕大将军问罪?!” “提什么大将军?大将军要知道手下有你这样的败类,只怕当初也不会离开神都去做什么大将军。” 王真这番话说得有意无意,但有心人都能听得出来他的意思,那位大将军原本便是从镇守使一位上退下来的,你真要说是你和大将军亲近,还是我们这镇守使一脉的官员跟大将军亲近? 不过还没等到苏铜说话,街道上便响起一阵脚步声,无数披甲士卒从四面八方涌来。 看到这一幕,苏铜癫狂笑道:“王真,你如何能杀本将军?!” 在这江岸郡,你王真是镇守使不假,但我苏铜麾下有兵,你想当着这帮士卒杀本将军,当真有这么容易? 领着无数士卒来到这边的年轻副将大声喝道:“王真,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苏将军!” 王真充耳不闻,只是淡然道:“刚才本官说了什么?” 身侧的两个镇守使衙门的官员点点头 ,他们本来就没想过害怕,这会儿顶头上司再次说话,他们也不犹豫,直接便用带鞘长刀打断了苏铜的两条腿。 这一下,苏铜只能无力地跪了下去。 年轻副将看着这一幕,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他脸色难看,瞪大双眼,一挥手,身后的弓弩手鱼贯而出,举起强弓便对准了王真在内的一众镇守使衙门的官员。 “都给老子放箭,把这些狗日的射杀在这里!” 苏铜吃痛,但此刻仍是咬牙嘶吼。 王真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边的年轻副将,平静道:“张副将,真想将本镇守使射杀在这里?”
“王镇守使,你总要给个说法,如此无缘无故将苏将军捆绑至此,本将不解!” 年轻副将咬牙开口,看着王真的样子,他大概也知道对方有恃无恐,但他却怎么都想不明白,镇守使一脉的人,怎么就能随便拿他们军伍中人做些什么了。 “本官有上头的行文,张副将最好是将弓弩收起来。” 王真平淡不已。 年轻副将皱眉道:“即便是州府的镇守使大人,只怕也没有这个权利!” “本官这道行文来自神都。” 王真眯眼看着年轻副将,“张副将要亲自看看?” “神都?” 年轻副将一怔,有些没有想明白。 但就在他深思的时候,身后已经有了些马蹄声。 马车停在那些士卒之后,便不得而前。 头上已经有细密汗珠的黄石赶紧来到这前面,皱眉道:“挡着做什 么,快让出道路来!” 年轻副将转头看向那位江岸郡的郡守大人,说道:“黄郡守,你也看到了,这王镇守使……” 话还没说完,黄石便怒道:“张副将,还不让你的人让开,本官身后的马车里,可有你惹不起的人。” 年轻副将脸色难看,他也没有想到,一向对他客气的这位郡守,此刻居然如此硬气。 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那车厢里轻飘飘传来一道声响,“不让开,就杀了。” 这句话让年轻副将悚然一惊,他可不是什么傻子,自己身为朝廷命官,对方说杀就要杀,要不然就是傻到说胡话,要不然就真是有恃无恐。 到这会儿,他更愿意相信后者。 他不甘不愿地一挥手,倒是想知道那车厢里的人到底是谁。 下一刻,在他视线里,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从车厢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对母女。 那个腰间悬刀的年轻人缓步朝着这边走来,没有理会这个年轻副将,而是看向眼前这个跪着,但还是满脸不甘的苏铜。 “那什么李都尉,是你的下属?” 陈朝缓缓开口。 苏铜恶狠狠盯着眼前的年轻人,怒道:“你算什么东西?” 陈朝没理会他,只是看了一眼王真。 王真会意,直接一刀柄撞向苏铜,后者的牙齿直接被撞碎不知道多少,现在只是满口鲜血。 年轻副将看到这一幕,更是不敢说话了。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陈朝看着眼前的 苏铜,很平静。 他没有说话。 他在等眼前的苏铜回答他的问题。 “是又如何?!” 想了想的苏铜终于开口。 “那你派他去做了什么?” 陈朝盯着眼前的苏铜,眼神淡然。 苏铜注意到不远处的那对母女,思索片刻,冷声道:“那人前些日子逃出军营,不知去向,本将军正在寻他。” 陈朝哦了一声,看了一眼王真。 王真会意,又直接一脚踩在苏铜的手掌上,随着一声脆响,直接踩碎了苏铜的一只手掌。 陈朝不再去看苏铜,而是看向那个年轻副将。 “有问题问你。” 年轻副将早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会儿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差不大的年轻人说话,硬是低头道:“大人请问。” “那什么李都尉是去做什么的。” 陈朝看着眼前的年轻副将,平静道:“想好再说。” 年轻副将额头满是汗珠,沉默片刻后,他还是没敢说半句假话,“那李都尉是苏铜派出去跟严家去夺谷家的家产了……” 陈朝转过头,看了一眼苏铜,没有再说话。 苏铜怒道:“张阳,你胡说些什么?!” “黄郡守,带人去搜他的府邸,然后查清楚他的罪状,张贴出来告知全城百姓,王真,把他头颅取下来,挂在城门三日示众。” 陈朝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不再说话。 “你到底是谁?!” 苏铜怎么都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三言两语之间就要杀他。 王真 可没跟苏铜废话,既然镇守使大人没说,他可不会多此一举,他直接刀出鞘,割下苏铜的那颗脑袋。 血淋淋的一幕,少女躲在自己娘亲身后不敢去看。 妇人则是看着这一幕,浑身颤抖。 提着脑袋,王真单膝下跪,“下官江岸郡镇守使,拜见镇守使大人!” 随着王真下跪,镇守使衙门的官员全部都单膝下跪。 年轻副将一怔,再不敢犹豫,也跟着跪下。 随着他跪下。 哗啦啦一声,这无数士卒全部下跪。 此刻只有那个黑衫年轻人,站在一群人之间,好似鹤立鸡群。 —— 这章晚了点,估计发出来是早上八点了,但不算入今天的更新,依旧算昨天的。 第七百八十章 那边有道 陈朝走进镇守使衙门所在,看到略显寒酸的大堂,才好奇转过头看了一眼一直跟在身后的王真,笑着问道:“是知道本官要来,提前收拾了一番?” 听着这话,其余的镇守使衙门的官员想要开口替自家大人解释,王真却摆了摆手,笑道:“镇守使大人要真想找,下官这屋子里,可就只有一饼茶还值点钱。” 陈朝挥手笑道:“那还愣着做什么,本官来都来了,不请本官喝一杯。” 王真一怔,还真没想到陈朝竟然真要在这里和他对饮,他有些激动,赶忙让人去准备,然后这才有些拘谨地站在陈朝身侧。 “坐,自己的衙门,怎么搞得这么拘谨?” 陈朝挥了挥手,示意王真坐下。 王真倒也没有推脱,这今日跟镇守使大人一起喝过茶,之后对外说出去,手底下的官员们,只怕都得羡慕得发紧。 坐下之后,在等上茶的空隙,王真犹豫片刻,才轻声开口问道:“大人好似身上有些伤势。” 其实这根本不用问,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毕竟现在陈朝这样子,别说有伤,就说他快死了,只怕都没有人会怀疑。 陈朝点点头,“本官这一生都是劳碌命,好像就是非要在生死之间的那条羊肠小道上走下去才行,之前跟人死战了一场,差点丢了命。” 王真好奇道:“是那些散修请的强手?” 之前陈朝前往北境杀了那几位散修大人物的时候,他可是 知道得清清楚楚。 陈朝摇摇头,叹气道:“是头母老虎。” 这个回答倒是让王真云里雾里的,不过他也不是第一天做官了,知道自家大人不想说,也就没有再问,而是安静地闭上嘴巴。 对于这位年纪轻轻便能够成为一朝武官之最的男人,王真只有敬佩,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陈朝看了王真一眼,微笑问道:“今日之后,你在江岸郡就要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了,要不然本官给你调到别处去?” 王真想也不想地摇头道:“江岸郡的妖患下官尚未处理完全,此地百姓安危尚未解除,下官不想调往其他地方。” 其实陈朝这一句调到别处,没有说明是升迁还是平调,但按着之前王真才立下过功勋来看,其实升迁的概率不小,他已经是一郡镇守使,若是升迁,大概便是要成为州府的镇守使了,这对王真来说,其实也算是平步青云,只是他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这多少让陈朝有些意外。 在来之前,陈朝看过这位江岸郡镇守使的档案,他最早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低阶武官,在南方做都尉,被百川阁探查之后,得知此人境界和品行都颇为不错,陈朝才动用自己手里的权力将其要了过来,镇守使一脉虽说和北境边军那边,有些不太对付,但寻常大梁国境内的军伍,对于这位镇守使大人,还是不敢有些什么不满的。 更何况陈朝如今人的名树的影,虽说 在朝的文官看来,他行事跋扈,但在武官看来,他做的什么事情,都透着痛快两个字。 因此兵部那边并没有拉着人不放,更何况他们也从不知晓王真到底有多少真本事。 就只当是个寻常都尉而已。 之后陈朝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等着茶水送上,他喝了一口之后,才眯眼笑道:“王真,此生所求为何啊?” 王真不犹豫,直白道:“若是说不想升官便是假话,但还是想做个好官,为百姓做些事情,在一任上做一任的事情。” 陈朝笑道:“有些人年少时候往往立下宏愿,觉得自己此生能做成此事便了不起,但到了后面,时过境迁,又渐渐消磨心中少年意气,你又如何看?” “下官不敢保证此生所想一致,但若是某天德不配位,做出让大梁蒙羞的事情,请大人以刀斩我头。” 王真单膝下跪,神情凝重。 陈朝看着这位第一次才见的中年武夫,微笑道:“真有那一天,你也见不到本官,不过本官倒是相信,你这此生,大概不会如此。” 王真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向眼前的年轻镇守使。 陈朝端起茶杯,淡然道:“起来吧,现在的本官,名声可比你差太多。” “朝中那些腐儒见识短浅,哪里又知道镇守使大人为我大梁所做,哪一桩事情不是为了挺直腰板?” 王真苦笑道:“也就是下官没办法去神都朝堂上上一次朝,要不然,也得骂上他们 一骂。” 陈朝诧异道:“什么时候你一介武夫就敢说能骂得过那些读书人了?” 王真无言以对。 “不过本官早些年跟人对骂,倒是没输过。” 陈朝站起身,看了一眼王真,笑道:“说了这么多闲话,这会儿跟你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北地散修,本官已经击溃,如今欲要让青月山重新聚集起来那帮散修,这桩事情,你帮着办。” 王真微微蹙眉,有些不解,更有些不愿。 陈朝说道:“妖患要除,怎么除?凭着你手下的几个人就能成?你先将北地散修稳住,到时候招揽一批散修一起除妖,岂不要快得多?” 王真豁然开朗,点头笑道:“大人说得极是。” 陈朝说道:“北地散修,本官之后有大用,切要好好经营,事情办砸了,你就等着一辈子坐在这位子上不动弹吧!” 王真哈哈大笑,这眼前的镇守使大人还真是有意思,就连威胁人都透着一种可爱,不过王真又很快想起眼前的这位镇守使大人在面对苏铜那样的人的时候,可是半句废话都没说过。 他其实很难把这两个人,放在同一个人身上去。
陈朝喝完茶水,站起身来,“喝了你的茶,你办好本官交代的事情,以后神都可见。” 王真感激道:“多谢大人提携。” 陈朝不言不语,转身就要离开。 王真小声道:“大人,是否让下官派人护送?大人此刻返回神都,只怕有些凶险。” 陈朝 无所谓道:“有的人想杀本官,本官还想杀人呢。” …… …… 痴心观,继云间月担任观主之后,这座道门执牛耳者的宗门变得低调许多,观中上下虽说还有许多对大梁不满的声音,但还是被这位新任观主给压了下来。 云间月虽说在那些上了年纪的道人面前没有太多威望,但他在年轻一代里的威望甚高,加上又是观中老人亲自下场让这位年轻道人担任观主,因此即便对云间月不满,许多人也只是沉默,不敢多说。 更何况,这位如今的观主,在早些时候踏入忘忧,又杀了掌律,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能走到忘忧尽头,成为道门这千年历史里最为年轻的道门大真人,这么前途无量的一个道门天才,就是有些人想要让他死,观里的那些老人也不会愿意。 天才不算罕见,但也绝不算是常见,但是像是云间月这样的绝世天才,千年不过一人。 这些日子不知道闭关多少次的云间月再次出关,道门真人闭关,一般时间不短,动辄便是十几年数十年的,不在少数,更短的,也都是一年半载,但这位年轻痴心观观主,闭关长则一月,短则半月,这落在许多老人眼里,其实就跟过家家一样,但是偏偏这位年轻观主就是走得极快,一次闭关一次出关,便已经相当于旁人的苦修一年。 这次出关,云间月来到观主居住的大殿那边,这些日子痴心观的上 下大事,在他不在的时候,除去有几位长老商量着来,还有一人,便是叶之华也参与其中。 看到云间月来到这边,几位上了年纪的老道拱手行礼,然后都为如今云间月的境界吃惊。 现在的痴心观,只怕除去那几位闭关清修的师叔之外,便没有什么人能够和云间月相提并论了。 云间月送走几位老道人,这才看向这边一言不发的叶之华。 “师姐。” 云间月张口喊了一句,叶之华才对他点点头,这位性子冷淡的女子开门见山,没有客套就和云间月说起最近发生的些事情,大多事情关于痴心观,都已经被她处理,顿了顿之后,叶之华看向云间月,淡然道:“那年轻武夫去了一次万天宫,不知为何,但在那边待了些时日,之后又去了北地,杀了几个散修,之后便消失无踪,最近有了消息,在新柳州杀了个守将。” 云间月微笑道:“他倒是喜欢杀人。” “有人亲眼得见,他脸色苍白,行动迟缓,应是受了重伤,只怕现在已经有人去杀他了。” 叶之华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也在犹豫要不要派人去截杀那位年轻武夫,不让他回到神都,但最后想了想之后,还是没有如此行事。 她知晓自己这个师弟不喜。 云间月说道:“他的行事有时候太直,有时候太急,路虽然能走得很快,但也注定了会有些麻烦,方外许多人害怕他,但知晓他弱小之后, 就会想要让他永远消失,都很正常。” 叶之华说道:“观里很久没做过看客了。” 云间月微笑道:“如今做个看客,有何不可?” 叶之华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说道:“之前你派人出海去寻师叔,但大多……没有消息。” 这是云间月在反复看了那颗妖珠之中的景象后的决定,他觉得或许无恙真人还真没有死在那片海中。 若是真还活着,自当接回观中才是。 “大多没有,那就是有些了。” 云间月看着叶之华,微笑道:“师姐把那些消息压下来了。” “本就不见得属实,如今不张扬,倒也说得过去。” 叶之华看了一眼云间月,情绪复杂。 “那总该与我说说吧?”云间月揉了揉眉头,知晓自己这个师姐对他是百般维护。 “只是有人说曾在海上隐约看到过一个癫狂道人,但不知真假,我派出去的弟子,也没有能跨过那片海。” 叶之华说到这里,沉默片刻,问道:“你想过没有,一旦师叔归来,这观主之位该让谁来坐?” 云间月理所当然道:“既然师叔还活着,那便让师叔做,想来也不会有人反对。” “那你呢?” 叶之华皱眉道:“你不为你自己想想?” 云间月微笑道:“如何想?跟师叔争一争?其实何必,师叔总有老的一天,也会有死的一天,到时候再说也不是不行。” “你们两人所思所想根本不一样,到时候他要这般,你是 那般,你又如何?” 叶之华盯着眼前的云间月,对自己这个师弟,叶之华在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这倒是个问题。” 云间月沉默了片刻,这些日子做了观主之后,他算是真正能看这痴心观上下真正的一面。 对此他不是很喜欢。 这座道门执牛耳的所在,其实少了些道,多了些人。 “那到时候便和师叔商量一番,商量不到一起再说。” 云间月很快便想通,然后说道:“这次出关,我打算去万天宫看看。” 叶之华皱眉道:“为何?” 云间月轻声道:“听说那边有道。” 第七百八十一章 朕回来了 漠北三万里,到如今依旧算是禁区,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这座禁区,如今已经快要渐渐算是名不副实了,因为从最开始的忘忧进入便一定会死在里面,如今人族和妖族两方不断前来探查的修士,都能感觉到,那些恐怖气息正在消减。 而且速度不慢。 原本双方都觉得这至少需要十几年才能重新复归正常的漠北,如今看来,只需要数年,就会重新变成之前那般。 得知这个消息的北境大将军宁平有些惆怅,当日举行的那场参与者有着十几位北境重要武官,宁平这位大将军竟然出神数次,让那些武官都有些担心。 好不容易等到议事结束,这位大将军破天荒的没有起身相送那些武官,而是呆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约莫小半时辰之后,宁平才缓缓回过神来,一回过神来,便看到自己对面坐着一个年轻人,正在自顾自饮酒。 “你倒是好兴致。” 宁平瞥了眼前这个如今北境年轻一代里隐隐可以说威望最高的年轻人,随口问道:“什么酒?” “我又不是大将军,不用整天操心那些军机大事,现如今没有战事,不喝酒还能做什么?” “待君归,名字听着不错,是个夫君死在北境的妇人酿造,传说里面有那妇人的泪水,所以除去酒味之后,回甘时会有一丝丝苦味,北境没太多人喜欢,不过我觉得还不错,所以经常去买。” 高悬给眼 前的大将军倒满一杯,看了一眼上面微微散开的酒花。 “待君归?还能等到吗?” 宁平端过酒杯喝了一口,片刻之后,微微蹙眉,果然咽下之后,喉咙很快传来一丝苦意。 高悬平静道:“那妇人是等不到了,不过别的妇人还有些希望。” 宁平看了一眼眼前的高悬,淡然道:“没人想打仗,我也不想。” 高悬轻声道:“所以大将军才会在刚才失神好几次,是下一场大战又要来了?” “不会太久,漠北那边复归正常之后,大约就会有一场大战,前一次妖族败于我们之手,不会善罢甘休。” “至于数年推测,其实我觉得还是太乐观了,我很怕过了今年冬天,明年就会有一场大战。” 宁平眯眼看着高悬,“这种话,我没告诉过旁人。” 高悬苦笑道:“要不然末将这会儿把舌头割下来?” 宁平一笑置之。 “大将军,若是明年便要开战,可有把握?” 高悬有些担忧,妖族和大梁的每次大战,大梁都处在绝对的劣势,这次再开战端,其实胜负不好说。 尤其是如今神都那边,看起来不太平,没了那位皇帝陛下坐镇保证后勤军需,高悬有些担忧。 宁平摇头,开门见山道:“高悬,我是第一次做大将军,虽说熟悉了北地军务,但你真要问我有没有把握,我只能告诉你没有。” “大将军……还真是……坦诚。” 高悬叹气道:“那我们就等着死 国好了。” 宁平一巴掌拍在高悬脑袋上,笑骂道:“老子只是谦虚谦虚,你小子就非觉得老子必败不可?” 高悬嘿嘿一笑,并不言语。 其实看似轻松,谁都知道谁都轻松不起来。 “谢南渡那边,你可以把我的推测告诉她,不过就别传太多人了。” 宁平忽然想起那位前些日子来到北境的女子,如今她已经是他的下属了。 对于女子从军,宁平其实一直觉得有些别扭,其实不止是他这个大将军,将军府这边,上到那些已经有过功勋的将军,下到那些年轻将领,其实都觉得有些难受。 让一女子跟他们站在一起,他们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这天底下哪里有让女子死在他们这群大老爷们前的道理。 “不用了,末将来之前,刚跟那位谢……将军聊过,她已经推测出来了,跟大将军所说,相差无几,不过之前末将不相信,这会儿听了大将军的话,只觉得这位谢将军,可真是不一般啊。” 高悬是由衷觉得那个女子当真是当世一等一的奇女子。 宁平笑道:“佩服归佩服,可别喜欢上了,这丫头早就被那臭小子视作心尖上的人了,你真喜欢上了,当心他拿着刀过来砍你,你虽说在行军打仗上胜过他许多,但真要一对一,十个你都不够他杀的。” 高悬眼底闪过一抹遗憾,但还是很快笑道:“那位镇守使大人武力高,但在战场上不见得管用。” 宁平 看了高悬一眼,好似看透了眼前这个家伙的言下之意,摇了摇头,“不好说,反正我估摸着过些日子,就是我,也不见得能打过那臭小子了。”
高悬一怔,随即转移话题说道:“听说镇守使大人在江岸郡杀了苏铜。” “那败类杀便杀了,之前还有不少人说那臭小子的举动是没把边军放在眼里,我没理会,我要是知道苏铜这般做,早亲自去杀他了。” 宁平眯眼感慨笑道:“不过这小子做镇守使可比我做镇守使的时候威风多了,我还不知道镇守使可以这么做。” 高悬苦笑一声,眼前这位大将军这会儿虽然在北境军中,但很显然,他最欣赏的还是那位曾经的下属,如今官阶和他相等的年轻人。 也并非这北境军中的年轻人们不够出彩,而是那位年轻镇守使的确是一骑绝尘太多,让人看着背影,都自觉无法追赶。 这种感觉,高悬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想来北境的这些年轻人,一定会不舒服。 宁平好似看透高悬内心,眯眼笑道:“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高悬兵书看得多,对这些文人雅客喜欢的诗词,却没有那么喜欢,因此只是有些茫然。 “实话告诉你高悬,这场大战,若没有那臭小子在神都做镇守使,我连一分把握都没有,但既然有他在,我至少此刻,很安心。” 宁平深吸一口气,一只手重重拍在身前的桌上。 … … …… 漠北,靠近妖域一侧,早在数日前,便开始集结大军,无数妖族大军,从各地赶来,最后聚集在这一侧。 这些妖族的精锐大军,原本只有妖帝可以亲自调动,但如今妖帝不在,调动他们的自然是那位的大祭司。 大祭司如今正站在那军阵齐整的大军前的一座矮山上。 在他身侧,则是站着几尊气息恐怖的人物,几乎每一尊身影都被浓浓的妖气包裹,看不清真容。 “大祭司,你说陛下会从此处回归妖域,如此兴师动众,若是等会儿陛下不出,你又如何?” 一道深沉地声音响起,如同来自久远的洪荒,充满了苍凉的感觉。 大祭司依旧藏在宽大的黑袍下,淡然道:“陛下不会不出现,你们的担忧本就多余。” “既然是陛下回归,为何不见公主殿下?” 另外一道有些古老的声音响起,问出了一个在场众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妖帝回归,这种事情一定是妖族极大的事情,其余几位皇子如今都在此处,可偏偏是陛下最喜爱的公主殿下不在,他们如何能不怀疑? 大祭司沉默不语,很显然没有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便是长久地沉默。 “大祭司,你既知道陛下会在之后回归,可知晓那位人族帝君,是否死在了陛下手上?” 又是一道声音响起。 大祭司理所当然说道:“既然陛下要归来,那位人族帝君自然是死在了陛下的手上。” “我知道 有不少人不希望陛下回归,但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拦陛下的脚步,那些心怀异心的人,也终会受到惩罚。” 大祭司冷笑道:“很多人觉得天要变,可天不会变。” 随着大祭司说出这句话,眼前的漠北忽然气息涌动,那些原本恐怖的气息散开两边,一条通道就此出现。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而那些妖族士卒,也眼神热烈,自从知道妖帝陷入漠北之后,他们便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这位帝君的归来。 如今陛下终要归来,他们如何能够不兴奋?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 一道恐怖的威压先于那道他们朝思暮想的人影先出现,恐怖的威压席卷天地,让人感觉呼吸困难。 好似天地之间在此刻起了一阵风,将那些大妖身上的妖气通通都吹散。 那些妖域的强者,此刻都沉默不已。 通过这道恐怖的威压,他们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位妖帝陛下,如今只怕不但伤势尽复,境界比起来之前,只怕也是不同了。 这位帝君的修为,只怕已经踏出忘忧尽头了。 想到这里,不少人心里都满是绝望。 片刻后,妖帝的身影出现在漠北边界,身侧站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 这位妖帝沉默地看着自己的这些妖族子民,看着这些大妖。 “恭迎陛下回归!” 大祭司走下矮山,单膝下跪。 身后的一众大妖,也同时走出来,跪了下来。 “恭迎陛下回归!” 一道道声音响起,妖族 大军的声音响彻云霄。 妖帝面无表情,只是看着前方,平静道:“朕回来了。” 第七百八十二章 本是双心客 武夫第七百八十二章本是双心客这位如今再次回归,已经注定会成为妖域这么多年来独一无二的帝君的妖帝缓步走在两侧大军之间,无数妖族低头,没有一人敢直视这位妖帝陛下。 西陆脸色苍白,脚步缓慢,始终落后于自己父皇半个身位。 在妖族大军里的几位皇子虽说早就知晓自己父皇独宠这位妹妹,但是真等他们这会儿又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浮想翩翩。 妖域历史上不曾有过女子妖帝,但依着西陆如今的天赋境界,以及她在父皇身前的受宠程度,只怕等到父皇百年之后,这妖域的帝君之位,一定是传给这个女子的。 可即便知晓如此,他们却也没有什么法子,实在是除去男子之身外,他们在许多方面,都完全不是眼前的女子对手。 一众大妖,包括大祭司在内,早在许久之前便停步,大祭司看着眼前的妖帝陛下检阅军队,心情大好,“陛下此番过来,更往前走了一步,等到漠北那些气息一散,这一次我们便能彻底击败大梁,南方的万里河山,早该是我们的东西了。” “大祭司,要再起兵戈?” 对于南征一事,其实也并非所有妖族的想法,有些妖族大人物更愿意闭关潜修,去追求更高境界,而并非在沙场厮杀,将自己的性命丢在战场上。 毕竟人族虽弱,想要彻底将其征服,付出的代价却也不小,至少第一步跨过那座北境长城就不容易。 大祭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问道:“若这是陛下的意思,不知道你们又能如何?” 妖帝是妖域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以前他们似乎还能对这位妖帝陛下阳奉阴违的话,甚至在某些时候,还能想着用某种方式推翻这位妖帝陛下的统治的话,那么今日之后,他们对于这位妖帝陛下,只有臣服,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陛下神威,我等自是遵从。” 有大妖开口,想起之前妖帝展露出来的恐怖气息,仍旧感到心惊胆战。 …… …… 一对父女,缓慢走在妖族大军之中,妖帝对如今局面,早就见怪不怪,登临帝位这么多年,他早就是妖族最有权势的人,这么多年,见过的大场面,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不过走到一半,这位妖帝还是饶有兴致地放缓脚步,故意和身侧的闺女并肩而行,轻声问道:“如何?” 西陆脸色苍白,脚步缓慢,但精神却一直很集中,她感受着两边妖族大军发自内心对于妖帝的敬畏,有些感触,听着自己父皇开口询问,西陆微笑道:“很是壮阔。” 妖帝摇头笑道:“说不上壮阔,真正壮阔的景象,非是如此。” 西陆好奇问道:“是我们在北境城头和大梁激战才算壮阔?” 妖帝摇了摇头,想了想,说道:“早些年,咱们和大梁曾在漠北有过一场真正的野战。” 何谓野战? 不借助城池坚固,不依靠地形便利,而是双方真正拉开架势,一场只依靠双方本身战力的大战,才可称为野战。 “当时双方加起来大概百万之众,在漠北平原里有过一场厮杀,朕当时特意去看了一眼,登高远眺之时,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每一刻都有人倒下,生机的不断流失,变成了这个世上最寻常的事情,半日时间,整片战场一片血红,鲜血黏稠的像是一锅化了的糖液。” 妖帝回忆着当初那景象,但言语里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西陆轻声道:“女儿看过记载,在那日之后,人族便再也没敢和咱们再如此大战过。” 毫无疑问,当时的那场大战,最后是以妖族的大胜落下帷幕的。 妖帝点头笑道:“天底下的道理,不是那些人族读书人说出来的,而是这样用事实体现出来的,人族再如何自命不凡,在我妖族兵锋之下,自然也只能被击溃。” 西陆点点头,不多说话。 妖帝忽然想起一事,感慨道:“不过那年陈澈独自离开漠北,有大梁骑军出城接应,那场大战有陈澈在,倒是有了些壮阔的意味,不过朕不曾亲眼得见。” “父皇还是对陈澈念念不忘?” 西陆自然好奇,自己的父皇为何对那位梁帝始终放不下。 妖帝笑道:“一场大战,朕此生唯一一次战败,便是输在他手上,这种事情,注定要记一辈子的。” 西陆轻声劝慰道:“父皇如今往前走了一大步,伤势好转,只怕再来一次,梁帝只能饮恨。” “虽说朕也觉得如此,但始终是真的输过他一次,所以朕决意尽出我妖族大军,毁了那座长城,毁了他大梁两百年的王朝,在这里,让他真正的一败涂地。” 男人之间的胜负,在个人之间,但那终究是寻常男人之间,可妖帝也好,大梁皇帝也好,两人还有别的特别身份,那就是这个世上权势最大的一人一妖,这两人的胜负之争,在更多时候,是在天下。 人族征服妖族,妖族征服人族,这两件事,谁能做成其中一件,谁就是真的彻底战胜了对方。 妖帝平静道:“陈澈靠着自己,或许真能来到一个极为玄妙的境界,但人族整体羸弱,如何能够如此?”
西陆不说话,她只是隐约觉得自己父皇好似将个人意气放在了更上面,但妖族和人族敌对多年,即便开一场大战,其实也在情理之中,谁也说不出什么。 “这次南下,还是没能杀了那个年轻人?” 妖帝话锋一转,之前西陆来漠北见他,给他带来了一颗丹药和一颗果子,倒是让他伤势恢复,但是别的事情,其实没有多说。 西陆点头,眼神复杂道:“和他曾有过一场真正的生死厮杀,差一点能杀了他,不过最后还是两败俱伤。” 那场大战的凶险,西陆虽说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上的确是她此一生最为凶险的一场大战,两人当时厮杀不停,她已经将真身显现出来,但最后还是没能成功斩杀陈朝。 妖帝淡然道:“从你所受之伤,朕倒是预见了结果,陈澈这侄子,倒真是有陈澈的风采在身,他几个儿子都是废物,但却有这么个侄子,算是上天垂怜他。” “你这次感悟颇深,闭关去吧,在大战开始前,理应能破开境界,踏入忘忧尽头才是。” 妖帝看向西陆,微笑道:“父皇这次亲自为你传道。” 这位妖域至高无上的帝君,虽说疼爱自己的女儿,虽说也曾在幼年教导,但真要说传道,还从未有过。 西陆想了想,点头道:“女儿想去梧桐宫闭关。” 妖帝看了一眼西陆,眸子里也流露出一抹感伤,“你还是放不下你母妃。” 西陆点点头,“离着母妃近一些,女儿会更安心。” “如此也好,朕也好些时日没去看过她了,你先去吧。” 妖帝点点头,眸子里的感伤一闪即逝,最后重新变得寻常,再难看到他眼眸里的感情,在此刻他又变成了那个冷漠无情的妖族帝君。 西陆身形一闪而逝。 妖帝也走过了无数妖族大军之间,站在尽头处,妖帝缓缓停下,只以背影相对。 …… …… 西陆回到妖族王城,踏入王宫,最后走入王宫里最偏僻的一座宫殿。 宫殿前,有一棵梧桐树,枝繁叶茂,高耸入云。 地上落叶极多。 自从母妃去世之后,西陆便不让旁人来到此处,因此这棵梧桐树落叶,也再也没有人打扫。 西陆站在树下,仰起头透过那斑驳树影看去,隐约能看到那些树叶之后的天空。 收回目光,西陆看向树干。 眼前景象变化。 那些年的梧桐宫前并没有这么一棵梧桐树,那个清秀女子那日牵着一个小姑娘从宫门里走出来,亲自将一棵梧桐异种种下,然后认真浇水之后,这才转头对着身边的小姑娘轻声说道:“蛮蛮,今儿咱们种下这棵梧桐树,以后若是母妃不在了,那这棵梧桐树就会代替母妃陪着蛮蛮长大的。” 那年那个女子命悬一线,气若游丝,还是艰难从床榻上起来,由自己的闺女陪着坐在梧桐宫的门槛上,女子艰难开口道:“蛮蛮,母妃看不到我的蛮蛮长得和这棵梧桐树一样高的时候了。” 她当时抚摸着少女的脑袋,眼里满是担忧。 女子在世本就艰难,即便是妖帝的女儿,也不见得会太好。 历代妖族公主,大多下场也是沦为皇族和其他大族联姻的筹码。 妖族公主,身份虽然尊贵,但是自己命运,依旧把握不住。 “蛮蛮,你要记得答应母妃,要努力长大长高,长得像是这棵梧桐树一样,唯有这样,你才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女子最后有些无力地靠在自己的女儿怀里,喃喃不停,“蛮蛮……蛮蛮……” …… …… 西陆眼眶湿润,更是失魂落魄,她过了好久,才缓缓从梧桐树旁走过,进入那座早就没了半点生机的梧桐宫。 宫殿不大,实在是因为西陆的那位母妃并非出自什么大族,当初在王宫地位也不高,若不是诞下西陆,西陆又在这些年逐渐成为年轻一代的翘楚,恐怕那位女子,早就被妖域所遗忘了。 即便到了如今,其实也很少有人记得那女子本身,被人提及,也多冠于西陆之母称呼而已。 是啊,大多数的女子可怜,人族妖族都如此,她们往往沦为男子附庸。 西陆若不是有如今成就,只怕也只会被以妖族公主称呼而已,哪里会有人在意她曾给自己取名西陆。 甚至她如今得到的宠爱,其实若没有这份天赋,只怕也不见得会得到。 西陆缓步往前,最后在寝宫门前停步,沉默片刻之后,这才走了进去。 在里面,有一张曾是那女子亲手所做的床榻,和妖族这边大相径庭,而是更为偏向人族风格。 西陆走到床前。 床上安静躺着一个女子,不施粉黛,因此看着只是清秀而已。 西陆看着女子,无声泪流,很快便泪流满面。 这位一直以冷清孤高示人的妖族公主,此刻缓缓蹲下,看着那女子的脸,看着她不会睁开的双眼,张了张口。 “母妃。” 第七百八十三章 寻道的云间月 武夫第七百八十三章寻道的云间月一位年轻道人,离开所在道观北上,一路上,低调前行,不仅脱下了那一身才穿上不久的崭新道袍,甚至就连那身原本喜欢的暗红色道袍都没穿,而是只是穿了一身寻常道人的灰色道袍,扎了一个最为寻常的发髻,若不是那张脸实在是比寻常道人要好看太多,只怕不会有人多看这个年轻道人。 年轻道人离开道观之后,先到了一处渡口,在那边乘坐渡船北上,在渡船上,他安静站在船尾,并不与人交谈,只是看着船家沿江捕鱼,有一网大鱼被捞上来之后,年轻道人看中其中一尾不算肥硕,但鱼尾呈现暗红的鲤鱼,便开口想要买下此鱼。 船家见这年轻道士好说话,脾气不错,也就根本没有收他银钱,只是笑着将这尾鱼相送。 年轻道人道谢之后,也不矫情,收下这尾鱼,还顺势在船家那边借来一个木盆,盆中有清水,便看着那尾鲤鱼在里面游曳。 之后一路上,年轻道人目不转睛看着这尾鲤鱼,并不废话,之后一夜,天气忽然变得糟糕,雷雨说下便下,船上所有人都躲在船舱之中,唯独只有眼前的这个年轻道人,盘坐在地,不为所动。 等到一夜大雨过去,船家发现这浑身湿透的年轻道人,于是便好心拿来自己的干净衣衫,但仍旧被婉拒。 年轻道人就这么穿着湿漉漉的道袍,安静看着眼前游鱼。 等到渡船到渡口停下,年轻道人才站起身,将盆中那尾鲤鱼放归江河,将木盆还给船家,然后飘然离开。 离开渡船之后,年轻道人依旧北上,之后进入新柳州的一座小镇,这里有一座道观,道观很小,只有一大一小两个道人,老道士带着一个明显还是少年的小道士。 年轻道人来到道观里,发现这座道观其实香火也一般,他微微蹙眉,老道士很快便迎了出来,笑着说道:“是道门同道啊!” 眼前老道士并非修士,只是寻常道人,也不知道什么所谓长生道和太平道,只是看对方也是道士,故而更觉得亲切。 年轻道人打了个稽首,微笑道:“见过老道长。” “看着面生,道友从何方来啊?” 老道士招手,让远处的少年道士过来,“快快快,来见过这位道兄。” 少年道士倒是乖巧,走过来之后,也认认真真打了个稽首,然后才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师父,我得去淘米做饭了。” 老道士点点头,顺便嘱咐道:“今日多下些米,这位道兄也留下来吃一顿。” “那便多谢了。” 年轻道人没有推辞,只是笑了笑。 老道士心情大好,虽说不知道这眼前的年轻道士出自哪座道观,但是光是听着他的谈吐,便觉着舒服,既然觉得舒服高兴,那实际上这年轻道士出自哪座道观,就不值一提了。 出身微末与否,都不重要。 不过之后交谈,老道士还是没忍住问起年轻道人从何方而来,年轻道人也没隐瞒,直白微笑道:“小道从青山州而来。” “可是那座痴心观所在的青山州?” 老道士啧啧道:“那座痴心观,贫道一直想去看看,但年轻时候走不开,老了之后又没了腿脚,便只能不去了,不过听闻痴心观里所藏的典籍众多,许多道门典籍都在其中,不能一饱眼福实在遗憾。” 年轻道人微笑点头,没有说话。 老道士倒是很快便摇头道:“其实即便是去了也不见得能看上,寻常人哪里能说进去就进去的,不过是贫道的一厢情愿罢了。” 年轻道人想了想,主动说道:“小道在那边倒是认识些人,若是老道长真有如此想法,小道倒是能帮上忙。” 老道士一怔,但随即还是摆手道:“要是年轻个十几岁,贫道还有些想法,但这把年纪喽,什么事情都看透了,去不去,其实不重要了。” 年轻道人好似不太明白,刨根问底道:“为何?” 老道士怪异看了眼前的年轻道人一眼,这才说道:“贫道听闻,道门有修行之辈,不是修心,是做那什么山上仙人,贫道年轻的时候也颇为向往,但是后来想想,其实也就那般而已,无非多活些时光,除此之外,有什么了不起的?”
“修行,修心。” 年轻道人微微念叨着两个发音极为相似的词汇。 “是啊,修心为重,修行都是次要,贫道反正觉得,活得长久的意义不大。” 老道士微微一笑,盯着眼前的年轻道人,想了想,还是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要是自己不做对的事情,活得长久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是吧?” “那对错如何分?” 年轻道人好似求学的稚童,不打算就这么放过眼前的老道士。 老道士说道:“分不清楚,但唯心而已。” “心定善恶,也分对错,不杀无端之人,不做无端之事,能不杀人便不杀人,读书人有句话叫以德报怨,贫道觉得说得不错。” 年轻道人微微沉思,没说话。 老道士感慨道:“就像是两个人走在路上,并无过节,你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切想法,无端给人一拳吧?” 眼见这句话说完,年轻道人还是没说话,老道士便有些心虚,找补道:“这都是贫道的一家之言,不可尽信,不可尽信!” 年轻道人这才回过神来,正要说话,那边的少年道士已经喊他们吃饭,老道士乘势起身,笑着邀请年轻道人去吃饭。 年轻道人没有拒绝,跟着老道士起身。 一餐饭之后,年轻道人在门口和老道士道别,老道士打了个稽首,也没多说什么。 年轻道人行礼之后离开,那少年道士看着年轻道人的背影,才有些好奇问道:“师父,你们说了些什么?” 老道士摇摇头,轻声道:“就是随便聊聊,不过看起来他好像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 少年道士不解道:“他还那么年轻,能想什么重要的事情啊?” 老道士挑眉训斥道:“你这就不懂了,世上的事情,哪里是用年纪就可以下定论的,须知有所谓的后生可畏的说法,你这般想,就是没入道!” 少年道士不敢顶撞自家师父,于是只是嘟囔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入道啊?” …… …… 离开道观的年轻道人走出一些路之后,才后知后觉竟然没有去记住那道观叫什么名字,但想了想之后,忽然又觉得其实不太重要。 他离开小镇,没走多远,看着前面有一座石桥,那石桥下有一条小溪缓缓流淌,年轻道人想了想,便在一条小溪前停下,因为正好看到一个年轻人在小溪边洗衣服。 那漆黑如墨的黑衫,放入水里,却让小溪殷红一片。 年轻道人站在石桥上,看着那个洗衣的年轻人。 后者忽然仰起头,看向石桥这边,然后没好气骂道:“云间月,你他娘也是来杀我的?!” 原来这个年轻道人不是旁人,正是痴心观的那位年轻观主。 云间月摇头道:“本来是要去万天宫的。” 那年轻人皱了皱眉,说道:“舍近求远?” 万天宫不该往这边走,至少不该进入新柳州境内。 云间月倒也没有藏着掖着,直白道:“听说有很多人想要杀你,所以来看看你到底会不会死。” 年轻人骂道:“我可杀了几个道门修士,你他娘的就不能管管?” 云间月说道:“不好管。” 年轻人痛苦地摇了摇头,这他娘是什么话? 云间月看着他微笑道:“既然你还活着,那就行。” 年轻人诧异道:“你他娘走这么远,就是为了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 云间月点头道:“是的,有些怕你死了,你这么个人,要是这么死了,真没什么意思。” 第七百八十四章 血染八百里 武夫第七百八十四章血染八百里云间月走下石桥,来到小溪边,站在陈朝身旁不远处,看了一眼这年轻男子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有些恍惚失神。 世间大多数人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横空出世,太过妖孽,但其实只要看了这年轻人身上的各处伤痕,就大概会收回这样的看法。 世上的所有人,能走到高处,都绝不是轻而易举的。 云间月盯着陈朝心口旁的那道伤痕,眯眼道:“是一柄飞剑一剑穿过?你运气有些好,差一点,你就被一剑穿心了。” 还不等陈朝说话,云间月又好奇道:“不过我很想知道,那一剑是哪位剑仙留下的?” 陈朝虽说年轻,但早已经脱离了年轻人的范畴,这世间的剑仙,只怕前面没有那个大字,很难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但若是大剑仙,依着陈朝如今这个状态,只怕也逃不过那一剑,不过这世上的大剑仙其实不多,陈朝也没理由这会儿碰到一个。 “不是那些来杀我的家伙。”陈朝披上黑衫,云间月的目光,让他觉得有些别扭,总觉得被一个男人这么看着,有些不习惯。 “那就是导致你重伤的那个人了。” 云间月点点头,随即问道:“是个年轻人?” 陈朝点点头。 云间月诧异道:“当世还有什么年轻剑仙能让你这么吃瘪?难道是郁希夷?不过你们……” 陈朝倒也不藏着掖着,直白道:“是妖族公主西陆,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运气 ,有一柄飞剑非得跟着她,跟她打了一场,差点命都丢了。” 云间月皱眉道:“那你斩了她?” 陈朝摇头。 云间月不觉得意外,他跟西陆战过一场,自然知道那位妖族公主是有多恐怖,当世的年轻一代里,他自认只要自己放开手厮杀,能够从他手上活下去的人,不过只有两三人,但西陆和陈朝两人,云间月都觉得其实真要厮杀起来,自己不见得能胜。 “那妖族公主的确可怕,不过你要是杀了她,就真是名动世间了。” 云间月微笑开口,言语里有些调侃之意。 陈朝叹了口气,这种事情说起来都不见得容易。 “一起走走?” 云间月看着陈朝,笑道:“反正你要返回神都,我也要南下去万天宫,顺路。” 陈朝没有立即说话,他自然知道云间月的邀约不简单,这位痴心观的年轻观主,这次来找自己,其实更多的就是不想他自己死在别人手上。 陈朝想了想之后,也没有拒绝云间月的好意。 两人重新来到石桥上,然后一路南下。 如今这两位都权柄极重的年轻人南下之时,根本没有太过张扬,云间月的寻常道人打扮,陈朝的一袭黑衫,都算不上如何惹眼。 云间月缓缓问道:“之前听说你去过一次万天宫,那地方如何?” “怎么说?” 陈朝提着一壶酒,自顾自喝了几口,才问道:“是和痴心观比?” 云间月不言不语。 “要是这么问,你 就问错人了,我没去过痴心观,我也不知道痴心观是个什么样子,无法比较,不过单从人来看,万天宫的那些道人,应该比你们痴心观要少了许多争心,更为自然。” “自然?” “道法自然。” 云间月好奇道:“你一介武夫,也知道道法自然?” 陈朝眯眼笑道:“感觉而已,不过你身上的东西跟他们差不多,或许你应该去万天宫修行,而不是痴心观。” 云间月笑道:“可我如今已经是痴心观观主。” 陈朝啧啧道:“那你可真了不起。” 云间月不以为意,甚至还顺着说了下去,“还要多亏你这位镇守使大人的鼎力相助,不然怎么能坐上这个位子?” 陈朝抽了抽嘴角,淡然道:“不用谢。” 云间月笑问道:“听说你最近的名声不太好?” 陈朝反问道:“我的名声什么时候好过?” 云间月这次没有说话,陈朝所说,也的确是事实,自从陈朝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后,名声其实就当真没有好过,不过跟现在也不一样,现在的陈朝,身居高位,名声依旧糟糕。 云间月笑道:“我是不是应该再看看神都,派出几个谍子,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吃的东西里,就会被人下些毒,然后死得不明不白。” 陈朝哈哈大笑,片刻后才认真看向云间月,“我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会开玩笑。” 云间月不言不语。 他在痴心观的人缘极好,年轻一代的弟子里对 这位道门双壁之一也颇为敬重和友善,但云间月却很清楚,真要说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还真没有。
反倒是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两人虽说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但在某种情况下,两人好像还真能做朋友。 是知己那种。 “云间月,你就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有些犹豫,所以活得不痛快。” 两人走出小镇,陈朝随手买了两个糖人,自己嚼一个,递给云间月一个,云间月只是看着眼前这个蝴蝶糖人,迟迟没有下嘴。 “那你呢?当真活得痛快?” 云间月摇摇头,“只怕不见得,你做这么多,依旧被猜忌被诋毁,真的能不在意?” 陈朝嚼着糖人,感受着那份甘甜,笑眯眯道:“甜苦自知,你就不要操心了,反正你只需要知道,你敢对大梁生出什么想法,我就敢带刀去痴心观,拆了你们那座破道观。” “痴心观不好拆。” 云间月看了陈朝一眼,咬了一口那糖人,对这种甜得发腻的东西还是由衷地不喜欢,他从小修行,吃得清淡,寻常也就是白粥即可,很久没有吃过这些东西了。 陈朝看了云间月一眼,自顾自说道:“反正我这些年,所有人都告诉我这件事不好做,那件事做不好,但我该做的还是做完了。” 云间月挑眉道:“陈朝,有人跟你说过,你真是个莽夫吗?” 陈朝平静道:“云间月,有人跟你说过你很不会聊天吗?” 云间月微 微一笑,不置可否。 …… …… 两人一路出新柳州,最后在长平州境内的一处渡口分别,云间月要赶赴那座万天宫,陈朝则是要返回神都。 云间月打量了一眼那渡口旁的三个字,青白渡。 陈朝眯眼笑道:“清白两个字倒是适合你,不过却不是那两个字。” 云间月看了一眼距离渡口还有些距离的渡船,微笑道:“我这一生,也说不上清白了,勾结过你,在道门那边,要是被人知道,也是被无数人唾弃的下场。” 陈朝恼火道:“什么叫勾结过我,你这家伙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 云间月转移话题说道:“这一路上,约莫有四五次在咱们两人之外还有杀机,但约莫是见了我,所以退走,我跟你之间,只怕已经会被认为狼狈为奸了。” 陈朝没说话,只是腹诽不已,这他娘的还是道门真人,怎么这嘴里就没有一句好词儿? “那你干脆在这里跟我打一架。” 陈朝烦躁道:“免得你这一顿叨叨。” 云间月摇头道:“我只是与你走了一路,他们不来杀你是他们的事情,他们真要杀你,我也不见得会出手,结果他们自己没出手,怎么能怪我?” 陈朝无言以对,最后只能竖起大拇指,对这个年轻道士表达自己的佩服。 说瞎话这种本事,看起来云间月也不差。 云间月坦然受之。 渡船已经靠近,云间月轻声道:“自己小心,之后这段路,说不定会 更凶险。” 陈朝挑眉道:“我就不能是在钓鱼?” 云间月皱眉道:“又想要借此灭哪座宗门?” 陈朝这几年做的事情,让方外又怒又怕,毕竟已经有不少宗门道统毁在这位新任的大梁镇守使手里了。 “反正都是该杀之辈,重要吗?” 陈朝眯眼道:“像是那琉璃观,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灭在我手里,一点不冤枉。” 云间月想了想,释然道:“说得也对。” 说完这句话,云间月不再多说,而是登上渡船,要离开此处,陈朝站在岸边相送。 等到渡船离开视线之后,陈朝才沿着河岸一路缓行,脚步缓慢。 距离神都已经不足千里,更多的路都走过来了,但这最后千里路程,陈朝才知道最考验自己。 其实他大可早些传讯神都,让神都那边派人来接,不说别的,至少宋敛和陈万年两位忘忧武夫就能为他保驾护航,只是陈朝并没有这么做。 没有必要。 他一个大梁的镇守使,走在大梁的疆土上,若是还能被人杀了,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要来杀他的人,可以来,那就做好被他先杀的准备就行。 他腰间有刀,就够了。 约莫两百里之后,陈朝明确感受到周遭气息涌动,他主动停下,笑眯眯开口道:“既然要来送死,就都出来吧?还要本官一个个请不成?” 周遭气息涌动,几道身影缓慢出现。 陈朝一身黑衫猎猎作响。 此地距离神都还有八 百里。 年轻武夫杀了八百里。 血染八百里。 第七百八十五章 白日下的阴暗 武夫第七百八十五章白日下的阴暗那位年轻镇守使尚未回到神都,一则消息就已经提前传回神都,再次引起神都朝野震动。 新柳州江岸郡的守将苏铜,前些日子被那位年轻镇守使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杀了,之后更是将人头悬挂城门三日。 苏铜有无罪责且先不论,光是他边军管辖的身份,就很微妙,苏铜属于北境的大将军府管辖,即便有罪,也是大将军府那边先行定夺,之后送至神都,绝没有陈朝那般就直接不经过北境大将军府和神都太子殿下过问前,就先杀人的。 朝廷里本来就有不少官员不喜这位年轻镇守使,到了这会儿,自然更是抓着这事弹劾。 六部官员,在当天朝会,除去兵部沉默无声和工部一向不管这些事情之外,其余四部官员,总计有多达十数人走出,在朝会上当场拜倒,要让太子殿下治罪陈朝。 当时朝堂上的局面可谓是剑拔弩张,许多官员说着说着就要朝着柱子上撞去,兵部的那群从边军退下来的老将军则是冷笑不已,他们在北边打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许多事情自然也知晓,至于那苏铜,这些年他们不是不知道那家伙做了些什么,只是苏铜并不归兵部管而已,如今苏铜被杀,对兵部这些官员来说,其实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至于为何在朝堂上兵部官员一言不发,实在是有些怕了朝堂上的这些读书人,这帮人一个不好,就要扯着嗓子指着 鼻子骂人,他们动手倒是没怕过,就是骂人,得了,这一帮武夫,也就那个年轻镇守使得心应手。 太子殿下当时看到局面,头疼不已,但不给出个答案,却又好像解决不了,冥思苦想之间,太子殿下忽然就这么晕倒在了朝会上。 看着这一幕,内侍急忙宣召御医,那些官员也一下子愣住了,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内侍们将太子殿下抬走。 至于朝堂上其余没有表态的官员们则是艰难憋住笑意,做官这么多年了,他们何曾看到过如今的景象,当初那位陛下在的时候,是什么光景他们也不是不知道。 就不说别的,反正像是现在这个光景,哪里能看到? 之后的好几日,有不少官员堵在皇城门口询问御医太子殿下的病情,得到的消息都是太子殿下忧虑成疾,只怕在短时间内,已经没办法再主持朝政了。 太子殿下已经降旨,朝政的许多事情交给那位宰辅大人,至于关于陈朝的事情,是暂时搁置。 …… …… 吏部的侍郎石坚是在灵宗皇帝时入仕的,摸爬滚打许多年,才在吏部站稳脚跟,之前那场大清洗,前吏部侍郎都被牵连,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晋升侍郎,这次苏铜一事,他是跳出来最激烈的几位官员之一。 之前整个沈氏出了问题之后,其实许多别有用心的人早已经闭嘴,神都难得太平了些时日,谁又想到这苏铜一事之后,又跳出来一群人。 不过这批人倒是和那批别有用心的人不同,他们背后没有人指使,大多是寒门出身,因此这才更难应对,毕竟处理不好,寒了这些真正的读书人的心,人心离散,太子殿下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石坚也并非出自什么大世家,东阳石氏在南方也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家族而已,祖上没出过什么显赫人物,石坚已经是石氏在朝为官的最高者,因此他这一次站出来,没有人多想,只当石坚是一片赤诚的肺腑之言,不过他这么一来,倒是的确在朝野的威望都高了不少,在太子殿下装病晕倒之后,石坚当天就递了辞呈,虽说无人准许,但这位吏部侍郎,已经多日不曾去吏部衙门点卯。 他不曾踏出大门,这些日子来拜访这位吏部侍郎的官员却不少,石坚倒也都没有拒绝,一一见客,在府中痛陈陈朝的罪状,几次大哭,这些消息传出去之后,有不少官员在暗地里都被这位石侍郎折服,佩服不已。 寥寥数日,石侍郎便有了个石真人的美誉,据说还有诗家为这位侍郎写了诗词赞颂,传遍市井。 这日清晨,石府的门又被一华服老者推开,老者一进入石府,石坚便迎了出来,满脸笑意,“华彩兄,真是好久不见啊!” 老者名为郑华彩,如今正在礼部任职,和这石坚乃是故交。 郑华彩带着歉意说道:“石兄,这几日礼部太忙了些,不然早就来拜访石 兄了。” 石坚哈哈大笑,立马让人泡茶,和这位老友在偏厅落座。 茶还没上,郑华彩便主动开口道:“石兄一怒辞官,在如今的神都,已经是头一号的名人了,外人传石兄乃真人,说我大梁朝上下,也就石兄一人而已。”
石坚摇头道:“都是谬赞,老夫只是看不得这等嚣张跋扈之事,那陈朝自以为身为皇亲,又得陛下器重,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行事便全无顾忌,今日说杀苏铜便杀苏铜,以后指不定说杀哪位朝廷命官便杀谁,这等风气,绝不可盛行,一旦蔓延开来,我大梁朝两百多年的规矩还要不要?” 郑华彩点点头,同时惋惜道:“是这个道理,只是这朝野上下迫于那武夫的人太多,敢站出来说话的人,太少了。” 石坚冷笑道:“陛下在时,朝堂便渐渐有些不同了,要知道当初灵宗皇帝在的时候,何至于此?这一切不正之风,恕我直言,就是起于陛下!” 郑华彩脸色微变,但还是点点头,说道:“灵宗皇帝在时,以宽仁治国,那时候我们这些读书人,说话有人听,唉,可到了现在……” “有人说什么大势所趋,无法更改?哪里是这般?太子殿下就颇有灵宗皇帝当年的风范,若是能坐稳皇位,必然复兴灵宗皇帝在时的风气,但怎奈有陈朝这样的权臣在,这等人不除,大梁危矣!” 石坚重重一拳砸在桌上,脸上满是愤怒 之色。 郑华彩犹豫片刻,才说道:“太子殿下虽说如今监国,但实际上手上权柄不多,只怕也是受制于人啊。” “所以我等臣子,才应该为太子殿下分忧才是!” 石坚脸色难看,盯着眼前的郑华彩。 “可我等读书人,又能做什么?” 郑华彩叹了口气,自从大梁皇帝登基之后,武官被颇受重视,文臣的地位越来越低。 到了如今,更是在朝堂上没有了什么话语权,实在是有心无力。 石坚皱眉道:“华彩兄,杀人哪里是非要用刀的?他陈朝本身身份就微妙,如今又如此跋扈,你敢说此人没有谋国之心?” 郑华彩一怔,皱眉道:“不可能吧,当初陛下要传位于他,他都拒绝了,如果真想要坐皇位,何故如此?” “华彩兄,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当初他在朝野根基不稳,若是真的答应了,一定会被无数人反对,所以他才退而求其次,如今羽翼渐丰,自然会生出野心!” 石坚叹气道:“若是太史令还在,定然会察觉到此人的狼子野心啊!” 郑华彩下意识点点头,“石兄说得有些道理。” “他如今势力滔天,我们想要找到他篡位证据太难,既然找不到,咱们自己倒是可以捏造……” 石坚神情凝重起来。 “不可,石兄,你说要构陷陈朝,这可怎么行?” 郑华彩摇摇头,不认同石坚的想法。 “华彩兄!如今是非常时期,便要行非常之事,咱 们再犹豫,大梁江山倾覆,便在此刻,你当真想要看着如此结果吗?!” 石坚无比郑重,沉声道:“我当华彩兄是我至交才如此说,此事虽不磊落,但我可不要名声,也要做成此事,等到事情成后,我石坚自愿一死,恳请华彩兄助我一臂之力!” 郑华彩看着眼前的石坚也有些动容,他眼眶有些湿润,动了动嘴唇,正要说话,只是尚未说出什么来,偏厅旁,忽然便响起一道笑声,“石侍郎真是好计较,本官佩服。” “谁?!” 石坚骤然站起,脸色苍白难看。 他早就屏退左右,要和自己的故交交心,谁知道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一个人。 不过当他看清楚来人之后,脸色就更难看了。 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一袭黑衫,腰间悬刀,踩着一双黑色官靴,更让人觉得古怪的,是他身后还有好些镇守使府的官员。 如今那位镇守使的画像,遍布大街小巷,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所求,他石坚自然也看过。 “石侍郎,还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说说,本官在这里听听就是,不打扰侍郎。” 陈朝自顾自来到一侧坐下,淡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神都的风云人物。 石坚怒道:“陈朝,你虽然是镇守使,又哪里来的权力擅闯本官府邸?!” 悄然回到神都的陈朝一脸无辜地看着眼前的吏部侍郎,“所以侍郎的意思就是,就许侍郎构陷本官,而不让本官擅 闯侍郎的官邸?” 陈朝眯着眼睛笑道:“你自己说说,天底下有这份道理吗?” 第七百八十六章 规矩不重要,对错才重要 武夫第七百八十六章规矩不重要,对错才重要“光天白日之下,镇守使大人要血口喷人吗?!” 石坚盯着眼前的陈朝,脸色虽说有些生硬,但此刻还算镇定。 “那郑大人呢?也没什么话要说?” 陈朝没有理会石坚,而是看向一旁的郑华彩,笑道:“本官一向听说郑大人清明廉洁,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和铁骨铮铮的读书人。” 一旁的郑华彩沉默不语,虽说之前他将那些话都听了一遍,但此刻让他出卖自己的故交,他还是有些做不出来。 但其实他此刻也有些纠结,毕竟的确确有此事,让他说谎,他也难以启齿。 陈朝眯眼笑道:“郑大人真是个不错的读书人。” 平日里读书人三个字在郑华彩心里无比神圣,但此刻从陈朝嘴里说出来,他却觉得无比刺耳。 郑华彩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最后仍旧是一言不发。 陈朝也懒得继续为难这位为官还算不错的郑大人,而是有些同情道:“郑大人为好友可以自损名节,可你这好友却不是什么好鸟。” 石坚怒道:“陈朝,你可杀我,却不可这么辱我!” 陈朝抬起眼眸,看了一眼石坚,只是眨了眨眼,没有急着说话,这会儿自然就有官员抬来一口箱子,放在陈朝面前,打开之后,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账册。 除此之外,还有些书信。 “真是本官要辱你吗?” “石侍郎,若是本官没有看到这些账册,兴许还真会觉得你这是一心为国,就算是想着要构陷本官,也不过是有些偏激而已,可这些账册在这里,侍郎看看?然后还想说些什么吗?” 陈朝瞥了一眼石坚,后者脸色变得极为复杂,在短暂的时间里变化了许多,最后只剩下一抹颓然。 陈朝笑道:“郑大人,你这位故交好友不敢看,你身为他的故交,要不你来看看?” 郑华彩一怔,看向那口箱子,又看了一眼自己那故交好友的脸色,心中已经明白一些,但仍旧抱有些希望,他快步来到箱前,打开一本账册翻看之后,不敢相信地丢开之后,闭了闭眼,又打起精神去打开了几封书信,看到上面的内容,郑华彩连连退后,握住书信的手已经微微颤抖,他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石坚,质问道:“你……石坚……你到底这些年在做些什么?!” 石坚闭上双眼,不言不语。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 郑华彩怒不可遏,颤颤巍巍走过去,伸出手指指着眼前的好友,怒道:“石坚,这么多年,我一直将你当作知己好友,却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出这些事情来……你还算个读书人吗?!” “亏你还满口为国宏愿,结果你竟然是……大梁朝的一只硕鼠!” “呸!” 郑华彩满面通红,激动不已,就在前一刻他还在为石坚而感动,谁曾想,这简短的时间过去之后,眼前的自己这个好友,就直接成了他最不齿的人。 这位老大人这会儿气急攻心,有些站立不稳,还好陈朝使了个眼神,才有官员走过去将这位老大人扶住,要不然这老大人甚至有可能今天就交代在这里。 “石坚,这些年你收受多少银钱,账册上记得清楚,听说对于苏铜一事,你反应最为剧烈,本官随手翻了翻,发现你可收了人不少钱。” 陈朝坐在那张椅子里,满眼厌恶道:“你要真是那种为国而言的直臣也就罢了,本官纵使被你骂被你厌恶,倒也无妨,可你这般打着旗号的鼠辈,还真让本官感到恶心。” 石坚闭着眼,一句话都不愿说。 这位之前还侃侃而谈的吏部侍郎,此刻却是已经心如死灰。 “镇守使大人,下官愿意检举此恶贼!” 郑华彩正色开口,如果说之前这位老大人还将眼前的石坚当成自己的故交好友,那么到了这会儿,他则是彻底对眼前人失望了,根本不想再把他当作好友。 “不必。” 陈朝看了一眼郑华彩,轻声道:“郑大人,他那些罪责,已经足以让他付出代价了。”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石坚之前所说要构陷自己的事情,就全然不必再提了。 郑华彩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年轻镇守使,他从未想过,那个传言中杀人如麻的年轻武夫,竟然会这么做。 这一瞬间,郑华彩忽然觉得脸有些热,好像是才后知后觉明白,大概自己这群人,从来没有好好看过眼前的年轻武夫。 不曾好生去看过某人,便给人下结论,哪里是他们这些读书人该做的事情? “郑大人,今日之事,不必告知外人,权当不知便可。” 陈朝看了一眼郑华彩,也算是为这位老大人考虑,毕竟真要他去检举石坚的话,只怕在朝野,他也会落下不好的名声。 郑华彩沉默片刻,没有说话。 陈朝知道这位老大人在想什么,出言宽慰道:“老大人,人非完人,十全十美不过奢望,一生太长,没有人能说自己不犯错。” 郑华彩看向陈朝,喟然叹道:“好像镇守使大人比老夫更像是个读书人。” 陈朝自嘲道:“老大人这话要是被旁人听见,本官这接下来一年,都只怕没个安宁。” 郑华彩爽朗一笑,这会儿心底的阴霾散了不少,他看向陈朝,笑道:“老夫这次回去之后,一定好好看看镇守使大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多思多想,以后尽量少骂镇守使大人几句。” 说完这句话,不等陈朝说话,这位老大人便笑着离开这石府。 陈朝摇摇头,见过了这么多读书人,周枸杞毫无疑问是其中最没架子的一个,但今天看到郑华彩,这个出了名的古板读书人,陈朝也觉得其实他有些意思。 至少不像是传闻中那般。 陈朝缓慢朝着外面走去。 “陈朝!” 一直没有说话的石坚忽然开口,声音里却没有慌张,只有些云淡风轻的意味。
陈朝止住脚步,转头看了一眼这个已经说不上是个读书人的吏部侍郎。 “石侍郎还有话要说?” 陈朝有些好奇。 “陈朝,本官所作所为桩桩件件,绝不抵赖,但你真就没有想过本官和朝中其他人为何不喜你吗?” 石坚睁开眼睛,转头看向这个年轻镇守使。 陈朝看着他眼睛,缓缓说道:“既然侍郎说起,那本官愿闻其详。” “本官乃是吏部官员,即便犯法,也该刑部调查,该三法司定罪,什么时候轮到镇守使衙门来抓本官了?” 石坚沉声道:“你做镇守使以来,扪心自问,做过多少越权的事情?朝廷的法度,大梁朝的律法,在你心里,可否有过任何的分量?” “你陈朝是镇守使,可不是皇帝陛下,即便你真是皇帝陛下,也有规矩要遵守,也有法度要遵循,你这般肆意妄为,即便有理,但你却在法度之外,这般行事难道不怕人效仿?” 石坚平静道:“陛下不在,可太子殿下还在,大梁的皇位,以后是太子殿下的,可现如今,大梁上下,知道你陈朝的更多,还是知道太子殿下的更多?” 陈朝不发一言地看着眼前的石坚。 “苏铜是江岸郡守将,他有罪,北境大将军府有权处置,太子殿下也可处置,但为何最后偏偏是你陈朝去杀了他?!” “知晓他有罪,应先审理,然后定罪,最后审理。像你这般擅自打杀,真有道理不成?” 石坚神色冷漠,但一句一句说得很直接,也很坚定。 陈朝安静地看着他,始终没有说话。 “陈朝,今日之后,本官自会伏法,但你难道不想给本官解释解释吗?” 石坚看着陈朝,一双眼睛里此刻没有什么恨意,也没有什么恼怒,只有些失望。 陈朝看着石坚,想了想,才说道:“石侍郎,这个问题从最开始便有问题。” “什么问题?” “石侍郎不该怪本官不去管那些规矩和流程,而是该去怪那些错的人,为何要知法犯法,为何要鱼肉百姓,错的人不去怪,来怪本官这个纠错的人,没什么道理。” 陈朝缓慢说道:“规矩一说,本官也很想遵守,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所有事情如果都要等,结果不见得好,如同苏铜那般,早已害了不少人,当时本官不杀他,而是将他带回神都,等到这件事处理完,或许数月,或许半年,那受害一众,这数月半年是否会惶惶不可终日,再换句话说,若是没有本官,苏铜即便在神都,你们这些受过他的恩惠的人,会不会想办法将他救出来?本官暂且不去说规矩对错,只说这对那些被他害过人,公平吗?” “你巧舌如簧!” 石坚瞪着陈朝,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有些不可理喻。 陈朝眯眼道:“规矩在本官心里是没那么重要,因为本官只知道,错了就得付出代价,而且要最快的速度付出代价。” “本官如今站在这里,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犯了错,本官会知晓,本官知晓了之后,他们就会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 陈朝深吸一口气,淡然道:“希望以后没有人犯错,那本官也就不会再去做这些事了。” “至于你们如何说,本官不在意,唾沫嘛,淹不死本官。” 说完这句话,陈朝缓慢地走了出去。 …… …… 出了石府,陈朝迎面便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走来,那人三两步便来到陈朝身前,然后重重一拳砸在陈朝肩膀,大笑道:“你这臭小子,还没死呢?” 陈朝看向来人,咳嗽了几声,甚至还吐出一口鲜血,然后一脸无奈。 来人这才注意到陈朝的脸色难看,苍白如纸,一看就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不是吧,你小子真差点死了?” 来人一脸不可思议,“被几十个忘忧群殴了?” 陈朝无奈翻个白眼,“跟西陆打了一架,几乎是命悬一线了,之后南下,又他娘被一群见不得光的家伙围杀了几次,最后这八百里,我真差点没能走回来。” 本就是重伤,之前遇到云间月前便已经被围杀了一次,之后云间月和他同行一路,在某种角度来说,还是云间月帮了他一把,要不然他不见得能撑到最后的八百里。 不过最后的八百里,再让陈朝经历一次,他也不愿意。 “那你挺了不起,能在那个女人手上活下来,算是踩狗屎了!” 来人啧啧开口,一脸的古怪神色。 陈朝冷笑道:“看不起谁?我差一点就把那虎娘们杀了。” “哦,就差一点啊。” 来人哈哈大笑,一脸的幸灾乐祸和不相信。 “郁希夷,别他娘的等我伤好!” 陈朝咬牙切齿。 吊儿郎当的郁希夷眯眼笑道:“别等伤好啊,就这会儿,也别说老子欺负你,老子让你一只手。” 陈朝扯了扯嘴角,他娘的,这眼前的剑仙不要脸的时候,还真有些像自己。 “行了行了,不敢就算了,什么大梁镇守使,我看啊,你小子胆子还没老子指甲盖大。” 郁希夷笑着走过来,不过还是扶起陈朝。 陈朝一把推开他,“老子还没到这个地步。” 郁希夷也不勉强,只是轻声道:“就算是那位女子剑修此刻还在神都,我劝你这会儿就别去找她了,免得等会儿一败涂地。” 陈朝看了郁希夷一眼,呸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轻声道:“阵前再亮旧时剑,寒光凛凛似当年。” 郁希夷一怔,“啥意思?” 但瞬间这位年轻剑仙就明白过来,大笑着朝着眼前的年轻武夫伸出小拇指,“你可真不要脸!” 第七百八十七章 少年还在 武夫第七百八十七章少年还在那位年轻镇守使擅杀苏铜的事情尚未风平浪静,那位太子殿下甚至都还在装病,一则最新的消息,再次如同一块巨石落到水里,激起千层浪。 前些日子辞官闹得沸沸扬扬的吏部侍郎石坚被镇守使衙门查办,桩桩件件可以证明这位吏部侍郎罪责的证据在同时便送到三法司,惊得三法司长官当即便急冲冲的进宫求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倒也果断,当即便决意让大理寺卿韩浦审查此事,那位在朝野一直没有什么朋友的大理寺卿很快便查清此事并非捏造,毕竟铁证如山,这案子其实很好查。 事情水落石出之后,神都上下,一片死寂。 但坊间百姓却是人人叫好,他们对于之前那针对年轻镇守使的流言便很是不满,这些百姓身在神都,不知道什么朝廷大事,只知道那位年轻镇守使为硬生生把他们要弯下去的脊梁给撑了起来。 老百姓不懂那些算计,只知道谁对他们好,谁为他们做了实事他们便向着谁,事情简单,本不复杂。 况且在那些流言蜚语里,那位年轻镇守使虽说杀人如麻,但却从未杀过一个好人,光是这一点,便足够了。 大部分人只觉得前些日子才称赞的那位石真人这会儿便跌落凡间,他们脸疼,但有些人后知后觉觉察出来一丝不寻常,大概隐约明白了一个道理,前些年有皇帝陛下坐在皇位上可我行我素,如今便有陈朝以臣子身份,几乎要成了另外一个皇帝陛下。 这样的事情让许多朝臣觉得可怕,但想来想去,却又没有任何法子改变这个局面。 那位年轻镇守使的功绩,委实太大了,本朝以来,除去那位已经亡故的大将军可以稳压他一头之外,其余的文臣武官,都难望其项背。 有些人功高震主,引起君王忌惮,往往下场不会太好,但有些人则是功大到就连君王都不敢轻易去动,自然也就说不上什么下场的事情。 即便真有什么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事情,只怕也只会发生在那位年轻镇守使死去之后了。 抱着如此复杂的情绪,大多数朝臣们开始期盼着数日后的那场年初大朝。 皇帝陛下坐上龙椅上之后,因为本身乃是修士需要常常闭关,再加上那位皇帝陛下也不爱召开什么朝会,所以这些年来,别说大朝,就是寻常朝会,也是能免即免,但如今皇帝陛下已经远离,太子殿下监国,却不敢违背祖宗规矩,每次朝会都按时召开,如今这场年初大朝,也算是太子殿下监国之后的第一次大朝,所以意义非凡。 至于陈朝,自从皇帝陛下之后,便没有正儿八经的参加过朝会,如今他正好在神都,这场大朝会肯定是躲不过去了,许多朝臣也打定主意在这场大朝中好生看看这位镇守使大人是否当真在朝中已经坚如磐石,无法更改。 若是太子殿下在这场大朝上但凡表现出有一点和自己这位堂兄有隔阂的态度,那么神都将不会平静。 因此所有人都对那场大朝,很是期待。 …… …… 陈朝和郁希夷分别之后,去了一趟竹楼那边,陈朝的那三个弟子,对于自家师父的再次返回神都十分高兴,于清风和贺良两人老老实实等在竹楼外,等到陈朝现身之后,行礼拜见。 而在这之后,腰挎木刀的半大丫头宁青念则是小跑出来,扑向陈朝怀里。 陈朝抱起自己这个关门弟子,打量了一番,笑容温柔,“长大了些。” 小丫头不说话,只是双臂环绕在陈朝后脖上,一张小脸靠着陈朝胸膛,心满意足。 于清风看着这一幕,惨兮兮说道:“师妹真偏心,我这么用心教导师妹,师妹也没说抱过我。” 贺良则是嘿嘿一笑,他比于清风好一些,他牵过自家师妹的手,小小的。 陈朝来到屋檐下,缓慢坐下之后,将小丫头放在腿上,才不轻不重地说道:“这些日子可有勤奋修行?” 于清风笑道:“师父,你说的这是啥话?我和小贺可认真了,这些日子进步神速,可不是吹的。” 陈朝点点头,进入竹楼的时候,他已经用神识感受过这两个弟子的气息,的确要比起之前深厚不少,而且气机流淌并不随意,而是颇有章法,这就说明这两个人根基打得还是不错。 贺良看着陈朝苍白的脸庞,有些担忧道:“师父,这趟出行,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陈朝微笑摇头道:“人还活着,就不算是什么麻烦。” 贺良还是有些不放心,担忧看了自家师父几眼,最后欲言又止。 于清风看着贺良扭扭捏捏的样子,有些不满道:“小贺就是想说,这些日子我和小贺都听到了许多骂师父的声音,我跟小贺都很不高兴。” 陈朝瞥了一眼于清风,眯眼笑道:“打过架了?” 于清风倒也不藏着,直白道:“之前跟人打了一架,没打过,还被人揍了一顿。” 陈朝笑问道:“多大的孩子?可有什么大人亲自出手了?” 于清风摇摇头,咬牙道:“师父你这就别管了,打不过人家是技不如人,等过几年,打回去就行!” 陈朝哦了一声,然后看向贺良。 后者点点头,轻声道:“是个比我们大些的读书人,最开始也没想着动手的,是师兄多骂了人几句。” 陈朝诧异道:“于清风,本事不小啊,你还能将读书人骂的动手打人了?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 于清风哈哈一笑,刚要说话,陈朝便板着脸道:“去那边跪着,跪到明天早上。” 于清风一怔,不明白是为什么,但看着自家师父冷着脸,也没敢说什么,就只好有些不满地朝着不远处走去,跪在屋檐下。 贺良张了张口,刚想替自己师兄解释几句,陈朝看着自己这个弟子,淡然道:“你去陪着你师兄跪着,好好想想哪里做错了。” 贺良点点头,没有反驳陈朝,只是已经开始反省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两个弟子都被罚跪,陈朝这才揉了揉眉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小丫头,小丫头倒是一点不在意这些事情,这会儿已经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睡着了。 …… …… 日暮西陲,很快便是夜幕降临。 两个少年跪在屋檐下,肚子咕咕叫。 于清风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低声埋怨道:“小贺,你小子怎么回事,师父一回来就告我的刁状?” 贺良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小声道:“师兄,你不说师父就不知道吗?师父是什么人,整个神都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的?” 于清风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等师父自己主动提及,不如先说了,师兄你真当师父是傻子啊?” 贺良轻声道:“师父肯定知道了我们之前揍别人的事情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突然生气。” 于清风原本还一肚子气,这会儿听着贺良这么一说,才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有些恍然道:“我说怎么师父听着我帮他出头被人打了不高兴就算了,反倒是要罚跪我呢。” “那你小子呢?师父又是为什么要让你跪,是一件事?” 于清风好奇开口,到底是个少年,有些事情或许当时生气,但一说清楚了,其实就没什么了,毕竟两人感情当真不浅。 贺良摇摇头,自己的事情,他大概已经想出了答案,但却不想说出来。 于清风看了一眼贺良,叹气道:“小贺,罚跪倒是没啥,有你陪着,我也不生师父气,就是咱哥俩这看着真可怜啊。” 贺良小声道:“师父也是用心良苦。” 于清风嘿嘿一笑,搂了搂贺良的肩膀,小声道:“明早咱哥俩去吃那家孙记的混沌呗?不给师父带。” 贺良想了想,犹豫道:“不好吧?” “那就给师父带一碗,然后多加辣椒?” “师兄,你这么做,师父会不会再让咱们跪一天?” “那就多加醋?” “师兄……” “嗯……” “那还不如多加些盐,到时候就说是他们多放了。” “小贺,你这想法不错啊,那到时候师父怎么都怪不到我们头上啊,毕竟我们是一片孝心啊。” “师兄,你当我没说过行吗?我有点怕。” “小贺,不是我说你,你胆子这么小可不成,上次要不是你关键时候掉链子,咱们早把那家伙腿打断了。” “师兄,要是真把人腿打断了,咱们现在估摸着得跪到下个月去,况且人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要打断人的腿?” “也是,师父这……咱们也打不过。” “嗯。” “小贺,你说咱们这辈子能有机会打过师父吗?” “我觉得不太容易,师父放在整个大梁朝历史上都是有数的天才,咱们这辈子怕是没办法了。” “没志气,没听那书院夫子都说了吗?弟子不必不如师?是不是这么说的?” “师兄,你还会这个?” “那当然,你以为我真的只知道修行啊?说不准我要是不练武,早就考上状元了。” “师兄,我不信。” “找打不是?” …… …… 竹楼里,陈朝盘坐在床榻上,调理气息,听着窗外自己那两个弟子低声交谈的声音,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他倒是希望这两人一辈子都如此,当然除此之外,他希望自己的弟子,这辈子都是少年。 …… …… 离开竹楼之后,陈朝之后几日都搬回了镇守使府,这座前代镇守使宁平留下来的府邸,陈朝其实过来的次数有限,尤其是在就任之后,大多数时间都在世间奔走,偶尔回到神都也是住在竹楼这边,对于镇守使府邸,还真有些陌生。 不过这次回神都,陈朝是板上钉钉的要参加这次大朝,所以礼部那边早就派人知会过陈朝了,要为他定制一套新的官服。 好巧不巧,这次负责这件事的礼部官员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前些日子才见过的老大人郑华彩。 这老大人虽然官阶不算大梁朝的一流重臣,但威望不低,即便是负责这件事,也几乎不会亲自前往。 但这次却是来了镇守使府。 陈朝升任镇守使之后,这是第一次朝会,按例是要做新的朝服的,其余官职没有太多变动的,其实不用大费周章,只需要派人去测量体态,若是没有太大变动的,就按着往年的朝服发一身新的就是。 几位礼部那边的绣娘测量陈朝的体态的时候,都有些微微脸红,能够参加大朝的神都官员大多都上了年纪,她们也是第一次跟这么年轻又身材修长的官员测量。 郑华彩站在一侧,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也忍不住感慨道:“镇守使大人这少年英姿,是真有些老夫当年的风采。”
陈朝扭头看了一眼郑华彩,扯了扯嘴角,但最后还是只能说道:“老大人过誉了。” “刚才那话是开玩笑,但早些年,皇帝陛下还是皇子时,就是老夫去府上测量的,镇守使大人这姿态,倒是和当初的皇帝陛下有极为相似,只是真要说神态,老夫觉得镇守使大人倒是更像懿文太子……” 说到这里,郑华彩自觉失言,很快便闭上了嘴巴。 眼前这位,虽说是皇族出身,但和当朝的皇帝陛下纠葛实在是有些麻烦,那桩旧事,谁也说不准他到底怎么想的。 陈朝倒是不在意,反倒是主动问道:“老大人说说往事?” 郑华彩招手让几位绣娘退去,这才笑道:“哪里有什么往事,当时灵宗皇帝在位,最为出彩的两位皇子便是懿文太子殿下和如今的皇帝陛下,两人当时并肩而立,就连朝臣们也不说不出到底谁做皇帝会更好,不过懿文太子是嫡长子,这反倒是才让灵宗皇帝没有太多犹豫。” 这话倒也实诚,懿文太子既然是嫡长子,又不输别的任何皇子,皇位传给他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唯一惋惜的是懿文太子早早被害,要不然如今的大梁是什么光景,还不好说。 但至少懿文太子如果成功登基,这个世道也不会太坏,这是这些朝臣们一致的想法。 当年旧事的真相,如今除去几个知情人之外没有人知道为何灵宗皇帝在懿文太子亡故后选择传孙而非传子,郑华彩自然也不是知情人。 陈朝微微一笑,倒也没有多说。 “镇守使大人,按例镇守使的朝服可以选几种颜色,大人可否有心仪的?” 郑华彩自顾自说道:“依着老夫看,镇守使大人可选一身雪白,到时候定然出彩,白衣少年,飘飘似仙!” 陈朝苦笑道:“本官如今穿一身白,指不定得被人说出心是黑的。” “镇守使大人在意这个?” 郑华彩这些日子仔细去翻看过陈朝做的那些事情后,对眼前的年轻武夫观感改变不少。 “还是一身黑吧。” 陈朝淡然道:“已经一身黑了,再有什么颜色,也看不出来了。” 郑华彩点点头,倒是没有劝说,只是笑道:“大朝前,定然给镇守使大人送来。” 处理完事情,陈朝送郑华彩走出镇守使府,在府门口留步,老大人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看着陈朝,沉默片刻,轻声道:“镇守使大人,朝会当日,只怕免不了被明嘲暗讽,到时候大人……” 陈朝挑眉笑道:“老大人觉得本官会当着百官面打人?” 郑华彩惴惴不安,“依着大人这个脾气,不是没这个可能啊。” 陈朝哑然失笑,眼前这老头儿,倒是有些意思。 “陛下准我带刀上朝,可本官总不能真拿刀在朝会上砍人吧?” 郑华彩松了口气,小声道:“到时候,老夫可为大人辩驳几句。” 陈朝好奇道:“老大人不为难?不怕一场朝会之后,就连半个朋友都没了?” 郑华彩摇摇头,“老夫这一生,最不怕的就是这个了。” 陈朝笑道:“那就多谢老大人了。” 郑华彩摆摆手,洒然笑道:“不知道怎么的,跟镇守使大人越熟悉,越觉得舒服,好像是又看到了当初的陛下和懿文太子了。” 陈朝这次不言不语,只是目送眼前的郑华彩离去。 只是送走老大人之后,陈朝尚未转身,又有人来到这边。 如今的右卫指挥使宋敛。 宋敛手里提着一个用麻绳捆绑的砂锅,急匆匆走进来,不满道:“镇守使大人,真不知道有哪里好,怎么让下官媳妇儿这么牵肠挂肚?” 陈朝抽了抽鼻子,笑问道:“干豇豆炖干竹笋?” 宋敛没好气道:“还能是啥?” 陈朝微微一笑。 —— 大朝如约而至。 今日之前,早已经净街,让本就宽敞的神都街道更加宽敞,住的稍远一些的官员早早便起身,此刻天都还没亮,就要赶赴皇城。 本次大朝算是意义深刻,是太子殿下监国之后的第一次大朝,因此一切准备都无比认真,上下官员也不敢耽误,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得太子殿下不高兴。 如今的这位年轻太子,虽说年纪尚浅,但众人都认为皇帝陛下不会归来,这就是板上钉钉的新君,谁敢怠慢? 只是眼下时机还不成熟,等到之后太子殿下真正熟悉政务,将一切都牢牢握在手中,只怕就会真有登基那天了。 而到那个时候,只怕朝野上下也不会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镇守使衙门距离皇城不算远,所以陈朝起得算是比较迟,他好好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任由府上的奴婢为他换好一身昨日送来的朝服。 一身黑色朝服,上面有金丝绣出的不显眼图案,因此整体一看,仍旧只能感觉是一身黑,但细看之下,就能发现其中微妙之处。 也就是陈朝如今没有被封王,要不然这一身朝服,就要换成蟒袍了。 不过即便是这一身黑色朝服,因为陈朝身材修长,也显得与众不同,至少在一群参加大朝的官员里,没有人可以和他比肩。 奴婢贴心为陈朝系好玉带,又挂好佩玉,但最主要的,还是那柄云泥,依旧被悬挂在腰间。 如次大朝,能够佩刀入宫的,天下唯独此人。 穿戴整齐之后,陈朝缓慢走出镇守使府。 一架算不上如何奢华,但还是显得宽敞的马车早就停在府邸门口,驾车的马夫依旧是老熟人,翁泉。 陈朝登上马车,进入车厢里之后,闭目养神。 翁泉驾车向前,车轮声和马蹄声这才缓慢响起。 翁泉一如既往地话痨,一路上言语不停,但是今日陈朝却没有觉得厌烦,反倒是跟他攀谈了几句,翁泉开心不已,陈万年来到神都之后,在陈朝的游说之下,如今已经是左卫的指挥使,翁泉本来代理左卫事务,如今空降一位顶头上司也不恼,毕竟陈万年的境界修为摆在此处,他翁泉也没什么不服气的。 翁泉虽说话痨,但本就是个对名利没有那么在意的家伙,要不是真心佩服陈朝,驾车这种事情,其实交给别人来说也没问题。 “大人,下官真是想起了当初大人才入神都的时候,坐的可是囚车,如今这才多久,大人可就站在武官第一了,大将军不来,大人真正就是今日的武官第一人啊!” 翁泉也颇为感触,当初第一次见到陈朝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这位年轻武夫最后能有这么大的成就。 陈朝淡然道:“都是运气。” “下官就这点佩服大人,即便是身居高位,还是该说瞎话的时候就说瞎话,这点下官真是一辈子都学不来。” 翁泉感慨一声。 陈朝面无表情,果然,这家伙不管什么时候,都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大人,你怎么不说话了?” 翁泉自己叨叨说了一堆,见陈朝没有说话,这才好奇开口。 陈朝叹气道:“脑袋疼。” “啊,那兴许是大人伤势还没好,那今日大朝还去不去?虽说大人不去也没啥……但下官觉得,今日还是去看看,别的不说,就算卖太子殿下一个面子?” 翁泉说话,总有意料外的言语,这一点陈朝倒是习惯了。 “本官再不去,今日之后,脊梁骨都得被那些文官骂弯,你信不信?” 陈朝摇摇头。 “也是,那些读书人就是这样,嘴巴恶毒的很,依着下官来说,以后把这群人抓起来打一顿,也就都老实了。” 翁泉笑眯眯道:“就像是之前去沈氏一样,去一趟,大门都给他拆喽!” 陈朝无语。 马车行进半炷香左右,翁泉忽然又开口,“大人,糟了,有人拦车!” 陈朝微微挑眉,正心想是什么人如今还敢拦他的车,就听到耳边响起无数声音,听声音应该是一群女子。 陈朝当即沉声道:“翁泉,无论如何都要冲过去!” 翁泉此刻在车厢外,拉着缰绳脸色难看,他虽然之前也见过类似的事情,但看着眼前那边长街尽头的无数女子,他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他娘的,委实是没见过这种阵仗啊! 一群看年纪都不算太大的女子早就将长街堵住,全部都翘首以盼看着这边的马车,无数人手里拿着信笺和这手绢之类的东西,看向这辆马车,眼神炙热。 “他们是怎么净街的?!” 翁泉大骇,自己刚小心翼翼的让马车往前走了不过七八步距离,一众女子便已经开始拉扯他,无数人开始将手中的信笺塞向他。 翁泉手忙脚乱,一头大汗,“大人,冲不出去啊!” 陈朝脸色也有些不太自然,低声道:“你他娘的想办法!” 翁泉硬着头皮,实在是有些佩服这些神都女子,消息居然如此灵通,居然知道这马车就是陈朝的马车,甚至还绕过了净街的官员,早早在这里等候。 就在翁泉举步维艰的时候,好在很快远处有一众衙役出现,在他们的艰难努力下,才终于让出一条道路。 翁泉赶紧策马离开此处,之后翁泉一直心惊胆战,直到看到皇城宫门前的时候,这才松了口气。 马车停在宫门前,倒是不费劲,毕竟那些官阶不够的官员,也不敢将马车停在这边。 陈朝之后从车厢里走出,前面原本准备入宫的官员们看了他一眼之后,尤其是看到了陈朝腰间的佩刀之后,都默契的停下脚步,让陈朝先入宫。 不管现在陈朝的名声如何,但他确实是大梁朝的武官第一人,该做出来的东西,要做出来。 陈朝来到宫门前,侍卫看向这位年轻镇守使的眼神都有些热切,最后他们目送着这位本朝唯一有带刀入宫殊荣的武官入宫。 陈朝独自走在皇城中,身前官员看到他便都会侧身让开道路,至于身后的官员,在看到这道身影之后,都主动放缓脚步。 一时间,这诺大的皇城,好似就只有这么一个年轻人独行。 陈朝看着那红墙青瓦,没来由想起那年那次大朝,当时还有其他方外修士擅闯皇城。 时过境迁,陈朝仰起头看了看天空,忽然生出一股豪迈情绪,今日有自己在此地,还有什么修士敢擅闯皇城吗? 陈朝摇摇头,露出笑意。 这个已经不是少年的年轻人走着走着,其实也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成为了大梁朝最高的那座山。 —— 七千字这章 第七百八十八章 十大罪 武夫第七百八十八章十大罪陈朝沿着中轴道一路朝着大殿而去,一路之上所遇官员无数,见陈朝尽数停步而让开身子。 此刻若是从皇城上空俯瞰皇城,看着这些官员缓行,其实就如同一群五颜六色的点点移动。 这里面不知道多少富有才名的读书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功勋不小的武官。 据说当年太宗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开科取士,站在内城城墙上,看着鱼贯而入的读书人,豪迈言道:“天下英才已入吾彀中。” 陈朝如今缓慢走过内城宫门,身前官员已经不多,在不远处的广场之前,有众多官员等候。 看到这一袭黑袍的年轻武夫佩刀来此,原本有些嘈杂的官员们纷纷闭嘴,侧身让开道路之后,都是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年轻镇守使。 陈朝名声早就大得不得了,但神都大小官员其实也不是都见过眼前这位年轻武夫,实在是因为陈朝虽说有几次出现在朝会上,但除此之外,这位年轻到了极致的镇守使大人,几乎没有参加过寻常朝会,也不曾在之后的各种宴会上现身。 诸如此类,许多人光是听说那年轻镇守使又杀了谁,做了什么壮举,但没见过陈朝的,不在少数。 这也导致有不少官员心中的陈朝,理应是一脸杀气,可当此刻见到那个说不上容貌绝世无双,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英武的年轻人的时候,许多人都下意识感慨了一句。 人人都曾少年,但不是人人年轻时候,都有这般夺目。 陈朝走过诸多官员身侧,然后便豁然开朗,眼前那熟悉的广场之上,此刻空无一人。 陈朝有些好奇,本来自己来的不算早,怎么到了这会儿,广场上都尚无官员? 就在陈朝疑惑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他转头一看,身后不远处,一身紫色官袍的苍老身影缓慢而至。 大梁朝的宰辅大人,算是姗姗来迟。 陈朝眯了眯眼,瞬间明白,这群官员不是在等他先入广场,是因为宰辅大人未到,所以才甘愿在这里等候。 宰辅大人一路走来,和无数官员点头致意,最后才来到陈朝身侧,然后这位如今无论威望还是官阶都是大梁朝文官第一人的老人主动停下,且主动攀谈道:“镇守使大人,好久不见。” 陈朝微笑道:“宰辅大人,身体可还硬朗,大人肩上可还担着大梁朝,务必要注意身体才是?” 宰辅大人微笑摇头道:“老夫这样的凡夫俗子,又不是镇守使大人这样可开山断海的武夫,过了花甲之年,如今年老体衰,双目浑浊,一年不如一年本就是命数,至于说大梁朝的重担,只怕还是在镇守使大人身上。” 宰辅大人言语缓慢,不过温和,并无敌意。 陈朝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宰辅大人,也想起他入朝多年,虽说身居高位,但的确不过一寻常书生,年纪渐长之后,变得迟缓愚钝,也并非他的本意。 “镇守使大人请。” 宰辅大人看了一眼陈朝,微笑道:“现在老夫还真不敢走在镇守使大人前面,不过仗着年迈,和镇守使大人并肩同行一程,倒是觉得无妨。” 陈朝点点头,似乎听出了宰辅大人言语里的意有所指。 这一文一武两位官员并肩而行,宰辅大人腿脚缓慢,陈朝便耐着性子缓慢前行。 这一老一少,文武不同,理念不同,但在此刻,却好像显得有些和谐。 “镇守使大人北地一行,看起来又做了不少事?” 宰辅大人每日看那些折子,倒是对陈朝所做的事情知晓不少,不过对于陈朝在北地消失的那段时间,却是不知晓。 陈朝眯眼笑道:“宰辅大人不觉得本官擅杀苏铜有问题?” “这个还真没有,老夫听说此事之后,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觉得有些高兴,尤其是知晓苏铜此人这些年做出的事情之后,便觉得此人该杀。” “不过老夫可没那个本事,帮你拦下那犹如雪花一般的折子。” 宰辅大人淡淡一笑,有时候虽说站在这个位子,但很多事情,其实非他所愿,也不是他想能做些什么就能做些什么的。 陈朝打趣道:“宰辅大人是觉得那苏铜是武官?” 宰辅大人正色道:“老夫并未做此想,只是想起了年轻时候,看到世道诸多不平,也曾想过提剑斩去,也是爽快,只是之后年纪渐长,官职也是一路攀升,能做的事情好似多了,但好像最后做成的事情也不多了。”
这位第一次跟自己吐露心声的老人摆摆手,轻声道:“不过老夫也想跟镇守使大人说句心里话,权力是柄双刃剑,镇守使大人年轻气盛,握住此剑之时,需要再三深思,不然有可能伤人害己。” “晚辈受教。” 陈朝拱拱手,对这位宰辅大人,他的确没有什么恶意,毕竟这位宰辅大人,其实也从未特意针对过他。 两人来到广场上,走到最前面,马上便要分开,宰辅大人忽然道:“不以臣子的身份去看陛下,老夫对陛下实在钦佩,既然陛下选中镇守使大人做这大梁的掌舵人,老夫也会选择相信。” 当世只怕没有几个人如同宰辅大人这般清楚,虽说监国的是太子殿下,但这陈朝,才是大梁真正的最重要按个人。 陈朝沉默不语,只是默然退到一旁。 身后百官鱼贯而入,文武官员分别站在陈朝和宰辅大人身后,井然有序。 只是落位之后,依旧有不少官员看向陈朝身影的时候,面露好奇之色。 这位不到而立之年便成为当朝武官第一人的年轻武夫,委实是太过惊艳。 随着一声肃静,一位内侍走出大殿,并非如今尚且领着内侍之首头衔的李恒,让人有些好奇,李恒自从皇帝陛下北行之后,便再不露面,即便是如今大朝,也是如此。 这让不少参加过上次大朝的官员有些感慨。 曾几何时,之前每次大朝,都是那位李公公雷打不动的站在皇帝陛下身侧,但这才多久,便已经时过境迁。 中年内侍在一旁站定,太子殿下缓步走出大殿,来到广场之前,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脸上稚气未脱,但身上已经是有了几分从容,帝王之象已经渐渐展露。 只是很快便有人注意到,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身后并无座位,想来他也自知自己资历不够,并不打算坐在此地等着百官朝拜。 随着太子殿下招手,那中年内侍轻声开口,“今日大朝,赏有功之臣,罚有罪之臣。” 随着这一句话说出来,算是为本次大朝定下基调。 “前江岸郡守将苏铜,深受天恩,不思报效,反鱼肉百姓,实在可恶,如今已经伏法,夺其官职,抄没其家,亲族三代不可入仕!” “前吏部侍郎石坚,道貌岸然,与苏铜勾结颇深,现夺其官职,秋后处斩,与石坚一案有牵连者,着大理寺卿韩浦审理定罪。” “户部员外郎柳清风……” 随着内侍的声音响起,一个个名字被念出,这些官员都是近期触发律法的官员,有些已经定罪,有些是如今才定下罪名,总之此刻大朝,在此说出来,算是给天下一个交代。 等到内侍的声音停下。 广场上百官齐呼太子殿下英明。 等到声音消散,内侍这才继续说道:“宰辅大人为国操劳一生,擢文华阁大学士,赏地百亩,赐玉带。” 听着这话,一众文官都有些兴奋,皇帝陛下当朝之后,重武轻文已经十几年,最为直观的则是这些年里文臣没有一个再进封大学士的,如今太子殿下这番话,倒是让那些文臣看到了文官地位提升,想着此后只怕局面就要有此改观。 宰辅大人缓慢下跪,只是才躬身,太子殿下便微笑道:“宰辅大人年迈,无须跪了。” 宰辅大人苍老的声音响起,仍旧中气十足,“老臣谢殿下。” 然后太子殿下再看一眼内侍。 后者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镇守使陈朝……” “启禀殿下,臣吏部侍郎张之间有本奏!” 内侍话尚未说完,一官员便走了出来,直接跪下。 太子殿下微微蹙眉。 历年大朝,从未有过如此之事发生过。 打断封赏,这还是头一次。 “臣冒死进谏殿下,告镇守使陈朝十大罪,请殿下明察!” 张之间此话一说,广场瞬间安静,无数人都有些不可置信的听着这句话,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一般。 第七百八十九章 退朝 武夫第七百八十九章退朝一个吏部侍郎石坚才从朝中消失,这另外一个吏部侍郎便再次成为风口浪尖。 张之间跪在地面,双手举起一份奏折,刚开口说那些话,直接让群臣百官都愣住了,无数人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大梁朝两百年来,大朝上恐怕这才是第一次出现臣子不顾君主,强行要开口。 太子殿下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站在武官一列最前方的陈朝作为那张之间口中有着十大罪的当事者,此刻也只是沉默不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那双黑色的官靴。 “殿下,臣以死谏镇守使陈朝十大罪!” “其一,陈朝枉顾律法,陷害忠良!” “其二,陈朝目无君上,我行我素!” “其三,陈朝滥杀无辜,结怨方外!” “其四……” …… …… 张之间今日好似当真是不准备要自己那条性命了,双手托着奏折,在广场上跪行,很快自己的衣袍就被磨碎,露出膝盖,之后更是在地面留下两条血痕。 他口里的十大罪,其实在群臣耳中听来,也不尽然,但是此刻却是没有人开口,人们目光只看向三人,一是站在高处的太子殿下,二是站在最前方的陈朝,三便是这跪着的张之间。 如今其实这十大罪是否尽数属实已经不太重要,因为今日的关键也不在这里。 很多人想要知道,今天是只有张之间一人站出来,还是会有很多人加入此行列。 还有便是他们也想知晓,太子殿下在面对这件事的时候,最后会如何处理。 前些日子折子上得无数多,但太子殿下都置之不理,之后更是装病来躲过群臣,而到了此刻,很显然张之间求的就是一个太子殿下避无可避,只能正面面对自己,面对群臣。 张之间已经跪行到陈朝身侧不远处的地方,太子殿下尚未说话,群臣也无言,谁也没想到,最先站出来的人居然是礼部的老大人郑华彩。 这位威望不低的老大人从群臣中站出来,怒视着张之间,毫不客气开口道:“张之间,你这十大罪,大部分都是牵强附会,这大朝之上,哪里容你这般随意诋毁朝堂重臣!” 百官们看着那位老大人,都有些吃惊,今日张之间站出来状告陈朝十大罪让他们吃惊,但这位老大人站出来替陈朝说话,则是更让他们吃惊,毕竟郑华彩除去是享有清誉的读书人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身份,那就是这位老大人是吏部侍郎石坚的故交好友。 两人相交无数年,石坚却是被镇守使衙门查出的大罪,按理来说,即便是铁证如山,郑华彩都不会对陈朝有什么好脸色。 但他却站出来为陈朝发声,这是让旁人没有想到的。 张一间不去看郑华彩,只是自顾自说道:“老大人今日是要打定主意为他说话吗?” “若如此,老大人如何对得起已经故去的老友?” 张一间声音传遍整个广场,所有朝臣都知道郑华彩和石坚的关系,故而这么一说,不少人都暗自点头,石坚虽说获罪,但两人交情应当还在吧? “张一间,老夫告诉你,老夫平生最看不起的便是石坚这等人,当年和他结交,算是老夫瞎眼,他既要做大梁朝的罪人,那老夫就跟他一点交情都没了,老夫这般,在你们眼里,石落井下石也好,是明哲保身也好,都不重要!” 老大人气的胡子飘荡,这位在礼部多年的老大人,一向以脾气温和着称,但今日实在是没有压住自己的情绪。 百官沉默。 他们也是难得看到郑华彩这般,并非气急败坏,他们也不是不相信郑华彩的为人,毕竟这老大人在神都是出了名的偏执。 只是他们仍旧不明白,此人不耻石坚也就算了,为什么会帮陈朝说话。 张一间冷哼一声,“老大人,本官倒是有些佩服你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郑华彩还没说话,百官之中,陆续走出官员,跪倒在地,皆是双手托举奏折,跪倒在地,前后开口,内容跟之前张之间所说一模一样,都是状告陈朝十大罪。 郑华彩站在一侧,瞪大眼睛怒道:“你们全都瞎了不成?” 张之间猛然转头,看向郑华彩,平静道:“老大人之前所说本官大部分都是牵强附会,是也不是?” 郑华彩说道:“是又如何?” “那岂非本官所说,其中有不少是确有其事,这十大罪里,但凡本官所说有一条是确有此事,那该不该惩处陈朝?!” “该不该治罪?!” 张之间这番话,说得郑华彩也有些哑口无言,的确如同对方所说,这些所谓罪责之中,的确有不少是牵强附会,但也有不少是确有的,这一点即便是替陈朝说话的郑华彩,都没办法反驳。 “老大人说不出话来了吧?” 张之间盯着郑华彩,眼神里有种莫名情绪。 郑华彩动了动嘴唇,到底是没说出什么来。 张之间转过身,看着那站在上方的太子殿下,沉声道:“殿下,治国不可无律,律法若是都有人不顾,那么何以取信于民?常言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陈朝为何能够例外?请殿下以律惩处,以正天下人之心!” 说完这句话,张之间重重磕头,身后一众来自六部和各处衙门的官员也都跟着磕头。 如今这局面,有些形同逼宫了。 站着的朝臣们看着这一幕,情绪复杂,在今日之前,大概有不少人想着今日肯定会有一场针对陈朝的事情发生,但从未有人想过,这阵仗之大,就像是骤起雷雨,没有给人任何准备。 “臣以为张侍郎无理。”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一道雄浑的声音传出,一道身形魁梧的身影从百官中走了出来。 众人一怔。 朝臣们都认识眼前这位,兵部尚书孙从戎。 军中常有万人敌之说,大梁朝两百余年来,北境和妖族战事不断,真当得起万人敌的猛将其实不多,如今在北境军中的那位骑军主将李长岭算得上一位,要是往前面再推,那就该是这位兵部尚书孙从戎了。 这位在回神都进入兵部之前,曾在北境军中厮杀半个甲子,所斩妖物无数,先后跟随过两位北境大将军,之后因为年纪渐长,加上之前在一场大战中险些身死,当时这位兵部尚书身躯被刺穿数次,血几乎都要流干了,但最后还是艰难活了下来,只是也因此受了不可逆转的打伤,之后返回神都,兵部正是缺人,老将军才不情不愿的留了下来。 此后十年,孙从戎在兵部的仕途却出奇的顺畅,或许是因为皇帝陛下的青眼,也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总之孙从戎便这么一直走到了兵部尚书的位置。 不过这位孙老将军虽说摇身一变成为了孙尚书,但实际上对于朝中大事,他一心操心不多,只有每次北境大战,这位兵部大佬才会上心调配军需粮草,像是在这种大朝上替谁说话,这还是第一次。 对于这位不争出名的兵部尚书,朝臣们也没想到他这会儿会突然跳出来说话,因此一时间都有些错愕。 “孙尚书,你觉得本官说的哪里不对?” 张一间想过有人驳他,但没有想过此刻驳他的,竟然是眼前的这位兵部尚书。 “老夫没读过几年书,就那几本书,还大多数兵法,让老夫说行军打仗,老夫倒是可以说说,但要和你们这些读书人讲道理,老夫没这个本事,到这会儿,老夫也只想说一句话,陈镇守使入朝为国这几年,不曾滥杀过一人,反倒是为大梁争过不少光彩。” “退一万步说,换你张之间去万柳会,你能在文试上夺魁,还是你能在武试上得个什么好名次?”
孙从戎在沙场戎马半生,虽说已经卸甲十年,但一双眼睛里此刻还是杀气凛然,看得张一间此刻是心惊肉跳,他一个读书人,如何能和这手上鲜血无数的武夫对视? 孙从戎冷声道:“老夫就是看不惯你这等人,本来做了一辈子官也没见得为国做出什么来,却偏偏对有功之人鸡蛋里挑骨头,老夫就把话放在这里,陈镇守使这些年做的事情,老夫都佩服,就凭这些事情,就算是陈镇守使当着老夫面朝着老夫吐唾沫,老夫都不带躲的!” 有了这位孙尚书开口,一直沉默的武官一列纷纷发声,平日里或许有些武官对这位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年轻武夫不满,但那类似于自家兄弟争吵,可在外人面前,也怎么都该放下彼此之间的成见,一致对外。 随着武官们开口,尤其是一些武官本就脾气暴躁,这一开口就没个轻重,很快便从针对张之间发展到针对整个文官团体。 自古朝堂之上,文武相轻,也不是大梁一朝而已。 这一旦开口,很快今日大朝便演变成文武两方的唇枪舌战,武官们虽说一向嘴上占不了什么便宜,但此刻群情激奋,就是一句话翻来覆去说,也算是和文官那边斗了个旗鼓相当。 不过这也造成了今日大朝,成为了大梁这两百多年来,最为特别的一次,更是这十几年来的罕见。 若是皇帝陛下还在,这只怕光是张一间刚开口打断内侍说话的时候,便已经被拖下去了。 太子殿下在高处看着这两边朝臣吵得不可开交,久久没有说话。 而那位身处旋涡中心的年轻镇守使,此刻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场大朝,最后闹到如此地步,其实应该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但事已至此,谁也没办法可以逆转。 苍老的宰辅大人原本置身事外,并未参与进去,甚至有些走神,但很快便有官员凑到他面前来请他说几句话。 宰辅大人看了一眼那官员,只是平淡道:“站回去。” 那一脸激动的官员冷不丁被宰辅大人这一说,都愣在了原地,宰辅大人继续说道:“有点规矩。” 那官员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告罪一声,然后灰溜溜地站了回去。 这场骂战竟然最后整整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最后双方都口干舌燥,声音才小了些。 文官们早就扶着膝盖有些站立不稳,但是转眼一看武官这边,这些个武夫,几乎都还是挺直腰杆。 “呦,宁侍郎,怎么站不起来了,这才吐了多少口水就不行了?” 一位武官看着那边已经有些站立不稳的一位文官,笑着开口,言语里满是讥讽。 “要是靠你们这帮文人去抵抗妖族,本官估摸着啊,要不了半月,咱们大梁就要不存了。” 笑声不停。 一场针对陈朝的局面,此刻硬生生变成了文武双方对峙,这是让张之间和一众跪着的朝臣们没想到的。 张之间咬了咬牙,看向一侧的宰辅大人,额头上已经满是血迹的张侍郎咬牙道:“宰辅大人,此时此刻,您还不站出来说些什么吗?” 宰辅大人看了一眼身侧的张之间,问道:“你想要老夫说什么?” 张之间一怔,不可置信道:“难道宰辅大人也当真觉得陈朝所做作为没错?” 宰辅大人平静道:“人非完人。” 张之间一怔,没有想到宰辅大人最后只给出了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张之间还要开口,站在台上一直没有说话的内侍骤然开口。 “肃静!” 那内侍声音不大,但此刻一开口,还是很快传遍了广场,让所有官员都听得清清楚楚。 百官一下子安静下来。 有人看向那位太子殿下,发现太子殿下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许多官员后知后觉,这才想起来今日竟是大朝,在大朝上闹出这种动静,本就有损朝廷脸面,更是不给太子殿下脸面。 “臣等有罪,请殿下治罪。” 官员们反应过来之后纷纷下跪,声音此起彼伏,眼前的太子殿下再是威望不足,再是年轻,但毕竟是监国,毕竟是以后要坐上皇位的人,他们真要是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那以后在朝堂上只怕也是举步维艰。 这里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官员,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只是吐出两个字,“平身。” 官员们这才起身。 张之间一咬牙,再次开口,“殿下,臣今日就算一死,也要……” “够了。” 太子殿下打断张之间的言语,平静道:“既然你们要本宫表态,那本宫就给你们个说法就是。” 张之间一愣,低头道:“殿下圣明。” “本宫表态之前,倒是想问问诸位,还有如同张侍郎这般想法的吗?若是有,请站出来。” 太子殿下扫视百官,一张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太子殿下这话说完,有零星的几个官员再次走了出来。 然后便再无一人有什么动作。 太子殿下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本宫以为,张侍郎所说,不无道理,大梁律法的确要遵守,陈镇守使此前有些所作所为,的确有些不妥。” 听着太子殿下的开头一番话,官员们有人面露喜色,但也有人开始担忧起来。 “只是许多事情,事急从权,陈镇守使所为,倒也在情理之中。” “殿下!” 张之间再次开口,太子殿下却只是冷眼看了他一眼,漠然道:“张侍郎,你还当本宫是监国太子吗?” “臣不敢……” 张之间本就跪下,这会儿就更别说跪下了。 “宰辅大人,本宫想问,若是有一人为国出力许多,但是在一些细节小事上,并未那般遵循常规,可否接受?” 太子殿下忽然看向宰辅大人,骤然开口。 宰辅大人说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非常之人也不是常规,真有这么一人,不应在细枝末节上计较,之前孙尚书所说,臣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听着宰辅大人这么开口,众人骤然一惊,尤其是文官那边,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谁能想到一直没有开口的宰辅大人,此刻一开口,便是这般。 “好,本宫也觉得颇有道理。” “镇守使陈朝,在父皇在时便为国做过不少事情,护我大梁国祚,为我大梁增光,除我大梁之鬼,之后本宫监国,陈镇守使更是使我大梁脊梁不断,如此功勋之下,本朝可有一人足以比拟?” 太子殿下看着宰辅大人,神情平淡。 “并无第二人。” 宰辅大人依旧开口。 “父皇当时赐陈镇守使带刀之权,更在那日向本宫嘱咐,国政大事,需多听陈镇守使之言。” “那日到如今,陈镇守使又接连为大梁所做如此多事,若是父皇还在,只怕已经有封王之心了,本宫监国,并无此权力,但今日本宫决意授陈镇守使监察百官之权,天下州郡,除北境边军之外,其余军伍,均可调动,至于日后行事,只要证据确凿,不用报三法司,不用等任何人决断,就连本宫也是如此,陈镇守使有便宜之权!” “此权至父皇归来之前不解!” 太子殿下的声音传遍整个广场。 百官还想说话,但最后却只等来太子殿下轻描淡写的两个字。 “退朝。” 第七百九十章 诚心即可 今日大朝,没有任何人想到会以张一间的死谏开始,当然也没有人想到,最后会以太子殿下轻描淡写的退朝两字作为结束。 当然更多人没想到的还是那位宰辅大人居然隐约之间也是站在陈朝一侧,对于这位年轻武夫做出的颇多出格举动,这位文官之首,居然好似没有任何指责的话要说。 朝臣们还想说些什么,但太子殿下在退朝之后已经转身离开,很快便消失在群臣的视线之中。 一众朝臣面面相觑,仍旧心中惊骇。 在今日之前,大多数人会想着在这场大朝上,虽说不见得真的会如何处理那位年轻武夫,但至少会给他手中的权力上些枷锁,但谁想到,即便在张之间为首的无数官员近乎逼宫的情况下,太子殿下居然毫不退步,甚至将那位年轻武夫手中的权柄又多给了一些。 依照太子殿下的旨意,现如今的陈朝,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镇守使了,他的权柄将远超于历史上的任何一任镇守使,除去北境边军之外,这位年轻武夫,对大梁朝上下,几乎都拥有了处置权。 太子殿下如此行事,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无比信任那位年轻武夫,将大梁朝这重担彻底交给陈朝。 而且再不顾朝野非议。 这个结果让人意外且震撼,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朝臣们即便是再不愿,此刻也只能接受。 只能看着注定会在史册上发生的故事,出现在他们 身侧。 百官们心里翻江倒海,此刻却也不得不失神落魄离开皇城,一时间来时相比,大多数朝臣像是被霜打的茄子,没精打采。 在大朝里一言不发的年轻镇守使刚要转身离开,便被一众武官围住恭贺,陈朝脱不开身,跟一堆武官寒暄了几句之后,看到不远处那位身材高大,但早已经是满头白发的兵部尚书孙从戎正在不远处等着他,这才赶紧抽身,来到这位孙老尚书身侧。 孙从戎眯眼笑道:“镇守使大人今日之后,可就能对我兵部也指手画脚了,要不明儿就到兵部来,老夫将这主官的位子都给镇守使大人让出来。” 陈朝自嘲道:“老将军何故这般?” 或许是因为老将军这个称呼让孙从戎满意,或许更是因为陈朝的谦逊态度,让孙从戎心情畅快,这位兵部尚书很快便敛了敛心神,有些欣赏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这倒也是好事,以后再做些什么事情,便不用再担忧朝野非议了。” 陈朝正色道:“多谢老将军之前为晚辈说话。” 陈朝也知道这位老尚书一向对朝野的大事不怎么喜欢操心,如今能开口,只怕也算是让老尚书破例了。 “还是老夫之前说那番话,你为大梁做了这么多事,就是站在老夫面前朝着老夫脸上吐唾沫,老夫也不躲不闪,为你说几句话,不算大事。” 孙从戎微笑道:“不过权柄越来越大,便越是要克制自己, 勿要让自己真在史册上留下什么千古骂名。” 陈朝无奈道:“史官要如何写我,晚辈可真没把握。” “如何行事,晚辈只凭一颗真心去做,至于别的什么,确实管不了什么了。” 陈朝看着孙从戎,吐出一口气。 “有你这句话便好,老夫相信你,不仅是因为你,还因为你的诸多身份。” 老尚书忽然有些感慨道:“当年老夫在大将军手下效力,大将军算起来,应当是你外公吧?” 陈朝点点头,在北境大将军萧和正前的那位大将军,正好就是皇帝陛下的岳父,也是他娘亲的父亲,正好便是自己的外公。 “有此渊源,老夫便不会疑你。” 老尚书拍了拍陈朝的肩膀,勉励道:“我们这些老东西已经老了,之后大梁,到底是要靠你,勿要让老夫失望。” 陈朝还没说话。 老尚书嘴唇动了动,压低声音道:“就算是老夫求你,不要让大梁的子民失望。” 说完这句话,老尚书最后只是拍了拍眼前的年轻人肩膀,便大步流星地朝着宫外走去。 陈朝看着老尚书的背影,默然无语。 老尚书今日所做,间接促成这么一位大梁朝最大的权臣诞生,若是以后陈朝做出什么对不起大梁的事情来,他便要和陈朝一起在史册上留下骂名。 所以有时候,一句话,并不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已。 回过神来之后,皇城里的朝臣已经寥寥无几。 陈朝看了一眼远处宫墙 ,然后转身看了一眼那边大殿,这才缓慢朝着前面走去。 此刻的他,独自一人,走在了这座空荡荡的皇城里。 现如今这个年轻人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大梁朝第一权臣了,可他却一点不觉得高兴,也是,本来这个生活在渭水旁的年轻人,从最开始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走到此处的。 江山不是他想要的,如今这滔天权柄也不是他想要的。 但那大梁的百姓能过得好,确实是他想要的。 所以……就没什么关系了吧? 陈朝自嘲一笑。 只是没走出几步,在一处拐角处,陈朝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始料不及的人。
许久不曾路面的内侍李恒。 距离皇帝陛下不过离开一年,这位内侍之首,如今看起来脸色比起来之前已经差了不少。 好似身上那股精气神,到了这会儿,全然都没了。 “李公公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陈朝看向李恒,轻声询问道:“有心事?” 李恒没有露面那次大朝,却在此刻和陈朝相见,当然是特意而来。 听着陈朝询问,李恒只是淡然道:“老了死了都是寻常的事情,操心什么。” 陈朝轻叹口气,这位李公公早早便入王府,除去皇帝陛下一家之外,可以说没有什么朋友,即便后面收了个弟子,只怕也并没将李寿当作什么割舍不下的人。 他的心,应当还是在大梁皇帝和皇后娘娘身上的。 “本来听说有人在为难你,我便来想看看能 不能替你解围,没想到太子殿下今日却这般果断,让我始料未及。” 李恒微微一笑,也有些欣慰,这位陛下的三皇子,到了如今,总算是有些当初陛下的气魄了。 别的不说,光是这个决定,其实就很不好做。 但是最终还是做出来了,可以说这位太子殿下成长颇多。 “按理来说,散朝之后,你们兄弟应该见见。” 李恒微笑说道:“为什么不见?” 陈朝眯眼笑道:“觉得没必要,这会儿去说些什么?已经足够让他为难了。” “既然不去见太子殿下,那跟我去见见皇后娘娘?” “好。” 陈朝这一次没有拒绝,跟着李恒朝着皇城后山而去。 皇后娘娘的陵墓,便在那边。 半路上,陈朝忍不住问道:“这些日子,陛下归来过吗?” 皇帝陛下若是回来,只怕最想见的,不是陈朝也不是别人,就只能是那埋在此处的皇后娘娘。 李恒摇头。 他为皇后娘娘守墓到如今,并未见过大梁皇帝。 陈朝点点头,有些担忧。 李恒笑问道:“是北边有些动静,担心没有陛下应付不了?” 陈朝摇头道:“应付不了也要应付,陛下在不在,都是如此。” 两人来到皇后陵寝之前,李恒看了陈朝一眼,缓慢退去。 陈朝走到墓碑前缓缓下跪,眼眶有些湿润,轻声喊道:“姨娘。” 只可惜并无回声。 …… …… 云间月终于抵达万天宫所在的溪山脚下,万天宫并未事先收 到消息,直到这位年轻观主来到山门前之后,才自报家门,“小道云间月,特来拜访万天宫宫主。” 守山弟子一怔,下意识重复了一下云间月三个字,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不可思议道:“是痴心观观主?” 云间月微微点头。 很快,山门那边便走来一个中年道人,看到云间月之后,打了个稽首,主动开口笑道:“贫道李余,见过观主。” 云间月很快回礼道:“原来是李真人。” 李余一个万天宫的律房长老,或许并非世人皆知,但同为道门一脉,云间月不可能不知道他。 “不曾听闻观主要来万天宫,万天宫失了礼数,观主莫怪。” 李余有些好奇,眼前的年轻人贵为痴心观的观主,像是今日这般不告而来,的确让人有些意外。 云间月歉意道:“出门之时便是一念而起,并未打算以观主身份来为难李真人,有些冒失,抱歉。” 李余摇摇头,笑道:“远来是客,云观主随贫道上山吧。” 云间月点点头,之后两人沿着山道往上,快到山门前,云间月忽然止住脚步,看向一侧的青石,挑了挑眉。 “好像是故人手笔?” 云间月指着一块刻有道有所依的青石,笑着问道:“是陈朝?” 李余点点头。 云间月啧啧道:“没想到这么个武夫,还能写出这么一句话。” 李余微笑道:“其实贫道观那位镇守使大人,颇有 道根,若是潜心修道,只怕也有不低成就。” 云间月点头附和道:“小道倒也是这般想的。” 李余有些意外,毕竟如今传言,痴心观和大梁的关系如今可谓是水深火热,怎么这位年轻的观主会对陈朝如此颇有好感。 李余想了想,到底是没问出来心中疑惑,而是转而说道:“不知道观主这次来万天宫,意欲何为?” 云间月笑道:“是来寻道,来之前还惴惴不安,但到了这会儿,忽然觉得溪山或许真是能让小道想开些事情。” 李余一怔。 云间月主动道:“李真人,小道可否在溪山小住些时日?” 不等李余开口,云间月微笑道:“到时候小道也可在山上传道。” 这句话,惊得李余无以复加。 第七百九十一章 炼化 武夫第七百九十一章炼化痴心观和万都是道门一脉,但两方各自走在长生道和太平道之上,说是泾渭分明也不为过。 历史上不曾有过痴心观观主在万天宫传道,自然也就没有过万天宫宫主去痴心观传道的。 “观主这般行事,只怕是不太妥当。” 李余苦笑道:“留观主在山中小住些时日无碍,但是观主若是想要传道,此事痴心观知晓吗?” 云间月好奇看着李余,有些不解问道:“小道不是观主?” 李余愕然。 云间月微笑道:“既然小道已经掌管痴心观,那么这等事宜,小道便能做主,李真人不必担心。” 李余虽说听着云间月这般保证,但仍旧是心里情绪激荡,如同一泓湖水,涟漪阵阵,不可平静。 之后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带着眼前的年轻观主进入山门,亲自为这位年轻观主选了一处清幽小院之后,刚准备离开,云间月便微笑问道:“小道有事想问李真人。” 李余止住脚步,转头看向云间月。 “朱夏尚在山上?小道和她有些交情,不知道能否见上一面。” 之前朱夏前往痴心观,其实就是云间月陪着这位万天宫圣女在痴心观山上溜达的,两人关系还算是不错,如今来了溪山,云间月自然想见一见那个可爱的少女。 李余一脸为难。 云间月微微蹙眉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余叹了口气,轻声道:“别说观主了,就连贫道在内的其余人, 也已经很久没能见到小师妹了,小师妹虽在山中,但却不愿意见所有人。” 云间月想了想,直白问道:“小道听说前些日子陈朝来过溪山,和他有关?” 李余点点头,坦然道:“小师妹当时向陈镇守使表明心意,但结果不太好。” 云间月轻声道:“原来是为情所困。” …… …… 日暮时分,云间月走出幽静小院,手里提着一袋东西,缓慢在溪山上转悠,李余已经表态,云间月在溪山这段日子,所有地方都可去,除了三千楼。 至于那位万天宫宫主,这些日子都在闭关,李余本想将其唤醒,但是云间月还是拒绝了,他只是来寻道,并非做别的,万天宫宫主便让其闭关就是,用不着非要出来。 更何况云间月根本想要他们为自己打乱如今的局面,他想看的就是万天宫寻常的生活。 行走到半山腰,这位痴心观观主在一处凉亭下停步,打开手中袋子,一股香味飘荡而出。 他安静等着那个可爱少女的出现,但这次却想错了,云间月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都没看到那个少女出现。 他微微皱眉,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最喜欢吃东西的少女现在对吃得不感兴趣了,那肯定是心里很难受了。 于是云间月离开凉亭,开始在山中行走,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一条小溪旁,看到了一个坐在小溪旁的少女,她背对着自己,在小声抽泣。 云间月缓步 来到这边,坐在少女身边,轻声道:“谁在掉小珍珠?” 少女充耳不闻,只是低着头,有一颗颗眼泪掉入小溪里,而这里早就守候着无数的游鱼,在眼泪掉落到水里的时候,都争相抢后的将其吞入腹中。 云间月看着那个比之前相见明显要憔悴瘦弱不少的少女,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听李真人说,陈朝走的时候,你还很坚定地告诉别人喜不喜欢你没关系,反正你喜欢他就行,怎么这会儿成了这样?” 少女低着头,闻着身边那个年轻人带着那吃食的香气,来了些精神,但仍旧是情绪低落,“我……只是不想让他觉得他不喜欢我这件事不好,一直觉得愧疚……但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我开心不起来呀。” 天底下的事情,最好的是你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你,最不好的便是,你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却不喜欢你。 云间月将怀里的吃食递过去,说道:“可他不喜欢你,你又能怎么办啊?” 少女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独自哽咽道:“就是我没办法,所以我才很伤心啊。” 云间月一时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眼前的少女这每句话都直白,可就是这种直白,才让人有种无奈,不知道该如何说的无措感。 “云间月,你说他会回心转意吗?” 少女忽然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年轻道士。 云间月看着身侧少女,想要委婉开口,但想了想,却 又张不开口,最后想了想之后,他只能据实说道:“陈朝那个人,依着我来看,很难会改变心思,他喜欢的那个女子不是你,以后都不会是你。” 这等实话,太过伤人,但不说实话,云间月更加于心不忍。
给人希望,若是真有希望还好,最怕的就是希望是自己心里的,但实际上却没有这份希望,可自己却一直守着这希望,不断地欺骗自己。 云间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朱夏的脑袋,轻声道:“你还这么小,以后会见到很多人,说不定会遇到那个更适合你的人,自己画地为牢,你要痛苦一辈子的。” 对于朱夏,其实不管是云间月还是陈朝,都将朱夏看做妹妹,实在是因为这个少女的性子太过天真,不曾遭受过世俗的污染,有着最难得的纯粹,很难让人不喜欢。 朱夏哭泣道:“可我就是喜欢他,可他就是不喜欢我,可我就是很难受呀。” 云间月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是劝不动的,非得自己想通才行,若是自己想不通,那就旁人说什么都没用。 “我不劝你不去喜欢他了,可喜欢他是一回事,自己的日子要过是另外一回事,你总不能难受痛苦到不吃不喝,不喜欢吃东西的朱夏,还是朱夏吗?” 云间月再次将手里的吃食向一旁的朱夏递过去,朱夏这次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过去。 “特意给你带的,尝尝看。” 朱夏拿出里面的吃食,小小 咬了一口,眼里有了些光彩。 云间月坐在旁边看着她,微笑不语。 “云间月……你来溪山……做什么?” 少女含糊不清开口询问。 云间月笑道:“来看看你,顺道看看溪山。” 少女皱眉道:“溪山有什么好看的?” 云间月轻声道:“我也很想知道溪山有什么好看的,但现在看看,是比痴心观好看多了。” “你们痴心观的那朝霞如此好看,溪山可没有!” 朱夏嘟了嘟嘴。 云间月微笑道:“我知道,但溪山有的,痴心观也没有。”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天空,轻声道:“好像我们的路是走错了啊。” …… …… 大朝结束之后,神都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 那日朝会发生的大事足以让神都上下沸腾,但出人意料的却十分平静,好像是吃下了某种庞然大物的生物,此刻正在安静消化。 而那位处在旋涡最中心的年轻镇守使自从那日散朝之后,便再次回到了那竹楼里,第一天是老老实实再次打熬了一次身躯,这些日子做了很多事情,打熬身躯这件事,其实已经有许久不曾做了,俗话说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陈朝也明白,一朝松弛,就很难绷起那根弦。 打熬身躯之后,陈朝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盘坐在船上,运行身躯里的气机,让白雾流淌全身,然后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去融合体内那说不上貌合神离,但的确驳杂的气息,道门那位大真人 的遗泽,剑气山所悟的剑气,以及白雾本身,这些东西,不属于一个修行流派,需要完全将其融合是个漫长的过程,而且并非依靠水磨工夫就能成的。 这期间需要陈朝的去悟,去找寻法子。 光是这件事,陈朝便已经花费十数日沉浸其中,他内视自身,不断跟着体内的气机流淌去看经脉的变化,他化身于其中一道气机,跟着不断流淌。 他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去找到些问题,最后还真让他发现不少,最后陈朝化为人形,脚下出现一叶扁舟,在自己的经脉里随波逐流。 脚下的“河水”看着清澈,但仔细去看,实则有三种颜色,偶尔交叉,偶尔泾渭分明。 陈朝站在小舟上,沉默思考。 …… …… 又是十数日之后,陈朝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是想要这三道气息彻底融合在一起,其实需要炼化。 要让这三道气息彻底炼化变成一种气息,那便需要架起熔炉,将这些气息导入其中,炼化成功,再次将其复归于经脉中。 只是这样风险极大,陈朝一旦失败,就会彻底成为废人,严重一些,甚至有可能当场身死。 但陈朝只是犹豫片刻之后,便决意要这么做。 如今妖族已经蠢蠢欲动,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南下,忘忧境界虽说已经能算强者,但在之后的大战里,一定会不够用。 想到这里,陈朝眯了眯眼,伸手一卷,脚下“河流”在此刻骤然离开“河 道”开始朝着他身上汇聚。 而与此同时,陈朝来到最重要的一处窍穴里,以意念在这里构建出一个大鼎。 无数的气息此刻不断地涌入大鼎里。 而在外界,陈朝的气息则是在不断缩减。 仅仅半日之后,他已经跌境进入彼岸。 第七百九十二章 一百零八座熔炉 武夫第七百九十二章一百零八座熔炉修士修行,往前走一步都不容易,尤其是到了高妙的境界之后,更是如此,越到后面走得越慢,但走得慢修士们还能够接受,可一旦是跌境,则是无数修士都不愿意接受的事情。 因为一旦跌境,就意味着再想重新跻身之前的境界,比登天还难。 所以修士们对于跌境一事的恐惧,仅次于走火入魔,而且若是从忘忧境里跌落下去,就更是如同跌落深渊一般,寻常人只怕此生都再难看到忘忧风景,但如今的陈朝,说跌境便直接跌境了。 在自己体内的那个“陈朝”注视着自己窍穴里的那熔炉,神情凝重,这一次熔炼自己的气息,凶险之大,其实自己都没什么把握能成功。 但陈朝能感觉到,自己一旦成功,那就是受益无穷。 看着那些气息涌入那熔炉里,陈朝意念一动,熔炉下便起了一阵真火,不断加热这熔炉,用以熔炼气息。 只是陈朝很快就发现问题,这一处窍穴的熔炉太少,如果按着这样下去,只怕他要耗费十数年才能将自己的气息全部炼化,而且还是要建立在无比顺利的前提下。 想到这里,陈朝有些痛苦,十数年其实不算久,毕竟他如今才二十出头,十数年之后他也才三十多罢了,寻常修士,能在踏入黄土之前踏足这个境界便已经十分高兴了,只是对于陈朝来说,却不行。 这样实在是太慢。 若是说这个世道太平,不会起事还好,但现在明显可见世道不太平,没有人会给他十几年的时间。 陈朝想了想,很快便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离开这处窍穴,来到下一处窍穴前,然后再以意念打造出一个熔炉,用来吸纳周遭的气息。 打造出第二座熔炉之后,陈朝并不打算收手,而是继续前往其他窍穴,在短时间里,在身体的一百零八处重要窍穴都建起熔炉,用来吸纳周遭气息。 这样一来,他的身体里炼化气息的速度就更快了,只是由此而来的,则是风险更高。 毕竟要分神控制一百零八个熔炉,对于天底下任何修士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 可留给陈朝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也容不得他慢慢来了。 只是这之后,陈朝必须万分小心,因为一旦出了什么差错,那么就是万劫不复了。 不过他也深知一个道理,凶险越大回报越大。 所以他一意孤行,并不打算退缩。 就在他这一百零八座熔炉成型之后,开始吸纳周遭气息的同时,陈朝的体内温度不断升高,只是片刻,体内就好像是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熔炉,温度之高,只怕寻常人在一瞬间便会被热死。 与此同时,陈朝体外肌肤开始不断冒出热气,之后更是不断发烫,陈朝体外的一袭黑衫更是开始碳化。 整座竹楼的温度在此刻都升腾起来,那些碧绿青竹,在陈朝的温度影响下,竟然内部都开始有些泛黄。 要知道这可是剑气山用来做剑鞘的青竹,寻常的温度根本不能将其改变,但此刻,在陈朝体内剧烈的高温下,也已经受到了影响。 体内的陈朝在此刻也不得不赶往自己的五脏六腑,尽量保证那些地方的温度不要太高,自己的体魄常年打熬,或许还能撑得住,但五脏六腑实在是相比较起来要脆弱不少,若是因为这温度过高,将五脏六腑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那么对于陈朝来说,也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好在他体内的温度在之后便不再继续提升,而是稳定住了。 陈朝松了口气。 只是随着气息被一百零八座熔炉吸收,陈朝的气息越来越弱,从之前的彼岸境,再次跌落苦海。 …… …… 竹楼外,练拳数次的于清风停了下来,摸了自己满头的汗水,一脸不解道:“小贺,这还才入夏,怎么就这么热了?” 贺良一本正经地点头说道:“是啊,在我们那边,这会儿天气可好了,肯定一点都不会热。” “也不对啊,我记得去年这会儿,也没这么热啊……不对啊,早上的时候都没这么热啊?!” 于清风一头雾水,总觉得这热得莫名其妙的,好像是突然就热起来的。 贺良点点头,抹了一把汗水,也觉得不可思议,按理来说,踏上修行之路之后,修士对于外界的感知一定会下降的,就是所谓的不知寒暑,他们的境界比起去年,肯定是要更高的,按理说,即便是再炎热的夏天,都不会感到这般难以忍受啊。 “好像是……师父……竹楼!” 贺良靠近竹楼,感受到了这边的热意要远比之前自己所处的位置高很多,立马便发现了问题。
贺良顶着高温来到竹楼门口,想要开口,但很快就捂住嘴巴。 “小贺,咋的?” 于清风还是一头雾水。 贺良退后几步,有些惊魂未定说道:“师兄……你说是不是……师父修行……走火入魔了……” 贺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他之前想喊自己师父,却不敢开口的原因就是害怕陈朝这会儿在修行的紧要关头,被自己打扰之后,连一线生机都没了。 于清风一怔,也脸色变得难看,“不至于吧?” 自家师父,他可知道,那可是什么样的天才,要是走火入魔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贺良咽了口口水,后怕道:“但这样的情况,也太不正常了,要是师父这会儿当真走火入魔了……咱们得喊人啊!” 于清风皱眉道:“这会儿去丧葬铺子,太早了些吧?” “师兄!” 贺良有些不满道:“你在想什么?” 于清风回过神来,点点头,“对对对,我们现在应该先通知师娘才对!” 贺良愣在原地,但很快回过神来,咬牙道:“师兄,你在这里看着,我现在去叫宋指挥使。” 说完这句话,贺良没有犹豫,立马就跑了出去,陈朝的这两个徒弟里,贺良虽说内敛一些,年纪也要小一些,但是却要冷静多了,至于于清风,在很多时候,都神经大条,容易想歪。 …… …… 不多时,风风火火的宋敛便赶来此处,他只带了翁泉一人,至于旁人,他都根本没有通知,陈朝如今修行出事的事情,不能张扬,一旦被别人知晓了,问题会变得非常严重。 不过宋敛一靠近这座竹楼,便知道事情不简单。 翁泉更是差点叫出声来,还好是贺良扯了扯他的衣摆。 “二舅,镇守使大人这是要把自己烤了?” 翁泉脸色难看,不可置信道:“镇守使大人不会这么脆弱吧?大朝的事情,还过不去了?” 宋敛懒得理会翁泉,而是朝着竹楼那边走去,只是来到门口,就连他这位忘忧武夫都感受到了一股炙热。 贺良小声哀求道:“宋指挥使,一定要救救我师父啊。” 于清风疯狂点头,也是附和开口。 宋敛转身对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推门而入,很快就进入其中,但很快他就看到了那盘坐在床上,赤裸着上半身的陈朝。 宋敛靠近了一些,又很快感受到了陈朝微弱的气息,这位指挥使大人这会儿彻底愣住了,眼前的陈朝早早就是一位忘忧境武夫了,但此刻他的气息却无比微弱,只比灵台武夫稍微强了一点。 甚至已经从神藏境掉落了。 宋敛一脸不可置信,跌境一说,对于任何修士来说,都是极难的事情,可平日里掉下一个境界也就算了,眼前的陈朝可是从忘忧掉到了灵台境。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陈朝滚烫不断冒着热气的身躯,宋敛虽然担心,但也不好做些什么,毕竟此刻陈朝可能是在某种紧要的修行中,一旦被外界打扰,只怕就会有更大的麻烦。 想到此处,宋敛很快便退了出去。 来到竹楼外面,贺良很快凑上来,担忧问道:“宋指挥使,我师父怎么样了?” 于清风也是一脸关切。 宋敛摇摇头。 翁泉瞪大眼睛,“镇守使大人亡故了?!” 宋敛终于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自己这个外甥头上,才沉声道:“他现在应当是陷入了某种修行里,咱们外人帮不了他,只能替他护法,翁泉,你去右卫知会一声,就说我有要事,这些日子让甘副指挥使暂时代替我的职位。” 翁泉嗯了一声,但很快又转头问道:“二舅,镇守使大人没事吧?” 宋敛懒得理会他,只是嘱咐道:“记着,消息不能走漏,谁也不能说,要是还有另外的人知道,我把你脑袋拧下来。” 随即宋敛又看向于清风和贺良,轻声道:“你们这些日子也不要离开,平日里做什么便是什么。” 说到这里,宋敛忍不住转头看向竹楼那边,满脸担忧。 他虽然不知道陈朝在经历什么,但隐约明白,要是能熬过这一关的陈朝,只怕会迎来一次蜕变。 若是熬不过,或许…… 大梁朝会就此再迎来一位武夫极致的人物吗? 二十出头的忘忧尽头,那他娘的可太罕见了。 第七百九十三章 武道有我即可 武夫第七百九十三章武道有我即可之后的大半个月,神都渐渐入夏,因为那位年轻镇守使的销声匿迹,反倒是让神都此刻平静了不少。 虽说仍旧有人在议论太子殿下的决意,甚至折子一点不少,但这一次太子殿下坚决无比,不仅一封封驳回折子,就连那些想要用罢官来威胁太子殿下的,甚至全都被允准,因此近日离开神都的官员骤然多了起来。 但这一切一切,都预示着在大梁皇帝离开之后,这座大梁朝也不会回归灵宗皇帝在世的那般,而是会延续大梁皇帝的意志,一直朝着前面走去。 史阁之中,那位大梁朝两百余年里最为年轻的史官如今还只是个少年,但眉宇之间已经无比沉稳,颇有当年太史令那般气态,今日这位新任太史令穿着宽大的官袍走入史阁,在窗前坐下,然后缓缓摊开一卷,握笔蘸墨之后,在史册上写下近期发生的那些事情。 他神情沉稳,下笔不快,分外庄重,作为史官,他深知自己身上肩负着的责任是什么,这是从小自己父亲便教导过自己的事情,所以他分外上心,誓要字字句句都落在实处。 小半个时辰之后,年轻太史令的身前已经写就了大半,近期之事写的差不多了,最后要写的便是当日大朝发生的事情。 年轻太史令屏气凝神,缓慢动笔,最后一蹴而就,将当日之事写得清清楚楚,但到了最后总结之时,这位年轻史官却有些犹豫。 史笔无情,史官也需尽量做到无情,后人才能在那些文字里看到最为真实的过去,看到那清晰不掺杂任何偏向和情感的历史。 年轻太史令停笔,看向窗外,一双眸子里情绪复杂,他的性命是陈朝救下来的,但此刻自己真要在这史册上写上一句看似寻常,实则偏颇的文字吗? 年轻太史令看向窗外,喃喃道:“父亲,若是你在的话,应该不会这么纠结吧?” 这自言自语的一句话,注定没有人回应,年轻太史令摇摇头,回过神来,握住手中史笔,轻轻写下: “太子殿下于大朝下旨,授镇守使陈朝超前之权,陈朝俨然而成大梁立国两百余年第一权臣……” “史册之上,权臣大多遗臭万年……” “本朝……” 年轻太史令看着眼前的两个字,犹豫许久,最后长舒一口气,落笔写下几个字。 “应有不同。” …… …… 陈朝闭关已经接近一月,在竹楼外的三个弟子都担心不已,宋敛则是显得比较稳重,他偶尔会进入竹楼看一看,知道陈朝仍旧还活着,只是他的气息越来越弱,前日去看的时候,陈朝已经跌落到了灵台境下,再这么下去,陈朝就要和寻常人无异了。 不过越是如此,宋敛反倒是少了许多担心,毕竟跌境这种事情,跌境一两个境界还算是正常,这一直跌落到寻常人,就有些类似散功重修的意味了。 这种事情一般是三教修士的某种秘法,眼前虽说不知道陈朝是如何能够如此的,但反正宋敛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要人活着,就行。
…… …… 竹楼里的陈朝内视自身已经一月,到了现在这位年轻武夫在自己体内维持着一百零八座熔炉运转,才堪堪完成了第一阶段,那就是将自己体内的气息全部汇聚于自己的体内,整整一百零八座熔炉此刻已经将他体内的全部气息都吸纳进去,此时此刻,陈朝从某种情况来说,已经和寻常的百姓没有什么区别。 漂浮在干枯“河道”上的年轻武夫陈朝看着四周的熔炉,长舒一口气,盘坐下来,心神发散,开始全心全意地将自己的心神和那一百零八座熔炉相连。 顺带着感知着那熔炉里的气息变化,但陈朝很快便遇到了难过,这些气息虽然遍布在自己的经脉里,但是每个地方的气息多寡却是不同,连带着每一座熔炉所需的真火也不同。 只是在半日之间,就几乎有三十余座熔炉在陈朝开始炼化之后,便发生意外,那些熔炉气息翻滚,有一种马上要冲破云霄的感觉,陈朝甚至在那一刹那,觉得自己的身躯就要炸开了那般。 当他好不容易将这三十多座熔炉稳定下来之后,之后又很快发现有几十座熔炉死寂一片,并没有什么起色。 陈朝皱起眉头,去调整那边所需的真火。 等到他彻底解决这些事情的时候,外界几乎已经过去了半月。 虽说修士闭关是常有的事情,一年半载也是寻常,但对于陈朝这种武夫来说,如今已经闭关一月多,对他来说,时间已经不短。 不过陈朝并不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这位年轻武夫,如今沉浸其中,只是在感知自己体内的变化。 道门大真人的遗泽,那神秘的白雾,加上那些零碎剑气,甚至还有前后三位大梁的至强武夫的武道感悟,对于陈朝来说,他好像前半生是一个袋子,见到好东西就往自己的袋子里面塞,但塞得多了,里面的东西也是杂乱无章,甚至有些东西还会被别的东西碾碎。 等到再拿出来的时候,就不是当初的那东西了。 解决这件事,也就只有两个办法,头一个是将这些东西拿出来重新仔细摆放,尽量摆放得井然有序。 但很显然这个法子如今并不适合。 那之后便只有另外一个法子了。 那就是将这些东西彻底打碎,融为一体,变化成一个崭新的东西。 重塑是很难的事情。 事实上陈朝在过去的那些时日里,也面临过许多选择。 比如沿着白雾的秘法修行,走上一条如今断绝,但以前证明过没错的武道之路。 比如选择接受那道门大真人的遗泽,成为一位道门修士。 …… 但这些都不是陈朝想要的,他不想如此,他明知道如今的武道是断头路,他也只想要在这条路继续往前走去。 前方无路,那么我便自己走出一条路,如今所谓的武道断绝,那便由我来将这条武道之路重新开辟出来。 无须前世路。 今朝路,有我,便是最强的一条路。 第七百九十四章 认命是不可能认命的 武夫第七百九十四章认命是不可能认命的蝉鸣阵阵,神都正式入夏。 竹楼里,陈朝体内的一百零八座熔炉正在井然有序地运转,陈朝游走在各处窍穴里,终日不停歇,到了此刻,他的精力几乎已经透支了,但却不能放弃,他自己也知晓放弃的结果是什么。 此刻只能咬牙硬撑。 十数日后,其中一处窍穴的熔炉开始颤抖,熔炉顶盖开始不断颤动,里面好似一锅沸水,如今已经沸腾,好似随时就要溢出来。 陈朝竭尽心力去控制这座熔炉,不然里面的气息溢出,但与此同时他还需要分心去照料其他的熔炉。 此刻费尽心力,让陈朝精疲力竭,不过还是在咬紧牙关,在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之后,陈朝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那座熔炉终于平静下来,但紧接着便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那熔炉周身都开始出现无数裂痕,如同一张蜘网,开始不断蔓延。 陈朝看着那熔炉,此刻眼里却没有什么担忧的神色,因为他已经能够感受到,那里面的气息已经变化,不再驳杂,而是已经融为一体,变成了真正的一道气息。 陈朝期待地看着那座熔炉,片刻之后,只听着轻轻地一阵响声,熔炉中间裂开一道口子,然后有一道气息从那边流了出来。 那道气息通体雪白,但其中还泛着淡淡的金光,从熔炉里流出之后,坠入陈朝身前的经脉里,很快便朝着四周散去。 陈朝疲倦地看着那道气息,有些高兴,自己耗费这么久的时光,付出这么多努力,终于看到了曙光。 他成功将体内的气息融合到了一起,让那股气息真正成了自己可以随心所欲掌控的东西。 只是这一道熔炉里的气息,看着不少,但一旦蔓延到经脉之中,就像是一场小雨,能将干旱已久的田地打湿,却没办法将其彻底湿润。 不过陈朝并不着急,只要随着这其余的熔炉炼化成功,那么一切都会回到之前那般。 生机,很快就会来到。 但紧接着,陈朝便遇到了下一个困境,那就是之后有数座熔炉都同时震动起来,那里面的气息在融合的最紧要时刻,是最后的时刻,也是最关键的时刻,陈朝若是没办法将这些熔炉全部都掌控住,一旦有没有炼化完的气息流入经脉里,那么这些气息和炼化完的气息一汇合,那么一切便都前功尽弃了。 而且还不见得只是前功尽弃,甚至很有可能是真正陷入走火入魔里。 毕竟这两道气息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宛如水火相遇,自然免不了爆发一场冲突。 不过之前控制一座熔炉的时候,陈朝就已经很艰难,如今是数座熔炉,陈朝脸色难看,对马上要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把握。 到了这会儿,陈朝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的确有些过于着急做这种事情了。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便被陈朝掐灭,如今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想这些根本无用。 “没有路我也要走一条路出来,我若不成,天下绝没有第二人能成!” 陈朝低头喃喃自语,再次打起精神来,他如今没有别的可以依靠,只能靠自己。 随着陈朝沉浸心神去控制那些熔炉,那些熔炉的确平稳了一些,但也仍旧在剧烈颤抖,有些熔炉的顶盖甚至被顶开寸余,险些便有气息溢了出来,但好在很快陈朝便将其压制。 之后他更是来到一座颤抖得最为剧烈的熔炉之前,伸出手按在那座熔炉上。 怦然一声巨响! 那熔炉的顶盖被陈朝重重压下,这位年轻武夫眯着眼,盯着熔炉。 但下一刻,更多的熔炉在此刻都爆发出来,一时间,陈朝的无数窍穴在这个时候都在震动,巨大的疼痛感瞬间蔓延全身,陈朝的精神此刻遭受了双重打击,这是前所未有的。
这几乎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极限。 “啊!” 即便是陈朝这样坚韧的心性,此刻也忍不住叫出声来。 而在竹楼外面,宋敛很快便听到了竹楼里低沉的嘶吼声,这位右卫指挥使站起身来,当即便想要冲进去,但到门口之后,宋敛又犹豫了片刻,并未推门。 “宋指挥使?” 贺良这些日子心乱如麻,修行也心不在焉,主要还是担心自家师父出事。 于清风本来正在练拳,听着贺良开口,也好奇地看向这边的宋敛。 宋敛摇摇头,退后几步,轻声道:“没事。” 说完这句话,他便重新在台阶上坐下,却久久无法平静。 …… …… 竹楼里,陈朝的精神遭受一次又一次冲击,他的体魄在此刻也开始出现裂痕,好似有无数条丝线在肌肤表面出现,但仔细一看,那些丝线其实是一道道细微的伤口,在那些伤口里,有极为细密的血珠弥漫而出。 很快陈朝便被鲜血覆盖,几乎变成了一个血人。 而在体内,陈朝的无数窍穴在这些熔炉的冲击之下,也开始出现裂痕。 陈朝的精神恍惚,此刻几乎是凭借着下意识在控制那些熔炉,也幸亏那些意识和那些熔炉没有断了联系,要不然此刻的陈朝,只怕已经就此功亏一篑。 在恍惚间,陈朝脑子里走马观花出现了很多人,最开始一闪而过的谢南渡,而后是大梁皇帝,再之后,陈朝仿佛回到了幼年时期,看到了自己的娘亲。 看到了那个在记忆里几乎只有背影的男人。 那是自己的父亲,是那位曾经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懿文太子,对于大梁来说,那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但对陈朝来说,他只是一个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他没有在他身上感受过父亲的温暖。 或许是因为自己是庶子,也或许是因为他站在高处,太多事情要做,无法兼顾一切。 陈朝很快回过神来,不过刚清醒,眼前的一幕便让这位年轻武夫苦笑不已。 眼前的熔炉,其中有一座已经几乎掌控不住,顶盖被冲开数丈,那道杂乱的气息一涌而出,马上就要落入经脉里。 注定要失败? 陈朝皱了皱眉,咬了咬牙,强行分出精神去压那顶盖,但只压下了一半,里面的汹涌气息就再度冲了出来。 这一次,这气息直接冲碎了顶盖,直冲窍穴,而后如同一场大雨落下。 陈朝有些无力地看着那场大雨。 终究是功亏一篑了? 陈朝眼里闪过一丝不甘,随后那一抹不甘不断放大,陈朝掌心弥漫出一股气息,迅速铺开,然后变成一道屏障,将这场大雨阻隔在经脉上方。 但随着雨滴不断下坠,陈朝那道屏障也在不断下压,就像是一把寻常的油纸伞,在狂风暴雨里,根本无法遮挡雨水。 陈朝咬着牙,一直盯着眼前的那道屏障,这些年来,他遇到过无数次凶险的事情,在生死之间徘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即便如此,那一次次的难关,陈朝还是咬牙挺过来了。 无力感? 陈朝低着头,笑了笑。 然后再次昂起头的陈朝掌心气息越来越多,在刹那之间那道已经凹陷下来的屏障再次充盈起来。 认命吗? 决不! 随着那道屏障将那如同雨水一般的气息挡住,陈朝开始强行去调动自己经脉里的那些已经炼化过的气息。 随着经脉里的气息流淌过来,陈朝伸手将其吸纳进入掌心。 他的眼神开始明亮。 这种感觉,和之前的确是有些不一样了。 第七百九十五章 那些年轻人们(上) 武夫第七百九十五章那些年轻人们随着那些气息涌入陈朝的掌心,那道在经脉之前的屏障在此刻变得更加坚固。 之后陈朝甚至开始收拢那些“雨滴”将其再次灌入那熔炉之中! 与此同时,有了这道气息的加持,陈朝更是能控制住其他的熔炉,最后随着数座熔炉破碎,气息被炼化,开始有了源源不断的气息落入经脉,陈朝松了口气,知道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 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等着这一百零八座熔炉彻底将那些气息炼化完毕,然后便可大功告成。 陈朝有些后怕地看了一眼如今已经趋于平静的那座熔炉,他几乎功亏一篑,便是由这座熔炉引起的。 虽说现在已经度过危机,但陈朝还是有些提心吊胆,刚才的生死一线,给他一种难以掌控的感觉,这种感觉,几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自己身上了。 像是一片夜幕,陈朝没能从中看到任何一丝曙光。这种感觉是陈朝之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好在都熬过去了。 陈朝深吸一口气。 之后的十数日,熔炉一座座破碎,无数的气息开始重新流向陈朝的经脉之中,一条原本只有涓涓细流的河流,到了此刻,有河水不断填满河道,复归生机。 陈朝脚下再次出现一叶扁舟,他站在船头,感受着脚下的“河水”的流动,感受着那和之前不同的感觉,他感觉很不错。 此刻的他,仿佛才是真正掌控了自己的这具身体,他一动念,自己的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根毛发,他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血液的流动,经脉的分布,一切的一切,都无比清晰。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实际上当世武夫,也只有寥寥几人就如此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掌控。 而这寥寥几人,毫无疑问都是当世最强大的武夫。 到了这个地步,足以说得上将身躯打熬的完美了。 若是按着寻常的修行法子,陈朝大概需要修行到忘忧尽头,花费许多功夫,这才能够将自己的身躯打熬到这个地步,但由于他的兵行险着,在经受如此凶险之后,也得到了回报。 只是忘忧而已,便已经如此了。 能在这个境界便做成这件事的,陈朝必定是当世唯一一人。 熔炉接连破碎,再过了十数日,那一百零八座熔炉,最后就只剩下最后一座在最重要的那处窍穴里安静运转。 陈朝如今心神全部都在这座熔炉上,一旦这座熔炉破碎,将最后的气息炼化,那就可以宣告大功告成了。 距离成功不过一步之遥,陈朝却异常认真,将所有的精神都聚集在此,他很清楚一个道理,一百步即便是走满了九十九步,但最后一步没有能走完,那也不算成功。 终于,在他全神贯注下,那座最后的熔炉已经开始出现裂痕,已经开始有气息缓慢从那些缝隙里弥漫而出。 陈朝死死盯着最后的熔炉。 咔嚓。 清脆地一道响声,在这里响起,那座熔炉崩开一道碎片,炼化完成之后的气息不断从那道缺口里流出,汇入河道。 陈朝松了口气。 但随着这最后一道气息开始汇入经脉之中,陈朝的眼睛却忽然瞪大了,因为就在这道气息进入经脉里之后,他那之前平静的经脉里,气息忽然开始躁动起来。 那条看似寻常的河道,在此刻,河水汹涌。 湍急的河水先是如同摧枯拉朽一般,涌入无数窍穴里,在充斥了这些窍穴之后,那条河流仍旧湍急,河水不断拍岸。 陈朝站在船头,感受着体内的变化,很快便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或许,要再往前走一步了。 将体内的那些气机炼化成一道气息之后,陈朝自认在忘忧境内,已经再无敌手,即便是西陆,再次遇到自己,陈朝也有信心将其打杀,即便是对方炼化了那些剑气。 但就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不仅能炼化那些气息,在忘忧境里成为“真无敌”甚至还有可能,往前再走一步,成为当世顶峰的大人物之一。 感受着汹涌的气机流动,感受着经脉受到的冲击,陈朝深吸一口气,眯了眯眼,修行不过数年,虽说也有过些奇遇,但走到今天,实际上外物虽有,更多的还是靠自己。 既然已经看到了忘忧尽头的门槛,陈朝也懒得去想是否走得太快会导致根基不稳了,这一路走来,他没有一次是拔苗助长的,到了如今这一步,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根基不稳的事情。 顺水推舟罢了。 既然到了门前,那就好好看看里面风景,若是能走进去,那就走进去! 至于自己会不会是史书上的那一位最年轻登临忘忧尽头的武夫,甚至是最年轻登临忘忧尽头的修士,陈朝不在意。 这些头衔,其实并无什么作用。 大道漫长,能走到最后的人,才是最了不起的人。 至于那些所谓的惊才绝艳之辈,在某段时间独占鳌头,傲视同龄人,其实没什么用。 能笑不算了不起,能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 …… 李余这些日子时常感慨,怎么那一群只知道求长生的道士里竟然出了云间月这么个异类,出一个异类也就罢了,毕竟再正的家风,也不见得后人不出什么作奸犯科的家伙,再歪的家风,也挡不住后人里要出一个良善之人。 可让李余想不明白的,是云间月这么一个异类,身在痴心观没有被那些道士同化也就罢了,竟然还成为了如今的痴心观观主。 云间月上山之后,最开始几日并没有做些什么,只是在溪山闲逛,和那位一直闷闷不乐的圣女说了不少话,这才让看着了无生气的朱夏脸上重新有了些笑容,虽说和之前活泼的朱夏依旧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已经比陈朝下山之后的那段日子好多了。 做完了这件事的云间月之后再在山中闲逛的时候,碰到有万天宫的年轻弟子修行,他都会安静在一侧看许久,最开始他不言不语,那些弟子对于这位痴心观的年轻观主也不敢如何叨扰,双方始终保持着一个微妙距离,直到后来某日,云间月在山中闲逛的时候,碰到一个年轻道人在读某本道经,但却不解其意,这才主动开口解惑,他虽年轻,但从小便聪慧,悟性极高,要不然这些年也不会被誉为道门双壁之一,在近些年更是成为道门年轻一代实打实的第一天才。 深入浅出为那位年轻道人解惑之后,之后几日,便有万天宫的年轻弟子开始主动找这位年轻观主解惑,最开始李余觉得这事情不太好,一来是觉得害怕耽误云间月修行,二来则是也怕云间月自己不愿意浪费时间在这些微末小事上。 不过就在李余犹豫要不要告诫山上弟子的时候,云间月早就和这一堆年轻弟子打成一片,经常是云间月为某人讲道,很快就会围上一群人来听,隐约之间,云间月在溪山的威望也高了起来。 之后云间月想了想,干脆每日清晨便寻了一处地方和这些年轻弟子论道,并非他独自一人讲道,而是也要听这些年轻弟子的看法,李余最开始也去过几次,本以为这所谓论道,其实还是云间月说,弟子们听的景象。但去了之后才发现,两方还真并非一方说一方听而已,而是切实在论道,许多道门的过往传说,这些年轻人都有了些不同的感悟。 一时间,溪山其乐融融,云间月也好似真正融入了其中,他现在不像是什么痴心观的年轻观主,更像是自小便在溪山修行的道人,从未离开过溪山一般。 李余对此感触良多,犹豫再三,还是去寻了自己那位宫主师兄。
万天宫宫主站在茅屋前,微笑看着自己这位师弟,说道:“是好事,我道门领袖之后是这样的脾性,对天下道门修士来说,有好无坏。” 李余有些担忧说道:“长此以往,山上弟子会不会……” “会什么?对这位观主生出不一样的看法?师弟大可不必担心,云间月这般做,我倒是觉得他并非刻意,而是真正在寻道。” “一位长生道的道门领袖,最后却在咱们太平道一脉寻到了自己的路,对太平道一脉来说,难道不是好事?” 万天宫宫主微笑道:“道生万物,自然包容,若不是这些年痴心观自己看不起咱们,我又未尝不会和他们多多交流。” 李余轻声道:“没想到师兄胸怀竟然如此广阔。” 万天宫宫主眯眼笑道:“胸怀广阔?有时候是不得不为,有时候是切实想要这般做。” 李余感慨道:“怪不得师兄当初不答应那位镇守使大人。” 万天宫宫主听着这话,破天荒地沉默不语,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重重叹了口气。 …… …… 松露台下。 云间月就在一处平坦地方摆了一个蒲团,然后盘腿在上,身前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群溪山的年轻弟子。 云间月微笑看着这些面孔,说句实话,溪山的年轻弟子不如痴心观太多,至少眼前这部分弟子,其中有些,若是在痴心观,根本不可能被带上山。 万天宫毕竟也是能和痴心观并称为一脉魁首的宗门,最开始云间月不太明白为何会如此,但如今,他却已经不再觉得怪异。 这便是溪山的可爱之处。 “连着论道多日,今日便不说了,闲聊一番如何?” 云间月看着这些年轻弟子微微开口,说不论道,让有些弟子有些失望,但很快便有不少附和声响起。 “云观主……” 一位年轻弟子刚开口,云间月便摇头道:“早说过了,大家是同辈,可称呼我为师兄或是道友,年纪大些的叫小道一声师弟也无妨,实在客气,便叫一声真人,观主两字,实在是太过生分。” “云……真人,既是闲聊,那小道便斗胆问一句云真人的私事,传言云真人早早便钟情于那位叶道友,是否属实啊?” 那年轻弟子一开口,立马便引来了一阵笑声,前些日子都是论道,虽说云间月也十分温和,但他们始终没有聊到过这样的私事。 “小道上山之时,第一眼看到师姐便钟情于她,至今不改。” 云间月看了那年轻弟子一眼,很快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云师兄,你既然是难遇之天才,难道痴心观中没人告知云师兄你,情爱无益修行?” 又有年轻弟子开口,声音里却没有什么调侃之意,反倒是很认真地好似在询问这件事。 “说句实话,痴心观的风气并没溪山好,对于此事也看得极重,但小道却认为,修行之道,道法万千,个人路不同,不该一概而论。” 云间月微笑道:“情爱是否会影响修行,并无唯一答案。” 沉默片刻,云间月想了想说道:“小道愿世间道门修士,道法不同,所行大道不同,只走一条路,也未免太挤了些。” 云间月说完这句话后,这里有短暂的沉默,然后便爆发出一阵笑声。 许多年轻道人对于眼前的这位痴心观观主所言,都感到亲切。 他身上没有那些上了年纪之后的道人暮气,也没有身为天才的傲气,他反倒是像个邻家年长一些的兄长,温声细语,人群里有些年纪适中的女冠,此刻看着眼前的云间月,其实已经心生爱慕之意,不过都知晓云间月钟情于那位叶之华,大部分人只能心底叹息。 “云师兄,如何看待那位大梁朝的镇守使大人?” 忽然人群里有人开口,问起如今风头最盛的陈朝。 云间月说道:“世间一流天才,此代人物之翘楚。” 不少人在此刻都倒吸一口凉气,没有想到云间月对于这位大梁的年轻镇守使,评价如此之高。 “云师兄,品性呢?” 还有人不依不饶开口询问。 “身为武夫,自有武夫之勇气,宛如东升之朝阳,修行界对他评价,颇为偏激,实则他当是如同梁帝一般的豪杰,只是立场不同,所以诸位看法不同,但诸位可仔细想想,他这数年间,虽杀了不少人,也有些霸道之举,但哪一桩事情,不是有因有果?” 云间月缓缓开口,只是所说内容,是让这些溪山的年轻弟子没有想到的。 “云师兄,世间最难的事情是什么呢?” 年轻弟子们的思维很跳脱,很快便问到了别的问题上。 云间月毫不犹豫说道:“不要求他人,不高看自己。” 弟子们听着这话,有些人已经开始深思了,云间月这只言片语虽然简单,但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些别的意味。 “别难为自己。” 云间月忽然自言自语起身,缓缓从人群里走出去,来到不远处的崖边,自顾自说道:“求人容易,求己才难。” 一众年轻弟子看向崖边。 只看到那位风姿可谓世间一流的年轻道士缓缓在崖边坐下,身上有一道又一道的道韵缓慢散发。 这一幕,让不少人在此刻,都瞪大眼睛。 天幕之上,远处忽然生出一片五彩云霞,缓慢朝着溪山靠近。 不多时,溪山上下已经有不少道人纷纷走出各自洞府看向天幕,李余则是很快便来到了这边,站在不远处,看着那边崖边。 他心中大骇。 身为道门真人,他读过无数道门前辈的事迹,在那些故事里,他看过无数道门前辈的传奇故事,看过那些惊才绝艳者在破境入忘忧,在入忘忧尽头时候引发的天地异象。 只是都是在书上,李余并未亲眼见过,万天宫这些年来,也只有那位已经仙逝的老真人,也就是朱夏的师父在踏入忘忧尽头之时,曾引发过天地异象,但好似也只是有过白鹤齐飞,在天空盘旋这等异象罢了。 李余私下里曾经跟自己师兄,也就是如今的万天宫的宫主聊起此事,只认为如今万天宫,只怕唯有朱夏之后会在破境入忘忧尽头的时候,方才能再次引发天地异象。 李余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唯一一次亲眼所见天地异象就会是在朱夏身上,但却没有想到,如今自己是看到了破境引发的天地异象,但却并不是朱夏。 而是一位山外之人。 看着那片彩霞,李余刚要开口,便看到彩霞之后,竟然还有一轮明月出现在彩霞间。 李余瞪大眼睛,失神许久,眼神复杂,里面的情绪太多,有羡慕有欣慰也有失望,但最后所有情绪都消失不见,这位道门真人才哑然失笑道:“如此年轻的大真人啊!” …… …… 溪山山间。 朱夏坐在一块青石上,仰着头看着那一片整座溪山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彩霞与月。 她托起腮帮子,乐呵笑道:“真好看啊!” —— 这一卷还有一章就收尾,然后下一卷我想你们也知道我要写什么,最近写的很少,实在是不敢快,因为武夫到了这里,实在是到了一个节点了,要小心再小心,我很怕重蹈上本书的覆辙。 第七百九十六章 那些年轻人们(下) 武夫第七百九十六章那些年轻人们妖域,妖族王城。 妖帝归来之后,有过一次大朝,这一次大朝,妖族几乎说得上号的大人物都齐聚王城,在那场朝会之上,许多割据一方的大妖都心惊胆战,尤其是当初和神华妖君有过联系的那些大妖,此刻脸色都有些不太自然。 虽说不知晓眼前的妖帝是否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但他们很清楚,神华既然死了,那么他们,只怕也很难善终。 不过最后结果倒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妖帝并未当场暴起杀人,只是淡然说了要在漠北禁区彻底消失之后,一举南下,征服人族。 而这一次的先遣官,妖帝破天荒地点了几个人的名字,那几人正好和神华有关,此刻也是明白了妖帝肯定是知晓了其中关系,此事只是为了给他们一个赎罪的机会,因此没人犹豫,都答应了下来。 一场大朝,很快结束,妖帝缓步离开之前,忽然又转头看向在场大妖,淡然道:“这一次,朕要毕其功于一役,那些整日里只知道修行的老东西,也该自己走出来了,别等朕去请。” 说完这句话,妖帝大步离开,留下一众大人物们面面相觑。 原本他们还没把这件事当作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随着妖帝陛下的这最后一句话说出来,那就是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一次的妖帝陛下不是只想不痛不痒地打一场仗,甚至不是想要再次割去人族再一个三万里。 而是要让人族彻底低头,甚至有可能是想要将人族彻底灭亡。 想着南方那相比较妖域起来简直就是仙境的地方,有不少大人物还是有些心动,若是真能如此,即便付出些代价,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 …… 离开大殿,妖帝缓步顺着宫墙而行,妖族王宫虽说也是王宫,但和神都的皇城比较,其实要小不少,而且整体黑色,很是单调。 走在其中,好似有莫名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这一点倒是和妖域寒冷的气候相得益彰。 “陛下。” 大祭司从不远处走来,看到这一袭帝袍之后,低头躬身开口,他是妖帝最忠实的伙伴,也是最忠实的跟随者。 妖帝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询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大祭司恭敬说道:“已经办妥,只是陛下,这次兴兵会不会仓促了些?” 妖帝从漠北归来不足一月便已经开始准备南征的事情,这在妖族往年来说,并不是什么寻常的事情,而且这并非是和人族的小打小闹,而是妖帝亲口所说要毕其功于一役的战事,这么急躁,大祭司总觉得心里没底。 妖帝微笑道:“想到了什么,就直接说,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拘谨。” “那臣便直言了,陛下这般急躁,看起来是并没打算真正一战定乾坤,只怕另有目的,按着人族那边的说法,大概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 大祭司轻声道:“陛下是想要让那群家伙死在战场上。” 妖帝不置可否,只是淡然道:“大梁在陈澈治下这么多年,愈发强大,前次大战,陈澈亲临,大梁胜我们一次,如今士气正盛,真要就这么打,伤亡太大,朕虽说想要胜过陈澈,但妖族万千子民,也是朕的子民,让他们少死一些,也是好的。” 大祭司点头道:“陛下能心系妖族,是妖族之福。” “朕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让他们换个更好的环境活着,也是朕该做的事情。” 妖帝看了一眼大祭司,都说帝心难测,其实即便是妖族这样和人族相比较起来要少许多心眼的也是如此。 之前妖帝所说是为了和陈澈争一个胜负,但实际上他这般的人物,哪里会这样较劲。 “你将此事办妥,无论如何,朕都不想再看到他们了。” 妖帝瞥了一眼大祭司,对于自己在漠北的时候,那些想要算计自己的人,妖帝自然是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里是妖域,不是人族所在的大梁,以德报怨这几个字,在妖域,是没有人相信的。 站在高处,心便要狠,像是妖帝这样站在最高处的存在,心便需要更狠。 大祭司点点头,然后自然而然地止步,妖帝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随意往前走去,片刻之后,便已经消失在大祭司的眼底。 走了一刻钟左右,妖帝来到了那座梧桐宫之前,看到了那棵如今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的梧桐树。 看着那棵梧桐树,妖帝也难得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女子,她在自己的妃子里不算特别起眼的,出身也微末,若不是诞下西陆这样的子嗣,或许妖帝也早就忘了她。 只是如今西陆如此惊才绝艳,反倒是也让妖帝想起了当初相处的一些事情。 那女子好似从一入宫便话不多,总是喜欢安静地一个人坐在宫殿顶上看着远方。 也不知道是向往自由还是如何。 妖帝登临帝位无数年,见了太多次权力争斗,在那些权力争斗里,虽说每次都是他胜出,但事情经历的太多,他其实也有些麻木了,他甚至都已经想不起自己除去对西陆是父亲对女儿的疼爱,还是从一个上位者来说,对于看到了一个足以继承自己帝位的继承者的关心。 失神片刻,妖帝到底还是踏入了梧桐宫中。 这座宫殿,其实他来过的次数本就屈指可数。 踏入宫殿之后,妖帝并未急着去看西陆,反倒是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那女子曾经的寝宫,走进去之后,很快便来到床前,妖帝看了一眼那死去多年但仍旧如同睡着了一般的女子,她的眉目和西陆的有几分相像。 妖帝摇摇头,想了很久,倒也想不起当初两人是怎么相遇,又是怎么临幸这女子的了。 自嘲一笑之后,妖帝眼眸中的神色倒是柔和了下来,平淡道:“你生了个不错的闺女,朕以后说不定会追封你为皇后。” 女子早已经死去多年,到了此时此刻,自然也就不能开口谢恩了。
妖帝也不在意,转身离开这里之后,来到这座梧桐宫的另外一座宫殿大门前,不过这次,他只是驻足不前,感受着四周气息流动,眼里有些赞赏之意。 前些日子他曾亲自给西陆传道,但也其实没有抱太大希望能让西陆在短时间里往前走上那么一步,只是从目前来看,效果还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自己这个闺女,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能踏入忘忧尽头了。 在妖族,这便是都已经有了割据一方,甚至能面对自己都能站着说话了。 想着自己这个闺女如此年轻便有此成就,妖帝笑了笑,但笑容也是很快淡去,妖族和人族不同,这帝位传承,不是那么简单的父死子继,在妖族历史上,类似于父亲还在位,儿子便已经等不了的事情,比比皆是。 再假使有一天,西陆走到和自己能够并肩的时候,或许这对父女,到时候也免不了一战。 对此,妖帝并不在意,甚至不觉得有些什么,若是自己真有一天不如自己的女儿了,那自然不该做这个妖帝了。 沉默片刻的妖帝转身往外走去,最后在梧桐宫前的门槛上缓慢坐下,就像是很多年前的那个女子一般。 看着那棵梧桐树,谁也不知道这位妖帝陛下,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 …… 梧桐宫内,西陆所在的那座宫殿里,那柄被西陆取名为搂外秋的飞剑如今就横在膝上。 西陆微微闭眼,有一道道黑色的妖气从她的身体里弥漫而出,在四周环绕,而后不断成型,变成一个又一个怪异的符号。 再之后,那些符号不断运转,最后形成了一片日月星辰,太阳在前,月亮在后,无数的星辰围绕着这轮日月。 只是日月和星辰,都是一片漆黑。 一时间说不清楚西陆这生出的异象和云间月的彩霞与月哪个更了不起,但妖帝在梧桐宫已经布下了无数禁制,此刻即便是再如何的异象都无法在梧桐宫外看到。 妖域凶险,妖帝为此也算是煞费苦心。 西陆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日月星辰,但很快她便移开视线,最后将自己的目光落到了膝上的飞剑上。 不远处的地面上,散落着一地的剑修法门。 这位惊才绝艳的女子大妖,似乎走上了一条别样的道路。 “陈朝,下次相见……你还能从我的剑下活着离开吗?” 西陆微微开口,吐出一口妖气,弥漫而出在身前形成一道身影,不是陈朝又是谁? 看着眼前男子,西陆微微起身,握住飞剑,轻轻一掠而过,然后看着眼前的身影人头掉落,西陆一脚踢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种自欺欺人的手段,即便是一般人都不会当真,更何况是眼前的这位妖族公主了。 只是此刻的西陆,仿佛就是回到了年少时光,但实际上她的少年时光,也和其他的少年少女们不同,她没有玩过那些小孩儿都玩过的东西。 “陈朝啊陈朝,等你死在我手上,我就把你的头骨挂在茅房前,百年千年。” …… …… 痴心观,入夏之后的某日,忽然山中青叶疯长,绿意盎然。 山峰之上,更是一条藤蔓垂下,将一片山崖全部遮挡。 一个女子从蒲团上起身,走了几步,来到洞府门口,看向洞府前垂着的满是绿意的藤蔓,神情平淡。 在不久之前,有位和她并称为道门双壁的年轻道人破关而入忘忧,成为痴心观有史以来的最年轻道门真人,她年纪比那人更长,上山也更早,但慢了一步。 但千年以降,只怕整座道门里,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比眼前女子更早成为道门真人了。 实际上道门这么多年的历史里,女子道门真人也只有寥寥数人。 女子看向眼前的光景,缓缓开口,用了一个某人或许这辈子都无法听到的称呼,“阿月,你尽管往前走,我不会落在后面太远。”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踏足忘忧境,成为道门真人之前,有个年轻道人已经成为这世间最年轻的道门大真人。 这世间有许多高峰,都很高,但其中一定会有一座山峰最高。 …… …… 竹楼外,蝉鸣声已经很烦人了。 宋敛这些日子提心吊胆,听着那烦人的蝉鸣声,这位右卫的指挥使大人随手丢出几颗石子,精准的砸在树上的夏蝉身上,片刻之后,果然也就听不到了周遭的蝉鸣声。 宋敛满意地点点头,便听到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为了在夏日鸣叫两个月,蝉要藏在地底十几年,你这就给人打下来了?” 竹门被人推开,一个满脸疲态的年轻人从竹楼里走了出来,看着有些虚弱。 宋敛转身,先是一惊,然后才骂道:“你他娘的没死啊?!” 陈朝一脸疑惑,然后随即笑骂道:“就这么想要我死?” 宋敛冷笑一声,刚要说说这些日子自己的担忧,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而有些期盼问道:“怎么样?” 陈朝一脸茫然,“什么怎么样?” 宋敛急眼道:“你他娘的在里面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什么东西都没有?” 陈朝笑眯眯道:“你猜。” “老子猜你大爷!” 宋敛恨不得此刻一口唾沫吐在陈朝脑袋上,这兔崽子说话真就让人气得不行。 陈朝懒得理会宋敛,只是自顾自说道:“还要麻烦你在神都看两天,我很快就回来。” “你要去什么地方?” 宋敛一脸疑惑,这家伙才回神都不久,这就又要着急忙慌出门? 陈朝坦然道:“要去抖搂一下威风。” —— 陈朝:稍等,我要去装个逼 第七百九十七章 求不得 武夫第七百九十七章求不得修行界时不时便会举行盛会,以促进各大宗门交流走动,毕竟方外的修行流派之多,又分布在大梁九州,若是不时常走动,久而久之,关系自然变淡。 如同年轻一代的盛会万柳会,每次举办都会被世间瞩目,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人是在万柳会上一战成名,从此人尽皆知。 而除去年轻一代里,各大宗门时常举办些诸如鉴宝之类的庆典,会邀请一些亲近宗门前来观礼。 这诸多流派之中,炼气士一脉是最大的异类。 修士修行推崇的修行大道多是和红尘断绝,一心清修,但对于山中同门还算是有些感情,但炼气士则是不同,他们大多推崇太上忘情,一心参悟天道,所以一切行为都以此为目的,因此炼气士一脉很少参与修行界里的各大事务,就连同为炼气士一脉的其余宗门,他们也很少走动。 但他们自己也知晓,若是一直如此,那么自己在修行界便会陷入孤立无援之中,因此数百年前,各大炼气士宗门的大人物在商议之下,决定以甲子为期,举办一场属于炼气士一脉的盛会。 名字倒也简单,就叫甲子会。 至于举办宗门,则是各大炼气士宗门推举。 今年的甲子会轮到了南方炼气士一脉的魁首三溪府。 三溪府底蕴深厚,这些年一直都牢牢掌控着南方炼气士的魁首之位,只是前些年曾在神都吃过一次瘪。 事情得从如今如日中天的年轻镇守使陈朝说起,这位如今炙手可热的人物当时只是渭州天青县的一个小小镇守使,在三溪府在内几位南方炼气士一脉的年轻弟子来到天青县的时候,这位年轻镇守使出手将其打杀,之后三溪府等宗门的几位大人物亲至天青县,想要将那少年镇守使带走,但被宋敛阻拦。 从此那两百多年来一直对方外算是毕恭毕敬的大梁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渐露峥嵘。 在神都,大理寺卿韩浦宣布陈朝无罪,那位大梁皇帝出乎意料地并不在意南方炼气士一脉的怒火,护下了陈朝。 三溪府在内的几位修士颜面扫地,只得灰溜溜地离开神都。 之后三溪府被杀的那名叫做郭溪的师父曾在神都外埋伏陈朝,但还是被陈朝所杀。 此事传回三溪府之后,三溪府本欲再次到神都兴师问罪,但之后发生的事情,让这位南方炼气士一脉的魁首宗门感到事情越来越棘手。 那位大梁皇帝北上妖域,和妖帝大战而不死,之后南下被一群大修士围杀也能安然无恙回归。 在知道那位大梁皇帝是这世上板上钉钉的最强武夫之后,三溪府便更不敢妄动了。 之后他们好不容易得到大梁皇帝北行,原本以为机会就此来了,便听说了痴心观先出手了。 对于这座道门执牛耳者的宗门,三溪府根本不敢招惹,也乐得痴心观出手,可他们还没看到痴心观如何羞辱大梁,便诧异地发现,那个当初需要旁人庇护的年轻武夫,如今甚至连痴心观都不怕了。 至于他如今做的这些事情,更是让三溪府都目瞪口呆,就此山中的好些大人物商量之后,还是决定暂且不动手做些什么,而是等着一个好机会。 这一等,便等到了如今的甲子会。 甲子会是炼气士之间最重要的大会,三溪府作为南方魁首,自然不可怠慢,甚至此刻三溪府不仅代表着自己,还代表着南方炼气士一脉的脸面。 因此在筹备之初,请柬便早早发到了各大宗门手中。 这些日子,上山的炼气士,已经约有数百之数,南北皆有。 对于过几日便要召开的甲子大会,这些炼气士其实并不算是如何期待,这次出门,甚至有不少炼气士都非自愿,而是被自家师门逼着出山而已。
三溪府的名字由来来自山中有三条溪流,这三条溪流在山中流淌,最终在山腰处汇聚而成一片湖泊。 三溪府的开派宗师在湖上建造一座连绵水楼,便是三溪府的宗门所在之处,数百年以来,历代三溪府门人不断修缮,到了如今,这座三溪府,已经蔚为壮观。 来自四面八方的炼气士上山以后,陆续入住在三溪府安排的湖东那座水楼之中。 松溪山本就是北地的一座小宗,宗门规模不大,这一次来到三溪府的炼气士不过寥寥四五人,因此三溪府只是安排他们到了最东边的一座偏僻水楼里。 松溪山的山主竹月真人倒是对此不以为意,上山之后,除去最开始和三溪府的一番客套,之后她便已经开始在屋子里静修,等着之后的甲子大会。 这一次她带上山的几位弟子之中,值得一提的是一名女子,名为梁衿衿,此女子曾在当初妖族和人族那场年轻修士之间的比斗中为松溪山立下大功,而后更是成了唯一生还的年轻人,回到松溪山后,竹月真人对梁衿衿颇为看重,亲自培养,梁衿衿进步不小,如今已经距离彼岸只有一步之遥。 松溪山上下都在猜测,等到竹月真人登仙而去之时,只怕松溪山的山主之位,便是要传给眼前这位的。 夜幕降临,今夜的月色倒是极好,竹月真人一心苦修,几个弟子却是耐不住寂寞,纷纷起身离开竹楼,在甲子大会之前,三溪府每夜都有聚会,直到天明,他们也要去凑热闹,只是当几位弟子问及梁衿衿的时候,这位向来宁静的女子还是拒绝了,她不想去凑这份热闹。 几人倒也没有勉强,结伴离开之后,梁衿衿这才推门走出房间,在走廊之上,仰头看向夜里那轮明月。 月光从不知道多远的天外洒落到湖面,泛起一层银白光辉,到底落在她眼里也是一份难得美景。 梁衿衿看了几眼湖面,视线收回,投向远方,她是松溪山唯一修行那门望气术的炼气士,最开始入门之时,只能看到修士头顶有一道气,一旦对方说谎,她便能看到那道气微微波动,但随着修行得越深,此刻的梁衿衿已经不仅能看到对方是否说谎了。 她如今望气术大成,大部分修士只要不是刻意隐藏自己的修为,那么她都能看到对方身上的那道气,通过粗细,可以辨别修为高低。 而且每人的气因为修行功法不同,显露的颜色不同。 此刻梁衿衿朝着远处看去,月色之下,就是五颜六色的气柱如同繁星一般出现在整座三溪府,那副景象,倒是比今夜的月色更为好看。 只是梁衿衿还是无心去看这番景象,这次好不容易再次出山,她原本向自己师父,也就是竹月真人,想自己独自游历世间,但竹月真人却很干脆便拒绝了她,说是她年纪尚浅,修为不高,如今世道不太平,不如在山中清修。 梁衿衿深知自己师父的脾性,故而也没坚持,只是觉得失望,前些日子便听说那人在北地来着,没能一见。这次再走走看看,说不定能在神都有幸相遇,只是如今看来,不过都是她的痴心妄想罢了…… 不过就算是当真相遇,梁衿衿也不觉得自己当真会对那人说些什么,更不会就此不回松溪山了。 只是像是她这般的女子,本来便一生无趣,好不容易想做些事情,却没办法去做,终究是会觉得有些失望的。 越发见不到那人,梁衿衿便自知自己和所谓的炼气士修行大道,愈行愈远了。 当真有人能够太上忘情吗? 梁衿衿这些日子,反复所想的,就只有此事。 第七百九十八章 心所念,人不见 武夫第七百九十八章心所念,人不见原本看月无趣便打算转身返回屋中的梁衿衿忽然收到同门传讯,她腰间木牌微微震动,想来是几个同门弟子出了些事情。 她本打算去禀报竹月真人,但转念一想自己师父入夜之前便嘱咐过他们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来打扰,梁衿衿也就只能就此作罢。 梁衿衿很快离开水楼,前往三溪府在湖中央的那片广场。 很快她便凭借自己的望气术找寻到几位同门的踪迹,是在一处修士所摆的摊位之前,和自己几个同门在一起的,还有好几个其余炼气士宗门的弟子。 此刻双方正在对峙。 看到梁衿衿出现,几人之中除去梁衿衿之外的女弟子大喜过望,很快便轻声喊道:“梁师姐。” 随着她一开口,正在和他们对峙的其余几人也看向这边,其中一个男子,眼睛微眯,在不断上下打量梁衿衿。 梁衿衿来到这边,其余几个弟子也开了口,她没有废话,直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女弟子很快一口气说起事情经过,这几日聚会,三溪府都有来自各座宗门的修士在这里闲逛摆摊,所卖的都是一些和炼气士有关的物件,他们几人在此处摊位看重一方王印,仔细观察之后,发现应当是前朝大齐的一位镇南王的印信,想着对修行有益,便想要购买下来,只是价格已经谈妥,最后在他们要将这方王印带走的时候,另外一伙人也同时看上了这方王印,要抢先购买此物,他们自然不愿,毕竟事情有个先来后到,所以两方便争吵起来,在混乱中,对方甚至已经将王印据为己有,所以他们才传讯想要竹月真人来主持公道。 梁衿衿听完之后,沉默不语,炼气士对世间气运最为敏感,小到那些荒废的香火神只,大到一国王朝气运,对于炼气士来说,都裨益不小。前朝大齐的那位镇南王梁衿衿也有所耳闻,在那个混乱的世道里,镇南王为大齐国祚续命十数年,他出身皇室,却非嫡长子,所以最后皇位并没有落到自己头上,但他极为忠心,在大齐末年,他是大齐的最后一根支柱。 之后甚至大齐大部分疆域都已经被攻陷,这位镇南王的封地山南一带,依旧硬生生扛了大梁太祖高皇帝数年光景。 如果说那枚镇南王印是真的话,上面就该有大齐朝最后残留的一朝气运,这对于炼气士来说,绝对是极好之物。 所以自己这几个同门不愿拱手将其送出,其实依着梁衿衿来看,也就说得通了。 梁衿衿看了一眼对面领头的男子,此刻对方手中正在把玩那枚金玉相间的一枚王印。 这就是那所谓的镇南王印了。 梁衿衿沉默片刻,开口说道:“道友,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既然是我这些同门先看重的此物,道友此刻出手抢夺,只怕不妥吧?” 那年轻男子打量着眼前的梁衿衿,微笑道:“道友此言差矣,虽说是你们先来,但当时你们并未付钱,我出价更高,为何不能是我的?” “你胡说,当时我们都已经准备拿钱了,摊主他也应下来了!” 之前第一个开口的松溪山女弟子开口,是她最先看出那枚镇南王印不是凡物,本来势在必得,谁知道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听着这话,梁衿衿微微蹙眉,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那边摊主,后者一脸为难,他只是一座小宗门的炼气士,这两边他谁也得罪不起。 “仙子,道友,在下真是没办法,这枚印章既然两位都想要,那就价高者得如何?” 摊主是个中年男人,身上并无什么出众气态,看着寻常,此刻更是有些担忧,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停地在梁衿衿和对面的年轻男子身上来回看来看去。 梁衿衿低声问道:“你们刚才说好的是多少?” 其中一个弟子回应道:“两百枚天金钱。” 梁衿衿微微点头,看向那边的年轻男子,那年轻男子点头微笑道:“我觉得没问题,我出五百枚,这方印我要定了。”
梁衿衿还没说话,之前那女弟子便喊道:“六百!” 她一脸不服气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但同时也觉得愤怒,明明之前两百枚天金钱就能搞定的事情,如今只怕六百枚天金钱最后其实也不见得能拿下来了。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七百。” 那女弟子看了一眼年轻男子,咬了咬牙,“八百。” “一千。” 年轻男子好似当真是势在必得,一千枚天金钱其实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这枚镇南王印虽说不错,但两百多年过去了,谁知道里面还有多少所谓的大齐国运。 女弟子瞪大眼睛,但随即便低声道:“师兄,我没钱了。” 几位其余弟子也压低声音说道:“师妹,我们凑一凑,大概还能凑出一千两百枚天金钱,只是不知道这最后是不是能拿得下来。” 听着这话,那女弟子心里有底,之后再开口,跟眼前的年轻男子一路喊价,最后对方喊价到一千六百枚,女弟子正要咬牙最后喊出两千,梁衿衿忽然开口道:“我们不要了。” “师姐……” 那女弟子有些不解,此刻的她都委屈得险些哭出来了。 梁衿衿只是压低声音说道:“等会儿给你们解释。” 说完这句话,她看向自己的几个同门,说道:“走吧。” 那边的年轻男子听着这话,眉头微微蹙起,但很快又复归寻常,笑道:“我还以为几位是势在必得呢。” 梁衿衿没有理会他,只是带着自己的几位同门来到远处之后,这才淡然说道:“我已经好生看过了,那枚镇南王印里的大齐国运已经流失殆尽,跟寻常印章没有什么区别,而且我看那人和摊主只怕早就相识,这不过是要算计你们罢了。” 梁衿衿虽说一直不太爱说话,但是她并不蠢,刚才的事情她也仔细看过,不过即便事情不是这样,但那枚王印不值钱是肯定的。 女弟子长呼一口气,要真如自己师姐所说,那么自己刚才真花了两千枚天金钱买下这枚王印的话,一定会后悔终生。 不过女弟子对梁衿衿还是很相信的,知晓这位师姐身负望气术,这门秘术,好像是就连山主都不会的。 “你们这些天一定要小心些才是,免得上当,不然就连我……” 梁衿衿说了一半,忽然看到眼前有人影一闪而过,她心底一惊,虽说只是一闪而过,但好似还是很熟悉的样子。 “师姐,你怎么了?” 女弟子开口询问,觉得自己师姐这会儿有些怪怪的。 梁衿衿摇了摇头,“没什么。” …… …… 摊位那边,年轻男子丢出那枚王印,摊主接过之后苦着脸看向眼前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犹有不甘地看向远处,“就差一点啊。” 说完这句话,他正好看到一个年轻人来到这边,饶有兴致地蹲下来看着那枚镇南王印。 “这东西十枚天金钱卖给我?” 摊主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一侧不远处的年轻男子。 后者刚要说话,年轻人便已经开始掏钱,自顾自笑道:“我只有十枚天金钱,想要多的,我也拿不出来,要不要?” 年轻男子好奇看向眼前的年轻人,问道:“道友好像不是我们炼气士一脉的吧?” 年轻人仰起头,只是看向摊主,并没有回答眼前年轻男子的问题。 他只是打量着那摊主手中的那枚小印。 —— 今天没了,过两天要去澳门参加纵横的活动,存点稿子,免得到时候断更……所以尽量到时候不断更 第七百九十九章 甲子大会 武夫第七百九十九章甲子大会松溪山的弟子经历了这场不大不小的事情之后,之后几日变得格外谨慎,倒也没有再生出什么事端。 竹月真人在甲子大会前一日结束修行,破天荒地在月色下为几个弟子讲了一番炼气士的修行妙义。 几人都听得云里雾里,实在是竹月真人的这番传道太过晦涩,他们几乎都没有听明白。 竹月真人倒也不在意,修行一事,本就是各有各的缘法,更何况炼气士一脉,本就要比其余修士更加淡薄,这几人以后成就高低,竹月真人不是太过在意。 只是等到其余几人纷纷起身离开之后,竹月真人叫住梁衿衿,微笑问道:“衿衿,今日我所说,你听明白几分?” 梁衿衿止住身形,转身看向这位山主,轻声道:“弟子愚钝,只听明白了五六分。” 竹月真人笑道:“果然没看错你,以前一直只当你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学会了望气术,但后来一想,这才明白,世间哪里有那般机缘巧合之说,能有常人之未有,只能说明你有天赋,只是我们不曾看到,之后对你用心教导,果然如此,看起来你以后能继承我衣钵,执掌松溪山了。” 竹月真人这轻描淡写的一番话说出来,倒是让梁衿衿紧张起来,“师父,弟子只怕没有这本事,担不起如此大任。” “有些事情,该你的,就是谁都抢不走,不该你的,即便是再怎么抢也抢不去。” 竹月真人看了梁衿衿一眼,轻描淡写说道:“只是你这次回山之后,好似心事重重,在漠北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就连我这个师父都不能说吗?” 梁衿衿闭口不言,只是低头沉默。 “衿衿,你要知道,炼气士一脉,修行为重,需斩断情欲,即便你在漠北遇上了什么人,生出了什么心思,也该早作决断,若是一直受其耽搁,你这一生,只怕无缘大道了。” 到底是活了许多年的人精,竹月真人如何能不知道眼前自己这个弟子的小心思,其实她也早就探查过当初的事情,只是一直没有个具体答案,只知道当初救下梁衿衿那个武夫,好似是来自风灵山。 至于风灵山那边,竹月真人也的确没能得到什么消息,她只听说前些日子那位风灵山的武夫陈万年已经离开风灵山,去神都做官了。 梁衿衿依旧不言不语,对于此事,她之前不曾告诉过任何人,之后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竹月真人再次看了梁衿衿一眼,一双眸子里情绪复杂,最后只是有些失望的情绪一闪而过,不曾说话。 ……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在这湖泊之上,将湖水映照得熠熠生辉,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炼气士纷纷从各自的住处离开,齐齐汇聚湖中心的一处以人力搭建而出的小岛之上,今日甲子大会,各大宗门座次,早就已经安排妥当。 在高处,有三溪府搭建的一座高台,今日甲子大会,按例会由三溪府的府主亲自下场发言,到时候这位南派炼气士一脉的领袖会对过去一甲子所发生的事情都有个总结。 松溪山的位子比起其余宗门不算拔尖,因此位子并不靠前,竹月真人落座之后,抬起头看向那高台之上的更高处。 在山峰那边,有着三溪府的祖师堂,是一座雄伟高楼,建造地点和布局都有些蕴含天道运转。 三溪府所在的这座山并非那般适合炼气士,只是历代三溪府门人通过改变山水格局,这才让此处成为炼气士最喜欢的格局,对修行来说,也颇有裨益。 此刻的祖师堂之前,身为三溪府府主的涂北海负手而立,今日他郑重其事地换上了一身崭新衣衫,是一件藏蓝色长袍,上面由寒蝉丝绣有白云图案交织其中,形成一片宛如蓝天白云之景。 炼气士最信天道,这蓝天白云,便代表着天字。 涂北海双手叠在腹前,然后轻轻拍落衣袖上飞来的一只细虫,才缓缓开口道:“甲子大会,真是炼气士一脉六十年才一见的盛会啊。” 这话涂北海说得寻常,言语里没有什么激动神色。 他身后缓慢走出一人,轻声道:“师兄是觉得这只是咱们一群井底蛙在这里坐井观天了?” 涂北海看向来人,是一位负剑修士,容貌不过中年,此人也是自己的师弟,名为章南亭,早年间拜入三溪府之后,很快便发现其身上有剑修天赋,故而这些年,除去身为炼气士之外,还是一名剑修。 因为身兼两道,所以这些年章南亭闭关频繁,很少出现在三溪府上下弟子的眼前,有好些新上山的年轻弟子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师门长辈。 “章师弟,真是许久未见。” 涂北海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位师弟,微笑问道:“上次相见,是约莫有个五六年了吧?” 章南亭点点头,他闭关差不多也有如此年限了,这次是恰逢甲子大会出关,才赶上了这六十年一次的盛会。 “不负师兄所望,一年前我已踏足忘忧,这一年,都在稳固境界,钻研剑道。” 章南亭坦然开口,眼中剑意闪烁,已经有了剑仙风采。 涂北海哈哈大笑,“早知师弟有这份本事,只是没想到师弟会如此快便能成,此后有师弟在,咱们三溪府只怕当真能摆脱所谓的南派炼气士魁首的南派两字了。” 章南亭没有顺着涂北海的话往下说,而是主动问道:“我才刚出关,便听说王师姐已经登仙,好像还牵扯大梁,为何会如此?” 章南亭自幼上山,最开始便由自己师姐照料,两人关系不浅,只是之后章南亭常常闭关,两人才见得少了,五六年前章南亭闭关之前没有去刻意与谁道别,只见过自己那位师姐一面。 如今这五六年之后,他一出关,便听说自己师姐身亡,章南亭当即便下定决心要替自己师姐报仇。 只是其中许多东西,他还不知晓,所以才来问自己这位府主师兄。 涂北海沉默片刻,没有急着开口,想了想之后才说道:“不着急,等甲子大会之后,我再与你细细说来?” “师兄,我等不了。” 章南亭一脸认真地看着眼前的涂北海,他和自己师姐感情深厚,绝不是三言两语之间就能说清楚的。
涂北海叹了口气,才缓缓道:“你师姐早些收过一个弟子名为郭溪,她对其十分宠爱,数年前我派郭溪去渭州天青县探查大梁龙脉,但郭溪却不幸被当地的镇守使所杀,而后你师姐前去为郭溪报仇,却被大梁阻碍,之后那人到了神都,也并未身死,你师姐便等在神都外,想着有一日将其打杀,但你师姐最后却是死在了那人手上。” “那人是谁?如今在何方?” 章南亭脸色难看,不过还有些惊愕,似乎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师姐居然会死在大梁的一位小小镇守使手里。 “师弟,那人如今已经是大梁的镇守使了,是这年轻一代里最为了不起的武夫,之前甚至连痴心观都不敢招惹,若不是如此,他早死在我手里了,你虽说已经成了剑仙,但是此事无论如何,都还要从长计议。” 涂北海叹了口气,在过去这么些年里,他们三溪府最为憋屈的事情,就是这一件了。 “不等,我此刻便去神都,杀了那什么镇守使,给师姐报仇!” 章南亭咬了咬牙,这位身具剑仙和炼气士两脉修行的三溪府门人,此刻是一点都等不了,就要马上下山。 涂北海沉声道:“神都那是大梁帝都,里面难道没有几个大修士?师弟你这般贸然前去,不是送死又是什么?!” 章南亭刚才是一时热血上涌,到了此刻总算才冷静下来,看了一眼自家师兄,他轻声道:“可师姐待我如母,我不能不为她报仇。” “那也是我的师妹,我何尝不想为她报仇,只是如今咱们也需要从长计议,切实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出来,你这般莽撞,去了神都,非但不能报仇,还会平白搭上你自己的性命。” 涂北海眯起眼,拍了拍章南亭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师弟,你须知晓,失去你师姐之后,已经是我三溪府极大的损失了,你好不容易踏足忘忧,成为这天下有数的剑仙,若是再遭遇不测,别的不说,做师兄的又如何向死去的师父交代?” “听我一句,等到甲子大会之后,师兄跟你好好商议,这仇我们一定要报!” 涂北海说完这句话,打量着章南亭的神色,等到对方点点头之后,这才心满意足朝着山下走去,算算时辰,这会儿大概也差不多了。 “师弟,要不要一起?” 涂北海微笑道:“算是也让他们知晓,我三溪府出了一位剑仙。” 章南亭却只是摇头。 涂北海也不勉强,不再多说,只是缓缓下山。 …… …… 山下一众炼气士聚集,涂北海缓慢落于高台上,微微一笑,“又逢一次甲子大会,先感谢诸位来访,三溪府不胜荣幸。” 一段不长不短的开场白,没什么新意,不过即便眼前这位涂府主把话说出花来,其实也不见得有人会买账。 “我炼气士一脉,过去一甲子,也算涌现不少天才,恕涂某直言,世间修士之中,也只有我炼气士一脉才是天地正统,至于其余修士,即便是三教门人,其实依着涂某来看,也不见得有多了不起。” “至于武夫之流,更是异端,泥土之辈……” 涂北海在台上高谈阔论,声音不低,但底下的炼气士们还是纷纷点头,虽说许多人知晓这不过是夸大其词,但很少有人会对赞扬自己的话视而不见。 涂北海眼见下面的反应和他所料不差,便点了点头,甲子大会,真要说有益于什么炼气士一脉的事情,其实不见得,但若是办得足够好,还是有可能对宗门本身有些裨益的。 尤其是三溪府,要是通过这次甲子大会将自己宗门威望提升,那就是大大的好事了。 “如今大梁越发过分,诸位应当联合起来才是,不然只怕我炼气士一脉也会受人欺负……” “涂府主!” 涂北海刚说到一半,底下忽然就响起一道声音。 “涂府主在这里高谈阔论,怕是想要让我们为府主出头吧。” 有人冷笑一声,“试问谁不知道,三溪府当初招惹了大梁,自己没胆量敢找大梁的麻烦,就来说这些话,是要把所有人都拉下水吗?” 说话之人是个白发老人,是南方炼气士一脉的某座宗门长老,此刻开口,言语里倒是毫不掩饰,咄咄逼人。 涂北海脸色不变,只是淡然道:“我所说何错之有?我天下炼气士就该联合起来,毕竟同道,亦是同源。” 白发老人的枯槁脸上露出一抹嗤笑,“涂府主好一口利齿,依着老夫看来,在这里说这些话,还不如想想该如何洗刷三溪府的耻辱,当初弟子被大梁的那位年轻镇守使所杀,之后去寻仇又被杀,怎么没看到府主对大梁说半个字?”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这揭老底的行为算是彻底和三溪府撕破脸了,涂北海再如何脾气好,到了此刻也再难以保持平静,他盯着眼前的老人冷声道:“这些时日三溪府另有大事要做,等到事情处理完,自然要向大梁讨个公道。” 老人啧啧道:“涂府主要讨个公道,如何讨?让谁去讨?难不成是涂府主杀入神都,将那位年轻镇守使直接打杀?要真是这般,老夫就真佩服涂府主了。” 涂北海眉头紧皱,脸色难看。 “别说涂府主能杀入神都了,就说那位年轻镇守使若是就在这里,你涂北海又敢不敢对其动手都两说!” 白发老人满脸不屑,他所在宗门的确跟三溪府不对付,倒也没有到如今这撕破脸的地步,只是在甲子大会前,三溪府抢占了他们一直势在必得的一处矿山,才让这白发老人如此愤怒。 要不然,他不管如何都不会在这里如此说话。 “老匹夫,你辱我三溪府太甚,那陈朝在这里又如何?他要真在这里,我就将他扒皮抽骨,为我师妹报仇!” 涂北海脸色难看,咬牙切齿开口,此刻他被那白发老人架了上去,是怎么都不能就这么轻飘飘揭过的。 随着涂北海开口,那白发老人还想开口之前,忽然有一道声音不知道在哪里响起。 但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谁要把本官扒皮抽骨?” 第八百章 钓起一湖 武夫第八百章钓起一湖随着那道声音响起,尤其是那本官两个字音犹在耳,大多数的炼气士都脸色微变,这次甲子大会,本是炼气士一脉的盛会,如今已经有了个难堪开场,要是这之后再出现个什么幺蛾子,只怕不只是三溪府会沦为笑柄,就连炼气士一脉上下也会如此了。 只是众人左顾右盼,都不曾能看到发声之人,就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在松溪山的座位那边,梁衿衿却是骤然看向在不远处的一座竹楼,她的境界说不上高,和在场不少人比较起来,更是不值一提,但她身具望气术,世人在她眼里,不过一道一道的气,在所有人都找寻出声之人的时候,她则是顺着一道气看向了那边的竹楼。 那道气她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她不是第一次看到那道气了,在那个时候的漠北,她不仅看到过那道气,还和那道气的主人近距离相处过,至于说陌生,则是因为这道气在她的眼里,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 那是一道雪白中混杂着金色碎片的气,但却不能将其分开,这样的气梁衿衿从未在别人身上看到过。 不过她很快便不再猜测,而是看着那边的竹楼,知晓在自己肉眼看不到的地方,那人来了。 梁衿衿心跳开始加快,虽说一直都想着再次重逢的时候,但真的重逢之时,她还是觉得手足无措。 竹月真人看了一眼自己这位弟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眉头挑了挑,脸色不变,这位当世不多的女子炼气士宗师并未开口。 而在远处竹楼上,有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一袭黑袍,腰间悬刀,此刻手中正在把玩一枚金玉相间的王印。 看着远处的骚乱,年轻人笑了笑,然后眯眼看向更高处的那座祖师堂。 那边有些剑气啊。 …… …… 高台之上,身为三溪府府主的涂北海早就将神识散发出去,却并未能找到那个说话之人,这让他脸色不太好看,看了一眼台下的炼气士们,这位府主最后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何人说话?既然来了,何必藏在暗处,难道连露面都不敢吗?” 涂北海这一嗓子以自己多年修为作为依仗,声音在刹那之间便传遍四野,相信那藏在暗处之人,怎么都能听得到。 不过涂北海现在又有些纠结,虽说暂时不知道对方身份,但对方一个本官,也的确让涂北海此刻有些担忧,若是别的什么大梁官员也就算了,若是那位年轻武夫亲自来了,事情又如何收场? 他倒是不担心那位年轻武夫能将三溪府如何,甚至他觉得若是那年轻武夫独身一人来此,三溪府甚至能将其擒下,可擒下又如何? 之前所说见到陈朝便将其杀了,可真要见到,三溪府难不成真要将其杀了? 若是杀了,大梁那边如何交代? 如今的大梁可不是当初那个大梁了。 “他在那儿!” 就在涂北海想着不少的时候,忽然人群里有人惊呼一声。 随着那人惊呼,无数双眼睛朝着同一处地方看去,只看到在远处的湖边,一块镌刻有“天授其物”的青石此刻已经被人横切一半,一个一袭黑衣的年轻男子,此刻坐在这块青石上,手中拿着一根碧绿鱼竿,此刻正在垂钓。 此刻即便无数人的视线都落到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他也不为所动,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湖面。 黑衫悬刀,年轻武夫。 如今的世间,不知道有多少年轻男子因那年轻人的打扮而纷纷效仿,尤其是在年轻武夫群体里,只怕十人之中,就有七八人会是这身装扮。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只是安静坐在那边,所有人便清楚了,那就是那位正主,不是什么效仿者。 在场的炼气士们,不是所有人都见过那位年轻武夫,因此许多人的目光里都充满了好奇。 只是高台上的涂北海,早就已经脸色铁青。 他没想到在三溪府举办的这场甲子大会上,陈朝来了,他更没想到的则是对方居然真是独自一人来的。 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否说明眼前的年轻武夫已经打定主意他们三溪府不敢拿他怎么样? 一想到这里,涂北海就更觉得难受了。 在世间行走,境界高低是一方面,脸面则是另外一方面。 甚至早年间在修行界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不给人面子,如同杀人全家。 虽说只是笑谈,但足以说明脸面在他们看来有多重要。 就在涂北海深吸一口气的时候,这边早就有无数炼气士将视线落到了他的身上,到了此刻,大家可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涂北海之前所说,要是在这里见到陈朝,就要将其扒皮抽骨的。
可谁又能想到,就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那位正主便出现在了这里呢? 有人看向那个之前说话的白发老人,心里不禁暗暗想着,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难道这他娘的都是之前便算计好的事情? 白发老人此刻叫苦不迭,他不蠢,自然知道事情发展到了现在这个样子,自己是百口莫辩,但他娘的要真是自己做的事情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事先别说得到陈朝授意了,就是他娘的面都没见过啊! “涂府主,之前你不是说若是本官现身,就要将本官扒皮抽骨吗?如今本官就在这里,涂府主打算何时动手?” 陈朝双眼看着湖面,并不抬头,似乎一切的事情,都没有他此刻钓鱼来得重要。 涂北海早就已经是脸色铁青,本来还在想着这件事如何解决,但此刻陈朝已经开口,更是让他不得不回应,他铁青着脸,冷声道:“陈朝,你虽说是大梁的镇守使,可只怕也没有哪一条规矩说过能让你擅闯他人宗门吧?!你不请自来,你将我三溪府放在眼里了吗?” 这已经是涂北海斟酌许久之后才给出的稳妥说法了,既不想落了自家的面子,当然也不想把事情推到没有转圜余地的地步。 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位年轻镇守使始终没有抬头,轻描淡写说了三个字。 “没有啊。” 这三个字,威力可比大剑仙的倾力一剑来得厉害多了。 有些幸灾乐祸的炼气士此刻都不由得怜悯地看了涂北海一眼,这位南方炼气士一脉的领袖,今天估摸着是一点面子都留不住了。 除非他真能下决心把这个年轻镇守使打杀在这里。 “涂府主都要将本官扒皮抽骨了,还要本官把三溪府放在眼里,这不觉得可笑吗?” 不等涂北海说话,那位坐在湖边的年轻镇守使再次开口,声音传遍整片湖泊。 涂北海脸色难看,一时间也有些说不出话来。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在涂北海的预料之外,可即便是他,不管如何,只怕都没办法想明白,为什么这个年轻武夫非得在此时此刻闯山,难道真是觉得这世间没人再敢招惹他吗? 想到这里,涂北海越发恼怒,眼眸之中,杀意暴涨。 炼气士号称最为接近天道,涂北海早就踏足忘忧,此刻杀意一生,天地有所感应,湖面瞬起涟漪。 正在低头看着湖面的陈朝感受到湖中游鱼惊乱,也觉察到了那股杀意,微微一笑之后,陈朝抬头,轻声道:“想动手杀本官,那就动手啊,还愣着做什么?非得本官将你三溪府的祖师堂拆了之后,你才动手吗?” 如果说之前陈朝所说,涂北海还能勉强忍让的话,那么到了这会儿,陈朝所说,那就让人再也无法忍受了。 “陈朝,你欺人太甚!” 涂北海大袖一挥,不再多言,直接从高台掠过,轻轻落于湖面,脚尖轻点,在湖面踏水而行。 身前湖面涟漪荡开,最后开始剧烈波动,片刻之后,湖面炸开,一道道水柱撞向天际。 炼气士一脉和其余修士最大的不同便是炼气士一脉更懂得借助天地之力,因此动手之时,往往声势浩荡,携带天地之威。 水柱在湖面不断蔓延,最后快要蔓延到湖畔之前的一丈左右距离,便停滞不前。 那位年轻武夫没有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水柱,而是就这般盯着湖面,安静不语。 在远处湖面上的涂北海脸色难看,此刻观战的诸多炼气士正疑惑怎么都到了这个地步,眼前的涂北海还这般犹豫不决,哪里知晓涂北海这会儿已经拼尽全力,一场声势浩荡的出手,却始终不能近身对方。 “搞这么大动静做什么?” 那年轻武夫摇摇头,有些不满,随着他言语落下,那些冲向天际的水柱,到了此刻又纷纷下坠,最后宛如下了一场瓢泼大雨,湖面风波不小。 年轻人缓缓抬头,不去看那动荡湖面,而是看向涂北海,一本正经道:“本官想要钓会儿鱼就这么难?” “既然不让本官钓鱼,那本官就只能钓点别的了。” 话音落下,陈朝手臂一抖,手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来的碧绿鱼竿被陈朝猛然上提,瞬间鱼线绷直,而整片湖面忽然在此刻拔高。 一座三溪府瞬间颤抖起来,站在那湖心的炼气士们脚下也剧烈颤抖起来。 之后无数人瞪大眼睛。 因为他们看到了惊骇一幕。 那个坐在湖畔的年轻武夫,钓起一湖! 第八百零一章 登山的武夫 武夫第八百零一章登山的武夫都说炼气士出手威势骇人,但谁能想到,此刻眼前的这个纯粹武夫只是坐在湖畔,就这般轻而易举的出手,就让众人看到了比炼气士出手更为恐怖的景象。 一众炼气士这会儿都沉默了,谁都没想到,一直被视作泥腿子一般的武夫,这一出手,竟然会有这似佛似仙的景象。 梁衿衿神情古怪,大概就连她也没想到,陈朝如今竟然手段变得如此了。 只是下一刻,所有炼气士都没办法去想那年轻武夫到底是什么手段了,因为整座三溪府几乎是在湖面上建立的,如今那位年轻镇守使要钓起一湖,便意味着他们所有人都会在顷刻间被这片湖水掀翻。 脚下已经开始摇晃不堪,一些不够镇定的炼气士已经准备离开湖面了。 但好在湖水翻腾不过瞬间,在四方天幕忽然出现一道涟漪,而后便是肉眼可见的无数根金色丝线凭空出现,急速坠落,如同一场金色的光雨。 片刻之后,无数丝线围绕这一片湖泊四周,将其连接在一起,原本还翻腾的湖水,此刻已经开始不断下落。 “诸位不必惊慌,我三溪府有大阵护着,绝不可能就此倾覆!” 涂北海回过神来,朗声开口。 三溪府能当这南方的炼气士一脉魁首,自然是有些底蕴的,怎么也不会是轻而易举就会被人倾覆基业。 不然这可就真成了一桩炼气士一脉史上的最大笑话了。 看到那密密麻麻的金色丝线,前来参加甲子大会的炼气士们放心不少,转念一想,眼前的年轻武夫再如何惊才绝艳,也不过是才踏入忘忧不久而已。 忘忧境的修士,放在世间来说,自然可以说是有数的强者,但就想着凭借自己一人将三溪府掀翻,只怕还是有些痴人说梦了。 众人心中大定,但很快又有些忍不住地担心,因为就在此刻,有人注意到,那个坐在青石上的年轻武夫缓慢站了起来,手中依旧拿着那根碧绿鱼竿,并没有因为此刻外部出现了这么多金线就放弃钓起一湖的打算。 他手臂用力,那根几乎看不清楚的鱼线瞬间绷直,然后湖面再次翻腾,湖水再次不断拔高。 好似即便知道钓起一湖不容易,这位年轻的镇守使,也要不依不饶的继续尝试。 湖畔四周的金色丝线不断发光,变得无比璀璨。 这是双方在这里开始角力。 湖面升起数寸,然后又被压下数寸,年轻武夫手中的碧绿鱼竿,此刻已经弯曲如同满月。 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大弓。 只是这箭在弦上,等到要将其射出的时候,谁又知道是什么光景? 陈朝神色如常,只是手臂肌肉绷紧之后,体内气机开始不断顺着经脉朝着外面涌去,鱼竿虽说弯曲地让人担心,但鱼线还没断。 之后陈朝继续用力,湖面又开始再次朝着天空涌去,这次虽说缓慢,但看着湖面一点点升高,炼气士们都脸色沉重。 湖畔四周的金色光线虽然依旧璀璨,但是一股不太好的感觉,还是很快在他们心中生出。 果不其然,随着湖面不断升高,周遭的金色丝线忽然有些开始崩碎。 崩碎之后,洒落一地金光,给湖畔染上了一片金色的光辉,虽说这景象看着有些好看,但炼气士们无一例外的都皱起了眉头。 涂北海脸色最为难看。 “怎么会?” 到了此刻他都忍不住喃喃自语,那些金色丝线并非是凭空而出,而是山中大阵保持着运转而衍生出来的东西,按理说,大阵不破,这些金色丝线就不会断裂。 而想要破碎他三溪府的大阵,哪里是一个小小的忘忧境可以办成的事情? 但如今的事实就摆在这里,那位年轻武夫就安静地站在湖畔,将一片大湖缓慢的钓起。 众人脚下再度摇晃起来,炼气士们此刻都有些慌张,无数人看向那边的涂北海,期盼着三溪府还有什么手段能阻止那位年轻武夫。 涂北海默然不语,似乎看着湖水被钓起,根本不为所动。 下一刻,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湖面的建筑,其中有那么一座,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再之后,响声不断,湖面已经升起一丈有余。 无数金色丝线在此刻都有些强撑不住,一根根开始碎裂,无数的金光洒落。 好似被钓起一湖,已经是大势所趋。 在湖中的炼气士纷纷掠走,没有人再愿意等在这里。 竹月真人卷起几位弟子,很快便离开这里。 只是刹那之间,炼气士纷纷施展手段离开湖面,他们手段大多飘飘似仙,看着就像是一群仙人高飞。 陈朝瞥了一眼,下意识吐了一口唾沫。
都他娘的装什么神仙。 如今湖面之上,可就只剩下了那位三溪府府主了。 随着湖面不断的上升,在湖面上的那些建筑此刻纷纷破碎,接连不断的倒塌,宛如就如同三溪府之后的命运一般。 但到了此刻,涂北海却还是面无表情,这位炼气士大宗师,好似被吓傻了一般。 有人同情地看着涂北海。 接下来,一片湖水终于离开湖底,悬在半空,至于湖面的建筑,在此刻都尽数倒塌。 那些金色丝线,崩碎消散。 涂北海到了此刻好像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脱离湖水,来到湖畔,看向那边的陈朝,沉声道:“三溪府弟子听令,此人上门无端挑衅,毁我宗门,和我三溪府已是生死大敌,此刻将其诛杀,合情合理!” 听着涂北海的这番话,在远处湖畔的炼气士们这才明白过来,这位三溪府府主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先让这位年轻镇守使出手,然后做成三溪府不得不反击的景象,那么到时候不管是大梁还是什么,只怕都没办法说些什么了。 毕竟三溪府从一开始都不是挑衅的那个人,至于之前开口说要将陈朝扒皮抽骨,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和陈朝做出的事情比起来,那就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梁衿衿听着这话,心里却是担心起来,她看向不远处,已经有数道身影掠来,这些都是三溪府的炼气士,此刻联袂出手,已经是存了心思要将陈朝打杀在这里。 此刻,湖面已经升起二十多丈,注意到四周掠来的三溪府修士,陈朝也是不为所动,只是松了松手中的那根碧绿鱼竿。 湖水下落,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场大雨。 与此同时,第一位三溪府的修士已经来到陈朝身侧不远,陈朝不为所动,只是握住碧绿鱼竿,反手一抽,便将身侧最近的那个修士一杆打落湖中。 之后接连靠近的几位炼气士下场如出一辙。 后知后觉的炼气士们这会儿才想起,天底下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和武夫近身,想明白这件事之后,剩下的炼气士们开始疯狂回掠,试图拉开距离,只求不要靠近眼前的武夫。 但哪里又能这么容易? 陈朝手中的鱼竿不断挥动,鱼线缠绕一个炼气士之后,便直接将其甩到湖中,之后几次更是如此,一个个炼气士像是被陈朝钓起来的鱼一样,不过不同的是,陈朝并未想着将他们钓起来,而是一个个丢回湖水里。 湖面响声不断,很快从四面八方掠来的炼气士在这会儿都滚落湖中。 陈朝这才松开鱼竿,丢向湖面,然后落在鱼竿之上,从湖面掠过。 远处涂北海也一跃而起,卷起漫天的湖水阻拦陈朝来路。 毕竟是一位早就踏足忘忧的存在,这位炼气士大宗师出手之时,不再藏私,声势浩大的同时,别有一番气象。 一种玄妙的气息萦绕在天地之间,在这湖面缓慢荡开,陈朝感受着周遭气息流动,扯了扯嘴角,这种气息,根本不用考虑。 之后他一掠而过,靠近那位三溪府府主,随手便扯烂了他身前萦绕的那些气息,涂北海脸色微变,似乎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个不过和他同境的年轻武夫,怎么会有这般恐怖。 在顷刻间,他已经生出退意,只是转身之时,只觉得一道罡风掠过,涂北海神情大变,赶紧侧身,妄图躲过,但最后还是被这道罡风扫中,他身形摇晃,好似醉酒一般。 陈朝则是已经到了他身侧,似笑非笑的看着身边的涂北海,感慨道:“倒是心机不错,等本官先出手,然后你们再出手杀了本官,那就什么都没问题了,谁都找不到你们头上。” “但是你想过很重要一点吗?” 陈朝一拳砸向涂北海,淡然说道:“那就是你们凭什么觉得本官会死在这里?” 涂北海沉默不语。 “本官杀了那个烦人的老婆娘之后,一直没来找你们的麻烦,你是觉得本官把这件事忘了?”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涂北海已经被陈朝一拳砸进湖水中。 惊起滔天波浪。 陈朝没有回头,只是很快便到了湖畔。 一众观战的炼气士们,此刻都在不远处看着陈朝,对于这位一来便大打出手的年轻镇守使,想来不知道多少人,都觉得震撼不已。 甚至这会儿都生出了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毕竟三溪府也是炼气士一脉。 而此刻陈朝只是仰起头看向那边祖师堂,微微眯眼。 他说要拆祖师堂,就是要来拆祖师堂的。 「最近在澳门,只能保持一天一更,等回去努努力」 第八百零二章 算什么剑仙 武夫第八百零二章算什么剑仙陈朝没搭理这些炼气士,而是脚尖一点,开始朝着三溪府的山顶祖师堂掠去。 陈朝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以德报怨的人,在很久之前,这个年轻武夫就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要不然那座崇明宗也不会那么快被覆灭。 当初在天青县,郭溪几人想要杀他,虽然没得逞,但陈朝早已经记下了这桩事情,之后那中年道姑再次出手,想要打杀他,他也将此事记下的,那个时候他其实便想来找三溪府在内的几座炼气士宗门的麻烦,不过后来事情太多,就把这件事耽搁了。 但事情耽搁了,陈朝却不是将这件事忘记了,出关之前,他便听说三溪府要举办甲子大会,正打算找个时间来找三溪府的麻烦,后来闭关,他几乎都觉得这件事要耽搁了,但却没有想到破关之后,甲子大会却是还没有召开。 既然如此,陈朝就没有不来的理由。 就在掠向祖师堂的时候,在湖畔的那些炼气士也同时议论纷纷,对于今日三溪府的遭遇,大多数人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毕竟同属炼气士一脉,今日陈朝能羞辱三溪府,未来某日,就能羞辱他们。 “要不要出手拦下此人?好让他知晓,我炼气士一脉也不是随便能欺负的。” 有人缓缓开口,已经有了出手的打算。 但很快便有明眼人摇头,“再看看吧,三溪府是南方炼气士一脉的领袖,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就被一个人掀翻了,涂北海一定有后手,如今出手,故意不敌,只怕是想要那年轻武夫放松警惕。” “你们可看到了今日有第二位忘忧境出手了?” 听着那位炼气士开口,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得说得有些道理,三溪府怎么都不可能只有涂北海一个忘忧境,这不该是一座南方炼气士大宗应有的底蕴。 “祖师堂那边,只怕早就有人在等着这位年轻武夫了。” 有人很快便下了结论,他们也不是傻子,观战就观战,哪里不能看出些猫腻来? “要不要登山看看?” 有人按耐不住,提出建议,祖师堂那边到底会是个什么光景,他们还是很想知道。 不仅想要知道陈朝是否能活着下山,也想看看那三溪府的后手是什么。 下一瞬间,一道剑光从山顶出现,从山顶掠向山腰! “什么时候这三溪府有了一位剑仙?!” 炼气士们纷纷大惊,只怕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这座三溪府竟然出了一位剑仙! “涂北海藏得真深,有一位剑仙在山中,也守口如瓶,看起来他图谋不小啊!” …… …… 那道剑光呼啸而至,半座山的树木被这道剑光直接斩断,那道恐怖地剑光好似就是要粗暴的将沿路上的所有东西都就此斩断。 横推一切,满是杀机。 陈朝作为首当其冲的对象,自然是在第一瞬间便感受到了那股凌厉剑意带着的杀机,但他却浑不在意。 他和剑修交手早就不止一次,不去说郁希夷这个货真价实的剑仙,就是那个半吊子妖族公主西陆,在用剑上,只怕都能碾压眼前这位不曾谋面的剑仙。 陈朝面对这道剑意,甚至没有想着去拔刀,也没有想着躲避,而是就此迎了上去。 他有着世间武夫不能及的坚韧体魄,面对这世间杀力最强的剑仙,他倒是也想看看对方的剑能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口。 不是陈朝小觑世间强者,只是从对方展露出来的剑意感知,便知道此人连当初的郁希夷都及不上。 所以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郁希夷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郁希夷,陈朝也不是当初的陈朝,陈朝想不到现在对他出剑的那位剑仙有什么可怕的。 剑光终于在陈朝的沉思中来到了他的身前,陈朝也看到了出剑之人。 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 嗯……之所以说其貌不扬,是对方的确不如自己好看。 陈朝笑了笑,然后伸出手先拦下那道剑光,然后顺势砸出一拳,对方倒是不慌不忙地递出第二剑,浩荡剑气汇聚,斩得四周的落叶惊落。 陈朝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剑,约莫是觉察到了眼前的剑仙的剑气还有些不同寻常剑修,所以这一次陈朝没有急着将其打碎,而是细细观摩了一番,等到那抹剑气到了不得不出手打碎的时候,这才伸手将其打碎,而后他落到半山腰,对方也停剑落下。 “你这走的还是炼气士和剑修两条路并修的路子?” 陈朝之前和涂北海交手,加上自己身上的望气术,倒是能知晓眼前这位剑仙并非纯粹走得剑道一途,他身上应该还有炼气士一脉的气息,这样的两条路齐头并进,按理来说,这世间应该如此修行的炼气士也好,剑修也好,应该也找不出什么来了。
从某个角度来说,眼前的这位剑仙,应该也算是有些了不起。 “便是你这贼子杀了我师姐?” 出剑下山的章南亭根本没有回应陈朝,而是转而开口问起了这件他最关心的事情。 陈朝一怔,“师姐?” 只是一瞬,陈朝便笑道:“杀得人太多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位?” 章南亭沉声道:“你杀了我三溪府到底多少人?” 陈朝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说道:“你是说郭溪的师父?那个不讲道理的疯婆娘?” 疯婆娘三个字一说出来,陈朝就能明显对面这位剑仙的杀意暴涨。 “贼子,还我师姐命来!” 章南亭也不愿多说,此刻他满是怒意,只想将眼前的年轻武夫一剑杀了。 陈朝眯起眼,只是说道:“是不是杀了你,本官就可以去拆你们的祖师堂了?”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已经掠到陈朝眼前,章南亭出剑之快,其实在剑仙中,也算是中等了。 陈朝一边应对这不俗一剑,一边在脑海里回忆之前得到的消息,三溪府府主涂北海他已经见过,是一位不堪一击的忘忧境炼气士,此人的师妹便是那位早些日子被自己打杀的那个道姑,至于消息里说,此人还有几位师弟,看起来都跟眼前的这位剑仙对不上。 陈朝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消息里曾经提及过一位叫做章南亭的三溪府修士,也是涂北海的同门师弟,只是此人在上山之后,便常常闭关,因此不仅在世间名声不显,甚至在这三溪府,也有弟子不知道这位府主师弟。 不过这位闭关竟然闭出了一个剑仙境界,倒是让陈朝不由得高看对方一眼。 不过也仅此而已。 之后章南亭递剑不停,这位剑仙满心怒意,连带着出剑都比寻常剑仙要迅捷几分。 陈朝则是闲庭信步,面对对方的泼天剑气,只是淡然应对。 短暂时间,两人交手数十回合,陈朝毫发未损,但这山间林木在此刻几乎是尽数破碎,无数树木在被一剑斩断之后,顺着山腰滚落,不远处正有一片山崖,有好些树木从那边滚落之后,跌入山间,发出一阵难以形容的声响。 “你这剑仙当的不如去砍树,估摸着会是个很不错的樵夫。” 陈朝侧身避过章南亭的一剑,身后一棵大树就此遭殃,被剑气扫中,直接便被拦腰斩断。 陈朝顺势一脚踢中那断裂的树木,足足有两人怀抱那般粗细的树干直接被陈朝一脚踢起,撞向章南亭。 章南亭双眸微微眯起,到了现在他算是彻底明白为何自己师兄说要让他从长计议了,实在是眼前的这位年轻武夫强横到了如此地步,一般忘忧还真不是其对手。 一剑斩开眼前树干,章南亭脚尖点在地面,后掠数丈,然后双脚鞋面都被尘土覆盖,仿佛生根其中。 他在远处站定之后,没有立刻递出下一剑,而是在看了陈朝一眼之后,这才重重将手中飞剑插入地面。 他手中那柄飞剑不同于一般寻常飞剑,剑身要宽出许多,除此之外,剑身中间也有一道凹槽,如今他双手气息流淌,汇入剑身之时,便成了一条紫色长线。 随着紫色长线深入地底,一条裂痕瞬间撕裂陈朝身前的地面,而在裂痕之中,更有无数紫色光彩绽放。 在刹那之间,仿佛整座山峰都被紫气萦绕,就连陈朝,也算是被困在其中。 都说剑修动起手最为飘逸,炼气士动起手来则是最接近天地威势,那么当这两种东西结合起来,那就或许是世上实打实最震撼的动手景象了。 陈朝脚尖一点,瞬间离开地面,只是裂痕里不断溢出的紫气,在这个时候,对陈朝穷追不舍。 陈朝即便是跳到了一棵巨大树木的树冠上,那些紫气也在顷刻间朝着他撞来,只是瞬间,那棵巨大古树,在顷刻间便被撕碎。 陈朝微微蹙眉,脸色不变,之后故意放慢身形,那些紫气瞬间合围,将这位年轻武夫包裹到了其中。 与此同时,章南亭拔出飞剑,然后猛然将其丢出,那柄比寻常飞剑要大上不少的飞剑拖拽出一条条紫线,朝着陈朝这边撞来。 在此刻,宛如有数百柄飞剑齐齐射向陈朝。 声势浩大,剑气洒落满山! 第八百零三章 什么都能杀 武夫第八百零三章什么都能杀之后无数紫剑洞穿此处,章南亭微微一笑,眼眸里满是快意。 可下一刻,那些紫气骤然破碎,那柄本该洞穿陈朝身躯的飞剑渐渐显露,悬停半空,不得寸进,而根本缘由则是因为有人伸出手掌抵住了剑尖。 章南亭疑惑不解,他那柄飞剑名为紫云,是当初自己师父拿出三溪府早年所得的一块上古玄铁求剑气山打造的,为此当初三溪府还付出了不小代价,所以这柄飞剑虽说不如剑气山所谓的百年一剑,但也决计称得上世间最锋利的飞剑之一。 别说血肉之躯,就是一般的法器,遇到此剑全力施展下,只怕也不会完好无损。 但此刻飞剑却没能洞穿眼前这年轻武夫的身躯,这着实让眼前的章南亭感到不解。 不过就在他失神的瞬间,对方已经一拍剑身,飞剑调转方向,之后被对面的那个年轻武夫一拍,直接便朝着这边撞了过来。 那个悬停半空的年轻武夫只是吹了吹掌心,然后眯起了眼。 飞剑来势汹汹,虽说章南亭与其心神相通,但此刻竟然也是没办法完全将其控制,只能尽力抵挡来势。 飞剑速度最后只是变得缓慢一瞬,便直接洞穿了这位剑仙的肩膀。 陈朝眯眼一笑,“运气好了点,不过下次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被飞剑巨力带着退后数丈的章南亭站住身形之后,咬了咬牙,硬生生拔出肩膀上的飞剑,此刻飞剑之上,满是他自己的鲜血。 一位在世间足以横着走的剑仙,此刻在陈朝面前,其实就跟寻常的剑修没有什么区别。 “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本事赶紧使出来,再不用,估摸着就没什么机会了。” 陈朝的好意提醒不过怎么都看着像是一种嘲讽。 章南亭不言不语,只是重重将食指和中指划破剑锋,而后并拢,在眉心抹下。 一道鲜血,顺着他的眉心,此刻正缓慢流淌。 而后在章南亭身后,开始汇聚一道紫色身影,最开始不过数丈,而后缓慢变大,竟然有了数十丈的巨大法相。 妖族大妖以法相对敌之时,往往会有百丈真身,这是妖族自身的秘法,几乎每一位大妖都有此等手段,而人族这边,修行流派不同,各自手段也不尽相同。 陈朝当初和郭溪等人厮杀的时候,便看到过他们展现出一种名为拘灵术的手段,那是将上古英灵汇聚为自己所用,但如今的章南亭在现出身后的巨大法相之时,陈朝倒是清楚看到那长相不是别人,就是章南亭自己。 巨大法相出现在山腰处,直接让湖畔的那些炼气士看得目瞪口呆,都是炼气士一脉,对于此类道法,他们自然不陌生,但他们又能明显看出自己所会的秘法和章南亭施展之间的差距。 章南亭根本不是拘灵,而是将自己炼化出了一具类似于阴神的化身,两者之间的最大不同是前者借助外力,后者则是依靠的自身修为。 “三溪府果然藏着些能人。” 有炼气士忍不住感慨,在此之前,他们从不知晓三溪府有这么一号人物。 今天是第一次相见。 远处的湖水里,脸色惨白的涂北海重新回到湖面,这位三溪府的府主此刻正站在湖面仰头看向山间,神情凝重。 虽说自家师弟此刻展现出来了如此手段,威势恐怖,但是他之前曾和陈朝交过手,知晓那位年轻武夫绝不会是寻常的忘忧境。 其实他早该想到,之前消息传出琉璃观那位忘忧尽头的观主死在陈朝手中的时候,他只当是陈朝联合了某些大梁的忘忧修士一同出手。 但此次看来,并不是这般。 或许当真是这位年轻武夫凭借一己之力斩杀的琉璃观观主。 要不然为何连痴心观最后对此都不发一言? …… …… 巨大法相手提一柄巨大飞剑,重重压下。 那柄足足有数丈之长的巨剑下落的时候,滔天剑气随即而出,整片天空仿佛在顷刻之间便被恐怖的紫气全数覆盖。 章南亭捂住心口,嘴角更是溢出一道紫血。 正如陈朝所说,这是压箱底的手段,此刻施展出来,他是抱着必杀陈朝不可的心思的。 因此这一剑杀力极大! 只是此刻站在这巨大法相前的年轻武夫只是仰头看着那巨大法相,并没有什么情绪,这一剑的确是能让寻常忘忧境生出不可敌之心,但对于陈朝来说,他又哪里是寻常忘忧。 至于不可敌之心? 世间忘忧见我方才会生出此心。 陈朝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吐出,在那巨剑要压下的时候,他拔地而起,抢先一步去面对那柄巨大飞剑。 陈朝这样做,就连章南亭都愣了片刻,他这手段不说当世唯一,只怕也没有几个忘忧能施展,施展出来你不想着躲避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要迎着这一剑而来? 章南亭先是不解,然后骤然生出怒意,他咬破舌头,吐出一口精血,让这巨剑下落的更快,威势更大。
被眼前这武夫打败,甚至打杀,他都觉得无非技不如人,但眼前的这年轻武夫偏偏要如此羞辱他,这让他不管怎么都不能接受。 只是他的愤怒,瞬间便被不可置信所替代,那位年轻武夫拔地而起之后,如同一道黑虹升空,在片刻之后便和那柄巨剑相撞,之后更是没有半点耽搁,便直接将冒着无尽剑气的紫剑撞碎,再之后更是直接撞入那巨大法相的眉心。 天地之间,在刹那传来一阵响声,是咔擦一声,好似有一面镜子在顷刻间被人打碎。 然后无数的炼气士就看得清清楚楚,那看起来威势滔天的巨大法相瞬间破碎,如同一座高楼破碎,不断往下坠落碎片。 章南亭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再也站立不稳,就此跪了下去。 而撞碎法相的年轻武夫势头不减,根本就没有再管这在山道之上的章南亭,而是直接掠到山峰之间。 祖师堂前! 陈朝悬停半空,然后重重踏下。 更为让人震撼的一幕出现在诸多炼气士眼中。 是一只无比巨大的靴子,在这里骤然落下,要将那三溪府的祖师堂直接踏碎! 涂北海看着这一幕,有些出神,三溪府立宗数百年,从未遭受过如此的奇耻大辱,但却偏偏出现在了自己担任府主的时候。 今日之后,他又有何面目去见三溪府的历代祖师? …… …… 祖师堂那边,在陈朝的一只巨大靴子落下之时,骤然有一道青光从祖师堂里撞出,对上那只靴子。 “祖师显灵?!” 刚才心神摇曳的涂北海眼里焕发生机,喃喃自语。 只是那道青光虽然气势磅礴,可在迎上那只靴子的时候,也只是勉力相抗,并没能将其彻底击退。 两道气息在半空相撞,直接让整座山都摇晃起来。 恐怖的威压四散,即便是尚未登山的炼气士们,此刻也心惊胆战。 一道威严的声音出现在天地之间。 “竖子怎敢坏我道统?!” 那道声音自祖师堂里响起,回荡在众人耳畔。 炼气士果然是这世间最玄妙的修士,手段之多,手段之玄妙,也都不是寻常修士可以比较的。 只是那只靴子此刻悬在天空踏碎青光之后,则是毫不犹豫地下落,根本就不在意什么所谓的祖师显灵。 一道道流光自祖师堂掠出,宛如一片彩霞,不断的撞向天空里的那只靴子。 又是一番声势浩大的较量。 但无论彩霞如何多,却始终不见那只靴子败退,这让湖畔观战的那些炼气士们沉默不已。 “这位镇守使,到底到了什么境界?!” 良久之后,才有炼气士缓缓开口,而他声音里,满是疑惑不解和震撼。 “上次传出来的消息是这位镇守使境界已至忘忧,但是却凭借忘忧境杀了那位琉璃观观主,如今已经过去了约莫一年光景了。” “一年光景,他便能从忘忧来到忘忧尽头?!” 有炼气士开口,说出来之后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修行界里就没有破境速度如此之快的。 “当真是下一个大梁皇帝不成……不……他甚至还要比大梁皇帝更为可怕,当初那位大梁皇帝也不见得能走这么快。” “给诸位分享一个消息吧,前些日子的传来的,那位痴心观观主在溪山悟道,已经踏足忘忧尽头。” 有消息灵通者缓慢开口,说起来关于云间月的事情。 “这……” “我是想说,既然那位痴心观主能在如今破境成为忘忧尽头,成为货真价实的一位道门大真人,那么此人踏足忘忧尽头,也不是不可能了。” 虽说陈朝在方外的名声一直不好,但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人们早已经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陈朝早就是不逊色于云间月的天才了。 “真可怕……” 人们沉默许久,最后就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是的。 可怕。 一位如此年轻的绝顶武夫。 这如何不可怕? …… …… 山顶那边,即便有所谓的祖师显灵,最后那些五彩霞光还是没能阻止那只靴子落下,祖师堂开始破碎,渐成废墟。 但与此同时,在废墟之中,掠起一道又一道虚影,一个个仙风道骨或是威压的人影出现在这里。 这些都是三溪府历代的强大存在。 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法门,让他们还能存在于世间。 虽说这只是一种另类的存在,但依旧是存在。 但看着这么多虚影的陈朝也依旧不为所动,只是悄无声息的按住了腰间云泥刀柄。 第八百零四章 迎山真人 武夫第八百零四章迎山真人三溪府立宗数百年,不知道出过多少惊才绝艳的炼气士,也正是有了这些炼气士,才让三溪府一步步从一座默默无闻的炼气小宗成为今天这般的南方炼气士领袖。 这些在三溪府历史上都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炼气士们,登仙之后无一例外不被立下牌位放在这座祖师堂里。 如今祖师堂被毁,这些历代的天才人物再次出现,齐齐看向那边的黑衫年轻武夫。 「大胆,竟然敢毁我三溪府祖师堂!」 一道声音犹如炸雷一般从云端传下,与此同时,云端更是有天雷翻滚,无数道电弧蔓延而来。 一道又一道金色的天雷在云海里翻滚,就好像是一条又一条的狰狞金龙,呼啸不停。 整个三溪府头顶的天空,如今遍布天雷。 那些天雷纵横交错,仿佛此刻在这里形成了一张巨大的雷网,看起来景象之浩瀚,只怕是世间绝对难寻的。 其中一道高大身影从那诸多人影里走出来,一只手伸出,探向天空,天幕上的雷电骤然朝他这边汇聚。 这是一番让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景象。 而随着那些金色的天雷坠入人间,那道身影也渐渐被人看清楚,那是一个穿着一袭青袍的中年男人,面白无须,头顶有着一顶紫金冠。 看着那人,不知道是谁,忽然开口道:「这是……迎山真人?!」 迎山真人? 这个名字,如今的修士们已经没有了几个记得清楚,但对于炼气士一脉来说,这四个字,是几乎无法被忽视的存在。 迎山真人乃是三溪府某一代的府主,更是当时毫无争议的第一炼气士,他从三溪府中开始修行,短短一个甲子时间便踏足忘忧,之后更是只花了数年便踏足了忘忧尽头,成为那一代炼气士中,甚至是炼气士之外的第一天才。 在那一代的炼气士里,没有人比迎山真人更高,在同代炼气士里,迎山真人就好像是一座大山,立在那边,没有人敢说自己能够翻过。 迎山真人精通几乎所有的炼气士道法,甚至还在原有的炼气士秘法中开辟出了好几门秘法。 在炼气士一脉的历史上,他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在这些历代的炼气士虚影里,这位迎山真人独占鳌头,率先出手,威势浩荡。 越来越多的三溪府门人聚集而来,在湖畔仰头看着,全都热泪盈眶。 今日或许是三溪府历史上最为艰难的时刻,但在这么艰难的时刻,他们的师长们先祖们,并没有坐视不管,即便他们已经早就不在这个世间,但在此刻还是站了出来。 而在那天雷笼罩下的年轻武夫,只是默默按着刀柄一直看着那位此刻好似远古雷神的那位迎山真人。 道门修士最擅长雷法,但和炼气士这手段,好像又有不同。 陈朝仰起头,头顶的雷光已经照亮了这片天空。 「死都死了,还蹦跶出来做什么?」 陈朝一口浊气吐出,那宛如一场雷雨的雷光骤然下落,在顷刻间便将眼前的这位年轻武夫彻底淹没。 湖畔众人看着山顶,瞪大眼睛,此刻的三溪府祖师堂所在的那座山峰,雷光淹没,那威势,只怕在场任何一人,都没有可能从那恐怖的威势里逃出来。 梁衿衿双拳紧握,指甲更是在不经意之间已经深入血肉,瞬间便已经满手鲜血。 但这个女子却好似不知疼痛,只是盯着山峰,满眼担忧。 这一幕,竹月真人尽收眼底。 她心中已经有了些定论。 如此景象约莫持续半刻钟左右,已经奄奄一息的张南亭半跪于山腰的山林之中,喃 喃道:「祖师显灵,斩杀贼子……」 话音未落。 漫天雷光忽然一顿,然后一道比雷光更璀璨的刀光忽然在山顶绽放,好似天地之间,起于峰顶一处,一条雪白泛金的长线,迅速开始拉扯天地。 最开始斩断的就是那已经淹没了山顶的雷光。 在一片浩瀚的雷光之中,这一条长线,瞬间将其扯断。 一分为二,各不相识。 在漫天的虚影里的迎山真人眉头忽然皱起,大概就连他都没有想到那个年轻人被漫天的雷光淹没之后,不仅没有尸骨无存,竟然还能斩开这些雷光。
随着雷光被斩开,从缺口处,一道黑色身影拔地而起,兴许是速度太快,在这道黑色身影拔地而起的时候,还带着一片雷光,看着就像是一条金色的丝带。 但实际上是反应过来的雷光这会儿正在追逐那道拔地而起的黑影。 迎山真人脸色不变,只是心念驱使着那些金光不断跟着那道黑影而去,宛如一条金色长龙,张大巨口,就要将这个不断升空的黑色人影吞噬。 但那个被罡风吹动的年轻武夫握住云泥,此刻只是朝着天空斩出一刀,恐怖的刀罡直接撕开那片金光,然后顺带着连几道不曾出声的虚影一并斩开。 身后雷光紧追不舍,陈朝不为所动,在递出那一刀破碎这漫天雷光之后,身形一转,朝着迎山真人便杀了过去。 迎山真人身形不动,只是身后骤然而起一阵大风,朝着陈朝吹拂而来,在顷刻间便让陈朝身形有些飘摇。 迎山真人从风里扯出一枚不知道从何处发现的柳叶,放在眼前看了一眼。 一叶障目。 眼前景象骤然变化,天地在此刻开始褪去颜色,从五彩而化作黑白。 就连此刻紧追不舍的那条金龙,在此刻也缓慢从金色变成黑白。 陈朝眯起眼,转身一刀斩向那颗黑色龙头,一刀下去,磅礴刀气如同一条滔滔大河,连绵不绝。 当今世间,论起气机充沛程度,只怕年轻一代里,没有人可以和陈朝匹敌。 「贼子,以力证道,无非小道尔,还妄图挑战天道不成?!」 迎山真人眯起眼,看向眼前的年轻武夫,修士对于武夫的厌恶很难说起,但普遍存在,面对眼前这个已经拆了三溪府祖师堂的武夫,迎山真人很难有什么好感。 陈朝斩开那条黑龙之后,这才转头,任凭一场大风将他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什么时候你一个死了的家伙也能说自己代表天道了?」 陈朝冷哼一声,手中云泥攥得更紧了些,然后嘲讽道:「你要是真那么了不起,能眼睁睁看着我拆了你的祖师堂?」 「你……」 迎山真人满眼杀意,「若是我还活着,你这个粗鄙武夫还敢如此张狂?」 陈朝啧啧道:「咋的,忘忧尽头就这么嚣张?谁不是啊?」 黑白世界里,声音无法传到外界,要不然人们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一定会惊得下巴都掉下去。 这个年轻武夫也真的踏足忘忧尽头了? 「忘忧尽头的武夫,有何可惧?!」 这次不是迎山真人开口,而是其余的虚影开口,他们的声音很是杂乱,应该不是只有一个人在这里开口。 而是好几人此刻都在说话。 陈朝抬起头,只是轻飘飘丢了一个字。 「哦。」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朝身形一闪而过,迎山真人脸色微变,因为在那一刹那,他几乎都没能察觉到陈朝的身影。 等到看到陈朝的时候,对方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一道刀光随即便到。 迎山真人往后退去,那一抹刀光划过,这黑白世界里,起了一抹涟漪。 但一刀逼退迎山真人的陈朝并没有就此趁势追击,而是来到那重重虚影面前,骤然递出一刀。 恐怖刀光瞬间抹过一道虚影。 而后黑白无数线条忽然在陈朝面前涌出,缠绕他的手腕,不过还未彻底控制陈朝,陈朝的另外一只手就扯住了那些线条,用力一扯,直接将那从虚空里伸出来的线条扯断。 陈朝冷着脸,在迎山真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将那些不露面的虚影一道道斩碎。 最后这里便只剩下陈朝和眼前的迎山真人。 「到你了。」 陈朝看了一眼手中的云泥,上面并无鲜血,刀柄也没转为雪白。 「去澳门一趟用的是存稿,回来之后一帮作者都得了流感,真难受,今天强撑着写一章,当然昨儿说今儿爆更的,实在是没达成,抱歉抱歉,大家多一点点包容,跪谢,跪谢。」 第八百零五章 没杀人 武夫第八百零五章没杀人世界一片黑白,充斥着不真实的感觉。 但这本就是不真实的世界。 迎山真人置身于黑白之中,在陈朝动手将那些虚影破碎之后,这位三溪府历史上最伟大的几人之一,此刻几乎要和这片黑白世界融为一体。 陈朝感觉到了这种特别的感觉,他微微蹙起眉头,体内气机奔腾,汇聚而到经脉之中,而后直截了当地便递出了一刀。 恐怖地刀气在刹那间化作一条长龙扑向那边的迎山真人。 迎山真人身前立刻汇聚一道道涟漪,宛如一滴墨,在此刻骤然荡开,形成一片。 一刀而过,黑墨朝着四周散开,像是不敢和这一刀相抗,但又很快将那一刀之后的气息阻断,将这完整的一刀一分为二。 只是顷刻间,这一刀的气息便消散无影。 陈朝微微蹙眉,但很快便发现身侧有气息围绕,迎山真人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自己身侧,一指点出,墨色四散,恐怖气机携裹那些墨色炸开,仿佛在此刻,再次绘就一幅山水画。 陈朝躲闪不及,被无数墨点打中身躯,一袭黑衫虽然并没有破碎,但却平白无故的重了几分,不过眨眼之间,陈朝便觉得行动缓慢,好似身上在此刻多出了重重枷锁,也好似肩扛大山。 迎山真人冷笑一声,仿佛对此早在意料之中,一点不觉得奇怪,之后他五指成勾,直接将眼前的陈朝一把提起,陈朝挣扎不得,整个人不断朝着高空撞去。 与此同时,天幕之上,有无数道墨点落下,大小如同流星。 在此刻,仿佛下了一场墨雨,又像是无数的黑色流星坠落大地,来势汹汹! 陈朝率先被一颗墨点砸中,然后如同断线风筝一般朝着地面跌落,与此同时,那些流星纷纷下落,不停的砸在他的身躯上。 “即便是所谓的世间最坚韧的武夫体魄,我也倒想看看,你到底能撑多久。” 迎山真人的声音在这片黑白世界里响起,但他自己却已经不见踪影,至少现在陈朝已经看不到他。 不过即便是被这么多墨点打中身躯,可陈朝还是紧紧握住手里的云泥,没有松开。 而他体内的气机也正在尝试着冲破那黑衫上的墨点束缚,在炼化过体内的气机之后,现在的陈朝体内的气机强横程度,早就不是当初的自己可以比拟的。 随着气机不断流淌,陈朝的黑衫之上开始不断出现裂痕,那些裂痕一出现,便立刻被墨水沾染,那些墨水顺着陈朝的肌肤不断蔓延,但很快便止住。 咔嚓一声。 墨水变成了墨块,开始从陈朝的身上掉落下来。 当然与此同时,陈朝的衣衫在这个时候也都碎裂开来。 陈朝满是密密麻麻伤痕的上半身裸露出来,那穿着衣服看着没有什么特别的身躯,此刻能够清晰的看到线条和肌肉。 衣衫破碎之后的陈朝,好像是从某种束缚中挣脱出来,重新握紧手中刀的他看了一眼四周。 迎山真人的踪迹很难找到,这些炼气士便是这般,手段太多,在交手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头疼。 不过陈朝此刻只是仰头看了看这片黑白世界,然后深吸一口气,既然找不到想要找的,那就根本不必去找。 深吸一口气,陈朝缓慢朝着天空走去,这期间四处涟漪荡起,无数墨水在空中飞舞,气息流动不停,陈朝并不多说,只是来到高空之后,这才轻声笑道:“藏起来就好好藏着,被我找到的话,就要倒霉了。” 话音尚未落下,这片黑白世界忽然开始混乱起来,无数的墨汁开始倾泻,天地开始下着一场墨色的雨。 而在陈朝眼中,则是一道道气机在自己的眼前流动,杀机四伏。 不过下一刻,一股比现在这些气机更为恐怖的气机骤然生出。 黑白的天地之间,一道刀光划过,一条带着些金色的耀眼白线,在此刻骤然出现,天地在此刻,都被眼前的这条耀眼白线给夺去了所有光彩,这条白线开始在这黑白世界里游荡,所过之处,到处都是混乱的气机开始破碎,那条白线则是在游走之时,缓慢开始生出爪牙,之后有一团耀眼白光不断汇聚在那条白线的最前面。 黑白天地,隐约可听见一道龙吟声响起。 那道耀眼白光缓慢汇聚,最后形成一颗硕大的龙头,出现在陈朝脚下,缓缓抬头。 …… …… 一声嘹亮的龙吟声响彻天地。 黑白世界开始崩碎,一道道恐怖的气息随着龙吟声朝着四处撞去,威势之大,牵连着整个黑白世界地动山摇。 而陈朝只是提着刀,站在龙头,面无表情。 随着世界的不断崩塌,没要多久,迎山真人的真身再次被逼了出来,他在不远处现出身形,然后眼色复杂地看向这边的年轻武夫。 陈朝微笑道:“本官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过如此罢了。” 迎山真人轻声道:“倒是有些小觑你了,不过你能破开黑白,便不怕你也被拖入黑白之中吗?” 陈朝笑眯眯道:“本官别的不明白,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你任有千万道理,如果拳头不够大,那么是没有人愿意听你说这些屁话的。” 世间的所有道理,都立足在足够强大的拳头上。 没有足够大的拳头,就不可能去说那些个道理。
“就像是现在,本官拆了你们的祖师堂,你这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家伙冒出来又怎么样?能阻止?当然,本官为什么拆你们的祖师堂,你肯定不愿意听缘由,那本官也不想多说,现在本官就只求你多存在一会儿,说不定本官等会还要将你三溪府彻底荡平,把你们的道统一并断绝。” 陈朝缓慢开口,声音平淡。 迎山真人平静道:“既然如此,便更不能放你离开了。” 陈朝没说话,只是朝着迎山真人招了招手,意思明确,那就是……来试试。 迎山真人不说话,只是一身衣袍在此刻,终于变得清晰可见,就连上面的纹路此刻都无比清晰。 至于他的容貌,也能看得无比清楚了。 之前所说迎山真人的容貌就看得清楚,但实际上和寻常人还有区别,总感觉他的身上有一道什么气息环绕,总是不真切,但如今那道气息消散,这才是真正的容貌显现出来。 迎山真人生了一张瘦削的脸,颧骨高高凸起,看着倒是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但却偏偏生了一对极为难看的眉毛,耷拉在脸上,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不过这样的一张脸,倒是让人看了一眼之后,就绝对不会让人忘记,因为这样的一张脸实在是太有特色了。 不过陈朝只是看了一眼便没有将心思放在这位在整个炼气士历史上都极为有名的迎山真人身上了。 因为此刻的黑白世界崩塌的速度忽然加快了一些,之后更是整个天空忽然都在这里塌陷下来,陈朝睁眼,只有一片漆黑。 “都他娘死了,搞这些神神怪怪的就能唬得住人?” 话音还没落下,一道冲天而起的磅礴刀光直接炸开,漫天的漆黑在遇到这道刀光的时候,骤然大放光明。 好似天地在这一刻,都被照亮。 这个世间纵然一片漆黑,那也一定会有一柄刀,能将这片漆黑一刀斩开。 至于握刀的人,现在谁都知晓了,就是那个年轻得不像话的年轻武夫。 迎山真人站在漆黑如墨的天地里,看着那道璀璨刀光,眼里满是疑惑。 在那个时代里,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武夫,也从未想到会有武夫会走到这么一步。 但他还想感慨什么的时候,那一刀已经到了身前。 …… …… 和交手双方不同,观战的众人只能看到山顶那边变成一片黑白之后,便再也看不清山顶发生的事情了。 直到不知道多久之后,一片黑白逐渐重新染上颜色,世界重新变得五彩缤纷起来之后,众人才听到一阵破碎声。 山头那边摇晃不停,无数碎石从山林里滚落,声响不停。 已成废墟的三溪府湖水也摇晃不堪。 也好在观战的炼气士们都不寻常,要不然早就心神大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摇晃才止住。 天地之间忽然寂静无比。 静的就连观战的炼气士们都好似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结束了?” 片刻后,才有人心神未定开口,虽说还是在看着山顶,但是他们此刻是一点都看不清那边景象。 “连迎山真人都出现了,那年轻武夫即便再怎么厉害,此刻只怕也要饮恨在此了吧。” “也是,迎山真人这样的人物,在这千年里,也是绝对算得上号的,即便只是一道残魂,那个年轻武夫怎么可能是他对手?” “结束了,只是不知道三溪府杀了这位镇守使,大梁朝会作何反应。” “是他理亏在先,既然要拆人祖师堂,有如此结局,也在情理之中。” …… …… 湖畔观战之人,声音不停。 “走,上山看看,看看那个镇守使是如何死的!” 有人提出建议,有人便已经动身,炼气士们纷纷往三溪府的祖师堂,或者说是祖师堂遗址而去。 梁衿衿呆立在原地,沉默不语。 大批炼气士先后掠向山顶,很快便有人在山腰处看到了已经气息断绝的剑仙章南亭。 不少炼气士停留在这位剑道和炼气士双修的剑仙身前,眼色复杂,那些情绪里,除去惋惜之外,更多的还是庆幸,炼气士一脉出了一位杀力强横的剑仙,并同时身兼炼气士一脉的秘法,可这样的人物却不是出自自己宗门啊。 既然不是自己宗门所出,那么身死道消,至少不是一件特别坏的坏事。 过了山腰,人们很快来到山顶。 这里一片狼藉,原本的祖师堂,此刻只有一片废墟,那三溪府不知道多少年的基业,到了此刻,算是全部都毁了。 这真让人有些触目惊心,毕竟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炼气士一脉。看到如此,难免有些感伤。 “不过即便如此,三溪府的颜面也算没有完全丢尽。” 有人轻声开口。 然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他们看到,在一片废墟里,站着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年轻人。 他提着刀。 看着人们都来了之后,这位大梁朝历史上最为嚣张也是最为年轻的镇守使,咧了咧嘴,笑着问道:“刚好像不算是杀人,你们谁想来试试?” 第八百零六章 不死不休 武夫第八百零六章不死不休一甲子一次的甲子大会被人扰乱,传承数百年的三溪府被人挑衅,最后祖师堂被拆,那位不知道已经登仙多久的三溪府前代祖师都出来了,但现在…… 众人看着那个赤裸着上身的年轻武夫,神色复杂的同时,脑子里走马观花想着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 今日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也太让人难以相信了。 可事实就是。 三溪府几乎把底牌都拿出来了,还是没拦住眼前的年轻武夫。 面对眼前年轻武夫的询问,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敢开口的,三溪府的府主涂北海从人群里走出来,抱着自己死去师弟的尸首。 这位南方炼气士的执牛耳者双眼无神,脸色颓然。 「陈朝,你拆我三溪府祖师堂,杀我门人,此事不会就这么算了,今日之后,我三溪府定然要讨个公道!」 回过神来的涂北海盯着眼前的年轻武夫,今日三溪府的颜面扫地,他作为府主面上无光,之后三溪府在南方炼气士一脉,地位一定会一降再降。 而这一切,都是拜眼前的这位年轻镇守使所赐。 「今日之后?涂府主就想把今日的事情揭过了?可还没问过本官会不会答应呢。」 陈朝赤裸着上身,盯着眼前的涂北海,似笑非笑。 「陈朝!你还想做什么?如今还不够吗?非要将我三溪府道统都毁去才行吗?!」 原本双眼无神的涂北海,此刻骤然双眸满是怒意,盯着陈朝,若是眼神能够杀人,此刻陈朝已经死了千百次。 陈朝倒是不在意,只是微笑道:「倘若本官就是要将你三溪府的道统断了,山平了呢?」 涂北海冷声道:「你当真以为我三溪府就这点手段,祖师堂虽毁,我三溪府却还有无数弟子,后山还有清修的前辈!」 陈朝哦了一声,然后往前走了几步,一脚踢开半截灵位,然后一本正经看向涂北海说道:「那你怎么不把他们都请出来,让本官一个……一个杀。」 一个……一个杀。 这句话何其嚣张,听得在场所有人都一愣一愣的,根本没谁敢搭话。 这他娘的,在修行界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 一个人上山,放言要将一座山门所有强者打杀,而且他娘的还真有这个实力…… 这找谁说理去? 涂北海脸色难看,不过还没等到他开口,人群里有一个炼气士忽然走了出来,淡然道:「陈镇守使,难道真要不依不饶,和整个炼气士一脉为敌吗?要知道,你虽说武道参天,但若是我们一起上,只怕陈镇守使也杀不完吧。」 这些话听着有些威胁的意思,但更多的其实还是示弱。 陈朝却不依不饶,淡然道:「那也得试试。」 这一句话说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谁也没想到,这个年轻的镇守使,居然一点收手的想法都没有,非要跟人死磕到底吗? 「你……」 刚说话的那位炼气士脸色难看,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陈朝已经主动开口笑道:「你是南天宗的?」 「那又如何?!」 那人冷哼一声,但还没说完,陈朝便已经到了身前,他刚想反应的时候,就已经迟了,这位年轻武夫一把抓住他的脖子,然后瞥了他一眼,「不如何啊。」 话音落下,同时也就拧断了这个炼气士的脖子。 杀人之后,陈朝随手将眼前人丢出去,然后说道:「南天宗出来凑什么热闹,本官下一个要找的就是南天宗,着什么急?」 谈笑间便再杀一人的陈朝此刻在众人看来,就是一尊动不动便要吃人的怪物。 「你觉得你们炼气士一脉有什么好人吗?」 陈朝瞥了一眼在场众人,注意到了一道身影,想了想之后,转而说道:「倒是真有好人,不过不多。」 不过就是这句话,让人群里的梁衿衿眼神里多了一抹情绪,她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们说什么天道,谈什么因果,都跟本官无关,只是你们要记着一件事,既然做了害我大梁的事情,就要付出代价,三溪府也好,南天宗也罢,本官来找你们的麻烦,你以为是突然生出的想法?」 陈朝眯了眯眼,「几年前的事情,你们忘得很快,但是本官还真没这么快就忘了。」 提及旧事,许多人其实都知晓内幕,是三溪府为首的几座宗门当初去天青县寻找大梁龙脉,要汲取这座王朝气运的事情。 当时就是因为这个缘由,导致他们理亏,才没能在神都将陈朝打杀,而当时大梁也没过多追究这件事,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却没有想到,过了几年,这件事却还是被人再次提起。 「满口胡言,你不过就是想要报仇,何必这么大义凛然?!」 有人开口。 陈朝点点头道:「是的,本官当然是报仇的,你说本官为自己报仇也行,说本官为大梁报仇也行,反正都是报仇。」 「三溪府,本官给的教训到这里也可以停手了,但若是涂府主不甘心,就请把那些人该请的人请出来,本官还能再杀几个。」 说这句话的时候,陈朝一直看着眼前不远处的涂北海。 「不过这件事不会到三溪府就停手,本官下了三溪府,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南天宗。」 大梁像是一条蛰伏已久的真龙,在蛰伏的时候,不管是谁来挑衅,都可以暂时忍受,但却不意味着当这条真龙彻底苏醒过来后,会将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全部都忘记。 这些事情,从来没有那么容易忘记。 南天宗的炼气士脸色难看,刚才如果他们还是置身事外的话,那么到了如今,他们已经身处事件中心了。 无法逃脱。 「涂府主,此人看起来是不会善罢甘休了,咱们若是今日不将其打杀在这里,炼气士一脉永无安宁。」 涂北海的心中一道涟漪生出,听到一人以心声开口。 那人是南天宗的一位长老,是代表南天宗来参加甲子大会的。 涂北海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涂府主,今日南天宗跟三溪府站在一侧,绝不退缩,我已经传讯宗门,让宗门派遣强者过来了,咱们再拖住他片刻,一定能将其留下。」 那位长老有些焦急,毕竟若是三溪府扛不住,下一个就是他们了。 而且南天宗的确距离此处不远,那边的炼气士赶来,也用不着许多时间。 「涂府主!」 那长老见涂北海一直没有开口,也已经急不可耐。 「今日三溪府的脸面已经丢光了,若是还仍由他下山,三溪府之后如何立足?!」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涂北海有些心动,但他仍旧是镇定以心声问向在场众人。 「诸位,有谁愿意今日帮一把三溪府的?今日之后,三溪府定然将其视作座上宾,永世不忘这份恩情。」 随着涂北海开口,这边倒是有不少人回应,但还是有不少人保持着沉默,不愿意表态,他们顾忌太多,不止是陈朝,还有陈朝身后的大梁。 「诸位,炼气士是一家,若是今日我三溪府被灭,之后就会轮到诸位,难道诸位真的无动于衷吗?!」 这句话说出之后,涂北海忽然苍凉一笑,眼神逐渐坚定,「 陈朝,你和三溪府之间,已经注定不死不休,我三溪府道统存在数百年,我不相信会灭在今日!」 陈朝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这位三溪府府主,笑问道:「那涂府主的意思是?」 涂北海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说道:「我三溪府和你陈朝,不死不休!」 陈朝点点头,轻描淡写说道:「那看起来今日之后,世上就再也没有三溪府了。」 这句话,没有杀意。 但所有人都觉得寒冷刺骨。 「还在找状态,但还是逼着自己写了俩章,尽量这个月都至少每天两更,有状态就甚至三更四更」 第八百零七章 炼气士一脉很了不起吗 武夫第八百零七章炼气士一脉很了不起吗那句话如同冬天里飘荡着的寒风,轻而易举地便钻进了人们的衣衫里,让他们浑身冰寒。 陈朝是什么人? 是在方外凶名在外的狠辣武夫,灭人宗门,只是放的狠话? 没有人会这么觉得。 若是不相信,可以去问问当初的崇明宗,后来的绿藻宗和琉璃观。 这三座宗门,除去绿藻宗之外,其余两座宗门,又有哪一座宗门比三溪府更小?尤其是琉璃观,那位观主更是早就踏足了忘忧尽头,不还是被眼前的这个武夫说杀就杀了? 现在的三溪府,按理说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的。 「三溪府弟子,随我和宗门同进退,共生死!」 涂北海也不多说,既然把话都放出来了,那么今日就是注定不死不休局面,他将章南亭的尸体放下之后,大袖飘摇,整座三溪府的上空气息流动,远处无数金光洒落,将整座三溪府都围了起来。. 这是三溪府最隐秘的一座大阵,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运转过了,如今再次运转,是抱着玉碎的心思的。 而不远处,一道道人影从四面八方赶来,气息浮动,无数不同的秘法开始施展,一时间,天幕之上眼花缭乱,无数道驳杂气息,在这里交汇。 涂北海脚尖一点,掠向远处,尽可能地远离这位以体魄著称的绝世武夫。 人族修士里,只怕如今没人能在体魄上在那年轻武夫那边讨到便宜。 眼见三溪府已经做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阵仗,这边的炼气士们沉默片刻,终于有人开口,「我南天宗弟子,助三溪府同道一臂之力,吾道不孤!」 随着那南天宗的炼气士开口,这边大概有十数人一跃而起,加入三溪府的阵营里,不过这些人所站的位子都极为靠后,很显然,即便是要和三溪府站在一起,他们也不想做最先出手的那个人。 在南天宗的炼气士做出抉择之后,又有不少炼气士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几波炼气士纷纷加入三溪府的阵营中。 最后剩下不多的炼气士站在原地,好似有些犹豫。 竹月真人看了陈朝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这个弟子,以心声问道:「你和这位镇守使,是旧相识?」 梁衿衿一怔,咬了咬嘴唇,没有开口。 「衿衿,如今之事,关乎松溪山的存亡,你还要隐瞒什么,会把宗门都拖入深渊的。」 竹月真人神情凝重,她如今也要抉择,如果说是选错了的话,那么对松溪山的打击,一定是巨大的。 「当初在漠北,是他救了弟子,弟子……」 梁衿衿叹了口气,想要说出关于望气术的事情,但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 这桩事情还是不能说。 「他喜欢你?」 竹月真人倒是直接便问出了此事,她早就看出来梁衿衿最近有些魂不守舍。 梁衿衿小脸一红,但还是很快说道:「没有。」 不过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她脸上有一闪而逝的失落。 竹月真人沉默不语,如果就只有这么点交情,那此刻的选择,依旧不好做。 不过就在竹月真人正在思考的时候,梁衿衿忽然听到一道声音。 「你可以和他们站到一起去,我不会为难你们。」 那道声音温和无比,像是春风一般。 明明是同一个人说的两句话,梁衿衿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之前的那道声音那么寒冷,像是冬天的寒风,如今却又那么温柔。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陈朝,那个赤裸着上身的年轻人,很容易让她想起那日雪崩的景象。 过 了这些日子,虽然说不上物是人非,但还是有些恍惚。 「衿衿,我们过去。」 竹月真人还是做出了决断,领着自己的弟子们朝着三溪府那边走去,此时此刻,若是选择了陈朝,之后他又败了,那么松溪山在炼气士一脉里,只怕是很难站住脚跟了。 随着竹月真人开口,一众松溪山的炼气士都离开山顶,往三溪府的阵营里走去,只有梁衿衿有些失神地站在原地,久久不愿意挪步。 竹月真人沉声道:「梁衿衿!」 这一道声音才将梁衿衿从失神中拉回来,她看了陈朝一眼,才咬牙朝着远处走去。 陈朝看着这一幕,没来由地想起了和某个女子第一次见面的景象,几乎是同样的选择,同样的不用选,只是两人做出的抉择,截然不同。 陈朝摇摇头,看了一眼山顶的其他炼气士,此刻选择中立,不掺和到其中的炼气士只有十数人,出自三两个宗门。 换句话说,接下来陈朝要面对的,就不是一宗一派了,而是南北两地的所有炼气士一脉。
换句话说,世间的炼气士一脉修士,只怕此刻都站在他的对面。 陈朝忽然想起四个字。 举世皆敌。 大概有点那味道了。 一座三溪府早就是破碎不堪,即便今日能够幸存下来,想要重新恢复宗门往日光辉,只怕没有个一两百年是想都不要想了。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三溪府今日开始,就彻底会在世间除名,数百年的道统传承,就要付诸东流。 要说涂北海后不后悔当年谋划算计大梁朝的一国气运,若是知晓会是现在这个局面,那么自然后悔,但若是再来一次,他肯定还会去做。 因为他怎么都不会想到那座大梁最后会变得如此巍峨高大。 事情没有如果。 做都做了,如今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把事情做到底。 涂北海毫无征兆地捏碎藏在衣袖里的一枚玉符,玉符碎裂,化作一道绿色的流光,除此之外,是整座三溪府骤然响起一阵沉闷钟声。 苍茫之声,厚重不已。 这并非什么杀力极强的法器,甚至更说不上玄妙,这玉符不过和山间的一座古钟相连,玉符碎裂,就相当于撞钟罢了。 至于那多年不曾响动,甚至上面早已经爬满藤蔓的古钟,却早已用秘法连接了三溪府在勘破生死关的炼气士。 任何一座宗门,都肯定会有些修士为了更高境界在闭关不出,对于这些修士来说,除去破境之外,宗门的大小事情都可以不参与,所以早就封闭神识,若是没有什么特殊手段,只怕就连宗门被夷为平地,也一样不会醒来。 而这钟声便是和这些人的心神相连的手段,等到钟声响起,那些在闭死关的修士就会醒来。 当然,或许当钟声响起的时候,有些正在修行紧要关头的修士会因此被扰乱而出现问题,但如今这个局面,却已经根本没有人去考虑这个问题了。 三溪府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谁还操心这种事情? 陈朝和所有人同时听到这道声音,然后便觉察到了在自己脚下的山中有些气息正在复苏。 陈朝咧嘴一笑,没有任何犹豫,重重一踏。 整座山,再次摇晃起来,在陈朝脚下,一道裂痕缓慢生出,朝着前面蔓延开去,然后在山体的裂痕之中,有一条雪白巨蟒猛地奔腾出来。 那条雪白巨蟒体长数十丈,从裂痕里冲起之时,周遭的金光都快速朝着它身上涌去,让这条雪白巨蟒骤生神圣之感。 眼看着巨蟒不断朝着天幕而去,陈朝忽然伸手拉住巨蟒的尾 巴,在这硕大的巨蟒身下,陈朝渺小得就像是一只蝼蚁一般。 但真当陈朝双手扯住眼前的巨蟒之时,那数十丈长的雪白巨蟒竟然挣扎不开,就连上升趋势都被陈朝硬生生止住。 此刻的陈朝,双手紧绷,似乎每一块肌肉里都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力量,骤然爆发之下,那条雪白巨蟒身躯瞬间被扯直,巨蟒甚至发出一声怒吼。 与此同时,三溪府的炼气士们纷纷杀来,无数道属于炼气士的秘法落下,一时间瞬间将陈朝淹没。 但那位好似有撼天之力的年轻武夫,闷哼一声之后,双手发力,拉扯雪白巨蟒尾巴,直接便拖拽着巨蟒朝着山下砸去。 巨蟒重重砸落在山中,震得整座山不停摇晃,而在这一线之上,更是有一道磅礴气机不断朝着远处蔓延,一线之上,所有炼气士触之即死。 之后那片大湖更是就此炸开,漫天水花不止,恐怖异常。 无数鳞片从雪白巨蟒的身躯飞射而出,像是无数道飞剑一般朝着四周撞去。 陈朝根本不去看那条雪白巨蟒此刻的凄惨景象,而是直接从裂痕里跳了下去。 拔刀出鞘。 既然这座山中清修的炼气士境界最高,那就从这里杀起。 之后半刻钟,在巨蟒惊扰之后才渐渐缓过神来的炼气士们便看到了骇然一幕,那就是从那裂痕里,不断有一颗颗人头被人丢出来。 涂北海目眦欲裂,要知道在山中清修的前辈们,甚至有好几位都已经是忘忧的存在,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想要勘破这道关卡的前辈,这些人就算是折损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不该如此快便溃败。 但事实摆在眼前,让人无法说些什么。 就算是前些年被公认为世间无双的绝世武夫大梁皇帝,只怕也没有如今的陈朝给人的感觉那般恐怖吧? 这个年轻武夫,真像是个杀神。 半刻钟之后,那赤裸上身的年轻武夫从裂痕中一跃而起,手里提着一颗头发花白的脑袋,落在巨蟒尸体之上。 他随手朝着人群丢出这颗白头,微笑道:「这会儿还有的选,别自找死路。」 「今天肯定还有」 第八百零八章 一个都跑不了 南天宗距离三溪府距离不远。 这两座宗门一向关系不错,友谊甚至能追溯到数百年前,两座宗门的创建时间也很相近,只是在发展过程中,南天宗历史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导致之后三溪府成为南方炼气士的魁首,而南天宗始终算不上真正的一流宗门,但好在两座宗门情谊深厚,三溪府一直想着南天宗。 不过再如何深厚的情谊若是没有利益支撑也不会长久,南天宗这些年之所以紧紧跟在三溪府身后,则是因为有些所需的修行物资始终被三溪府牢牢掌控,而三溪府一直带着南天宗,也是因为南天宗始终充当着马前卒的身份。 在那位南天宗长老发出讯息之后,南天宗的炼气士们马上便获悉了,消息很快便送到了宗主手中,南天宗宗主看了一眼手中讯息,却是没有立马派人,反倒是沉思了许久。 南天宗和三溪府的关系微妙,若是一切太平自然是万事大吉,可若是三溪府已经岌岌可危,眼看着已经是撑不过去这一场劫难,自己还有没有出手的必要? 前来报信的一位长老盯着南天宗宗主,脸上的焦急之色根本无法掩盖,他和身在三溪府的那位长老也是好友,如今他是真害怕自己好友故去。 南天宗宗主没有回答眼前长老的问题,反倒是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他盯着眼前的长老,眯眼道: 那长老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南天宗宗主,有些不确定说道: 南天宗宗主轻声道: 南天宗宗主想着这件事,有些不确定,若是前者,那就当真没有去的必要了,一个大梁的镇守使就能将其覆灭,那么即便是他们赶到,也无济于事,因为大梁不是一个人,在陈朝之后,还有无数强者,他们若是下定决心要覆灭三溪府,那就是谁都救不了。 看書菈 这实在是由不得他不小心翼翼,作为一宗之主,他若是凭借自己的好恶行事,那么对于宗门来说,根本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一宗重担在身上,南天宗之后要如何发展,都需要他拿主意。 南天宗宗主犹豫片刻之后,终于下了决定。 随着他开口,一侧的大殿里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朝着南天宗宗主点头。 南天宗宗主也是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所谓的同气连枝,所谓的生死相依,还有所谓的唇亡齿寒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但有些时候,道理明白是一回事,真能如此做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不过才刚刚陷入沉思的南天宗很快便看到天际划过一道流光,等到流光落到他掌心的时候,南天宗宗主只是看了一眼,双眸里便满是震撼和不可思议,片刻后他扭头看向那花白老人,摇头道: 花白老人投来疑惑的目光。 南天宗宗主自嘲道:「我们都小看了那位镇守使,他既然 去了,三溪府哪里会有什么生机。」 这句话南天宗宗主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在场的几人哪个不是听得心惊肉跳? 南天宗宗主摇摇头,但却在眼睛里看不到什么悲伤的意味,三溪府不存于世,或许对于炼气士一脉来说不是好事,但对南天宗来说,则是不可一概而论。 大抵喜忧参半。 那位花白老人不太相信,三溪府或许没有真正的忘忧尽头坐镇,但是山中忘忧肯定不止一个,再加上炼气士那些手段,能让一个忘忧尽头的武夫说灭就灭了? 长老忧心忡忡开口,这些年大梁朝的作为,实在是让他们不得不担心,之后大梁对他们的举动会是什么。 南天宗宗主嘲讽道: 过去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情,痴心观从最开始拥有绝对威望到现在的已经不那么高高在上,那位从前被视作方外领袖的痴心观观主身死道消,如今方外境界最高,最为可怕的那位大剑仙,如今更是闭关不出。 好像天下真没人可以对抗那位年轻武夫了? 那位长老有些想不透,但很快便被南天宗宗主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一眼, 长老怒道: 南天宗宗主叹息不已,早知道如此,当初便怎么都该推脱那件事,可谁又让他们对国运一事无法拒绝呢。 毕竟炼气士一脉,本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花白老人叹了口气,有些时候,总觉得有心无力,就是因为拳头不够大而已。 要是拳头足够大,什么都好说。 南天宗宗主点点头,刚想要说话,忽然骤然转身,在远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出现了一道耀眼的白线。 一道磅礴无比的气机,正在朝着这边横推而来。 长老瞪大眼睛,神色复杂,说不出话来几乎都。 南天宗宗主下意识开口,随即脸色便变得无比难看。 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那尊杀神,到底还是没打算放过南天宗。 第八百零九章 后生可畏 武夫第八百零九章后生可畏随着那道刀光的逼近,南天宗宗主的脸色变得很是复杂,山中则是有一道道钟声响起,无数炼气士在其中行走,一道道微妙的气息不断从南天宗各处生出,缓慢构建出一道屏障,要将那道刀光拦在山门之外。 护山大阵开始运转,各处阵眼已经有炼气士镇守,许多重要法器也已经就位,南天宗虽说不大,宗内的忘忧修士也不多,但也绝不可能在这道刀光面前便就此放弃。 「灭了三溪府,这便要来灭我们,这位镇守使还真是记仇啊。」 南天宗宗主叹息一声,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景象,也是他最不愿意接受的结果,南天宗比不上三溪府的底蕴深厚,此刻就连三溪府都已经被灭,那南天宗下场如何,可以预见。 一想着南天宗这么多年的基业可能就要坏在自己手里,南天宗宗主就浑身颤抖,停不下来。 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他浑身上下。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不知道还有没有谈的余地。」 花白老人看了南天宗宗主一眼,原本想要开口劝一两句,但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话来,这会儿还要那所谓的面子,还有什么意义? 宗门都快不存了,低头便低头,其实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他们思索之间,那道刀光其实已到山前。 天地之间忽然安静下来,好似所有的声音,在此时此刻都消散了,只能看到那道刀光不断向前。 南天宗的山前先有一座矮山,是南天宗在世俗里的一处中转之处,炼气士认为沾染世俗会让自己离着天地大道原来越远,因此便会在洗涤身心,之后才返回山门。 但如今这座矮山成了首当其冲的对象。 那道刀光来的时候,矮山便开始破碎,那道刀光所经之处,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拦它分毫,就像是切豆腐一样,在那道刀光前的矮山瞬间被切开,轰隆隆的声音不断响起,无数碎石滚落。 作为南天宗门户的矮山,没能在那道刀光前撑过哪怕半刻,便已经被斩开,刀光威势不减,很快便来到了南山宗之前。 刀光在这里停下,因为遇上了南山宗的护山大阵,一道道涟漪在天空里荡开,和那道绝世刀光擦出火星,无尽辉光洒落,好像给这天空染上了一片血红色。 南天宗各大阵眼的一众炼气士们脸色难看,那道刀光压来之时,他们主持各大阵眼的时候,便感觉好像有一座大山朝着他们压来,那种压力,让他们瞬间便站立不稳,差点便直接跪了下去。 天幕上的涟漪越来越多,仿佛此刻好似有人不断往湖水里丢出一颗又一颗石子那般。 南天宗宗主痛苦地闭上眼睛,作为宗主,他自然能察觉到那护山大阵到了此刻已经是岌岌可危,只怕坚持不了多久,便要在那道刀光下破碎。 而面对如此景象,南天宗宗主只是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铜铃交给一旁的花白老人,轻声道:「师叔,去将各峰清修的前辈们请出来吧,今日南天宗,恐怕很难度过此劫了。」 花白老人神色痛苦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南天宗宗主,想要说出两句宽慰的话,但此刻也说不出来。 南天宗宗主摇摇头,叹气道:「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当初做的事情,不觉得有什么错,等到报应来了,这才追悔莫及,但愿结果不要那么糟糕吧。」 说完这句话,南天宗宗主不再犹豫,开始缓步朝着山下走去,等到那道刀光破碎南天宗之后,约莫那位年轻武夫就会到山下了。 到时候或许会是南天宗最后的机会。 就在南天宗宗主下山的时候,一座护山大阵已经开始破碎,就像是一道道破碎的琉璃,从天空上掉落下来。 如果不去考 虑南天宗弟子们的心情,那么这景象,其实还是很不错。 只是现在谁又能去看那些景象呢? 山脚处。 南天宗宗主已经到了山门前,看着那个由远及近的人影。 一袭黑衫带刀,是如今世间诸多武夫的标准打扮,但那些武夫都只是为了学一个人。 学的便是眼前的年轻武夫。 等到那个年轻人来到山门前,南天宗宗主拱手道:「见过镇守使大人。」 他的言语很客气,表现得更是客气,他弯着腰,丝毫没有一宗宗主的架子,反倒像是大梁朝的一个寻常官吏。 陈朝看着他,说道:「我还以为你还要做些什么。」 南天宗宗主摇头道:「三溪府都栽在了大人的手上,我小小一座南天宗,又如何是镇守使大人的敌手?」 陈朝看着南天宗宗主说道:「须知本官有可能身受重伤,不见得就能走出南天宗。」 南天宗宗主摇头道:「刚才那道刀光岂不是镇守使大人的宣告?」 陈朝没急着说话,只是沉默了会儿才说道:「你比那什么涂北海识时务多了。」 南天宗宗主自嘲道:「宗门不大,上面有话要听,下面有人要管。难免会多想一些,会更容易低头一些,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低头还来不来得及。」 当初那件事,南天宗虽然不是主谋,但的确是参与者,如今要被清算,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他找不到理由躲避。 换句最为常见的话来说,那就是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陈朝笑道:「你我都知道一个道理,你不会真正地认错,不过如今是形势不同,若是大梁一直站在低处,你自然永远没有低头的那一天。」 陈朝说得很直白,但很真实,南天宗宗主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甚至他也不想反驳,因为这就是明晃晃的事实。
「不管是不是愿意低头,如今南天宗都已经低头了,镇守使大人是要赶尽杀绝,还是留着南天宗,让南天宗为大梁所用呢?」 这是南天宗宗主唯一能想出来的解决办法,为了宗门存续,他愿意做大梁的狗,只要宗门能保持传承,就有无限可能,能一眼看到百年后的光景,不见得能看到千年后的光景。 「那你需要说服本官,本官为什么会留着这么一个祸害。」 陈朝盯着眼前的南天宗宗主,同三溪府这个首恶相比,南天宗的确没有那么重要,覆灭三溪府之后,南天宗除不除其实已经影响不大。 「或许大梁的钦天监会需要些不错的炼气士,实话实说,你们大梁在此道上还不算入门,钦天监有和没有,好像都没有区别。」 南天宗宗主看着陈朝认真说道:「若是放过南天宗,南天宗会为大梁培养出一批很不错的炼气士,从此大梁在这方面,不会再受制于人。」 陈朝好奇道:「不担心被炼气士一脉把脊梁骨骂弯?」 「三溪府倒是怕,所以现在已经没了,我南天宗骨气没有那么重,活着和宗门传承,倒是比什么都重要。」 南天宗宗主说道:「更何况我南天宗若是跟在大梁身后,依着如今的大梁来看,有人动南天宗只怕也要掂量掂量,毕竟大人还在。」 陈朝自嘲道:「本官倒是没那么厉害。」 南天宗宗主没说话,只是心中苦笑不已,你没那么厉害,那我何至于此刻低声下气地这么对你说话。 「除此之外呢?南天宗还想要拿些什么出来打动本官?」 陈朝看向南天宗宗主,和聪明人打交道向来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唯一可以说是麻烦的,就是聪明人往往不会一心一意,需要绝对的利 益捆绑。 要么就是绝对的实力。 「南天宗有所藏珍宝,都可让镇守使大人带走,另外山中典籍,也是如此,南天宗只留下摹本即可。」 南天宗宗主犹豫片刻,咬牙道:「当年的事情,南天宗也可做出交代,会让几个有关联的人让镇守使大人带走,即便是我,也可以。」 南天宗宗主可以说不见得是什么好人,但是对于南天宗来说,或许他真是个不错的宗主。 陈朝看着他,没有着急说话。 南天宗宗主则是有些担忧地看着眼前的陈朝,他是真的担心事情谈不拢,到时候南天宗在世间除名。 「这样一来,本官身边岂不是多了一个南越王?」 在许多年前,世间尚未一统的时候,世间有许多国家,其中便有南越和江吴两国,江吴国君将南越打败,但是却没亡其国,反倒是让南越国君成为他的仆从,南越国君忍辱负重,甚至亲自为江吴国君尝粪便,成功取得江吴国君的信任,最后返回故土,起兵灭亡了江吴。 陈朝知道那段往事,和如今虽说不是一模一样,但也有相似之处。 南天宗宗主对于历史知晓不多,但大概明白陈朝的意思,他感慨道:「这大梁有镇守使大人一天,又哪里是这么容易对付的?」 陈朝还很年轻,他还能活很多很多年,南天宗除非出一个惊才绝艳的天才,甚至要安然无恙地成长起来,才有可能对大梁造成危害。 「这是一顶高帽子,戴在本官头上,倒是听着舒服。」 陈朝微笑道:「那若是本官不计较你们之前所做,还愿意扶植你南天宗成为南方炼气士一脉的魁首,你们心中怨气,是否会少些?」 南天宗宗主听着这话,没有立即给出答案,只是犹豫再三之后,才决定坦然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想让南天宗丝毫不心存芥蒂是不可能的。」 陈朝点头道:「你还算实诚。」 「不过我若是还在宗主之位上,便绝不会有负大梁,我可以起血誓。」 南天宗宗主看着陈朝,眼神坚定。 陈朝说道:「本官不保证真把你们当成朋友,能接受?」 南天宗宗主苦笑道:「我好像没有选择的权利。」 「那就暂时留着南天宗,至于之后何时灭宗,或者放过南天宗,本官说了算。」 陈朝拍了拍手,下了决定。 南天宗宗主长舒一口气,本来已经是做好玉碎打算的他,这会儿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陈朝揉了揉眉头,感慨道:「本官来之前,真觉得要再杀一通,没想到最后连刀都没拔出来啊。」 南天宗宗主赞叹道:「镇守使大人宽宏大量。」 陈朝瞥了他一眼,摇头道:「世人误解本官太多,本官可从来不是个滥杀的人。」 听着这话,南天宗宗主哭笑不得。 「不过一码归一码,当初谋划这件事的人,宗主自己处理了吧。本官身为大梁镇守使,该对百姓们交代的事情要交代,」 说完这句话,陈朝便朝着山上走去。 南天宗宗主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背影,眼神复杂。 或许世人都只知道眼前的陈朝是个武道天赋无与伦比的武夫,可就在刚才的交谈里,他才明白了,此人的心机城府,更胜于他的武道天赋。 和这样的人做对手? 南天宗宗主只觉得通体冰寒。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四个字。 后生可畏。 「还有一章」 第八百一十章 那些野花开满山间 武夫第八百一十章那些野花开满山间陈朝上山之时,看到的是一群严阵以待的南天宗炼气士,其中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修士,此刻如临大敌。 看到这一幕,陈朝哭笑不得。 好在很快南天宗宗主便来到山上,跟宗门修士解释了一番,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都说炼气士的手段多,但这也要看对谁,对上三教寻常修士还好,但要是对上最不讲道理的剑修和武夫,其实炼气士也会觉得心惊胆战,若不是必然,他们不愿意和这最不讲道理的两类修士交手。 更何况此刻眼前的年轻武夫,或许是大梁皇帝之后,当世的最强武夫,这么交手,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一番解释之后,炼气士们心有余悸的离开,虽说知道自家宗门肯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是只要宗门还在,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更何况此刻,早已经是木已成舟。 炼气士们散去之后,陈朝感慨道:「原本以为你山上得有不少人反对,却没想到这么顺利。」 南天宗宗主笑道:「还是镇守使大人好说话,要是镇守使大人像是在三溪府那边那般,谁都下不来台,即便他们再不关心这些事情,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三溪府距离南天宗不远,加上南天宗又有长老在那边,其实事情的始末也早就传回来了。 可以说,陈朝面对三溪府和南天宗,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态度,上三溪府的时候,就根本没想着事情能够善了,所以之前才一次又一次把三溪府搭起来的台阶都踩碎,而到了南天宗这边,陈朝杀心没那么重,不然这座南天宗也不会这般。 「也是你态度好,不然本官可不会留手。」 陈朝看了一眼南天宗宗主,说道:「你倒是个不错的宗主。」 南天宗宗主低头道:「镇守使大人谬赞。」 陈朝一笑置之。 对于现在这位南天宗宗主的低眉顺目,陈朝也不是不适应,毕竟这一路走来,许多原本的敌人也可以变成朋友,这都是由于实力和地位不同所致。 这个世上很少有永远的敌人。 「去藏经阁看看吧,本官这趟不能什么都不带走。」 陈朝倒也直接,之前南天宗宗主所说要将山中的典籍都给大梁,他也没打算客气,毕竟他和南天宗,只能说是做了一笔生意,算不上朋友。 南天宗宗主点点头,也没有什么为难的,既然之前已经开口了,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是个什么姿态。 两人很快来到藏经阁那边,南天宗宗主犹豫再三,才缓缓开口道:「其实真没想到镇守使大人会这般爽快,到底是为什么?」 有些事情当时不觉得,但过后越是琢磨,便越觉得有些不对劲,毕竟陈朝前后的反差实在是有些过于大了。 陈朝笑眯眯看向南天宗宗主,不言不语。 这反倒是让对方更加狐疑。 陈朝才不会傻到告诉这位南天宗宗主,自己曾学过一门望气术,可以辨别对方是否说了假话。 要是刚才这位南天宗宗主敢说半句话来骗陈朝,那么现在就不是这个局面了。
陈朝站在藏经阁前,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这不重要,本官知道你没有骗我,这很好,但有一点你需要记住,你若是骗本官一次,南天宗便会尸横遍野,你只有一次机会,自己好好琢磨。」 南天宗宗主听得毛骨悚然。 又一个消息传遍世间。.. 炼气士一脉的甲子大会被那位年轻武夫搅乱,南方炼气士一脉的魁首宗门三溪府绝迹世间。 这个消息一传出,整个修行界都震动了,谁也没想到,在和痴心观争锋相对之后,陈朝根本没打 算收手,在沉寂一段时间之后,再次出现在世间,就又再次以雷霆手段灭了三溪府。 三溪府和陈朝之间的恩怨,修行界倒是知道,但也就是因为如此,许多小宗门现在都在回忆自己是否得罪过那位大梁镇守使了。 毕竟这他娘数年前的过节,都被那位年轻武夫翻出来了。 但除此之外,人们还惊讶的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位年轻武夫,已经走到了忘忧尽头。 这件事远远要比他灭了一座三溪府来的更震撼人心。 换句话说,那就是一个武夫,修行不过数年,如今还不到而立之年,便已经踏足了忘忧尽头,这件事实在是太过恐怖。 甚至还有许多人还在想着大梁皇帝离开之后,大梁会收敛许多的时候,这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大梁皇帝。 不少人已经可以预见,这座立国不过两百余年的王朝,从此只怕还会有数十年的繁盛了。 而这一切,都在那个年轻武夫的身上。 现在的他,当真成了无数人想杀,又杀不了的存在了。 这个世道,当真要彻底变了? 这个想法在某些人心中生出,又很快被那些人摇摇头抹去。 没有人愿意接受。 陈朝带着那些炼气士的修行典籍下山之前,跟南天宗宗主谈妥一件事,那就是南天宗要派出二十人前往神都选人传授炼气士的秘法。 南天宗宗主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陈朝心满意足。 之后下山,南天宗宗主想要送陈朝,但却被陈朝婉拒。 于是南天宗宗主只能站在山顶目送陈朝下山,那位刘师叔站在一侧,问道:「宗主,当真要如此吗?」 南天宗宗主平淡道:「人在世上,半点不由人。」 陈朝缓慢下山,脚步缓慢,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南天宗的景色。 炼气士既然是最亲近天地大道的修士,那他们选择的修行所在,自然都是极好的,几乎趋于自然。 就连山道上的石头都并非精雕细琢的,而是随意在山间捡来的石头。 形状不同,大小不一。 陈朝走在山道上,视线很快落到一面山坡上。 那里没有什么特殊的景色,只有一片开得很好的野花。 红的黄的,紫的粉的,各自绽放。 陈朝看着那些开满山坡的野花,笑道:「真好。」 第八百一十一章 海的那边 武夫第八百一十一章海的那边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眨眼春天,眨眼入夏,然后又眨眼入秋。 这些日子的消息实在是太多,有那位痴心观的年轻观主云间月踏足忘忧尽头,成为道门大真人,道门双壁的另外一人叶之华也破开彼岸,来到忘忧,这两位都是道门有史以来数得上的天才,如今走到这一步,都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尤其是当云间月踏足忘忧尽头成为道门大真人之后,对道门修士来说,是极为振奋人心的事情,毕竟随着痴心观在面对大梁的态度越发不如之前强硬开始,道门修士们便隐约担心起来道门在世间的地位。 之前的很多年里,道门修士都是这片土地上最自信的修士,因为他们身后有痴心观,有那位可以说是世间修士领袖的观主,但随着观主的离世,随着大梁的崛起,一切好像都在变。 没有人愿意从高处走下来,毕竟已经习惯了低头去看那个世间。 但好在道门的衰败并没有持续多久,云间月的破境稳住了衰退的趋势,道门修士们无比相信,在这位年轻观主的带领下,道门要不了多久,就会变回当年那个道门。 许多道门修士带着珍宝想去痴心观拜见那位年轻观主,但很快便得到消息,云间月至今都还没有返回痴心观。 这位年轻观主从万天宫离开之后,去了瀛洲。 瀛洲在大梁九州之中,一向有着特殊的色彩,历代文人墨客都把这里视作仙人的居处,几次传说仙人降世,也都是在瀛洲。 这里实在是太多传奇色彩。 时至今日,就算是修士们都知道无法渡过瀛洲外的那片仙海,但每年还是有无数修士抱着出海寻仙的打算朝着那边而去。 其中许多年老体衰的修士,早已经无法破境而增加寿元,便想着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去找寻那所谓的仙人踪迹,想要得到些仙人遗泽,为自己增添寿元。 但到了如今,并没有传出过成功的例子。 瀛洲外有一处港口,名为寻仙港,许多修士出海寻仙便是自此地而出,然后再也不曾回来。 港口处随处可见的是无数告别的场景,那些大多数年迈的修士站在港口,跟自家后辈告别,然后走上渡船,出海而去,身后剩下那些年轻人眼含热泪。 长生难求,生死难以勘破,没有修士愿意就这么化作一捧黄土。 年轻道士站在港口不远处的一处空地前,看了许久,最后朝着不远处的一处茶棚走去。 茶铺老板是个中年汉子,看到这一袭道袍落座,热情地便凑上去招呼,年轻道士只是要了一壶最寻常的茶水他也不在意,端茶过来的时候,甚至好奇问道:「道长是来送长辈的?」 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久,见过了无数类似的场景,中年汉子对于这些所谓的仙师,倒也没有太多害怕的情绪。 年轻道士摇头道:「小道准备出海去看看。」 中年汉子听着这话更是震惊,他看着眼前的年轻道士,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劝道:「道长还这般年轻,何必非要去冒险?」 年轻道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之后,才轻声问道:「老板可否之前见过一位中年道人,大概有些狼狈,脸色苍白,约莫一年左右,长相……」 年轻道士缓缓开口,将自己要寻之人的容貌都说了出来,而且十分详细,想来只要见过,就能知道他说的是谁。 「见过。」 中年汉子想了想,很快便点头笃定道:「我记得很清楚,那天那位道长来之后,要了一条小舟独自出海,海上风浪大,很少有人自己乘坐小舟,所以我印象很深,那位道长的确有些狼狈,不过气态不凡,总觉得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年轻道士点点头,果然,无恙真人的确出海了,其实这一点早在陈朝给的妖珠里他就知晓,在妖珠的景象里,无恙真人被掌律打落深海,按理说不会有生还的可能,但他还是想要来看看,甚至出海去找找。 「那位道长和道长您?」 中年汉子好奇开口询问。 年轻道士说道:「是师门长辈。」 说完这句话,他犹豫片刻,问道:「在那位道长之后,是否还有人从这里出海,也是一位道人,会……」 这一次他形容的是掌律真人。 中年汉子摇摇头,表示没有看见过。 年轻道士对这样的答案好似并不失望,其实没有见过才是对的,如果见到了,那就不该是掌律真人的行事手段了。 点头之后,年轻道士便不再说话,而是开始慢慢喝茶,半个时辰之后,他从怀里拿出一枚天金钱,便要离开。 中年汉子急忙道:「一壶茶,哪里能值这么多?」
年轻道士摇头,没有说话。 中年汉子倒也没有坚持,知晓这些仙师不缺钱,但还是好心说道:「不管怎么说,去那边仙海的人,从来没有人回来过,道长的长辈即便是在海外失踪,道长也不该去涉险才是,毕竟道长的长辈,很可能……」 汉子没有说完,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 年轻道士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起身离去。 中年汉子看着年轻道士的背影,叹了口气。 来到港口,年轻道士花钱买了一条小船,不大,这样的小船即便只是在这片平静的海面,也没有几个渔民敢这么选择,更何况往前走去,便是那片号称没有任何人能够归来的仙海。 不过因为年轻道士给的钱足够多,所以没有人能够拒绝,年轻道士站上船头,奇怪的是,没要如何划桨,小船便朝着前面而去,卖船的渔民看着这一幕,却不觉得奇怪,毕竟这里来来往往的修士太多了。 如今还好,要是放在以前,便不说是买的事情了,只怕就是直接抢走了。 小船出海,年轻道士站在船头,看着一望无际地海面,感受着海风从身侧吹过,他的心情反倒是无比平静。 行了半日左右,年轻道士忽然坐了下来,伸手拂过深秋的海面,手掌落在海水里,感受着冰凉,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的海面开始不太平静,远处可见有海浪滔天。 小船缓缓停下。 仙海之后到底有些什么,传说太多,有人说是海外仙人所居之仙岛,有人说是一片另外的大陆,那边也有着修士,只是和这边不同,是另外一个世界。 之所以这些都只是传说,只是因为仙海之外或许有人去过,但没有人归来过。 没有人归来,自然也就没有答案。 年轻道士重新站起身,看向那边海面,深吸一口气,他脚下的小船再次朝着那边而去。 在快要临近那些海浪的时候,年轻道士伸手压了压,一道道最为精纯的道门气息,从他的道袍里弥漫而出,沿着海面不断蔓延而去。 在这道气息前,那海面渐渐平缓,好似在开辟一条道路。 小船不断前行,只是很快便变得举步维艰。 前面气息没入海面,竟然就此被吞噬,这让年轻道士皱起眉头,有些意外。 虽说在今日之前,他早就听说过这所谓的仙海的传说,只是真当来到这里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传说其实并不详细,这片仙海远比想象中的要恐怖太多太多。 他如今已经是忘忧尽头的存在,是这个天下真正数得上数的存在,但在这片仙海前,他还是感受到了 深深地无力感。 感受着前方风浪的恐怖,原本还对无恙真人还活着抱着有很大希望的云间月,现在已经感到无比沮丧。 世人对无恙真人的评价很高,但却肯定没有人比眼前的云间月对无恙真人的评价更高。 无恙真人虽说不是云间月的师父,但他却始终将云间月看做自己的弟子,这些年一直倾心培养,也就是这样,所以云间月远比其他人更明白无恙真人的强大和可怕。 但不管云间月要怎么拔高无恙真人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在这片仙海前,他还是无法相信,无恙真人能在这片仙海里活下来。 站在海浪前,云间月已经不敢再往前走,他很清楚,自己若是强行往前,肯定会葬身于此。 或许会有生机。 但只有一线。 微末的一线。 云间月看着这片仙海,沉默不语,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海的那头,海面风平浪静,一座海岛的沙滩上,有个疯癫道人穿着破烂的道袍,来回走动。 忽然,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极为清明,褪去了那些虚妄和迷茫。 他赤脚站在沙滩上,看着远处的海面,明明海面上什么都没有,但他却好似看到了什么一样。 疯癫道人的眼神温柔,就像是看到了自家最器重的晚辈,终于有了大出息那样。 「阿月,你很不错。」 他眯眼笑了起来,笑声响亮,传遍海岛。 良久之后,疯癫道人朝着远处走去,远处有一片海岛,上面飘着些薄雾,让人看不清楚,但好似有无数双眼睛正看着这边。. 疯癫道人脚步轻快,甚至嘴里还哼着儿时自己师父教给自己的童谣。 「天上白玉京咯,好大一座呦。」 「今天暂时一章,欠一章明天补」 第八百一十二章 扶云 武夫第八百一十二章扶云疯癫道人朝着前面薄雾里的那片海岛走去,不过此刻他的眼神清明,倒是没有任何一点疯癫的意味。 他沿着沙滩走了很远,最后终于来到了那片薄雾前,站在这里,疯癫道人没有往前再走,只是看了很久。 这里的薄雾有些像是当年戎山宗的那些白雾,但却要浅上不少,有一种雨后山巅起雾的感觉。 「我想走了。」 站在这里很久之后,疯癫道人忽然开口,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当初他渡过那片仙海,然后来到这里,已经待了很久,现在他想要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原来的地方。 「着什么急?」 一道声音从雾里传了出来,「这里还有很多好东西你还没有看过,难道不心动?」 「总觉得那边发生了些事情,我想回去看看。」 疯癫道人缓慢开口,来了这里之后,他就断绝了和外面的联系,除去刚才知晓了自己看重的后辈云间月成为了忘忧尽头的存在之外,对于别的,他现在一无所知。 「按着你的推算,那两位皇帝会两败俱伤都已经死了,现在你观里的人又成为了大真人,你觉得那边会有什么变化?」ap. 薄雾里的声音很淡然,其实与其说是淡然,更不如说是无情,他仿佛就在说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甚至都无法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总觉得不安心,陈澈和妖帝虽然都死了,但那位用剑的还活着,我离开之后,他几乎无人可敌,即便是阿月也不是对手。」 疯癫道人轻声道:「虽说他一身醉心于剑道,不会去管世间的事情,但总是不安心,更何况还有那个老和尚。」 离开家的人,总是会操心家里人过得好不好,尤其是当最简单的来往信件都没有的时候,便更是如此了。 薄雾里的声音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你担心的好像不是他们。」 疯癫道人听着这话,也沉默了很久,才说道:「的确不是担心他们,老和尚前些年没做些什么,现在自然也就不会做些什么,至于用剑的,即便破开了境界,也只会朝着剑道更高处去走,对这世间不会有什么影响,我担心的是陈澈的侄子。」 「一个年轻人。」 薄雾里的声音淡然道:「才过了几年时光,他能做些什么?」 很显然,几年时光对于薄雾里的存在来说,根本就是沧海桑田,不值一提,甚至对于疯癫道人来说,也是如此,几年时光,根本没什么值得去想的,但是几年时光对于寻常人或许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对于那个年轻人,或者对于云间月来说,就好像还是不一样。 「阿月能走到忘忧尽头,他自然也可以,我虽然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但他展现出来的潜力,和他是陈澈的侄子这两点来看,我总是很担心。」 疯癫道人眼神深邃,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云间月成为忘忧尽头的存在之后,他就不可自已的担心起来。 「你是说那个年轻人不过修行了数年,便能成为忘忧尽头的存在?可即便如此,他不过一个人,又如何能改变天下。」 薄雾里的声音有了些起伏,但也只是一些,并不算多。 疯癫道人眼神里多了些东西,他看着眼前的薄雾,想起了些往事,当初那个时候,大梁皇帝即位的时候,人们也在说,那位藩王起兵攻入神都,成为了大梁的皇帝陛下又如何,大梁还是那个大梁,依旧可控,他一人之力能做些什么呢?
可事实上是数年之后,大梁便开始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大梁,那位大梁皇帝在位十几年,将大梁变得很不一样。 当时人们看走了一眼,如今又再次看走了一眼,疯癫道人不想之后让事情真的没 办法可控。 「总之我要去杀了他才行。」 疯癫道人很坚定,对于这件事,他是一定要去做的。 「你要知道,你即便到了这个境界,也不见得能走出那片海,而你一旦走出那片海之后,就肯定不能再来了。」 薄雾缓缓流动,声音变得很这奇怪,「过去很多年,能够来到这里的人寥寥无几,他们来到了这里,就根本不想离开了,忘忧尽头不过是另外一个开始,而世间唯有这个地方才能看到前方的路。」 「这条路的尽头叫做长生啊。」 长生啊。 修士们修行的目的无非就是这两个字,因为这两个字,不知道有多少人把一生都耗在了这里。 「你来之后,我便劝你进来,但你一直不进来,此刻又想走,真是奇怪。」 薄雾里的声音有了些情绪波动,好奇地问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想得很多。」 疯癫道人说道:「要是真的只想着长生,我早便进来了。」 「我不是特意来寻长生的,不过是逼着没办法只能往这里走,而现在,我要回去了,再见。」 疯癫道人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要离开。 薄雾里的人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说,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悠悠传出。 疯癫道人重新来到沙滩上,看着那片海,看了很久。 是的,和薄雾里那人说的那样,哪怕他已经破开了忘忧尽头,到了新的境界,但是也没有把握离开这里。 进来便是九死一生,出去更是困难。 不过既然决定要离开,疯癫道人就一定要走。 来这里的人原本就对尘世没有什么牵挂,一心想求的是长生,所以来了之后,没有人想着离开,这么多年,尝试着离开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但他不同,他不是心中没有了牵挂,在他的心中,还住着一座道观。 那是他心安的地方。 想到这里,沙滩旁边的海水忽然缓慢涌起,缓慢在这里成型,变成了一条小船,疯癫道人站在船头,看着前面,就此往前而去。 小船往前走了大概数丈,疯癫道人忽然轻轻开口。 「扶云。」 这两个字看着很寻常,但却不寻常。 因为这是忘忧之上的境界名称。 而世间,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两个字,便代表着忘忧之上。 「这章短,是因为只能停在这里了,不过昨天欠的一章和今天的另外一章,一共两章,会在两点前都写完发出来。」 第八百一十三章 入秋天渐凉 武夫第八百一十三章入秋天渐凉云间月知晓自己进不去那片海,于是便选择了放弃,他回到了港口,重新来到那茶棚下,却在这里见到了个故人。 一个同样年轻的年轻人。 年轻人一袭黑衫,腰间悬刀,是如今世间只怕最常见的打扮之一,不过他们都是学的某人,这个却是正主。 看到此人,云间月自然便坐到了他的对面,不客气地端起他点的那壶茶,给自己倒了一杯。 「听说你出海之前喝这壶茶,花了一枚天金钱,你倒是真舍得。」 年轻人看着云间月,感慨笑道:「不过也是,你堂堂一个道门领袖,花一枚天金钱喝一壶寻常茶水,怎么都说得过去。」 云间月瞥了年轻人一眼,说道:「到了如今,钱对你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你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要知道当初我为了买些打熬身躯的药材,要去多少次山里,要拼命多少次,别说一枚天金钱,就是一枚大梁通宝,我都当成宝贝。」 年轻人从怀里摸出一枚大梁通宝,丢在桌上,让它旋转起来,然后又煞有其事地一把按住,笑道:「猜猜正反?」 云间月淡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如今大概已经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几人之一的家伙,没有说话。 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家伙不太正经,却没想到如今他都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如此。 年轻人有些失望地松开手,说道:「要是郁希夷那家伙,就肯定愿意跟我赌一赌。」 此刻桌子上的两人,再加上那个如今在神都的剑仙,三人曾经联手杀过人。 「郁希夷,他如今如何了?」 云间月开口询问,问的自然不是什么别的,而是境界。 当初三人,桌上两人都已经成为忘忧尽头的存在,剩下一人,也就是那位剑仙,大概也该在如今成为大剑仙才是。 不过是时间长短。 「他知道我破境之后,便嚷着要砍死我,但后来想想,约莫是没办法砍死我,就去闭关了,下次出过,不知道会是什么境界。当然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关。」. 年轻人微笑道:「不过他勘破情关,不再画地为牢之后,我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 云间月点点头,这一点他不否认,当今世间,道门一代的年轻人他自然夺魁,武夫则是眼前此人,而剑修一道,其实有些不好说,虽说郁希夷的剑道境界最高,但年纪也大,旁人自然对他不能生出什么威胁,但可怕的是他身后一个拥有九柄本命飞剑的女子剑修。 现在郁希夷当然是遥遥领先,但云间月认为,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差距肯定会被逐渐缩小,最后被那个女子毫不客气地抹平。 「她志不在此,只是天赋实在太高,最后怎么说,我还真不知道。」 年轻人知道云间月在想什么,开口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提及那个女子,他总会有些开心,哪怕那个女子并不在他身边。 要是郁希夷这会儿看到年轻人的笑容,肯定会大骂一通,但云间月不会,因为他在这笑容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在某些地方和眼前的年轻人,还真是很像,就好似喜欢一个女子就是喜欢一个女子,而没有别的想法。 「别这么看我。」 年轻人有些不满地看了云间月一眼,皱眉道:「我跟你不一样。」 云间月好奇道:「有什么不一样?我倒是想听听你这位武夫能说出什么别的来。」 年轻人没有说话,根本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云间月也不在意,转而问道:「你去把三溪府灭了,然后扶植了南天宗,胆子真大。不过这样, 就不怕炼气士一脉联手使坏?」 世上灭三溪府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陈朝。 陈朝看了云间月一眼,说道:「联手?那就又得有几座宗门消失了,他们又不是傻子,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云间月沉默了会儿,说道:「好像不是个很好的办法,他们只是怕你,不是敬你。」 「很显然,我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喜欢我,让他们怕我也很好,更不巧的是我还很年轻,应该还能活很多很多年,所以应该有很久很久的太平光景。」
陈朝揉了揉眉头,笑道:「这些年里,我可以做很多事情,但要是都没效果的话,我要死之前,我就会把他们都灭了。」 云间月感慨道:「你很多时候真像个邪道中人。」 陈朝平静道:「我也没说过我是个好人。」 说完这句话,陈朝忽然又笑了笑,这话他还真说过,而且说过不止一次。 「出海看过了,找到你们那位无恙真人的踪迹没?」 陈朝端起茶杯,笑眯眯道:「听说没有人能从那片海里活着离开,所以我猜你连白骨都没看到。」 云间月皱眉道:「你是很不想他活着?」 「当然,他活着痴心观的观主谁来当?要是你还好,至少你算个好人,但要是他,事情就麻烦了,他可从来不是好人,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不过你肯定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人的好坏真的很难判定,因为每个人所站的角度不同,所以对于好坏的评判标准也不同。 无恙真人对于大梁来说不是好人,但对于痴心观来说,却是他们敬重的观主。 云间月没有说话。 陈朝忽然说道:「其实我还挺想他活着的。」 「为什么?」 云间月刚问出这个问题,便摇了摇头,因为他已经想明白了,陈朝不是大梁皇帝的子嗣,但他却是懿文太子的儿子,懿文太子当年是被痴心观所害,而下达命令的就是那位无恙真人。 换句话说,无恙真人是陈朝的杀父仇人。 天底下好像没有比这样的仇恨更大了,所谓不共戴天,就是如此。 当初大梁皇帝能够杀了无恙真人,但最后却没有动手,只怕也有这样的考虑。 毕竟无恙真人可以死,但死在陈朝手上更好。 更何况,陈朝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要不然三溪府不会被灭,当年的崇明宗也不会被灭…… 陈朝笑道:「到时候你会不会拦我?」 云间月看着陈朝,没有说话。 陈朝笑道:「你不会拦着我的。」 无恙真人虽然对他极好,但是在这件事上,云间月自己肯定找不到任何理由去阻止陈朝,他最多会做个旁观者,然后替他们两人之中的某一人收尸。 「可惜他已经死了,不然我还挺想看看你难为的样子的。」 陈朝笑了笑,对于云间月的情感他很奇怪,他们两人的立场不同,好像很难成为朋友,但是云间月这个人却是个实际意义上的好人,他心中的对错,不在于一座道观,而在天下。 云间月叹了口气,论口才说话,他这辈子是肯定比不上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的。 陈朝笑眯眯道:「不瞒你说,我来这里,就是想着万一你找到了他,我就在这里把他杀了。」 他从三溪府离开,便得到了云间月离开万天宫来到瀛洲的事情,所以他并没有返回神都,而是来到了这里,想着见到无恙真人便杀了他。 自己那位父亲虽说并没有多么照顾自己,但他同样没有生出过害自己的心思,终究是自己的父亲,那么这杀父之仇就 要报。 更何况无恙真人可并不是算计害死自己父亲而已,还有自己的姨娘。 魏氏是行动者,但主谋却是他。 所以应该死。 云间月看着陈朝,说道:「像你这样的人,能走这么远也是很罕见。」 这句话换作别人来说,就是实打实的嘲讽,但是换作云间月来说,只有最单纯的感慨和好奇。 陈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说道:「入秋了,漠北那边的禁区快没了,冬天的时候,应该双方就会交手。」 云间月一怔,这消息太突然,让他都有些措手不及。 「这么快?」 陈朝点点头,轻声道:「是啊,就是这么快。」 「还有一章」 第八百一十四章 青天 武夫第八百一十四章青天妖族和人族的战争其实结束不过数年,在漠北禁区出现的时候,人们都觉得人族和妖族的和平会持续很多年,毕竟漠北作为天然屏障挡在两边,就算是双方想要发动战争,也是绝不可能成行的。 但谁也没想到,那漠北禁区消散的如此之快,这才多久,便已经几乎不存了。 云间月看着陈朝,眼神复杂,漠北禁区打开,意味着什么,云间月也很清楚,妖族和人族从来不是什么和睦的邻居,大战本就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这一次,陈朝既然亲自来找他,并且说出这件事,只怕并不简单。 陈朝看着云间月,认真道:「我之前告诉过你,大梁绝不是想着一直被动防守,我们要北上,要将妖族彻底铲除,要将漠北三万里收回来。」 云间月说道:「你虽然现在慑服了大半个方外,但想要集结他们的力量,还是痴人说梦。」 和妖族大战,方外修士没有兴趣,对于收复漠北三万里,修士们更没有兴趣。 除非是到了不得不出手的时候,修士们才会被动加入那场战争,而那个时候,一定是漠北长城被攻破,人族岌岌可危的时候。 陈朝看着云间月说道:「这些事情我都清楚,我想要你做的事情,是别给我添乱,这一次妖族估计不会大动干戈,或许只是漠北那边的双方试探,但我想要方外修士安静一些。」 云间月微微蹙眉。 「痴心观是方外领袖,你是观主,只要你们不动,方外其他的修士便不会动,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陈朝这次来找云间月的目的十分明确,为的就是痴心观保持中立,不要插手,也不要做不利于大梁的事情。 「其实大梁守护的不只是大梁百姓,还有你们这些方外修士,所以你不算帮我,算是在帮自己。」 陈朝揉了揉脸颊,再次喝了口茶,妖族太快,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原本他还觉得有个几年时光,到时候只要将万天宫和鹿鸣寺之类的说服,大概就能整合方外力量,也不至于像是如今这般。 云间月点点头,倒是没有犹豫什么便答应下来。 陈朝笑道:「本来就知道你会答应,不过看到你这么干脆,我还是很高兴。」 云间月看着陈朝,不知道这个年轻人为什么这样,明明两人是站在不同河岸的两人,却还是好像很相信自己一样。 云间月说道:「妖帝呢?」 他忽然想到了很重要的事情。 大梁皇帝和妖帝在漠北一战,两位帝君最后都消失不见,很有可能两人都死了,这对人族和妖族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结果,但最不好的结果是两人之中死了一个,另外一个还活着。 大梁和妖族打的交道最多,消息自然更快,云间月想要知道的,便是妖帝的死活。 陈朝看着云间月,十分认真地说道:「妖帝还活着。」 云间月沉默,然后开始喝茶。 半晌之后,他小声问道:「陛下呢?」 这件事很大,想来世上很多人都想知道,他问的时候便准备好了陈朝不告诉他实话的打算,但陈朝却很平静说道:「陛下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四个字,很多时候代表着很多意思,但在云间月听来,这会儿的意思大概就是大梁皇帝已经驾崩了。 毕竟大梁皇帝在离开之前,便已经跟人大战过,状态不是很好,加上他也交代了后事,似乎死于妖帝手里,是很正常的事情。 「妖帝境界高妙,几乎无敌,陛下战败……倒也……」 云间月叹了口气,没有说完,毕竟当初的谋划是痴心观一手造成的,若是因为这样人族被妖族征服,痴心观会是人族的 罪人。 陈朝看着云间月说道:「的确是很麻烦的事情。」 云间月想了想,问道:「我们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那就是再杀一次。 当初他们三人杀了掌律,等到郁希夷成为大剑仙,那么就是三位忘忧尽头,再战妖帝,能不能杀了他? 云间月在思考这个问题。 陈朝笑道:「你以为妖帝是你们那掌律?」 掌律真人的确是世间有数的强者,但拿他和妖帝比,还是差太多,所以当初他们三人能杀掌律,却没什么可能杀妖帝。 「剑宗宗主出关的话,再加上我们?」 云间月刚开口,便摇了摇头,像是剑宗宗主这样的大人物,一心都在剑道上,他不会出手。 「鹿鸣寺里的老和尚?」 「他从来没有管过世间的事情。」 「万天宫宫主?」 「他比我强不了太多。」 「院长大人?」
「……」 「都加在一起呢?」 云间月吐出一口浊气。 陈朝看着他微笑道:「妖域不是只有妖帝一个人,西陆只怕现在都已经破境了。」 妖族为何一直在和人族的战争中占据优势,那就是因为妖族除去天生比人族更强之外,还因为他们的强者更多。 陈朝轻声道:「是个很难的局面。」 云间月不说话。 妖帝从始至终都是世间最高的那座山,这些年里,也只有大梁皇帝接近过他,但如今大梁皇帝已经不在。 「妖帝就算赢了那场大战,也不见得毫发无损,我猜最开始他一定不会出手,只是你知道我害怕的是什么吗?」 陈朝看向云间月,眼里有着满满的担忧。 云间月说道:「他往前走了一步。」 是的,他们这些年轻人能走那么快,甚至大梁皇帝也能往前走去,那凭什么妖帝这样的人物不会往前走一步。 「那就真的很可怕了。」 云间月看着桌上的茶水,一时间担忧起来整个人族的存亡。 以往的太平时光看着寻常,但到了这会儿,忽然发现太平时光随时可能没有的时候,云间月才切实感受到了大梁在之中做了些什么。 陈朝说道:「要是多给我些时间就好了。」 一个强者或许不能影响这个天下,但当那个强者足够强的时候,其实就不好说了。 至少妖帝这样的人物,一旦要选择出现在战场上,强行领着一群大妖和妖君攻打北境长城,陈朝不觉得能守住。 但如果时间多一些,陈朝大概能有些办法。 「走了,我要去漠北看看。」 喝了桌上的茶水,陈朝站起身来,微笑道:「你有钱,你来付。」 说完这句话,陈朝就走了,毫不拖泥带水。 云间月看了他背影几眼,然后也站起身来,正想给钱的时候,那个汉子便摇了摇头,「道长之前已经给了钱了,现在怎么好再要道长的钱?」 云间月笑了笑,倒也不推脱,只是打趣道:「那就当你请你们那位镇守使大人喝了顿茶。」 「啥?」 中年汉子一怔,他一时间有些发懵,什么镇守使大人? 云间月指了指那人的背影,说道:「那家伙叫陈朝,这名字你肯定知道。」 这句话一说出来,中年汉子如遭雷击,站在原地,久久说不出来。 妖域已经开始下雪。 人间入秋,妖域便是进入寒冬, 多少年了,都是如此。 只是今年的冬天,注定不寻常,不知道多少的妖族已经来到了漠北边缘,有一支妖族大军更是已经赶赴此处,开始安营扎寨。 风雪扑打在那些营帐上,发出噼里啪啦地响声。 在营地前方,有个高大披甲的中年男人生着一头青发,骑着一头异兽缓慢巡视着。 他身侧站着一个有两丈左右的高大男子,男子头生双角。 妖族的大军和人族有很大不同,即便是组织起来大战役的时候,也只是会增添一个统帅,而具体的各支大军的统帅,也是由每个部落自己安排。 青发男人便是这支大军的统帅。 他麾下的这支军队,叫做青狼军,在妖族里,战力不算最强的,但速度是最快的,最擅长突袭。 而这青发男人,早就是忘忧境的大妖,名为青天。在妖族的各大统帅里,他排名并不靠前。 「将军,难道真要我们去攻城?」 高大男子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们青狼军,最不擅长的就是攻城。」 青天讥笑道:「你是傻子,你以为陛下也是傻子?」 高大男子一头雾水。 青天笑道:「等着吧,等到漠北恢复寻常,大梁那边会派出人来和我们较量的,到时候只需要多杀些人,要陛下看到我们的勇气就好了,至于攻城的事情,操什么心。」 高大男子似懂非懂。 毕竟他只是个前锋将军,上战场厮杀他在行,别的,他算是一窍不通,只知道听命行事。ap. 青天眯起眼,自顾自说道:「我现在只在意一点,那就是谁要跟我较量一番。」 人族边军那边将军不少,打过交道的也不少,青天还真一时间想不到会是谁。 「只可惜萧和正不在了,新来的那位大将军,不知道有多少本事。」 青天笑道:「别说排兵布阵,就说用人,说不定也不如萧和正太多。」 时隔数年之后的和人族第一次交手,青天很期待。 「想起了当初的青天君」 第八百一十五章 漠北大雪 武夫第八百一十五章漠北大雪北境长城的风雪很大,入秋就像是入冬一样,寒冷刺骨。 边军士卒们大多是新柳州而来,那边的气候和漠北差别不大,所以不少人都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适应的。 只是还有些南方来的士卒,或许是第一年在北境,所以并不是太适应,将军府那边,特意给他们多发了些厚实的衣服。 将军府那边,针对漠北的情况,召开了好几次会议,当时参会的将军们全都沉默不语,气氛很是紧张。 和妖族早就不是第一次开战了,但是这一次,他们好像都很清楚,和以往是绝对不同的。 最主要的是,以前在神都坐镇的那位皇帝陛下,如今已经不在了。 皇帝陛下的离开,虽然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但其实对于大梁还是有着深远的影响,尤其是对于边军。 当初大梁皇帝的那次北行,已经在北境边军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这种事情有好有坏,好处在于大梁皇帝只要在,那么对于北境边军来说,就是有着无穷的信心来源,但坏处是没有了大梁皇帝之后,对于北境边军的信心来说,将是很大的信心打击。 一场几乎算是北境将军府最高等级的议事会议,最后其实没能说出什么来,那位大将军宁平,最后只是挥手让将军们离开,也没具体说出个什么来。 而等到那些个在北境功勋卓著的将军们离开之后,那位年纪轻轻便已经能够跻身到最高会议的年轻将军高悬则是饶有兴致的在庭院里堆起了雪人。 不远处,有个女子站在廊下安静地看着。 之前的那场气氛安静得可怕的会议,这位才来北境,官阶不算高的女子将军自然也就没能参与那场会议,但她还是来了,就安静地站在檐下。 高悬看到来人之后,仰起头笑道:「谢姑娘,来一起堆雪人啊?」 以才学闻名于世,现在更是也成了大梁朝唯一的一个女子将军的谢南渡看了高悬一眼,没有说话,但还是朝着雪中走了过去,来到高悬身侧,直白问道:「入冬的时候,会有场不轻不重的大战?」 不轻不重,大战。 本来就是两个好像不怎么合适的词汇。 更不应该放在一起。 高悬本来饶有兴致地堆着雪人,听着谢南渡这么说,便停下了手里堆雪人的动作,而是转头苦笑着看向谢南渡,「怎么非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煞风景的话?」 谢南渡没回答,只是这么沉默地看着他,眼眸里的情绪很简单,一点都不显得复杂。 高悬没急着说话,虽说和谢南渡相处的时间根本算不上长,但是他算是有些了解眼前这个女子了,在她的心里,大概真的不在意很多事情,来到北境之后,只是想着要和妖族做个了断。 为人族收复漠北三万里,为人族洗刷耻辱,甚至彻底将妖族灭亡,都是她想要做的事情。 除此之外,别的事情她不太关心。 「有时候我在想,你可能是个很无趣的姑娘,天底下估摸着没有多少男子能够和你相配,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好像是天下最有趣的女子,让人无比着迷。」 高悬看着谢南渡,说的话倒是有些直白。
谢南渡不以为意,只是等着那个结果。 「大概会有一场试探性的交手,大将军那边的意思,还是将那场大战留给年轻人,让他们成长一些。」 高悬知道自己只要不告诉眼前的女子,那么眼前的女子便会这么一直看着他,既然如此,那说也就说了。 「我要参与到其中,给我的人越多越好。」 谢南渡干脆地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高悬看着 她,苦笑道:「这些话你该去对大将军说才是,我并不能做主。」 谢南渡不言不语。 高悬无奈道:「你怎么知道的?」 谢南渡平静道:「年轻的将军里,好像除了你高悬,就没有别人了。」 既然这场大战是大将军宁平顶着无比巨大的压力要让年轻一代的将军们去参与的,就肯定会在年轻一代里寻找一个统帅,北境的年轻将军不少,但适合做统帅的,大概真的不多,除去高悬之外,其余人,都差一线。 「有些人有将才,有些人有帅才,但将才多,帅才少,你高悬资历够,能服众。」 谢南渡不愧是白鹿谢氏的才女,不愧是书院院长的关门弟子,一开口便说到了点子上。 高悬为难道:「大将军的确授意让我来领军,但是……你初到北境,我很难给你太多人。」 他当然相信谢南渡的能力,但同时还是有些担忧,毕竟谢南渡即便读了不少兵书,在很多时候见解都比其他人更好,但毕竟没有统兵的经验。 谢南渡退而求其次说道:「我可以不要最多的人,但最关键的一定要交给我。」 高悬依旧没说话,沉默半晌之后他转移话题说道:「听说陈朝在方外又做了些事情。」 「有他在神都,你不用担心后勤的事情。」 谢南渡瞥了高悬一眼,皱眉道:「除非他非要来北境前线。」 高悬苦笑道:「太子殿下也不会让他来的,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么对于大梁来说,是很麻烦的事情。」 那场大战,陈朝需要坐镇后方,充当和当初大梁皇帝一样的作用。 谢南渡想了想说道:「不过依着他的脾气,若是想要来,很难有人拦得住。」 「你也不行?」 高悬好奇问道。 谢南渡眯眼道:「很多时候我可以,但有些时候我不可以。」 高悬笑道:「果然是大梁朝历史上最年轻的镇守使大人。」 漠北大雪。 北边的妖族,已经准备好了一切,那边这里,北境长城的守军并没有离开,反倒是有个年轻男子,从南方而来,悄无声息地过了北境长城,如今已经到了漠北边缘。 那个一袭黑衫的年轻人,看了一眼眼前的漠北,神情复杂,自从大梁皇帝来到漠北,和妖帝一战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 之前是无法进入其中,而如今,他只是往前走,就轻而易举地踏入了漠北。 「欠你们三章,明天补,今天实在是太多事情了,还喝了点酒,写不动了。」 第八百一十六章 我要去 武夫的第八百一十六章我要去在大梁和妖族双方的大军都在筹备的同时,其实早有些人已经进入漠北。 妖族那边,有数位大妖踏入漠北,这些大妖来自妖域各处,但是却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些大妖都是间接或是直接参与过当初谋划着让神华妖君进入漠北谋害妖帝的。 妖帝回归之时,没有展开大清算,但他们身后的部落也好,还是他们自身也好,肯定都需要拿出些什么来认错,妖帝从来不是那所谓仁慈的君主,做错了事情,自己不自罚,那么等着妖帝出手的时候,那就是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至于漠北长城那边,派出的强者其实数量不多,本身大梁在强者的数量上,便没有可能和妖族比较,加上还需要不少强者守城,最后只有三五人进入漠北,而且在进入漠北之前,身为大将军的宁平特意嘱咐过这些人,尽量不要和妖族那边的大妖交手,只需要摸清楚如今漠北的具体情况便行。 如果真有和妖族兑子的事情发生,无论发生多少次,最后吃亏的,永远是大梁这边。 宁平接手北境边军之后,就好像成了一个殷实家庭里的儿媳妇,上面有着公婆,下面有着儿女,不仅要两头照料,还有这个家,也需要宁平自己好好维持,不该花的一点不能花,就是该花的,也得小心再小心,毕竟家业就那么大,一旦开始衰败,很难有着东山再起的可能。 宁平这位大将军,和前头那位萧和正比较起来,统兵来说,宁平可以说是不如萧和正,但在维持北境边军家底的事情上,宁平比较起来萧和正,估计要做的更好。 但不管怎么说,反正宁平这个北境大将军到了今天来看,都还算是称职。 只是宁平的守成手段,其实还是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毕竟这位大将军,当初在神都的时候,可是真正有过意气风发的手段的。 高悬堆了一个不太好看的雪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颇为滑稽,可这位年轻将军还真觉得不错,自己欣赏的时候,还不忘让谢南渡也评价一番。 不过谢南渡向来不是那种喜欢附和的女子,一开口,就直接了当的说了两个字。 难看。 这让高悬伤心不已,但熟知女子性子的他倒是没有太过在意,在看到大将军宁平从里面走出来之后,这家伙就直接遁走,根本没打算留在这里。 宁平注意到那偷偷摸摸离开的小子,倒也没有开口留下他,而是看向那个明显就是在这里等着自己的女子。 对于眼前的女子,宁平其实情绪复杂,从男子角度来说,他并不希望女子出现在战场上,他和许多大梁的士卒想法一样,男子尚未死绝之前,哪里轮得到女子走上战场。 但是眼前女子他大概也明白,如今的行伍之中,只怕在行军打仗上及得上她的也没多少。 更何况在这位来到北境的时候,还有个臭小子的书信也随即而来,那臭小子的书信之中,其实并没有求他这位大将军对那女子有什么特殊优待,反倒是嘱咐宁平他这位大将军不要将她当作金丝雀。 换句话说,就是别把谢南渡当成谢南渡。 宁平在远处看了谢南渡好几眼,原本也想着悄摸离开的,但想了想,还是朝着谢南渡走了过去。
知道这个女子是特意来等自己的,宁平这会儿要是再躲着,其实也没什么道理。 「见过大将军。」 谢南渡转过身,看向这位从镇守使变成大将军的强大武夫,当初的大梁前三甲的武夫里,如今就剩下这一位硕果仅存了。 当然,宁平从来都是其中最年轻的那一位。 看着这个女子,宁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不知道以身份来对待这个女子。 是作为那臭小子的曾经的顶头上司,更兼半个师父,还是以北境大将军的身份。 这让宁平有些为难。 「大将军不必为难,既然到了北境,南渡便是大将军的下属,并不牵扯其他。」 谢南渡开口,这女子果然聪慧,从某种情况可以说是真不寻常。 宁平微笑道:「哪里这么简单。」 谢南渡想了想,大概也明白好像事情真没这么简单,也就不多说,而是等着宁平继续开口。 宁平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你的想法,第一场大战,你要参与其中,只是你并未真正统兵过,到了战场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和书上写的大概还是真的不一样。」 说到底,宁平还是不太愿意让谢南渡踏上战场,别的不说,光是这女子真要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情,那臭小子估摸着就能将北境将军府给拆了。 要是换做以前,那小子发疯,宁平还能说镇得住,但是现在,还真不好说,毕竟那臭小子已经踏入忘忧尽头了,前些日子还把三溪府都给砸了。 到时候在北边发疯,谁按得住? 「大将军,我不觉得男女有什么区别,这天底下真没有非得男子死完,才让女子去死的道理。」 谢南渡说道:「即便不让我去最关键的战场,我也要参与才行。」 她很坚决,毕竟收复漠北三万里,洗刷人族耻辱的事情,一直都是她想做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她。 「只是战场凶险……」 宁平叹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声音忽然响起,「我可以陪我小师妹去看看。」 一位青衫剑仙出现在不远处,冒着大雪,看向这边两人。 此人正是游历世间之后,已经返回北境的那位青衫剑仙柳半壁。 他同样也是书院院长的学生,是谢南渡的师兄。 「大将军无非担心我小师妹的安危,但有我在,应该无碍。」 柳半壁笑眯眯看着宁平,这位剑仙如今境界比起来当初要强上许多了,虽说尚未踏足忘忧尽头,但也只是一线之隔。 宁平见状,也不再坚持,反倒是开口笑道:「那到时候她出了什么事情,那臭小子要找的也是柳剑仙的麻烦了。」 柳半壁下意识就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很快意识到陈朝已经不是当初的陈朝,便有些不甘的叹了口气。 这被一个后辈家伙超越的感觉,真不好受。 「今天还有」 第八百一十七章 他会愿意的 武夫第八百一十七章他会愿意的宁平看出了柳半壁的失神恍惚,也理解他的那份不甘,拍了拍这位在北境杀妖练剑的剑仙肩膀,劝慰道:「年轻人们要冒头,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更何况你我的运气好像不太好,赶上了一个这么多野花盛开的时代,一个个年轻人单拎出来,都能是各自时代无与伦比的佼佼者,但却挤在了一堆,对他们来说,不见得是多好的事情,但对于我们这些老家伙来说,不是坏事。至少咱们能看到后面的时代是不错的。」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天才,独占鳌头者从来只是一人,像是当初剑宗宗主闻名世间之时,同代修士也只觉望尘莫及,之后痴心观观主无恙真人崭露头角,同代修士也是如此。 再到后面的大梁皇帝异军突起。 虽说他们也算是处在同一个时代,但实际上都算不上是一代人。 可现在不同,陈朝也好,还是云间月也好,甚至再算上叶之华和谢南渡等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同代。 这样的事情,其实相当罕见。 别的不说,就说云间月和陈朝两人,放在各自时代,都肯定是力压同代人的存在,但此刻却生到了一起。 柳半壁啧啧道:「大将军可是实实在在没做过几天当世第一武夫,就要被人超过去了。」 宁平争锋相对说道:「所以柳剑仙前面还有剑宗宗主,身后郁希夷也紧追不舍,岂不是更糟糕?」 柳半壁听着这话,脸色不太好看,片刻后,才微笑道:「大将军说话真好听。」 宁平哈哈大笑。 柳半壁不是北境边军,加上境界不低,所以随意不少,这会儿也懒得理会眼前的这位大将军,而是看向自家小师妹,问道:「先生就在北境,小师妹不打算去见见?」 因为魏序一事,书院院长赶赴北境,之后便再也没有离开,算是为自己那个学生赎罪。 但实际上魏氏所做之事,跟魏序关系不大,他只是在最后的一念之间,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人这辈子,大概不会所有选择都选对,只是有些人可以悬崖勒马,有些人会一错再错,而有些人则是画地为牢,一辈子没办法走出来。 很显然,魏序便是在画地为牢。 谢南渡说道:「先生此刻只怕谁也不想见,何必去叨扰先生。」 柳半壁点点头,叹气道:「魏序的事情,的确让先生也有些黯然。」 毕竟魏序一直都是书院院长着重培养的弟子之一,院长之位,不是没有想过要传给他。 听到这两个书院弟子开始谈论魏序,宁平也就不留在原地自讨没趣了,他顶着大雪离开,想着还是要去找高悬聊聊在那场大战里,究竟将谢南渡摆在什么位置才好。 谢南渡轻声道:「魏师兄的处境,换作我亦不敢说能做得如何。」 柳半壁眯眼道:「早在当初,我便和他不对付,不是因为他的家世。也不是因为这家伙如何不好,只是我从来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过坚定,他并没有明确目标,要不然也不会至今如此痛苦。」 说到底还是同门师兄弟,到了这会儿,柳半壁说是没有半点感触是全然不会的,只是他早早不读书便选择去练剑,此刻即便是见到魏序,也很难用什么言语去劝慰。
「他或许有一天自己想通了便会清醒过来,不过要是真有那一天的时候,大概……」 柳半壁欲言又止。 谢南渡微微一笑,自己这师兄想说什么,她很清楚。 柳半壁皱眉道:「那家伙,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这次去漠北,师兄能否尽量别出手,除非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谢南渡忽然开口,声音虽然不大,但有着不 容拒绝的坚定。 柳半壁好奇道:「师妹当真是想要在边军里积攒功绩,以后坐上大将军的位子?」 谢南渡坦然道:「不是为了升官,但的确要做大将军才行。」 「师妹是觉得,北境这百万边军,要在师妹手上才能做成那件事?」 柳半壁更有些好奇了,他素来知道自己师妹志向远大,但也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是觉得天下做此事舍我其谁? 谢南渡直白道:「大将军足以守成,但却做不成那桩事。」 虽说没有说透,但柳半壁还是听明白了,他竖起大拇指,眯眼笑道:「大概先生的学生里,师妹的名字以后会是最响亮的那个。」 成为大剑仙是了不起,成为儒家圣人也了不起,但这些了不起都不足以和收复漠北三万里和灭亡妖族去比。 柳半壁微笑道:「师兄没别的什么本事,这辈子不读书之后,就只会出剑杀人杀妖,要是有一天师妹真到了这一步,有用得着师兄的地方,师兄也心甘情愿做师妹的马前卒。」 谢南渡说道:「真到了用得着师兄的时候,不会跟师兄客气的。」 柳半壁点点头,他喜欢谢南渡的点不在于自己这个师妹天赋出众,只在于她的性子,从来都是那般直接。 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 谢南渡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师兄,要是有一天舍弃师兄性命,但能换来做成那桩事情,师兄会怪我吗?」 这其实不是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 但柳半壁只是微笑道:「师兄的性命,不是很重要,在这种事情上,师妹尽管拿去。」 他甚至都没有问自己的小师妹到底有几分把握。 谢南渡微微点头,倒也没有说些多余的道谢言语。 不过很快柳半壁忽然又问了一个诛心问题。 「小师妹,倘若有一天要舍弃那家伙的性命来做成这桩事情,你会做吗?」 谢南渡听着这话,眉头微微蹙起,一直没有说话。 她看着那个不算好看,甚至难看的雪人,然后想起了那年在破败山神庙里见到的那个少年。 柳半壁没有听到自己小师妹的回答,却不失望,反而欣喜。 大概……这样的小师妹,才更像是个女子吧? 「想来他会愿意的。」 谢南渡忽然开口,声音和风雪一般,缓缓落下。 第八百一十八章 西陆来了 武夫第八百一十八章西陆来了神都虽说这些日子还没下雪,但是秋风萧瑟,已经是一派深秋景色。 郁希夷这些日子来来回回几乎每日都要到竹楼那边看陈朝是否归来,次数频繁的都让人觉得那竹楼就是他郁大剑仙点卯的衙门。 只是来来去去多次,还是没能见到陈朝,郁希夷逐渐有些失去耐心,最后不得不前往右卫衙门那边,找到了大堂里的宋敛。 宋敛看到郁希夷走进其中,赶忙起身,虽说宋敛早已经踏入忘忧境界,是这世上数得上号的武夫,但眼前的郁希夷出去同样是剑仙之外,身后还有一座剑宗,宋敛多些尊重,总是会觉得没错的。 郁希夷开门见山问道:「宋指挥使,陈朝那家伙将三溪府荡平之后,没打算返回神都?」 宋敛起身之后,便听到这么一个问题,苦笑道:「郁剑仙,虽说宋某年龄要比那小子大些,但那小子现在是我大梁的镇守使,权柄更大,整个大梁除去太子殿下之外,可没谁能够管他。」 「他想去什么地方,不用跟人说,宋某也不知晓啊。」 宋敛揉了揉脸颊,本来听说三溪府被覆灭之后,他便感到有些意外,之后便也在等待陈朝的归来,只是左等右等,也没得到陈朝要返回神都的消息。 至于行踪,他就更是不知道了。 郁希夷皱眉道:「那臭小子在外面惹了那么大事情,还不想着跑路回来,反倒是四处溜达,真不怕死?」 宋敛笑道:「如今都已经是一个忘忧尽头的绝世武夫了,还真没什么人能找他的麻烦来着。」 郁希夷冷哼一声,提起这个事情他就生气,这家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怪胎,一开始还站在自己身后,这才多久,跟自己并肩都不满意了?偏偏要走在老子前面? 本来打定主意等到陈朝回到神都,他郁希夷多少要出剑砍上他几次的,当然,自己出剑,你陈朝难道真好意思还手? 忘忧尽头和忘忧打,你小子也敢出手不成? 已经打定主意在之后的较量上,郁希夷结结实实给对方揍一顿,但这会儿的局面却是陈朝不返回神都了,这让郁希夷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些无奈。 空落落的。 宋敛想了想,轻声开口道:「北边有了些消息,估摸着会有场双方的试探,他要是不返回神都,估摸着就会跑到北边去。」 郁希夷先是一怔,然后啧啧道:「好好好,这小子惹了方外那帮炼气士不满足了,现在要重拾老本行杀妖?」 宋敛微微一笑,到了如今,世人都知道大梁的这位新任镇守使是个极为不好招惹的角色,不知道有多少的修士都栽倒了他的手上,但其实很多人都忘记了一点,那就是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早些年,最擅长的从来不是找这些修士的麻烦,而是杀妖。 「这次去漠北,要杀妖,估摸着杀的就是大的了。」 忘忧境的妖族修士,便是大妖。 郁希夷叹气道:「这臭小子,又要他娘的再次震惊世人了。」 宋敛笑而不语,但眼里的欣慰却怎么都掩饰不住,本来不管怎么说,自己都能说得上那臭小子的半个长辈了,如今看到他出息,还是这样出息,真的很难不高兴。
「老子要闭关了。」 郁希夷沉默了会儿,忽然开口眯眼笑道:「以后看起来就是要和那群畜生厮杀了,这可比杀人来的有意思多了。」 妖域那边,临近漠北的边界上,连绵不断的营寨在风雪里静静矗立,坐在一头巨大异兽背上的青天看着眼前已经渐渐开辟出来的一条通道,眼神逐渐变得炙热。 等到那通道当真被打通之后,青天这才缓缓抬手,身后的营寨里,无数的青狼一族的妖族 士卒走了出来,开始排列军阵,最后在那个高大的男子示意下,开始进入漠北。 一场大战,在此时此刻,算是真正的拉开序幕。 青天看着麾下士卒不断涌入漠北,神情却一直凝重不已。 不远处,那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看向这位统帅,轻声问道:「怎么?」 青天看了一眼他,摇了摇头,缓缓道:「虽说总觉得事情不是很难,可还是有些担心。」 这一次双方不过试探,但妖族从来在战场上都是取胜的那一方,这一次试探,不管如何,妖族都要取胜才好,要不然他只怕就能被妖帝以最正当的理由抹去了。 「那咱们小心一些,稳扎稳打便是,理应不会出什么纰漏。」 高大男人缓缓开口,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青天。 青天忽然说道:「两处战场,那边那群家伙肯定是要取胜的,咱们也不能出问题。」 「两处?」 高大男人有些不解。 这一次不就是他们青狼大军要倾巢出动,和大梁的北境边军有一场大战,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吗? 青天没说话只是视线落下远处,那边有个女子缓慢来到那漠北边缘,看向不远处,然后站定在原地,没有说话。 青天看着她,神情复杂。 高大男人更是屏气凝神。 如今这妖族,谁都知道,妖帝陛下最宠爱的那位公主殿下,已经破开忘忧,成为了如今妖域的一位女子妖君。 这意味着从此即便没有了妖帝亲女的这个头衔,这位女子也依旧是妖域最了不起的数人之一了。 光是境界,便不容任何人轻视。 「这位公主殿下也要进入漠北吗?」 高大男人有些疑惑,更多的还是震撼,明明只是试探,为何就连这位都被牵连进来了? 青天摇了摇头,真要问起这些事情,他也说不清楚,但对方既然出现在这里,便自然有理由。 「要是这位公主殿下当真要参与进去的话,那么咱们的压力就真的太大了。」 青天叹气道:「在咱们的战场上,要是不能让陛下满意,那么咱们的处境,就真的会太难太难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驱使身下的异兽朝着前面而去。 来到那位公主殿下身前。 第八百一十九章 好一对男女 武夫第八百一十九章好一对男女西陆站在原地,眼眸里一片雪白,看不到瞳孔,宛如此刻飘飘的风雪。 青天来到西陆身侧,先是对这位妖族的公主殿下行礼,而后才轻声开口询问,「殿下这次前往漠北,是因为大梁那边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修行一途,本就是越是到了后面越是艰难,所以这世上的忘忧稀少,忘忧尽头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西陆虽说才踏入忘忧尽头不久,但本来妖族就要比人族强太多,她踏足忘忧尽头之后,便已经注定是胜过人族大多数的忘忧尽头的修士,她亲自来到这里,只能说明大梁那边肯定是派出了至强的存在。 西陆看了青天一眼,那雪白眸子消散,复归正常。 「你觉得会是谁?」 西陆平静看着眼前的漠北,好似在看一片寻常的地方。 青天没有去过人族那边,对于那边的消息其实知晓的不多,但人族翻来覆去大概就那些强者,尤其是忘忧尽头,根本没有几个。 「难道会是那位痴心观的新任观主?据说此人才破开忘忧尽头,如今会出现在漠北?」 痴心观虽说在这么多年以来都不曾出现在漠北,但是毕竟是方外的修士领袖,妖族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痴心观。 西陆看了青天一眼,没有说话。 青天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妖域上下都知道他们这位公主殿下是出了名的清冷,她要是不想说话,旁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殿下……」 犹豫片刻,青天再次开口。 西陆看向他,淡然道:「往日如何,现在便如何,你觉得你能改变什么?至于别的事情,你用不着操心。」 她好似能知晓青天在想什么,开口便将他的担忧都说了出来。 「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殿下可否在陛下面前为我说几句……」 青天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已经到了悬崖边上,再往后退一步,大概就真的要掉下去了。 西陆平静道:「要是能将功折罪,便有活着的理由,若是不能,我替你说什么?」 这一句话一说出来,青天便再想说些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西陆没有再理会他,而是独自往前走去,来到他们刚开辟的那条通道前,西陆眯了眯眼,她这次来漠北,是算准了那个家伙肯定是会来的。 她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在漠北见到那个家伙,那就把他杀了。 上次没能成的事情,这一次只怕可以了。 毕竟在破境之后,西陆也已经将那些剑气都彻底炼化了,如今的她,杀力恐怖,只怕绝不是一般的忘忧尽头可以比较的。 妖域的妖君里,大概也不会有多少人敢轻视这位妖帝亲女了。 想到这里,西陆挑了挑眉头,不再犹豫,直接踏入了漠北。 许久之前的漠北,山也有,但不多,平原则是真正的一望无际。 这片草原,虽说一直被人族称为漠北,但实际上和荒漠并没有什么关系,曾经反倒是人族最大的牧马场所,人族的王朝更替,权力交叠,都离不开战争,而骑军一直在战争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除去攻城之外,野战往往是双方的某一边骑军战力更高,便能取得极大的优势。 而骑军最重要的,就是战马。 大齐之前的某座王朝起家就是凭借着在漠北草原驯养出来的一支无敌骑军,纵横世间,所向披靡,直接拿下了整个九州大地。 而之后的王朝更迭,所有想要推翻前代王朝的人,最开始要求的便是漠北那片草原的控制权。 直到后来,漠北三万里被妖族侵占,人族便从此失去了这片可以驯养世间最好的 战马的草原。 如今的大梁边军,虽说骑军也是战力不俗,但若是还有那片漠北草原在手,只怕在战场上,也会多占据好几分主动。 不过对于大梁来说,收复漠北三万里,能让他们再打造出一支举世无双的骑军还另说,主要还是这漠北割让给妖族的耻辱,实在好似压在他们头上的一座大山,让人们抬不起头来。 直不起腰。 在北境长城之前,一支骑军缓慢出城,人数不多,约莫三千之数,只是骑卒大多饱经风霜,一张脸上,都是伤痕。 常年在军伍之中摸爬滚打的带兵将军们,其实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人数在战场上,其实并没多大的用处,光是在史册上,其实就记载过无数次以少胜多的例子,某位以极为擅长作战的将军便曾创下过三万战胜六十万的光辉战绩。 而那场大战之所以能以少胜多,最为重要的一点原因是因为那位将军手下是三万久经沙场的老卒,而对面的六十万人,大多数都是才拉起来的新兵。
所以战场上,有经验的将军在挑选麾下士卒的时候,最青睐的就是老卒,毫不客气的说,一个老卒,能顶得上五个新兵。 但也很少会有一支军伍会全是老卒,大概新旧掺杂。 可这一支三千人的骑卒,出城之后,一眼看去,马背上端坐的骑卒们,几乎没有一个青涩面孔。 三千老卒? 毫无疑问,领兵者在挑选麾下士卒的时候,将军府那边定然是提前打了招呼的,要不然绝不可能会有如此局面。 只是这三千骑卒,虽然都没说话,但此刻眼中的情绪都很复杂,很多人的目光只在远处的那位年轻领兵者身上。 他们的情绪复杂原因,不是领兵的那位太年轻,毕竟这北境的年轻将军也不少,高悬等人,更是早就有了名声,已经证明过他们能做好一个将军。 但眼前让他们疑惑不解,甚至有些愤怒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将军,那位……是个女子。 大梁立国两百多年,北境边军不知道有过多少将军和统兵者,但却从来没有过女子领兵的。 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若不是身为军人,大概这些士卒在知晓这件事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撂挑子不干。 可即便到了此刻,他们也还是不相信这趟离开北境长城会活着回来。 眼前人,不仅是个女子,甚至还是第一次踏足战场。 这让谁能放心? 风雪扑面,雪花不断落下,那换上了一身寻常甲胄的女子面无表情的坐在马背上,身旁很快有一人策马而来。 那人出现的时候,这些士卒眼中都多出了许多尊重。 那人同样年轻,论起来境界战力,在如今的年轻一代里,根本不算是有多高,但论起来带兵打仗,其余的年轻将军跟他比起来,就算是堆在一起都不如他。 将才易求,帅才难遇。 高悬绝对是这一代的帅才。 来到那女子身边,高悬策马而停,抬眼看了一眼远处,这才笑道:「第一次领兵,换作别人肯定有些紧张和兴奋,我看你倒是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谢南渡轻声道:「我会以最小的代价创造最大的战果。」 两句话,其实有些牛头不对马嘴,高悬却是早就已经习惯了这女子的性子,而是继续耐着性子说道:「没把最重要的那处地方交给你,一来是你第一次上战场我们的确不放心,二来便是你的性命,我们也看得很重。」 谢南渡平静道:「我知道。」 高悬对这女子的反应,有很多时候都觉得有些无奈,本来许多劝慰的话,他可以说,但好像对这 个女子来说,说和不说,大概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会做好该做的事情。」 谢南渡看了一眼高悬,忽然微笑道:「做完之后,我或许会出现在别处。」 高悬一怔,随即苦笑道:「你还是没把我的话当回事?」 「在战场上,主帅的命令很重要,我不会不听令的,尽管放心。」 谢南渡虽说是个有很多想法的女子,但她也明白,北境不是书院,不是神都,也不是谢氏,有时候要做些什么,她有分寸。 高悬叹了口气,还有许多话,这会儿说不出来,他最后只是摇摇头, 谢南渡轻夹马腹,缓慢朝着风雪里而去,身后的骑卒们默默随行。 高悬高坐在马背上,在原地看着那些骑卒远去,虽说大战还未真正开始,但他其实很清楚,大概从现在开始,会有一个属于谢南渡的故事在这里开始书写。 而且一定会波澜壮阔。 那个女子,在他眼里,从来都不是那种只会纸上谈兵的存在,调兵遣将他丝毫不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谢南渡最后会剑走偏锋,去冒险。 「诸位,别多想,别因为她是女子就担心什么,这场仗打完之后,你们肯定会对她刮目相看。」 高悬忽然开口,对着那些骑卒高声喊道:「等到仗打完,本将给大家庆功!」 与此同时,那位悬刀进入漠北的黑衫年轻人在一处裂缝前,见到了一位妖族大妖。 两人对视一眼,大妖双眸微眯,感受到了眼前的黑衫年轻人的气势不凡。 年轻人则是按住腰间刀柄,咧嘴一笑。 又要杀妖了。 多久没做过这事儿了,也不知道手还生不生。 第八百二十章 风起 那位大妖一袭黑衣,身后妖气滚动,隐约可见是一头上古异兽的轮廓滚动。 而同样是一袭黑衫的年轻武夫,只是立在裂缝前,身上并无气机波动,看着寻常,但实际极不寻常。 黑衣大妖盯着眼前这个年轻武夫,想了想之后,主动开口问道: 陈朝微笑点头,然后诧异问道: 黑衣大妖冷笑道: 陈朝微笑道: 黑衣大妖眯起眼, 陈朝点点头,脸上闪过一抹笑意,大概是当真许久许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言论了,尤其是在他踏碎三溪府之后,估摸着方外诸多的修士,此刻在面对这位年轻武夫的时候,都要三思而后行,也就是这北边的妖族消息闭塞,此刻还不知道他已经破境踏入忘忧尽头的事情,要是知晓,估摸着,这会儿可没那么大的胆子说这些话。 黑衣大妖说完这句话,便不打算再开口,只是手掌翻动,一道黑气涌出,在掌心凝结而成一杆大戟。 陈朝眯了眯眼,既然对方不愿意说话了,他其实也不太想说话。 只是原本打算拔刀速战速决的陈朝忽然改变了心思,而是转而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位黑衣大妖蓄势。 至于这位大妖叫什么名字,出自哪一族,对于陈朝来说,都根本不重要。 谁没事愿意跟一个将死之人,絮絮叨叨? 就算是问出了名字,又怎么样? 转头就忘了的事情,就根本不值得提前询问了。 陈朝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但实际上只是极短的一刹而已,此刻两人中间的那道鸿沟忽然蔓延出一道黑色妖气,宛如在这里铺就了一张黑色地毯。 那位大妖握住那杆黑色大戟,在地面拖动,戟尖更是溢出一道妖气,宛如拉出的一条黑色长线。 他一步跨过那道鸿沟,然后骤然脚尖点地,整个人一跃而起,跃向高空,握住大戟,重重砸向陈朝的头颅。 势大力沉的一击没有什么技巧,全是凭借着自己深厚的境界,以及那源源不断地妖气,但即便如此,也不是一般忘忧可以轻视的了。 妖族先天的优势在此刻,显露无疑。 陈朝根本没有后退哪怕半步,眼睁睁看着那杆黑色大戟落下,只是身体里的气机遍布全身,仍由大戟落到肩膀上。 黑衣大妖原本没有想过陈朝竟然连躲都不躲,可真当那杆大戟落到对面那个年轻武夫肩膀上的时候,这才骤然感觉好像自己这一戟好似砸到了一件坚不可摧的东西之上,大戟没能按着自己预想中将那年轻武夫的肩膀斩开,反倒是反弹回来的巨力,险些震得他没拿稳大戟,即便最后费力抓住戟杆的时候,也觉得虎口生疼。
整条手臂,都被震得生疼。 可最让人觉得恶心的则是那个年轻武夫此刻还仰起头,看着自己,似乎一脸好意的开口问道: 可不等黑衣大妖开口,陈朝便一把抓住那杆大戟,用力一扯,不愿松手的那位黑衣大妖就只能被陈朝拖拽到了陈朝身前,到了此刻,全面处于下风的黑衣大妖这会 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松开双手的同时,就想化作一道妖气远遁,陈朝却不在意,而是用力折断那杆大戟,然后反手握住戟杆,用力丢出。 半支大戟被陈朝丢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黑色的痕迹,直接贯穿那位大妖的胸膛,让那位黑衣大妖吐出一大口鲜血之后,不得不在远处停下。 黑衣大妖捂住心口,一手鲜血,但那双眸子里却不是痛苦,而是不解和疑惑。 他已经踏入忘忧,是一尊大妖,在什么地方都是有数的强者,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这个年轻武夫面前,他居然好似没有丝毫反抗能力,就这么轻松被人压制了。 年轻武夫很显然没有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大戟丢出之后,整个人往前掠去,卷起一道磅礴气机。 黑衣大妖脸色变化不停,最后一道道妖气从他身后涌出,一尊参天法相缓慢出现在这世间。 大妖最擅长也是最直接的手段,便是祭出这么一尊法相,顶天立地,震撼不已。 而此刻这位黑衣大妖祭出法相,除去一直都占据劣势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缘由,就是他想要让其他大妖看到此刻的景象,前来救援。 大妖自然有自己的骄傲,但是到了此刻,命都快保不住了,谁还在意这个? 陈朝倒是不在意,看了一眼那滔天法相,陈朝一拳砸出,恐怖的气机瞬间如同洪流一般朝着前面撞去,摧枯拉朽,那法相还没彻底展开,此刻便被陈朝一拳轰碎。 漫天妖气骤然四散,陈朝已经来到那大妖的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脖子,眯起眼问道: 黑衣大妖被陈朝提着离开地面,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之后陈朝感受到了四周有几道气息不断朝着这边靠近,这才笑道: 说完这句话,陈朝便毫不犹豫的捏碎了眼前这位黑衣大妖的脖子。. 其实从最一开始,陈朝就打算是用这位大妖作为诱饵,引来更多的大妖的。 早些年进入漠北的时候,陈朝不得不隐藏踪迹,害怕被这些大妖盯上,但是到了此刻,不是当初了。 此一时彼一时。 一次杀一个大妖,有什么意思? 第八百二十一章 一人即可 就在陈朝捏碎那人脖子的时候,数道身影已经来到这边,数道妖气,在不远处缓慢成型,而后根本没有任何犹豫,便是数座参天法相出现在天地之间! 几位大妖显然在来之前便已经达成共识,要联手将陈朝打杀,什么骄傲和自负,在此刻,他们都抛之脑后。 陈朝眯起眼,看着那数道已经成型的参天法相,倒也没有太过犹豫,只是在顷刻间便握住刀柄,云泥在鞘颤鸣片刻,之后便直接被拔出鞘,陈朝脚尖一点,直接便朝着天空而去。 此刻的陈朝,在那数座参天法相面前,其实就像是渺小的不得了的一只蝼蚁,但这只看似无比渺小的蝼蚁,此刻却熠熠生辉。 几尊大妖根本没有沟通,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一掌拍向陈朝。 巨大的手掌带着滚滚无尽的妖气,在挥动的时候几乎天幕都被这无尽的妖气覆盖,在动静之间,皆是如此。 大妖出手,哪里会平平淡淡? 数只大手下落,整个天地好似在此刻都震动起来,一片妖气之下,什么都已经看不到。 但谁都没有想到,滚滚黑气之间,骤然有一道极为耀眼的刀光破开这些黑气涌出,在顷刻间,照亮天地。 在这一道刀光之前,好似天地都已经失色,日月也几乎无光。 一尊巨大法相的手掌被斩断,引来那尊大妖的仰天长啸。记住网址m.97xiaoshuo.cc 恐怖的音浪肆掠四野,让那些妖气都短暂的被震开,但很快,妖气又重新合拢,可尚未坚持片刻,一道耀眼刀光便再次斩开这滚滚妖气,同样斩开了一尊大妖的巨大法相。 年轻武夫从妖气里撞出,一袭黑衫四周黑气萦绕,乍一看,甚至很难分辨这年轻武夫到底是不是一位绝世大妖。 巨大法相被这么一刀斩成两半,那大妖头颅就此掉落,重重砸在地面,留下一个无比巨大的深坑。 而后那年轻武夫并没有停下,攥紧手中直刀之后,转身一刀斩出,恐怖的刀光一掠而过,朝着前面的某尊大妖法相而去。 那尊大妖伸手,卷起无尽妖气想要相抗,但是在这一刀面前,那大妖很快便发现那些妖气正在不断消散,在那道刀光前的一切,似乎在遇到那道刀光之后,就要这般破碎下去。 有大妖眯了眯眼,身后的巨大法相忽然生出数只大手,抓向那道刀光。 在更远处的那尊大妖,则是随手扯出一杆巨大无比的黑色长矛,然后用力朝着陈朝丢来。 有人在拦那一刀,有人则是打算将出刀的那人打杀在这里。 那足足有十数丈长的长矛带着滔天的妖气,在半空中拉拽出一条长长地黑线,好似在宣告死亡的来临。 陈朝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然后眯眼笑道:「还没打算找你的麻烦,你着什么急?」 话音未落,长矛已经到了陈朝身前,眼看着便要撞碎他的胸膛,但下一刻,那几位大妖就看到惊世骇俗的一幕,那位年轻武夫根本不准备去躲,而是拉开一个拳架,周身在顷刻间便遍布一层白气,在他身后,甚至隐约出现一尊上古神祗。 年轻武夫的一拳重重砸出,恐怖的气浪瞬间绽放,一道恐怖的气机和那杆黑色的长矛相撞,轰然一声,整个天地间似乎都在此刻迸发出一道骇人听闻的恐怖声音。 如同一座大钟在此刻被猛然砸响。 天地可闻! 一拳之下,那根黑色长矛只是坚持了片刻,便开始破碎,寸寸断裂。 在那条长矛断裂的同时,那之前横掠而去的刀光,也斩开了一尊大妖的法相。 陈朝提刀前掠,瞬间来到一座大妖法相前,朝着面前再递出一刀。 此刻天地之间,刀光璀璨,隐 约之间要将之前的妖气全部覆盖,但就在刀光开始扩散的时候,陈朝心念一动,刀光瞬间聚拢,凝结成一条耀眼白线。 耀眼白线掠去,瞬间洞穿一尊大妖法相。 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一尊又一尊的大妖法相开始破碎,整个天地之间,那道璀璨刀光四处游动,所到之处,尽数是一片破败之像。 妖气开始消散于天地之间,风雪重新落到人间,那位年轻武夫则是一刀又一刀的递出,彻底斩碎那些妖气。 在无尽的法相面前,那位年轻武夫显得很是渺小,但就是这般渺小的他,却已经让那数位大妖胆寒。 早在最开始那个大妖死于陈朝手上之后,后面的那些大妖都已经明白了陈朝已经踏入了忘忧尽头,但他们并不相信这位忘忧尽头的年轻武夫有多了不起,毕竟他实在是太年轻了些,这般年轻,谁又能相信他到底有多厉害。 可这才不过半个时辰功夫,这些大妖的法相已经一一破碎。 那无数的法相碎片坠落雪地,砸出一个又一个的深坑,遥遥看去,像是有了一场声势浩荡的雪崩。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年轻武夫从半空落下,站在那道裂痕一侧,看向这边数位脸色难看,状态更是糟糕的大妖们。 法相破碎,对于大妖们来说,的确遭受重创,但要是说就此能将他们打杀,还是不太可能。
几位年龄不一的大妖们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一场大战下来,虽说还没有结束,但到了此刻,他们都有一个共同认知,那就是眼前的年轻武夫,不可力敌。 在他身上,已经隐约有了一种气势。 那种气势,这个世上只有寥寥几人有过。 他们见过的,只有那位妖帝陛下,没有见过的,大概是那位能和妖帝陛下大战而不败的梁帝。 可妖帝至少是修行了百余年光阴,才有了这修为,在手上沾染了无数大妖的鲜血之后,才生出的这份气势。 而梁帝虽说年轻一些,但怎么都已经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 但这两位帝君,和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比较起来呢? 大概所差甚远。 这位年轻武夫,实在是太年轻了些。 不到而立之年。 和他比较起来,两位帝君,其实便也要黯淡不少。 「还要挣扎一番,还是说就这么等着让我来将各位的脑袋一颗颗割下来?」 陈朝眯起眼,看向眼前几人。 几位大妖漠然地站起身来,虽说恐惧,虽说已知不敌,但若是让他们向眼前的这位年轻武夫低头,那是不可能的。 其中年纪最长的一位紫袍大妖,看向眼前的年轻武夫,感慨道:「后生可畏,人族运气如此之好,居然又有了这么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另外几位大妖默不作声。 紫袍大妖忽然转头看向其余几人,笑道:「诸位,既然人族多出了这么一位,咱们能不能拼着性命不要,将他拖入深渊?这样一来,不管如何,对于我妖族来说,都是天大幸事。」 几人沉默,但心底都知晓了这位紫袍大妖要做些什么。 紫袍大妖转过头,看向陈朝,微笑道:「你既然来了漠北,就别回去了。」 陈朝不以为意,只是伸出手掌,接住一片雪花,轻声道:「几位想要留下我,确定不是痴人说梦?」 话音落下,陈朝捏碎掌心雪花,眼眸之中,渐起杀意。 之后陈朝提刀前掠,只是一瞬,便越过那道裂痕,紫袍大妖淡然看着陈朝行踪,平静道:「可惜了,这么年轻啊。」 随着他这句话 说出,他也开始大踏步朝前掠去,在前掠之时,这位紫袍大妖身上弥漫出一片紫气,笼罩身躯。 下一刻。 在紫气里有一头异兽撞出。 那头异兽身形像羊,但在身后却是生着九条尾巴,羊头之上更是有着四只耳朵,更为奇特的是在他的头上,耳鼻都有,唯独不见双眸。 仔细一看,原来双眸长在了后背上。 随着这头紫色异兽冲出,一道震天动地的兽吼传遍天地,恐怖的气浪震动,风雪停滞。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一道尖锐的鸟鸣声响彻天地。 一只有着三只头,三只翅膀的怪鸟冲向天际,怪鸟的体长十数丈,它的羽毛五颜六色,看着像是风雪里的一片彩霞。 随着怪鸟涌向天际,它开始震动自己的三只羽翼,那羽翼上的羽毛在震动同时射出,如同无数柄飞剑,杀机四伏! 毫无疑问,这头紫羊也好,还是这只怪鸟也好,都是某位大妖的真身! 大妖最擅长的手段是祭出法相,但最为恐怖的手段便是现出真身。 一旦真身出现在这世间,也就意味着这尊大妖是用了压箱底的手段,要和人不死不休了。.z.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大妖最恐怖的时候。 陈朝身形不停,朝着前面一刀抹出,云泥斩向眼前的紫羊头颅,但却撞在了羊角之上,两者相遇,发出一片金石光辉,但那锋利程度不弱于百年一剑的锋利直刀却没能斩下那羊角,反倒是被那紫羊推着往后而去。 陈朝的双脚在地面拉出两道长长地痕迹,与此同时,头顶无数根锋利如剑的羽毛纷纷坠落。 如同一座剑阵,不计消耗地下落。 天地之间,狂躁的气机四处肆掠,风雪被震散。 陈朝一只手按住那只羊角,但身子还是止不住地往后倒退。 那一双眸子里满是杀意的紫羊羊角猛然绽放出一道恐怖气机,撞向陈朝胸膛。 陈朝横刀再斩,耀眼刀光一闪而过,拦下这道恐怖气机,出刀之后,收刀已经来不及,陈朝却没打算收刀,而是松开那只羊角,攥拳下落。 简单的一个下落拳势,却在挥动手臂之时,有无数道气息从经脉涌去,让陈朝的手臂都附着了一层淡淡的银白光辉。 妖族最引以为傲的是天生便要胜过人族的体魄,但很不巧,陈朝打熬身躯多年,也从不认为自己在身躯坚韧程度上弱于旁人。 天地之间,再次响起一道轰隆隆的响声。 无数羽毛如同一片彩霞将陈朝瞬间淹没。 第八百二十二章 大杀四方 两位大妖率先出手,那只真身是一只巨大怪鸟的大妖出手,无数的羽毛如同飞剑,进行无差别的攻击,甚至不管这雪地里是不是还有另外的一位大妖。 而那头紫羊则是尽可能的拖住陈朝,不让这位年轻武夫离开战场。 可以说,不管是那紫羊还是那只怪鸟,此刻都抱着必死的信念,和陈朝同归于尽,大概就是他们的诉求。 而其余两位大妖,在对视一眼之后,各自掠向天空,两人缓缓点头,指尖有一道道黑线弥漫而出,在这里纵横交错,很快便形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大网。 随着两人再次对视,两人同时伸出手掌,不远处,数根黑色的通天的柱子从天幕落下,深陷大地! 而那张大网更是衍生出去,和那些黑色的通天柱子连接到了一起。 大网已成。 一位大妖淡漠开口道: 话音未落,他的身躯里撞出一张巨大的兽皮,在刹那间便将这处地方直接覆盖。 那张兽皮通体血红,上面如同好似有火焰正在流动,这张兽皮出现之后,上面流动的火焰更是不断倾泻落下,和那些黑色的丝线融合到了一起,就此有了十分怪异地一幕。 仿佛天空之上,有一片火海,凭空而燃烧着。 妖域里异兽太多,尤其是经过千百年的不断融合之后,又更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新的种族,眼前的这张兽皮便是一种名为吞天火魔的异兽身上剥离下来的,据说这吞天火魔身体里有着已经灭绝的火麒麟血脉,火麒麟可是妖族存在最古老的几个异种之一,只是这样的恐怖血脉,太过注重于血脉的纯粹,种族便逐渐稀少,如今早已经灭绝多年,在妖域根本找不到了。 这张兽皮的主人,曾经也是差点踏足忘忧尽头的存在,只是最后闭关出了问题,身死道消,才被人从尸体上剥下这张兽皮。 吞天火魔的兽皮有着起效,除去能够困住人之外,还能让处于兽皮笼罩中的修士境界受到影响。 这源于吞天火魔的本命神通,在吞天火魔日复一日的修行中,本命神通融入身躯里,最后附着在这张兽皮上,便有了这般效用。 看着那张兽皮,另外一位大妖点了点头,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便朝着地面砸去。 与此同时,是一道同样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地面。 那是一头浑身上下生着如同精钢一样银白鳞片的异兽,其状如狼。 紫羊和陈朝连续相撞数次,那一对妖角,此刻都已经遍布裂痕,之后更是被陈朝一拳彻底砸碎。 紫羊的头颅上满是鲜血,看着凄惨不已。 在这位大妖最为擅长的体魄上,陈朝彻底击溃了他,但同样陈朝也被无数道如同飞剑一样的羽毛给淹没。 那些羽毛落到陈朝的身躯上,轻而易举的便撕开了他的黑衫,但也仅此而已,之后的飞剑并没有能将他的身躯破开,但架不住这些羽毛的数量太多,让陈朝避无可避,在硬抗了数十记之后,然后陈朝的身躯表面,就肉眼可见地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鲜血缓慢溢出,但伤口不深,更有许多伤口在出现的时候,又很快复归正常。 这一幕被那已经被重创的紫羊尽收眼底,他看着这一幕,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即便是他,对于眼前此人的旺盛生机,也只能感到震撼。
而在陈朝体内,此刻那些早就炼化完成的气机缓慢流淌,在他的无数窍穴和经脉里不断游走。 陈朝看了眼前的紫羊大妖一眼,微微挑眉,知晓他已经没有什么战斗力,不过此刻的确是被困在了此处。 他仰起头,那在半空中流动的火焰,带来的炎热感,让自己有些不 适。 那只怪鸟不断盘旋在上空,无数的羽毛激射而出,好似无穷无尽,陈朝握了握手中的云泥,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他一刀斩开再次激射到了眼前的那些羽毛,然后眯了眯眼,陈朝刚一跃而起,便有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将陈朝狠狠撞入地面。 烟尘四起。 等到烟尘散去之后,一道巨坑里,只看到一头巨大白狼前爪压着一个衣衫破碎的年轻武夫。 年轻武夫抬起头,看着那巨大的狼头,看似处于下风,但他却丝毫不慌,而是笑了笑,之后他一只手按住那巨大的狼爪,硬生生将其推翻。 陈朝重新站起身,感慨道: 陈朝深吸一口气,收刀回鞘,然后揉了揉手掌。 他不太想出刀了,因为没有太大的必要,之前的时间里,看起来他和这些人在鏖战,但实际上对方占据数量,还是不够。 那紫羊大妖已经没有再战的能力,眼前的这头狼和天上的那只怪鸟,陈朝不觉得是什么麻烦。 至于困住他。 困住一时就好了,难道还能困住他一辈子? 想到这里,他身形动了,像是一阵风那般吹到了那头巨大的白狼身前,然后用力的砸出了一拳。 拳头上有着淡淡的白气,看着寻常,但在挥动的时候,恐怖的气机开始从拳头里涌了出来,然后撞向了那头白狼。 白狼与此同时也张大巨口,吐出一道恐怖的气团。 两者相遇,白狼只坚持了片刻,气团就此破碎,然后整个人便朝着后面倒飞出去,同时有一道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 陈朝脚尖一点,一掠而过,落到白狼的背上,重重一踏,只听见咔嚓的一声,白狼的脊梁就此被陈朝踏碎。 然后陈朝一跃而起,撞向天幕上的那道屏障。 那张兽皮之下,如同半空有火焰燃烧。 陈朝没入火海! 悬停半空的那位大妖在刹那间感受到了一道恐怖的气机正在撞击自己布下的屏障,他脸色微变,身上的道道气机不断落入其中。 不断加固那道屏障。 但片刻之后,他的嘴角已经开始溢出鲜血。 他看了一眼那只悬停在半空的怪鸟。 后者挥动双翼,让这天地之间起了一阵大风,风借火势,在顷刻间,这里的火势便更大了。 但随着一道破碎之声出现,一道身影还是从火海里冲了出来。 一只手突兀的拽住那只巨大怪鸟的鸟足,然后重重扯下。 怪鸟失去了平衡,只能不停地挥动双翼。 但很快他那只巨大的鸟翼被一只大手扯住,陈朝微微一笑,然后用力一扯,直接将那鸟翼扯断。 血洒长空! 第八百二十三章 军法 武夫第八百二十三章军法那怪鸟是一位大妖的真身,这么多年的修行,早就已经将自己的身躯打熬到了极致,别说被人扯断双翼,就是被一柄当世最锋利的飞剑不断地斩向他的身躯,只怕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谁能想到,就是这么坚韧的身躯,却被一个武夫硬生生扯下了其中一只羽翼。 陈朝眯起眼丢出那只羽翼,任何一把捏住那怪鸟的脖子,硬生生让那只怪鸟不断缩小身躯,最后变成了一人左右大小,只是另外那只羽翼,鲜血不断滴落,光是看一眼便都觉得凄惨。 更何况的是此刻那位大妖被陈朝一只手捏住脖子,随时有可能被他拧碎脖子,成为一具尸体。 陈朝眯起眼看向远处的那位尚未显露真身的大妖,开口问道:“你觉得你们还能杀了我吗?” 那位大妖沉默不语,其实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几位大妖真身也显露了,自己压箱底的手段也用出来了,但还是没能将眼前的这位年轻武夫留下,别说留下,甚至就连重创,实际上都没能做到。 而反观他们呢? 死得死,伤得伤。 恐怕眼前的年轻武夫,真要一战而天下知了。 不过实际上早就名动世间的陈朝,还真不在意这些事情。 几位大妖,在失望的同时,其实也很绝望。 平日里,一个个都是称雄一方的人物,从不知道低头为何物,更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在一个后辈武夫面前,他们竟然显得这般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一直将人族修士看作是蝼蚁的他们,如今自己变成了蝼蚁。 陈朝随手捏碎那只怪鸟的咽喉,眼看着对方生机消散之后,这才松手,不管尸体如何坠落,而是看向那如今还有战力的最后一人。 那位大妖脸色沉重,沉默不语。 陈朝在半空中走过,缓慢的靠近对方。 那片火焰已经黯淡不少,但仍旧在燃烧,不知道为何,却始终不能靠近陈朝身前,在他身前好似有些什么特别的气息萦绕,阻隔那片火焰。 那位大妖心如死灰,但仍旧说道:“即便你能杀了我们,但想要安然无恙的离开漠北,还是不容易。” 陈朝按了按腰间的刀柄,微笑道:“用不着你担心,如果我要是不幸也死了,到了地下,我保证再杀你们一次。” 那位大妖神情复杂,不是因为这年轻人的自信,而是些别的东西。 陈朝揉了揉眉头,吐出一口浊气,笑道:“别浪费时间了,我还有别的事情。” 那大妖不说话,只是身体里溢出些妖气。 一刻钟之后,陈朝离开战场,顺手收起几颗妖珠。 这几颗妖珠可不是寻常东西,乃是大妖的修为精华,虽说对现在的陈朝来说已经没有了什么作用,但是这东西一定会在修行界是人人争抢的东西。 大妖的妖珠,这已经不是能用可遇不可求的来形容的了。 陈朝走出几步,然后扭头看了一眼那一片破败的战场,换了一身新衣服。 然后继续向北。
…… …… 到底还是打起来了。 人族和妖族因漠北有了一场短暂的和平,但这场和平很显然并没有持续多久,等到漠北重新可以进入之后,大战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高悬作为人族这边这次的主帅,进入漠北的时间是最晚的,毕竟一军之主帅和只领着一支骑军横冲直撞不同,他需要纵观全局,坐镇中军大帐,要将这些事情一点点都处理清楚。 这一次高悬选择的帅帐在一处开阔的平原上,漠北没有所谓天险的说法,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若是真被妖族攻到了此处,高悬除去硬扛着之外,其他别无他法。 打造起营寨之后,高悬便派出了无数斥候,他需要建立起和其余军队的联系,要不然他就像是一个被蒙住双眼的人,即便再如何厉害,也都会处处受制。 半日之后,陆续有斥候从外归来,和之前所想的一样,他们早已经联系上了各支军伍,一群斥候冒着风雪进入大帐,高悬亲自询问了如今的情况,但也都是大致而已,只有其中一个斥候,被高悬亲自留了下来。 “她如何了?” 高悬看着眼前的斥候,眯起眼开口,她如今最关心的就是这件事,除去这件事之外,其他的他都觉得应该是在自己的掌控里。 “将军,一切正常。” 那头上还有些风雪的斥候看着高悬,眼神里有些不解,大概是他都没办法理解,为什么高悬会特意关注谢南渡那边,虽说对面是个女子,但应该也不至于如此才是。 高悬伸手拍了拍斥候的肩膀,看到了他眼中的疑惑,但也没有打算多说,有些事情,不用说,至少是不用跟这个斥候说的。 让这个斥候离开之后,高悬来到大帐前,看着那灰蒙蒙的天气,漠北虽说已经可以进出,但是这个地方还有着那场大战残留的很多痕迹,像是那时不时便可以见到的深坑,像是那些空气飘着的飞雪,都灰蒙蒙的。 这是那些残留的气机还没有彻底消散,所以才导致了人们很难看到真实的天空。 一位同样年轻的将军从大帐里走了出来,来到高悬身侧,轻声问道:“还是很担心?” 高悬瞥了他一眼,笑道:“你觉得我能不担心?” “她虽说是个女子,又自视甚高,但在这种大事上,应该还是分得清楚轻重的。” 年轻将军说道:“毕竟这是北境,又不是神都,她应该不会那么做。” 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上不管是高悬还是那个年轻将军,心里都很清楚这件事到底是什么。 也知道谢南渡肯定是有可能做出不尊将令的事情的。 高悬忽然说道:“要是她真做出这样的事情了,我难道还真敢杀了她?” 年轻将军沉默片刻,这才说道:“到时候这个决定,恐怕只有大将军才能做。” 高悬想了想,轻声道:“军法到底是军法,什么人都不该例外才是啊。” 第八百二十四章 山之外的风景 武夫第八百二十四章山之外的风景斥候来去不停,如同串联起一个人手足四肢,奇经八脉。 谢南渡所带的那支骑军在半日之间已经看到了三拨斥候来往,谢南渡知道这是高悬在用这种方式再次提醒她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谢南渡并没有多想什么,她很能理解高悬。 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做一军之帅,有些担心,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理解归理解,有些事情谢南渡还是会自己拿主意。 “斥候是什么时候派出去的。” 谢南渡忽然开口,看向身侧的一个中年将军,这位将军叫做袁停,在北境军中已经超过十数年,是实打实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一个将军,为人极其沉稳,曾被前任大将军萧和正评价,做一军副将的最好人选,但此生只怕难以独领一军。 说的就是袁停太过于循规蹈矩,打仗按部就班,很少犯错,但也同时很少会有巧妙手段,所以做一军副将,他全然没有问题,可要独领一军,就不太现实了。 不过袁停虽说没有独领一军的本事,但自身却有一个很好的优点,那就是不管他为何人的副将,都能和主将相处融洽。 说起来将军府这次,为了帮谢南渡寻觅出一个适合的副将,几乎是绞尽脑汁,把这北境的将军们来来回回筛选了一遍,这才敲定了这位袁将军。 毕竟谢南渡第一次领军,又是女子身份,要是这个副将没有选好,那么问题便肯定就很棘手。 “两个时辰之前,依着将军的意思,前后三批人,去了不同的方位,不过高将军那边没消息的时候,将军最好还是不要擅动的好。” 两军交战,向来是斥候先行,互相刺探对方的动向,高悬那边如今正在制定作战计划,谢南渡这边要是在将令没有下来之前便有了决断,实际上问题就会有些大。 谢南渡没有回答袁停的问题,只是说道:“你身后无人,所以同等军功的旁人爬得更快一些,你慢一些。” 袁停皱了皱眉,心想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谢南渡继续自顾自说道:“他们都说你不适合做一军主将,你也在说服自己不适合做,但实际上你想做。” 袁停忽然笑了笑,“将军在猜测什么?” “我不是在猜测,我只是在告诉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谢南渡转过头来看着袁停,平淡地说道:“没有人不愿意往前走,你自然想要独领一军,只是你身后无人,你若是真成了一军主将,出了什么事情,你承担不起。” 袁停没想到谢南渡说的这么直接,又那么一针见血,他的确是很想做一军主将,从来没有不想,只是有很多事情放不下,是自己这么多年打拼出来的地位,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次失误而都丢掉了,换句话说,如果他一直做副将,一旦出了什么问题,问责的一定是主帅,而不是他。 谢南渡平静道:“我说得有错吗?” 袁停原本想要反驳两句,但看着谢南渡平淡的神情,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人在世上很难过,将军这样的出身,能够看透这点已经不容易,但想来很难设身处地地想透。” 谢南渡说道:“害怕失去,便不去做,不去做就不会失去,你的想法说不上错,但又很难说没有问题。” 袁停沉默不语。 谢南渡说道:“给你个选择,若是答应,我保证以后会给你一份不错的前途。” 袁停皱了皱眉。 谢南渡问道:“敢不敢赌一次?” 袁停问道:“怎么赌?” “我是这支骑军的主将,所有的事情决断,都是我在做,所以即便是做错了,也跟你没关系,而若是立下了功勋,我会为你请功,你需要做的事情,只是不要阻拦我做的一切决定,哪怕不理解,也要服从,最好连问都不要问。”
谢南渡看着袁停,她知道派袁停来做自己的副将,一方面是害怕谢南渡在真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手下的那些士卒不听从调遣,但另外一方面,也是担心谢南渡一意孤行的时候,没有人能拦得住她。 袁停苦笑道:“将军若是要做出什么影响走势的决定,让这场大战全面溃败,末将好像真不敢答应。” 谢南渡看着他,没有急着说话,只是安静地想了想,说道:“把我安排到这个位子,你觉得就算是我们都死了,真能影响大局吗?” 如何安排谢南渡,都是北境将军府深思熟虑后的结果,绝对不是草率做出的。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带着他们去死。” 袁停转头看了一眼,那边的骑卒都是百战老卒,这些都是军中的宝贵财富,不能轻易说丢就丢的。 谢南渡看了袁停一眼,问道:“这样对我有什么好处?” 听着这里,袁停愣了愣,然后随即也想明白了,的确是这样,谢南渡和他们本来就站在一起,他们都死了,谢南渡又怎么才能活下去? “给你。” 谢南渡忽然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交给袁停。 “这是什么?” “这是高悬会做出的布置。” 谢南渡很平静地说道:“反正斥候来往不断,到时候问问就行,如果他真是这样做布置的话,你是不是就会相信我了?” 袁停沉默了会儿,好奇道:“可大战未开始,将军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他从军多年,自然知道许多布置即便是提前有想法,但最后也要看着战场局势去做出反应,绝不可能在大战开始之前,就将所有一切都布置妥当。 如果说谢南渡在此刻就能算计清楚高悬的布置,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甚至已经将妖族那边的反应都算完了。 这是她最后推算出来的最后结果。 可这怎么可能? 人族历史上涌现过无数的军神,他们或是在对内的战争里,或是在对外的战争里,都展现过无比精妙的军事才能,但要像是像谢南渡一样完全将对方的动作都预料到的话,那是没有过的事情。 “你想得太多,这是因为参与的不多,若是多起来,就不是能算到的了。” 谢南渡看了一眼袁停,最后总结道:“总之,我希望你不要想太多,也用不着做太多。” “事情交给我来想,我来做,你要做的就是服从,然后你就会得到好处。” 谢南渡说了这么一句话,让袁停觉得有些荒诞,心想自己努力去挣的军功,和这样得来的,能一样吗? “你没有我的本事,让我来做自然是更好的选择,至于是不是努力,你自己亲手杀的妖族,难道不是你的功劳?” 谢南渡好似真能看清楚眼前的袁停在想什么。 袁停沉默了很久,最后说道:“希望真的如同您所说的那般。” 谢南渡还没说话,袁停就补充道:“那样会少死很多人。” 没有人喜欢战争,因为战争意味着流血,意味着有很多熟悉的人会死在战场上,有很多人会离开。 但大梁的处境却是不得不面对战争。 谢南渡说道:“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尽快地解决战争,一劳永逸。” 谢南渡年少时候的梦想便是收复漠北三万里,为人族洗刷耻辱,但很显然,此刻当她来到漠北之后,她已经不满足这件事了。 她要做一件更大的事情。 第八百二十五章 战场之毒 武夫第八百二十五章战场之毒大梁和妖族两边的交手,出乎高悬预料,发生的太早,也发生的太过突然。 最开始交上手的,是谢景山领着的三千骑军,和妖族的一支骑军的不期而遇,谢景山出身谢氏,一直自视甚高,认为自己终究有一日可以扛起谢氏的大旗,但很显然,他虽说有如此想法,但却没有如此结果,谢氏如今早已表态,谢南渡才是他们最为看重的年轻人。 谢景山自然也知晓,虽说不服气,但其实也没什么办法,自己在北境军中尚未成为那个最了不起的年轻人,就更没有什么理由让谢氏改变心意了。 不过他自从知道谢南渡来到北境之后,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在战场上和自己这个族妹一较高下。 她虽然素有才名,又在修道上有着极佳的天赋,但真要说起来带兵打仗,谢景山真不认为自己会比她更差。 而且谢景山自己倒也很清楚,这或许是自己唯一能胜过谢南渡的地方,因此在遇到那支人数不过只有两千左右的妖族骑军的时候,谢景山眯了眯眼,当即便点兵要将其冲杀击溃。 两支骑军,在平原上摆开阵势之后,谢景山策马而出,手中长枪遥指前方,冷声喝道:“杀!” 随着谢景山的一声令下,身后的三千骑卒开始沉默地冲锋,天地之间,在此刻,好似就只能听到马蹄声阵阵。 如同踏在人的胸膛上那般起伏。 大梁边军这些年虽说大多时候都处于守势,依靠北境长城不断地抵御妖族的进攻,但谁能大梁的骑军就没有一战之力? 这些年在漠北的厮杀,虽说是大梁死伤更为惨重,但是谁能说妖族就当真每次都碾压大梁? …… …… 两拨洪流,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终于汇集,双方的厮杀声,在此刻才骤然迸发出来,此起彼伏,听着杂乱,但同时又气势十足。 随着两支骑军的相交,开始不断有人倒下,青狼一族其实在妖族那边,战力从来不算是一流,他们更多时候都是充当斥候和陪衬,但这一次,只有他们青狼一族出现在战场上,所以不得不和大梁正面相遇。 双方厮杀不停,大梁骑军这边,谢景山一马当先,手中一杆长枪使得虎虎生风,一般的妖族骑卒根本不是他的一合之敌,只是一枪便要带走一条性命。 不过谢景山很快便被妖族那边的几位百夫长盯上,一瞬间几人直接便围了上来,要将这位大梁主将围杀在此。 谢景山这些年也算是刻苦修行,但天赋实在是算不上真正的一流,如今不过是个苦海尽头的武夫,尚未踏足彼岸,在被几人盯上之后,很快便有些招架不住,好在混战之中,身后的几位裨将及时上来解围,这才将谢景山从乱军中拯救了出来。 不过即便如此,谢景山的手臂也留下了一道长长地血口,血流如注,看着便极为的骇然。 “别管我。” 谢景山看了一眼远处,眼里闪过一抹兴奋,这次和妖族的较量里,他几乎已经占据上风,只要再花些时间,大概就能将这支骑军彻底覆灭在此,一支两千人的妖族骑军,看着不多,但实际上肯定是一个不小的功劳。 只要将其覆灭,他谢景山就一定能拔得头筹,换句话说,就是头功。 随着时间推移,那边妖族的骑军已经是大概折损一半,而这边的人族骑军,不过才折损了数百人。 谢景山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可下一刻,他忽然愣住了。
远处有震动声响起,谢景山抬头看去,只见远处一线之上,好似潮水拍岸,声势浩大的朝着这边冲来。 仔细一看,至少人数在五千左右。 谢景山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不已,他声嘶力竭喊道:“中埋伏了,快撤!” 三千对上两千,他能占据上风,靠的还是人数上的优势,但现如今对面已经突如其来更多了五千人,这对于谢景山来说,无异是灭顶之灾。 只是当他拨转马头,想要折返身形离开战场的时候,从另外一边,又有一支差不多千人左右的骑军拦住了他们后撤的必经之路上。 谢景山看着这一幕,整个人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甚至有些心灰意冷和绝望。 妖族和人族的厮杀,虽说经历了这么多年,但实际上对于大梁这边来说,还是在很多时候会认为妖族不会太用计谋,尤其是在野战之中,但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次,一向不屑于此的妖族,居然当真用上了计谋。 这着实是打了一个谢景山的措手不及。 “一鼓作气撞碎出去,不要恋战,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谢景山很快便做出了决断,看了一眼身侧的裨将,咬牙道:“你带三百人拖住那些妖族。” 这个命令很不好下,因为现在的局势谁都看得出来,这三百人一旦留下断后,就意味着是要将性命都丢在这里的。 那位裨将点点头,没有任何犹豫,大吼一声之后,策马转身,身后自有骑卒跟随。 在边军多年,和妖族又不是第一次开始厮杀,所有人都很清楚,死在战场上,不过是时间问题,因此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 生死早就如此。 为国而死,死得其所。 谢景山也不多说,和那三百人脱离之后,很快便领着剩下的那些骑卒撞到了赶来围杀他们的千人骑军阵前。 谢景山用力丢出手中长枪,洞穿一个妖族的身躯,策马而过的时候,随手扯出长枪,这就撞入了军阵之中。 一场惨烈的厮杀,再次在这里上演。 虽说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这里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但再次发生的时候,还是会让人觉得不适。 妖族和人族的鲜血沾染到了一起,早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 谢景山很快便再次绝望,对面的一千人原本谢景山觉得他拼了命,至少能带走一半人离开,但却没想到,在一炷香之内,自己居然没能冲破那军阵,而身后的三百人,已经损失殆尽。 谢景山如今就像是被困在笼中的困兽,很显然,他很难破开牢笼了。 他今日不仅不能取得头功,甚至很有可能也会死在这里。 他会成为这场大战里第一个死去的年轻将军。 谢景山心里如同海浪般波动,但脸上依旧是没有什么情绪,作为一军主将,自己此刻若是慌张起来,那么对于麾下的士卒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所谓的运筹帷幄很重要,但真到了双方生死厮杀的时候,其实更重要的,还是气势。 未战先怯,就算是占尽优势,也不见得最后真能取胜。 勇气两字,对于双方来说,都很重要。 只是现在的局势,谢景山很清楚,即便是再如何拼命,怕是结果都会不尽如人意。 就在谢景山绝望的时候,远处的平原上,忽然又出现了一支骑军。 第八百二十六章 看看那朵要盛开的花儿 武夫第八百二十六章看看那朵要盛开的花儿据说有些人会在最为绝望的时候,看到自己心中最想看到的东西,现在的谢景山看到的那支骑军,让谢景山一时间都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心中所想,还是真真切切有一支骑军赶往此处救援。 就在谢景山看到这支骑军的同时,其实那边妖族的主将也看到了,看到又有一支约莫三四千人来到这里,他竟然是丝毫不慌,而是端坐在马背上,等着发生些什么事情。 谢景山的兴奋和再次绝望相隔的时间其实很近,不过一瞬而已,看着那支骑军到来之后,他又很快看到了远处又有妖族的骑军杀出。 原来这一次的埋伏,不止是针对他一个人的,甚至将前来救援的援军也在妖族的计划之中,要算计。 谢景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知晓自己这一次是绝对没有生还的机会了,只是她也很不甘心,他一直想要去见识更壮阔的战场,去打一场更大的仗,可怎么都没想到,居然自己这么死去。 可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办法。 谢景山低声道:“我要是死了,你看着我是你族兄的面上,怎么都要帮我报个仇吧?” 不管以前是怎么看谢南渡的,但到了这会儿,能够抱有希望的,就是自己这位年轻的妹妹了。 说完这句话,谢景山紧了紧手中的长枪,朝着妖族大军撞了进去。 …… …… 风雪太大,地面满是积雪,以至于就连马蹄声都很难听到了,但当一骑进入高悬的大营的时候,高悬还是很快便知晓了这件事。 帅帐被人掀开,风雪顺势而入,跟着而入的,还有满头风雪的年轻斥候,他单膝跪地,满脸痛苦地说道:“将军,谢将军和柳将军的两支骑军,被妖族埋伏,如今已经覆灭了!” 高悬听完这话,第一反应是皱起眉头,然后看向眼前的沙盘,谢景山和柳歇两人相距最近,其中任何一人有了麻烦,另外一人定然会在极快的时间里知晓,而且会以极快的速度参与救援,这本就是高悬将这两人放在那个位置的缘由。 可他哪里知道,妖族会这么打他们的主意,两支骑军,竟然都直接被妖族吞了。 “妖族往日的风格不是如此,怎么会突然这般?难道是开窍了不成?” 妖族本就要比人族强大,之前两方交手,很少用计谋,但就是这般,他们也能靠着强大的实力取胜,但如今从那场大战的过程来看,妖族居然懂得了层层推进和埋伏诱敌深入的计谋了。 年轻副将看着高悬,眼里满是担忧,“看起来事情很麻烦了。” 当你强大的敌人更为强大的时候,总是会让人担忧的事情。 高悬重新坐下,沉默了很久,对于这场大战,他早有计划,但如今来看,只怕那些计划都要改变一下了。 他说道:“我们不能总是拿着以前的眼光去看他们,他们和我们比较,也差不了什么,脑子这种东西,不是只有咱们才能长的。” “问题是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脑子了,怎么忽然现在就生出脑子了?” 年轻副将问到了关键的地方,没有人会突然长出脑子,往往这种事情只有两种可能,头一种是他一直都有脑子,只是不用,第二个可能便是他们还是没脑子,只是有了些有脑子的人。 高悬说道:“妖族和修士们一样,有很多人不喜欢管事,而是一心修行,这样的人里可能有些有脑子的人。” 年轻副将想说话,但高悬摇摇头忽然又说道:“或许没有那么复杂,只是他们现在想认真和我们玩玩。” 听着这句话,年轻副将很是错愕,妖族和人族之间战争不是开始于大梁,而是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从那个时候开始,妖族就一直在战争中占据着主导地位,甚至有过让人族割让漠北三万里的战绩,可这些事情,在高悬嘴里,变成了当初的妖族甚至只是随便玩玩。 如果当初是随便玩玩,那么现在又为什么要认真起来? 年轻副将满是疑问,但想不到答案。 高悬很认真地说道:“或许这一次,他们想要彻底征服我们。” 这一场大战自然不会是最惨烈的,但这就只是拉开的帷幕罢了,可当有人在拉帷幕的时候都这么认真,那事情就肯定需要在意了。 年轻副将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很担心。 高悬叹了口气,作为主将,他才是压力最大的那一个。 他看着沙盘上的各支军队的分布,正在思考要不要将这些布置重新推翻,再来一次。 毕竟如今的局势很显然和之前的不同。 不过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大帐再次而开,另外一个满头风雪的斥候走了进来。
高悬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因为这是他特意嘱咐要盯着谢南渡的那些斥候里的其中一人。 “发生什么事情了?” 高悬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这个斥候,眼里有些莫名的情绪,如今谢景山已经死了,妖族展现出来了特别的东西让他有些担心,如今这个斥候来了,高悬很难再接受谢南渡出什么事情。 那个斥候有些复杂地看了高悬一眼,才小心翼翼说道:“谢将军那边有信交给将军。” 说着话,斥候便从怀里拿出了那封信,递了过去。 高悬接过来打开一看,很快神情便凝重了不少,那封信上是谢南渡对战场上发生什么的预测,其中便写过谢景山会是对方最开始的打击对象。 一语成谶。 高悬握住信纸,神情古怪,他还是有些低估谢南渡了。 “将军,这上面写了什么?” 副将开口询问,也有些好奇。 高悬把信纸递给了身侧的副将,不言不语。 副将看过之后,皱眉问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高悬苦笑道:“你不明白吗?” 副将一头雾水。 高悬自顾自说道:“她这是想告诉我们,对于战场的局势,我们看得,都没她看得清楚,所以她之后做出些什么,都肯定是好的选择。” 副将皱眉道:“可她只有三千人,是怎么能做到比我们的消息更及时的。” 是的,不管如何,谢南渡获取消息的手段应该都不如他们,可为什么她却能这么清晰地明白战场上的走势? 高悬不太理解,此处不是神都,不是书院,是北境边军,谢南渡在这里的时日还很短,很难说有什么根基。 “她肯定没办法得到比我们更多的消息,就连我们知道的,她也不见得知道,不过她就是通过了那些只言片语的消息推测出了整个战场的局势。” 高悬感慨道:“她的确是天生适合带兵打仗的人。” 年轻副将说不出话来。 高悬说道:“从现在开始,这边得到的一切消息都传递给她,她……必要时……可以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这四个字的分量如何,只怕所有人都知道。 从最开始的担心,到现在的放权,高悬已经开始逐渐相信谢南渡了。 …… …… 从谢景山带着的那支骑军覆灭之后,妖族和人族的漠北之战算是彻底拉开帷幕,这些日子一直有战事发生,但都是小范围的交战,真正双方拉开架势的大战,还没有爆发。 不过在这些天的交手里,高悬算是有些力有不逮,接连覆灭了几支骑军之后,他组织了一次对一支妖族万人骑军的围剿,但结果出动了三万人,最后只是灭了对方大半骑卒,最后也没能彻底将其留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妖族骑军离开战场。 这让高悬觉得有些憋屈。 至于谢南渡这边,得到了高悬的许可之后,她倒是没有如高悬所想那样马上便出击,而是一直耐着性子看着消息。 她好似眼前摆着一方棋盘,上面有棋子不断落下,她却始终不曾落子,而是在等一个机会。 袁停那边,其实早已经按捺不住,只是眼睁睁看着眼前女子始终没有动作,也不好意思开口询问。 谢南渡忽然说道:“你知道这次大战,一共是两座战场吗?” 袁停一怔,随即点头道:“妖族那边的大妖要掺和,咱们这边也有高手进入漠北,只怕现在早就在某处开始厮杀。” 谢南渡说道:“两边战场,咱们这里,算是底线,因为咱们溃败,就相当于整座战场都输了,但如果先是那边溃败,那咱们也会输,知道为什么吗?” 袁停苦笑道:“一位大妖,要是想要杀一军主帅,没有强者庇护,自然轻轻松松,又不是每个人都是大将军那种修为。” 谢南渡点头道:“群龙无首,就是这个道理。” 袁停担心道:“妖族的强者颇多,将军觉得,咱们这边,是不是没有什么胜算?” 谢南渡摇头道:“之后我不知道,但这一次我一点都不担心。” 袁停张了张口。 谢南渡说道:“他来了。” 袁停一头雾水。 谢南渡笑了笑,天底下现在估摸着也就只有自己能让那个已经是世间前三的武夫什么都不管,就是要来为她保驾护航了。 第八百二十七章 火气冲天 武夫第八百二十七章火气冲天一袭黑衫路过一片战场,大战已经结束了,看样子应该是大梁这边取胜,不为什么,光是看到这战场上都是妖族尸体,而没有看到半具大梁士卒尸体就可见一斑。 大梁边军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传统,就是一场大战结束,若是取胜,就定然会将袍泽尸身带走,不让他们留在漠北,成为孤魂野鬼。 至于即便战败,若是以后能再有边军来到战场,也会将袍泽的尸骨就近掩埋,不让他们曝尸荒野。 只不过这么多年来,最后没有被找到,尸身就这么腐烂,化成白骨的边军士卒,还是太多太多了。 那袭黑衫在一地妖族尸体中走过,然后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头。 从进入漠北到现在,只怕即便是边军士卒也没有眼前说是每天都在大战,可眼前这一袭黑衫,从进入漠北开始到现在,估摸着最少也打了十几次架了,其中最凶险的自然还是那次几位大妖联手,之后虽说没有遇到过类似的局面,但时不时和妖族的大妖交手,还是让陈朝有些疲倦。 不过陈朝这一路走来,没有想过隐藏行踪,除去是为了帮大梁的其他强者减轻压力之外,还有一个小心思,就是为了告诉谢南渡,我已经到了漠北,你大可放心,把所有心思都放在用兵打仗上,在你的那座战场之外,不用操心什么。 也就是这会儿陈朝把其他的事情都处理得七七八八了,没处理的事情也暂时用不着操心,要是真到了后面,许多事情都需要他在场的时候,即便北边战事胶着,他也不见得能出现在这边了。 陈朝对于带兵打仗一窍不通,不是他天生愚笨,其实他反而一点都不笨,要是愿意花心思去刻苦钻研,只怕不会比高悬之流的人差,只是陈朝自己觉得事情已经很多,更何况在北边有谢南渡在,这些东西,等着她去做便好。 离开这处战场之后,陈朝好似有些漫无目的地在漠北闲逛,上次来漠北还是在大梁皇帝尚未离开之前,漠北看着还算风景不错,但这一次再来,入眼已经是满目疮痍,虽说随着那些气息流散,这里开始恢复,但只怕也是短时间内没办法做成的事情。 陈朝感受着天地之间已经残留不多的气息,其实这些气息看着驳杂,但实际上就只有两道。 两道都极为霸道。 这两道气息来自这个世上的两位帝君,各自站在妖族和人族最顶峰的大人物。 可以说天底下的事情,其实就在两人的想法之中,说是一言而决,也不是太过分。 感受着气息,陈朝脑海里开始不断推演这两位帝君的当日一战,虽说已经过去了许久,但那些气息还有些,加上陈朝如今的修为,对于当日的那场大战,虽说不可能尽数知晓细节,但窥一斑而知全豹,在蛛丝马迹之间,他还是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 “原来你们都往前面踏了一步。” 陈朝神色有些复杂,两位帝君,各自早早都是忘忧尽头的存在,往前走一步,自然也就是破开忘忧,到了更高的境界。 在人族这千年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修士被清楚地记载来到过那个境界,想来妖族那边也是,可如今,陈朝无比确定两位帝君在最后一战里,都各自往前走了一步,成为更高存在的修士。 大梁皇帝如今没了踪迹,可妖帝便坐镇在妖域。 这是当世唯一的一位忘忧之上。 陈朝心情有些沉重,但并非不可以接受。 在这个时代里,云间月也好,还是他陈朝也好,全都用极短的时间便走了很远的路,他们是天才,可妖帝又何尝不是? 难道这个世上只有他们能往前走,而旁人就必须原地踏步,驻足不前吗? 没有这个道理。 只是事情陈朝能够接受,可他依旧觉得很麻烦。 妖帝成了自己眼前的一座高山,一座大概需要自己去解决的高山。 因为在大梁皇帝离开之后,他已经成了大梁最高的那座山,所有人最后的依靠,都是他。 “还是需要些时间。” 陈朝摇了摇头,他不认为自己会不如任何人,但却还是需要很多时间。 毕竟妖帝是现在这个世上的最强者。 陈朝是强者,但还没有最强。 想到这里,他握了握刀。 回过神来的时候,陈朝忽然发现自己不远处有个人。 那是个面色悲苦的中年僧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僧袍,上面有许多补丁,想来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 陈朝看着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便由此判定他来自鹿鸣寺。 大梁和鹿鸣寺的关系过去极好,是因为那位国师便出自此处,但最近好像又出了些问题,是陈朝在方外的所作所为,让他们感到有些担心。
所以鹿鸣寺在对待大梁的态度上,最近变得很微妙。 平渡老僧虽说对陈朝的态度还不错,但鹿鸣寺里还有个老和尚活着,他虽说不怎么参与这个世上的事情,但关乎鹿鸣寺存亡的大事,只怕寺里很多人都会去听他的意见。 基于这些种种,陈朝才觉得在这里看到一个鹿鸣寺的僧人,觉得很奇怪。 那中年僧人注意到陈朝看向自己,主动双手合十,轻声道:“贫僧悬空,见过镇守使大人。” 陈朝默默点头回礼,倒也没有傻乎乎去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 “大师不在寺中清修,到此处做什么?” 陈朝看了眼前的中年僧人一眼,其实也明白,他既然能够越过北境长城,那就说明将军府那边,已经查过他的身份了,而且认为没有问题。 中年僧人倒也坦然,直白道:“贫僧的确不是为了来此和妖族厮杀的,只是想看看当初那一战的战场到底如何,想知道两位代表着修行尽头的强大存在到底有过什么样的较量。” 对于悬空僧人的直白,陈朝反倒是变得有些欣赏,他扭过头看着眼前的僧人,微笑问道:“那大师看出什么了?” 悬空僧人摇摇头,轻声道:“贫僧苦修这么多年,不过堪堪来到了忘忧境界,别说比起这两位帝君,就是镇守使大人也比贫僧要厉害太多,贫僧虽说看了许久,却始终没能看出什么门道。” 陈朝默然不语。 悬空僧人微笑道:“镇守使大人境界玄妙,一身修为只怕也有些皇帝陛下的影子,加上血脉相连,只怕能看出的东西比贫僧还是要多很多,还望镇守使大人不吝赐教。” 陈朝问道:“大师想知道什么?” 悬空僧人问道:“镇守使大人可看出了两位帝君的胜负了吗?” 如今妖帝在妖域坐镇,大梁皇帝消失无踪,很多人其实光看这个结局都能猜到只怕当初那场双帝之战,还是妖帝胜过了大梁皇帝,只是看是这么看,猜也是这么猜,答案却还是需要证据。 陈朝看向悬空僧人,平静道:“大师其实是想知道陛下的行踪?” 悬空僧人看了陈朝一眼,叹气道:“当初陛下还在的时候,我们还真没想过陛下不在了会如何,可陛下如今不在,妖族和大梁开战,贫僧……” 悬空僧人的话还没说话,陈朝便看了他一眼,淡然道:“大师担心什么,只要本官还活着,天下总有大师清修之地。” 悬空僧人看了一眼陈朝,没有说话,眼前的年轻武夫,其实真要说起来,也就三十不到,可一眨眼,好似整座天下便已经到了他的肩膀上。 这让他们这些动辄便活了几十年上百年的老东西如何不觉得汗颜? 悬空僧人轻声道:“镇守使大人辛苦,贫僧希望有朝一日能尽些绵薄之力。” 陈朝不以为意,鹿鸣寺那边,一群和尚潜心修行,参禅悟道,想要让他们离开寺庙,本就不容易,只怕只有真正神州陆沉的一日,这些和尚才会离开鹿鸣寺,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为时已晚。 天底下的事情,不是所有都可以等,就像是喜欢的女子这般,喜欢不告诉她,就这么等着,再转头的时候,心上女子只怕身侧便站了别的男子,再转头,女子说不定已经牵了个稚童了。 陈朝看了一眼天边,摇头道:“大师快走吧,再逗留片刻,只怕便很难走了。” 悬空僧人也在这个时候看了一眼远处,只是一眼,便看到了远处的妖气滚滚,很显然,又要有大妖朝着这边而来。 所针对的,自然是陈朝。 悬空僧人皱了皱眉,问道:“镇守使大人不能对付?” 陈朝一怔,然后这才反应过来,笑了笑,这悬空僧人的意思很明确,若是陈朝能对付,那他就没有走的必要,若是陈朝不能对付,那自己好像也走不掉。 陈朝笑道:“既然大师不肯走,那就只能看本官在这里造杀孽了。” 悬空僧人一本正经说道:“该杀之人,该杀之妖,杀了不算造杀孽。” 话都还没有说完,陈朝身上的气机便已经蓄势勃发,一身血气如渊,沸腾不已。 世间武夫还有一种特别说法,说每一个武夫都是一座行走的鼎炉,要看武夫的杀力高低,不用看境界,光看那座鼎炉里的火气如何,便知分晓。 而此刻陈朝这座鼎炉。 火气冲天。 「今天有第二章了」 第八百二十八章 一把刀,两条命 武夫第八百二十八章一把刀,两条命大概不管方外的那些修士如何不喜欢陈朝,现在都会承认,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已经是当世人族的有数强者了。 因此在有机会看到这位年轻武夫出手的时候,想来也不会有很多人选择视而不见。 悬空僧人选择不离开此地,其实也是想看看眼前的这位年轻武夫,到底是如何的了不起。 只是下一刻,饶是他这般参禅打坐多少年的老实和尚,都有些失神。 只见那位年轻镇守使,很快便狂奔起来,腰间的长刀没有出鞘,只是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着前面撞去,那边妖气滚滚,不见天日,可唯独在这个年轻武夫前掠之时妖气四散,好似是有一阵狂风,轻而易举地便将那片妖气撕开,但依着悬空僧人定睛观之,其实更像是有人近乎蛮横不讲理地将那片妖气撕开。 恐怖的妖气四散,那道年轻身影没入其中,很快便一拳砸在那位匆匆赶来的大妖心口。 一道闷哼声从那边传来,之后更让悬空僧人意想不到的是一贯以体魄傲视世间的妖族,此刻在眼前那位年轻镇守使大人的一拳之下,竟然就此倒飞出去数十丈,两条腿深陷地面,硬生生被拉出两条长长的沟壑。 之后年轻武夫更是没有停下,不停前掠的同时,在那一条直线之上留下密密麻麻的无数道拳影,好似从这一刻起,天地之间便多出了好些个陈朝。 悬空僧人瞠目结舌,他这一生虽说不曾习拳,但也能明显感受到那些拳罡之间的气机流转,井然有序。 光是这一点,就可以说明眼前的这位年轻武夫,是当世一等一的拳法大家了。 别的不说,修行一道,破境之说,或许还有什么顿悟一说,但拳意积蓄,需要的还是苦功夫。 眼前武夫不过三十岁不到,有这一身精纯拳意,其中下了功夫,吃了多少苦,自不必多说。 难得。 太过难得。 寻常年轻人很难能沉下心来枯燥练拳,更别说是这么一个早早就已经身居高位,位极人臣的武夫了。 不曾见过井口外的青蛙,会觉得天不过就这般大一点,一眼能看透。见识过广阔天地的人们又总会觉得天地太大,此生只怕是没有了一一看完的可能。 可已经拥有天下的人,又怎么会劳心费神低头去看一群蚂蚁搬家? 不容易,便是保持初心。 悬空僧人思绪纷飞,想着这些事情,但那边陈朝的拳如雨下,不给那位赶来的大妖半点喘息机会。 后者抬起头很是复杂地看了眼前的年轻武夫一眼,刚刚积蓄起来的妖气,尚未从身体的窍穴里涌出,便被眼前的年轻武夫一拳轰碎。 那尊大妖忽然吐出一口鲜血,在陈朝的拳头要落到自己身上之前,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激射而出,手中幻化出一杆长矛,重重一挥而下,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 这声势浩大的一击,只怕不管是谁看了都要后退躲避锋芒,但陈朝却并未退去半步,而是挺身而上。 同时一拳砸出。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陈朝一拳砸在那大妖凝结的黑色长矛之上,两人相撞,一道恐怖的气息瞬间便从两人身侧荡开,将四周的飞雪震得翻飞,那一杆几乎是那位大妖毕生最强手段的长矛,此刻嗡嗡直响。 陈朝微笑道:“一路上追我,真以为等追上我,就能将我轻而易举杀了?” 一路鏖战不知道多少场,遇到不知道多少大妖,陈朝虽说没有受伤,但此刻说疲倦肯定是真的。 那位大妖也是赌陈朝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所以才敢孤身一人追来,要不然就算是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对这位如今在漠北已经杀了不少大妖的年轻武夫出手。 就拿大梁这两百多年来看,大概真的找不到任何一人有陈朝最近这段时间杀的大妖更多了。 再次一拳砸向那杆黑色长矛,震得那长矛嗡嗡直响的同时,陈朝伸手抹过长矛,一掌拍向那大妖心口。 那大妖神情骤然变得无比紧张,那一只手掌,看似寻常,但作为他的对手,那大妖哪里能不知道,此时此刻,那手掌之蕴含着什么恐怖的气息。 “噗……” 一口鲜血吐出,陈朝顺手夺来长矛,然后矛尖朝着对面的大妖心口,重重插入其中,然后用力一推,这边这位大妖尚未有什么施展的空间,便被撞飞,生死不知。 悬空僧人将这一幕完完全全地看在眼里,说不出话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妖气忽然在他身前不远处生出,悬空僧人双手合十,反应得倒是很快,一朵洁白莲花出现在身前,拦下那道妖气。
但莲花和妖气对峙不过片刻,那朵洁白莲花便被那团妖气包裹,花瓣片片凋零。 悬空僧人嘴角也同时溢出一抹鲜血。 悬空僧人虽说在世间名声不显,但那只因为他一直都在寺中苦修,并不意味着他便当真正如便像面相那般好欺负,这世间的忘忧修士,真有好欺负的不成? 但很显然,那不曾露面的存在,对于眼前的悬空僧人来说,那就是不可逾越的一座高山。 “退!” 陈朝的声音忽然在悬空僧人的耳畔响起,悬空僧人来不及多想,整个人便下意识地朝着后面退去,在刹那之间,便已经跨过数十丈。 风雪之中,一柄纤细飞剑,若隐若现,此刻刺破风雪,对着这个和尚不依不饶。 飞剑的速度远要比这位僧人的后退速度更快,看这个样子,悬空僧人被人一剑洞穿身躯不过就在眨眼之间。 只是让悬空僧人想不明白的是,这到底是哪位剑仙要取自己的性命? 他这一生在鹿鸣寺便度过了一大半,从不和人结怨,想来也不可能在世间有仇家才是。 电光石火之间,悬空僧人再也无法保持平静,除去默默运转体内经脉里的气机,让周身都弥漫出一片佛光用来保护自己之外,便是在思考自己这些年到底做错过什么。 那柄飞剑始终前掠,马上就要洞穿悬空僧人心口。 可就在此刻,一袭黑衫出现在悬空僧人身前,那位之前不曾拔刀,但此刻是不得不拔刀的年轻武夫,抽出云泥,一刀斩下。 一道金石之声传出,一道耀眼的光芒传出。 飞剑来势被阻,一个踉跄,差点没有跌入风雪之中。 陈朝站直身子,手提云泥,有些无奈地说道:“你就非要让我在他们面前颜面扫地?” 话音还未落下,风雪之中,有一道女子身影缓缓浮现。 “你本就不如我,保不下他也是情理之中,说什么颜面扫地?” 那女子缓缓开口,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是一招手,那柄纤细飞剑落入手中。 剑名楼外秋,但此刻已经风雪漫天。 陈朝苦笑看着悬空僧人,“早说了让大师走,这会儿可真是想走都不见得能走掉了。” 悬空僧人伸手擦去嘴边鲜血,很是好奇地询问道:“来者何人?就连镇守使大人都没有把握?贫僧也可以出手。” 陈朝说道:“本官对上她,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她非要杀大师,本官还真没什么自信能在她手上留下大师的性命。” 说完这个,陈朝补充道:“对了,那疯婆娘叫西陆,是妖族的公主。” 悬空僧人一怔,随即沉默,妖族公主的大名他也知晓,只是没想到,自己能在这里见到对方。 陈朝挥了挥手,问道:“疯婆娘,反正要杀的是我,让这位大师离开怎么样?” 西陆一双雪白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谈什么条件?” 陈朝啧啧道:“这才多久不见,你他娘的就狂成这样了?” 西陆不为所动,只是眯眼看着陈朝,说道:“要不然你给我磕几个头,我就不找他的麻烦。” 陈朝哦了一声,然后笑道:“你知道我这辈子跪过多少人吗?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 西陆不说话,只是看了看四周。 风雪之中,数道身影,若隐若现,气息恐怖。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大妖。 陈朝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问道:“你这虎娘们,什么时候已经开始这么不要脸了?” 西陆平静道:“他们只是看着我杀了你而已。” 陈朝哦了一声,笑道:“明白了,你这娘们还是不够自信,是觉得要是自己死在我手上,便让他们杀了我?” 西陆没说话,她此刻眼里虽然没有杀意,但很显然,这会儿的布置,就是这个意思。 陈朝笑着点头,一位忘忧尽头,再加上这几位大妖,的确算是重视他了。 “你倒是变得没那么迂腐了,不过你真觉得我杀了你之后,就杀不了他们了?” 陈朝眯起眼,握刀的手,更紧了些。 西陆不说话,只是看着陈朝。 他来漠北的所作所为,已经注定需要妖族将他留在漠北,不让他离开了。 陈朝摸了摸刀柄,又看了一眼刀身,这才抬起头来,微笑道:“围杀?我只有一把刀,可你们有两条命吗?” 第八百二十九章 雪中厮杀 武夫第八百二十九章雪中厮杀这次再见西陆,这个妖族公主还真是有了些变化,她和之前一般想要杀了陈朝,也依然想自己一人杀了陈朝,不过相比较起来之前,倒真是不计较许多了。 比如今日之局面,换作过往的任何时候,西陆只怕都不会选择和其余妖族联手,别说联手,就是一起出现在这里,都不太可能。 她的骄傲只怕在妖族要胜过所有人,在某些时候,甚至就连妖帝也不如她。 而这样的人,一旦某天选择放下自己的骄傲,去做些事情的时候,往往便会很可怕,当然这也意味着,陈朝已经在她心里,有了一个绝对的高度。 陈朝能想明白这点,但不知道是该觉得难受还是高兴。 他只是握了握手中的刀,然后以心声平静道:“本官等会儿会为你撕开一道缺口,大师远遁离开便是,不要逗留。” 悬空僧人微微蹙眉,然后摇头,同样以心声开口道:“为何要大人死,而贫僧活?好像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陈朝平静道:“那大师留下来,本官离开?” 悬空僧人一怔,还没说话,陈朝便笑了笑,“大师好像没这个本事。” 这话算是回答了悬空僧人之前的疑问,陈朝揉了揉脸颊,看着眼前那一群大妖,最后以心声说道:“东北方向,约莫一炷香之后。” 说完这句话,陈朝这才看向西陆,轻声笑道:“最后提个要求,我死之前,你们能不能别打这和尚的主意?” 西陆看了一眼悬空僧人,摇头道:“我管不了他们。” “啧啧啧,你听听你这话有人信吗?一个妖族公主,连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没办法做主?” 陈朝瞥了一眼西陆,言语里的讥讽不加掩饰。 西陆则是不以为意,只是淡然道:“陈朝,现在在你眼里,忘忧修士的性命,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吗?” 陈朝也同样懒得理会西陆,而是看向四周,平静说道:“既然你们这位公主殿下说话都不算了,那我就多说一句,谁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敢对这和尚出手,那就想想你们这位公主是不是会一定保住你。” “还是那句老话,我虽然只有一把刀,但你们好像也没有两条命。” 陈朝说完这句话之后,舔了舔嘴唇,从神态来看,好像根本不以为意,仿佛是随口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正是因为轻描淡写,所以这话才有分量。 西陆懒得多说,手中那柄纤细飞剑已经再次被她握住,然后猛然砸出,一道恐怖气机自上而下,如同有人举起了世间最锋利的一柄剑,此刻重重砸下。 天地由此而分。 无尽风雪被这一剑瞬间斩开,天地之间,此刻肉眼可见,一道裂痕凭空而生,两边风雪纷纷下坠,速度极快,已经不像是一场风雪,而是流动的雪花。 陈朝叹气一声,最不想看到的景象,还是在此刻看到了。 当初离开神山之前,陈朝便在担心西陆在炼化那些剑气之后,成为他最大的麻烦,而这个麻烦,还没办法,就是自己造就的。 只是当时也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现在不管是什么局面,陈朝也只能接受了。 在那一剑仍旧是没有多少剑气,而是妖气居多的一剑下,陈朝侧身去躲,但很快便发现自己这个选择实在是有些不适合,因为当他侧身之时,明显能感觉得到,那些恐怖妖气里暗藏锋芒,绝不是寻常妖气那么简单。 他几乎只是花了一瞬间便想通了其中关节,原来这女子仍旧是没有因为坐拥可能是天底下最锋利玄妙的剑气之后而选择去练剑,反倒是选择将那些剑气炼化,和自己的妖气融合。 走出了一条崭新道路。 这样的行为,若是被世间大部分剑修知晓,只怕会肯定觉得眼前的女子得了失心疯,这很显然是舍本逐末的行为,就好像得了一座金山,不去想着如何潇洒,反倒是要将那座金山融了,只为去做一枚心爱女子喜欢的钗子。 世人不解之事,在西陆面前,反倒是没有什么不解之说。 她从来就是这样的女子,我行我素,眼高于顶,别说是这些剑气,就是妖帝今日说将浑身修为尽数传下,只怕她都要嫌弃拒绝。 世间奇女子,依着陈朝来看,无非两人。 一人一妖。 不过如今这两人都在漠北。 不知道是否可以碰面。 陈朝一念及此,手中云泥到底还是出鞘了,面对其余大妖也好,甚至一般的妖君也好,陈朝都不见得会如此慎重,但面对西陆,他是一点都肯掉以轻心。 一旦掉以轻心,结果如何,不太好说。 但只怕很少会有好下场。 云泥刀锋抹过眼前的浓郁妖气,刀尖好似冒出了一道璀璨的光芒,拉出了一条璀璨白线,不过那条白线,这时才出现便被西陆的妖气吞噬。 这个女子行事从来如此,霸道无比。 陈朝反手握刀,抽回一半,然后重重砸出。
西陆也从远处掠来,手中的纤细飞剑骤然下落。 刀剑在此刻相撞。 陈朝手腕在瞬间被震得发麻,那恐怖的一剑蕴含着西陆的全新领悟,加上她如今已经踏足忘忧尽头,这一剑之下,威势骇然。 陈朝手中云泥被压下,眼睁睁看着那柄名为楼外秋的飞剑剑锋一掠而过,卷起的妖气,将陈朝的几缕发丝都在这里斩断。 剑锋更是抹过陈朝脸庞,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陈朝脚尖一点,往后掠走,再拉开数丈距离之后,陈朝才伸手摸了摸脸庞,骂道:“虎娘们,打人不打脸,你他娘的一点规矩都不讲?” 西陆眯起眼,不言不语。 “老子还没娶媳妇儿,你把老子这张脸给弄成这样,就是希望看着老子孤独终老?” 西陆微微蹙眉,那些在远处观战,至今还没有出手的大妖们都有些愕然,早知道这个年轻武夫已是当世强者,甚至有不少大妖都刻意去打听过这位年轻镇守使的事迹,从那些事迹里,总觉得这位年轻武夫应当是个行事果敢霸道的存在,但这会儿对方摇身一变,反倒是像个街头的泼皮无赖。 “说起来你要是死了,我倒是可以顺带手把她也杀了,不过你两人尸首,一人丢于江海,另外一人,便随手携带,让你们生生世世不得相见。” 西陆难得多说了这些话,而且在开口的时候,好似还有些笑意在脸上?这是当真想这么做? 陈朝摇头无奈骂道:“真是个疯婆娘。” 话音未落,他便已经朝着前面掠去,第一次交手是西陆微微占据上风,但陈朝不会认为之后的交手,还会如此。 都是忘忧尽头,陈朝还真没怕过谁! 体内气机此刻在陈朝的经脉里奔腾,如同泄洪江水,浩浩汤汤。 此刻再往前掠走,一线之上,残影重重,宛如有数十个陈朝出现在这天地之间。 等到陈朝靠近西陆之后,数道残影纷纷往前同时掠走,叠加到陈朝的身躯之中,就在所有残影都汇聚到了一起之后,陈朝重重递出一刀。 浩瀚刀气起于天地,汇聚风雪,只是在眨眼之间,便有一柄数十丈长的巨大刀罡出现在天地之间,重重压下。 地面瞬间出现一道裂痕,蔓延而去,一直不停。 陈朝提刀踏雪,追着西陆而去。 西陆手中握住纤细飞剑,不断击碎那些坠落的风雪,脚步则是不停,距离上次一战,其实相隔不算太久,但西陆很清楚,即便是在这段时间里,自己踏足忘忧尽头,又炼化了那些剑气,但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依旧不是那么好对付。 在人族那边,许多方外修士早就已经把陈朝和云间月两人视作这一代里的两位天骄,甚至也有人说这两人其实是一生之敌,但只有陈朝清楚,自己真正的一生之敌,只怕不是云间月,而是西陆。 这位妖族公主,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极好,而且还对陈朝保留着最纯粹的杀意。 陈朝其实也很想杀了她。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妖帝之后,这女子便要成为下一任妖帝,会是妖族历史上唯一的一位女帝,也很有可能在之后某天越过妖帝,成为历史上最强的妖帝。 对于人族来说,西陆从来都是大敌。 尤其是陈谢南渡想着覆灭妖族,那就一定要杀了西陆。 陈朝会愿意去做成这件事。 只是这件事,也很难。 两人相杀。 风雪不能近身。 眼看着两人厮杀不停,大妖们有些沉浸其中,有些觉得不可思议,顺带着钦佩,但同时也很担忧。 人族出强者,对妖族来说从不是好事。 在这些大妖中,有一位最先醒过来,看向那边的悬空僧人之后,眯了眯眼,整个人便如同鬼魅一般来到了悬空僧人身侧不远处。 一道浩瀚妖气骤然落下。 悬空僧人心神一直紧绷,但在此刻,也有些反应迟钝,等到那股妖气逼迫到身前之时,才在指尖绽放了一朵莲花。 只是那朵莲花刚刚扛住眼前的这股妖气,之后瞬间,悬空僧人身后一股妖气便毫无保留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悬空僧人浑身上下,刹那之间佛光普照,虽说还是拦下了大半的妖气,但同时还是被这妖气击中,口吐鲜血。 “你这和尚还有些本事,居然学了些金刚之法。” 悬空僧人不言不语,只是默念一句起,身后缓慢凝结出一尊佛祖法相,金光四散,驱散妖气。 不过既然是两位大妖联手,悬空僧人身后的法相还是很快就黯淡下来,消散。 一位大妖一步踏出,漫天妖气压向眼前的悬空僧人。 如果不出意外,悬空僧人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打杀在这里。 可就在此刻,一道刀光“远道而来”正好斩开妖气,那位黑衫武夫身形骤然出现,声音冰寒,“真当本官说的话是放屁不成?!” 第八百三十章 去杀了那女子 武夫第八百三十章去杀了那女子随着言语落下,陈朝来到一位大妖身前,重重一掌拍下,那汹涌恐怖的气机从掌心喷涌而出,只是顷刻间,便将那位大妖的妖气打散,压得对方站不起身来。 这一幕,让其他大妖瞠目结舌,他们贵为一方大妖,统御万千,哪里有这般憋屈的时候,被一位武夫就这么压制得动弹不得。 陈朝掌心覆盖那大妖头颅,然后干脆利落的打杀对方。 与此同时,其余几位大妖都涌了过来,妖气覆盖天日,陈朝几乎是在顷刻间便已经看不到踪影。 但这样的景象并没有持续多久,只是片刻之后,妖气忽然震动,朝着四周散去,陈朝一只手抓着悬空僧人的手臂,另外一只手反手一刀,滚滚刀气瞬间撕碎一尊大妖的手臂。 鲜血四溅而开,但却没能落到陈朝身上,便被他浑身气机阻拦在外。 陈朝用力带着悬空僧人冲天而起,身后几位大妖虽说知晓这年轻武夫的可怕,但到了此刻,还是没有人退缩,纷纷跟着追了上去。 陈朝冷笑一声,重重一踏,那只靴子骤然变大,重重落下,如同山岳一般。 数位大妖联手构建出一片屏障,想要拦下这如同有镇压世间之力的一踏,但还是很快便发现无济于事,最后只能四散而开,眼睁睁看着那只靴子在地面踏出一道巨大深坑。 虽说暂时将悬空僧人搭救出来,陈朝却依旧没有掉以轻心,若就是这些大妖,他一点都不在意,且战且走也好,还是一鼓作气将这些人尽数都打杀在这里也好,总归都不是什么难事。 但最凶险的则是之前被他击退,如今没有踪迹的西陆。 那位妖族公主本就极难对付,如今又藏在暗处,便更是麻烦了,谁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给予自己致命一击。 “镇守使大人,现在局势凶险,莫要管贫僧了。” 悬空僧人忽然开口,神情极为严肃,他看着陈朝,想要陈朝舍弃自己离开。 陈朝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悬空僧人轻声道:“与天下而言,能无贫僧,却不能无镇守使大人。” 陈朝淡然道:“人命在本官眼里,并无轻重之说,莫说大师是一位忘忧修士,就算大师是我大梁的一寻常僧人,寻常百姓,今日本官也不会放弃,丢下大师。” 悬空僧人皱了皱眉,好奇道:“为何?” 陈朝挥手打退一位大妖的进攻,挑眉道:“大概是要脸?” “老子堂堂一个大梁镇守使,连个寻常百姓都守不住,哪里还能去守住什么一座大梁。” 陈朝身形不断掠走,在妖气里穿梭,他不敢将身边的悬空送走,他很清楚,只要悬空离开自己身边,那么立刻就会遭遇那柄纤细飞剑的袭杀。 西陆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是激荡杀招,绝不会落空。 悬空僧人叹气道:“忽然明白了镇守使大人为何这般行事了。” 从最开始的崇明宗,到最近的三溪府,方外大多修士都表示不解,为何这位年轻镇守使要这般行事,但这会儿悬空僧人却是想明白了,眼前的这位年轻武夫,是将修士们不当人看的那些寻常人真真切切当作人来看的。 在他眼里,没有修为更高便更重要,对大梁更有裨益,就更重要。 在他眼里,或许大梁街头的乞丐,都是人。 “修士高坐山巅,视百姓如草芥,看众生是猪狗,如今来看,倒是荒唐无比。” 悬空僧人轻声言道:“我辈修士,有愧人间。” 其实类似的话语,郁希夷早早便说过,只是郁希夷有这样的认知,不代表着其余修士都有这样的认知。 而到了此时此刻,悬空僧人也有了这样的认知,也算是很不错。 “若是贫僧此刻能安然归去,定然为大梁做些绵薄之事。” 悬空僧人动了动嘴唇,最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若是有朝一日,真要选择一处地方圆寂,那么他想在这里归去。 去见佛祖。 去看大道。 这一瞬间的顿悟,倒是让悬空僧人此刻体内气机流动,有些些许往前走了一小步的感觉。 陈朝也感受到了,他体内气机在此刻也流动快了一些,甚至隐约都听到了些佛音。
他摇摇头,看了一眼远处,再次打退一位大妖,这才轻声道:“老子今天先低个头,但不是服你,是身边有个拖油瓶!” 陈朝话音落下,带着悬空僧人便朝着远处掠去,眨眼之间,便已经远去数十丈,要消失在风雪里。 距离最近的一位大妖皱眉之后,没有任何犹豫,便追了上去,但下一刻,整个人的身躯便倒飞出去,胸前炸开一个很大的窟窿,鲜血淋漓。 陈朝的声音在风雪里遥遥传来,“还是那句话,你们真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那老子的刀就真要砍下几颗脑袋了。” 大概如今这世间,能有眼前这位年轻武夫对着妖域大妖如此说话的人,也不多了。 或许世间仅此一个。 大妖们听着这话,都纷纷停下脚步,除去震撼于陈朝的恐怖实力之外,其实更多的,还是因为没有看到西陆的身影。 这位妖族公主,忘忧尽头的女妖君,骤然消失,这让他们都有些担心。 若是西陆就此不再出现,那么他们即便仗着人多,到最后,结果也不会很好。 或许就是留下一地尸体而已。 就在陈朝身影不再之后,风雪里,西陆的身影才缓缓出现,这位妖族公主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是有些伤势。 “殿下……” 有位大妖着急开口,不过才说了一半,就已经说不出来什么话,若是西陆海只是妖族公主,他大可强势的问责,但很显然,此刻的西陆,并非只是妖族公主那么简单,她还是一位至强者。 至少在场的几人,都没有能力和立场跟眼前的西陆说些什么。 “他刚才和我一战,近乎于搏命了,我一时不察,受了些伤,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西陆看了一眼远处,风雪依旧。 “那殿下,如今我们追不追?” 有大妖开口,还是很想留下那位年轻武夫。 毕竟如今人族的众多强者里,也就是眼前这个年轻武夫最让人觉得可怕了。 西陆眯眼说道:“人族那边有个说法,叫做穷寇莫追,这会儿追上去,我倒是无所谓,你们只怕会其中有几人留下命来。” 几人沉默,知道西陆所说都是事实。 像是这样的亡命武夫,一旦不管不顾,他们只怕是很难讨到什么好来。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有大妖还是不甘心,毕竟已经知晓对方受伤,他们也是在里面找到了些微茫的机会,都想着要将其把握住。 西陆淡然道:“追杀他,不见得能找到他,但是如果我们去做别的事情,那么他肯定会出现,而且还能乱他道心。” “殿下……” 大妖们都是一头雾水,对于那位年轻武夫的软肋,他们其实都不太清楚。 “只要是人,便一定有弱点,他纵横大梁,可谓是风光不已,但他的软肋,就是一个女子。” 世间奇女子,在陈朝看来,就是两人而已。 西陆也好,还是谢南渡也好,都和他有些纠缠。 但和西陆这样的生死大敌不同,谢南渡才是陈朝真正的软肋,他绝不愿意看到谢南渡出一点问题。 “我们去杀了那个女子,他自然也就会出现。” 西陆眯起眼,但随即她也有些厌烦自己所说的这句话,曾几何时她变成了这样? 她总觉得有些隐约的不好。 在很久之前,她应当是那个骄傲的妖族公主,而不该是去想这些事情的女子。 “那女子在何处?” 有大妖开口,现在他们想要除掉陈朝的想法越发的坚定。 西陆没说话,沉默了很久,然后摇头道:“我一个人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她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你们去将大梁的其余强者都收拾了,我会把他的头颅带回来。” 说完这句话,西陆便朝着风雪里走去,根本没有给他们反对的机会。 所有人都站在原地,总觉得眼前的那位妖族公主有些私心。 第八百三十一章 很下酒 武夫第八百三十一章很下酒漠北的风雪更大了些,在风雪的覆盖之下,那原本疮痍的漠北,都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当初的雪原,好像回来了些。 大雪覆盖之后,当初两位帝君在这里生死厮杀的事情好像变成了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世上之事,大多如此。 没有什么是会一直被人记住,一直流传下去的。 口口相传也有断的时候。 夜幕降临之后,在一片漆黑之中,有些微弱光亮照亮了周遭不远的地方,在一处雪洞里,几块在漠北不好找的木块艰难地燃烧着,发出的暖意,让坐在火堆前的两人,都感觉到了有些温暖。 穿着灰色僧袍的悬空僧人脸色苍白,之前那一战他其实并没有如何参与,但伤势却极重,毕竟不是一位大妖对他出手了,加上他的境界,根本也不算高。 陈朝还是穿着单薄的黑衫,坐在火堆前,很平静地看着那摇曳的火苗。 悬空僧人睁开眼睛,看向这位如今骂名依旧极多的年轻镇守使,犹豫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问道:“镇守使大人,当时若无贫僧,大人是否能杀了那妖族公主?” 陈朝瞥了一眼悬空僧人,没有急着说话,而只是又丢了一根树枝进火堆,然后伸出两只手,烘烤上面的湿气。 悬空僧人想了想,自嘲道:“是贫僧多言了。” “本官和西陆,其实真要说有什么高低之分,实际上并不确切,我和她认识的时间不短,交手更是不止一次,当今世间,本官若说是了解她排在第二,那么整个大梁和方外都找不出那头一个。” “本官和她,从来在五五之间,不过今日一战,或许是因为她觉得胜券在握,加上还有那么多大妖掠阵,所以有些懈怠,被本官找到机会来了一下重的,当然,有这么个开头之后,她这一战的胜数,就会越来越小,如无旁人插手,本官觉得这次杀她有了七分把握。” 说到这里,陈朝眯了眯眼,七分把握,其实已经是极大了,当时他都犹豫许久,要不要将这位妖族公主彻底打杀在这里,虽说会付出极大代价,但陈朝还是在其中看到了一丝生机,可以全身而退。 不过最后犹豫再三,陈朝还是放弃了,除去因为还有悬空僧人在之外,还有就是西陆从来不是那种简单的修士,不到最后一刻……不,就算到了最后一刻,陈朝也不能保证自己就能彻底打杀对方。 如果说这个世间是一本书,那么像是西陆这样的人,一定会是被浓墨重彩去描绘的。 “大师勿要多心,若不是大师还在,本官大概也会死在之前。” 陈朝揉了揉眉头,有些疲倦。 悬空僧人想了想,才缓缓点头,自然明白其中关节,但同时他此刻再看向陈朝的眼里,便多了好几分敬佩。 “镇守使大人肩上果然好一副重担。” 悬空僧人说道:“像是镇守使大人这样的人物,只怕若是出身在方外,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好好修行便是。” 二十多岁的忘忧尽头,世间有数武夫,这样的人物,在方外,需要做的事情其实就是一件。 努力修行,安静修行,只需要修行。 这样的人物,多活一天,便有多一分存在的意义。 他们不需要做些什么,只需要活着,只需要在大道上缓慢前行者,对自家的宗门而言,就是有着极大的作用。 像是痴心观为何这么多年一直是道门领袖,就是因为根本上每一代的痴心观观主,都几乎是世间最强大的修士。 在世人眼中已经故去的无恙真人,被陈朝所杀的掌律真人,以及如今是痴心观历史上最年轻的云间月这位年轻观主。 这几人,放在方外,放在整个世间,都不会有什么敌手。 前两人自不必多说,早就是世间出名已久的大修士,而在这两人之后,看着不过是忘忧境界的云间月成为新任观主的时候,只怕早有不少人在当时已经开始猜测痴心观要开始走下坡路了,但谁能想到,才寥寥一年半载,云间月便已经踏入忘忧尽头,将痴心观的颓势止住。 这就是修为强大的最直观作用,这样的人,只需要活着就好。 活着便有用。 但比较起来,陈朝这些年虽说也一直走得很快,但相比较其他几人,要苦很多。 累很多。 陈朝笑道:“姓陈,流着陈氏皇族的血,自然看着大梁子民就要像是看自己的孩子一样,我陈氏坐在皇位上二百余年,应该不算对不起百姓,而百姓也没有负我陈氏,都是相互的事情。” 大梁皇帝也好,如今的太子殿下也好,是一家人,在外人看来,他们都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他们最后的依靠。
悬空僧人好奇问道:“镇守使大人得过百姓的好处吗?” 陈朝想了想,坦然道:“当初神都不少人都想把本官从镇守使的位子上赶下去,为本官说话的,恰好就是那些市井百姓。” “就因为几句话,镇守使大人便愿意为此付出一生?” 悬空僧人很好奇陈朝这个人真的会因为这么几句话便愿意去做这么些事情吗? 要知道他给世人的印象,一直都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这些话只能让本官觉得欣慰,而不是后悔,至于做这些事情的根本,在于陛下。” 陈朝微笑道:“事情想来大师也早就知道了。” 悬空僧人点点头,虽不是世俗之人,但当初神都的那场大变,其实就连他们都会认为大梁皇帝要杀了陈朝,毕竟他身份特殊,为了皇位,为了大梁的安稳,杀他是最好的选择。 在那个时候,亲情反倒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但谁能想到,那位大梁皇帝在那个地位,在那个时候,也只用了朕不在意几个字来化解,堵住悠悠众口。 “陛下待本官如子侄,本官算是投桃报李,心甘情愿。” 有些人,旁人对他一点坏,他都会记在心里,等着某天报复回去,但若是有人对自己的一点好,他也会记在心里,久久不忘。 陈朝便是这般人。 悬空僧人叹气道:“好像这世上很难在陛下和镇守使大人这样的身份上还能如此纯粹了。” 陈朝眯眼笑道:“大概是血液里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家风了。” 悬空僧人本来还想着由衷得夸陈朝几句,但到了这会儿,却又好像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好似吃了些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脸色很不好看。 陈朝看着他,自顾自而笑,然后掏出一壶酒,自饮自酌。 悬空僧人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主动开口讨要道:“镇守使大人可否给贫僧一壶。” 陈朝诧异道:“出家人还能喝酒?” 悬空僧人笑道:“当初那位可是说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 陈朝记得,这话是当初的大梁国师所说,这位当初离开鹿鸣寺,选择掺和世俗之事的和尚,算是方外第一个真正和世俗有着密切联系的修士。 陈朝拿出一壶酒递给悬空僧人,说道:“之前本官去过鹿鸣寺,见过住持大师,但还是想知道在你们这些僧人眼里,到底怎么看那位国师。” 悬空僧人微笑道:“镇守使大人这个问题,其实也是这些年寺中争论许久的事情了。” “哦……” 陈朝喝了口酒,等着下文。 “这么多年过去了,此事在寺中仿佛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两种看法,而支持各自看法的僧人,数量相当。” 鹿鸣寺隐世多年,是这世间所有宗门里最不会操心俗世的地方,这过往那么多年的大事里,也很少能看到他们的身影,所有人都明白他们是真正在红尘之外的僧人,但谁也不知道,自从那位黑衣僧人走出寺庙之后,去做了那么些事情后,鹿鸣寺便几乎有一只脚踏入红尘里了。 陈朝啧啧道:“本官怎么觉得,好像那位国师是故意想着把鹿鸣寺拖下水呢?” 悬空僧人看了陈朝一眼,其实陈朝不知道,他这随口一说,正好是他这些年也在思考的事情。 “超然世外的法子或许不太对,那位前辈是看出了问题,才选择这般去让寺中生出思考。” 悬空僧人感慨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位前辈是当真有大气魄的人物。” 陈朝也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陛下也好,国师也好,可真是已经在很久很久之前,就不满这个世道了。” 妖族欺凌人族,修士视寻常百姓如猪狗,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世道。 当然这个问题立场不同,所想自然也不会相同。 悬空僧人认真说道:“贫僧最佩服镇守使大人的是,其实世道如何,大概不会影响镇守使大人什么,可镇守使大人却还是愿意为此去做许多事情。” 陈朝喝完壶里的酒,摇头笑道:“大师这些话,可真下酒啊。” 悬空僧人也喝了口酒,脸色变得有了些血色,他很认真地放下酒壶,看着陈朝,双手合十,轻声道:“愿和镇守使大人一道。” 陈朝捂住额头,连连叹气道:“完了,大师这番话一说,一两壶酒,真的打不住。” 「说实话更的少被你们骂,我是一点不觉得冤枉,理所应当的,就是真的事情很多,这个月差不多害得有二十天在外面,所以还是只能说尽力多写。 今天肯定还有的」 第八百三十二章 恭迎观主回山 武夫第八百三十二章恭迎观主回山一番话,陈朝倒是能实实在在的觉得眼前的悬空僧人是个实诚人。 这些年,陈朝做了好些事情,自然而然的,也就影响了不少人,从最开始的郁希夷,到后来的云间月,以及现在的悬空。 但说来说去,陈朝其实还明白一个道理,就是想要影响一个人,其实是很难的事情,这些人之所以会这般,其实是自己本身便和其他修士不同而已。 就好像劝慰旁人一样,自己想不开,说得再多都无用,但要是自己能想开,那么就什么不用说,他自己便想开了。 就着悬空僧人的言语,陈朝喝了两壶酒,只是目光璀璨,一点醉意都不曾有。 不过还是有些欣慰。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事情,能做到的都是实打实的圣人。 “明天清晨,我送大师离开漠北,暂时就不要回来了。” 陈朝吹着寒风,感受着冷意,缓缓笑道:“不过以后某天,还是很希望在北境长城那边,看到大师的。” 悬空僧人原本打算拒绝,但陈朝这一番话,直接就将他想说的话都堵住了,无法反驳。 悬空叹气道:“虽说以后会来,但镇守使大人可不要奢望贫僧到时候已经是一尊大菩萨了。” 世间的忘忧尽头,其实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个,虽说如今出了好几个年轻天才,但就要这么认为忘忧尽头已经很常见,是绝不可能的。 悬空僧人苦修多年,踏足忘忧之后,便一直停滞不前,就连他自己都已经不对自己成为一尊佛门大菩萨抱有任何希望了。 陈朝笑道:“大师何必看轻自己,难道活了些年,就连最初的勇气和愿景都没有了?” “听某人说过,世间最了不起的人,是明知不可为而为。” 陈朝笑道:“所有的定数,其实都不是绝对的,道门修士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那个一虽然难寻,但只要在,便有无限可能。” 悬空僧人诧异道:“镇守使大人还对道门颇有研究?” 陈朝摇头说道:“瞎琢磨的。” 他跟谢南渡不同,不曾博览群书,对于道门的了解,开始于去万天宫的时候,得了道门大真人的遗泽,陈朝自然也想了很多。 陈朝虽说不会去走道门的修行之路,但作为佐证,不是不行。 悬空僧人感慨道:“镇守使大人的悟性来看,估摸着世间所有修行流派,都不在话下。” 陈朝眯眼笑道:“可惜没那个天赋。” 武夫一途,依旧是被认为最容易修行,也是最低的修行流派,这种事情不会因为出了一个大梁皇帝这样的绝世武夫,出了一个陈朝这样的年轻天才就会改变。 悬空僧人微笑道:“要是早些年见到镇守使大人,领着镇守使大人进入佛门,只怕我佛门此刻又多出一尊大菩萨了。” “可别,本官可受不了那些清规戒律,尤其是真有人惹上门来的时候,讲道理本官是真不会,最想做的,就是一刀砍死对方。” 陈朝摇了摇头,笑意不减。 悬空僧人诧异道:“那贫僧怎么听说当初镇守使大人少年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跟人‘讲道理’的。” 陈朝坦然道:“当时刀不够快,拳头不够硬,不然就赏他们一人一顿老拳了。” 悬空僧人笑而不语。 陈朝揉了揉脸颊,自顾自说道:“现在拳头够大了,就只好一拳拳打过去,一刀刀砍过去,让他们把嘴都给本官乖乖闭上。”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悬空僧人也不好多说,只是说道:“反正不管如何,镇守使大人此事之后,又要再次名动天下了。” 陈朝没说话,名声他的确已经不太在意了,这次来漠北,私心更重。 悬空僧人忽然好奇问道:“镇守使大人有无比在意的人?” 陈朝看着他,问道:“何出此言?” 悬空僧人自顾自说道:“镇守使大人如今做的这些事情,好像都是为了大梁,但是镇守使大人好像又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有人心怀天下,心中只有天下,但很显然,陈朝就不会是这样的人。 他常有私心。 陈朝眯眼不说话。 悬空僧人轻声道:“问一个煞风景的问题,就是有一天若是天下和大人所在意之人非得选一个的时候,大人会怎么办?” 陈朝沉默了很久,没有给出答案,只是说道:“当真到了那天,大师会知道的。”
…… …… 云间月返回痴心观的时候,整座痴心观没有闭死关的道人们都早早下山相迎,一座本来就不算高大的小山,山道上站满了穿着各色道袍的道人。 在山脚最前方,站着的既不是辈分极高的道人,也不是境界高深的前辈,而是才踏入忘忧不久,成为道门真人的叶之华。 其实这样的站位,其实有些没规矩,痴心观不是不在意,但如今云间月如日中天,大家都又知道他最在意的就是叶之华,所以这点旁枝末节,也就没有人去提。 更何况换个角度来看,如今道门双壁都已经成为当世强者,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任由着小辈们偶尔不讲规矩,也没什么。 不过也就是这两位了,换别的年轻人,可没这份待遇。 山脚处,年轻的修士们低声交谈,那些上了年纪的长辈们就要随意许多。 “柳师兄,可还记得,当初阿月上山的时候,我正好出关,见了那小家伙一面,还抱了抱的,现在一看,贫道才是最开始便看好阿月的那个人。” “陈师弟,你这么说,我可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为兄可和阿月那一脉的师爷相交莫逆,当初要不是看着他那一脉有些凄惨,没和他争徒弟,如今阿月可就得恭恭敬敬叫为兄一声师爷了。” “呵呵,两位师兄是真有些不要脸,当初王师弟收徒之时,我可是见证人,按理来说,阿月现在叫我一声师爷,才是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啧啧,说起不要脸的功夫,我还真是不及各位,但各位只需要知道,我和王师兄的洞府相邻,又是同一天上山的即可。” “几位师叔师伯,弟子可是阿月的亲师叔,论起来关系,你们能比得过我?” 一位面容寻常,境界也不高的中年道人开口,脸上满是骄傲和欣慰,“当初我对阿月可没少授业解惑,说我是阿月半个师父,也不为过。” “真要说起将阿月当成弟子这般培养的,只能是无恙师兄了,可惜了,如今阿月这般出息了,无恙师兄却没看到,也不知道无恙师兄会不会觉得很遗憾?” 那位中年道人开口,声音有些落寞,云间月虽说不是无恙真人的弟子,但的确山上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他的确是把云间月当作自己的弟子,当作痴心观的未来观主来对待的。 提及无恙真人,许多长辈都叹气不已,过去那些年,痴心观如日中天,自然都是无恙真人的功劳。 可惜这么一位观主,最后没有羽化飞升,证得长生,也没有能够寿终正寝,却死在了自己师弟手上。 让人叹惋。 不同于身后那些长辈的兴奋之情毫不掩饰,叶之华则是很安静地看着前面,等着自己的那位师弟归来。 约莫半刻钟之后,一道暗红色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那位喜穿暗红色道袍的年轻道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所有的讨论声都在此刻消散,所有人此刻都看向那边,很是严肃。 当然所有人的眸子里,都是激动。 道门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出过这么年轻的大真人了。 云间月来到众人身前,微笑开口道:“弟子回山,各位长辈何必这么兴师动众?” 道人们没有立即说话,只是笑着看向云间月。 云间月来到叶之华身前,温声道:“不在的这些时日,劳烦师姐了。” 叶之华摇摇头,轻声道:“不是什么麻烦事情,你尽管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 云间月微笑道:“这次回山,大概短时间内不会再走了。” 叶之华蹙眉道:“又要闭关?” 这么一说出来,叶之华就摇了摇头,其实不用多问的,云间月才踏足忘忧尽头,理应花些时间稳固境界,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不过她却没有想到,云间月只是摇摇头,微笑道:“这次回山,想陪着师姐说说话,看看朝霞。” 叶之华欲言又止。 她还是不想云间月为自己而耽误了修行。 云间月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而是从怀里拿出一朵野花,伸手插入叶之华的发丝里,然后认真说道:“师姐以后应该多笑笑的,整天板着脸,可不太好看。” 说完这句话,云间月便牵起她的手,要上山。 叶之华想抽手,但却被云间月捏的很紧。 到了此刻,一众道人才打了个稽首,很是认真的齐声道:“恭迎观主回山!” 第八百三十三章 选择的勇气 武夫第八百三十三章选择的勇气年轻的观主回山有这般待遇,其实不管怎么看都罕见,毕竟这山道之上,大多数都是他云间月要行晚辈礼的长辈们。 不过这一次,云间月虽说是牵着叶之华上山,但也没有板着脸,一路上山,满脸温和笑意。 让人如沐春风。 年轻弟子们对于这位年轻观主的所作所为,自然没有任何的意见,毕竟眼前的这位如今的观主,当初的师兄,他们可都是这么一年又一年相处过来的,至于更晚一些上山的年轻弟子们,早在上山之前便听过道门双壁的大名,到了此刻又知道这位年轻观主踏足忘忧尽头,成了世间有数的强者。 既然这般,这位观主要做些什么都可以,他们只需要追随观主脚步即可,别的不用多想。 至于辈分更高些的道人们想得更多,虽说觉得云间月带着叶之华上山不太合规矩,但可眼前这个年轻后生这个年纪就是这个修为,再过几年,不说是世间无敌手,反正道门里肯定是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和他板板手腕子了。既然如此,他们这些老东西,又何必在此刻说些让人不舒服的话。 更何况,这种小事上的破例,不是不能接受,眼前的年轻观主,又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人。 沿着山道缓行,叶之华心事重重,云间月反倒好似一身轻松,走走停停,浑身上下,都只有自在两个字。 等到来到大殿前,云间月这才松开叶之华的手,独自走了进去,从门口候着的道童手里接过三支香。 其余的观里道人,都来到大殿门口,看着眼前这一幕,眼里有些感慨。 痴心观的传承,这几年太快了些,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好在最后落到这个年轻人头上的时候,算是没有选错。 如此来看,痴心观肯定还有数十年乃至百年的好光景。 云间月来到大殿里的那些历代祖师牌位前,这位年轻观主打了个稽首,将手中的青香插入眼前的香炉里,低头看了一眼。 世间信道之人,往往喜欢去各大道观的香炉里带些香灰走,然后寻觅上好的匠人师父打造一串香灰琉璃手串,戴在手上,便认为能趋吉避祸,岁岁平安。 而道观的大小,香火旺盛与否,也就决定了那香灰琉璃手串的价值,据说长生道的一座不大不小名为渭水观的道观,靠着这香灰琉璃,还挣了不少天金钱。 那些道门的修行宗门,往往不允许香客上山,所以他们的香灰便极其值钱,黑市里甚至有专门收购的,而往往流出一些,制作成手串,都能买出高价。 而道门两脉的各自魁首,则是天壤之别。 万天宫作为太平道的领袖,和痴心观几乎是同等了不起的道观,可因为万天宫不拒绝香客上山,更不阻拦香客带走香灰,因此万天宫的香灰琉璃手串虽说也很受欢迎,但还是不值钱,毕竟只要愿意,花些时间,总是能够从万天宫带走香灰的。 甚至可以自己带些香烛上山,燃烧之后,自己便带下山。 不算难得。 而痴心观的香灰琉璃手串,便是有价无市了,毕竟痴心观作为道门领袖,不仅不许香客上山,就连香灰也从来不会流出山外,所以即便人人都想要得到痴心观的香灰琉璃,也根本没有可能得到。 至于痴心观的道士会不会被人说动,将香灰带下山交给旁人,则是完全不用担心,山规在此,但凡敢偷摸着带走香灰的道士,都会被驱逐出山。 这样一来,只怕是再傻的人都会知道这里面的孰轻孰重,为了一些香灰就连在痴心观里修行都不顾了? 谁算不清楚这笔账? 云间月这趟出门其实除去寻道之外,还真特意去验证了许多世间关于痴心观的传说,毫无疑问,有些离谱至极,有些却实实在在确有此事。 最让他深受感触的是,自己曾在一处小酒楼听说书先生说书,那说书先生很明显这辈子都没有去过什么地方,口中的故事,多是道听途说,到了他这里,又略微改动,所以都有些四不像。 就像是他曾将一位万天宫历史上还算出名的道门真人,说成出自痴心观,当时人群里有人知晓一些,提出疑惑,本来云间月当时便觉得这位说书先生要圆不了这个故事了,但谁能想到,那说书先生倒是不慌不忙,随口便改了个说法,说是那位道门真人曾经的确在万天宫修行,但之后是因为一桩姻缘而不得不离开万天宫,转投痴心观。 这么个信口胡诌的故事,还真把人唬住了,之后人们的注意力都在后面的那位真人姻缘故事里了,哪里还去管他是不是真的出自痴心观。
若只是这样,这件事也很难让云间月念念不忘,真正让他记住这件事的是那说书先生说完那些自己编造的故事后,喝了口酒,喃喃道:“他们这些修道的真人,修的是什么道呢?” 那句话之后云间月翻来覆去想起,只怕这辈子都无法忘记了。 跪在蒲团上,云间月抬头看着那身前无数的祖师牌位,眼神复杂,这位年轻观主,到了此刻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之后云间月离开大殿,朝着外面众人挥挥手,弟子们这才散去。 该闭关的继续闭关,该做事的便继续做事。 只是有些在修行上有些疑惑的弟子,在这里等着自家观主解惑。 云间月在小溪山上讲道的事情他们都已经知晓了,不说这件事对不对,但观主都给外人讲道了,总不能厚此薄彼,反倒是不理会他们这些自家的弟子吧? 不过最后还好,云间月并没有拒绝,而是踏踏实实在大殿这边讲了半日大道,等到人群散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轮明月高挂在天穹之上,月光则是洒落在云间月的身上。 这位年轻观主,越发飘飘似仙。 真像是从仙宫里走出的谪仙人。 叶之华缓慢来到他身边坐下,仰头看了一眼明月,好奇问道:“以后你也会去那个地方住着吗?” 云间月笑道:“传言里的羽化登仙,说是能在仙宫里成就正果,但师弟却真没看到过有谁当真能去所谓仙宫的,长生本就虚无缥缈,哪里有什么结果?” 叶之华说道:“弟子们上山之时,师长们便会嘱咐一句好生修行,便会得到大道。其实这句话,不仅是嘱咐,也是期盼,但这么多年下来,大道好像就已经被人简单定义为两个字了。” “长生。” 云间月接过话来,说道:“修行不随意,心有执念,到了忘忧也不忘忧,也不知道前辈们是怎么取出这么个称呼来的。” 叶之华说道:“云间月,旁人修行,心中有长生两字,便算是道心稳固,但你此刻心里有什么呢?” 说话的时候,叶之华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担忧,旁人只会说云间月年纪轻轻便已经踏足这个境界,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踏入这个境界的几人之一,前途不可限量,但越是如此,她叶之华便越是担心,因为她太明白自己这个师弟,如今已经全然不信什么长生,他的道心,好似雨中灯火,摇曳不停,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熄灭? 云间月转头看向叶之华,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就这么看着她,就像是看着天底下最好看的一朵花儿。 “师姐。” 云间月轻轻喊了一声,然后伸手摸了摸叶之华的头发,轻声说道:“师姐,我的眼前好像有一团迷雾,风吹散了一些,我看到了一些,但还有一些,都看不清。” 道门修士,常说修道便是修心,但实际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世间的道门修士,也逐渐开始修力而不修心了。 修心两个字,变得有些陌生。 但很明显,现在的云间月便是在修心。 叶之华蹙眉道:“很痛苦吗?” 有些痛苦不是肉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这种痛苦,往往才会更痛彻心扉。 云间月摇头笑道:“不算痛苦。” “对不起。” 云间月忽然开口说道:“之前上山说要陪着师姐在山中待一会儿,其实是骗他们的。” 叶之华是何等的聪慧,云间月这么一说,她便明白了,她眼神复杂,轻声说道:“你还是打算去北边?” 云间月点点头,笑着说道:“总觉得做这样的事情才是对的,不过他们不理解,这会儿只好先瞒着他们。” 一座天下最了不起的道观的观主,一个天下道门的领袖,看着很是风光,但在很多时候,其实都身不由己。 摆在这个位子上,便要做该做的事情。 这是规矩,也是束缚。 但这样的事情,往往会让人有些人很难受。 云间月就是这样的人。 叶之华神情复杂,动了动嘴唇,“总是担心你有一天离开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 云间月温声说道:“人总是要离开的,如果怎么离开可以由自己去选的话,我想那也是很幸福的事情。” 第八百三十四章 有个道士回来了 武夫第八百三十四章有个道士回来了年轻的观主回山的第二天,山上的弟子们便惊讶的发现已经看不到了观主的身影,但紧接着他们发现连那位叶师姐的身影也看不到的时候,这才后知后觉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的那位观主这次回山,说陪着叶师姐,可不见得只是简单的陪着。 “难不成观主师兄如此年轻,便要想着留下子嗣了?” 很快便有人开口,是个平日里和云间月交情不错的年轻弟子,正是因为有这份交情在,所以他才敢随意开口,算是个调侃。 “不会吧?观主才多大年纪?这便想着要留下子嗣了?” 有弟子疑惑不解,谁都知道,在修士里,留下子嗣都不会是在早年间会做的事情,大多数修士都会在血气衰竭之后,自知没有多少岁月可活的时候,才会选择留下自己的子嗣。 而很显然云间月还很年轻,他甚至都不曾到盛年,这会儿便选择留下子嗣,是很罕见的事情。 “观主师兄和叶师姐都是天赋超然之辈,两人要是真有了子嗣,那不知道得是什么样的天才?!” 有弟子开口,言语里不加掩饰的震惊和期待,两位早就被说成是这一代道门里最了不起的天才,如今一个是忘忧,另外一个则是忘忧尽头,这两人的孩子,只怕未来天赋会超越他的父母。 “要真是如此,也是好事,观主的子嗣成长起来,观里就还有不知道多少年的好日子可以过了。” 一座宗门,想要长久,当下的战力自然很重要,但未来如何自然也很重要,有了这么个天才在,那么痴心观想要出什么问题也是很难的事情。 “只是替后来人感到伤心,如今咱们这一代,早就不可能追上观主的脚步,后来人只怕也要一辈子活在观主的子嗣阴影里。” “即便如此,我也是想看看比观主更天才的天才到底是什么样的,或许会走到忘忧之上,真正求得长生。” 山中的言语不断,年轻的弟子们都对这件事抱着很期盼的态度,但那些上了年纪的道门前辈却觉得有些不对,但却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不对,既然不知道,此刻也就只能沉默。 毕竟如今云间月是观主,又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道门大真人,谁都没办法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辈分在这个时候,很不值钱。 …… …… 瀛洲海外。 这些日子有不少人出海,有人依旧想着寻仙这件事,不过注定是有去无回,因此当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道人从海上归来的时候,茶棚的老板很热情的便送上了一壶热茶。 或许是因为前些日子受了一个年轻道人的好处,这茶棚老板对道人有种莫名地亲切感。 只是看着这衣衫褴褛的中年道人脸上没有半点失魂落魄的神态,他又觉得奇怪,要知道,出海访仙的人,即便是侥幸没有被海浪吞没而归来,也大多不会高兴,而是会失魂落魄。 会觉得遗憾,没有看到所谓的仙境。 但眼前的中年道人,却是很平静,好似没去成所谓的仙境,对他来说什么都影响不了。 茶棚老板端来热茶来之后,又想了想,将自己平日里换洗的衣衫给这道人拿了过来,“道长若是不嫌弃,这衣衫还能将就遮蔽身体。” 中年道人看了茶棚老板一眼,微微一笑,接过衣衫,没有道谢,倒是问道:“可否见过一个年轻道人。” 茶棚老板皱起眉头,苦笑道:“道长说笑了,这平日里此处来来往往有不少道长,我哪里知道道长说的是哪一个?” “最特别的那一个,如果你看到过他,就一定会记得,会知道我说的是谁。” 中年道人穿上茶棚老板的衣衫,然后就这么笑着看着他。 茶棚老板仔细想了想,忽然说道:“道长就是那位年轻道长口中所说的那位长辈?” 在那一瞬间,茶棚老板忽然想起了当时那位年轻道长来到这里的时候,也跟他说过差不多的话。 中年道人微微点头。 茶棚老板感慨笑道:“当时那位道长来寻您,我还说或许您早就已经遇难,却没想到您竟然是有福气,还活在这个世间。” 中年道人微笑道:“有些事情没做完,就算是想死,老天都不会收的。” “道长这话说的好玄,我有些听不懂,不过既然道长还活着,就早些回去寻那位年轻道长就是,想来他看到道长还活着,也会很高兴的。” 茶棚老板点点头,总觉得今天的事情很玄,但是想着这些道长也不是寻常的道士,那不管发生些什么,其实也都还说得过去。 “有些问题想问问你。”
中年道人看了看那茶棚老板,虽说是询问,但却伸出手指在桌上的茶杯上抹过,一滴茶水悬停在他的食指上,不等茶棚老板如何震惊,那滴茶水就落到了他的眉心。 茶棚老板一怔,整个人变得有些木然。 中年道人就这么看着他,许多想要知道的消息便都知道了。 梁帝和妖帝大战,下落不明,多半是已经死去,痴心观的掌律真人在前任观主死后成为了新的观主,但随即便被观内的年轻天才云间月所杀,如今云间月便是新的痴心观观主。 看到这里,中年道人笑了笑,寅历的谋划他在岛上的时候也推演了不少,自然知晓他会怎么做,他甚至明白,即便观中有不少人会怀疑这件事,但同样不会提出什么异议。 那帮老家伙,只要能够安静的修道,就会什么都不管不顾。 而至于到了最后,观里若是还有那么一个人会做些什么事情的话,就一定是阿月了。 可阿月当初不过是忘忧,只怕很难做成这件事。 到底是做成了。 中年道人虽说知晓里面肯定有什么事情在,但还是觉得欣慰,和观中上下的所有人想的一样,他是真心实意将云间月当作自己的弟子看待的。 看到他出息,自己自然高兴。 看完了这些,中年道人又看了看别的,这次他要看的是陈朝。 在梁帝离开之后,大梁应当会收敛蛰伏,甚至是比之前要低调许多,毕竟没了这位绝世武夫在,他们便也没有那些底气了。 但他没想到,在眼前茶棚老板的所知里,陈朝居然在闭关之后,踏入忘忧的第一件事便是毫无顾忌的杀了痴心观的修士。 再之后,他灭了琉璃观。 中年道人知道,琉璃观是寅历早年间扶持的势力,那位琉璃观观主,已经踏足忘忧尽头。 虽说走得是邪门歪道,但也不是一般的忘忧修士可以招惹的。 可还是死了。 死在了那个年轻人的手上。 再之后,那位年轻武夫成为了大梁朝权柄最大的镇守使,闭关之后,竟然走到了忘忧尽头。 看到这里,中年道人挑了挑眉。 阿月走到忘忧尽头,他很高兴,但当时也就同时生出了担忧,知道了那个年轻武夫也不简单,恐怕也会在极短的时间里走到忘忧尽头。 “不愧是陈澈的侄子,了不起。” 中年道人夸赞一声,随即看到了陈朝灭了三溪府的事情。 方外诸多宗门,如今已经有不少被那年轻武夫慑服? “就连陈澈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你也想做到吗?” 中年道人微微眯眼,眼里有些杀意。 从古至今,都是修士凌驾于世俗皇权之上,陈澈这样了不起的人物,也只是将皇权拔高了一些,说是不惧方外便已经是最好的事情,想要凌驾在修士之上,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怎么这个年轻武夫反倒是快要做成了这件事? 中年道人在痴心观长大,做了那么多年的观主,早就将痴心观当作自己的家,他是怎么都没办法眼睁睁看着痴心观自此屈居人下的。 “再给你一些时间,你或许真能做成什么大事,但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了。” 中年道人看到这里,伸出手将那滴茶水收回,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道长,我这是怎么了?” 茶棚老板缓慢回过神来,眼里有些茫然,他好像睡了一觉,做了个梦,在梦里好像把过去的事情都看了一遍。 “或许是有些劳累吧?” 中年道人笑了笑,喝了那杯茶,笑道:“茶钱和衣衫的钱,都先欠着?” 茶棚老板摆手笑道:“不要了,那位年轻道长当时可给了不少,别说一杯茶,就说要这个茶棚也够了。” 中年道人点点头,本就是随口一说,他也从来没有当真。 喝完茶,中年道人起身,茶棚老板忽然说道:“道长,您肯定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吧?” 中年道人转过头来,看向眼前的茶棚老板,笑着问道:“怎么说?” “您既然是那位年轻道长的长辈,肯定了不起,要知道,当时那位道长可是在这里跟咱们大梁的镇守使大人一起喝茶的,两个人还是朋友!” 茶棚老板这些日子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这件事,可惜就没有人相信他,这让他好是郁闷。 明明是真的啊。 中年道人皱了皱眉,听着这话,没有回应。 第八百三十五章 先生总是在的 武夫第八百三十五章先生总是在的北边大梁和妖族已经再次开始厮杀,但在北境长城之后的南方,依旧太平,不闻狼烟。 其实很多年了。 大梁立国最开始那几年百姓们还有些心有余悸,毕竟是经历过大齐朝那般让人不愿意再去回忆的妖祸,但随着北境长城建造而成,随着大梁每年将一半多的赋税都往北边送,其实百姓们也放心不少,虽说时不时还有战事在长城外发生,自家的青壮也是时不时走上战场,但那些穷凶极恶的妖物,总归是没能跨过长城不是? 一处叫做白树镇的小镇,距离北境长城不过数百里,这些年人丁凋零,镇子上的百姓已经不多。 镇子上的学堂教书先生,姓苏,年纪不大。 这位苏先生原本打算是游历大梁,写出一本游记,但没想到经过白树镇之后便再也走不出这座小镇,留下来做教书先生之后,虽说过得清贫,仍旧算是乐在其中。 这些日子,漠北再开战事,虽说将军府那边并无再度张贴征兵告示,但他也亲眼看到这里不多的青壮又有差不多一半往北而去了,这些人离开小镇之前,有不少人亲自来学堂这边,对苏先生说了不少话。 说什么以后自家的伢子就拜托苏先生了,好生教导,要是不听话,打骂随意,但是若是以后孩子长大,有自己的想法,还是愿意走上战场而不愿意成为一个读书人,还请苏先生不要阻拦。 苏先生面对那么些人的嘱咐,心里五味杂陈,最后也只能一一应下,但是打心底里,他还是不明白这些人为何会这么想,当真没有一点为自己考虑的心思? 所以这些日子,苏先生除去正常的上课教书之外,其余时候,其实看得最多的是县衙那边这些年库存的邸报。 只是越看越觉得迷糊,实在是想不清楚。 今日苏先生休沐一日,也就来了些兴致,在屋檐下搬出一个小泥炉开始温酒赏雪,身侧那个疯癫的读书人始终安静坐在一侧,安静看着大雪,也不管是不是大雪落到头上,沾惹一头雪花。 苏先生起身递过去一壶酒,后者依旧不为所动,甚至都没有伸手去接。 苏先生倒也不是第一天跟人打交道,也见怪不怪了,也不去想自己碰了一鼻子灰,而是美滋滋地转过身,坐在泥炉前,喝了一口温热酒水,舒坦地哼唧一声。 之后再次开始翻看邸报的苏先生,看得眉头紧皱。 这会儿恰好起了一阵寒风,身侧的一叠邸报都被风吹动,往那边那个疯癫读书人身侧而去。 原本还一动不动的疯癫读书人忽然伸手去接住一份邸报,看了几眼,原本满是迷茫的眸子里,短暂的复归清明。 「在想什么?」 疯癫读书人看了一眼手中邸报,主动起身,来到那边泥炉前坐下,然后自顾自拿起酒喝了一口。 苏先生先是一惊,然后有些高兴,眼前的疯癫读书人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他已经见识不知道多少次了,知道这读书人学识颇高,这但也同时知晓他清醒时间还真说不准长短,所以赶紧提出自己疑惑,语速飞快,也是担心自己很快便丢失那来之不易的机会。 疯癫读书人看了一眼苏先生,淡然道:「倒是简单。」 说完这句话,疯癫读书人开始絮絮叨叨开口,算是从最开始分析起如今新柳州的景象。 这些年新柳州,一直被说成以一州性命去换大梁王朝的半座国库,许多人提及此事,都忍不住嘀咕几句,说是这事儿其实好没道理,这年年征兵,让大梁九州各自出一些青壮就好了,这样一来,也就不用让朝廷的每年半座国库的银钱都到新柳州去了。 只是明眼人都清楚,新柳州的那些青壮上了战场之后,肯定是会比其他的大梁九州的青壮更 卖力的,毕竟其余的大梁青壮觉得上战场是为了卫国,而保家其实说不上,可新柳州的青壮们,才是真正知晓保家卫国是一起的。 毕竟北境长城一旦破碎,那么之后首当其冲遭殃的便是新柳州。 即便到时候大梁缓过神来,渐渐收复失地,但新柳州注定也肯定是满目疮痍了。 到时候就是国还在,家却没了的景象。 世上的事情,大多都是大多数人满意就好,但那被牺牲的小部分人,那不被重视的小部分人,就应该这般? 别人怎么看不知晓,但至少在如今的大梁,是不行的。 要不然大梁皇帝也不会在登基之后,便针对新柳州颁下了数道旨意,其中有新柳州的教书先生月俸都由朝廷来出钱,新柳州的寻常人家子弟,只需要就近选择学堂念书就可,别的事情,一概不用操心。 除去此事之外,新柳州的赋税自大梁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年开始一直减免,到了天监十年左右,新柳州所需交的赋税,已经是大梁其他八州的一半不到。 除去这些之外,还有许多有利于民生的举措,几乎全是在大梁皇帝在位期间敲定的。 一座王朝,不管要做些什么,不管有什么举措,其实都需要许久的商议,需要和朝臣们反复磋商,但当初大梁皇帝定下基调的时候,是那位国师提前便准备好的法子,大梁皇帝只是看了一眼,便全数同意,之后更是降下旨意,将此事坐实,轮不到朝臣们发表意见。 而在当时,约莫是大梁皇帝登基之后的头几次逼宫之一,不过即便如此,那些朝臣们跪死在宫门外,也没能见到大梁皇帝一面。 当然,此事之后,皇帝陛下在朝臣们心中的基调,也就这么定下。 大梁朝二百多年来,出了不少仁君,出了不少明主,但这么一位雄主,则是太祖高皇帝和太宗皇帝之后的头一人。 甚至有些青出于蓝的意味。 皇帝陛下这些手段,在寻常人看来是些收买人心手段,不过代价太大,去换一州民心,但只有少之又少的人才知晓,做这些事情,皇帝陛下是要告诉大梁百姓们,你们为大梁做了些什么,大梁都看在眼里,别失望。 说到这里,疯癫读书人看了一眼还在沉思的苏先生,轻声道:「君以真心待人,百姓们自然感恩戴德,想着报答。」 「史册上雄主不是没有,但同时是雄主,又还能如此体恤百姓做仁君的,就此一人,光是从这一点看,我便不觉得当初灵宗皇帝将懿文太子当作继承者有比如今的皇帝陛下更好。」 苏先生回过神来,轻声问道:「那依着先生之见,做皇帝的,可否能做到百姓和朝臣都感恩戴德?」 疯癫读书人笑道:「可以,但需要的是朝臣们都是清正廉明之辈,不思自身之辈。」 苏先生叹气道:「那好像不容易,大概只有开国之初,才会有如此局面。」 疯癫读书人点点头,喝了口热酒,笑道:「儒家有言,要与读书人共天下,大梁前些年,都如此,但到了皇帝陛下之时,便是要和天下百姓共天下了。」 苏先生问道:「孰优孰劣?」 疯癫读书人摇头,「不好说。」 苏先生哦了一声,也喝了口酒。 疯癫读书人笑道:「不过只要坐在皇位上的能任选其中一条,就很难亡国,这一点应该没错。」 苏先生动了动嘴唇,刚要说话,疯癫读书人便又自顾自说道:「但在如今这个世道,与百姓共天下,大概最好。」 同样是身为读书人,苏先生微微蹙眉,虽说有些不满,但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疯癫读书人说道:「没有如此待百姓,那么 北边就守不住,本朝文臣一直抱怨皇帝陛下重武轻文,但如今这世道,只能如此,北边妖族虎视眈眈,即便想要井水不犯河水地这般好生过日子,也得对方愿意才行,其实即便签订什么约定,也没什么意义,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能一成不变,未雨绸缪才是上位者该做的事情。」 剑可以在鞘中,但真让你拔剑的时候,要拔得出来才行。 苏先生由衷钦佩道:「先生的学识,苏某拍马不可及,能和先生同处一屋檐下,是苏某三生有幸!」 疯癫读书人不说话,只是仰头喝酒,一壶酒,很快见底。 酒水不算什么好酒,和疯癫读书人早些年喝的那些酒水比较起来,其实真的是天壤之别,不过喝着这酒,疯癫读书人反倒是平静不已。 短暂心安,随意。 苏先生看着这个过往一定无比璀璨,但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今天这样的疯癫读书人,眼中闪过一抹同情和遗憾。 若是这位疯癫读书人没有疯,那么是否天底下就当真会出了一位在史册上都能留下的读书人? 「苏某斗胆一问,先生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而一直困惑?」 苏先生是真心实意想要看到眼前的疯癫读书人复归正常,他虽说知晓自己几乎没有那个能力,但也想试试。 疯癫读书人久久没有回话,等到苏先生再去看那疯癫读书人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又是双目无神,很显然,在说完这些东西之后,这位本就不是时时清醒的读书人,这会儿就又再次疯癫。
苏先生叹气不已,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学堂大门那边被人敲响,苏先生仔细听了听,确认的确是敲门声之后,这才起身去院门那边,打开大门,一个半大孩童认真行礼,身后跟着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先生。 从打扮来看,又是个读书人无疑了。 半大孩童开口笑道:「苏先生,我们刚在外面打雪仗,碰到这位老先生,老先生说想来学堂看看,我就把他带来了。」 苏先生看了一眼老先生,很快便主动行礼,既然确认对方是个读书人,加上年纪要比自己长很多,他自然要执晚辈礼。 老先生主动开口道:「老朽这一路往这边,可都是冲着酒香来的。」 苏先生汗颜道:「晚生倒是温酒几壶,不过可不是什么好酒,要是老先生不嫌弃,来喝两口。」 老先生倒也不客气,笑道:「那自然极好。」 那孩子见苏先生没有生气,也就不再逗留,很快便小跑离开,今日大雪,好几个家伙早就喊着要和他厮杀一场,小家伙倒是不怕,只想着要好生让他们知道,在这白树镇,打雪仗他就没怕过谁! 老先生跟着苏先生走入学堂小院,来到屋檐下,正好便看到了那个疯癫读书人。 苏先生注意到这个,苦笑道:「也是个读书人,不过心里应该有点事情想不开,所以疯了,不过偶尔也会清醒,平日疯癫的时候,也不会如何,只是安静坐着而已,老先生无须担心。」 老先生点点头,倒也没多说什么,而是一屁股坐到了泥炉前,倒也不客气,拿起一壶酒就喝了起来。 苏先生倒也不介意老先生的自来熟,他学问不算如何精妙,但性子极好,甭管是什么脾气,他都能相处得很融洽。 苏先生落座之后,主动开口询问道:「老先生从何处而来?」 老先生淡然道:「此何处是何处?」 苏先生蹙眉,但很快便想明白了,眼前老先生所问的何处,大概是问要说是自己家乡,还是自己常居何处。 苏先生轻声道:「看起来老先生也是离家多年了。」 老 先生喝着酒,自顾自说道:「的确如此,年少时总想着多见几个了不起的读书人,想多知道些圣人道理,所以便外出求学,兜兜转转一生,故乡倒是没有再回去几次了。」 苏先生点头,这种事情他倒是能理解,世上的读书人,只要心有想法的,大概都如此,外出求学不是什么特别之事。 「老先生想来是去过很多地方,读过很多书了?」 苏先生开口询问,同时拿起一壶酒。 「地方没去几处,不过书读的倒是不少。」 老先生瞥了一眼一侧的疯癫读书人,微微眯眼。 苏先生笑道:「那老先生可谓真正的读书人了?可曾出仕过?」 「不曾,老夫年轻的时候读书,后来便教书,这后半辈子,大概就只干了这么一件事。」 老先生揉了揉自己的胡子,好似不太满意。 苏先生看着这个萍水相逢的老先生,笑着说道:「想来老先生这辈子也有不少得意弟子吧?」 老先生点点头,但没有多说,好像真没有特别满意的弟子值得拿出来说一说。 苏先生也没有追问,同样都是教书先生,他也清楚,或许自己这辈子能教出几个还不错的弟子,但不见得那几个弟子就是世人眼中的人中龙凤。 眼见外面风雪越来越大,苏先生忍不住问道:「老先生是一个人出门?这把年纪了,在外面跑什么,身子骨又不能和年轻人比了,老先生还是要将养身体才是。」 老先生看了一眼苏先生,微笑道:「老夫上次听旁人的道理,约莫还是一甲子以前的事情了。」 苏先生苦笑道:「晚辈就是这么一说,要是老先生觉得晚辈说得没道理,就不理会就是了。」 老先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老夫这生收了不少弟子,有的弟子运气不好,早早就亡故了,有的弟子离经叛道,但总归没有不认我这个先生,到了我这把年纪,无儿无女,还能盼望什么?无非是盼望着自己的学生们都有出息,就算没有出息,也能安稳快乐过这一生,可惜啊,偏偏有个兔崽子,遇到点破事就一蹶不振,要把自己关起来,你说遇到这种家伙,我这个做先生的能不操心?」 苏先生一怔,也不知道一时间该说些什么。 老先生眯眼冷声道:「明明自己没做错什么,真要说做错了什么事情,不过也只是一念之差,做错了也就做错了,改了也就是了,咋的,平日里把你当儿子看的先生还真会计较不成?至于家里的事情,是家里做错了,你没参与进去,怎么就过不去了?真要说你跟家里有什么关系,不过就都是一个姓而已。」 老先生的絮絮叨叨,让苏先生听得云里雾里,实在是听不明白。 老先生猛灌了几口酒,猛然骂道:「那位姓周的读书人说出淤泥而不染,臭小子你怎么就做不得那朵荷花了?!」 老先生的猛然发怒,倒是吓了苏先生一跳,不过这位教书先生倒是没有什么不满,反倒是有些同情眼前这老先生,看起来他此刻是想起了一位自己很喜欢的弟子,甚至对那个弟子有着大期望,只是后来事与愿违罢了。 苏先生轻声劝道:「老先生,尽力就好,个人的路个人走,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老先生听着这话,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好好好,好一个个人的路个人走!」 苏先生不知道自己这话是不是说得有问题,但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看着眼前的老先生,叹气不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烦心的事。 老先生沉默片刻,看向眼前的教书先生,也是很久没有说话。 苏先生犹豫片刻问道:「老先生, 那位学生,是老先生最得意的关门弟子?」 老先生摇头道:「不算,只是陪伴老夫时间最长,老夫对他所花精力最多。」 苏先生想了想说道:「那老先生这次出门,就是要寻到那位学生,推心置腹说些话?」 老先生冷笑道:「见到又如何,自己装疯卖傻,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才让人觉得生气。」 苏先生一怔,但终究没算是太傻,这会儿后知后觉明白,有些不可置信问道:「老先生?眼前这位先生,就是老先生的学生?」 老先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看向那边安静坐着的疯癫读书人,片刻之后,才站起身来,来到他身前,看着那发丝已经有些泛白的学生,问道:「你就当真想不明白吗?」 苏先生起身,对眼前的老先生已经生出许多敬意,眼前的那位疯癫读书人的学识他可是早就知晓了,眼前这位老先生既然是他的授业恩师,那么学问又得多高? 老先生目光闪烁,苏先生甚至在这位老人眼里看到了些泪光。 这会儿的老先生,好像不是个什么读书人,就是个很失望的老人,看着自己误入歧途的孩子。 有些愤怒,有些惋惜,有些伤心,但更多的还是无奈和心疼。 说来说去,要是真不在意这个学生,他何至于来找他? 「老夫等了你很久,你要是还想不透,老夫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老先生举起手,好似接下来就要给自己这个学生一巴掌。 苏先生张了张口,但始终没说出什么话来。 结果老先生的手举起来,然后缓缓落下,替自己这个学生拨掉头上的雪花,然后轻声道:「做错一件事不重要,觉得自己生来就不是好人也不重要,因为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可挽回,未来重新开始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眼前人还是木然没反应,老先生也不多说了,而是从怀里拿出一袋子银钱递给苏先生,轻声道:「我这傻学生,不知道还要想多久,这些日子就多谢你糟糕他了。」 递出钱袋子,老先生郑重行礼。 苏先生连连摆手,只觉得让这么个老先生给自己行礼是一点都不妥当,只是他要是知晓眼前老人的身份,只怕当场便会震撼得无以复加。 自从眼前这个老人坐上书院院长的位子之后,就连面对皇帝陛下,也不曾行过礼了,可以说如今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眼前老人如此行礼。 「老夫走了。」 直起腰之后,老先生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便朝着风雪里走去,苏先生连忙跟上,送这位老先生到门口,只是没有说些什么,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老人不会想听。 看着老人离去之后,苏先生这才折返身形,回到屋檐下,看向那疯癫读书人。 却不料,那个不管是疯癫的时候还是清醒的时候,都极为安静的读书人,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 「这一章六千,今天就一章」 第八百三十六章 同道不同道 武夫第八百三十六章同道不同道书院院长冒着风雪而来,又带着风雪离开,来去皆匆匆。 走出白树镇之前,老先生看着那一排白树,站在原地骂道:「什么他娘的生来就是白的,所以就是白?!」 白树无声,风雪依旧,若是白树能说话的话,此刻大概也会很委屈,我这安安静静生在此处,怎么碍着你了? 「院长大人?」 一道声音忽然在风雪里响起,有些疑惑,有些惊奇。 院长转头看去,只看见一袭暗红色道袍出现在冰天雪地之中,在积雪里踩出一串脚印,院长看着眼前来人,也是颇为有些感慨,当世之中,或许修为还有比此人更高者,但论起来仪态来看,眼前此人,只怕世间无双。 来人不是别的,正是痴心观如今的年轻观主,整座道门的年轻领袖云间月。 云间月站在此处,认真行过一礼,神识感知出去,的确在小镇上感受到了一股飘忽不定的气息。 思考片刻之后,这位痴心观主便知晓了七八分,犹豫片刻,轻声问道:「魏先生在此处?」 世上有不少人都知晓,当初那位在神都鼎鼎大名的魏先生,如今已经疯癫,下落不明,但云间月却没有想到自己能在此地见到。 院长眯眼道:「怎么,做了这道门领袖,就要跟无恙去做那些无耻的事情?」 云间月一怔,但随即便想清楚了是院长此刻对他误解了,他摇摇头,解释道:「晚辈从痴心观出发北上,到此地只是偶然。」 院长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相信云间月的这说辞。 云间月想了想,温声问道:「晚辈听说魏先生如今心智有缺,不知道晚辈可否帮忙,晚辈曾研习静心咒,或许对魏先生恢复清醒有些帮助。」 静心咒在道门来说,不算什么秘法,几乎人人都会,这门道法本不太特殊,是道门修士在修行之时用来静心的一门调节道法,不过很少有人能将其修到精深之处,而云间月此刻既然开口,肯定是有些把握的。 至少他的静心咒,不会太差。 院长微微蹙眉,随即眉头舒展,再看眼前这年轻道士的时候,眼里才多了几分好感,不过他还是摇头道:「自己画地为牢,旁人再怎么帮都没用。」 云间月带着歉意说道:「说起来魏先生到了今日这般田地,跟观里有些关联,晚辈心里也过意不去。」 「就是有些关联?当初若不是你们痴心观在背后谋划,魏序会这般?」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就让院长觉得火大,魏氏这只鬼,要不是痴心观一直在后面,那么事情也不会这么糟糕。 云间月沉默不语,那些事情虽说没有自己的参与,但如今他才是痴心观的观主,怎么推脱其实都推脱不过去。 院长盯着云间月看了几眼,忽然问道:「你小子当真觉得有愧疚?」 云间月点头,他愧疚的,不止是魏序一人,还有许多别的事情,都是痴心观这些年做出的事情,他都觉得不太对。 「心有愧疚就行,这至少说明你小子和无恙那牛鼻子不一样,不过也别想太多,他是他,你是你,过去的事情已经没办法改变,未来的事情却是从现在开始,从如今开始问心无愧,老夫觉得也说得过去。」 云间月听着这话,默默点头,微笑道:「多谢院长大人开解。」 院长摆摆手,有些烦躁说道:「你小子这般年纪,还是太年轻,现在有什么想法其实都还好说,只是我希望你能一直如此,以后的日子里,别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若是有机会,很想听院长大人讲课,那些个圣贤道理,能够流传这么多年,想来都很有道理,晚辈想听听,然后想想。」 院长瞥了他一眼,眯了眯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问道:「你如今这风尘仆仆,是要前往何处?」 云间月倒也不隐瞒,开门见山道:「听闻北边开了战事,晚辈想要去帮个忙,不过现在身份敏感,所以晚辈这次下山,是瞒着所有人出来的。」 院长啧啧道:「一位道门领袖,痴心观的观主,这般年轻的道门大真人,做点什么事情都这般畏畏缩缩?」 云间月苦笑不已,面对院长的打趣,他也不是太在意,事实如此,他不是陈朝,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不过说起来,即便是陈朝,看着行事孟浪,只怕也是心细如发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做了这么多事情,看似在那么满是险境的地方行走,还能安然无恙。
「不过你既然有这份心,老夫就觉得你比无恙那牛鼻子强了,那家伙修道天赋或许不弱于你,只是这一生行事,都太过自我自私,老夫很不喜欢,只是偏偏又打不过,真他娘的气人。」 院长自顾自说道:「不过有一点老夫倒是比他强,这老东西现在已经死了,可老夫还活着。」 云间月一笑置之。 虽说他对无恙真人很是敬重,但也不是到了这般疯魔田地,旁人说一两句都不可以的地步。 院长不想再多说什么,最后只是嘱咐道:「云间月,今日之事,魏序之行踪,便不要告知旁人了,老夫知道你和老夫姑且可以算是敌人,但你云间月既然不是寻常的道人,那么老夫开这个口,应该不会被拒绝吧?」 云间月微笑道:「院长大人这一顶高帽子给晚辈戴上,晚辈还能说些什么?」 院长不说话,只是要朝着风雪深处而去,云间月站在原地,忽然开口道:「晚辈可否和院长大人同行一道?」 「和老夫同行作甚,老夫一个穷酸读书人,一辈子没点好话说给你听,你一个这般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要同行,也该去和别的年轻人同行,守着老夫,没什么意思。」 院长的声音在风雪里传来,他的身影却是已经几乎不见。 云间月琢磨着院长的言语,所谓的年轻人,大概说的就是那个家伙? 云间月笑了笑,想要和他同行,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漠北的战报,依着惯例依旧是一天一次,快马送到北境将军府。 今日将军府那边,聚集了不少战功赫赫的将军,原本这双方的一场试探之战,对于这些早就已经在沙场上杀出赫赫名声的将军们来说,不过寻常。 即便是高悬前些日子处处受制,几乎每次都被妖族抢先一步,他们这些做将军的都没想着去将军府那边插嘴,只是如今,所有人都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此刻偌大的将军府里,除去稳如泰山安坐在主位的大将军宁平之外,其余将军,哪里还坐得住,纷纷起身,在将军府大堂走来走去。 尤其是骑军主将李长岭,这位被称为北境军中悍勇无双的绝世猛将,此刻高大的身躯就不停转悠,而后身上的甲胄之声,相撞之声,不绝于耳。 大将军宁平安静看着众人,伸手端过一杯茶,喝了一口冷茶,有些无奈道:「李长岭,你他娘的这么着急做什么?」 李长岭听着大将军宁平开口,脚下却还是脚步不停,仍旧是皱眉道:「大将军,你还真能稳坐泰山?」 宁平看了一眼李长岭,啧啧道:「为什么不能?」 李长岭咬牙道:「这可不是什么常见的事情,大将军以前见过不成?」 宁平摇头道:「没有。」 「那大将军半点不激动?」 李长岭魁梧身躯忽然停下,盯着宁平,有些懊恼道:「末将怎么当初就看走 眼了啊!」 宁平似笑非笑,「那本将军哪里知道?你非要这般,本将军拦都拦不住。」 听着这话,大堂里忽然便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李长岭这家伙,平日里一向沉稳,能看到他跳脚的时候,是真不常见。 所以哪能不笑。 一位平日里和李长岭交情不浅的将军哈哈大笑道:「李长岭,老子一想到你小子就要输了,去做那档子事情,真是就觉得浑身畅快,这就好像是喝了几十坛子酒,大醉了一场这般!」 李长岭毫不客气地回怼道:「你他娘的那酒量有多少,老子还能不知道?几十坛子,你能喝得下?最多三坛子,你这家伙就得在桌子下面去趴着。」 那位平日里最讨厌被人揭短的将军,这会儿听着李长岭这么说,反倒是不以为意,而是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李长岭,平日里说到这个,他恨不得要和李长岭真刀真枪地厮杀一场,但此刻,他只觉得一点感觉都没有。 原因就是因为现在李长岭,肯定是在恼羞成怒! 李长岭见这都没能让对方跳脚,心情更加郁闷,但还是闷声道:「你们不见得就真能赢!」 话音刚刚落下,外面便响起一道声音。 「大将军,军报来了!」 听着这话,大堂里的一众将军都好像是来了精神,几乎是同时看向门外,当然,其中最为急迫的,就属那位骑军主将李长岭。 宁平站起身,眯了眯眼,脸上虽说满是笑意,但眼里倒也有些紧张神色。 第八百三十七章 破格 武夫第八百三十七章破格事情起因其实很简单,是之前高悬接连吃瘪之后,给了谢南渡不少权力,但想着这事儿或许不太合适,虽说他是这次大战的主帅,但思前想后之后,还是将这件事报告给宁平这位大将军。 当时军报才传到将军府这边,正好是宁平正和一群将军推演漠北局势,宁平也就和一众将军直接拆开军报,谁知道,宁平当时还没有表态,在场的诸多将军便已经吵了起来,几乎是一大半将军对于让那位女子如此自在行事,颇为不妥,但也有将军认为,不过是三千人,即便谢南渡做错什么,无非是损失麾下三千士卒而已。 用三千条性命去给那个年轻女子买个成长的教训,有些将军觉得值得,有些将军却很是反对,其中最为激烈的便是骑军主将李长岭。 不过就在这桩事在将军府这边吵闹不停的时候,很快便来了第二封军报,说是那名女子遭遇了一支妖族骑军,人数大概三千。 同等数量下的两军对垒,其实将军们都知道大梁没什么优势,因此最开始他们想知道的就是这女子是要损失多少人才能退走,谁知道那封军报看到最后,所有将军都神情凝重。 两支三千人的骑军相遇,最后以谢南渡麾下的三百士卒阵亡,两百士卒轻伤代价下,将对面的妖族骑军,全军覆没。 这寥寥一行字,就让在场的将军们看得目瞪口呆,若是说在同等数量下,大梁的军队胜过妖族,这不算罕见,至少是发生过不少次的,但这么小的伤亡,却几乎是头一次。 这说明什么? 很简单了。 说明那位才第一次踏上战场的女子将军,已经将谋略运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在她面前,妖族的那支三千人的骑军,大概就跟一群没长脑子的家伙一样。 当时人们除去惊奇这位女子将军第一次踏上战场就有这份能力之外,其实更震撼的其实是她能用三千人来打出这么漂亮的一仗。 久经沙场的将军们都知道,想要打出一场漂亮的仗,尤其是己方伤亡足够小的一场仗,其实需要的是人数众多的大仗。 人数越少,其实犯错的机会便越少,便越难。 所以当时之后,不少将军都对谢南渡有了别的观感,自然而然也就顺带着宽容了许多,即便谢南渡如今展现出来的东西不算多,可有了如今的展露,也足以说明谢南渡真正领军打仗上有很强大的天赋,假以时日只怕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仍旧有将军觉得即便如此,也不该对谢南渡特殊对待。 其中最反对的,便是骑军主将李长岭,这位将军久战沙场,对这些事情始终很是慎重。 尤其是当宁平之后允许了高悬的提议,开始给谢南渡增加麾下士卒,从三千一直到八千,最后更是给了她一支万人骑军。 而谢南渡也不曾辜负宁平,带着那支万人骑军,创下了不少辉煌战绩,再之后,将军们推演战场局势,认定谢南渡之后会在一处名为绿藤原的战场上将那边的一支妖族骑军拔除。 但对方足足有三万人。 所以在将军府察觉到这件事后,李长岭便跟在场的将军们打了个赌,若是谢南渡能做成这件事,那么他以后一年的军饷都要用来请他们喝酒,至于赢了,其他将军筹钱请他喝酒一年。 而就在这两天,就应该可以知道结果。 所以之前李长岭在等那封军报的时候,才会这般紧张。 当然这位骑军主将担心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花钱的事情,而是自己要是打赌输了,估摸着要被这群人笑上一辈子。 虽说他不认为谢南渡能做成这件事,但其实打心底里,他还是希望谢南渡能成的。 大梁再出一位帅才,对北境边军来说,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军报被送到大将军宁平面前,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张纸上。 宁平看了几眼,却没有伸手去拿,反倒是看了一眼李长岭,笑眯眯说道:“看起来现在最想知道结果的人,可不是本将军,而是咱们这位李将军。” 李长岭闷声道:“大将军,赶紧拆开看,我可没大将军这么好的耐心。” 宁平将身前那张纸推向李长岭那边,说道:“你这么想知道,那就你来看。” 若是换作别的将军,被这么一说,肯定要想些别的事情,但李长岭是出了名的耿直性情,根本不愿意想那么多,直接便伸手接过那封战报,打开看了起来。 因此所有将军的目光便转移到了眼前的李长岭身上。 李长岭的表情此刻变得很复杂,从最开始的期待,然后变成尴尬,然后震惊,最后兴奋。 饶是想要从他脸上就知道答案的将军们,此刻都有些疑惑了。 片刻之后,李长岭回过神来,看着在场的这些个袍泽,板着脸道:“看起来……老子接下来的一年,就要喝西北风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片刻之后,笑声传遍整座将军府。 战报之上,清清楚楚写了谢南渡率领一万人,在绿藤原大破妖族,那支三万人的妖族骑军,全军覆没,而谢南渡仅仅损失三千人。 这份战果,可以说是这些年里,在小范围的交锋里,最为辉煌的战果了。 在这一刻,之前不敢相信能做成这件事的将军们很高兴,之前觉得已经足够重视谢南渡的将军们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那位女子将军。 总之说来说去,就是后生可畏这几个字。 之后便是将军们几乎是排队来嘲讽奚落打趣这位骑军主将的事情了,不过即便如此,这会儿的大堂里,还是一片欢笑。 “诸位,本将军倒是有个想法,不知道诸位以为如何?” 就在欢笑声之后,眼前的宁平忽然开口,看向在场的诸多将军。 所有的将军们,这会儿都看向宁平。 一下子大堂里就此安静了下来。 宁平盯着眼前的这些将军,想了想,才说道:“这次大战,原本早就已经商定是要高悬做这个主帅的,毕竟要让年轻人成长,而高悬很显然是最适合的人选,但到了如今,本将军觉得,似乎更适合的人选已经出现了。” 李长岭第一个反应过来,诧异问道:“大将军想要临阵换帅?” 谁都知道,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兵家大忌,对于士气来说,是很大的打击。 更何况此刻战事已经开始,突然换帅,更是影响颇多。 “大将军,此事要慎重,不可莽撞啊,要是一旦出了什么纰漏,这些年轻人,说不定都回不来了,再说高悬……要是这么做,会不会让他一蹶不振?” 谢南渡现在展露出来的天赋是不假,但是高悬那边,也早就显现出来天赋,要是因为这次换帅而让他一蹶不振,那可真是有些得不偿失。 这些将军们都已经在北境很多年,或许还能待些年,但未来总归是需要人来接班的,高悬就是那年轻一代的代表之一。 “诸位多心了,高悬那边,完全不用担心,因为这次换帅,便是他提出的,他已修书一封告诉本将军,他愿意为副将,和谢南渡共同统率大军。” 宁平微笑道:“高悬是什么人,想来大家都明白,他既然这么说了,也就不用在意他的感受了,但是换帅事情不小,本将军还是想跟大家商量商量。” 宁平说到这里的时候,揉了揉眉头,轻声笑道:“诸位可能都知道,本将军和现在那个风头正盛的臭小子交情不浅,说是他半个师父也没问题,加上这姑娘和他关系也比较亲密,要是觉得本将军在以权谋私,那么现在就可以说出来。” “末将觉得没问题。”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所有人都犹豫的时候,最先说话的就是李长岭,这位最开始最不相信谢南渡的骑军主将,此刻抹了把脸,直白道:“别的什么屁话末将就不说了,我就问哥几个一句话,难道不想看看妖族被咱们揍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吗?” 哪怕做成这件事的,不是他们这些功勋卓着的将军,哪怕甚至不是个男子。 都没关系。 既然李长岭这么一说,在场的其余将军,此刻也都没话可说了,纷纷沉默。 “既然这样,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大将军宁平站起身来,盯着眼前的这些个将军,平静道:“最后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都算我的。” 将军们看着宁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只能沉默。 “本来前方有捷报,是该庆祝的,不过前面大战未停,酒就别喝了,诸位喝杯茶就算了。” 宁平站起身,走了两步,忽然说道:“对了,有件事好像忘了告诉你们,那就是那个脾气不太好的臭小子,好像来了漠北。” 众人一怔。 谁还不知道大将军口中那个脾气不好的臭小子是谁啊。 “那小子脾气不太好,加上手上权柄重,关键是还小心眼,他这辈子在意的姑娘,也就这么一个,要是诸位有什么小心思,想在军需之类的东西上耍手段,等大战结束,只怕轮不到将军府说啥,那小子就要兴师问罪了。” 宁平笑了笑,自顾自说道:“我倒是想管管他,说官职,和那臭小子比,我也得差半点,再说别的,他这趟来漠北折腾,已经杀了不少大妖了。” “于情于理,本将军还真说不了什么。” 说完这句话,宁平极其认真地开口道:“诸位,真到了那个时候,是会死人的。” 第八百三十八章 都所念 武夫第八百三十八章都所念谁都知道,如今大梁名声最大的不是旁人,而是那位年轻武夫。 这些年来,那位年轻武夫虽说在大梁的名声已经不小,也做了许多事情,包括对方外宗门也是一改之前世俗王朝对方外的态度,在大梁这位年轻镇守使的名声几乎已经是无以复加,但在北境边军这边,其实对陈朝的钦佩虽然也有,但就要少许多。 毕竟陈朝虽然当初在漠北杀过几个年轻的妖族天才,但数量不多,加上年轻的妖族天才毕竟只是年轻人,所以并没有在边军里引起什么轰动,至少是在那些军功卓着的将军们眼里,并不算太如何。 但这一次,当他们听说那位年轻镇守使已到漠北,并且杀了不少大妖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还是李长岭最先反应过来,这位骑军主将看向要离开这里的大将军宁平,忍不住问道:“大将军,几个?” 虽然是他询问的,但很显然,这也是在场所有的将军们都想要知道的答案。 宁平转过身来,看向在场的将军们,问道:“你们都想知道?” 众人都点了点头,这些年和妖族厮杀,虽说也时不时会有大妖陨命在漠北,但是其实数量一直不算是太多,而且每次那边大妖战死一人,这边大梁几乎就要赔上一个。 看起来像是双方都不吃亏,但要知道的是,大梁和妖族的忘忧修士数量可不对等,长此以往,大梁吃亏,甚至之后面甚至无人可用的局面也是大有可能的。 宁平举起一只手掌,摇了摇。 众人瞪大眼睛,有人不可思议的出声道:“五个?!” 一场大战,妖族就有五位忘忧大妖身死?这可从来都没有过,就算是这些年在漠北城头杀妖的柳半壁,最多的一次,也不过是在一场大战中杀大妖三位,在当时,便已经震动漠北了,要不是柳半壁至始至终都不是边军的人,依着他的战功,只怕早就可以做将军了。 宁平微微一笑,然后摇头道:“错了,五个不够,本将军说的是一只手掌数不过来。” “这臭小子入漠北之后,已经杀了不止五个大妖了,咱们这些人在战场上厮杀,到底手下还有不少士卒一起,这小子可算是孤身入漠北了,一个人对上妖族那边的一群大妖,说一句杀妖如麻,没问题吧?” 说话的时候,宁平满眼都是骄傲,身为大将军,需要坐镇中枢,即便他已经是一位忘忧尽头的武夫,但总归不能去战场痛快厮杀,如今来了这么一个人,同样是武夫,甚至曾经还是自己麾下的家伙,在漠北大杀四方,他如何不骄傲? “好好好!” 李长岭一拍桌子,哈哈大笑,畅快无比,“老子早就说过,这镇守使大人身上流着陛下的血,不来漠北就算了,一来就注定要掀起一片风浪的,当初陛下独自横行漠北,和妖帝大战,如今镇守使大人也不遑多让了!” 当初一战,李长岭已经对大梁皇帝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陈朝身上有那份关系,加上他开始做这样类似的事情,这让李长岭在一瞬间便对这个好似不曾谋面的镇守使大人多了几分尊敬。 宁平点点头,笑道:“本将军好像也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些陛下的影子。” 陈朝作为懿文太子的庶子,在国境内,朝堂上,许多朝臣大概还会有些顾忌他的身份,但在漠北,在北境,在这群每天面对着妖族的武夫眼里,这点小事,既然陛下都不在意,他们就更不会在意了。 他们可没有那些朝臣那样多的想法,只要陈朝不想着谋朝篡位,真心实意为大梁做事,那样就都可以了。 “大将军,这场大战结束,怎么都要将这位镇守使大人请来将军府才是,咱们得好好看看这位少年英才才是。” “对对对,总是听着这位镇守使大人的事迹,不能见上一面,真的是太可惜了。” “跟这位镇守使大人喝酒,末将怎么也要多喝几杯!” 将军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口,整座大堂此刻又嘈杂起来,宁平无奈的揉了揉眉头,这会儿倒是一切都好说,不过他最担心的是那对男女,到时候其中有一个人不能回来,那到时候才是最大的麻烦。 …… …… 绿藤原的一战,传遍漠北,中军大帐那边,最开始死一般的沉寂,片刻之后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就都忍不住兴奋起来。 这一场双方实际上都是试探的交手,高悬作为主帅,前期吃亏不少,可以说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虽说之后诸多调整,让他没有一败涂地,但他在应对的时候,大概也明白了些道理,知道在领兵打仗这件事上,估摸着自己肯定是没有那位年轻女子的本事了,所以从后来渐渐增加那女子手里的兵权,再到之后让将军府那边任命这谢南渡为新的主帅,其实真说没有不甘心吗?其实是有的。
只是在发现谢南渡又能精确地判断局势之后,最后的那点不甘心,也是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如今的高悬,甘为副将,反倒是从内心觉得轻松不少。 他不是没有野心,不是不想做些什么事情出来,但他绝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让局势变得更为糟糕。 想到这里,高悬自嘲一笑,原来自己还是更适合做佐药吗? “将军?” 眼见高悬一直出神,一旁的副将再次开口提醒,问道:“将军,那位谢将军,什么时候来大帐这边支持啊?” 谢南渡如今升任主将的事情已经传下去了,将领们倒也没有什么好反对的,毕竟她打出来的战绩如今是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只要高悬没有意见,他们又会有什么意见? 高悬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副将,摇头道:“她不会来这边的。” 之前谢南渡已经派人来传讯了,虽说她已经成了主将,但她不会来大帐这边,而是会继续领军,在收拢附近的几支军伍后,会继续下一步,他高悬要做的,也不是将帅帐搬去那边,而是就在这边等待,拖住来援之敌。 高悬想着这件事,人便已经走到了沙盘前面,开始推演谢南渡的行军路线。 “她在绿藤原大捷之后,肯定会引起妖族的注意,如果她想要领军来和咱们汇合,那必然会经过这里,但妖族肯定也会在这里布下重兵,将她拦在这里。” 高悬指着沙盘上的一处地方,那是一座名为六丈原的地方,那边按着之前斥候送来的消息,足足有一支十万人的妖族大军驻扎,若是谢南渡非要硬闯这里,那么周遭的其他妖族就会齐聚在这里,然后让这里变成一处绞肉场,前后人族和妖族双方,此刻都会投入大量兵力。 所以谢南渡应该不会选择强行闯过这里。 “她若是不去这里,而是继续在北方寻觅战机,一旦被人拖住,这十万人却也会马上前往支援,她现在的处境看起来不太好。” 高悬眯眼,其实说是不可能,但他总觉得谢南渡不是那种寻常的女子,或许她还真敢在这里赌一次。 只是才生出这个想法,他又摇了摇头,依着如今谢南渡展现出来的东西,高悬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谢南渡还是不愿意拿伤亡惨重去换一场大胜,如果真要在这里厮杀,那肯定是会有一场大战,但肯定双方都不会轻飘飘离开。 所以说来说去,谢南渡下一个目标,大概不会是这个地方。 可她传来的讯息是之后需要高悬为她拖住一支妖族大军,但是高悬实在是很难判定到时候自己身边会有哪一支妖族大军会出现在自己附近。 他想了很久,还是没什么头绪。 眼前沙盘上的局势,他相信大部分的人来看也会跟他差不多,可偏偏那个女子就能在其中看到不同之处。 或许这就是天赋? 高悬笑了笑,也不是不能接受,自古就没有出现过这么了不起的女子将军,那若是用炼气士的说法,那就是气运累积了不知道多少年,虚无缥缈,最后落到了眼前的这女子身上。 那换句话说,那就是这女子是将历史上从未真正落到实处独属于女子的气运具象化了,既然如此,横空出世这么一个人,那就不值得如何去嫉妒了。 “要一直保持和谢将军之间的联系,还有周遭的妖族动向也要时时在意。” 高悬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说道:“总觉得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大战以我根本想不到的角度展开。” …… …… 大雪纷飞的夜晚,却偏偏有了一轮明月,月光洒落,地面则是银白一片。 在一座矮山上,有个一袭黑衫的年轻武夫看着远处的点点灯火。 知道那边有个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但他仍旧是只看一眼,而后转身朝着远处掠去。 像是一阵风,吹过大地。 而就在此刻,那边的大帐里,有些疲倦的年轻女子忽然放下手中翻看的战报,站起身来到大帐前,看向远处。 什么都没看到。 但她却笑了笑。 大概是知道某人曾来过。 第八百三十九章 年轻女子的胆量 武夫第八百三十九章年轻女子的胆量谢南渡站在风雪里,很快便白头。 这倒是省事,不然依着她这个年纪,想要真正白头,只怕还要许多年的光景才行。 身后脚步声响起,是副将袁停。 作为谢南渡的副将,在谢南渡一跃成为主帅之后,他的身份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而且如今谢南渡立下的战功,就是在此刻结束战争,他的升迁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如今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只有怎么能从战场上安然无恙的活着离开了。 因此,现在袁停对于谢南渡,算是已经拜服得五体投地,如今就算是谢南渡说他们要马上开拔前往妖域,说不定旁人不信,袁停都不会太过犹豫。 毕竟之前的几场大战,他都离得谢南渡最近,是亲眼看到谢南渡如何在方寸之间做出决定,如何把对方妖族耍得团团转的,每一次的交手,妖族那边都好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而谢南渡则像是能够预料到对方的一举一动,就此以最小的代价换取了最大的战果。 说实话袁停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真的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打仗的。 无比轻松无比惬意。 仿佛像是当初那位大将军还在的时候,领着他们巡视三军一样,只管纵马而去,其余的事情都不用管。 不过当年大将军虽说也可以说是运筹帷幄的一代名将,但真到了战场上,其实大概也没有眼前女子带给他们的冲击力强大。 此刻的他们哪里还管什么眼前女子的女子身份,只要能带着他们打出一场漂亮大仗,别说女子,就算是个稚童又如何? 看着眼前的谢南渡,袁停久久没有说话。 倒是谢南渡回过神来之后,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如今一飞冲天的副将,问道:「他们都在想我下一步如何动作?」 袁停点点头,若是换成之前,他大概都还会有些诧异为啥谢南渡能洞察人心,但经历了之前的事情之后,对眼前女子,再离谱的事情,他大概都不会觉得离谱了。 自从女子拿过帅印之后,这麾下的士卒越来越多,如今聚集在这里的,便有数万,其中的各支军队的主将有的是已经在谢南渡的带领下打过一次或是几次胜仗,自然期盼着在谢南渡的带领下再去好好收拾妖族,而还有才得到将令汇聚而来的将领们,来到这里之后,也等着在这位女子将军的麾下第一次大杀四方。 「将军们都在等着将令,帅帐那边……高将军倒是也派人传讯,不过只说了三个字。」 「慎思量。」 说到底,最后高悬对于这件事,还是很担心,害怕谢南渡当真要去剑走偏锋。 谢南渡哦了一声,显然不以为意,高悬有如此担心,她倒是可以理解,但对方可以这般担心,她却不会真这么做。 高悬是怕她南下去六丈原,真去赌一场惨烈的大胜。 但谢南渡却从来不认为应该这样打仗,在她看来,可以有一场这般惨烈的大仗,也可以为此不计后果的去牺牲麾下的士卒,但是这一定要获得的回报足够多才行。 要么是在大梁和妖族最紧要关口的一场决定双方胜负走势的大仗,要么决定双方某一方生死存亡的大战。 只有在这种时候,谢南渡才会选择用去用极大的代价来换一场大胜。 「高悬排兵布阵还算是有些本事,只是做人太过犹豫,许多事情做来做去,最后不去想着如何胜利,却总是害怕失败。」 谢南渡平静道:「告诉他,我暂时不会南下,但真要在我想南下的时候,他拦不住我,到时候他只需要好好听话就行。」
袁停苦笑不已,眼前的女子将军倒是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三言两语之间,就将她的性子展现得淋 漓尽致。 「至于之后行动,天亮之后,大军开拔一线潮。」 谢南渡收起手中的军报,平静地看了一眼黑暗里的景象。 袁停蹙眉,「一线潮,那边据说有五万妖族大军驻守,而且还是易守难攻,如果一旦不能尽快打下来,只怕跟六丈原的局势差不多。」. 谢南渡看了一眼袁停,微笑道:「你就给高悬说,让他起兵佯攻六丈原。」 「啊?」 袁停一怔,到底是没有明白此刻眼前的这个姑娘的意思。 谢南渡摇头道:「袁将军,我倒是有个建议,有些时候,自己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多想,因为你身边总有一个能听得懂想得明白的人,何必操心?」 袁停尴尬一笑,倒也毫不在意,相处这么久大概他也能知道眼前这女子的性子了。 这女娃虽说在战场上的天赋几乎无人可比,但除此之外,有很多地方,这眼前的女娃其实还是比较单纯,所谓的人情世故,不太明白。 或许明白,只是不在意。 「好,那末将下去传令!」 「高将军,那边谢将军传令过来,让我们佯攻六丈原。」 高悬的大帐被人掀开,风雪呼啸着不停,撞入大帐,惊动了这位年轻将军,高悬看向外面,看向带着将令的这位年轻将军,皱眉道:「让我们佯攻六丈原?」 他之前一直担心谢南渡会去六丈原,却没想到她自己没有这个想法,反倒是想要自己带着人去六丈原那边。 「高将军,那边的将令就是这样的,要咱们佯攻六丈原,也不知道那位谢将军在想什么。」 年轻副将看着高悬,有些疑惑。 佯攻六丈原,说着容易,但如果一旦掌握不好其中的度,很容易便会从佯攻变成真正的强攻,到时候可就只怕没有那么简单能挣脱出泥潭了。 年轻副将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有开口,高悬便摆手笑道:「将令都来了,难道咱们还能真的违抗命令不成?就按着她所说,佯攻六丈原就是。」 「可是……」 「可是什么?你觉得咱们会成为弃子?你要是担心这个,其实大可不必,就算是这个女子有这么大的魄力,可本将军也是能说舍弃就舍弃的吗?」 高悬眯眼笑道:「有朝一日,这姑娘要是坐上大将军的位子,整个北境找来找去,也就只有本将军最适合做她的副将了,从这么看来,她哪里舍得让本将军死啊?」 说完这句话,高悬深吸一口气,脸色逐渐严肃起来,「传本将军的将令,全军拔营,全力进攻六丈原,让肖将军打头阵,若有抗命者,军法从事!」 「全力进攻?」 年轻副将听着这个,实在是搞不懂现在高悬的意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那位谢将军说的可是佯攻! 大军开拔,尤其是现在的谢南渡几乎是妖族的眼中刺,当她的大军朝着一线潮而去的时候,牵动的就是整个妖族大军的心。 妖族的统帅青天看着手中的战报,沉默了片刻,然后平静道:「她还真想去一线潮不成?」 四周的妖族将军没有人开口,没有人此刻还敢说什么。 青天眯眼道:「她要是真要去,那本将军可就要将她留下,不让她离开了。」 第八百四十章 有些后知后觉 武夫第八百四十章有些后知后觉战场上的双方较量,运筹帷幄与否其实都不好说,总归是要打了才知道。 就像是如今,虽说谢南渡一再占据上风,但若是没能活着走下战场,只怕是也没有什么人会说那女子是什么不世出的绝世天才了。 战场如此,最后能活下来的才是最厉害,那在修行上,其实也差不多。 今日你在前,明日我在前,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谁站在那条大道上,俯瞰旁人。 就好似如今这些妖族大妖一样,早些年他们哪里在意过那位人族的年轻武夫,哪里将他看成过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那个时候陈朝来到漠北的时候,在这帮妖族眼里,其实就跟所谓的蝼蚁没有区别,但谁能想到,到了现在,这不过数年时间,那个年轻武夫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见大妖,就根本不用放在眼里。 反倒是大妖遇见他,大概都需要避其锋芒了。 陈朝送走那位悬空僧人之后,重新横渡漠北,再次让妖族头疼起来,对于这位年轻武夫,他们后知后觉想要将其围杀在这里,但之后组织了几次围杀,还是让他挣脱离开,并没有成功将其留下。 反倒是因此又丢了一位大妖的性命。 仔细算算,这已经是陈朝杀得的第八位忘忧大妖了。 这样的数量,一般的一流宗门,其实都很难集齐这么多位境界高妙的存在。 可以说,死在陈朝手里的大妖们,加在一起用来组建一座宗门,几乎也可以说是当世的一流大宗了。 而再换句话说,那就是陈朝至少又做出了灭了一座大宗的事情。 早些年方外都说陈朝杀人如麻,其实他更早时候杀妖比杀人更多,只是那个时候,没有太多人知道他。 而后来他杀人太多,方外又说他只知道杀人,有本事就该去漠北,去妖域和妖族厮杀,陈朝听着这些流言蜚语,其实从来都不在意,他一直都不是一个听外界言语的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说是我行我素都没什么问题。 不过陈朝的确对杀人没什么兴趣,相比较起来,他更喜欢杀妖。 既然离开了天青县,再次开始杀妖,杀那些寻常的小妖其实就没什么意思了,陈朝要杀的,都是那些大妖,那些在妖域响当当的大人物,那些杀了能对双方实力有着极大影响的人物。 因此这一路走来,陈朝很少去躲什么大妖的伏击,面对妖族大妖的围杀,陈朝也不是在面对大妖的时候都处之泰然,有些明显是带着必死之心和陈朝生死一战的,陈朝还是选择了去躲。 毕竟大妖层出不穷,但是陈朝始终是孤身一人,若是受伤,处境就会越来越差。 不过陈朝之后在漠北又厮杀几场,却始终没有看到西陆的身影,这让陈朝有些疑惑,更有些不解,西陆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既然这次打定主要是要来杀他之后,那么就肯定是杀他的。 而且依着她的性子,杀人也不可能等待,而是很快便要出手才对,她本就是那种今天起了杀心,明天就要杀人的那种性子。 如今看不到她,陈朝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绪,不是很舒服。 来到一条大河之前,陈朝驻足不前。 漠北平原的河流几乎都起源于妖域的那条斡难河,那被妖族视作母亲河,视作圣地的地方,在漠北平原里有诸多支流。 当初妖族战胜人族,要割让这漠北三万里,其中一个理由说得就是那么理所当然的无耻。
那就是漠北有着斡难河的延伸,那就本该是妖族的疆域。 当时的人族自然不会认为是这个道理,但战败之后,还能说些什么,不也就只能低头吗? 不过大多数人低头都只是短暂的,鲜少有人 会最后一直低头罢了。 陈朝如今站在这条大河前,其实努力在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西陆去了什么地方? 除去这个之外,陈朝其实顺手还打探了一下如今谢南渡的动作,自己喜欢的这个姑娘,如今动作不小,连连指挥大战,好像是当真要在这战场上大干一番。 「真是有些不管不顾了,非要这么打下去?是知道身后有我在,所以才无所谓?」 陈朝仰起头,笑了笑,「不过既然我来了,你便放手施展就是,有什么便做什么,别的事情,我替你做了就行。」 这句话才说完,陈朝忽然抬起头,皱起眉头,「西陆,你他娘的还真敢干?!」 有滔天怒意在陈朝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涌现出来。 话音未落,陈朝身前的那条大河刹那间沸腾,炸碎,汹涌无比的河水朝着两头而去,而在陈朝前方,则是出现了一道缺口,年轻的武夫直接一跃而过,越过那道缺口,身形转瞬即逝,眨眼之间便已经到了百里之外。 只是到了此处之后,陈朝没能继续前行,两道如山一般的身影便拦在了陈朝身前。 陈朝只是看了一眼,整个人便一跃而过,要从两人之中掠过,但两道身影同时伸手,只是微微挥动,便有一道狂风涌起,将陈朝吹回原地。 两只大手在刹那变大,好似可以遮蔽天日一般直接将陈朝眼前的光景彻底遮挡。 「滚。」 年轻武夫没有多说,只是一挥手,一道磅礴无比的气机便从自己身躯里撞了出来,在顷刻间拂过四野,震得那两只大手在顷刻间便朝着后面飘荡而去。 恐怖气机不停,一道又一道的撞向两边的巨大身影,当世的忘忧尽头武夫里,陈朝或许不是气机最充沛的,但要说起气机运转最快的话,大概是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陈朝。 他的气机经历过好几次的变化,从最开始的纯粹气机辅以白雾开始,到之后的以白雾为主导融入不少其余修行流派的东西,到最后他几乎是融合了所有的东西,形成了只属于他自己的气机。 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之后,陈朝自然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如今的他气机流转之快,大概和旁人相比就是,旁人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而陈朝则是一条奔腾激流的大河。 流速之快,只怕让外人知晓了,也会瞠目结舌。 因此在第一道气机尚未消散之前,陈朝的第二道气机说不上如约而至,但也是极为迅捷,在那两道身影没能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将眼前的屏障击溃。 陈朝一拳砸向其中一道身影,轰隆一声,巨大的响声就此传出,传出同时,伴随着有巨大石块此刻正在不停滚落。 两道身影,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大妖,而是两道巨大的石像,此刻石像破碎,真正的大人物在远处出现。 那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立在远处的风雪里,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袍。 陈朝瞥了一眼,没打算要说话,而是攥紧了手中的刀。 「老子这会儿没心情跟你们浪费时间!」 第八百四十一章 两个奇女子 武夫第八百四十一章两个奇女子对于妖族的这些大妖,陈朝了解的其实不多,实际上双方隔着一片漠北,大妖又很难出手了,即便是每次出手,要么是人族这边的强者被妖族所杀,要么就是妖族那边的强者被人族所杀,既然如此,这杀来杀去,活着的人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去说死人的好话,死人也根本就没半点意义。 所以妖族大妖的情况,到了如今,其实大梁这边,了解的也不是很多。 这两位一眼看去只怕便是双生的大妖,不过也太过于罕见了。 妖族体魄虽说比人族要强大许多,生下来的时候往往便已经可以说是了不起的存在了,但是想要走到忘忧,成为大妖,依旧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而这亲兄弟之间能同时修行到这个地步,就更是了不起了,这世上几乎是没有旁人。 一门两大妖,心意相通之下,两人联手,就几乎是一位忘忧尽头的妖君这般的存在。 陈朝眯起眼,轻声开口道:「真有些事情,要拦着我不反对,不过我没什么时间跟你们玩。」 言下之意,清清楚楚,我不是不能杀你们,真要打起来,杀你们无非时间长短的事情,以前我还能花点时间和你们纠缠一下,但现在,我是一点时间都不想在你们身上浪费。 「久闻大梁的新任镇守使大人是个年轻有为的少年英才,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只是我们兄弟既然来了,就不想……」 话还没说话,眼前的年轻武夫已经一掠而过,来到其中一位大妖身前,重重一步踏出,而后就是肉眼可见地有一道磅礴气机从陈朝的衣袖里涌出。 天地之间,好似在此刻起一阵大风,无尽风雪在此时此刻,都好似停滞。 本就不愿意多废话的陈朝,既然打定主意不要在这里继续逗留,那么就肯定不会多说些什么。 这位忘忧武夫的一拳,势大力沉,砸向对方之时,两位大妖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两人虽说都号称有和忘忧尽头的强者一战之力,但真要说起来,其间还是差着一个境界。 只是他们之前只当眼前的年轻武夫是传言太厉害,而实际并不是这般,可此刻才刚刚碰面,这才发现一切都是不太相同。 不过能让他们思考的时间也就只有片刻,转瞬即逝之间,那年轻武夫已经一拳砸开一人,浩荡气机更是瞬间覆盖四周,这位年轻武夫只是随意往前走了一步,就好像是天下在此刻都在他的脚下,动弹不得。 武夫一直被人看做泥腿子,就是因为他们修行几乎就只能靠自己,但到了忘忧尽头的武夫,很不好惹,那就是因为其余修士到了此刻,几乎还要和天地沟通,和对于武夫来说,完全不需要。 我便是天地,天地玄妙,与我何干? 一拳之下,打得两位大妖都不得不避其锋芒,四处撤走之时,陈朝已经找到缺口离开。 他并不是害怕这两位大妖,甚至他如果想要杀人,也只是时间长短的事情,只是此刻要离开,只是因为他觉得此刻西陆正要去做一件会让自己愤怒无比的事情。
或许会让自己失去自己最在意的那个人。 一想到这里,陈朝的心就没办法安定下来,为此他也只能就是一路狂奔。 要去那个女子身边。 如此才能心安。 至于别的事情,暂时不用多想。 或者说是,往后稍稍。 高悬的大军拔营得快,虽说麾下士卒对这位将军所说要全力攻打六丈原而感到疑惑,但却没有人敢反对,毕竟军令如山。 再说了,不少人知道如今的新任主将在北边,现在属于是两边头尾不能相连,高悬想要强攻六丈原,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高悬不在意士卒们在想什么,他那日想了很久,对这个佯攻的佯字,思考了很久。 谢南渡要让他们佯攻六丈原,但依着高悬来看,若是他们最开始就摆出佯攻的态势,那么妖族那边肯定会看出他们是佯攻,那就和谢南渡所思考的东西不一样了。 所以高悬很快便决定了,名义上强攻。 全力攻打。 这至少是他下军令的时候要有的态度,至于最后到底是怎么个执行,也只有他才知道。 看着自己身前的士卒不断朝着一个方向开进,高悬眯起眼,犹豫片刻说道:「虽然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些什么,但我做好了我要做好的事情之后,想来你也不会担心什么了。」 「这场大战,到底怎么打,难道真在你的一念之间吗?」 高悬叹了口气,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这战场的双方局势走向,真只是一个女子就能掌控的。 这未免有些太过骇人听闻了。 可结果,他觉得好像也不会差太多。 毕竟那个女子,从里都不是一般人。 高悬的大军开拔之前,谢南渡便先行赶往一线潮那边,不过她麾下大军并没有在一起前往,而是分了好几批,去往不同的道路。 这是行军打仗最浅显的手段,谢南渡如今这么布置,看似循规蹈矩,但麾下的士卒们却都不这么想,要是自己的主帅能这么容易被看清楚,那么她也就不是谢南渡,而是别的人了。 袁停在不断的传递着谢南渡的军令,传递之时,他都在思考谢南渡下这样的军令是为什么,但很显然,大多数时候,袁停都是根本想不透谢南渡这么下令的用意。 不过他的确是谢南渡喜欢的副将,想不出来便不去想,只知道传令就是,即便下边人有什么疑惑,也同样会被眼前的袁将军给拦下。 明白军令要执行,不明白,也要执行。 事情再简单不过了。 况且如今事实已经证明了,谢南渡是非常清晰自己要做什么,需要怎么做才能做好的那个人。 而就在谢南渡领着人赶往一线潮的时候,有个女子同样在风雪里前往一线潮那边。 天下两个奇女子,好似终于要在一线潮那边碰面。 第八百四十二章 剑仙在 武夫第八百四十二章剑仙在大战一触即发。 谢南渡麾下的士卒已经早早就来到一线潮那边,严阵以待,等着上头的将令一旦发出,他们就会不计生死地朝着前面冲去。 这些天里,谢南渡在军中的威望已经拔高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别说是已经跟着她打过胜仗的那些士卒,就是那些没听过的,在此时此刻,都根本不会去怀疑自己的统帅。谢南渡的中军大帐立在一处矮山的山头上,在那边其实是应该有一座高山的,只是之前的那场大战,两位帝君都没有收手,原本就不多的高山在这个时候都破碎了,这座矮山得以留存下来,都是运气。 大帐之前,有一片白石垒砌而成的长线,遥遥看去,就像是有一线大潮那般。 这便是一线潮的名称来源,不过因为这一线潮之前的地形并不平坦,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易守难攻的一处地方,几次的大梁和妖族的战争里,很多时候,其实大梁也不会选择强攻这个地方,毕竟一个不好,这里就会成为绞肉场,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因此丧命。 所以不管是在萧和正做大将军的时候,还是更早的时候,都没有任何一位北境大将军选择强攻这里,每次和妖族的大战,大梁几乎都会选择避开这里,而妖族也自然会觉得大梁不敢进攻此处。 算是双方心照不宣的共识。 但谢南渡却从来不在意这些所谓的共识,既然现在是她在领军,她要做的就是做前人不敢做,没有做的事情。 「袁将军,命人从这边上去,遇到任何阻碍都不要管,一定要在一刻钟之内到达此处。」 在大帐之中,谢南渡看着眼前的沙盘,有条不紊地开始布置攻击的顺序,被叫到名字的将军们一脸兴奋,而没有被叫到名字的将军们,则是满眼期待。 寥寥数句话之后,谢南渡抬起头,看了一眼大帐里的将军们,平淡道:「这件事我想做很久了,平日里咱们和妖族交手,都是有意无意的避开,为什么要避开?还不是因为心里害怕?以前害怕我可以理解,但现在开始,我希望这种害怕就在这场大战里烟消云散了,我们要让妖族知道,我们从来不畏惧什么,我们和他们真要打一场,胜负不知。」 说到这里,谢南渡顿了顿,摇头道:「不是胜负未知,是我们能赢下他们。」 「妖族可怕,所以一直都觉得可怕,可一直都觉得害怕,他们就会一直可怕。」 谢南渡眯起眼,轻声道:「所有的故事都要翻篇,我可不想一直在旧的故事里添一些没多大意思的东西。」 一场大战算是如约而起,一线潮那边,在短暂的宁静之后,很快便被厮杀声给掩盖,双方的士卒已经开始冲锋,天地之间,此刻到处都是利器划破皮肉的声音。 谢南渡从大帐里走出来,就站在这边看着这场由自己亲自推动的大战,神情平静,没有什么情绪表露。 她知道之后会不少人会死去,但这却没办法避免的事情,只要妖族和人族一天对立,这样的事情就会一直发生,一直一直。 而她现在做的事情,就是让这种事情,以后不要继续发生,快刀斩乱麻,谢南渡想要在数年或者十数年里,将人族最麻烦的事情解决,这种想法,想来不管换谁来看,都是有些异想天开,但谢南渡坚定如此,谁也没法改变。 在更远处的一处矮山上,同样的年轻女子立于那里,看着远处一线潮的光景,皱了皱眉头,然后很快便情绪收敛。 谢南渡要来一线潮,大概整个妖族,也只有她早早看出来了。
她虽说不会带病打仗,但这不意味着她就没办法洞察这战场上的走势,至少她也能推演战场走势。知道那个有九柄本命飞剑的年轻女子,最后一定会选择来一线潮。 既然看出了对方的意图,西陆也就随意跟着布了一个局,这个局里在,谢南渡看似最为重要,但实际上她只是自己的诱饵。 真正要钓的大鱼,是那个年轻武夫。 他或许才是现在妖族最大的威胁,那种威胁就连谢南渡也没能拥有。 所以这个局也很好,用谢南渡作为鱼饵,钓起陈朝这一条巨大的鱼儿。 西陆这个局要是做好,就能将这边的谢南渡和陈朝都解决掉,这样一来,对妖族来说,威胁最大的两个年轻人,都会被彻底抹除,可以说,这一战之后,天下大定。 这样的诱惑,对妖族所有人来说都极大,要不然也不会让西陆也都愿意来做这件事。 毕竟对于这位妖族公主来说,世上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心动了。 若不是对面是陈朝和谢南渡,就算是别人也没什么用。 双方在眨眼间,已经开始交手,两边的士卒融入一起,再难分清楚什么。 西陆屈指在空中弹出,莫名便有一颗水珠出现在半空中,随着西陆的弹指一挥,那颗水珠激射而出,撞碎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块,发出嗡的一声。 在这道声音传出的同时,则是数道身影在谢南渡身后拔地而起,在天空中拉出数道黑色的痕迹,撞向天幕。 朝着那边矮山的大帐而去。 像是数道黑虹,将天地瞬间分为好几份。 而这些黑虹最后的目标,毫无疑问,都是那个年轻女子。 那个不曾踏足忘忧,但如今便已经能够牵动天下大势的女子。 谢南渡此刻就站在那大帐之前,看着天幕里的那些黑色痕迹,感受着那磅礴的妖气掠过,她面无表情。 好像早就知道如今会发生的事情一样。 就在几道黑色的痕迹划破天际的时候,一道极为璀璨的剑光骤然出现,照亮世间! 那道剑光带着无尽杀意,带着无尽的锋芒之意,从天空的某处出现,一出现便斩开了一片天空,无数的光彩在那一剑之中出现,无比耀眼。 几道黑色的痕迹很快便遇到了那道霸道不已的剑光,在天空交汇的时候,马上便迸发出一阵璀璨的光华。 有那一剑拔地而起,几道黑影都减缓了往前的势头。 一道声音在半空遥遥传来,说不尽的潇洒和自在。 「真不要脸,一群都是修行多少年的家伙了,都是被称作大妖的人物了,居然还舔着脸对我小师妹出手。」 话音尚未落下,一道浩荡的剑气长河出现在半空,剑气激荡四散,恐怖的剑意横绝天地,一道青色身影渐渐出现在在众人面前。 那人一身青衫,手提一柄飞剑,随便挥动,漫天都是蝉鸣之声。 剑仙柳半壁,佩剑衔蝉。 许多年前,他是个读书人,然后有一日觉得书中的圣贤道理看着都很有道理,但对人族也好,对大梁也好,好似却没什么道理。 所以他丢了自己手中的圣贤书,开始选择去练剑,去杀妖。 到了如今,他已经是一位在漠北威名赫赫的剑仙了。 一剑斩断一道黑色气息,眼看着剑气继续掠走,柳半壁微微眯眼,笑道:「剑还没钝,不过就是几个大妖嘛,正好养剑了。」 第八百四十三章 泾渭之间 武夫第八百四十三章泾渭之间柳半壁和世间大多数剑仙不同,不是说他从读书人变成剑仙的经历不同,而是和其他剑仙比较起来,这位青衫剑仙出剑其实没那么好看,反倒是相当实在。 毕竟是在北境杀妖杀出来的剑仙,这位剑仙的风格,便是用最少的力气去造最大的杀伤。 毕竟好看在北境战场没用,只有最省力气,才能在战场上多活些时候,只有这样,那才重要。 说了些话的柳半壁看着那数道大妖身影也没有犹豫太久,便提剑杀了过去。 柳半壁虽说还没有踏足忘忧尽头,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剑仙,但是他也在忘忧里走了很远,早就不是一般的剑仙可以比较的了。 这一次他直接对上数位大妖,竟然在一时间也不落下风,剑光四散,剑意铺天盖地,几位大妖的势头被一人一剑彻底阻断,一时间,根本没办法靠近那边大帐。 西陆站在原地,看着前面的战况,面无表情,她也不傻,知道谢南渡如今既然有能力改变天下走势,那么对于大梁来说,她便肯定无比重要,这样重要的谢南渡,也就肯定会有强者守护,一个柳半壁在预料之内,不过唯一有些预料之外的事情是柳半壁杀力超乎她的预料。 不过若是就只有柳半壁一人的话,倒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毕竟这位剑仙就算是再了不起,也只有一人,迟早是会力竭,会死的。 只是在西陆的预想里,谢南渡身边,除去这位同样出自书院,是她师兄的柳半壁之外,理应还有至少一到两人忘忧。 北境边军,不会将谢南渡的生死置之不理。 西陆眯了眯眼,身后已经有两道气息越过柳半壁,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谢南渡。 其中一道气息更是速度极快,在顷刻间便几乎靠近了中军大帐那边,下一刻,便要撞入大帐。 但下一刻,一柄飞剑从大帐里骤然撞出,那柄飞剑有着薄如蝉翼的剑身,好似一汪清水,看着极为好看。 一剑掠出,卷起的铺天剑气,还是在很快便将身前的那道身影逼出了大帐。 可就是这样也就算了,可紧接着第二柄飞剑便又出现在世间,那柄飞剑同样迅捷,在半空中掠过,速度之快,肉眼难以看轻。 两柄飞剑一前一后,直接将那道身影四周的妖气斩开不少,露出那位妖修的真容。 那是一个面容似水的中年妖修,身着一身黑衣,浑身上下都是煞气,别说靠近,就是看他几眼,只怕寻常人也会觉得不太舒服。 两柄飞剑,一柄比一柄的剑气更为充沛,将那妖修逼出大帐之后,那位妖修到底还是没有继续退走,而是一挥手,滚滚妖气很快便朝着其中一柄飞剑沾染上去,只是一瞬间,便将其包裹。 那柄飞剑,被困在原地,不得而出,既然困住了其中一柄飞剑,那么第二柄飞剑也就很好应对了,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个和自己素未谋面的女子,从来都不止是只有两柄飞剑。 很快,第三柄飞剑便从大帐里掠了出来,这让那位中年妖修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世间的剑修,有两柄本命飞剑便已经不多,但总体还算是能够接受,可这来了第三柄,便真的很是出人意料了。 这样的剑修,只怕是整个世间,都找不到几人吧。 怪不得公主殿下要让他们这么多人来兴师动众的来杀那个不曾踏入忘忧的女子。 原来是有这样一层原因在里面。 不过就在他失神的时候,大帐里又有一柄飞剑掠了出来。 第四柄? 不,这第四柄飞剑还没彻底震撼眼前的中年妖修,马上便有第五柄飞剑出现在他的眼前。 可要是如此也就罢了,可谁也 没有想到,之后的第六柄飞剑,第七柄飞剑联袂而出。 七柄飞剑在半空游曳,剑气洒落,宛如有七位剑修同时出剑,光是这个阵仗,就算说不上声势浩荡,也足以让眼前的妖修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而何况这七柄飞剑,出现在天地之间后,根本没有停留片刻,而是齐齐掠走,在那妖修身前不断游荡。 只是片刻间,那妖修身上便多出了数道缺口,鲜血很快便沾染了一身,看着有些凄惨。 他甚至都还没有看到剩下的两柄飞剑,就被谢南渡的这七柄飞剑贯穿身躯,被斩杀在此。 那妖修轰然倒地,大帐才被掀开,一个安静地女子缓慢走了出来,身前身后,飞剑环绕。 世间剑仙不少,风采卓绝者更是不在少数,但说来说去,大概没有任何一人能有眼前这位女子剑修那般气态。 拥有九柄本命飞剑的女子剑修,世间也就这么一个。 走出大帐的女子剑修安静地看向远处,在那边也有一个女子正在安静地看着她。 两人的视线第一次交汇。 西陆很平静,谢南渡也很平静。 这两位女子,或许在境界上还有不小的差距,但是在某种角度来说,两人其实差别不大,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差别。 都是世间风采最盛的女子之一。 如今两人对上,似乎一定要分个高下和生死。 西陆眯了眯眼,没有说话,只是眼眸瞬间化作雪白,身为忘忧尽头的妖君,她若是想要出手打杀眼前的谢南渡,其实事情就不会这么麻烦,至少谢南渡的那九柄飞剑,对于西陆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事情。 毕竟一个没有踏入忘忧的剑修,就算是飞剑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再说了,既然谢南渡是她鱼钩上的鱼饵,那么太早的就让鱼饵消失,那尾自己要想去钓的大鱼还能上钩吗? 西陆转过头,主动移开了视线,不是她在和那女子隔空相望的时候落在了下风,只是她好像想起了些别的事情。 柳半壁那边,剑气依旧激荡,漫天的剑气在天空中肆掠,到处拉扯,让几位占据人数优势的大妖一时间都无法做些什么,尤其是一尊大妖,当时已经撑开法相,不过很快便被柳半壁斩了一剑,恐怖的剑气洒落,从上而下,仿佛要在这里瞬间撕碎这片天空,落下之后,是一道璀璨的光辉,蔓延成一条璀璨的长线,然后将那尊法相瞬间撕开。
柳半壁甚至还在递出这一剑之后,又往前面递出一剑,独自一人面对几位大妖,这位剑仙不仅没有半点害怕,甚至还隐约想要有出剑斩大妖的想法。 不过要是熟悉柳半壁的人,倒也不会觉得奇怪了,毕竟这位剑仙当初在北境长城那边,就是出名的脾气暴躁,哪里是那种肯让人在他头上做些什么的性子。 即便此刻自己面对数倍之敌,他也是该出剑便出剑,绝没有半点要退让的意思。 此刻剑光璀璨,光华流转,一人一剑的柳半壁已经来到一位大妖身前,撕开他身前的妖气屏障,朝着前面递出了一剑,剑尖处剑气激荡吐露,狂躁无比地剑光在顷刻间便撕开了一条口子。 那位大妖皱起眉头,却没有往后退走,反倒是探出一只手,席卷着无尽妖气,要将柳半壁拦在这里片刻。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位剑仙,只要自己拖住这位剑仙片刻,那么很快便会有帮手来留下他。 到时候几人联手之下,毫无疑问就能将这位剑仙留下,对于柳半壁,妖族那边其实认知从来都一样,那就是要将其斩杀,一旦有机会,就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人族的强者本来就不如妖族多,愿意来到北境长城的人 族强者更少,这里杀一个,对于大梁来说,他们便弱小一分。 更何况,柳半壁在其中还是个佼佼者。 只是他们想的很好,柳半壁却没有那么好杀。 换句话说,他要真这么好杀,那么他早就死在北境长城了,也不会活到现在。 柳半壁一剑斩开那位大妖的滚滚妖气,借势便在半空中滚了过去,然后不曾转身便朝着身后递出一剑。 一片璀璨的剑光立马便铺满了附近的空间,让联手想要将柳半壁重伤甚至打杀在这里的大妖们甚至不能靠近。 「有些太过恐怖了。」 在虚空里,有大妖的声音传出,他们都能看出柳半壁尚未踏足那所谓的忘忧尽头,成为一位真正的大剑仙。 但越是如此,越让他们觉得可怕。 因为没有踏足忘忧尽头,就意味着柳半壁和他们之间,都还是在同一个境界里,但都是忘忧,为什么柳半壁能这般随意的就将他们的攻势拦下? 「剑修本就不可以常理视之,更何况此刻眼前此人,更是奇怪。」 有大妖低语,神情凝重。 「勿要再留手,我等联手,今日将其打杀在此,从此人族失一剑仙,与大局有利。」 有大妖很快便做了总结,在此刻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果决。 随着这位大妖的声音落下,一道迎风招展的大旗忽然出现在半空里,大旗招展,瞬间便有恐怖的妖气从这卷大旗里舒展出来,在顷刻间便将这片天空变成了黑色。 妖族修士鲜少有祭炼法器的,就算有,一般也是些长矛长枪之类的东西,很少有像是这大旗一样的法器。 这一道大旗呼啸出现之后,其余几位大妖的妖气也都不受控制地朝着这大旗这边而去。 在刹那间便吸收了无数妖气的大旗开始不断舒展,铺开之后,好似占据了半边天幕。 而就在这个时候,大旗的旗面之上,妖气不断涌出,开始有一个个异兽从那里面跑出。 嘶吼声不绝于耳,恐怖的声浪甚至能在瞬间便传遍天地。 如同千军万马一起奔腾。 与此同时,其余几位大妖对视一眼,各自都施展出来了自己的至强手段,天幕之上,此刻恐怖地声浪不绝于耳。 一道道妖气在天幕之上层层叠加,看着就像是无尽的一片黑色海洋。 柳半壁的剑光不断出现,但又不断被吞噬,在辗转之间,这位剑仙便好似消失不见,他像是一叶扁舟,在此刻被狂风巨浪就此吞噬,再也看不到。 几位大妖的联手施展,手段实在太过强硬,就算柳半壁是一个杀力十分恐怖的剑仙,但在此刻也都几乎没了办法。 他仍旧在不断出剑,但眼看着那一道道剑光就算斩出,都已经没办法将那些妖气撕开,看起来这位剑仙似乎就要陷入这片妖气里,彻底将自己的这一生都交代了在这里了。看書菈 几位大妖对视一眼,各自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些兴奋,这样的局面,是他们很想看到的,如今终于要做成了,怎么能够不高兴?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璀璨剑光却再度闪亮起来,早就已经被淹没的青衫剑仙探出头来,朗声笑道:「你们想要杀我柳半壁,哪里这么容易?」 随着柳半壁一声大笑,他张口吐出一道鲜血,但在吐出鲜血的同时,一道剑光大放光明,竟然在这里斩开一片妖气,甚至连带着将一位大妖的手臂在这里都斩了下去,不过随着那大妖吐出一口鲜血,柳半壁也被一道妖气击中,整个人开始变得摇晃不已。 好似这位剑仙距离陨落,也在须臾之间了。 远处的西陆看着这一幕,却没 有半点高兴的神色,相反她的目光则是一直在左右游走,仿佛在寻找什么。 其实她很清楚,自己出动了这么些大妖来这里,那边的谢南渡不可能只有柳半壁一人保驾护航。 而西陆在找的,就是其他护卫谢南渡的强者。 如今柳半壁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住,但那藏在暗处的存在却还没有出现,这让西陆越发的不放心。 虽说她依旧在钓鱼,但却隐约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铺天的妖气不断,剑仙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谢南渡站在大帐前,看着为自己拦下那些大妖的柳半壁。 地面的士卒们依旧在厮杀,仿佛这些大人物的交手根本就没有影响到他们。 这个世界,仿佛此刻,泾渭分明。 而眼前的谢南渡,就是那个交汇点。 第八百四十四章 布局的黄雀谁才是 武夫第八百四十四章布局的黄雀谁才是柳半壁已经陷入苦战,几乎已经是朝不保夕的局面,可以说如果此刻西陆加入战场的话,很容易就能将这位剑仙彻底打杀,但不知道为什么,西陆却始终没有进入战场,而是就在远处看着。 一位大妖眼见柳半壁已经挣脱不了,便抽身离开,去往大帐那边,靠近谢南渡,要将这位女子剑修打杀。 铺天的妖气涌现,谢南渡身前悬停的飞剑齐出,这一次可不是之前的七柄,而是整整九柄飞剑,在此刻都齐齐涌向天幕,朝着那些妖气而去。 九柄飞剑,带着九道恐怖的剑气,朝着那些妖气而去。 哪怕两人的境界差距不小,但在这九柄飞剑的剑气之下,那片妖气也是硬生生被撕开了几条口子,那些飞剑不断在其中穿插,看着像是一条条欢快的游鱼。 不过谢南渡的脸色在此刻也变得煞白。 毕竟面对是一位大妖,她再如何天赋异禀,再如何了不起,其间都还是隔着一道鸿沟,这道鸿沟很多时候不管如何努力都很难以将其跨越的。 只是半刻钟,那些飞剑便从之前的欢快,变成如今的摇摇晃晃,在天幕之上,妖气之中,宛如醉汉一般。 谢南渡眼里情绪复杂,好似也有些无力感? 那位大妖伸出一只巨手,朝着谢南渡的大帐压来,很快便要落到谢南渡的头顶,那些层出不穷的妖气落下,给人一种极为恐怖的威压。 那些飞剑在半空中不断的阻拦那只巨大的妖气化作的大手落下,但看着却有些螳臂当车的意味。 飞剑的剑身变得弯曲,有些无法绷直,弯曲如同一轮满月,但却没有崩碎。 毕竟谢南渡的这些飞剑都是百年一剑的伴生剑,虽说不如百年一剑那般举世无双,但论其锋利和坚韧程度,的确也是世间罕见,不是轻易就会崩碎的。 不过崩碎是不会崩碎,但想要抵抗住也是很难的事情。 黑云越来越低,谢南渡眼前,几乎已经是一片漆黑,只怕下一刻,就要什么都看不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光华从大帐里冲天而起! 一道无比磅礴的气机冲天而起,朝着妖气冲去,天地之间,在此刻,仿佛有一个巨人,在此刻伸了伸懒腰。 站直身躯。 一道高大身影出现,拔地而起,直接便撞入了黑云之中。 磅礴的气机瞬间而起,涌向天边。 恐怖的气浪在瞬间便开始撕扯四周,然后朝着远处推去,那些妖气在此时此刻都惊慌四散。 那尊大妖真容露出,面露诧异之色,「你是何人?!」 那已经来到半空的中年武夫气血如渊,恐怖的气机不断铺开,沸腾的气血更是让人觉得可怕。 「本官乃大梁右卫指挥使,宋敛!」 中年武夫一拳砸出,直接将眼前的大妖砸着倒退掠出数十丈距离,后者大口吐血,一脸不可置信。 「你……」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大帐里,居然还藏有一位忘忧武夫! 大梁那边,踏足忘忧的武夫,他们妖族这边都有数,但这位所谓的右卫指挥使,他们却没有记录在案。 实际上宋敛当初曾来过北境,当时还是萧和正做北境大将军的时候,那场大战,是萧和正的最后一次指挥的大仗,为大梁打出了数年的太平。 在那场大战里,宋敛被紧急抽调前往北境,除他之外,还有许多大梁的强者,都是那个时候来到的北境。 除去他们之外,当时还有大梁皇帝亲至战场,横渡漠北。 不管怎么说,当时那场大战都会以一种极为传奇的方式记录在史册里。 这一次 ,宋敛再次来到漠北,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就连北境将军府那边都只有大将军宁平一个人知晓。 当然,让他们来的,也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在漠北已经杀妖无数的年轻武夫。
这种布置,没有事先告知太多人,实际上到了今日之前,也只有三个人知晓。 宁平是不得不告知,而谢南渡那边,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对了。 他们? 怎么会是他们? 宋敛在天空里不断出手,声势浩大。 另外一道身影,也撞入了包围柳半壁的那群大妖之中。 同样是一道雄壮的身影。 同样的血气滔天。 在那位中年武夫出手的时候,显露真容,让人得以看清楚,是那位曾经的方外第一武夫,如今的大梁的左卫指挥使,陈万年! 他之所以会来到漠北,也是因为某人的命令。 镇守使一脉,这两人的官职已经很高,能够比这两人还要更高的,如今这世间也就只有一人了。 两位忘忧武夫一前一后的加入战场,瞬间便让局势发生了微弱的变化。 陈万年修行多年,一身修为扎实不已,这些年在风灵山,他一直过得很憋屈,一身修为不得施展,处处受制,此刻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了一种畅快感。 他直接对上两位大妖,才一交手,几乎便已经占据了上风。 有了陈万年的加入,一直被压制的柳半壁终于喘过气来,重新攥住那柄叫做衔蝉的飞剑的青衫剑仙,吐出一口淤血,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鲜血。 然后这位剑仙盯上了之前被他斩断一条手臂的大妖,笑眯眯说道:「该我了?」 话音未落,天地之间,蝉鸣声阵阵而起,仿佛在一瞬间,便重新回到了那个盛夏。 世间的蝉,在离开暗无天日的泥土里之前,往往都要蛰伏数年,其中最久的,甚至有十七年之久。 暗无天日的十七年之后,方才得以一窥世间光明。 此刻的柳半壁,被困许久,此刻挣脱,一如夏蝉。 有了两位武夫的加入战场,这边形势好转,大妖们脸色都有些变化,但唯独是那边的妖族公主西陆不为所动,她只是安静地看着这边,似乎丝毫不担心形势逆转,甚至好似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她是妖族和那个年轻武夫打交道最多的人,自然很清楚那女子在那年轻武夫的心中到底分量有多重,只有一个柳半壁保驾护航,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已经可以心安了,但对于那年轻武夫来说,肯定不够。 所以即便有了宋敛,又有了陈万年,其实都在情理之中。 西陆笑了笑,大概这家伙的弱点这么明显,也是一件怪事。 不过迟迟等不到那个年轻武夫现身的西陆,终于有些不耐烦。 她眯了眯眼。 看向谢南渡。 要不然就真的杀了这个女子?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距离一线潮还有数百里。 一位年轻武夫正在苦苦前掠。 身后有两道身影,紧追不舍。 这一路上,他已经越过好几道封锁了,为此还付出过些不痛不痒的代价,但还是没能彻底甩掉身后的大妖。 不过无所谓了。 就算是将这些人带到战场那边,也无所谓。 只要自己能到,一切都好说。 只是此刻他都有些烦躁。 还来得及吗? 他知道妖族肯定有手段针对谢南渡,也早 早做了布置,但他却实在是没有想到,西陆会亲自去。 那个疯婆娘,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西陆,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你也别想离开漠北了!」 陈朝咬了咬牙,身形再度快了许多。 第八百四十五章 带着杀机而来 武夫第八百四十五章带着杀机而来有时候很多事情都是在一念之间,比如就像是现在的西陆,之前她想等着陈朝这条大鱼上钩,至于谢南渡的生死,其实她并不是很关心,不过到了这会儿,她又改变了想法,是真的想杀了谢南渡。 念及此,西陆再次看了一眼那边大帐,谢南渡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什么动作,此刻这个柔弱的女子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朵花,风雪不能掩盖。 西陆想了想,身形消散,宛如一阵风雪吹过,等到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大帐之前不远。 两个女子,此刻相差不过数丈距离。 两人的视线,再一次对上。 西陆率先开口,“你能算到今日之事?” 谢南渡看了西陆一眼,对于这位妖族公主,她早已经听陈朝说起过很多次,算是对她有些不深不浅的理解。 “今日之事能算到,却算不到你,听说你是个很骄傲的人,但今日一看,好像不是这样。” 谢南渡也很坦然,声音显得很淡然,没有什么情绪,但也没有隐藏什么。 “听说?” 西陆眯眼道:“听说这种事情最没有意义,你这样的人也会因为道听途说而相信?” 谢南渡平静道:“告诉我的那个人,我愿意相信他。” 西陆微微蹙眉,因为她也知道眼前的女子说的是谁。 那个人自己也很熟悉。 “既然知道这是一个针对你们的局,你们想来已经有了抉择,到底是谁去死?” 西陆开口,倒是不着急开口。 谢南渡或许能算出今日的事情,但也或许没有告诉过那个年轻武夫。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西陆也不愿意再问,而是缓缓朝着谢南渡走了过去,淡然道:“平日里像是你这样的人,我根本不会放在心里,但到了这会儿,我倒是愿意破例一次。” 谢南渡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在这会儿召回了那九柄飞剑。 世间剑修无数,但有着九柄本命飞剑的剑修,无论男女,唯独此一人。 看着这九柄飞剑,西陆不为所动。 她已经踏足忘忧尽头,是当世有数的强者,这九柄飞剑连忘忧都无法撼动,就更别说她这样的忘忧尽头了。 谢南渡心念一动,九柄飞剑中的其中一柄,此刻已经掠了出去,速度之快,几乎难以用肉眼来辨别。 西陆眯眼看了一眼,那柄飞剑瞬间便停滞在半空,根本再也没办法往前推进。 谢南渡脸色变得有些潮红,但随着第二柄飞剑也掠了出来。 接着是第三柄、第四柄飞剑都朝着前面掠了过来。 九柄飞剑,此刻前后齐至。 只是往前掠前之后,在半空中就再也难以往前。 九柄飞剑,此刻都悬停半空,不能往前,也无法后退。 西陆看了一眼那些飞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有这么多剑,又有什么用呢? 她甚至都不用提剑。 伸手。 妖气汇聚,谢南渡身前的九柄飞剑,此刻尽数被笼罩。 西陆继续往前,脚步不快,甚至都没有什么声音。 但在她前行的时候,便好似有一座大山朝着谢南渡压了过来。 这是属于强者的气息,属于忘忧尽头的恐怖存在。 谢南渡没说话,她此刻控制不了自己的飞剑,甚至都很难移动,浑身上下就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鲜血流动,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此刻万籁无声。 西陆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口上,给了她无与伦比地压力。 终于,在西陆往前走了一丈左右距离的时候,谢南渡吐出了一口鲜血。 西陆停下脚步,看向这个柔弱的女子,摇头道:“长了一个好脑子,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谢南渡微笑道:“你平日里废话便这么多吗?”
西陆并未生气,只是看着谢南渡。 一道气息朝着谢南渡飘了过去,直接在顷刻间便让谢南渡动弹不得,但即便如此,谢南渡也只是安静地看着西陆,眼里没有任何的慌张。 她好像就是这么一个女子,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会慌张。 “你死了之后,他会怎么想呢?” 西陆摇了摇头,好似有些惋惜说道:“不管他会怎么样,你都看不到了。” 话音未落,西陆的双眸便再次变得雪白,这位妖族公主,在此时此刻,终于是杀机显露。 已经打定主要要杀了眼前的西陆。 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指尖溢出一只黑色的蝴蝶,看着栩栩如生,在西陆动念之后,蝴蝶展翅而动,竟然在顷刻间便将风雪都扑散几分。 那只黑色的蝴蝶振翅飞翔,身后的妖气和风雪裹挟到了一起,看着威势滔天,宛如炼狱一般。 此刻的谢南渡早就已经动不了,但她的脸上依旧也都看不到什么慌张的神色。 蝴蝶裹挟风雪而去,在天空拖出一条黑色的耀眼痕迹,那些黑色的痕迹里充满着恐怖的气息,不过很快,天地之间便骤然响起一道高亢的蝉鸣声。 一只寒蝉从风雪里冲了出来,带着一股剑意,直接便撞上了那边的那只黑色的蝴蝶。 锋利的剑意撕开了几道口子,但却没能撕开那只黑色蝴蝶。 面对这恐怖的剑气,那只蝴蝶全然不顾,只是继续振翅往前,恐怖的妖气在最初的退后之后,如今又再次往前涌了过来,刹那间便将那些剑气淹没。 不远处,青衫剑仙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妖族大妖头颅,吐出一口鲜血,看了一眼这边,胸膛剧烈起伏。 丢出那颗大妖头颅,柳半壁自顾自骂道:“他娘的,还有道理吗,这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可怕?” 话虽是这么说,但说完这句话之后,柳半壁便仗剑冲了出去。 自家小师妹如今被人这么欺负,那他这个做师兄的,怎么能够坐视不管?! 至于身后的两个大妖,此刻他们已经被自己杀得胆寒,一时间大概是不敢追上来了。 只是柳半壁虽然预料到了身后的大妖不会追来,但是却低估了西陆。 这位妖族公主只是看了柳半壁一眼,漫天妖气就化作一道道黑色的飞剑拦在了柳半壁身前,柳半壁皱着眉头,递出一剑,原本以为不说能斩开那道妖气,怎么也能逼退一些,但没想到,这一剑斩向那边的妖气,却始终没有什么作用,剑气瞬间被妖气吞噬,消失无影踪。 柳半壁皱着眉头递出第二剑,斩开了一些妖气,但西陆瞬间便一挥手,更为恐怖的一道妖气便朝着柳半壁撞了过去,柳半壁这一次连出剑都只是出了一半,便被这道妖气击中,开始不断往后退去,身形根本就止不住。 柳半壁愤怒不已,但此刻却又有些无可奈何,毕竟此刻面对的女子,虽说年轻,但还真是货真价实的一位忘忧尽头的妖君。 像是这样的妖君,到底和他也有着一道鸿沟。 不过就在柳半壁一直往后退去的时候,有一只手忽然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止住了他往后退去的势头。 柳半壁很快便听到一道略微有些陌生的嗓音,“辛苦了,柳剑仙。” 不等他开口,说话之人便已经从他身后来到他身前,看向那边的西陆。 那是个黑衫年轻人。 年轻人一脸疲态,看起来真是风尘仆仆赶路很久,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 年轻人往前走了几步,妖气向前蔓延的态势便已经停滞了。 他再往前走了几步,一直没能动的谢南渡也开始能够动了。 最后年轻人看着眼前的妖族公主,平静说道:“西陆,你是真的想死在我的刀下?”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在场所有人,都能从他的言语里,感受着无尽的杀意。 此刻的风雪里,杀机无穷。 第八百四十六章 年轻人们不好惹 武夫第八百四十六章年轻人们不好惹看着这个风尘仆仆赶来的年轻人,西陆其实根本不觉得意外,甚至她其实一直等的就是他。 谢南渡从来都不是她最想杀的。 她想杀的人,从始至终都是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 陈朝吐出一口浓痰,毫不客气骂道:「西陆,你他娘的,有什么事情你就冲着我来,找她做什么!」 陈朝开口,声音不小,因此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柳半壁扯了扯嘴角,听着这话,他恨不得给眼前的年轻武夫一下子,这他娘的,都已经忘忧尽头了,说话还是这么没谱。 至于其他大妖,都是神色凝重,这家伙看着不靠谱,但可实打实是在漠北杀了不少大妖,战绩彪悍,妖族那边几乎都拿他没什么办法。 不过也是因为没有妖君亲至,若是会有个妖君来到漠北,其实情况便要好得多。 只是妖族也只是将如今的事情当成试探,所以并没有太过重视。 只是轻视一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像是现在的漠北局势,很明显妖族也没有了完全的掌控。 「你到处跑,我懒得去找你,既然我找到她,你就会出现,我又何必费这么多心力?」 西陆淡然道:「你应该谢谢我,我要是真想杀她,你觉得你这会儿还能看到她吗?」 陈朝骂道:「谢你娘!」 西陆皱了皱眉,眼眸中的雪白在此刻竟然也有些涟漪荡起,看着就像是流动的白雾,很怪异,但仔细看去,也很容易便沉浸进去。 别人或许没什么感觉,但是此刻的陈朝却是明显地能感觉得到,此刻的西陆已经生气了。 那些流淌的白雾就是西陆动怒的征兆,这位妖族公主很少将自己最真实的情绪显露出来,但此刻应当是压抑不住了。 陈朝默默不语,但大概也是想明白了一些,只怕西陆的娘亲,便是她心底的逆鳞。 激怒一个疯婆娘,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但陈朝此刻却也觉得无所谓。 因为他也很生气。 两人对视一眼,陈朝按住刀柄,舔了舔嘴唇,轻声道:「柳剑仙,宋指挥使,陈指挥使,你们把这些什么大妖都给本官留住,今天,一个人也别想走。」 吐出这口浊气,陈朝眯了眯眼,浑身上下的杀意流淌,惊得身前的风雪,都不敢近身。 西陆面无表情,只是再次伸出指尖,妖气萦绕指尖,而后绽放。 大战在此刻,一触即发。 「柳剑仙,替我拖她片刻。」 陈朝以心声开口,告知柳半壁之后,并不等这位剑仙回答,身形便已经消散,朝着一位大妖靠去。 西陆刚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阻止,一道蝉鸣声就此响起,在风雪里,分外嘹亮。 一道剑光自风雪里而起,比之前更盛。 柳半壁之前和西陆短暂交手,已经感受过了这个妖族公主的强大,如果此刻不把自己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或许真是连对方片刻都拖不住。 这一剑,大概真是柳半壁此生最强的一剑,不管是剑意还是剑气,几乎都已经是忘忧里的至强一剑。 可以说在这一剑之下,世间所有的忘忧修士,都会严阵以待。 西陆虽说已经跨过忘忧,成为了忘忧尽头的存在,但面对这一剑的时候,也终于生出些严阵以待的心思。 那一剑一掠而过,在前面风雪里斩开一条口子,然后无尽的剑气便从那道口子里灌了进去,恐怖的剑意不断往前衍生,瞬间便铺满了前面的空间。 西陆挥手,指尖拉出一条黑色长线,不断往前掠动,去拦下那浩浩荡荡的一剑。 天地在一瞬间停滞,无尽风雪 瞬间炸开,雪花朝着四周激射而去,而后在地面砸出一个又一个深坑。 本来提剑前掠的柳半壁被这些妖气拦住,让他不得不马上又递出第二剑,可这第二剑,也只是将那些妖气逼退一些,而未能将其彻底斩碎。 柳半壁虎口崩裂,鲜血滴落到雪地上,很快便殷红一片。 衔蝉飞剑嗡嗡作响,发出些不甘的低鸣声。 柳半壁这辈子还没有这么被动过,在北境杀妖的时候,也几乎没有人能将他逼到这个地步。 柳半壁自嘲一笑,不过瞬间便重新提起战意,手中的飞剑握紧,然后递出一剑,恐怖的剑气瞬间便肆掠出去,这算是他的第三剑。 地面出现一道巨大的沟壑,在那一剑之前,显得很脆弱。 「你他娘快点!」 不过递出这一剑之后,柳半壁便知道几乎再没有什么办法阻拦西陆了,只等对方破开这一剑,那他就是再也没有办法拖住对方了。 而在那边,陈朝已经来到了宋敛身侧,不过身形根本没有停滞,这位年轻武夫身形一闪而过,来到一尊大妖面前,没有任何犹豫,便是一拳砸出。 恐怖的气机混着风雪砸出,在顷刻间便落到了那大妖的身躯之上,那大妖躲闪不及,最后只能勉强在自己身前祭出数道屏障,试图将这一拳拦下。 但那一拳的威势实在是惊人,摧枯拉朽一般直接便将这位大妖眼前的屏障砸碎,然后一拳结结实实便砸到了他的身躯上。 这一拳,虽然没将那位大妖的身躯砸穿,但却还是将他的身躯砸的凹陷下去。 那大妖吐出一大口鲜血,然后便想着要远离战场,可那年轻武夫看了他一眼之后,便只是眯了眯眼,接下来,他腰间的直刀出鞘,瞬间便撕开一道口子,片刻之后,一颗大妖头颅已经落到了陈朝手里。 陈朝随手丢出,然后盯上了另外一位大妖。 周遭的几位大妖看着这一幕,只觉得震撼不已,妖族修行虽说要比人族容易一些,但是能修行到这个地步的,哪个又不是天纵奇才? 可就是这样的厉害人物,居然在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手下,别说斗得旗鼓相当,就只是勉力坚持,都几乎是奢望。 一位足以主宰一方的大妖,说死,也就死了。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结果。 这让其余的大妖们都觉得胆寒,此刻他们什么都不想去想,就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再也不出现在漠北。 但很显然,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 一位大妖碟血之后,陈朝很快便盯上了第二位大妖。 只是对视一眼,那位大妖根本没有任何犹豫,整个人化作一道妖气,瞬间爆退数十丈,之后他更是吐出一口精血,不管不顾就想离开战场。 大妖们都有所谓的骄傲,但骄傲可以有,在此刻最好不要有。 那位年轻武夫此刻已经杀红了眼,但凡有点想法的大妖,都知道此刻应该离着这位杀神越远越好。 那位大妖不断远遁身形,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一道恐怖无比的刀光已经从他后背远处而来,在刹那间便已到身前。 大妖转身,只看到了一抹亮光,然后整个人便倒飞出去,重重吐出一口鲜血。 不过还没等他喘口气缓过神来,眼前便出现了一袭黑衫。 那个提着刀,刀身上还在滴血的年轻武夫低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大妖最后好像只看到那刀柄是一片雪白。 柳半壁的飞剑不断颤鸣,眼前的妖气已经几乎遮挡了他的所有视线。 不过很快妖气便被撕开,一道黑色身影拦在了他身前 。 「柳剑仙,劳烦护住南渡,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年轻武夫长舒一口气,伸手搅碎那些妖气,然后看向谢南渡。 柳半壁咬牙切齿,这他娘的臭小子,什么南渡南渡,非得叫得那么亲热?
那可是老子小师妹,还没说要嫁给你! 西陆看了远处一眼,两位大妖一死,其实大梁和妖族的强者数量几乎便对等了,宋敛也好,还是陈万年也罢,这两人大概都能已经不落下风。 接下来,只需要杀了西陆。 一切尘埃落定。 西陆眯起眼,看了一眼眼前的年轻武夫,没有多说,直截了当的便将发髻上的那柄飞剑取了下来。 飞剑落到她的掌心,只是一瞬间,便变成了正常飞剑长短。 之前不管是面对柳半壁,还是境界更弱的那位女子,她都不曾握剑,因为根本没有必要。 但如今面对陈朝,她需要全力以赴。 年轻一代里,大概也只有此人能让她如此了。 握住那柄叫做楼外秋的纤细飞剑,西陆大踏步向前,卷起无尽妖气,朝着陈朝便压了过去。 陈朝也同时握住手中云泥,撞向了这位妖族公主。 两人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手了,但每次交手,两人都无比谨慎,都需要全力以赴。 每一次的胜负,其实都只是在须臾之间,谁都不敢说上次取胜之后,这一次也同样会取胜。 两人之间的差距,真的是微乎其微。 刀剑在风雪里的第一次相撞,瞬间便激起无穷的气机,漫天的妖气借着风雪而来,但这边陈朝的浑身气机也是不甘示弱,迎着那些妖气便撞了过去。 四野的风雪开始不断发出怪异的声音,那些声音是气机流动在风雪之间,然后擦出来声音,无数的风雪在那些气机之间被撕扯齑粉。 两位当世最了不起的年轻人穿梭在风雪之中,不断交手,西陆仍旧还是没有成为一位纯粹剑修,那些当初被存在楼外秋里的剑气此刻被她和自身融合到了一起,但仍旧没有失去剑气的锋利,反倒是像是在她的气息里注入一种锋芒之意。 因此西陆此刻握剑出剑,虽说没有纯粹的剑修那般杀力,但她的妖气里已经增添了一抹怪异的东西,陈朝每次和对方的气息交汇,都有一种不适感,两人不断出手,在数息之后,陈朝抽空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摆,那个地方已经有不少的缺口。 都是被西陆的那些说不上剑气的锋芒气息所撕开的口子,虽说暂时还没有将他的肌肤撕开,但长此以往,那些气息肯定是会落到他的身躯上的。 到了那个时候…… 陈朝咧了咧嘴,他倒是不太担心那个时候的事情。 抽空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回到大帐那边的谢南渡,陈朝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风尘仆仆赶来,期间经历如此多事,其实不就是为了看着自己喜欢的这个女子安然无恙吗? 一念及此,其实此刻对西陆的杀意都没有当初那般强烈了。 西陆倒是一如既往,满眼都是杀意。 两人的气息不断往外流出,形成一道又一道犹如实质的罡气不断碰撞,四周的积雪连绵不绝的被炸开,一个又一个深坑出现,光是看如今这个局面,只怕已经和当初的两位帝君相差不大了。 谢南渡站在大帐之前,看着另外一边还是在不断厮杀的战场,神情平静。 属于强者的战场是一处,但真正要决定胜负的,还是那些士卒。 双方如同钢铁洪流一般聚集在一起,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死去,尸体很多时候都很难完整的保存下来,因为他们倒下之后,周围的同 袍和敌人都会不断地践踏。 在战场上,没有人能顾得了那么多了。 柳半壁脸色苍白,但终于是能够暂时抽离战场,在这边陪着自己的小师妹,他一屁股坐在雪地里,问道:「这边好像没什么问题了,但是你这边,有把握吗?」 谢南渡看了一眼自家师兄,轻声道:「这边本就是佯攻,我弄出这么大的声势,就是为了给高悬那边一个机会,他不是笨人,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柳半壁在北境多年,虽说他一直以来还是以杀妖为主,不曾带兵打仗,但至少经历了这么多次大仗,他对于战场上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有了些自己的判断。 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柳半壁便已经猜出了谢南渡的心思,皱眉道:「小师妹你是用自己做诱饵,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这里,然后高悬那边就能放开手脚,一举奠定的局势。」 谢南渡点头道:「的确如此,我算了许多,除去西陆我没有算到之外,其他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西陆虽说是变数,我也不太担心,因为他既然在漠北,那我就不会有事。」 好似是一句十分寻常的话,但里面好似又有些小女儿的情思。 柳半壁听着十分别扭,他没有道侣,也就没有什么子嗣,在遇到谢南渡之后,他早就将自己这个小师妹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看待。 这世上显然没有任何一个做爹的会喜欢要把自己的闺女带走的男人,也肯定不会有任何一个做哥哥的会对喜欢自己妹妹的男子有什么好脸色。 「我看那臭小子也没什么好的,小师妹果真不再考虑考虑?」 柳半壁忍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谢南渡眯眼笑道:「师兄觉得,这个世上还有比他更好的年轻人吗?」 柳半壁哑口无言。 风雪中,有个年轻道人越过北境长城,终于踏足漠北。 这位年轻道士出现在漠北之后,很快便察觉到远处有些气息流动,抬头看去的时候,正好有数道黑色气息朝着远处天幕撞去。 毫无疑问,那便是数道大妖身影了。 年轻道人皱了皱眉,有些感慨道:「黑云压城城欲摧?」 但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很快摇了摇头,看向不远处,有一道高大身影屹立在风雪里。 相隔很远,年轻道人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如同山岳一般的压力。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忘忧尽头,一位真正的妖君。 那位妖君在远处看了年轻道人一眼之后,好似对他没有什么兴趣,转身便要朝着远处走去,但是很快,年轻道人便拦在了那位妖君的前行之路上。 「何故拦本君?」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风雪里传出,声音传出来的时候,好似风雪都在此刻震动起来。 年轻道人平静道:「不知道阁下要去往何方,但总想请阁下留一留。」 「你是何人?!」 恐怖的声音再次传出,但却多了几分情绪。 「贫道痴心观云间月。」 年轻道人微笑开口,一身道袍猎猎作响。 「原来是那位新的年轻观主,好,你既然要拦着本君,那本君便杀你即可。也还不用兴师动众去那边杀另外一人了。」 那位妖君开口,声震如雷。 云间月微笑道:「听阁下这么一说,看起来贫道拦下阁下,便没有做错。」 「不,你会发现,这是你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选择,不过还好,因为这会是你最后的选择了。」 那位妖君冷笑着开口,声音里充满着自信。 云间月不以为意,只是淡然笑道:「人 间很好看,贫道还想着多看几年,所以不想死在阁下手上。」 话音未落,天幕之下,云海之中,已经是雷声阵阵。 有无数天雷好似盘旋在那边,随时都要落下人间。 成为忘忧尽头的大真人之后,云间月对于雷法的掌控,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如今的他,或许真的已经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面对这位妖君,他生不出任何的畏惧之心。 第八百四十七章 再见白虎 武夫第八百四十七章再见白虎陈朝和西陆,早就交手不止一次,所以说两人之间,其实已经无比熟悉对方,这一次交手的时间距离起上一次,其实时间最短。 上一次交手,陈朝是不得不速战速决,因为当时悬空僧人在场,自己若是不尽快解决这边的西陆,那么那位僧人就很有可能当时就死在这边。 因此那一战,他出手之重,信念之坚定,全都是旁人没有想到的,当时西陆也没有想到,所以险些遭受了重创。 不过在那一战之后,陈朝连日来依旧苦战,西陆则是修养生息,两人的状态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 只是所谓的状态一说,其实也很难说清楚,就像是现在,陈朝虽说连日大战,气机消耗不少,但一身战意积蓄起来之后,越发浓郁,对上西陆之后,那股气势其实不弱,反倒是让西陆有些难以招架。 天底下的事情,很多都不可以用常理视之,更别说眼前的年轻武夫,从来不是那个寻常人。 杀气十足。 西陆的攻势凌冽,没有任何留手迹象,知道眼前的年轻武夫体内所剩的气机不多,因此西陆最开始到现在,都没给他半点缓口气的机会。 武夫和修士不同,除去炼气士的道门修士,一旦踏入忘忧尽头之后,体内气机流转和天地之间几乎便搭起了一条桥梁,举手投足之间,动不动便借着天地大势对敌,光是这一点就和武夫有着天差地别,而武夫修行到了后期,虽说在很多时候和其余修士看似没有什么区别,但实际上气机消耗上便有很大不同,武夫的气机消耗就是如此,消耗了就是真的消耗了,需要时间去恢复。 陈朝拦下西陆那刁钻的一剑,而后随手便递出一刀,同样是刁钻角度,不过同样没能建功。 之后陈朝伸手握拳,重重一拳砸出,砸中对方心口,西陆微微蹙眉,感受着其中气机的层层叠加,吐出一口污血。 眼前的陈朝,到底还是太恐怖了些。 西陆握住飞剑,往后撩去,撕开陈朝的衣衫,最后直接在他的身躯上留下一道长长地血痕。 交手到此刻,两人其实都不愿意再试探对方什么了,该杀人就要杀人,该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就要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 之后两人的厮杀,其实手段没了那么多,更多的时候,还是两个人实打实的厮杀。 各自将自己的手段都拿了出来。 一时间风雪停滞,天地间到处是恐怖地音浪声在这里炸开,这让宋敛等人都不得不远掠出去,不敢太靠近这边的两人。 毕竟两人的气机波动,便足以让他们感觉到可怕。 可怕也就算了,一旦被波及到,其实就连他们这样的忘忧强者,也很难在这里能全身而退。 忘忧和忘忧尽头,早就被认为有一道天然鸿沟,几乎不能跨越。 已经觉察到了自己体内气机剩下不多的陈朝深吸一口气,在一拳暂时逼退西陆之后,握住手中云泥,递出一刀。 这一刀斩出的时候,如同婴儿手臂粗壮的一道罡气生于天地间,猛然朝着西陆压下,这是他毫不客气,更不留手的手段,不是一般修士能够接下来的恐怖威压。
西陆微微蹙眉,本来算到了陈朝此刻气机已经无以为继,但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主,到了此刻,竟然还敢将自己的所有气机都不客气的放出来,因此一时间,天地之间,大雪雪崩。 无数积雪轰然炸开,从高处滚落,浩浩荡荡,看着便觉得威势骇人。 要是一般的雪崩也就算了,但此刻的雪崩却不寻常,里面还蕴含着陈朝的恐怖修为,多年修行,在此刻借助着恐怖雪崩,都朝着西陆涌去。 西陆眼眸化作一片雪白,她 握紧手中的飞剑,那柄叫做楼外秋的飞剑在此刻嗡嗡作响,然后拉扯出一条黑色长线,朝着前面蔓延而去。 好似西陆此刻想的就是要一剑斩开眼前的雪崩,让陈朝知晓,当世的年轻人里,到底谁才是独占鳌头的那个人! 可下一刻,雪崩带来的滔天大势,直接将西陆淹没,西陆躲闪不及,整个人被雪崩裹挟着往前而去,颇有些身不由己的意味。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继续出刀,在雪崩里布满杀机。 既然今日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什么算计都不值一提了,那么就应该试试能不能将眼前的这位妖族公主斩杀在这里了! 其实这场大战,最后的战果是大梁取胜也好,还是妖族最后占据上风也罢,在西陆的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提,如果西陆死在这里,那么即便是大梁败亡,那么也没什么关系,因为注定这也是大梁的大胜。 西陆一死,在妖帝之后,妖族便一定找不出一个像样的帝君来,不管是妖族的哪个皇子,最后在坐上帝位的时候,都不如西陆。 相反,此刻陈朝死在这里,道理也一样。 可以说,这两人之间的胜负,就能决定人族和大梁两边,之后的走势。 当初妖帝和大梁皇帝的一战,胜负生死之间关乎大梁和妖族的当下,此刻这两个年轻人的生死,到时候也关乎着两边的未来。 陈朝不断出刀,恐怖的刀气融入风雪之中,算是给西陆布了一座杀阵。 此刻的西陆,像是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陈朝眯了眯眼,如今的局面出乎自己的意料,但也是很好的结果了。 西陆在风雪里艰难挣扎,此刻的她大概也知道没什么办法了,因此在看了陈朝一眼之后,便微微张了张口。 随着西陆张口,一道惊天的虎啸声传了出来!ap. 一头硕大的白虎没来由地出现在那些风雪里,巨大的虎爪不断扑碎那些刀气。 陈朝扯了扯嘴角,脸色变得有些白。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西陆的真身了。 看到这真身,其实就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现在的西陆,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她的真身,就是她最后的手段。 将西陆逼到这个地步,就说明西陆是真的想要拼命了。 第八百四十八章 杀西陆 武夫第八百四十八章杀西陆一头硕大的白虎出现在风雪里,给在场所有人都一种恐怖至极的威压。 大妖迫不得已显露真身便肯定是一场不用去说的搏命厮杀,更何况现在的西陆早就到了忘忧尽头,此刻显露真身,更是可怕。 而且在场的众人之中,大概也就只有陈朝清晰的知道,眼前的西陆是有多不喜欢在外人面前显露真身。 而如今她既然已经不管不顾将真身显露出来,就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西陆此刻的杀意之深,以及对陈朝的重视程度,根本不能以常理视之。 陈朝苦笑一声,低声骂了句疯婆娘。 不过在骂完这句话之后,这位年轻武夫很快便抬头,微微眯起眼睛,吐出郁结在心里的一口气,然后骤然拔地而起,手中云泥拖动,在半空中一刀斩出。 长达数十丈的刀罡在这里炸开,风雪瞬间被这一刀斩成两半,无尽的风雪里,只有这道无比霸道的刀罡撕裂风雪,眼前一切,在这一刀之前,好似瞬间便要被撕开。 一刀与其说是斩出,倒还不如说是砸出之后,陈朝开始大踏步朝着前面奔走,身形的不断掠过,接近西陆真身。 西陆仰天怒吼,恐怖地音浪再次引发了一场雪崩。 四周的风雪不断汇聚而来,声响不断,光是看着现在这景象,就好像是有一场天地造就的罕见雪暴。 人力引动天地大势,这是炼气士们最擅长的手段。 但此刻的西陆,其实就要简单直接的多,光是这么个手段,便是一场任谁来看了,都要慎重对待的局面。 陈朝已经接近西陆身上,手中云泥斩去,抹过一道刀光,但瞬间便被西陆的一只巨大虎爪按住刀身,重重压下。 这柄云泥,在刹那间便被西陆虎爪压下深陷雪地之中,陈朝也没有尝试强行将自己的佩刀拔出来,而是松开刀柄的那只手握紧拳头,重重朝着前面砸了出去。 蕴含着忘忧尽头的恐怖气机的一拳,硬生生砸在西陆的侧腹上,却没有像是对待别人那般直接一拳将其打穿,而是好似一拳砸在了一块铁板上那般,发出金石相交的嗡嗡声。 陈朝吃疼,反倒是后退几步,身子踉跄。 而西陆转过身来,巨大虎爪直接便朝着陈朝的身躯压了下来。 显露出真身之后的西陆,身躯庞大,威势更是惊人,动静之间,便随时能有磅礴妖气随之而动。 这虎爪落下,看似轻描淡写,但实际上在刹那之间,便有无比狂躁的妖气铺天盖地便压了下来。 陈朝看着那比自己的脸要大许多的虎爪,也没有躲避,朝着一拳便砸了出去。 恐怖的气机在此刻交汇,天地间在两人相遇之前率先发出一道恐怖的声响,四周的风雪更是瞬间被四溢的气机震退,撕碎。 无数的气浪朝着四周撞出去,数十丈内,再也没有人能够停留片刻。 陈朝眯起眼,杀机四起。 “你其实没能完全将那些剑气炼化,也是,那位的存在绝对是忘忧之上,别说是这点时间,就算是再花些年,你也不见得能将其全部炼化。” 陈朝眯眼开口,声音里充满着笃定,“你是用了某种秘法,将那些剑气炼化了一些,其余的剑气照样封存在飞剑深处?” 这些话虽说是陈朝的推论,但他也觉得是八九不离十了,因为他此时此刻,能够明显感觉到眼前的西陆体内此刻气机有些紊乱。 和自己不同,当时两人各自返回妖土和神都之后,陈朝是下定决心要将体内的那些驳杂气息炼化,成为一道真正属于自己,自己可以如指臂使的一道气息,而西陆只怕是在面对那道剑气的时候,有些力不从心,要不然也不会选择炼化一小部分,而封存那飞剑里的大部分剑气。
这样或许是无奈为之,也或许是西陆想要徐徐图之,之后慢慢去炼化气息。 但不管如何,最后的结果就是,有些剑气没有能彻底炼化,最后导致了这些剑气封存在飞剑里,之前封存的手段或许有些松动,然后导致那些剑气涌入西陆身躯,让她此刻体内的气息紊乱。 “西陆,我之前一直觉得你这一次有些不一样,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个缘由。” “既然是这样,我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其实到了这个时候,陈朝自己也早就有些力竭,但既然西陆是已经虚弱到了这个地步,那么陈朝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杀了这位妖族公主,从此大梁少一个至强的敌手,不仅是当下,还有之后,至少在妖帝之后,妖族绝对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西陆。 这笔买卖,陈朝根本不去多想,总觉得怎么都是赚到的。 只是此刻的西陆,即便明摆着是浑身上下的确是气机紊乱,但此刻反倒是借着那些紊乱气机不断涌出,而越发强大。 西陆的真身毛发根根竖起,在此刻宛如无数根钢针,更像是无数的飞剑,骤然射出。 宛如无数道飞剑射出,而想要将其钉杀的目标,也就只有一个。 眼前的陈朝。 陈朝微微蹙眉,下意识想要这么倒退离开,但下一刻,陈朝硬生生止住要后退的想法,而是直面那些飞剑,从其中的缝隙里开始继续拉进和西陆之间的距离。 有个词叫强弩之末,陈朝无比确信眼前的西陆,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要扛过这些飞剑,之后的局面,肯定会好很多。 不。 甚至可以说,只要扛过了这些飞剑,之后的局面,对于陈朝来说,肯定是一马平川,坦荡平原。 所以陈朝愿意冒险。 很快,那些雪白的毛发便擦着陈朝的身躯而去,一道道类似于飞剑的毛发,就像是一柄柄飞剑,在这里毫不客气的撕开陈朝的衣袍,要将这位年轻武夫撕碎。 但陈朝则是躲过大部分飞剑,最后肩膀处约莫被数十根毛发化作的飞剑穿透,带起一片血花。 陈朝咬了咬牙,但下一刻,他已经越过了这些所谓飞剑,靠近了西陆。 心随意动。 那柄之前深陷雪地里的云泥,此刻骤然破开风雪而起,落到陈朝手中。 陈朝握住云泥,递出了大概此生最强的一刀。 无尽的刀意在此刻绽放,眼前一片风雪在此刻被恐怖的气息撕碎,西陆的真身首当其冲被这一刀斩中,而后狠狠地便跌落出去,只是在顷刻间,砸入了无尽风雪之中。 陈朝不愿意就此放弃,而是不断地继续往前掠走,势必要将眼前的妖族公主斩杀在这里。 他早就已经知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不愿意放弃。 于是他穿过风雪,一刀斩向藏在风雪里的西陆。 这一刀无比璀璨,刀光闪现,最后消散。 风雪在此刻停了。 化作人形的西陆出现在风雪里。 她的胸前,插着一柄刀。 第八百四十九章 妖帝在风雪里 武夫第八百四十九章妖帝在风雪里云泥是一柄和寻常的刀有些区别的刀,刀身几乎是直的,看着就像是一柄剑。 如果说一刀穿心不是很好听的话,大概也能说现在的西陆,是被陈朝一剑穿心。 陈朝握住云泥的刀柄,看了眼前的西陆一眼,后者脸色苍白,眼眸里的苍白,在此刻,有些特别的意味。 下一刻,陈朝握住云泥的手更紧了一些,用力朝着前面递了过去,那柄叫做云泥的直刀,刀身再往前了几分,然后陈朝毫不留情的用力一搅,将西陆的这颗心脏彻底搅碎。 但他却不打算就此放过眼前的女子,早些年在漠北那一战,陈朝也是将西陆的心口刺穿,但最后还是没能将其杀死。 眼前的女子,身体构造不同,是个双心客。 寻常人只有一颗心脏,但眼前的女子却不同,两颗心脏,一左一右。 仅仅是搅碎她其中一颗心脏,是杀不死她的。 所以陈朝顺势往左边一拉,就要将西陆的另外一颗心脏搅碎,只要将西陆的两颗心脏都搅碎,那么只怕是天上的仙人降临人间,都很难救活她。 西陆的雪白双眸消散,化成正常样子,看向这边的时候,双眸里闪过些不可名状的情绪。 陈朝正好和对方对视了一眼,也有刹那的失神。 两人也算是相识许久了,也算是经历过生死,其实除去各自站在河的两边之外,两人真没太多非要分出生死不可的事情。 但站在河岸的两侧,便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至少两人之中隔着一条大河,谁都不能无视这件事。 所以个人的情绪是肯定不能凌驾于某件大事上的。 陈朝深吸一口气,云泥照样朝着不远处抹去。 西陆伸出手,按着刀锋,手掌瞬间被刀锋撕破,鲜血不断往下跌落,地面很快便殷红一片。 陈朝眯起眼。 下一刻,不等他有什么动作,西陆便骤然一拳砸在刀身上,云泥顺势下滑,直接从西陆的肋下滑出。 这样一来,西陆的半边身子几乎就是被切开的凄惨景象。 这毫无疑问就是惨烈的重伤局面。 陈朝咋舌,虽说现在的选择应当是当下最好的选择,用重伤去换一个怎么看都会死的局面。 但能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便做出这样的选择,其实怎么看,都还是不容易的事情。 不过西陆向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此刻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倒也不是太过奇怪,不过依着谁来看,都只怕会在心里暗暗佩服这位妖族公主了。 真是个对旁人狠,对自己也狠的疯婆娘! 不过即便如此,其实对于整个大局的影响也不会很大,至少是对于西陆的生死而言,完全没有太多影响。 无非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已经丧失了一战之力的西陆,如今面对陈朝,几乎没有了任何应对的能力。 她此刻还能站着,但很显然,别的便做不了什么。 她的小腹处,那道骇然的伤口不断往地面流淌着鲜血,很快便染红了地面。 此刻的西陆,正处于她人生中最为虚弱的时候。 陈朝看着她,眼里还有些情绪,但很快便被他自己抹去,看着这位和自己纠缠最久年轻天才,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 陈朝往前走了一步,手中的云泥举起,刀尖马上就要在此抵住西陆的心口。 两人之间这么久的厮杀,一次又一次,好像在这个时候,终于要给这段故事画上一个句号了。 “陈朝,你觉得你下一次,还能赢我吗?” 西陆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同样的没有任何恐惧,就像是之前的谢南渡一样。 陈朝摇头道:“没有下一次了。” 西陆不说话,只是这么安静地看着陈朝。 陈朝看着她,看着云泥往前递出去,忽然看到了西陆的嘴角勾起了一道诡异的微笑。 陈朝微微眯眼,只一刹那,只觉得心里骤然毛骨悚然。 天地之间,忽然在此刻风雪大作。 一道恐怖无比的威压从北边弥漫而来,在那一瞬间,陈朝便觉得自己的头顶好像是压下了一座无比巍峨的大山,恐怖的威压,让陈朝递出那一刀的能力都没有。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要知道,陈朝早已经是忘忧尽头的修士了,在这个世上,能够和他相提并论的修士,绝对是没有多少了,甚至能够说稳胜过眼前这位年轻武夫的人物,其实已经不多。 可即便如此,此刻的陈朝,还是从心底感受到了一种深深地无力感。 就好像是一个小孩儿,在同龄人里再如何的傲视群雄,但当他有一天遇到一个身材健壮的大人的时候,也会显得手足无措。
陈朝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情绪,他不得不收回自己递出去的那柄云泥,用力插在雪地里,然后整个人按住刀柄,不让自己跪下去。 但在瞬间,陈朝浑身上下,都还是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响声,他浑身上下的骨头,在这个时候,都是噼里啪啦的作响,有不少骨头,甚至在这个时候,已经断开了不少。 他是切切实实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是压着一座千万斤重的大山的。 但却无能为力。 陈朝无比确信,此刻自己没有看到,但那在自己没有看到的地方,一定站着一个人。 一位万千妖族的领袖,一位整个妖族的帝君。 也或许是这个人间的至强者。 这些或许都无法确定,但陈朝能够确定的事情有一个,那就是此刻的那位妖族帝君,真的已经越过了忘忧尽头,去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要不然,是绝对不可能这样的。 这位妖族帝君,就算是平日里都不见得会出现在战场上,此刻或许也不在漠北,但他隔着千万里,却还是做了些事情,让陈朝完全没有想到。 但很快,他其实就知道了缘由。 他抬起头看了西陆一眼。 后者只是沉默看着陈朝。 然后转身开始朝着远处走去。 妖帝最喜欢的女儿在这里,最喜欢的女儿将要死去,此刻妖帝不作为妖族的帝君,而是一个父亲,出手其实再合理不过了。 只是这也是事前谁都没想过的事情。 妖帝会亲自出手。 其实早在很久很久之前,这件事就几乎是萦绕在大梁所有人心头的一个极大的问题了。 在很久之前,大梁也想过妖帝在该怎么办,但很快大梁皇帝的出现,就已经告诉了所有人答案,那个时候所有人的心里都很安定,毕竟有他们的皇帝陛下撑着。 但随着大梁皇帝北行之后,这个问题又再次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谁来面对妖帝? 谁来面对现在已经更强了的妖帝? 如果这件事之前只是担心,那么到了现在,妖帝的出手,就是已经给众人再次敲响的一次警钟。 那一战不管结果如何,但如今的局面很简单,那就是妖帝比之前更强了,或许已经是当世最强,或许不是,但不管是不是,人族这边又有谁能挡住妖帝呢? 北境大将军宁平? 还是现在这个年轻镇守使? 好像都不行。 陈朝此刻连抬头都很难,不跪下去,已经是他努力的结果了,还想做什么,其实都很困难。 他此刻只能看着西陆缓慢朝着远处走去,在地面拖拽出一条长长地血痕。 她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但又距离死亡如此之远。 那位妖帝还没来到这里,但只是一念,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再做什么,所有人的想法都可以有,但要做的事情,都别做。 想杀西陆,不可能。 这就是妖帝这般告诉世人的道理。 很没有道理,但却只剩下道理。 陈朝咬了咬牙,额头的汗珠不断滴落,一颗又一颗,连绵不断。 他的双眼很快被汗水覆盖,艰难睁开的时候,只能看到眼前的西陆不断远去。 “站……住……” 陈朝忽然开口,这简单的两个字,费了很多力气这才喊了出来。 声音不大,因为顶着巨大的压力,所以这两个字的声调甚至都有些变得不同,但那边的西陆还是听到了。 她停下脚步,缓慢转过身来,身上的鲜血依旧在流着,只是比之前少了很多。 她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个连腰都直不起来的年轻人,眼里有些疑惑,大概是在问,你叫我站住,又能做些什么? 是啊,此刻妖帝虽说还没有来到漠北,但他这样的人物,只要不想让你做些什么,你又能做些什么? 陈朝咬着牙,艰难地直起腰,握住云泥,用力地将它从雪地里拔出来,然后开始大口喘着粗气,这位年轻武夫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决定。 他看了一眼西陆之后,开始朝着前面艰难而缓慢地走了过去。 在无尽恐怖的威压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动弹不得,包括之前的陈朝,但也仅仅是之前,短暂的时间过去之后,陈朝往前走了一步。 他不止想要走出一步,而是更多。 他也不是只想着往前走出几步,而是想着要将眼前的西陆留在这里。 当然不是说要将这位妖族的公主身子留在这里。 而是性命。 第八百五十章 风雪里的那个少年 武夫第八百五十章风雪里的那个少年看着挣扎走在风雪里的陈朝,西陆还没有开口,风雪里忽然传来了一道讶异声。 很轻,很远。 好像是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但此刻人们都听得很清楚,那就是诧异的一道声音。 声音的主人好像有些疑惑,为什么现在这个年轻武夫还能往前走,为什么在自己的这道恐怖威压下,这个年轻武夫还能离开原地。 随着这疑惑的产生,下一刻,更为恐怖的一场威压便从北边弥漫而来,这威压不是面向在场的所有人,而是只针对陈朝一个人的。 恐怖的威压只落在陈朝一个人身上,让原本往前艰难走去的陈朝,在原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咳……咳……」 陈朝忍不住地咳嗽,胸膛不停的剧烈起伏,妖帝的威压不断落下,在此刻已经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破碎了许多,在吐血的时候,陈朝甚至会吐出一些碎肉来。 可即便如此,陈朝还是没有倒下去,甚至都没有弯腰。 这位年轻武夫在原地站了片刻,甚至还仰起头,伸出一个拳头,然后缓慢的将正中间的那根手指伸了出来。 竖起中指! 虽说这中指是指向天幕,但看到这一幕的人们都知道,此刻的陈朝,是在挑衅那位还没有来到这里,但已经知道自己来了的妖帝。 西陆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又再次勾起一个弧度,不过也只是一闪而逝,只是片刻之后,西陆便转而说道:「真这么想 杀我?」 这句话问的时候好像是轻描淡写,但开口的时候,却好似又有一抹淡淡的哀伤。 这样的情绪很少出现在西陆的身上,但此刻却是出现了。 陈朝说道:「都做到……这里了……总是不想……就此半途……而废。」 陈朝说话很艰难,但依旧在艰难地说着。 西陆摇头道:「可你没办法的。」 她作为妖帝的闺女,自然要比天底下的任何人都更了解妖帝,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自然知道自己那位恐怖的父亲到底有多恐怖。 …… …… 「世上的事情,总归都是应该有办法的。」 陈朝吐出一口污血。 他站在原地,还是倔强地伸着那只手指,「你……不过是老了点,活得时间长了点,除了……这个之外,你觉得你比我更强吗?」 陈朝断断续续开口,但眼里有些神采飞扬的感觉。 大概所谓的少年意气,不过如此。 在面对着这个世间最为恐怖的存在的时候,这位年轻武夫,不愿意低头,甚至都不愿意暂时沉默,他非得站起来,一脸骄傲地告诉那个存在,你也不比我强。 西陆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柳半壁看着这一幕,沉默了很久,最后才有些无奈,但同样有些佩服地说道:「忽然有些喜欢这家伙了,虽说有时候看着他挺讨厌,但这会儿做的事情,好像别说是年轻人,就算是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只怕都不敢这么做。」 有些人像是这世间 的野草和大树,即便有一天能变得很高大,但注定还是不起眼,但有些人就像是那天地之间的花儿,让人看一眼就能记住。 毫无意外,陈朝就是那种花儿。 一朵说不上是不是好看的花儿,但让人看了一眼,就难以忘记。 宋敛和陈万年对视一眼,这两人此刻都难以动弹,但在对视一眼之后,都不约而同的开口,「了不起。」 宋敛看了陈万年一眼之后,然后率先说道:「咱们这位大人,别的不 说,光是这份脾气,就是真对咱们胃口啊。」 陈万年点头微笑道:「是这般,陈某在风灵山那么多年,在方外那么多年,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个性子的人。」 「跟着陈大人做事,真是如饮美酒,很是舒坦。」 陈万年轻声道:「别的不说,要是跟着这位陈大人死在战场上,其实也不是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宋敛眯着眼笑道:「别说这话,我可还没活够,你陈老哥要死在战场上你死你的,我还得回去陪媳妇呢。」 陈万年哈哈大笑。 死亡的阴霾,在此刻两个人的头上都消散了不少。 说是不害怕死亡,但这世上,却又有多少人是愿意就这么死去的呢? 如果能够活着,那就活着更好。 事情很简单。 …… …… 在陈朝竖起中指之后不久,一道更为磅礴的威压便已经出现在这里,陈朝还没能开口,西陆便蹙起眉头。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 风 雪里的这道身影才出现,好似所有风雪在此刻都停滞了,没有一片雪花再继续落到地面。
虽说人们还没有看清楚那道身影的面容,但所有人都知道,那道身影就是妖帝。 妖族的帝君,整个世间的至强者。 亲自来到了一线潮。 来到了所有人的身前。 陈朝还举着中指,但很快便将中指收回,但却不是就此再也不举起手指,而是选择将中指指向妖帝。 妖帝不远万里而来。 妖帝是这个世间的绝对强者。 但在陈朝面前,却仍旧逃不过他的中指。 他举着中指,表示着对这位妖族帝君的不屑。 妖帝没说话,只是漠然看了陈朝一眼。 一道恐怖的威压穿透风雪在刹那间便到了陈朝身前。 陈朝躲也躲不过,逃也逃不了,只能硬生生扛着这道威压。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陈朝的肋骨就此断开,整个人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妖帝漠然看着这个挑衅自己的年轻人,没有说话。 陈朝看着眼前的妖帝,也没说话。 这两人年纪不知道差了多少,此刻就这么相互看着。 「不愧是陈澈的侄子,到底是有些气魄,敢这么面对朕的,这么多年,倒是没有几人。」 没想到,最后说话的,居然还是妖帝,这位妖族的帝君主动开口,声音里几乎还有夸赞眼前的年轻人的意味。 「既然你这般有胆魄,朕就赐你一死,让你知道,胆魄两个字,到底是不能轻易去写的。」 妖帝的 声音从风雪里传出,充满了冷漠和无情。 作为帝王,无情几乎是标配,如果什么事情都要感情用事的话,那么他就绝对不适合做一个帝王。 他或许对陈朝还有几分欣赏,但他也应该知道,他越欣赏的人,就越该要早早死去。 那是对妖族有着极大威胁的人物。 不过,面对着妖帝的死亡宣告,陈朝却不是太在意,只是依旧有些蔑视的看着那个站在风雪里的妖族帝王。 这种情况,真是不太常见,妖帝活了那么久,没有遇到过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年轻人。 不过他此刻也不愿意多说,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既然已经当了面,那就杀了就是。 再出彩的年轻人,在他面前也终究是个年轻人。 说着话,妖帝已经朝着陈朝走了过来,在风雪 里,妖帝的身躯显得无比高大,就像是一座缓慢移动的雪山。 这才是所谓的当世一人。 陈朝咧咧嘴,但那笑容怎么看起来都是苦笑。 是的,面对当世一人,还能泰然自若的,只怕也不会有多少人。 只是下一刻,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又发生了。 在面对妖帝的时候,这位年轻武夫居然没有选择避其锋芒,而是选择迎着妖帝便冲了上去。 他举着刀,面对着这位妖族的帝君,斩出了一刀。 一道磅礴的刀气很快便在风雪里呼啸而出,但这一次却没能卷动任何风雪,也没能有任何所谓的激荡,那道刀气初初开始 的时候,显得有些磅礴,等到了之后,便好似绵软无力,等到了妖帝身前不远处的时候,居然便已经消散了。 这一幕,也是把众人都看呆了,要知道,即便此刻陈朝是强弩之末的状态,但他毕竟是一位忘忧尽头的存在,这样的存在,即便是轻描淡写的一刀也不该是这样的威势。 可实际上只有陈朝才知道,自己这一刀递出去之后,那些磅礴刀气在朝着前面掠走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消散,因为风雪里,一直有那么一道气息,在不断的瓦解他的这道刀气,让其消融。 那道气息别人感受不到,但是陈朝感受得清清楚楚,那就是妖帝的手段,他在一念之间,便将自己的攻击消弭于无形之间。 陈朝这一次是真的开始苦笑了。 实在是没什么办法。 妖帝看向他,平静道:「一刀之中,倒是有些陈澈的意味,看起来你这位叔父对你倒是寄予厚望,自身的武道修为,是几乎全数都传授给你了。」 陈朝没说话。 妖帝摇头道:「再过些年,你的确会有能和朕叫板的能力,可惜你遇到朕早了些。」 这句话的话音未落,一道至强的妖气从天而降,直接便落到了陈朝的头顶,轰然一声,如同天幕落下的一道暴雨,没有来由,但是声势滔天。 陈朝面对着这场暴雨,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应付的手段。 毕竟他体内的气机,其实早就空空荡荡了。 但实际上,他的 指尖其实已经早握住了一张纸。 第八百五十一章 相隔时代的战争 武夫第八百五十一章相隔时代的战争一页早就在陈朝身边,但也沉寂了许久的纸。 此刻再度出现在了陈朝的指尖,被他夹住之后,那一页纸上的金色文字好似有了什么脉络一样,开始不断流动。 不过这一次,陈朝什么都看不到。 因为在那场暴雨落下的时候,陈朝几乎已经睁不开眼了,那带着妖帝无穷无尽杀意的一场暴雨,或许是此刻人间最强大的手段。 这样的手段,别说是一个陈朝,只怕有两三个陈朝加在一起,其实都无济于事。 忘忧和忘忧尽头之间都隔着一道真正的天堑,更别说忘忧尽头和更高的一个境界。 妖帝站在那个境界里,自然也就有着俯瞰苍生的资格和能力。 在暴雨里,那一页纸很快便被打湿,此刻的那一页纸,被雨水浸透,上面的文字反倒是显得越发明显了,那些金色的文字,好似不是写在上面的,而是一个个镌刻在那一页纸上的。 十分明显。 随着陈朝有些无力地松开那一页纸,那一页纸很快便朝着那场暴雨飘了上去,上面的金光开始渐渐璀璨起来。 一页纸,此刻金光大作。 在一瞬间,那场好似世间最无法阻碍的暴雨,此刻竟然有了些停滞的意味。 那一页纸沐浴在这场暴雨里,只是顷刻间,那上面的金色光华便离开了纸张本身,而是一道道的朝着那场暴雨而去。 金色的光华无比璀璨刺目,在暴雨里穿梭的时候,像是一柄柄金色的飞剑,在毫 不顾忌的撕扯这些暴雨。 恐怖的金色剑光瞬间将那场暴雨映照得熠熠生辉,就像是一团璀璨的光团一样。 外人看着这一幕,只觉得眼前璀璨一片,但是落在妖帝眼里,却是另外的一副光景,在他眼里,此刻那些金光大作的一道道光华,里面蕴含着最纯粹的气息。 那气息,那是完全脱离于忘忧尽头的存在,光看气息,妖帝的神情都已经凝重起来。 要是那道气息的主人此刻出现在这里,只怕会更恐怖。 不过妖帝或许作为当世唯一一个已经越过忘忧的存在,在面对这道气息的时候,其实也很难生出畏惧的情绪,反倒是有些跃跃欲试。 看着那一页散发着金色光辉的纸张,妖帝的眼里,有了些特别的意味。 那一页纸上面的金光大作,让那场恐怖的暴雨雨势越来越小,金色的光辉好似在这个时候,已经将这场暴雨完全拦下。 陈朝逐渐恢复意识,看到了自己头顶悬停的这一页纸,感受到了那些金光和那场暴雨的对峙,但同时也有些吃惊。 这一页纸已经伴随了陈朝许久,在陈朝过去遇到解决不了的危机的时候,这页纸帮了陈朝很多次,那些时候,这一页纸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对手,无论是忘忧修士,还是忘忧尽头的修士,在这一页纸面前,其实都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 但这一次,却是不同了,妖帝这样的恐怖存在出手,虽说被这一页纸 给挡住了,但是也就只是挡住了而已,根本没有像是之前那样,将出手之人重伤。 这一切都只能说明一点,妖帝实在是太强大了。 他远胜于那一页纸之前遇到的一切敌手。 陈朝的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若是这一页纸挡不住妖帝,那么自己大概也没有任何手段了。 随着妖帝动念,那道暴雨开始不断积势,对上陈朝,妖帝或许不会如何当真,只会随意出手,但是面对这一页纸,妖帝大概是真的要认真了。 「上古时代之遗物?朕没有见过那个时代的人,颇为遗憾,此刻既能相遇,那便放开一战!」 妖帝的声音在风雪里响起,充满着自信,这是上位者的自信,是无数年坐在帝位之上的积累。 即便是遇到了这种暂时不知道根脚的东西,妖帝也不会生出什么退避的心思。 这是上位者应该有的自信,更何况他还是这个世间权势最为滔天的那个人。 随着那场暴雨越发的恐怖,那一页纸的金光越发的浓郁,不过即便如此,在陈朝头顶的那一页纸,也还是止不住的摇晃起来。 纸张在猎猎作响。 妖帝没有了一点表情,此刻只是漠然地看着那页纸。 两大强者,不在同一个时代,之间或许隔着数千年乃至万年,但此刻却是以这样的一个方式相遇了。 金色光华不断飘落,在妖帝的动念之间在不断游走,飘忽不定。 妖帝的恐怖气息不断落下,那一页纸 被妖帝的气息包裹,开始不断压迫它。 陈朝抬头看了一眼,他已经感受到了妖帝的恐怖,也感受到了那一页纸的无力。
写下这一页纸的那位强大存在不见得会比妖帝弱小,但是很显然,只有他写下的这一页纸,好像是没有办法和妖帝相抗的。 毕竟这只是一道气息,并不是那位存在的真身,所以就算是败亡,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悬停在半空的那一页纸,此刻不断下落,几乎就要落到陈朝的头上。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这在昭示着这页纸在不断落入下风,马上就要败退。 而一旦真到了那个时候,那同样也就昭示着陈朝将要真正再次面对着妖帝的狂风暴雨了。 到了那个时候,会是个什么局面,可就是不言而喻了。 陈朝伸出手,想要再次去抓住那一页纸,但此刻那一页纸好像是当真被激发出了些怒意,开始不断朝着上方而去,无数金色的光华明显更为璀璨,一道道金色的光华冲破桎梏出现在风雪之间。 但这些金色光华出现之后,却也没有就此朝着四周散去,反倒是最后凝结到了一起,像是一团光辉,实际上却是构建出了一道人影。 一道陌生但又不算是陌生的身影,在此刻出现在天地之间。 那道身影不算高大,但也算是身形修长,此刻出现在风雪之间,隐约看着也有一种无敌于世的极大气魄。 这在某个时代里,也自然是 一位当时的豪杰。 妖帝看着那道身影,没有说话,一拂袖,身后恐怖的妖气便不断从他身后涌起,很快便遮挡了半边的天空,无数的恐怖气息在此刻将天地都遮挡了大半,到处都是黑色的气息,那些黑色的妖气朝着前面涌去的时候,很快便化作了千军万马,一线之上,妖气凝结的大军往前冲杀,只能听见马蹄声阵阵。 那道金色身影在这千军万马之前,佁然不动,甚至在那些东西冲杀过来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躲避的意思,颇有一些以一人面对千军万马的意味。 天地之间,在此刻都变得特别安静,所有人在这个时候,都只是沉默看着,那道金色身影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觉察到那可能是陈朝的手段,但其实也没有太多人会相信,陈朝的手段会对妖帝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果不其然,在那些妖气不断朝着前面推移过去,最后将那道金色身影笼罩的时候,所有人都并不觉得意外。 不过又是谁都没有想到,之后的一条金色长线,在此刻横切而来,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道金色身影会被淹没之时,这道金色长线一下子便将这边的天地切开,也没看到那道金色身影手提飞剑,只是所有人都在此刻切实感受到了一股锋芒之意。 谢南渡微微蹙眉,柳半壁也 是如此,在场的众人里,也就这两人切切实实是剑修,能够感受到这边这道气息 虽然锋芒毕露,但却还不是所谓的剑气。 剑修一道,对于剑气两字的感知,十分明确。 是不是剑气,一眼可知。 不过短暂撕开一道口子的那道金色身影,在妖帝往前走了一步之后,就再次被恐怖无尽的妖气淹没了。 妖帝眯了眯眼,眼里闪过一抹失望。 原本以为这是一个某个时代里的恐怖存在,至少是能够和他有一战之力的,但现在来看,却并不是这样。 对方的这道气息经过无数年之后,已经变得太过弱小。 或许忘忧尽头的存在对他还是要退避三舍,但在妖帝面前,却是显得不够看。 「无趣。」 妖帝漠然吐出这两个字,然后一挥手,一道无比巨大的黑色手掌便朝着那道金色身影压了下来。 轰然一声,金光破碎,那道金色身影在这里破碎,无数的金光四散,化作金色的烟尘。 陈朝木然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等到烟尘散去,那一页纸缓慢飘荡,最后落到了他的身前。 陈朝伸手接住,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此刻已经有些斑驳,许多都隐约不可见。 这让陈朝更是震惊,往日里想要看到这上面的内容,需要无比费力,才能看到只言片语,现在所有都能看到,甚至这一页纸都没有了别的反应。 这只能说明,原本留在这一页纸上的气息,此刻已经完全消散了。 也就是说,这一页纸再也不能成为陈朝的底 牌了。 家底又少了些。 陈朝看着这一页纸,心里只觉得在滴血。 当然,最让他觉得有些难以接受的是,妖帝实在是太强大了。 超出他的认知。 第八百五十二章 那朵花 武夫第八百五十二章那朵花那一页纸陪着陈朝很多年,在很多时候都帮过陈朝,而且过去那些年一直是陈朝的最大底牌,除去当初他曾想着将那页纸给大梁皇帝参详之外,陈朝便没有想过将那页纸给过别人,可以说,那一页纸对陈朝来说,很是重要。 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这一页纸可谓是无往而不利,但陈朝完全没有想过,今日那一页纸的神话不再。 在妖帝手下,最终败亡。 陈朝收起那一页纸,再次攥紧了手中的云泥。 没有了那一页纸,接下来,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但自己真能做些什么吗? 陈朝苦笑不已,妖帝此刻展现出来的战力实在是太强太强,他自认即便自己在最巅峰的时候,只怕都不是敌手,更别说现在了。 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陈朝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刀,刀总是要朝着前面斩出去的。 妖帝看着陈朝,开口问道:「那一页纸是你从何处所得?」 风雪里的妖帝,其实兴趣已经不在陈朝身上了,眼前的年轻武夫虽说惊艳,但也就此而已,他既然没有跨过忘忧那道门槛,其实就不用如何在意。 反倒是那一页纸,或许是某种线索,能够顺着那一页纸找到上一个时代的强者踪迹。 越过忘忧之后,妖帝感受到了自身的强大,但也很清楚,如今的强大,也绝不是说尽头了,前面肯定还有路要走。 陈朝看着妖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妖帝直白 道:「告诉朕,朕或许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陈朝微微一笑,或许这两个字,他可太明白其中代表着什么了。 不过是帝王的随口之言,有没有效用,其实大家都很清楚。 「我还真是不太相信,陛下会主动放我离开这里。」 陈朝微微一笑,「过去那些年,这样的话我也说过不少,所以陛下这话,骗骗别人还好,骗我,倒是不用了。」 妖帝平静地看了陈朝一眼,摇头道:「倒也用不着这么麻烦,你当真觉得朕想知道什么,是知道不了的?」 随着妖帝开口,一道恐怖地威压就落了下来,直接压到了陈朝的身上,恐怖的气息瞬间锁定陈朝的四周一切,这一瞬间,陈朝能够明确感受到,自己的身侧好像都被锁定了,空气几乎都已经不再流动。 妖帝好似在一瞬间便将陈朝和这天地相隔开来,双方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空间,让陈朝离开这片天地,和这片天地再也没有任何的交集。 将陈朝隔离出来之后,妖帝缓慢地朝着这边走来,脚步缓慢,同时开口,「你这样的年轻人,朕见过,是有不可限量的前途,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你能活下来的前提下,如果你现在就要死去,那么所有的可能就会在此刻消散,值得?」 妖帝的声音很慢,很有穿透力,同样也很难让人反驳,只怕很多人听了这话,都会陷入怀疑中。 陈朝却只是笑了笑,他早在听到妖帝 的言语的同时,就感受到了一道针对他神魂的气息攻击,不用多想就知道那肯定是妖帝的手段。 他想知道自己脑海里关于那一页纸的事情。 依着妖帝的手段,他真要想要知道陈朝脑海里的秘密,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妖族虽说没有人族的道法多,但是总归也会有好些秘法传承的,没有那么简单。 妖帝作为妖族的帝君更是如此,如果连他都不知道那些秘法的话,那就只怕没有别人知道了。 只是妖帝也很快就察觉到了陈朝的神魂太过坚韧,自己比对方多修行那么多时间,境界也要高出对方一个 境界,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击溃陈朝,这让妖帝生出了些心思,一动念,之后的一道气息,便再次朝着陈朝撞了过去。
陈朝的身形瞬间便摇晃起来了,额头上满是冷汗开始不断下落,妖帝的神魂坚韧程度,在这个世上几无对手。 这一次他用了心思,陈朝肯定就很难相抗了。 陈朝此刻的确如同遭受了一场狂风暴雨,整个人都摇摇晃晃,几乎就要倒下。 这是神魂上的交锋,虽说没有境界和气机交锋那么直接,但也相当可怕,毕竟和陈朝交锋的那人并非寻常修士,而是妖帝,是当世一人。 妖帝距离陈朝已经不足数丈距离,在这个距离下,妖帝能明明白白地看清楚眼前陈朝的容貌,看着这个面容其实和大梁皇帝没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妖帝却还 是想起了自己的那位敌手。 两人长相虽然不是很相同,但身上有一股却是十分相似。 那种气态说不清楚,但却能感觉到。 妖帝转头看了一眼重伤的西陆,然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陈朝。 陈朝此刻浑身上下都是汗水,几乎已经是被汗水打湿完了,但即便如此,他都没有倒下去,也没有松开自己手里的刀。 妖帝微微蹙眉,有些不解,因为他明明已经用强大的神魂去笼罩了对方,但不知道为什么,陈朝脑海里好似有一道铜墙铁壁,就是这般将他的神魂全部隔在了外面,让他没办法入侵对方的脑海。 或许是某种秘法? 妖帝生出了一抹思索,但很快便摇了摇头。 世间能让神魂修行的道法本就不多,即便是有这样的道法,其实也需要下苦功夫,此刻的陈朝能够拦下他的探查,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陈朝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打熬自己的神魂。 武夫对自己的体魄要求极高,这几乎已经是公认的事情,无数武夫都在打熬自己的体魄,这也是为什么说只有武夫能和妖族在体魄上一较高下的原因。 不过打熬体魄的武夫多,顺带着还打熬自己的神魂的武夫,还真不常见。 即便是有,但也很少有像是陈朝这样的。 陈朝的神魂其实真正变得无比坚韧的时候,还是在他将体内的几道气息融合到一道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在神都 ,在内视己身,控制体内的无数熔炉,在折磨自己的同时,也是对神魂的一次极大程度的打磨。 因此此刻在妖帝面前,他其实比起来一般的忘忧尽头要强太多太多。 这样的强大让妖帝在一时之间都没什么办法。 妖帝微微蹙眉,很久便决意不再去要陈朝脑海里的东西。 他伸出手,指尖有一道黑色妖气撞出。 朝着陈朝撞去。 这一道气息恐怖到了极致,一下子便将陈朝淹没了。 当妖帝不愿意再多浪费时间的时候,谁能再做什么? 即便是陈朝,就连刀还没提起来,此刻也陷入了一个极度被动的局面。 之前他还有那一页纸在,那此刻呢? 还有什么? 妖帝看着陈朝,在看着这个年轻武夫的消亡。 如果没有意外陈朝就会很快死去。 但世上很多时候都是有意外的。 比如现在。 陈朝眉前忽然有一朵花飞了出来。 那朵花从陈朝的眉心忽然飞了出来,带着无穷的剑气。 很显然,那是一位超越忘忧的剑仙。 无比恐怖的剑仙。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 便下次阅读!) 第八百五十三章 走出神山的神女 武夫第八百五十三章走出神山的神女在那座没有多少人知道的神山里,有一片湖,湖边的屋子前有个小花圃,在花圃里,种着一株野草。 一个女子从屋子里走出来,蹲在花圃前,仔细地看着那株野草。 天底下没有哪一株野草会独占一个花圃,也没有哪一株野草会被人精心照料。 如果真有野草被这么对待,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株野草就不是野草。 传说中的某个故事里,一只特别的神鸟小时候被认为是寻常的野鸭子,因此便整日和野鸭作伴,甚至因为和其他的鸭子长得不一样,还饱受排挤,不过随着时间推移,神鸟长大之后,展现了它的不同,而重新变得光彩夺目,让所有人都改观了。 但实际上这个故事里,最重要的一点其实不是别的,而是这只神鸟其实小时候就是神鸟,如果它本身不是神鸟,也不会有后面的故事。 那只神鸟就像是现在的这株野草一样,如果这只是一株野草,那肯定也不会被这么对待。 女子打量了那株所谓的野草许久之后,站起身来,远处的白鹿缓慢朝着这边走来,鹿角上挂着些带着露水的果子。 女子伸手取下野果,微微张口,露出洁白的牙齿,轻轻咬下一块野果,然后缓慢咀嚼起来。 她的一举一动都充满着仙气,她看着就像是从云端走下来的神女一样。 吃了几口果子,女子忽然看向远处。 这位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出过这座神山的女子忽然恍惚起来。 她看向远方的眼神变得十分迷离,在那双眸子里,有着无数特别的情绪,这些情绪,很快便一闪而过,最后只剩下一道好奇和一道怒意。 「可以 看看外面的世间了吗?」 …… …… 陈朝的那一页纸成为了废物,那是他的最大底牌,就连陈朝都认为除去那一页纸之外,自己是没有什么手段可以再次抗衡妖帝了。 但当眉心里的那朵花飞出来的时候,陈朝也愣住了。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在神山里,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离开过那座神山的那位神女。 当时她看出来自己和一位剑修关系密切,在得知那是自己喜欢的姑娘的时候,她送出了一朵花,但的确不是给陈朝的,而是给谢南渡的。 这一次太过着急,陈朝还没来得及将这东西交付给谢南渡,所以那朵花,还在他身上。 他也没有想过,居然在这最危急的时刻,那朵花从他的眉心里跑了出来,并且拦下了妖帝的至强一击。 那朵花散发着的无穷剑气,在刹那间便让妖帝的帝袍被吹得猎猎作响,让已经携卷着无数恐怖妖气的妖帝此刻脸色都再次凝重起来。 妖帝此刻甚至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陈朝还有这样的手段,在面对着这道剑气的时候,这位妖族帝君,天下一人,须全力应付。 这一道剑气,在某种程度来说,竟然要比那一页纸更为可怕。 倒不是说两人之间有着明显的高低,只是留下的气息强弱不同。 那道剑气从那朵雪白的花朵里绽放,好似每一瓣花瓣里都蕴含着无穷的剑气 ,在风雪里厮杀而来,不管是什么东西,在这道剑气之前,就跟纸糊的一般,瞬间被撕开。
谢南渡站在远处,感受着这道剑气,沉默了好久,也没说出什么来。 柳半壁有些生气地说道「这臭小子到底怎么回事,身上的手段居然如此之多?!」 那一页纸也就罢了,可以短暂的匹敌妖帝便已经不是凡物了,本以为这样的东西有那么一样已经很了不起了,谁能想到,在那一页纸之外,陈朝居然还 有这么一朵花。 飘荡出来之后,绽放的那些剑气,就连柳半壁也能感觉得到,这绝不是所谓的大剑仙就能有的威势。 这一剑的威势,绝对是在大剑仙之上,换句话说,就是忘忧之上? 要知道,当世最强大的剑仙,是那位剑宗宗主,他为了钻研出那至强的一剑,不惜闭关多年,不惜去和大梁皇帝一战。 那一战之后,剑宗宗主的那一剑成了九分,最后一分受大梁皇帝点拨,虽说看到了些希望,但什么时候能将其彻底悟出来,其实也不太好说。 可真当将这一分悟出来之后,只怕也不过如此吧? 天底下的剑修,只怕没有任何一人在看到这道剑气的时候会平静得下来。 忘忧尽头不是剑道最高处,这一剑,是剑道更高处。 柳半壁这会儿都看得痴了。 练剑多年,柳半壁身上读书人的印记其实已经很淡了,在无数多的时候,柳半壁都已经只认为自己是一位剑修。 剑修一路,他已经走了很远,也看到了远处的风景,但此时 此刻的这一剑,还是让柳半壁震惊不已。 …… …… 那一剑的光彩太过夺目,就连妖帝在看到这一剑之时都失神了片刻。 不过很快,这位妖族帝君便回过神来,随手扯来一道妖气,拦在了这一剑之前。 同时也有无数多的黑色妖气从他帝袍的大袖撞了出去。 这虽说是忘忧之上的一剑,但妖帝也是站在忘忧之上的强者,自不会被这一剑如何逼退。 不过就在两道气机相撞的时候,整个天地在此刻都摇晃起来。 无数风雪在四周炸开,在恐怖的气浪下,这些风雪不断朝着四周散去,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风雪龙卷。 妖帝的帝袍猎猎作响,伟岸的身躯在风雪里,显得无比的高大。 这是当世强者的气魄,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那道剑气渐渐散于天地之间,但有些风雪又回到了那朵花之前。 在这些风雪都散开的时候,一个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凭空出现在这里,她立在原地,伸手握住那朵白色的小花,轻轻的吹了一口气,将上面的雪花吹落。 做完这一切,这女子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妖帝。 妖帝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但已经慎重起来。 因为妖帝分明在此时此刻,看到了那女子双眸里的无尽剑意。 「才从鲁迅文学院毕业,就又到杭州参加了新的活动,今天听了烽火大大的课,受益匪浅,再好好听两天,所以还是一章保命。」 第八百五十四章 剑修就是很唬人嘛 武夫第八百五十四章剑修就是很唬人嘛那神女却根本没有去看妖帝,而是看了一眼很远处,在那边,有谢南渡。 神女微笑问道:「怎么,这就是你心心念念,视作心上人的那个神女?」 她虽然是看着那边的谢南渡,但实际上却是在问陈朝。 陈朝先是一怔,很快脸颊便有些红。 喜欢一个人是事实,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会有些不好意思,也是事实。 神女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陈朝的窘迫样子,笑骂道:「就这点出息……」 好像神女想调侃一番眼前的陈朝,但说完这半句话之后,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微笑道:「挺好的。」 说完这句话,神女松开手,手心的那朵小白花便缓缓朝着风雪里飘去,穿过风雪之后,那朵小白花最后来到了谢南渡身前。 不等谢南渡有所动作,那朵小白花的花瓣忽然片片掉落。 等到花瓣都离开花朵之后,中间的花骨朵才呈现在谢南渡之前。 花骨朵里有一道璀璨白光溢出,击中谢南渡眉心。 陈朝刚要说话,只觉得自己眉心一阵冰凉,恍惚间只看见有一柄晶莹剔透的小剑从他眉心掠出,缓慢朝着谢南渡那边飘去。 神女有些埋怨道:「本来就是送给她的东西,你迟迟不给,是想自己留着?那可不行,你留着可没什么用。」 牵引着那枚剑胎落入谢南渡眉心,神女微笑道:「刚看了你体内的气息,虽说是牵扯着九柄本命飞剑,但看着其实其中的平 衡你把握的很好,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这枚剑胎对你有大益处,以你的资质不用我多说,好生参悟即可。」 「礼物是早早就托他带给你的,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居然还没送到你手上。」 神女揉了揉眉头,自顾自说道:「我这个刚认的弟弟,是不太靠谱啊。」 这话没有藏着掖着,其实就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的。 包括妖帝。 神女是想要告诉他,眼前的陈朝是我的弟弟,你想要找他的麻烦,不是不可以,那就先问过我,再问过我的剑。 一直没有说话的妖帝忽然开口说道:「原来只是一道投影,真身未至,是看不起朕,还是来不了?」 妖帝毕竟是当世最了不起的修士之一,眼光自然独到,之前没有说话,是在确认眼前的神女情况,如今有了结论,自然开口。 神女缓慢转过头,看向那边的陈朝,眯眼笑道:「叫声姐姐来听?」 陈朝扯了扯嘴角,开不了这个口。 神女啧啧道:「真是没发现,你还知道害羞。」 神女这般无视妖帝的举动,落在其余大妖眼里,便要让他们思索太多了。 这个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神女,为何能这般无视一个已经越过忘忧尽头的妖族帝君? 答案不言而喻。 妖帝并未说话,但漫天的妖气呼啸,便能知晓他此刻已经动怒。 这倒也很正常,毕竟是妖族的帝君,在世上哪里会有什么人轻视他,如今居然在这里遇到 了一个,而且还不是真身,只是一道投影,这怎么不让妖帝动怒?
感受到妖帝的怒意,神女也没表露出来什么在意的表情,只是这次转身打量着妖帝,问道:「就是你欺负我弟弟啊?」 来了这么久,这神女做了很多事情,可唯独只有这会儿才开口问了这么一句话。 而且很随意。 妖帝没说话。 「哑巴了?」 谁都没想到,那神女扭过头看了一眼妖帝之后,竟然会这么随意开 口。 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一句话,让妖帝怒意更重。 到了他这个境界的强大存在,本该心如止水,但今天也是再也无法保持着平静。 被一神女撩动心弦,要是说与旁人听,大概不会会往这边去想。 妖帝身后妖气滚滚,气势磅礴。 神女嘀咕了一声,随手抓了一抹风雪,在自己的掌心凝结而成一柄雪剑,然后轻描淡写的一剑递出。 「我可不管你是谁,要打我弟弟的主意,我这个做姐姐的,就得让你看看死字怎么写。」 随着神女开口,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磅礴到了极致的剑意此刻起于风雪之间,然后直直朝着天幕撞去,很快便变成了一道如同百年巨木粗壮的剑气柱子。 天地骤然出现这么一根柱子,而且满是锋芒之意,在场的所有人,这会儿都几乎是看呆了。 神女微微动念,说了一声去。 那根贯通天地的剑气柱子身上好似年久之后朱漆斑驳的柱子,开始不断地掉 落漆皮。 而每一块漆皮掉落,便意味着有一柄飞剑离开柱子,朝着天地掠走。 眨眼间,至少数十柄剑气所化的飞剑出现在天地之间。 漫天都是剑气。 这等手段,在场的人们哪里见过? 尤其是柳半壁,此刻一眼看去,只觉得头皮发麻。 世间果真有剑修能如此? 就在所有人都关注着眼前的声势浩荡的无数飞剑的时候,那神女忽然看向陈朝,眨了眨眼睛。 陈朝一脸茫然。 神女的心声在自己的心头响起。 「你还真以为我能斩了他?不过是先嘴上出口气罢了。」 「我离不开神山,只是借着这朵花才能暂时出现一会儿,本来是留给你以后用的,谁知道这么快就用上了,这下可好了,今日之后,咱们又得很久见不到了。」 「不过别担心,我虽然杀不了他,不过八成能把他吓退,毕竟剑修嘛,就是看着吓人。」 「怎么,你这家伙欲言又止,是想问姐姐我为啥这么多话,絮絮叨叨的,很烦人?」 「这不是很多年没出来看过了吗?如今看一眼,又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话,和你多说两句,你还嫌弃上了?」 一道道声音在陈朝心头响起,陈朝扯了扯嘴角,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好了好了,让你喜欢的那姑娘看好了,姐姐接下来的这一剑……」 神女顿了顿,眼里生出些雾气,但很快就消散,她复归正常之后,才轻声道:「其实不光只是好看而已。 」 第八百五十五章 出剑 武夫第八百五十五章出剑那道贯通天地的剑气柱子随着外面的那些剑气不断的被剥落,整体是变得越来越纤细,隐约看着便像是一柄立于天地之间的飞剑。 而那些掉落的剑气,在不断形成新的飞剑之后,整个天地,在此时此刻,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飞剑。 宛如过境蝗虫,遮蔽天地。 神女立于风雪中,缓慢登天而去,虽说只是一道投影,但此刻的神女,却还是展露出了独属于她的绝代风华。 世间有些女子,本就是要区别一般的凡俗女子的,像是谢南渡西陆,像是此刻的神女,都是如此。 神女登天而去,一袭衣衫里剑气萦绕,隐约能看见,有一道淡淡雪白气息流动,像是清晨山间的白雾。 来到那几乎无穷无尽的飞剑之间后,神女俯瞰那位妖族帝君,只是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后挥了挥衣袖。 「去。」 随着神女朱唇吐出这么一个字的同时,那些原本只是在天地之间盘旋的飞剑,此刻齐齐朝着妖帝那边撞去,无数飞剑,在半空中拉出无数条痕迹,如同要将这天地撕扯成一条条看着凄凉的布条。 不过飞剑掠过天地,最后的归宿,其实都还是那边的妖帝。 那位妖族帝君,此刻变成了那无数飞剑的靶子。 恐怖的剑气依附在每一柄飞剑的剑身之上,在掠走的时候,好像不要钱一般四处挥洒,最后到处洒落。 整个天地,好像下了一场剑气大雨。 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其实让柳半壁在心里都直呼败家子,但这种话,他注定说不出口,因为眼前女子,实打实的不止是一位大剑仙。 不知道如今闭关许久的剑宗宗主到了何等境界,如果对方不曾破开那道门槛,那么世间剑道最高者,不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剑仙了吗? 嗯……不对……如果说有这么一位女子剑仙是存在于世间的,那可不可以说,世间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第二个这样的人物? 再换句话说,妖帝已经跨过那道门槛,可妖族是否就只有妖族呢? 这一瞬间,柳半壁其实已经生出了许多困惑,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这个世间了,但现在看来,其实不是这样。 柳半壁在这边默默叹气的时候,那边的飞剑已经撞向妖帝,那些飞剑前后不停,蜂拥而至,即便是妖帝,在这些飞剑前,也要谨慎面对。 他身后的妖 气弥漫,很快就连他自己,都已经藏在了这些妖气里。 半边天幕,已滚滚如墨。 无尽飞剑没入其中,在那夜色里不断游走撕扯,只是在站在那片夜幕之外的那些人,只能看到那团黑雾在不断变换形状,而无法知晓其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而随着时间推移,这风雪里的飞剑数量越来越少,几乎所有飞剑都没入其中,不见踪影。 神女的声音再次响起,「陈朝,这家伙不太好杀,我留给你?」 听着这话,陈朝无奈仰头,思索片刻之后,才同样是用心声回应,「姐姐,你觉得我还要多久才行?」 「时间嘛,你有得是,担心什么,我今天虽然杀不了他,但是嘛……」 神女卖了个关子,话只说了一半。 陈朝无奈一笑,然后按住腰间的云泥刀柄,不管妖帝怎么强大,如何像是一座大山,对于大梁来说,他永远是都是陈朝需要去面对处理的人物。 除陈朝之外,没有别人。 这是属于他的压力,也是他前行的动力之一。 有些压力压不垮人的,反倒会让人更有动力。 妖帝的无尽妖气像是天地之间无穷无尽的一个巨大 口袋,将这些飞剑尽数都吸入了其中。 眼看着在天地之中的飞剑数量越来越少,妖族的大妖们的脸色都变得好看不少,之前那女子剑仙展现出来的气态实在是太霸道了些,尤其是她对妖帝的态度,更是让人感觉好像妖帝在她面前,不过尔尔。 如今看着这些飞剑尽数被妖帝收走,大妖们才松了口气,自家的帝君,到底还是这世间的至强者。 神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飞剑消散,咬了咬牙,低声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若不是自己真身不在此处,这对面的妖帝,见了她,也得实打实的害怕。 「看好了,我还有一剑,如何起势,如何流转,都是好东西,你只要能看明白一两分,你到忘忧尽头之前,都已经够了。」 神女的声音在谢南渡心头响起,有些突兀,但时间好像恰到好处。 谢南渡微微蹙眉,只觉得自己眉心的那枚剑胎,此刻正在微微发热,内视之时 ,发现上面光华流转。
同为剑修,同为女子剑修,眼前的神女不知道是不是在谢南渡身上看到了自己。 但不管如何,或许是因为有陈朝在其中,她对谢南渡还是给予了最大的好感。 「多谢前辈。」.. 谢南渡微微开口,但是情绪其实还是有些复杂,她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别叫前辈,把人叫老了,叫姐姐就行。」 神女一边看着天地间不断消散的那些飞剑,一边不断地双手放在身前,开始凝结一个眼花缭乱,旁人根本看不清楚的剑印。 一道道细微的剑气,在她白皙的手指之上萦绕流动,看着像是一股清澈的泉水,不过这股泉水,通体只有手指粗细。 等到这股泉水最后出现在神女的掌心之后,神女才微微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微微一笑。 紧接着,神女猛然握紧拳头,那股泉水在她掌心瞬间炸裂,而后从指缝之间溢出。 风雪里,再起一道无比磅礴的恐怖剑气,柳半壁瞬间瞪大眼睛,作为剑修,尤其是作为如今已经踏足忘忧境的一位剑仙,在感受到这道剑气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确信,这便是自己这辈子感受过的至强一剑。 那剑意剑气,俱是举世无双。 在一刹那之间,柳半壁甚至生出了,此生若是能有这么一剑,便死而无憾的感觉。 他双目满含热泪,天知道此刻心中在经历什么狂风巨浪。 不过这样的经历有好有坏,有人会因此道心破碎,从此不敢提剑,但有人只怕会从此眼界更加开阔,对剑道最高处,更高处,天外处,都会再生出探寻之心。 其实世间一切,不论是不是剑修的修士都该有如此之心,前面有山,山太高,切勿生出畏惧之心,理应觉得登山一事,不过在脚下走一步,再走一步。 走着走着,就忽然发现,自己已到山顶,然后这才回头来看来时路,不得轻描淡写说一句,登山这事儿,不难的。 不过要是怎么都没登上山去,下山的时候,不也可以宽慰自己,自己去走过了啊,就是运气不好,时运不济,心情不对,所以没走上山的。 对,不管咋样,都决不可能是自己没这个能力。 柳半壁在眨眼之间,便想了不少事情,不过到了最后,都没 能有什么不好的情绪来将这位出身书院的剑修击溃。 他回神之后,眼中早已经多出几分光彩,可别小看这几分光彩,同一境界里,没有这几分光彩的人,就很大可能是不如有这几分光彩的同境修士。 看似细微之别,其实就是天壤之别。 说来说去,真正能让修士们拉开差距 的,除去出身和天赋和机缘之外,其实更多的,就是心性上的差距。 前面一些,靠天靠地也靠命,唯有心性两字,靠自己把握。 大道争渡,争到最后,能给站在高处的,都不是世人所谓的只是运气好之辈。 只是世人,大多只愿意相信他们相信的。 从神女掌心流出去的那些剑气,很快便铺满天地,而后真正的目标,不是别处,而是那边的那道剑气柱子。 那道剑气柱子在上面跌落无数的剑气化作飞剑之后,其实也已经相对看着比较纤细了。 只是相对。 更有了一柄飞剑模样。 而此刻那些剑气落在那柄天地间最大的飞剑之上的时候,那柄飞剑终于开始摇晃起来。 飞剑摇晃的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修士,都会觉得天地都摇晃起来了。 此时此刻,那柄飞剑给他们感受,就是它本就是插在天地之间的一柄剑,如今马上就要破土而出,搅乱天地。 就连妖帝,此刻也都蹙了蹙眉。 因为他在这一刻,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剑意,本来之前在将那无数的飞剑困在属于他的夜幕里的时候,他便已经觉察到了对面的这个神女不是易于之辈了。 此刻那柄贯穿天地的飞剑终于拔地而起,朝着天空掠去,恐怖的剑气在前面开路,几乎撕碎了天地之间的一 切东西。 风雪和妖气触之即溃。 妖帝一脸严肃,身后的妖气开始不断汇聚到一起。 要应对那一剑。 妖帝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感觉,好像是又回到了当初和大梁皇帝的那一战。 不过还是有所不同。 眼前女子更为直接。 妖帝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西陆,伸手一扯,将对方扯离这个地方。 然后妖帝看向眼前的女子,要去接这一剑。 . 第八百五十六章 在那柄袖珍飞剑前的妖帝 那柄贯通天地地飞剑拔地而起之后,此刻的姿态自然而然是横在天地之间,成为了天地间最大,也最为恐怖的一柄剑。 神女双手在胸前交叉,指缝之中有无数地剑气撞出,和那柄巨大飞剑相连。 随着飞剑前掠,这从他的指尖到那飞剑之间的那些剑气被绷直,肉眼可见的是一条璀璨的白线。 哦……不止一条。 神女吐出一口浊气,然后主动扯断两者之间的联系,看着那些剑气崩碎。 天地之间,仿佛在此刻多出了许多飞剑碎片,在风雪里四处散去,像是下了一场大雪,但却没有雪花。 神女看着那柄巨大飞剑前掠,神情无比平静,此刻的她,眼中哪里有什么妖帝,在她的眼底,此刻的远处有一道高大身影,是一个腰间悬刀的高大男人。 他站在那个地方,用背对着自己。 神女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这一趟离开神山之初,她还是有些高兴的,毕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了,可真到了外面,看到了外面的风景之后,神女其实也就没有那么兴奋了。 世间忽然了无生趣。 是啊,这个世间即便有那么多美的风景,但要是没有他的踪迹,就算是有别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神女对世间没了什么期待。 看着那柄巨大飞剑不断朝着前面掠走,神女深吸一口气,最后终于轻声吐出一个字。 “杀。” 她的那双美眸之中,到了此时此刻,终于绽放出一抹杀意,一抹纯粹的杀意。 在神女吐出这个字之后,那柄巨大飞剑在此刻,前掠之时,速度变得无比之快。 飞剑横空,携带漫天剑气,宛如带起一片七彩云霞,绚烂无比。 这一剑,只怕在世间所有人看来,都已经是登峰造极的一剑了,就目前出现过的剑仙们来说,如今定然是没有一个人能和眼前的这女子剑仙比较的。 妖帝的帝袍已经开始猎猎作响,他的鬓发更是被恐怖的狂风吹动,开始四处飘扬。 面对这一剑,哪怕他是妖帝,此时此刻都会觉得有些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决定往前走了一步,去迎上那一剑。 一道妖气先于他而掠出,朝着那柄巨大飞剑缠绕而去,但顷刻间便被那些剑气搅碎,变成一道道齑粉。 妖帝漠然,然后身后的妖气不断凝结,一尊参天法相,在此刻缓缓成型。 那是一尊高达数百丈的巨大法相,但却和寻常的大妖法相不同,法相出现之后,也只是妖帝容貌。 是一位同样立足于天地的巨大的妖族帝君。 面对着那柄杀来的飞剑,那巨大法相探出手臂,朝着那边的飞剑剑身抓去。 妖帝的巨大法相的那只手臂四周甚至出现了一些黑色的符文,此刻缠绕着手臂流转,开始不断地弥漫出黑气。…. 在他的那只手还没有落到那边的时候,其实那些黑气就已经侵扰那柄巨大飞剑了。 锋芒的剑气在不断斩那些黑气,但那些黑气又好似太过浓郁了些,一时间根本没办法被斩开。 不过此刻妖帝的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巨大的法相虽说和那柄飞剑才刚开始交手,但那柄飞剑里蕴含着的威势,其实已经让妖帝觉得有些棘手了。 纵横世间无数载,妖帝除去在对上大梁皇帝之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局面。 随着那柄飞剑的不断逼近,妖帝的法相开始不断溢出妖气,几乎随着那只大手的每一次挥动,都会卷着无数的妖气朝着那柄飞剑而去,而那柄巨大无比的飞剑,则是会吐露出无比恐怖的剑气撕扯眼前的这只巨手,即便是妖帝这样的恐怖存在,此刻都不敢掉以轻心。 那巨大法相的衣袖,此刻被搅烂了不少,那无尽剑气的杀力几乎是世间罕有的。 妖帝神情沉重,另外一只手高高举起,周遭的妖气在此刻都冲着他汇聚而来,最后汇聚于那只手的掌心,在掌心处累积,最后骤然朝着下方落下,那宛如再下一场磅礴大雨。 那些黑色的妖气尽数落下,作用在那柄飞剑之上,让这柄巨剑的剑身在此刻都有些弯曲。 妖帝这么多年的修行,早就让他拥有了远胜于其余强者的境界,在这女子之前,他甚至被认为是当世唯一的一位忘忧之上的存在,此刻出手,其实不管是什么样恐怖的景象,都会被视作理所当然。 反倒是神女,若是能在和妖帝的交手上处于上风或者什么别的什么,才会让世人觉得很意外。 这柄贯通天地的飞剑,此刻剑气掉落,宛如岩浆一般的实质,一旦落到地面,就会砸出一个个深坑。 人们毫不怀疑,当这些个剑气落到他们头上的时候,他们的身上也会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大坑。 这种至强者的交手,在动静之间,就会引发出绝对的威势,那种威势的恐怖,绝对不是他们这些局外人可以招惹的。 就算是一些不经意的手段,便已经会如此了。 神女眉头紧皱,她的心神和这柄巨大飞剑是息息相关的,如今飞剑被压迫,那对于神女来说,也不是一件小事。 她双手不断挥动,一道道气息更是不停歇地在自己的身前出现,那都是最为恐怖的剑气,这些剑气起于她的身前,而后落向对面的巨剑之上。 巨大飞剑在吸纳了这些恐怖剑气之后,原本有些弯曲的剑身此刻在这里瞬间绷直。 妖帝撑开的巨大法相此刻不断往下落下妖气,所为的,就是势必要在此刻将眼前的巨大飞剑摧毁。 但妖帝还是低估了这柄飞剑的坚韧程度,或许换句话说,是低估了这柄飞剑的主人。 那位不曾离开神山,但此时此刻已经出现在这里的神女投影,的确拥有忘忧尽头之上的杀力,而且这种杀力也不是短暂的,并非不能持久。…. 不存在一击即溃的说法。 在神女咬牙往前推去的时候,那柄巨大飞剑在这会儿,真的朝着前面撞了出去,在一瞬间便几乎是深入了眼前的这巨大法相的胸膛。 妖帝的参天法相,在此刻心口被骤然刺穿,那法相低头看了一眼,一脸的不可思议,然后双手按住剑身,用力想要将这柄巨大飞剑拔出来。 但飞剑前行的力气很足,妖帝的参天法相竟然在此刻没办法一下子将这柄飞剑拔出。 双方一时间开始了一场漫长过程的较劲。 神女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这位来自于很远之外的地方的女子皱起眉头,终于动了真怒。 她收回一只手,食指和中指闭拢,缓慢而坚定的在这里眉心撕开一道口子。 里面有一柄袖珍飞剑缓慢出现。 那柄袖珍飞剑缓慢出现的当口,天地摇晃,风雪停滞,万物好似在此刻寂灭无声。 谢南渡仰起头,感受到了那柄袖珍飞剑上面的气息,很是熟悉,和自己如今眉心里的那枚剑胎应当是同源之物。 其实和谢南渡所猜想的一样,那柄袖珍飞剑的确和自己眉心的那枚剑胎的确是同源之物,自己眉心的那枚剑胎,说白了,就是从那柄袖珍飞剑身上脱胎而来的,是神女将自己的此生的剑道修为感悟将其剥离出来一部分,熔炼而成这枚剑胎,给交给谢南渡。 至于为何只是一部分,其实很简单,若是她的全部修为感悟都给了谢南渡,会害怕谢南渡看到这条路之后,而放弃自己要走的路,开始不计后果的跟着她的路走。 这样一来无疑会让谢南渡丧失无数多种可能性,对于谢南渡来说,那绝不是好的选择。 她不需要世间再出现一个自己了。 所以神女只是剥离了一些能让谢南渡去看的东西,凝结成那枚剑胎,让这女子在之后的剑道之路上,能走更远。 甚至这枚剑胎甚至都不会有什么当下立竿见影的什么作用,能吸纳多少,能得到多少,全看谢南渡自己。 这样的做法,可谓是煞费苦心了,尤其是当初神女和谢南渡还没见面,便有这么一个准备,这意味着什么?只怕还是不言而喻。 陈朝在这其中,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只怕不是三言两语之间就能说清楚的东西。 反正有一点可以很肯定,就是陈朝在那神女的心里,一定很重。 要不然她才不会因为这样一些什么事情,而去做这么一件事。 那柄袖珍飞剑出现在天地之间后,妖帝的脸色已经变得无与伦比的凝重了。 如果说他之前便已经感知到了神女的杀力是真的那么足,那么现在,妖帝就是感受到了一种无比恐怖的气息。 那不止是一道剑气,而是一种特别的东西,一种带着真正能灭杀世间一切的恐怖气息。…. 妖帝有些恍惚,眼前的这神女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世上有这么一位人物,为什么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神女的嘴唇已经变得发白,这会儿更是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柄通体散发着金光的袖珍飞剑说是自己毕生所学,没问题,但要是说,只是自己的毕生所学,其实不够坦然。 她早早练剑,在剑道一途,其实算得上天赋异禀,要不然也不会被宗门看重,选作神女,但真要说她就是那个时代的天赋至高者,其实不然。
在那个时代,有许多天赋比她更高,境界更强者。 她的那柄袖珍飞剑当时就是受过一位大剑仙点拨,那人以极小极小的一缕剑气注入其中,然后在此后她的修行生涯里,不断为自己在前路点一盏灯。 不过那缕剑气一直藏在那柄袖珍飞剑里,不离开神女眉心的时候,整个世间也都不会知晓。 而如今这柄袖珍飞剑离开神女眉心,出现在世间,算是重见天日。 妖帝明显也感觉到了一股不同于神女本身的气息,那道霸道剑气,虽然同样是剑气,但是比起来之前,明显不同。 他微微蹙眉,身后的那滔天法相此刻还在一点点的将那柄巨大飞剑从自己的身躯里拔出来。 但那柄袖珍飞剑已经离开神女眉心,朝着那柄巨大飞剑的剑柄撞去。 那道曾经贯穿天地的飞剑,此刻剑柄处率先开始破碎,一道道的剑气碎片不断再次跌落。 神女嘴角吐出一道鲜血,洒落而出。 那柄巨大飞剑和她心意想通,此刻被毁,不管是被谁所毁,一定都会让神女遭受到痛苦。不过神女既然会让那柄散发着无穷金光的袖珍飞剑毁了自己的巨大飞剑,那么就说明那柄巨大飞剑定然不如袖珍飞剑。 不然没道理舍本逐末。 袖珍飞剑不断前掠,在那柄巨大的飞剑面前,像是一粒小小的微光,不断游动,但在游动的时候,周遭波澜四起。 神女神色肃穆,但眼中也有些感触,好似在看到这柄袖珍飞剑的时候,同时能看到当年的那位对她有传道之恩的大剑仙。 其实有时候想起的不是那位大剑仙,只是那个回不去的时代。 袖珍飞剑越来越快,最后更是在那柄巨大的飞剑里一掠而过,在贯穿那妖帝的参天法相的时候,剑气更是在那个时候轰然炸开。 无比磅礴的剑气,在这个时候不断朝着四周扩散,每一道剑气都是无比的恐怖,杀力无穷。 妖帝那参天法相里的妖气不断汇聚,不断缠绕,想着要将眼前的那柄袖珍飞剑淹没,但却实在是不太容易。 那道袖珍飞剑,实在是太过光彩夺目了。 无穷的剑气化作金光在这里四处厮杀,妖帝的妖气在这些金光面前,开始溃散败退。 妖帝微微蹙眉,身后的参天法相伸出手,直接朝着自己的体内探去,那只巨手,想要将那柄袖珍飞剑抓住,然后将其扯碎,但接下来的一幕,所有人看得一清二楚。…. 妖帝的那只巨手,的确抓住了那柄飞剑,但是那柄在那只巨手面前显得无比渺小的飞剑,却在刹那间冲破了那只巨手,朝着那参天法相的更高处而去。 一眼看去,他的目标应该就是那参天法相的那颗头颅。 大妖们的法相是他们常用的手段,有时候在战场上能够轻而易举的灭杀人族修士,但也有过在某些情况下,被人族修士动不动打杀在此的局面。 那些大妖输了也就输了,死了也就死了。 丢脸也就丢脸了。 其实都没什么好说的。 但眼前的妖帝不行,他是万千妖族的领袖,是无数的妖族修士要追随的帝君,他不能输,也不能败。 所以当那柄袖珍飞剑朝着那参天法相的头颅而去的时候,在场的几位大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很是担心。 他们担心妖帝的法相在这一刻被那柄袖珍飞剑给斩开,害怕看到妖帝的那座参天法相的人头在这里滚下。 虽说那不是代表着妖帝败亡,但那样的局面,是很多人没办法接受的。 可那柄袖珍飞剑可不在意这么多事情,它一直朝着天幕而去,朝着那面无表情的头颅而去。 参天法相的大手一直在伸,一直想要抓住那柄飞剑,但是一直都没能抓住,反倒是在此刻还被那柄飞剑斩落不少妖气。 一道道妖气在这里消散于风雪里。 片刻之后,飞剑已经来到了那参天法相的头颅之前,忽然那法相张开大口,一股磅礴无比的巨大吸力,直接就将眼前的那柄袖珍飞剑给吞到了嘴巴里。 天地之间,忽然一片死寂。 大妖们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但也只是片刻而已,片刻之后,妖帝的那参天法相忽然摇晃起来,整个巨大法相此刻身上开始出现一道又一道的裂痕,是一条条金色的光线,出现在这些法相之上。 宛如一个布满裂痕的瓷娃娃。 砰然一声巨响! 妖帝的参天法相在此刻轰然碎裂,无数的碎片从天空里跌落下来,在风雪里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大坑。 妖帝的法相破碎了! 这一幕只怕会让在场的大妖们一辈子都记在心中,在他们眼里,无敌的妖帝陛下,在此刻,居然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一种情绪,在此时此刻开始,就已经开始蔓延开来了。 那说不上是绝望,但一定有失望。 妖帝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那柄袖珍飞剑在击碎他的参天法相之后,接着下掠,现在的敌手,就会是他的真身。 那柄袖珍飞剑定然不会选择就此罢手。 妖帝已经心生退意。 不是没把握能在这柄袖珍飞剑下活下来,而是担心很快还有别的人出现。 这次出现在漠北,最开始他面对了那一页纸,之后便觉得陈朝再无底牌了,可谁知道,这紧接着他的眉心就有一朵白花撞了出来,之后那个女子出剑也就算了,那柄巨大的飞剑算是她最后的底牌了吧?…. 但谁能想到,在那柄巨大飞剑之后,居然又出现了那么一柄袖珍飞剑。 现在谁能保证在这柄飞剑之后,这神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手段。 如果真有怎么办? 妖帝能够在这帝位上坐这么久,如果说只有无双的境界修为,那是绝对不够的。 未雨绸缪,才是他这位妖族帝君应该做的事情,好勇斗狠,那不是他该做的事情。 …… …… 袖珍飞剑不断吐露剑气,妖帝大袖一卷,以漫天妖气相抗,两者不断交手,那蕴含着大剑仙一道剑气的恐怖飞剑,此刻已经撕开了妖帝的衣袖。 那件帝袍,此刻有些招摇,看着有些凄惨。 但很快,风雪大作,妖帝的身影渐渐被淹没。 众人也快要看不到妖帝的身影。 陈朝看了一眼神女,神女也在此刻和陈朝对视了一眼。 “那柄飞剑里有一位前辈剑仙的手段,会比他更强一些,要不然今日之局,我也破不开。” 神女主动开口,言语里倒也没有藏着掖着,这些事情,说了也就说了,没什么关系。 陈朝好奇问道:“在忘忧之上,到底有些什么境界,那位妖帝只在第一个境界里?” 神女皱了皱眉,然后才说道:“到了此刻,告诉你也无妨,忘忧之上,境界名曰扶云,是当时某位前辈的姓名确立,他在扶云境是公认的千古至强,所以此境界名才会如此流传下来。” 扶云? 陈朝吃了一惊,不是别的,是因为这会儿他甚至想起了那一页纸上的内容。 那人便自称是扶云宗的宗主,但是他却不知道那个扶云宗和这所谓的扶云境有什么联系。 “扶云之上,自然还有境界,但却不足为外人道也,还是那句话,许多事情,你这个境界,不该知晓,等你足够强,有资格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晓。” “那位剑仙便是在扶云之上的境界,杀力无穷,在当时在世间剑仙里,他可排在前十里。” 陈朝皱眉,“才前十吗?” 那般的一道剑气已经如此强大,足以将妖帝都逼迫到这个地步,真正的本尊却才是前十? 而且只是剑修前十? 那当时的那个时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时代,强者辈出吗? 又有多少强者? 陈朝心里满是疑问。 “别想那么多,你如今只怕除去这家伙之外,很难遇到其他人了,甚至有没有其他人,都说不好,时代过去了很久,就连我能活下来都是侥幸,何况是他们。” 神女脸色苍白,此刻说话,嘴角也一直有鲜血流淌。 “他不想打了,想走,想法是不错的,但是想这么容易走,我可不想答应。” 说完这句话,神女缓慢抬头,伸出手指在自己的眉心按压而去。 一道恐怖金色剑光被她从眉心扯了出来。 神女手指夹住那道眉心地剑气。 然后毫不犹豫的捏碎。 天地间砰然一声巨响! 那在风雪里的袖珍飞剑忽然暴涨到寻常飞剑大小,然后骤然朝着远处掠去。 迅速地撞入妖帝心口。 妖帝骤然退走。 风雪里,一道金光追着一道人影朝着更远处掠去。 肉眼可见。 一路上,剑气滚滚。 妖气败退。 这个世间,只怕到了此刻,也只有这神女一人做到了这件事! . ... 第八百五十七章 鹿角帽 很多很多年了。 几乎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这个世间最强大的存在,就是那位妖帝陛下。 不论是当初的痴心观观主,还是之后崛起的那位大梁皇帝,其实在这位妖帝面前,都差着境界和杀力。 从没有人想过,有一天妖帝会在这个世上败给其中的某一人,但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妖帝在那一剑之下,暴退不知道多少距离,妖帝此刻甚至已经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一代妖族帝君,天底下最了不起的绝世大妖,在大梁皇帝和痴心观主离开人间之后的天下一人,如今还是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位神女头上,看着那位风华绝代的女子,人们的思绪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很显然,最多的情绪就是震惊。 这些人里,除去陈朝之外,所有人都不知晓这位神女来自什么地方,可就是这么一个连从什么地方来的女子,还是将妖帝击败了。 这是让人很难接受的事情,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就在所有人的眼前。 神女飘然在空中,谁都没有去看,就只是朝着陈朝眨了眨眼睛。 “姐姐……” 陈朝仰起头,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神女瞥了陈朝一样,佯怒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是真觉得我们就此生死一别,再不相见了?” 只是才刚刚装作这个样子,似乎也很不愿意在自己这个弟弟面前表现得太过凶的神女很快便笑容 灿烂,“傻小子,不过是一道投影消散,你想要见我,就来寻我就是了,暂时的分别罢了。” “不过再次见面不难,你小子平日里也要小心一些,别惹出了什么事情来,自己收不了场,我这个做姐姐的,可真帮不了你什么了。” 神女看了一眼陈朝,眼里有些担忧的情绪,但很快便又消散,她再次眨了眨眼,笑道:“臭小子,喜欢的姑娘不赖嘛。” “一个有九柄本命飞剑的剑修,反正姐姐我啊,这一辈子是就见过这么一个的。” 神女挥挥手,似乎是没有什么想说的了,也不打算等陈朝说些什么了,就这么开始消散。 陈朝立在原地,沉默不语。 他看着神女渐渐消散,最后在原地只剩下一朵雪花。 而那朵雪花也是落在雪地里的时候,也就此摔碎,消失不见。 陈朝叹了口气,很是复杂。 今日之事,实实在在还是在意料之外,他是怎么都没想过这一场算计,最后卷入其中的人不止是西陆,甚至就连妖帝都被裹挟进来了。 这位妖族帝君,当下对于大梁来说,就是实打实的无解存在,陈朝暂时还没什么办法。 现如今陈朝只希望,此刻的妖帝是真的被重伤,妖帝下次出现在战场上的情况,越晚越好。 这样一位跨过忘忧之上的存在,实在是太可怕了。 陈朝默默想着,如今这个世间,恐怕最接近那位妖帝的存在,应该是仍旧还在闭关悟剑的 剑宗宗主。 如果下次妖帝再出手,能不能请得动这位剑宗宗主出手? 一切都是未知。 陈朝深吸一口气,从雪地里挣扎着走出来,远处得以在混战中逃出生天的两位大妖已经远去,陈朝也不想再追,此刻不管是妖族和人族这边的战争,还是他们这些修士之间的战斗都几乎是告一段落。 从修士们来看,这一趟陈朝深入漠北,斩杀大妖无数,最后更是差点杀了西陆,怎么看都还算是不错。 而从两边的大战来看,谢南渡深入一线潮,以身为饵,高悬那边应该是出其不意,大获全胜,这一次妖族和大梁之间的相互试探,几乎也是落下帷幕。 毫无疑问,妖族这次大败。 而大梁胜在有谢南渡而已。 这位女子是注定要一战而天下知了。 仅凭着这样一战,这位才第一次走上战场的女子就注定会在大梁甚至历代名将里占有一席之地。 至于之后还能往前攀登多少,不好说。 “没事吧?” 陈朝来到宋敛和陈万年身侧,尤其是看着宋敛,打趣道:“要是宋老哥死在这里,我这辈子都没脸去见嫂子了,更别说吃嫂子炖的汤了。” 宋敛一脸疲态,和大妖交手,要说是轻松,这肯定是假的,不过这次他的确还是没受伤,毕竟出手的时候,场面其实已经在控制中了。 陈朝看向陈万年。 后者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豪迈笑道:“多谢镇守使大人给的机会,这些年 憋的气,这会儿撒个七七八八了。” 陈朝故作诧异道:“不是十分?” 陈万年也不藏着掖着,而是直白道:“最后这一两分,还是在风灵山身上,不过好像也没机会脚踏风灵山了。” 陈朝啧啧道:“这会儿肯定没办法,但要是有一天陈先生要是能胜过本官,别说脚踏风灵山,就是去脚踏痴心观,本官也在旁边给陈先生鼓掌捧场。” “哈哈哈……这个倒是不指望了,镇守使大人年少有为,武道修为如上青天,一日比一日更高,下官这辈子,大概只会距离镇守使大人越来越远,不会越来越近。” 陈万年也算是看得清楚,陈朝这个年纪,便有这份成就,往后自然是越来越高,绝不是他们这样的寻常武夫可以比较的。 “陈先生……” 陈朝忽然开口,看向眼前的陈万年。 后者点头,等着陈朝的下文。 陈朝嘿嘿笑道:“刚说什么来着,什么如上青天?没太听清楚,能再说一遍?” 宋敛听到这里,就已经转过身去,这家伙到底是哪里都好,就是这性子啊,偶尔也太跳脱了。 当初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有这样的性子也就算了,毕竟是个少年心性,可这会儿站这么高了,又是这么个境界了,还是这个样子,真是让宋敛也觉得无奈。 可无奈又怎么样?到了这会儿,他又能说些啥? 不爱听,也得捏着鼻子听着。 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嘛。 陈万年倒 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陈朝,于是有些茫然,一时之间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这位镇守使大人是个啥意思? …… …… 陈万年失神的当口,陈朝已经来到那边谢南渡身侧。 一线潮战事已经接近尾声,谢南渡正在跟副将袁停交代一些事情,袁停在看到陈朝来到这边之后,已经有些恍惚失神。 在战场上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袁停也算是经历了两代大将军,经历过数次大战,但只怕没有见过任何一人,可以比肩眼前的年轻武夫的。 光是听闻的那些战绩,就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 更何况对方还这么年轻。 “好了,你去吧。” 谢南渡动了动嘴唇,让袁停先行离去,而后这才看向陈朝,皱了皱眉。 “就到了那个时候,那些事情也要非做不可?” 她说的,自然是陈朝之前在遇到妖帝的时候,还是不管不顾朝着对方竖起中指的事情。 这种事情,对于谢南渡来说,其实有些没必要。 更何况在当时的那种局面下,会激怒妖帝,得不偿失。 陈朝眯了眯眼,微笑道:“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而且这样做,我心里觉得还行。” 谢南渡不说话了。 倒也不是生气,只是眼前这个女子,是在开始思考眼前的这家伙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不过想想之后,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陈朝去牵起眼前女子的手,微笑问道:“一起走会儿?” 谢南渡看了一眼陈朝,想了想接下来的 确没有什么一定需要自己才能做的事情,便点了点头,这一次相见,她的确也有些话想要和眼前这家伙说一说。 …… …… 云间月和那位准备赶赴一线潮的妖君交手,到底是没有分出胜负,当时云间月并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估计大概会和陈朝有关,所以就打定主意不让那位妖君离开。 至于那位妖君,本来打算尽快解决掉云间月,但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位新的痴心观观主,居然战力如此强横,一手雷法,杀力十足,他一个不小心,甚至被那些天雷砸到脑袋上好几次。 别说是尽快打杀云间月,就连最后想要脱身,都很不容易。 所以到了最后,在看到那边一线潮那边所有都平静下来之后,这位妖君并没有选择继续在这里和云间月厮杀,而是且战且退,最后在云间月的默许下,他抽离战场,返回妖域。 云间月看着那妖君离开的方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看了一眼。 一线潮那边,他也没打算再去看看。 事情大概是尘埃落定,不过结局如何,他暂时不知晓。 但不管如何,那边已经结束了,自己再去,也没了什么意义。 他转身南下,有些苦笑。 自己这次赶赴漠北,好像还是晚了一步。 有些事情,还没赶上。 只是才南下不远,在风雪之中,云间月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看到那道身影的一瞬间,云间月便愣在了原地,有些失 神,但随即便笑了起来。 …… …… 失神是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见到这个人,而很快便笑起来,则是因为见到这个人是真的有些让他高兴。 他少年时候被带上痴心观,自己的师父早早仙逝,之后的那些日子,其实一直就是眼前见到的这个人在给他传道解惑。 两人虽然没有师徒之名,但却有师徒之实。 云间月认真地行礼,更认真地开口,“弟子见过师叔,师叔还在人间,弟子无比开心。” 论辈分,眼前人便是自己的师叔。 而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上上一代的痴心观主,无恙真人。 也是那个时代的道门领袖,甚至是方外一人。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痴心观的观主,已经换了不止一次了。 无恙真人看着眼前的年轻道人,满眼都是欣慰,他此生也无弟子,云间月便被他当作弟子一般培养,如今能看到他来到这里,他除去欣慰之外,很难还有什么别的情绪。 自己种下的那棵树苗,经年不见,已成参天大树。 他这个种树人,除去欣慰便只有欣慰。 “你是如何判定寅历害我,而非我传他观主之位的?” 无恙真人盯着眼前的云间月,他倒是对当初的事情很感兴趣,寅历在那片仙海前带走了他的观主印章,又是他师弟,加上更是观里的掌律,在那个时候,其实观中上下,应该都是不会怀疑他什么的。 至少怀疑也是找不到证据的。 “最开始只是感 觉,和他同在观中多年,掌律如何,倒也有些清楚。” 云间月想了想,说道:“但让弟子一定觉得他有问题的是他处事风格。” 有些人是不会变的,即便做任何事情,都有内在的东西支撑。 寅历真人的一切行为,就都透露着古怪。 “但证据是从何而来的?” 无恙真人看着云间月,微笑道:“这件事太大了,如果没有证据,观里那么多人,不会信你的。” “证据是很重要的,真相他们是不会在意的,甚至为了大局,他们对我的死都可以不在意,所以你想杀他,就一定要所有人都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云间月说道:“是的,弟子先杀了他,然后再回到了观主,造成了既定的事实。” “如此一来,他们的确就是不会说些什么来,因为活着的云间月,不管怎么看,都要比死了的寅历来的重要。”
无恙真人能坐在那个位子很多年,自然知晓很多,也明白很多。 云间月忽然从腰间解下那枚印章,递给无恙真人。 这个动作很简单,也很明白,代表的意思很清楚。 “您既然还活着,这枚印章就该挂在您的腰间。” 无恙真人还活着,那么你就该是痴心观的观主,该是这道门的领袖。 无恙真人看着那枚印章,看了很久,情绪很多,有怀念,有感慨,但唯独就是没有占有的意思。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无恙真人微笑道:“如今痴心观 在你手上,很好。不必再给我。” 云间月举着印章,听着这话,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师叔,您真的不要吗?” 无恙真人看向云间月,想了想,忽然问道:“你真的想给我吗?” 这对曾经无比亲密,但实际上大道不同的两人,此刻好像脚下有两条大道,根本不同。 只是以前都没点破,此刻却是好像不得不点破了。 云间月没说话,只是收起印章,说道:“那证据是陈朝给弟子的。” 在仙海之外,那场师兄师弟之间的生死厮杀,当时还有一个外人在。 无恙真人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道:“我早猜到了,陈澈既然设了如此一局,将我困在其中,那么这个局就不会这么简单,当时他就在一旁,也是在情理之中。”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但之后在那海岛上复盘,很多东西就浮现出来了。 他也不蠢,自然清楚其中的关键在什么地方。 “大梁……或者说陈澈,对痴心观的谋划,已经很多年了,这些年我们在做些事情,他也在做些事情,而且很明显,我们做的没有他做的多。” 无恙真人自嘲一笑,“我们坐在山巅,看世间一切都是俯瞰,总觉得自己就是最了不起的那批人,但实际上却只是些蠢人。” 云间月说道:“或许是因为他们所行的是正道,所以才这般?” 无恙真人看了云间月一眼,没有急着说话,只是在思考了片刻之后, 开始讲起之前的事情,“陈朝将证据给了你,你们一起杀了寅历,在你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而如今,这颗种子在你心里已经开出了花。” 这件事很好判断,因为云间月已经来了这里,就很能说明问题。 如果那颗种子在他心里枯萎,那么他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而一旦那颗种子开出了一朵花,那么对于痴心观,乃至整个道门来说,都是可怕的事情。 因为云间月现在是痴心观的观主,是整个道门的领袖,他的想法会影响整个道门。 云间月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眼前的无恙真人。 两个人心里的裂痕,其实大了些。 只是两人此刻都没有撕破脸。 无恙真人轻声说道:“你还很年轻,有些事情看看之后,才能有自己的认知和答案,不要那么着急做选择,更何况你现在的位置很特殊,所有的选择,都会影响很多事情。” 云间月还是没说话,但他已经将印章收了回去。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无恙真人笑了笑,不以为意说道:“不过看到你走到这一步,我很高兴,你果真是道门这些年来最出彩的家伙。” 云间月弯弯腰,小声道:“多谢师叔夸奖。” 无恙真人叹了口气,“其实早知道你会和我不同,但之前总觉得有我在,你即便和我不同,也没什么关系,但世事变幻,真是无常。” 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早早就知道未来会如何,所 有的合理推断,到了后面,其实都会出些偏差。 这是无可避免的。 但没关系。 无恙真人看了一眼云间月,问道:“之华那丫头和你的想法不同,你们在一起,不觉得痛苦?” 道门双壁,在过去的某些年里,人们不会将他们分开,不会特意将其中一个人拉出来说,但在如今,几乎他们也不会被同时提起。 除去云间月走得很快,而把叶之华丢在身后之外,还有就是两人的想法,只怕也已经有了不同。 云间月微笑道:“师姐很善解人意,而且师姐还很年轻。”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很明确,那就是年轻意味着有无限可能。 无恙真人不想再说话,有些事情,鸡同鸭讲,没有结果,也就无所谓再白费口舌。 他想朝着前面走去,云间月却还是拦在了他的面前。 无恙真人看着云间月。 云间月问道:“师叔要去什么地方?” 无恙真人淡然道:“杀人。” 他从海外归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杀人,杀谁呢?谁值得他特意来杀呢? 答案呼之欲出。 云间月问道:“师叔要去杀陈朝?” 无恙真人说道:“你要拦我?” 云间月说道:“现在的他,大概如果死了,妖族或许会很轻易南下,然后百姓会流离失所,天下或许会被倾覆,后果很严重。”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无恙真人看着云间月说道:“妖族自然不会对我们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因为一旦做 了,南下便要更麻烦,如果不做,大概的故事就是大梁再割让一个三万里,你修你的道,不会有影响。” 云间月皱了皱眉,有些生气说道:“师叔觉得这三万里,就是几个字而已吗?” 漠北三万里,早就成为无数人心中的痛,那些死在漠北的大梁士卒,只怕没有一天不想着这件事。 无恙真人叹气道:“你的确变了。” 云间月摇头道:“只是醒了。” …… …… 这代表着过去道门,和现在代表着道门的两人说了很多话,大概两人都会想着如何说服对方,但很显然,两个人都没有办法说服对方。 很多时候,当言语没办法说服对方的时候,剩下的只能一战。 胜负可以决定一件事的对错。 至少是比言语管用的。 云间月已经是忘忧尽头的道门大真人,在很多时候,其实都已经有了决定一件事对错的能力,但很可惜,他面前的那位无恙真人,只怕不是那个愿意听他的对错的人。 无恙真人微笑道:“阿月,你当真要对我出手?” 云间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无恙真人。 “你杀寅历,我很高兴,至少这证明我没有看错你,但你今天拦着我,我很不高兴。” 无恙真人叹了口气。 今天他已经叹了很多口气了。 这说明有很多事情的确是让他很不高兴,很不满意了。 “师叔,弟子杀寅历真人,也不全是为了师叔,也为了些道理。” 云间月看着眼前的 无恙真人,眼里熠熠生辉,像是浑身上下都是光彩。 他好似是走在了自己心中的大道上,所以才会显得有那么光彩夺目。 无恙真人听着天幕里渐起的雷声,想起了当初才上山的那个少年。 他很悲伤。 …… …… 陈朝和谢南渡在风雪里走着,很快两人都白头了。 两人都没有用气机去驱散那些风雪,而是就这么随意地走着,任由风雪将他们铺满。 谢南渡伸手拍了拍陈朝的肩膀,轻声问道:“事前并没有说,却没想到还是这么一个好的结果。” 陈朝眯起眼,说道:“其实他们都不懂你,只有我才明白,你既然开始指挥大军那么第一次一定是要一次大胜的,因为只有这场大胜,才能奠定你在边军里的地位,才能镇得住人,如果没有这场大胜,很多事情做起来就要麻烦很多,可即便是这样,我也要说,你这样做,太过分了。” 以自己为饵,将一场大战的胜负赌在自己身上,万一最后自己出了什么差错,问题就很大了。 对大梁来说,他们会失去一个很好的将军。 谢南渡笑道:“你不是在漠北吗?有你在,我觉得问题不大。” 陈朝恼火道:“我来了,妖帝也来了!” “这种事情在我们的计划之外,是没办法的事情,所以你不应该太过在意。” 谢南渡挑了挑眉,对于生死来说,她是真的要比世间大多数人看得更轻一些。 陈朝有些恼怒,但 也没有说话,只是握住眼前这女子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这是他的态度。 谢南渡点点头,说道:“以后会尽量少一些这样的事情的,我也知道我活着会更有用。” 陈朝皱眉道:“你最好是。” 谢南渡看了看他,破天荒开玩笑道:“你别这么苦大仇深的,好像是我们就要见不到了一样。” 陈朝没说话,当时在知晓西陆没有追自己,而是去找谢南渡的时候,他其实就很是担忧了。 那之后的一路,他都很害怕自己来晚一步。 哪怕就是一小会儿,都会有不同的结果。 谢南渡笑了笑,也没多说。 事情都过去了,还说那些做什么。 两人走了一路,忽然在前面看到了一具灰鹿尸体,谢南渡来了些兴致,取出陈朝送她的那柄短小飞剑,蹲在那具灰鹿尸体前,过了一会儿,她的手里就多出了一顶灰色的鹿皮小帽。 小帽前端,还有两个小鹿角。 有些好看。 谢南渡在手里比画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低头。” 陈朝低下头。 然后谢南渡用力就将那鹿皮小帽往他头上狠狠一按。 做完这些的女子看了一眼戴着那鹿皮小帽,还略显滑稽的年轻武夫,满意地点点头。 “也不知道轻点。” 某人抱怨了这么一句,但也没有伸手将那鹿皮小帽取下来,而是摇晃了一下脑袋,好似自己也很满意。 之后两人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雪球,如今这位已经是天下最了 不起的武夫小跑几步,一跃而过,然后得意洋洋地转头看向这边的女子,问道:“厉不厉害?” 那神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眼前这家伙是把妖帝都一刀砍死了那般。 关键是那女子还很捧场,煞有其事地点头鼓掌,“很厉害啊!” 年轻武夫哈哈大笑,眼睛弯得像是小月牙。 等过了一会儿,谢南渡忽然问道:“陈朝,现在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陈朝回过神来了,还没开口,这边的女子便摇头道:“不要说那些天下,什么大梁的,说点小的事情。” 陈朝不假思索地说道:“那就是想要我喜欢的人,一直在我身边,时时刻刻,岁岁年年。” 谢南渡皱了皱眉,刚要说话,陈朝就开口打断她,说道:“就是因为做不到,才是梦想。” 谢南渡听懂了里面的意思,于是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想了想,笑道:“要不你换个喜欢的人,那样就能实现你的梦想了。” 这一次,那个年轻武夫很认真地摇头道:“是因为这个人,才有的这个梦想,不是这个人,也就无所谓什么梦想了。” 有些人不是世间最好,永远会有人比她更好,但这没关系,有些人从来不在意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世间最好,只要是她,其实就是最好。 说话的时候,那个年轻武夫摇晃着脑袋,两只鹿角一晃一晃的,很可爱。 「小八千字,这个月大概是还账之旅。」 第八百五十八章 心思 风雪里,那道散发着金光的袖珍小剑拖拽而过,在风雪里拉出一条无比璀璨的金光。 而在金光前头,是一片黑影地不断倒退。 雪地里被拉扯出两条痕迹,一直朝着远方而去,直到到了某座雪丘前,才堪堪止住。 风雪吹散了黑影四周的黑气,露出了那道高大人影的真容。 正是妖帝。 他一只手抓住那柄袖珍飞剑,鲜血横流,但那柄袖珍飞剑还是有一半已经深入了他的身躯之中。 不过此刻金光开始黯淡,显然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 毕竟不是某位真正无可匹敌地剑仙站在他面前施展此等剑术,若是真能将他斩杀,也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不过这一剑,的确让他受伤不少,光是这一点,就已经不寻常了。 妖帝缓慢拔出胸前的袖珍飞剑,握在手心,小心观望,那些丝丝缕缕的剑气,在他眼里,都是一种特别的东西,那不是单纯的剑气,里面蕴含着许多所谓的道,那是一位剑仙的精气神,是他的路。 不过妖帝注定不会那么容易看清楚,一则是因为境界所限,二则是因为出剑之时,那位神女算是主动将上面关乎印记的东西都抹去了,为的就是不让妖帝看明白其中的东西。 片刻之后,金光全部消散,那些剑气也在此刻消散于天地间,再也不存。 妖帝摊开手,看了一眼自己掌心的伤口,那上面残留的剑气在此刻也缓慢消散,不再依附在伤口之上,妖帝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掌心血肉再生,最后伤口缓慢愈合,看不出曾有过伤口。 只是掌心的伤口容易好,胸前的那道剑伤却没有那么容易。 这一剑,属实是不弱,将妖帝伤到的同时,也给妖帝敲响了警钟,即便是大梁皇帝不知所踪,但这个世间,只怕也绝不可能只有自己这一位来到忘忧之上的存在。 在那些尚不清楚的地方,只怕还有些别的强大修士存在,他们不见得会比自己弱小。 所谓的举世无敌,只怕也只是个笑话。 妖帝自嘲一笑,大道如此漫长,当初觉得此间只有自己一人走到这地步,便有些高处不胜寒了。 但此刻一看,自己宛如井底之蛙,所看到的,不过是方寸大小的井口。 自己还这般自大,是不管如何都不对的事情。 摇了摇头,妖帝回过头来,在不远处看到了西陆。 之前最危险的时候,妖帝没有管其他的大妖,但还是将西陆带离了一线潮。 他已经看出自己这闺女身受重伤,自己之前要是不管她,估摸着她就肯定会死在那边了。 “如何了?” 妖帝往前走了几步,来到西陆身侧,看着自己这闺女苍白的脸,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一道最为纯粹的妖气在此刻落入西陆的身体里,替她稳固体魄,同时治疗伤势。…. “你修行太着急了些,得了机缘,不该剑走偏锋,这次输,不是输给他,是输给了自己。” 妖帝淡然道:“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还活着,大道如此长,再来一次就好。” 对于西陆,妖帝有着很大的信心,认为她这一次和陈朝的交锋之所以失败,只是因为她自己有些太着急,而并非根本不如对方。 西陆还没说话,妖帝便再次开口说道:“不过你要明白,天底下有很多事情,会有很多次机会,但是在生死之间,多出一次机会,都是赚到的事情,不要去赌你还有下一次机会。” 对于自己这个闺女,过去很多年里,妖帝都只在修行上对其有过些教导,但是除此之外,其余的东西,如何行事,他其实没怎么说过。 他一直相信一个道理,那就是世上的道理,说来说去,都没什么意思。唯一有用的,只在处事之间。 收回手掌,妖帝的脸色其实也有些苍白,比较起来西陆,他的伤势虽说没那么重,但也是实实在在受了伤的。 “谢父皇……” 只有简单三个字,后面的内容不知道是被风雪掩盖,还是根本就没有开口说出来。 妖帝看了她一眼,直白问道:“那女子,之前你是否见过?” 今日那女子突兀出现,看似没道理,但理应是陈朝的手段,而在妖族这边,和陈朝打交道最多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闺女了。 西陆点头道:“之前前往大梁,和陈朝生死一战,之后误入一地,那女子便在其中,看起来不似此间之人,理应是从上古时代活下来的隐秘修士。” 顿了顿,西陆继续说道:“进入那个地方之后,那女子不知道为何便对陈朝另眼相待,他得了什么机缘,都不好说,不过在离开那个地方之后,我也再也找不到入口了。” 不知道为什么,西陆并未提及神药的事情。 要知道,神药之事,即便是对于妖帝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这世上的修士,没有一人不想要神药,毕竟那东西不管是对修行还是延续寿命,都是极为有用的。
要是妖帝知道了这件事,会生出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但西陆作为妖帝最喜欢的女儿,是有极大可能成为下一任妖帝的存在,却还是没开口,便只怕是很能说明这对父女之间,也是关系复杂了。 “很正常,像是此等秘境,自然有玄妙手段在其中,你如今的境界,窥探不到其中真相,不怪你。” 妖帝淡然道:“只是像是这样的存在,这世间还有多少,却不好说,但总归是给朕敲响了一记警钟。”西陆忽然问道:“父皇……” “朕知道你想问什么,这样的存在,既然人族有,那咱们自然也有,不过想来他们早对世上许多事情失去了兴趣,不曾出现,只是为了刻苦修行,为了那或许已经看到一角长生。”…. 长生两字,对世人来说从来虚无缥缈,不过倒也合理,因为世间大多数人连忘忧都破不开,自然对所谓的长生只能依靠想象。 而越过忘忧的存在,站得更高一些之后,看得到的东西自然就要比旁人看得更多了。 不过也是如雾中观月,依稀可见,但却不得真相。 西陆沉默片刻,问了一个妖帝没想到她会开口询问的问题。 “父皇,走得越高,所思所想的,便会越来越少吗?” 西陆时常觉得自己看不清自己的这位父皇到底在想什么,在他心里,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 那心底最重要的存在,是自己,还是妖族? 好像都不好说。 或许会是那所谓的长生。 妖帝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着西陆,说了一番话。 “看过了所有的风景,做过了所有想做的事情之后,当你站在很高的山峰上,看着这个世界的时候,朕觉得你应该是不会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妖帝有些慈爱地看了一眼西陆,对于年轻人的疑惑,其实他很能理解,因为很多年前,他也是个年轻人,那个时候他看这个世界,和现在看这个世界,也是不一样的。 只是时过境迁,所有的一切都会变。 不然凭什么说少年人有少年意气,那个时候的他们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但到了中年之后,就会渐渐沉稳,想起当年,也不过只会淡淡一笑。 而等到了老年,再回顾起当初的一切的时候,只怕连笑都不会笑了。 正常人的一生尚且如此,就更别说是妖帝这样的人物了。 西陆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进去了,但始终是不打算再继续开口询问了。 妖帝主动说道:“你马上返回妖域,在没有彻底将那些剑气炼化之前,不要离开王城。” 这句话虽说开口的时候很平淡,但实际上里面的情绪很是强硬,不容任何人质疑,也不容任何人反驳。 这个时候,他就又变成了那位妖族的帝君,睥睨世间,唯我独尊。 西陆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妖帝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身形骤然消散在原地,化作一股妖气朝着北方飘去。 这个地方已经距离妖域不远,甚至本就在妖域边缘,已经几乎是没有什么危险了。 西陆看着自家父皇离去之后,转身看了一眼南方。 现在她脑海里已经开始复盘起这之前的一切,从最开始遇到陈朝到一线潮那边的伏击,她很快便得出结论,那就是那个自己从未放在眼里的女子,其实很应该放在眼里。 她对于妖族的威胁,甚至不比陈朝更小。 下次再遇到她,可以不用如何思索,就将其打杀了就是。 想着想着,西陆甚至就想到了某件事情,自己的心思似乎是曾经被那对男女牵动过。 可为何会如此? 陈朝不过是一个自己说什么都要杀了地人族武夫,而谢南渡,甚至还是第一次见面。 这两人如何,为何能牵动自己的心神? 西陆蹙了蹙眉,隐约觉得自己心中是否种下了一颗异样的种子。 她想要将那颗种子就此拔出丢出心湖,却越想越觉得烦躁。 她好似陷入了某种特别的情绪之中。 那些情绪地刹那生灭,好像转瞬之间就会消散,但又好像是生生不息,像是呼吸一般,动静之间,不停流转。 吐出一口浊气,将那些思绪尽数压下。 西陆伸出手掌,然后接住一片雪花,然后看着它在自己的掌心里融化,变成冰水顺着自己的指缝流淌滴落到雪地里。 只是才落到雪地里,就从水变成了冰。 正如某人心思。 . ... 第八百五十九章 两人之道 新老两位痴心观观主地对峙其实持续了很久,漠北上空的雷云翻腾,一条条粗壮的雷蛇在云里翻腾,好似在此地构建出了一座雷池。 只是雷云在天上,却始终不曾落到人间。 此刻在天地之间飘荡着地,就只有满目的风雪。 云间月脸色有些苍白,无恙真人倒是显得很随意。 这两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开始交手,但是云间月维持起这方雷池,其实已经许久了,还要随时面对无恙真人的气势压迫,其实已经有些力有不逮了。 无恙真人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道人,眼里的情绪一直很复杂,对云间月,无恙真人一直视作衣钵传人,所以哪怕此刻云间月要拦着他,无恙真人也不愿意出手。 所以这也就导致了此刻的局面僵持,无恙真人想要越过云间月,就势必要和云间月一战。 “最开始的时候,我想过有一天我离开这个世间后,你成为新的观主,然后推翻我和前辈们留下来的规矩和东西,其实有些心疼,但想了想,既然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不在了,你又是我最喜欢的后辈,推了也就推了,可现在我还在,你就想这么做,我到底还是无法做到冷眼旁观。” 有些事情,自己做了一辈子,或许自己都已经无法确信是不是对的,但始终是做了一辈子的事情,又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将自己一辈子的努力给否定呢? 无恙真人此刻情绪是复杂的,甚至在修道这么多年后,他也是第一次这么复杂。 云间月说道:“既然师叔都已经不坚定地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那为什么要一直坚持去做呢?” 无恙真人说道:“世上的事情不是对错那么简单的,有些事情明知道是不太对,但对很多事情有用,就无法轻易去改变,你想要拨乱反正,想过后果吗?想过有多少人会因为你的一个想法而受到影响吗?想过观里这么多年积蓄起来的名声怎么办吗??” 云间月皱了皱眉,摇头道:“师叔这话说得有半分道理吗??” 人心的苏醒是一个过程,但这么一个过程,其实一旦有了之后,就几乎是不可逆转的,云间月当初只是懵懵懂懂,但在万天宫,他看到了自己的大道在何处,要如何去走,在那天之后,他便已经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并且打算将此作为自己一生的追求。 无恙真人缄默不语。 “修道之人,应近自然,观中这么多年所做,有半点道家风范?那琉璃观是掌律培植,琉璃观主为自身修行,不惜害无数生灵,这一点,掌律清楚,难道师叔不清楚??可师叔清楚,却也无动于衷,这便是师叔的道?” 云间月有些激动,胸口起伏不定,好像是有这么一股子气在他的胸膛里流动。 不得而出。 无恙真人平静道:“世俗百姓,与野狗何异?”….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无恙真人显得很平静,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意提及,随意放下,说与没说,似乎都不重要。 从他的身份地位出发,并不算错。 在修士们的眼里,此等看法,也实在寻常。 但云间月的一颗道心,此刻却是失望不已。 几乎分崩离析。 这是自己最为敬重的长辈,在过去那些年里,他甚至将眼前的无恙真人视作自己的父亲。 但他今天所说,彻底打碎了云间月最后的一点幻想。 的确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云间月眼眸里情绪变化,最后归于一片平静。 那种平静不是如同一潭死水的了无生机,而是全无波澜的宁静。 无恙真人不由得又生出了些欣赏的意味,寻常的修士要是如此经历,一颗道心破碎几乎是必然之局,绝没有可能像是眼前的这个年轻道人这样,在破碎边缘,硬生生将自己那颗要千疮百孔的道心重新拼凑起来,而且在拼凑起来之后,反倒是更加坚韧。 在无形之间,眼前的年轻道人,道法修行,往前走了一大步。 大道三千,虽说两人的大道不同,但此刻无恙真人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云间月真是天生便适合修道的。 “阿月,你很不错。” 无恙真人不吝夸赞,但同时话锋一转,说道:“但我却不能一直这么看着。” 云间月说道:“我也不能让师叔过去。” 过不过去,这是两人的心境之争,云间月若是让步,就是他对自己的心境让步,换句话说,那就是对自己大道的让步。 大道所谓的争渡,他可以不去关心,但是心中的信念不可被打破。
无恙真人看着云间月,说道:“阿月,你知不知道,我若是一定要过去,你是怎么都拦不下我的。” 云间月说道:“知道师叔有了些精进,只是非要如此的,还是想向师叔讨教几招。” 无恙真人想了想,最后喟然一叹,“即便今日胜过你,你也不会让我过去,你到了如今这个境界,真想把命丢在这儿,我也拦不住,只是我看着你长大,又怎么舍得看着你死在这里。”听着这话,云间月再次沉默了。 无恙真人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过了身去,说道:“我会回观中一趟,到时候你最好便在观里。” 说完这句话,无恙真人便走了,没有一点逗留的想法,他的脚步很快,很快便消失在了风雪里。 云间月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自己这位师叔。 想过再次相见,但没有想过再次相见之后,会是这样的局面。 可真的没有想过吗? 在无恙真人离开之前,云间月就没有想过自己和对方有朝一日会站在河岸的两边,保持着对立吗?? 其实有的。 只是那个时候的云间月不想去面对,而此刻,风雨都已经来了,不得不面对罢了。…. 许多事情,就是那么简单。 也是那么复杂。 不过归结起来,还是很简单的,就一句话,坚持对的就好了。 …… …… 一男一女,走过了一片冰天雪地,聊了很多知心话,最后终于是折返身形,要沿着来路回去。 女子看着身侧男子的那顶鹿角小帽,实在是忍不住,时不时便有些想笑。 至于男子这边,倒是一点不嫌弃那顶小帽滑稽,而是摇晃着脑袋,就这么牵着女子走在雪地里。 谢南渡说道:“这一战之后,北境这边估计又有个一年半载不会有什么战事了,你该回神都盯着了。” 陈朝作为大梁的镇守使,其实不该随意离开神都的,只是现在谁都管不了他,朝中许多人,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陈朝揉了揉鼻子,点头道:“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谢南渡挑眉道:“你当真心里有数吗?” 陈朝不说话了,有时候他可不太爱跟眼前的女子搭话,这一言一语的,就没个婉转点的说法吗?非要把这些事情点破吗? “嫌弃我不好好说话?那你去找个能好好说话的姑娘,听说现在神都家家户户,那些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每天都拿着你的画像一遍又一遍看,现在你陈大镇守使,难道还缺姑娘不成?我可还记得,当初在神都,谁的马车一过街,一堆堆的情书也好,还是什么手帕也好,全往你车厢里砸。怎么,怕是早就在里面寻觅过一两样东西藏着了吧?我说怎么这几次见你你浑身上下都是脂粉气呢。” 女子的嘴向来是最不好招惹的,不管是像是谢南渡这样平日里不爱说这些话的,还是那些平日里就要用嘴来谋生计的。 陈朝听得头大,听完之后,这位年轻武夫还煞有其事地低头去闻闻自己的衣衫,然后嘟囔道:“哪里有什么脂粉味道?” 不过他可不知道,就是自己这么一个动作,便让身侧的女子挣脱了他的手,开始快步朝着前面走去。 陈朝在她身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就许你小嘴一张,叭叭不停?就不许我反将你一军。 其实陈朝是不害怕谢南渡生气的,反倒是每次看眼前的这女子生气,才会更觉得她当真不是天上的仙女,而是活生生活在自己身边的人。 这里面的弯弯绕,谁说得清楚,谁说不清楚? 临近营地,谢南渡忽然止住脚步,转身看向陈朝,只是不等谢南渡开口,陈朝便往前走了一步,扯了扯嘴角,笑道:“别说那些我不爱听的话,也别逼我答应你什么,你知道的,即便我这会儿答应了你,以后也不见得算数。” 谢南渡皱眉道:“到时候你必须答应……” 话尚未说完,某人已经低头,风雪之中,到处都是寒气,但谢南渡却在这会儿感受到了一股温热地鼻息就这么吹到了自己的小脸上。 她微微蹙眉,但也只是片刻,那眉头就很快舒展。 某些人低着头,正准备更进一步,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不合时宜的咳嗽声。 年轻武夫抬起头,满脸杀气,结果在远处看到了一个身穿暗红色道袍地年轻道人。 . ... 第八百六十章 这个师叔也杀一下 看着女子走进营帐,黑着脸地年轻武夫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转过头去,不看那个年轻道人。 年轻道人小心翼翼地看了陈朝一眼,动了动嘴唇,有些话在嘴边了,但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像是有些说不出来。 过了半响,他才小声说道:“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在这里……” 话还没说完,年轻武夫已经怒气冲冲的抬起头,盯着眼前的年轻道人冷笑道:“怎么,你这么些年地修道,就是这么修的?” 年轻道人叹气不已,有些事情真是撞上了就没法子说,谁让自己撞上了呢。 “有什么屁事?” 年轻武夫一脸不耐烦,其实倒也不是烦眼前的年轻道人看到了些不该看的,而是觉得他出现的不是时候,明明自己还有下一步动作的,结果谁知道,自己这边还没有行为呢,你小子一来,就给通通打断了,这让他陈朝跟谁说理去? 云间月坐下之后,想了想,轻声道:“说起来观里还是有些双修道法,不是邪道那种什么采阴补阳,或者采阳补阴的恶毒法子,真是修行起来,两个人都有裨益,下次再见你,我给你带两本算是补偿?” 说话的时候,云间月都觉得脸热,这种床笫之间的东西,他虽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要让他这么开口说出来,还是有些太过于难为这位年轻的痴心观观主了。 不过这会儿,自己理亏在先,实在是不说不行了。 陈朝看了眼前的云间月一眼,冷声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人??” 云间月下意识说道:“不然呢??” 说了这话,云间月也觉得有些不妥,但却也是忍不住腹诽,你小子都光天化日做这种事情了,你跟我说你不是这种人?你这话说出去让别人听听,看看有半个人会相信吗? 陈朝冷笑一声,“既然这样……” “那就选几本好的。” 陈朝盯着眼前的年轻观主,不过也很快尴尬的把视线移开说来说去,这俩人虽说现在都已经是名震世间,在修为上几乎可以说是齐头并进,但是说起这种事情,两人大眼瞪小眼,谁还能跟谁传授什么经验不成?? 都他娘的是愣头青! 云间月点点头,轻声道:“我回去好好选选。” 陈朝懒得继续在这事情上多费口舌,而是单刀直入直白问道:“你来漠北做什么??” 云间月倒也不藏着掖着,说道:“本打算是来帮帮忙,看看能做些什么的,结果走到一半便遇到了一位妖君,看他的样子是要去某个地方,我便没让他去,和他纠缠了些时日,也就没能赶上什么,估摸着你们这边,当时有过一场大战?” 陈朝听着这话,有些奇怪地看了云间月一眼,那年西陆要在漠北来找自己的麻烦,也是先遇到的云间月,云间月当时也不知道西陆要去何方,要做什么事情,就已经出手拦了拦西陆。…. 可以说,当初要是没有云间月出手阻拦,那么以全盛状态下的西陆遇到陈朝,对于陈朝来说,绝不是好事。 至少当时陈朝不可能全身而退,毕竟那个时候,他也是身受重伤。 这一次又是这样,当时那个局面下,妖帝已经相当难对付,若是再来一位妖君,那么此刻陈朝估摸着尸体都早被吃了。 到时候云间月估摸着就只能看看陈朝的白骨了。 “妖帝来了,我差点死了。” 陈朝言简意赅的说了这么一句话,给云间月吓出一身冷汗。 妖帝是什么样的存在,他自然知晓,这样一位妖族帝君,这次居然亲自出现在漠北了,实在是让人有些意外,不过更让人意外的是陈朝居然在妖帝手下活下来了。 “你是怎么办到的?” 云间月有些好奇,虽说知晓陈朝有些手段,但妖帝应当是已经越过忘忧的存在,这一点,在他踏足忘忧尽头之后便隐约感觉到了,这次来到漠北之后,又是很快被证实的事情。 “太麻烦了,说不清楚,不过要多谢你。要不是你出手,估摸着这会儿我还是死了。” 陈朝揉了揉眉头,犹豫片刻说道:“谢你是谢你,但那东西,还是不能少。” 云间月扯了扯嘴角,不过很快还是正经起来,说道:“看着那位妖君离开之后,我见到了一个人。” 陈朝打趣道:“确定是人,而不是妖?” 云间月却是无比认真地看着眼前的陈朝,说道:“是人,而且还是来杀你的人。” 陈朝挑了挑眉,不过还没来得及说话,云间月便已经再次开口说道:“我见到师叔了,他没有死在仙海里。”
云间月的师叔或许不止一个人,去过仙海的或许也不止一个,但是能在这句话里出现的人物,大概就只能有一个。 陈朝问道:“他往前走了一步?” 云间月点点头,轻声道:“我和他对峙,明显感觉到师叔的气息比之前要厚重太多,他像是一座山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能把已经是忘忧尽头的云间月压得喘不过气来,那位无恙真人现如今的境界如何,不言而喻。 陈朝苦笑道:“这看起来就很难搞了啊。” “他要来杀我,如果真来了,我这会儿估摸着也活不下去,你是怎么拦下来的?” 陈朝倒是很清楚如果不是云间月帮自己拦着无恙真人,那么自己这会儿八成就得面对对方,这么一个敌手,早些年便已经是整个世间有数的强者,是整个道门的领袖,哪怕没有往前走一步,现在的陈朝就不见得能胜过对方,现如今又是注定往前走了一步,真要遇上,怎么办? 打不过就跑?但是能跑掉吗? 好像不能,也不能。 “不对,那毕竟是你师叔,你为什么要拦着他?从亲疏远近来看,你好像也没什么道理帮我而不不帮他。难道是他知道你跟我联手杀了寅历,就已经不把你当后辈看了?”…. 陈朝絮絮叨叨开口,但说了很多,最后他只是以一种很奇怪地眼神看着云间月,说道:“阿月啊阿月,怎么这么容易就换了一条路走了呢?” 云间月淡然道:“从来没想过走那条路,只是一直在想怎么走才好,谁知道看来看去,发现你们这条路才是大道,不往这边走,要往哪边走?” 陈朝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这个年轻道人。 到了这会儿,其实有些东西不用说了,就像是这些年大梁皇帝做的事情,他陈朝做的事情,虽说依旧有很多人不理解,很多人害怕,但也有了很多人理解,并且接受,到此刻甚至同行。 云间月能来漠北就说明一点,能拦着那位无恙真人,就是另一点。 “以后就是好兄弟了。” 陈朝拍了拍云间月的肩膀,然后有些惋惜道:“可惜没酒了,不然这会儿得喝点才像话的。” 云间月讥笑道:“你别说这些用不着的,师叔要杀你,你还不想办法应对?” 妖帝要杀陈朝,但也不会特意来杀陈朝,多是顺手而已,而且妖帝大概绝不会杀人追着来到神都。 但无恙真人是会的。 陈朝揉了揉眉头,自顾自说道:“光是找我的麻烦?我不信,你小子现在是这么个想法,又是痴心观的观主,他不害怕你把痴心观‘带歪了’?” 一语中的。 云间月倒也没有藏着掖着,直白道:“的确,师叔对我很失望,很显然是不愿意看着我继续这么做下去的。” 陈朝啧啧道:“看起来我能看到一场师叔和师侄之间的同门相残了……哦,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 云间月不以为意,轻声道:“陈朝,你知道,现在不管是我,还是你,都没办法杀了他。” 陈朝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道:“你是真想杀了他?” “师叔这个人我很了解,看着很好说话,但实际上不是,他要做的事情,不管是谁,都劝不了。他要是想拿回观主之位,你们做的一切,就都是前功尽弃了。” 云间月淡然道:“道门在他手里已经走了这么多年错的路了,我不愿意再看着他带着道门错下去了。”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但却很有力量。 他走了,什么都不用提,但现在他又回来了,又要再次带着痴心观和道门去往错的方向。 陈朝点点头,感慨道:“阿月,你这会儿真是有魄力了,看着不错,有点意思了。” 云间月笑着说道:“说这些话,是想着带你去跟我一起陷死地。” 杀无恙真人,一个忘忧尽头,没有什么可能,两个,只怕也没什么胜算,但很显然,云间月很难再找到别的人。 眼前地陈朝,是他最容易找到的帮手。 陈朝笑道:“要是郁希夷那家伙勤练剑,成了大剑仙,可以算他一个。”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这当初三人,再次聚首。 故事有些相似。 “不过他要是没成,那就咱两了。” 陈朝拍了拍云间月的肩膀,轻声道:“又去杀你师叔,怪不好意思的。” ―― PS:三更,说不清是补哪天地,反正这个月就多写 . ... 第八百六十一章 算个屁 云间月听着这话,脸色十分复杂,过了很久之后,他才从嘴里吐出一个字。 “滚。” 陈朝说地虽然是事实,但是不好听。 之前的寅历真人,如今的无恙真人,都是云间月地师叔,前者已经在他们三人的联手之下被杀,后者……现在正在谋划。 云间月忽然说道:“你见过妖帝,却没见过我师叔,我见过我师叔,却没有见过妖帝,咱们可否详细说说两人,到底谁更好杀。” “我甚至在想,如果我劝一劝师叔,是不是能让他和我们联手去杀妖帝。” 云间月顿了顿,平静道:“甚至可以再加上剑宗宗主等人。” 陈朝看着云间月,没有如何解释,而是只说了一句话。 “当时一线潮那边发生了什么,你或许不太清楚,但无恙真人肯定是知道的,妖帝受伤返回妖域,如果他有这个心思,只怕当时已经去了。” 陈朝看着云间月说道:“其实你的问题在这里也就很好解释了,妖帝受伤,无恙真人尚且不会出手,就说明两者其实差距不小,同样是忘忧之上,无恙真人很显然是要比妖帝更容易杀,而且……我不认为他会对杀妖帝这件事感兴趣。” 云间月皱了皱眉,刚要说些什么,陈朝便已经开口,轻声道:“我叔父曾对我说过一桩旧事,当时他和妖帝第一次交手返回大梁,曾见过无恙真人。” 那件事情其实知道的人不少,毕竟当初无恙真人也是被很多人请去杀大梁皇帝的。 只是到了最后,无恙真人虽然见过了大梁皇帝,但还是不曾出手,两人只是闲聊了些东西,之后便分道扬镳。 当初那事之后,无恙真人没有对外人提及过,但大梁皇帝有次跟陈朝闲聊的时候,其实提及了这件事。 当时大梁皇帝的状态不太好,从漠北归来,遭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刺杀,虽说全身而退,但状态更差,当时无恙真人和大梁皇帝相遇,若是要出手,其实无恙真人的胜算很大,但他始终没有出手,而是放任大梁皇帝返回神都。 “当时他们两人闲聊到了一个东西,是两人联手是否有可能将妖帝斩杀,要知道那个时候的妖帝尚未踏足忘忧之上,其实比现在更容易杀。” 陈朝想了想,说道:“当时这个问题是无恙真人提出的。” 云间月皱了皱眉,不太明白陈朝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从他这么说起来,自己似乎还是没太看明白自己师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朝自顾自说道:“我叔父说过,当时无恙真人在说这句话之前,其实已经对我叔父流露出过杀意,只是最后犹豫不决,没敢出手,至于之后提出这个想法,也是因为他想借着妖帝的手来除了我叔父。” 陈朝看着云间月,说这么个故事,是为了给云间月说清楚一件事。…. 无恙真人是这样的人,便永远是这样的人,不会改变。 云间月沉默了会儿,说道:“每个人心里都会有最想做的事情,做完了那件事之后,才会做别的事情,师叔不见得不想着杀妖帝,将道门传到北方去,但在这之前,你要先死,我要先从观主的位子上退下来。” 陈朝张了张口,没说话,但口型很明显,是骂人的话。 云间月淡然道:“修士们修行总说要所谓的清心寡欲,尤其是说从苦海到彼岸,若是不能放下执念,就不能到达彼岸,但实际上又有多少人能放下这所谓的执念,其实能渡过苦海的,凭借的是更强烈的执念。” 陈朝挑了挑眉,问道:“何意?” 他倒是对这个说法有些兴趣,他虽然不是道门修士,但至少也和道门算是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拿寅历举例,他自从入门之初,便对我师叔抱着些敌意,小到师长如何相待,大到痴心观观主之位应当给谁,他这一生,都很在意,如果说有执念便无法渡过苦海,那么他早就该在苦海熬一辈子了,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渡过苦海,来到彼岸,甚至更无法踏入忘忧,走到忘忧尽头。” “除他之外,我一直被观中长辈说成对师姐执念深重,是个痴情种子,按着这说法,其实我也不该渡过苦海,而是该一辈子都在苦海里。” “而所谓道法自然的师叔,其实这辈子也是执念深重。” “世间其他人,其实执念更简单而已,是求长生,求大道,所以他们也能渡过。” “观里那些典籍总说有执念无法得道,如今我可以说,他们的认知全部都错了,想要得道应当如何不好说,但至少修行,不应该是无欲无求。” 云间月缓缓开口,言语里全是他这些日子的所得所感。 之后他顿了顿,坦然道:“师叔如此做,是因为他的执念在此,不能让痴心观发生变化,而我要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这样不对,我修道之人,应该心中有苍生才是,我和他之间,大道有别,甚至大道相冲。” 陈朝看着眼前的云间月,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家伙好像身上有股什么气,将他衬托得有些神圣。 道门这些年里,唯有一位道祖为道门开辟道统,被众人尊崇,过了这么多年,道门修士提及道祖,也会发自内心的尊敬,但这些年来,道门可从未出过第二个有可能比肩道门的存在,如今看来,云间月似乎有可能成为这第二人。 立教称祖这四个字,分量如何,不言而喻。 陈朝由衷感慨道:“道门以真人来形容你,真是有些不太够了,我甚至觉得你应该去读书,那样以后你什么时候被人称呼是圣人的时候,我可一点不觉得意外。” 儒教一脉,忘忧尽头便是圣人,但不放在修行上,圣人两字,分量更重。…. 云间月平静道:“扯远了。” 陈朝呵呵一笑,倒也没有继续往别的方面说,而是看了一眼云间月之后,说道:“妖帝在妖域,身边有大妖,有百万大军,怎么都不好杀,但无恙真人就是孤家寡人了?” 痴心观在世间的分量如何,想来是个人都知道,为何有这样的分量,其实也很简单,除去历代做过的那些事情之外,就是痴心观本身的底蕴在那里。 即便是如今的痴心观,谁能说清楚里面到底有几个忘忧尽头? 只怕谁也说不清楚吧。 无恙真人作为一代观主,这山中是否有什么人依旧支持他,也说不好? “他是观主,我也是观主,过去很风光,未来也不见得差,不过他现在跨过了忘忧,倒是有些难办。” 云间月看着陈朝,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我会尽力去做好,至于别的事情,便借一借你的力。” 陈朝微笑道:“好说,不过你可别没等我去痴心观,就在神都碰到这老道士。” 云间月想了想,轻声道:“依着师叔的性子,不会轻易去神都的,当初那次,也是觉得万无一失……” 那场谋划,无恙真人几乎已经觉得自己天衣无缝,找不出任何一点问题,但谁知道,最后还是输给了大梁皇帝。
棋差一着。 不管是境界还是心性,这位道门大真人还是没有比过那位举世无敌的武夫。 陈朝眯眼道:“我对此事抱着怀疑态度,他如今越过忘忧,大概会自认除去妖帝之外的世间无敌,说要来杀我,就来杀我,只怕不会想那么多。” 云间月欲言又止,想反驳几句,但想来想去,其实城府一说,自己比起陈朝,完全如同稚子,也就不多说了。 “要真是那样,我可能会来不及。” 云间月还是很真诚,如果陈朝独自一人面对无恙真人,只怕凶多吉少。 陈朝也惆怅道:“是啊,要是这牛鼻子老道士真不讲规矩,我可真没太多法子。” 身上的两张底牌,一张之前知晓,一张之前不知晓。 可现在,知晓不知晓,都是两手空空了。 现在能改依靠的东西,就自己腰间的刀了。 陈朝低头看了一眼,心中郁闷不已,这他娘的还不容易踏足忘忧尽头了,抬眼一看,天底下还有多少人能站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结果这才一抬眼,眼前就站着两人,一个人几乎无敌于世,另外一个人,巧了,也几乎无敌于世。之所以都说几乎,是因为这俩没遇上。 但在这俩之外的所有人,不都得拿他们没办法吗? 陈朝忽然开口道:“要不你把你的雷法给我讲讲呗?” 道门道法里,雷法杀力最强,之前被世间传言说不弱于剑修的飞剑。 云间月眯眼道:“可以。” 陈朝没想到对方答应得这么痛快,以至于这会儿他甚至有些失神。…. “拿你的白雾来换。” 不过云间月下一句话,就彻底堵死了陈朝要说话的嘴。 陈朝扯了扯嘴角,得了,拉倒吧。 其实不管是云间月还是陈朝,要对方的东西都没什么必要,因为两人都不会去走对方的路。 说完了一切,云间月站起身,要离开这里,返回痴心观。 “师叔去神都之前,一定会先回到观中,他这样的人,要做什么,一定是有顺序的,绝不会打乱。” 云间月笑了笑,“更何况……算了,你到时候来吧。” 他有些话没说清楚。 陈朝却是明白了。 不过他还是很担心地说道:“你那位师叔不见得会舍得杀你,但他可是一定不会舍不得杀我。” 云间月笑了笑,这次没说话。 …… …… 漠北的那些气息完全消散了,因此天空看着比之前便要好不少了,至少不像是之前那样,灰蒙蒙的,有些脏。 飞雪不断落到雪地上,这里的积雪便越来越多。 漠北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看着很干净。 妖族和大梁最后的大战其实并不发生在一线潮,而是高悬领兵去的那六丈原,当时妖族的所有注意力都在一线潮,只将六丈原视作那女子的疑兵之计,谁知道最后她的目标就是这里。 高悬在那边大胜,算是立下了这场大战的最重要之功,但谁都知道,能如此,最主要的功臣还是那个女子。 高悬站在一片平原前,看着麾下的那些士卒开始收敛袍泽的尸首,他叹了口气,那些鲜活的生命消失的景象,其实真的很不好看。 但是和其余比较起来,此刻能将袍泽们的尸首带回去,其实也已经很不容易了。 能够回家,总归是好事。 “怎么想的?” 一道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将高悬的心神拉了回来,他转头看了一眼,发现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黑衫年轻人。 “镇守使大人……” 刚起了个头,陈朝便头疼摆手道:“咱们是没啥交情,但也不至于生分到这个地步。” 高悬一笑置之。 陈朝说道:“这场仗打完之后,漠北没了禁制,还能太平多久?” 高悬摇头道:“一天都太平不下来,不过这个规模的大战估计短时间内不会有,紧接着会是双方的试探,以及小规模的交战,漠北这地方,哪一天停止过流血?”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梁和妖族不知道在漠北这里丢出过多少条性命。 陈朝点点头,说道:“辛苦。” 高悬在内的这些武夫,其实才是保证大梁百姓们能太平活着的前提,当然,怎么活,活得怎么样,就该陈朝这些武夫去管了。 高悬微笑道:“你这次来漠北杀的大妖,比过去至少十年内,我们杀的都要多,从这里看来,我们是不如你们的。”…. 我们你们,说的就是边军和镇守使一脉了。 陈朝说道:“早就是一家人了。” 从宁平来这边担任大将军开始,其实双方就早已经分不清你我了。 高悬笑道:“是这个道理。” 陈朝揉了揉眉头,忽然笑道:“大概还有半月,工部那边,第一批铸造的军械就会送到北境,到时候你们可以看看怎么样。” 剑气山那帮铸剑师,在神都也不止一年光阴了,除去教徒弟之外,其余干的事情,最多的就是将军械迭代,从前大梁边军用的是工部的东西,现在那些工匠个顶个的变得是这世间最了不起的那一批了,打造出来的东西自然也就不同了。 妖族体魄本就比人要强,寻常刀剑即便是再锋利,其实也对妖族造不成多大的伤害,这一次的军械迭代,至少在这方面可以帮到边军很多。 省力了。 高悬真心实意说道:“这桩事情,其实要多谢你。” 陈朝说道:“是陛下开的头,我只是做些陛下没做完的事情。” 提及那位如今不见踪迹的大梁皇帝,高悬叹气不已,实际上不止是他,现在北境边军里的所有人,只怕都会对大梁皇帝推崇得无以复加。 漠北那一次横渡,早就让所有人对大梁皇帝钦佩不已了。 当然,现在的陈朝也是。 漠北之行,陈朝其实在不经意之间,已经获得了边军的绝大多数人心。 陈朝说道:“要想彻底打赢这场仗,光靠边军是不够地,需要整个大梁都加入进来,群策群力。” 高悬点点头。 陈朝深吸一口气,“我当然知道这是很难的事情。” “但既然有人想要做这件事,又把这件事交到我手上了,那我就去做了。” 说到这里,陈朝拍了拍高悬的肩膀,眯眼笑道:“有没有压力?” 高悬有些淡然道:“天都被你们顶着了,这点缝缝补补地活儿,算个屁。” . ... 第八百六十二章 较劲的郁希夷(上) 陈朝在见过高悬之后,先一步返回北境长城那边。 入城之时,陈朝站在那高大无比地城墙面前,扬起头一看,感受着上面那不知道多少代层层叠加的符和其余的玄妙气息,其实也觉得有些厚重。 身为一位忘忧尽头的武夫,都不敢说能单人开城,其实才是这座北境长城能在此地矗立二百多年的缘由。 “咋的,看着害怕??” 一道温和嗓音突兀响起,一个高大武夫出现在陈朝身侧,不是旁人,正是之前陈朝的顶头上司,如今的北境大将军,宁平。 陈朝歪过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宁平,许久不见,这位曾经的大梁镇守使,如今两鬓已生白发。 这位上一代的世间前三甲的武夫,在那三人之中,大将军萧和正最为年长,大梁皇帝陈澈居中,而宁平,其实最为年轻。 只是当初年轻,现如今也不算年轻了。 岁月是一把刀,对谁都如此,从来不曾想着要对谁手下留情。 不过依着宁平地年纪来看,这会儿早生白发,还是因为在北境太久,这里的担子太重,让这位武夫夙夜忧虑,才导致的如此景象。 陈朝开口打趣道:“大人是该泡点枸杞补一补身子了。” “谁喝那玩意??” 宁平一巴掌拍在陈朝肩膀上,笑眯眯说道:“这东西,宋敛那家伙可能需要,你小子也可能需要,不过对本……官来说,不需要。” 陈朝点点头,了然道:“是了,大人这情况,枸杞怕是不够了,应该来两条辽东那边最正宗的老山参,下官明白,等回神都就着手去做此事,到时候一定早早给大人送来。” 宁平笑骂道:“臭小子。” 这两人一个一个一口本官,另外一个一口下官,其实都心照不宣。 之后宁平带着陈朝从城门处入城,这新旧两位镇守使,如今天下前二的武夫缓缓往前,最开始陈朝刻意脚步放缓,让眼前的宁平走在前面,但后者在察觉到之后,很快也放缓脚步,让身侧的这个年轻武夫和他并肩而行。 此时此刻,其实什么资历不资历的,都不用去讲了,毕竟两人已经是在各个方面能够并肩而行的了。 陈朝揉了揉脸颊,宁平主动开口笑道:“你小子平日里在什么方外修士眼里,在妖族眼里,不都是狂得不行吗,怎么到了我面前,就装的这么谦逊了?” 陈朝嘿嘿一笑,“这在外面装装也就算了,但在您面前,别说我了,就算是那什么狗屁妖帝来了,不也得礼让您老三分吗?” 宁平啧啧道:“您老人家是在这里打我脸呢?” 什么狗屁妖帝,你听听,这话是人该说的吗? 陈朝笑道:“本朝的三位武夫,大将军对我有传道之恩,陛下就更不必说了,这一路走来,不知道在我身上操心多少,至于您老人家,那就更不用多说了,在您老人家面前,自然要谦逊的。”…. 说是这么说,但一口一个老人家,听得宁平头大。 他有些不满地盯着眼前的陈朝,“听说你小子在神都,现在迷倒了不知道多少人家的闺女。” “咋的?” 陈朝有些疑惑地看向宁平,好奇问道:“大人,这触犯大梁律了?” 这眼神里,活脱脱满是挑衅,就差直白说出大人你别嫉妒,嫉妒也没用。 宁平冷笑道:“我年轻的时候,谁不知道我是神都的美男子?从神都街头过一次,便能收到几百封情书,我需要嫉妒你?这种事情,你小子这辈子都赶不上我了。” 陈朝听着这话,仔细打量眼前的宁平,看了半晌之后,才郑重认真说道:“大人,年轻时候,可能真有几分风采。” 实际上,宁平这番话还真不是自吹自擂,这位镇守使大人年少成名,早些年调往神都担任左卫副指挥使的时候,其实还真是意气风发,办案之时雷厉风行,再加上有一张还真算是俊朗的脸庞,在神都的确是很讨那些姑娘喜欢,不过这位大将军那个时候便醉心于武道,根本对这些儿女情长一点兴趣都没有,要不然也不至于到了此刻,还是孑然一身。 听着陈朝这臭小子这会儿都认可了自己的容貌,宁平也算是有些满意,不过还没等到他说话,便又听见那边的年轻武夫叹气道:“真不知道大人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这一句话,便如同天底下最锋利的飞剑,简单直接地扎在眼前的宁平心上。 恼羞成怒,但不算老的前辈想要一巴掌拍在年轻后辈的脑袋上,但举起的手在半空中悬了悬,最后却还是没有落下去。 宁平收回手,叹气一声,默念几句,这臭小子虽然欠打,但这会儿实打实的大梁朝的武官之首了,这么动手,不好看。 这就是少年和中年的区别了,少年可以毫无顾忌,但中年到了这里,所思所想,其实都不算少了。 陈朝笑眯眯道:“您要是顾忌这么多,可就得一直吃亏了啊。” 宁平淡然一笑,“你以为像你们这些年轻人一样,不管不顾?老子每天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生怕什么时候一睁眼,外面就是厮杀声震天,这座坚固的两百多年都没有妖族登上的城头,最后在我手里,站满了妖族。” 这话说得淡然,但其中的辛酸滋味,大概也只有历任大将军才知道了,大梁朝上下都知道大将军一职,是大梁朝的武官,但肯定没有几个人知晓,坐到了这个位子之后,这些个大将军,可没有任何一天,是能够踏踏实实睡一天好觉的。 因为肩膀上扛的东西太多,就有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之前我其实也不太理解为啥萧大将军非要落叶归根,可后来还是让我琢磨出些东西来了,在这里战战兢兢一辈子,最后可不是想在老家过几天安生日子嘛。至于埋在老家那边,就更好了,可以踏踏实实睡个好觉了。”…. 宁平叹了口气,旁人看得到他的光鲜,但又有多少人能看到他的无奈。 陈朝说道:“后来我派人去看了看,大将军葬在了自家小院里,没有立碑,就在小院里有个小土包,说是大将军不愿意弄得太吓人,以至于以后某个小娃娃的纸鸢落到了院子里,都不敢进来捡走。” 宁平没说话。 陈朝微笑道:“听说最后大将军也没人知道他叫萧和正。” 宁平说道:“在北边威风就可以了,回到老家,又不是年轻时候的那个样子了,何必非要搞得人尽皆知,那到时候死了,这坟堆前天天都是人,不得清净。” “是应得的,不过要是不喜欢,那就拉倒。” 陈朝揉了揉脑袋,终于问了一个自己很感兴趣的问题,“这一场大战之后,她在北境,会是什么个位子??” 宁平眯眼看了陈朝一眼,没有急着说话,那双眸子里分明在说,你小子憋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憋不住了吧? 陈朝一脸无奈,心想我都已经刻意说了那么多屁话,你的注意力怎么还在这儿呢? “那场大战是怎么赢的,大家都看在眼里,都不是瞎子,真说要抹去她的功绩,放心,我第一个不答应,有了那场大胜,之后我也好做不少,很多事情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交给她了,你小子要知道,在这场大战开始之后,我让她做这个主将,是顶着多大的压力??要知道,这但凡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这会儿可就真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了。” “不过你小子也别奢望在这场大战之后,她就得在一个如何如何高的位子上,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有些事情急不得,急也没用。” 陈朝点点头,对于宁平所说,他自然明白,这些个事情,可不就是得慢慢来嘛?没有谁一朝一夕就能坐到最高的那个位子去,这一切都需要积累。 “反正大人您多费心,她在北境的事情,我就托付给大人了。” 陈朝嘿嘿一笑,算是把这桩事情在这里敲定。 宁平冷着脸,倒是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之后宁平淡然道:“北境边军这些日子的除虫还算顺利,如今虽说算不上焕然一新,但比起来之前也要好太多了。” 陈朝肃穆道:“这桩事情还需要继续做下去,不能有半点松懈,毕竟陛下的愿景在这里,而且想要保持边军战力,这件事就非做不可。” 宁平点点头,知道其中的利害,想了想,他问道:“除去新的军械之外,你这小子这些日子应该还做了些什么事情吧?” 陈朝嘿嘿一笑,淡然道:“大概之后一两月,就会有修士陆陆续续来到北境,听你这位大将军调遣。” 宁平好奇道:“咋的,你小子去买人了?” 陈朝没理会他,只是自顾自说道:“北边的散修,剑宗的剑修,甚至还有些炼气士,都有可能,我这年到处招惹是非,要是没点什么好处,你以为我愿意到处这么跑呢?”…. 宁平哈哈大笑,他虽说来了北境之后就没有返回过大梁,但那些个事情,有一件算一件,他可全部都听说过,一字不落。 这小子到处晃荡的时候,可惊得方外那些家伙,一个个胆战心惊,都祈祷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去哪儿都好,就是不要到自家山门来。 别说就是讨碗水喝,就是单纯地路过,都不要有。 早些年方外流传这位年轻武夫是穷凶极恶之辈,那会儿大家还不把这么个年轻人放在眼里,可这会儿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时候,对方可又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了。 也是,依着对方这会儿的战力,一个寻常忘忧,那就是随意打杀的。 人们也纳闷,天底下就没几个忘忧尽头,为什么偏偏其中有一个不是旁人,就是眼前的这位年轻武夫。 老天爷不开眼啊。 宁平想了想,说道:“你之前在别的地方做了不少事情,虽说也是在为大梁,但是毕竟不是在北境做的,所以他们提起你的时候,其实还没什么感触,不过在今日之后,再提起你,在他们心里,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比较对象了。” 陈朝愣了愣,他自然知道那所谓的另外一个比较对象是谁。 “你小子的威望一下子起来了,倒是让我都有些羡慕。” 宁平揉了揉脑袋,好像是真有些不甘心那样。 陈朝狐疑道:“大人你说这些事情,是为啥?” 宁平微微一笑,看向陈朝,然后指了指远处。这里距离将军府,只剩下最后一条街要走。 拐过角就是。 陈朝在这里止步,有些不太敢再往前走了。 前面肯定是没有什么大妖等着要围杀他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的陈朝,就是不太敢往前迈出那一步。 有点像是女婿第一次登门拜访去见对方的父母,所以除去小心翼翼之外,还有许多忐忑心情。 宁平看着这一幕,笑骂道:“他娘的,面对妖帝的时候,都还敢伸中指挑衅他,怎么这会儿不敢往前走了?” 陈朝深吸一口气,低声骂了一句谁都没有听见的言语,然后深吸一口气,总算是往前走了这么一步。 过拐角。 前面一条长街两侧,站满了人。 密密麻麻,都披甲悬刀。 从他们身上的甲胄来看,很显然这批人,在军中,官职都不低。 此刻他们齐聚在这里,等着陈朝。 为首的一位雄伟武将,看向陈朝,满眼欣赏。 其余大多,情绪都是如此,也有少部分人眼神里神色复杂,很难说清楚是些什么。 陈朝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那些个披甲将军们互相对视一眼,纷纷抱拳。 动作整齐划一。 “镇守使大人与陛下一脉相承,为国为民,我等钦佩,能与镇守使大人并肩而战,我等三生有幸!” “愿镇守使大人武道前景,宛如长河流动,生生不息,望镇守使大人永镇大梁,不让我大梁百姓,受半点灾祸!”…. 声震长街。 陈朝站在原地,听着这些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沉默许久之后,同样抱拳,然后深深鞠躬。 敬这些为了大梁百姓,有家不回,性命说丢就往这战场上丢的赳赳武夫。 …… …… 黄龙州,历来被认为世间剑气最盛所在。 铸剑最好之地,剑气山,在黄龙州。 世间独一座的剑道宗门,剑宗,也在此处。 有了这飞剑最顶尖处,剑修最强所在,自然而然在接下来的漫长时光中就能吸引别处剑修也好,铸剑师也好,来此地落脚。 哪怕最开始没有几个,但随着时间推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此地堆积的飞剑也好,剑修也好,都越来越多,越是如此,黄龙州的剑气便自然是越来越盛,看不到尽头了。 到了大梁朝开国之后,黄龙州的闲散剑修和铸剑师数量到了一个数不胜数的地步,黄龙州自然便被认为是剑道所在之地。 以前曾有山野散修出身的剑修放出豪言,如何才能算是成为世间的剑道扛鼎人物,很简单,那就是先上剑气山带走一柄百年一剑,而后持剑挑落剑宗宗主的发冠,那便成了。 但这话说出来这么多年,甚至早就过了百年,却也没谁能做成这等壮举,百年一剑这剑气山的确又出了一柄,名为野草,但取剑离开的,哪里是什么寻常剑修,也是出自剑宗门下的剑修。 且不说他这个身份会不会去挑落剑宗宗主的发冠,光是说他取剑之后这些年,虽说听闻已成剑仙,但距离当世用剑第一人的剑宗宗主,只怕还有十万八千里。 那位此生所求不过悟出完美一剑的剑宗宗主,不知道有多少年不曾在世间出现过了,之前出手两次,分别向两位帝君出剑,虽说好像都没胜,但却都没死,别看这战绩好像是不太光彩,可实际上哪里差了?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够在两位帝君的手下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 只怕没有吧。 所以即便两场不胜,世间剑修还是愿意将剑宗宗主视作当世剑道最强者,依旧对其十分钦佩,也心心念着剑宗宗主什么时候才会再次出关。 想着是这样一回事,但从月初开始,那些个冒着风雪来到一座名为三尺的小镇的剑修们,可不是为了等着那位剑宗宗主闭关结束的。 而是早些时候,黄龙州开始流传一个消息,说是剑宗里有一位行将就木的大剑仙自感时日无多,要在这些时日,在这座三尺小镇来筛选一个衣钵传人,作为自己的剑道传人。 而且要求几乎没有,不管他们以前是否练过剑,有无师承都可以。 最开始剑修们得知这么一个消息的时候,其实并不当真,毕竟一位修行到了忘忧尽头的大剑仙,即便真的将要身死道消,只怕也会将自己的毕生剑道留给剑宗里的剑修,怎么会朝外而传。…. 但后来这个消息越传越久之后,渐渐有其中更多的内幕传出,说是那位大剑仙不是旁人,乃是早些年在世间闯出过极大名声的绿亭剑仙。 绿亭剑仙杨绿亭,甲子年前,便已经是名震世间的大剑仙了,这位大剑仙当时虽说在那一代的剑修里不算是最了不起的存在,但声名一定是最好的,这位大剑仙行走世间的时候,常常出剑斩不平,为不知道多少修士出过头,也是因此结仇颇多,但实际上那些仇怨,几乎没有哪一件是他自己身上的。 之后这位大剑仙曾被当时的痴心观观主联合数座宗门的掌教围困,双方鏖战数日,这位大剑仙遍体鳞伤,几乎就要身死道消的时候,剑宗宗主出现,因为惜才,便不惜拿出几件重宝将杨绿亭保了下来,但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杨绿亭从此要加入剑宗,做剑宗宗主的陪剑。 所谓陪剑,其实也就是两人互相较量,也是互相问剑,各得裨益,只是当时的剑宗宗主心高气傲,并没有想着要从这杨绿亭身上得到半点对方的剑道,只是想着拿一位大剑仙试剑。 同样都是当世的剑道宗师,杨绿亭当时只问了一句,我如何才能下山。 剑宗宗主的答案也简单直接,要么问剑胜过他,要么就是在寿元将尽之时。 当时杨绿亭只说伤好之后,最多不过十年,便要胜过剑宗宗主,得自由身下山离开剑宗。 但最后结果呢?外人不知晓,但剑宗内部却有些资历足够的剑仙们知晓,之后的岁月里,他和剑宗宗主几乎每隔五年,便有一场比剑,最开始两人相差不大,但随着时间推移,到了上一次两人比剑,剑宗宗主便已经只出半剑,便胜过了杨绿亭。 杨绿亭不强吗? 事实相反,杨绿亭其实剑道通玄,在剑宗内部,也排在前三。 就是这样,更显得剑宗宗主的恐怖。 他和世间的其他大剑仙之间,或许永远都有一道鸿沟。 大剑仙和大剑仙之间,是不同的。 如今既然说这位想要传道的老剑仙是杨绿亭,众人其实就觉得此事合理了,一来这位绿亭剑仙一直都是那种侠义心肠的好人,二来,他也不算是剑宗的剑修,只是被逼着在剑宗待了一甲子,真要说对剑宗有感情吗?只怕也说不上,只是不怨恨就已经相当难得了。 所以知晓这个消息之后,剑修们陆续赶往三尺小镇,这座位于黄龙州北部的某座偏远小镇,从此刻开始,传说不断。 有人说这是绿亭剑仙的出身之地,如今老剑仙要落叶归根,选在此地合情合理,也有人说此地其实不是绿亭剑仙的家乡,而是这位剑仙心爱女子陨落所在,当初绿亭剑仙纵横世间,为不少人出头,最后拖累了自己的妻子,在一次围杀中,妻子便死在此处。 还有人说,要不是因为绿亭剑仙的妻子死在此地,让绿亭剑仙剑心破碎,那么之后在面对剑宗宗主之时,决计不会胜不过对方。…. 总之众说纷纭,人们都来了。 有些人不求得到那位绿亭剑仙的剑道传承,只求能见一面那位绿亭剑仙就好,这等传说中的人物,或许对于整个世间来说分量没有那么重,可对于剑修一脉来说,却不是这样。 这是剑道上的传奇。 见一面便是大幸运,若是还能有幸被对方指点几句,那就是幸运中的幸运了。 要知道这样的人物随口一句,说不定就是旁人终其一生都没办法在别的地方得到的,这样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曾经便有位大剑仙随口指点过一位剑道后辈,然后那人便最后成了一位剑仙,当时此事,甚至沦为一段佳话。
三尺小镇,剑气驳杂。 日落之后,夜幕降临,虽说小镇已经人满为患,但还是有人在赶往此地。 一对剑修夫妇,男人和妇人都是负剑,走入小镇之时,仍旧是牵着身侧妇人的手,妇人打量四周,是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了,而男人则是目不斜视,对周遭情况,其实好像没有那么关心。 进入小镇之后,妇人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几句自家夫君,让他尽量少说话,少与人相争,就算是受了些委屈也别太在意,但不说还好,这样一开口,那男人便有些皱眉,说是自己受委屈倒是无所谓,但是她要是受委屈,他肯定是要出剑的。 妇人无奈地拧了一把自家夫君的手臂,“话是这么说,要是到时候对面站着一位剑仙,你出剑不出剑,有什么关系?” 男人刚要说话,妇人便盯着他说道:“你如今距离剑仙不过一步之遥,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情,真能觉得不后悔?” 男人沉默片刻,笑道:“不后悔。” 妇人哀叹一声,自家夫君这性子,从来如此,怎么劝都劝不动,她其实也是没什么法子,她只能寄望于这次来这里真不会遇上什么事情了。其实要不是这次是绿亭剑仙的剑道传承,她也不会拉着自己夫君来到这里,两人都是散修,本来修行就要困难不少,如今自己夫君距离忘忧只有最后一步,虽说依着自家夫君的说法,这最后一步只需要潜心修行个数载,说不定就能成了。但她其实还是不太相信,想要在这里来碰一碰运气,万一得到了那绿亭剑仙的传承,那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以散修出身,成就剑仙。这种事情,可不多见。 而一旦做成,甚至便已经可以开宗立派,传下道统,那也算是没在这世上白来一趟。 因此这件事,妇人很想做成。 眼见自己夫人已经有些生气,男人牵着妇人手的力气更大了些,然后语气柔和了些,“尽量,尽量。”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妇人便有些生气,你能尽量,那不是拿我当三岁小孩儿哄吗? 男人没法子,叹气道:“我辈剑修,一剑在手,是该直抒胸臆嘛,要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练个屁的剑。”…. 眼见自家夫人要反驳,男人赶紧拿出某人举例,“那位镇守使大人不就是这样吗?你看看,现在人都是什么境界了?” 妇人冷笑道:“徐白,你觉得你哪一点可以跟他比较?” 这话一说出来,叫徐白的男人立马便泄气了,他张了张嘴,没有反驳,的确,不管是背景天赋还是什么别的,他可都比不上陈朝。 不过已经说起陈朝了,徐白还是有些感慨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这位镇守使大人一次,到时候好好喝一次酒。” 说到喝酒,妇人眼里的神色变得柔和了些,她轻声道:“到时候我给你们做点下酒菜,希望那位镇守使大人不嫌弃。” 妇人在外人看来,绝对不会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但偏偏在徐白这里,她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了,没有之一。 徐白握住妇人的手,轻声道:“要是那位镇守使大人嫌弃,那就不上桌一起喝酒了。” 妇人这一次没说话,因为她发现自己身边的这男人,表情十分认真。 …… …… 随着这对剑修夫妇走进小镇,小镇外又来了一架马车,驾车的马夫是个壮硕的中年男人,只是看气息,不像是剑修。 来到小镇外,汉子驾车的速度慢了一些。 他扭头看了一眼车厢那边,轻声道:“娘,到了。” 车厢里,有个满头银发的老妪躺在车厢里,眼前的正好摆着一个火盆,对面有一个粉雕玉琢小丫头拿着一根绿油油的小木棍不断扒拉着火盆里的木炭。 外面风雪大作,车厢里此刻,温暖如春。 老妪听到外面传来的声响之后,才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双眼,张了张口,吐出一个嗯字。 汉子听到声响之后,有些心安地点了点头,但同时又忍不住埋怨道:“娘,这天气这么冷,早跟您说了不要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是再见到又能怎么样呢?都不是年轻人了。” “闭嘴!” 老妪本来精气神就不是很好,但听着这话,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开口训斥了车厢外的儿子一番。 “咳咳咳……” 但随着这两个字说出来,老妪的精气神好像又随即流失得无比之快,马上便开始咳嗽起来,只是就连咳嗽声,其实也显得很虚弱。 小女娃看到这一幕,连忙起身,来到老妪身侧,乖巧地替她捶着后背,然后同时转头看向车厢外,不满道:“爹,你就不能不惹祖母生气吗?” 驾车的汉子一时无言,良久之后才微微叹气,轻声道:“娘,是儿子错了,您别生气,想见就见吧。要是能见到,也是能将自己的心愿了却了。” 老妪没理会汉子,而是伸出干枯的手臂,拍了拍身前的这个小女娃脑袋,扯出一个不是很好看的微笑,“青儿,把那画拿出来再看看。”…. 叫青儿的小女娃点点头,很乖巧地便从老妪身前的一个木盒里拿出一个画轴,之后她站起身来,将画小心翼翼展开,露出里面的画像。 画里是一个青衫剑仙单手提剑,容貌俊美,栩栩如生。 看到画像之后的老妪像是吃上了一颗年份够久的山参,忽然便将自己的最后那些精气神都吊了起来。 老妪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画中人的脸庞,一时间竟然是老泪纵横。 “绿亭,我们还能再见一面吗?” 原来这画中人,就是当初的那位绿亭剑仙。 只是画虽如此,人只怕也难再少年了。 如今的绿亭剑仙,怕是和她也没有太多差别,都是白发苍苍了。 车厢外的汉子听着车厢里的动静,叹气不已,但没有再开口说话,他知道自己娘亲是在想些什么,但其实他很想告诉自己娘亲,当年的事情已经是当年了,哪里还是现在的模样,而且娘亲你要见的,其实也不是现在的绿亭剑仙了,而是当年的念想。 只是那点念想在心里是念想,要是这会儿再见面,就只怕是连当初的那点念想都没了。 美好的东西,放在心里不好吗? 汉子有些搞不懂。 不过也始终没开口。 …… …… 随着这架马车进入小镇,今夜估摸着是没有什么人会再来了。 但说着说着,却又有个年轻人晃晃悠悠来到了小镇这边,不过这年轻人却没有着急进入小镇,而是来到小镇口的一个夜宵摊子前坐下,随口道:“老板,一碗馄饨。” 这夜宵摊子本就不大,两三张桌子,但这年轻人偏偏不去选空桌,而是选了一张有人的。 叫完吃食,年轻人才抬起头看了一眼眼前人,是个满头银发,满脸皱纹的老人,此刻老人正和一碗满是辣椒的馄饨较劲,年轻人看着他被辣得满脸通红,却还是倔强地连桌上不要钱的茶水都不喝一口。 年轻人觉得有些意思,笑着提醒道:“老先生,这把年纪了,还难为自己做什么,吃不了辣就喝水,要是还扛不住,就不吃了。再叫一碗不加辣椒的馄饨就是。” 老人抬起头,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看了一眼对面的年轻人,笑呵呵说道:“人不较劲,那还有什么活头?” 年轻人说道:“吃碗馄饨倒是没啥,不过别的事情上较劲,可不太好。” 老人放下手中的筷子,笑呵呵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眯眼道:“你且说说还有什么别的?” 年轻人没好气说道:“别的也简单,您老这把骨头,这个天气还跑出来吃夜宵,不也是较劲吗?命不要了?” 老人嗤笑道:“年轻人自己身体虚,就觉得旁人跟你一样?要知道人和人的体质是不一样的,老夫虽然是这把年纪了,可还是不湿鞋!” 年轻人皱了皱眉,听着这话的时候,是真没了吃馄饨的心思,噌的一下子站起来,就嚷道:“怎么,老爷子,跟我比比?看谁尿得远?”…. “没城府的小子,老夫倒是不怕,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赢了老夫不见得光彩,但你要是输给老夫,就实打实丢人咯。” 老人眯起眼,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好像还是有些别样的情绪。 年轻人一怔,随即便坐了下来,心有余悸地说道:“老前辈这话到底是值点银钱。” 老人笑而不语。 之后那碗分量少得可怜的馄饨送到桌上,年轻人也不嫌弃,用筷子夹起一个,放在嘴里咀嚼,结果满嘴都是肉腥味,年轻人嫌弃地吐在地上,还没说话,就发现眼前老人把身前装辣椒的罐子推了过来,讥笑道:“年轻人,不然你以为老夫为什么要吃这么多辣椒?” 辣椒这东西,在大梁也没有几州百姓喜欢,但最开始他们为什么会吃这玩意,其实就是两个原因。 遮腥,提味驱寒。 年轻人按住辣椒罐,摇头道:“肉不好,那不吃就是了,何苦再难为自己一次。” 老人笑呵呵说道:“那馄饨钱咋说,已经给了,东西不吃,不觉得可惜?” 年轻人沉默了会儿,本来想说没几个钱的,但一想着这一开口,对面的老家伙肯定就要说他不知道节省了。 这样一来,年轻人就不想说话了。 他看着眼前的辣椒罐,陷入沉思。 老人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他看着年轻人笑道:“本来都修行到这个地步了,该珍惜的要珍惜,别做没把握的事情,后果如何,自己不掂量掂量?” 年轻人没说话。 老人自顾自说道:“说起较劲,老夫才是较劲了一辈子,一甲子的光阴干点什么不好,偏偏要和那家伙较劲,到了这会儿,马上就要死了,再去回想过去的一甲子光阴,真是才觉得亏得慌。” 年轻人看向眼前老人,到了这会儿也确定了对方身份,就是那个之前名震世间的绿亭剑仙。 至于年轻人自己,名声也不小,百年一剑的剑主,如今这一代剑修里独占魁首的年轻剑仙,郁希夷。 但两人虽说都在剑宗,这么多年过去,郁希夷不曾见过眼前的绿亭剑仙,而这位绿亭剑仙也不曾见过郁希夷。 前者最不愿意去到处认人,后者则是这六十年里,除去闭关练剑就是和剑宗宗主问剑。 所以没有交集。 不过老人还是听过郁希夷的事迹的,知道这小子曾经画地为牢,但最后却自己走了出来。 光是凭借这么一点,就足以说明郁希夷不是一般剑修。 “从较劲来说,你的确想得比老夫更通透,老夫这六十年,跟那家伙比剑十二次,每一次老夫都觉得下一次一定会赢,但实际上从第一次开始,就注定我离着他越来越远了,只是这种事情,到了下山之前其实才想明白。” 老人喟然一叹,人生能蹉跎,但有多少个六十年能拿来蹉跎?…. 郁希夷看着老人,好奇道:“这会儿想明白了,想来就不该到此为止吧?” 老人自然知道郁希夷说的是什么,摇头道:“你当你那位宗主是什么好说话的角色?每次比剑,他留手?这六十年来,老夫窍穴被毁过多少次,体内此刻有他多少道剑气,你知道吗?老夫能活到今天,你觉得容易?” 一位大剑仙,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会被尊敬礼遇的存在,但在剑宗,在那位剑宗宗主眼里,其实就是他剑道上的一块磨剑石。 不过老人说话的时候,其实也没有什么愤懑,和外面传言的其实不同,剑宗宗主其实从来没有阻止过他离开,不过是他想要留下来,试图赢下对方。 只是最后结果如何,现在一眼便能看明白。 郁希夷叹了口气,倒是有些发自内心地惋惜。 老人眯起眼睛,“老夫要是没猜错,你小子已经到了门口那边,想要往前走一步,准备拿你那位宗主做磨剑石?你这胆子还真挺大,要知道世间剑修,在他面前,敢提剑就算了不起,出剑,自讨苦吃罢了。” “他早生了几年而已,给点时间,我也得让他看看,什么叫剑道之上,我郁希夷独占鳌头。” 郁希夷一脸不屑。 老人哦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吹牛没关系,可别像是老夫这样,跟他较劲一辈子,最后还一次没赢过。” 郁希夷默不作声。 老人想了想,直白道:“你小子的事情老夫听过,所以不觉得你小子来找老夫是为了老夫这点注定不如他的剑道,那你来见老夫,是要问问他弱在何处?” 郁希夷还没来得及说话,这边老人就苦口婆心说道:“其实即便你知道了弱点,这会儿你也注定不会是他的对手,他心情好还行,留你一命,要是心情不好,一剑宰了你,你上哪里说理去?” 剑宗宗主的脾气如何,只怕世间所有人都知道,在他眼里,剑道为先,其他事情,都可以往后放放。 郁希夷想了想,说道:“有个朋友前几天给我写了封信,问我现在是什么境界。” 老人挑眉道:“他要你帮他做事?” “他的信里没说,甚至问境界的事情都刻意没有主动去提,不过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他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我帮忙。” “那家伙自己都已经是忘忧尽头了,这个世上没有几个人他杀不了了,现在却还需要我帮忙,我觉得他可能……” 郁希夷顿了顿,说道:“要去杀妖帝。” 听着这话,老人愣住了。 这个世上大概不会有什么人听着这话不会愣住的。 杀妖帝。 郁希夷有些兴奋,“如果他真要去杀妖帝,那么这件事肯定要算我一个。” 这辈子练剑的时间不短,甚至这会儿已经是一位剑仙,郁希夷其实一直以来对于杀人这件事不太感兴趣。…. 杀妖他反倒是很感兴趣。 尤其是当他知道,自己有可能能去杀妖帝的时候。 老人冷笑道:“你们疯了不成,妖帝是何等人物?就连那个家伙悟出所谓的那一剑之后,都不见得能成,你们以为你们能成?” 这会儿老人再去看郁希夷,就好像是在看一个白痴一样。 都说少年人有少年人的意气,但那是意气,是热血,而不是白痴,不是发疯。 郁希夷挑了挑眉,“这您就不用管了,他既然有这个想法,那就肯定有机会。” 老人黑着脸,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那个朋友是谁?” 郁希夷疑惑地看着老人,心想您连这个都不知道? 老人也很茫然地看着郁希夷,意思是,我应该知道? 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郁希夷泄气,只好说了一遍自己的那个朋友。 老人听完之后,只从嘴里吐出几个字,“都是疯子。” 郁希夷笑了笑,不以为意。 有些人能成为朋友绝不是偶然的,就像是他和陈朝。 老人沉默了很久,说道:“老夫虽然不认为你会成功,但是你想要老夫帮你什么呢?” 郁希夷开门见山道:“我想让宗主做我的磨剑石,但我知道,宗主甚至不会因我而出关。” “所以……我想您再向宗主问剑一次。” 郁希夷很真诚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老人出剑,剑宗宗主会有所回应,他出关,那么自己才能接着出剑。 但要一位大剑仙做这种事情,其实是对这么一位大剑仙的不尊重。 老人也很认真地看着他,说道:“你觉得……老夫输得还不够多吗?” 过去的一甲子,老人已经输给了剑宗宗主整整十二次,难道还要多一次吗? 郁希夷第一次觉得有些难为情,他看着眼前地老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知道这些话不该说。 老人站起身,准备朝小镇里走去,出剑十二次,次次都败在那家伙剑下,他已经没了半点再对那家伙出剑的想法。 更何况这眼前的年轻人说的都是些什么胡话,什么要破境去杀妖帝,妖帝是这么好杀的吗? 且不说你们能不能杀了妖帝,就是到了妖域,能不能见到妖帝都还两说。 妖域没有强者,没有大妖,没有妖君? 就凭你们这两个忘忧尽头能起什么作用? 老人摇摇头,独自一人佝偻着朝着小镇那边走去,脚步缓慢。 在他身后,郁希夷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位年轻剑仙,沉默着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郁希夷从夜宵摊子里走了出来,然后走到了大雪里,很快就白了头。 他站在大雪里,看了看眼前的那座小镇。 三尺。 他叹了口气,准备去想别的办法。 但还没转身,雪夜里,有个黑衫年轻人走了出来,来到他身边。 感觉到他的沮丧情绪,黑衫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比我慢了点,不是什么大事,别那么伤心。” 本来只是随口地劝慰,毕竟眼前的年轻剑仙,也不是那么个斤斤计较地人。 结果郁希夷转过头来,很认真地看着黑衫年轻人说道:“你放心,我一定要在这段日子里破境,我要和你去做那件大事!” 黑衫年轻人刚想说话,郁希夷便再度认真说道:“因为那件事情,我也想做很久很久了。” 黑衫年轻人隐约觉得其中有些什么误会,但却不好说。 于是他点点头,笑道:“我相信你。” ―― PS:本来想着一万五可能能写完这章,但结果写了一万二发现估计得两万字了,今天肯定是写不完了,所以先发一半 . ... 第八百六十三章 较劲的郁希夷(下) 武夫第八百六十三章较劲的郁希夷无数剑修涌入那座本就不大的三尺小镇,自然也就人满为患了。 小镇客栈,早就换了一拨又一拨主人,最先入小镇得以得一间厢房的,住了没多久,便能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开门之后,来人往往会笑眯眯商量是否能将房间让出,说是商量,只是说话的时候,来人往往会将腰间代表身份的腰牌露出,或是会不经意间将自己的剑气抖露几分,反正还是商量,至于你愿不愿意跟我商量,那就看你的意思了。 大多数人看到这么个局面,那还犹豫什么,当然是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了,出门在外,与人为善嘛。 是我这个人古道热肠,常怀善心,与人为善,但绝不可能是我怕了你。 这种东西,心照不宣,不到万不得已,不管是来要房的来人,还是那个让出房间的家伙,都不会说破的。 不过来人住下之后,很快就要变成另外的一个让房人,因为这随着时间推移,又会来人嘛。 所以在小镇的几家客栈里,这些日子不断重复上演这样的事情,说起来,有些荒诞,但更多的是好笑。 正午时分,有一行数人,从小镇外来到小镇,进入一间客栈之后,虽说得到了这里早已客满的答复,但还是敲开了两间客房的门,要来了两间客房,但两间客房虽说能够安置这边的大多数人,但却还有一个女子剑修难以安置,领头的中年剑修返回柜台那边,丢下两枚天金钱,询问客栈掌柜的,这客栈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客栈老板早就是人老成精的人物,况且这些天来来去去,早就看了不止一桩这样类似的事情,此刻自然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一番思索之后,才轻声道:“二楼最左边,住得是祖孙三人,看起来……” 话说一半即可,用不着非要说透,中年剑修点点头,再次丢下两枚天金钱,之后中年剑修看了一眼本就在二楼那边站着的一个妇人。 妇人点点头,会意之后,便去敲了那边的门,开门的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汉子,嗡声嗡气地开口问道:“何事?” 妇人微笑开口,说起来意之前,先客套了几句,不过见对面汉子仿佛不太感兴趣,最后只好开门见山,说起了要让对方让出房间的意思。 汉子直白问道:“房让给你了,我和我娘去哪里?” 妇人听着这话,神色一凝,眉目之间明显有些不悦,这种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你偏偏要点破,让自己没了脸面,又是为何? 不过既然都已经开口,妇人自然不会因为对方这么一句话而打退堂鼓,她拿出一袋子天金钱,微笑道:“道友可另寻别处,这袋子天金钱,算是补偿……” 话还没说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抬头看着自己爹爹,不满道:“爹,祖母让你好好说话,别惹事。” 汉子无奈,低声道:“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汉子抬眼看向眼前妇人,问道:“非让不可?” 妇人笑道:“道友最好还是让让。” 这一次汉子还没说话,不远处的那个女子剑修便已经朝着这边走来,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常师姑,咱们好脾气,可这位不见得是啊,其实用不着这么费口舌啊。” 汉子皱了皱眉头,自然是听出来了眼前女子言语里的夹枪带棒。 要是年轻一些,他倒是可以耐着性子听听,毕竟眼前的女子,虽然说话不好听,但是其实长得还行,不过这会儿都到了这把年纪,媳妇儿早娶了,小闺女也有了,再看这世上的女子,就算再美,也就那样罢了。 因此汉子很快便蹲下身,在小闺女耳边说了句话,后者一脸狐疑,汉子无奈道:“去给你奶奶说,算爹欠你一串糖葫芦,好不好?” 小丫头摇摇头,眼里满是狡黠,很明显,这小丫头是坐地起价了。 汉子伸手想去揪这小姑娘的耳朵,小丫头也不躲,只是说道:“爹,你要想好哦。” 汉子的手都已经举到了一半,听着这话,只能叹着气收了回去,这丫头其实心思远没有外表看着那么单纯,她心里跟个明镜似的,只要自己祖母还活着,自己这老爹,就别想着收拾她。 哦,即便祖母不在了,自己娘亲还在,当爹的也不敢收拾她。 汉子低头泄气道:“那就两串。” 小姑娘嘿嘿一笑是,伸手跟自己爹爹拉钩,然后很满意地说道:“那就说好了哦。” 之后小姑娘转身进屋,汉子这才站起身来。 他跟自家闺女其实说话是浪费了些时间,那边那个女子剑修早就不满了,等着看他站起来,就要说话,汉子却摇头道:“去把说话管用的叫过来,让房可以,却不能跟你们这些女子谈。” 女子剑修冷笑一声,刚要开口,身侧的妇人就拉了拉她的衣角,轻声道:“稍等。” 这种事情,不管怎么看,都是他们不占理,要是能不动手就解决,是最好的结果,所以这会儿哪怕是叫自家师兄过来,其实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关系。 出门在外,动不动就要打生打死的,其实不好。 女子剑修冷哼一声,没有多说。 这边妇人很快带来了那位领头的中年剑修,后者面无表情,对于这个麻烦的汉子,没有什么好态度。 汉子倒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说道:“房间不够了,你们又来得晚,所以想要我们先来的房间,也不算是硬抢,这不还给钱了嘛,传出去也不是太糟糕的名声,所以看起来,没多大个事,不过……你他娘的出身西巷宗,就能想做这事,就做这事儿……” 话音未落,汉子骤然一步踏出,浑身上下的气机流转,直接便到了那中年剑修身前,重重一拳砸出。 那中年剑修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但毕竟是修行多年,到底身上有些修为在的,在刹那之间,他还是祭出了自己的本命飞剑,横在两人之间。 不过那汉子看到这柄本命飞剑的时候,却没有收拳打算,还是一拳重重砸出,直接砸上那飞剑的剑身之上,飞剑瞬间哀鸣一声,被这一拳砸的撞向那中年剑修,后者更是直接撞碎二楼栏杆,跌落到一楼大堂。 另外一边,同行的那些剑修看到这一幕,也没有犹豫,立马便拔剑朝着汉子这边杀来。 汉子面无表情。 只是一步踏出,一把抓住最前面的那个剑修的衣领,直接便丢了出去。 之后第二个也好,第三个也好,都是如此。 到了此刻,客栈一楼那边,好像凭空下了一场雨。 只是这场雨可比遭了一场冰雹还要严重。 一楼大堂,早就是一片狼藉。 不少修士听到声响,纷纷朝着这边观望,但是最后都没人出手。 就在这会儿,那个去而复返的小姑娘来到房间门口,大声喊道:“爹,祖母说了,不管是谁拦着她见绿亭剑仙,打死都不嫌多!” 汉子嗯了一声,示意知晓了。 既然自己娘亲都没阻止,那这汉子出手就更加没有顾忌了。 一个个剑修被他抓着丢出,虽说没有重伤,但反正得在床上躺个三五个月了。 客栈外,正好是一家临街酒楼,有两个男子坐在窗边,正好就能听见这边客栈的动静,当然同时也能看到些光景。 一身黑衫的年轻男子微笑道:“西巷宗可不算差了,顶尖算不上,但肯定是一流宗门,听说他们宗内这一代出过一个顶不错的年轻剑修天才,叫啥来着?” 另外一个青衫年轻人漫不经心说道:“田续。” 眼见黑衫年轻人看向自己,青衫年轻人淡然道:“早两年碰到过,出了半剑,这家伙就顶不住了,然后屁颠屁颠跟了我一路,整整半月,都想让我指点他几句。” 黑衫年轻人啧啧道:“所以你主动出剑了,为啥?” “当时修行界里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说法,说是什么当世剑修一道,上头剑仙林立,在门外,并肩两人,田中野草。” 青衫年轻人说这话的时候明显不是很高兴,什么他娘的并肩两人,田续那王八蛋,再修行一百年,能看到老子背影吗? 黑衫年轻人憋着笑,转移话题问道:“别的不说,那出拳人身份你能猜出来吗?敢不把西巷宗放在眼里,这么悍然出手,可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寻常修士啊。” 青衫年轻人皱眉道:“我上哪儿知道去?不过我倒是很清楚,这老哥应该不是剑修。” 黑衫年轻人嗤笑道:“屁话。” “打个赌?” 黑衫年轻人忽然笑道:“赌半个时辰内,我能不能知道他的一切消息?” 青衫年轻人问道:“赌什么?” “要是我赢了,你小子到时候就大喊一声,郁希夷不如陈朝,咋样?” 陈朝嘿嘿一笑,也是,除去这两个年轻人外,恐怕天底下很少有人会这么无聊设立这么个赌局了。 郁希夷冷笑道:“赌就赌,你要是输了,你就说陈朝差郁希夷远矣。” 陈朝点头,“好。” 刚吐出这个字,陈朝便伸手出窗外,招了招。 郁希夷一怔。 不过片刻,便有个中年人从楼外来到两人身边,躬身对陈朝行礼,“见过镇守使大人,见过郁剑仙。” 陈朝点点头,说道:“那汉子的资料给我一份。” 中年人低头找了找,找出一份档案给眼前的陈朝,陈朝翻看了几眼,然后朝着对面的郁希夷挥了挥。 郁希夷面无表情,吐出四个字,“你真恶心。” 陈朝嘿嘿一笑。 然后他把手上的档案递给了眼前的郁希夷,自顾自说道:“天南的一座宗门宗主,居然是个忘忧武夫,我还以为这方外的忘忧武夫,就只有陈万年一人呢。” 郁希夷跟陈朝相识这么久了,自然是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直接点破道:“你又想着拐到你手上?” 陈朝皱眉道:“郁道友,怎么这么说,我这是为国抡才,大公无私。” 郁希夷竖起中指,一切都在不言中。 意思很明确,别装了,咱们哥们之间,谁还不知道谁啊? 陈朝挥了挥手,让那人离开,眯眼问道:“你想让绿亭剑仙为你出剑逼剑宗宗主出关,想好法子了吗?”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郁希夷就头疼不已。 他这辈子练剑还算是不错,但是除去这个之外,别的事情,是真的没啥擅长的,跟人打交道,更是如此。 陈朝笑着说道:“要让人帮你的忙,你不得首先帮一下别人?” 郁希夷挑眉道:“怎么说?” “老剑仙蹉跎一甲子,最后为啥放出这么个消息?肯定是有些未了之事,你要是帮着做成了,老剑仙不见得就一直不松口。” 陈朝轻声道:“不过老剑仙要做成啥事,可不好说。” 郁希夷说道:“除了找个弟子之外,难道还有别的?” 杨绿亭作为一位大剑仙,这到了最后的日子,肯定是不希望一生的剑道所得最后被自己带到坟里去的,但实际上最好的传承者是郁希夷,不过郁希夷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肯定不愿意再去走那绿亭剑仙的路。 所以这件事,其实很麻烦。 陈朝眯眼道:“除去这个呢?没看到这档案里的东西吗?这老哥的娘亲当年可是一见绿亭剑仙误终身,也是,年轻时候,青衫仗剑,可太风流了,没几个姑娘喜欢都说不过去。只是话又说回来,有姑娘喜欢他,难道老剑仙就没什么想见的人?” 陈朝叹了口气,有些话说的不直白,眼前的家伙是不会听进去的。 郁希夷问道:“你有线索?” 陈朝点头道:“我已经找人去办了,不过你小子可别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能让你跟我去做那件要掉脑袋的勾当。” “要是旁人,在这件事上,我可能不会做什么,因为一旦做什么,就会被认为别有所图,但对你,我开门见山跟你说,你破境我是希望的,但你破境之后,跟不跟我走,其实都无所谓。” 陈朝笑道:“因为你不去,我一个人也行。” “想得美!” 郁希夷瞪着陈朝,“那桩事情你不带上我,就说明你心里没我这个朋友。” 陈朝微笑不语。 有些人他是很乐意交朋友的,就像是眼前的郁希夷,就可以掏心窝子,不必藏着掖着,有话直说,就很舒服。 郁希夷忽然问道:“那老哥哥不是说有过道侣吗?还真还有个念念不忘的女子?” 陈朝好奇道:“老哥哥?” 郁希夷理所当然说道:“都是剑修,又是这把年纪了,我叫一声老哥哥有问题?” 饶是陈朝,对于郁希夷的这脑回路,也是佩服不已。 不过陈朝没有纠结这件事,而是说道:“人嘛,别管是什么身份,其实都是人,有这么一两个放不下的女子,放在心里一辈子,也是说得过去的。” 郁希夷问道:“那你有吗?” 陈朝斩钉截铁道:“没有!” 这之前虽说郁希夷是个适合掏心窝子的人,但可不能什么都对他说啊,就像是这种话,就只能咬死,也只能咬死。 不过郁希夷也只是哦了一声,没有追问。 之后两人喝酒,碰杯不停。 酒楼嘈杂,本来是一堆来自天南海北的剑修在聊那位绿亭剑仙,但不知道怎么的,说着说着,便从那边的话题转移到了陈朝身上,说起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最近行事。 漠北那边的事情还没如何传扬开来,众人只是谈及之前陈朝所做那些事情,众人聊的津津有味,其中有位剑修直白说道:“当时三溪府覆灭之际,我正好路过三溪府,看到那位年轻武夫离开,一身煞气,打不住的,这样的人,手中的鲜血太多,作孽太多,注定活不长的。” 那剑修一开口,其余人都沉默下去,没人敢附和什么,这不是当初了,方外可以随意谈论那位少年的时候了,如今那少年不是少年了,也不是无足轻重的一个武夫了,当世之中,论武道修为,估摸着他已经独占鳌头,再说境界,放在整个方外,能胜过他的,大概也只有寥寥几人。 但很明显,那寥寥几人,都不在场。 他们这会儿随意评论倒是没什么,谁能保证事后这话不会被传到那年轻武夫耳朵里?依着那年轻武夫睚眦必报的性格,之后这说过他坏话的,有一个能讨得了好去? 所以一时间,酒楼里鸦雀无声。 郁希夷压低嗓音笑道:“姓陈的,你果真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陈朝同样皱眉低声道:“他娘的,到底是谁在害我风评?” 郁希夷憋着笑说道:“别他娘的说屁话了,就冲着你这动不动就灭人宗门的举动,谁不把你当魔头看?” “我杀的人,灭的宗门,哪一座不是该灭的?世人误解我太多!” 陈朝刚说完这句话,忽然肩膀那边就被人莫名一拍。 陈朝疑惑地抬起头,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中年剑修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两人身侧,此刻他就瞪着一双醉眼看着陈朝。 陈朝问道:“道友有事?” 那剑修摇摇晃晃,眼里有些恨铁不成钢,骂道:“真当那年轻武夫是什么好人?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学着他的穿着,也是想做这么个人?” 本来那边已经没了声音,此刻这个剑修一开口,自然就吸引来了所有人的视线,人们也就注意到了这个黑衫年轻人。 看打扮,的确是和那位名震天下的武夫差不多,但可没人会觉得此人就是那位年轻的镇守使。 毕竟这他娘的要是那年轻武夫能随便遇到,那他们的运气也太好了些。 而且不是听说那武夫往北边去了吗? 不过虽然没人把眼前的陈朝当成那位武夫,还是有些人皱了皱眉,当下虽说是有不少年轻人视那位年轻镇守使为偶像,所以刻意模仿对方穿着,但那也是别人的自由,其实万万没有理由去这么说些什么的。 在这世上,看到了不顺眼的事情,就要去说几句的话,那么还是很招人厌的。 况且这穿着一事,根本无关对错,就算是指责,好像也没有立场。 唯独能找出来的立场,就是大家认为那位年轻镇守使不算是什么好人,所以不要学。 郁希夷这会儿一直看着陈朝,脸色极为精彩,其实更多的还是笑意,他正在死死憋着,但也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憋不住。 结果马上,他就看到自己对面那家伙,被人这么无端指责了一通,竟然也不生气,而是站起身,十分谦逊说道:“前辈教训的是,晚辈这次回去,就换身打扮。” 那醉醺醺的剑修显然十分满意,站在陈朝面前,张了张嘴,想了半天,还没说出啥来,倒是一嘴酒气,给陈朝熏得不轻。 最后他还是憋出几个字,“孺子可教也。” 陈朝苦笑不已。 那边的郁希夷这会儿是实在憋不住了,把头埋在桌上,整个人不停颤抖。 之后陈朝甚至还和那剑修喝了几杯酒,等到对方离开之后,陈朝重新落座,看着仍旧在不断抖动的郁希夷,问道:“真的这么好笑?” 半晌之后,郁希夷才艰难抬起头,低声笑道:“这你都能忍?不直接给他一下子,然后告诉他们,老子就是陈朝?就这么吃了个哑巴亏,这好像不是你这位大镇守使的行事风格。” 陈朝喝了杯酒,淡然道:“他拍了拍我肩膀,说了这么一句话,也不算太过分,我就得把他脑袋拧下来?” “嗯?” 郁希夷挑了挑眉。 陈朝叹气道:“要真是这样,老子这魔头身份就算是坐实了。” 郁希夷恍然大悟,“原来还是害怕旁人说你是魔头。” 陈朝摇头,坦诚道:“不是如此,是真没必要,我杀人也向来杀的是该杀之人,或者非要杀我之人,这种不痛不痒的事情,要是发生在我身上一件,我就得杀个人,你看着吧,整座神都都不够堆尸体的。”
郁希夷笑眯眯道:“不过他事后要是知道曾拍过你这位镇守使大人的肩膀,还以长辈的语气说过这么一番话,会不会辗转难眠,甚至害怕你报复,为了不牵连宗门,而自杀谢罪?” 陈朝说道:“那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说完这句话,陈朝揉了揉脸颊,说道:“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问问,你真遇上了剑宗宗主,让他做磨剑石,你真能全身而退吗?” 陈朝问的不是你当真能借着他破境,而是问的郁希夷能不能活下来。 “不是,你真以为他会一剑杀了我?我又不傻,是知道这老哥哥不会出剑杀我,才敢肆无忌惮的对他出剑,拿他做磨剑石的。” 很显然郁希夷对老哥哥这个称呼已经驾轻就熟了,甚至在提及剑宗宗主的时候,也已经开始用老哥哥来称呼了。 陈朝有些无语,只能给郁希夷竖起大拇指,别的事情,说不出来,没脸说。 …… …… 小镇里人多了,总是要发生些事情的,像是之前那汉子对整个西巷宗的剑修出手,就很快传了出去,西巷宗家大业大,自然朋友也多,自然而然的,被那边那些剑修叫着就要去那客栈那边讨个公道,但到了门前,那边汉子说的直接,人打了,就这样,脸面没了就没了,但你们想找回场子,可以,那就看看你们的拳头够不够硬。 要是没那么硬的拳头,就别过来找麻烦。 到了这会儿,人们才知道这是一位忘忧境的纯粹武夫,但不知道汉子身份,就把他默认当作大梁一脉,反倒是不敢如何做事了。 这武夫踏入忘忧了,了不得,但更了不得,是他身后还有个脾气和武道境界都更高的年轻武夫吗? 于是这件事不了了之。 整座客栈,倒是也没谁不开眼去找那边汉子的麻烦,反倒是那个小丫头在门口看了自己老爹一眼,后者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承诺,很快便出去买糖葫芦了。 只是当小半个时辰之后,汉子回到客栈的时候,神色复杂。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拆开过。 回到厢房,汉子看着躺在床上没什么精神的老娘,想了想,才轻声开口道:“娘,找到绿亭剑仙了。” 其实刚出门之前,汉子就想了很多,毕竟这次出门,是陪着自己娘亲去见她朝思暮想了几十年的绿亭剑仙,这事儿对娘亲来说,当然是好事,但对已经故去很多年的爹来说呢? 自己这个做儿子的,陪着娘亲去见娘亲朝思暮想的另外一个男人,汉子怎么都觉得不得劲,甚至于下次再给老爹烧纸,他都觉得没啥底气了。 这是做儿子的该做的? 叹了口气。 但想了想,这毕竟是自己娘亲最后的愿望,要是不让她得偿所愿,只怕老娘最后死了也会死不瞑目。 毕竟这些年来,娘亲虽说是念着那位绿亭剑仙,但其实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还是把整个家都照料的井井有条。 想到这里,汉子才算是说服了自己。 老妪本来没什么精神,听着汉子这话,就来了精神,翻身坐了起来,看向汉子,问道:“在哪儿?” 汉子递过信去,轻声道:“信上说,绿亭剑仙就住在临水街那边的一座小院里。” 这信是刚出门的时候外面有人交给他的,没说什么别的话,但看了一眼信封,发现上面的印章写有镇守使三个字的时候,他其实就知道这是谁给的了。 至于为什么知道他这一趟是来做什么,为什么帮他打听消息,其实汉子都不意外。 无法是给出个他拒绝不了的香火情。 汉子当然知道这不是一切,但这么个开端,他却没办法阻止。 同是方外武夫,其实他和陈万年的交情不浅,即便陈万年如今已经到了神都做官,其实两人都还有书信往来。 书信之中,自然也就免不得谈论起来那位名震世间的年轻武夫,其实谈论的时候,汉子也没想过陈万年能给什么中肯的评价,毕竟对方如今在大梁为官,总不能如此吧。 但他也知道依着陈万年的脾气,肯定是不会昧着良心说陈朝什么好话。 可最后陈万年的信里,对那位年轻武夫推崇的无以复加,这让汉子有些意外。 毕竟陈朝在外面的名声,不是这般。 不管外人说什么,但实际上对于汉子来说,都得亲眼见过,相处之后,再做决定了。 不过如今那位镇守使主动示好,汉子并未觉得如何感激,反倒是对这个不曾谋面的镇守使,生出了些不好的看法。 此人,心机深重。 但这都是题外话了。 此刻自己娘亲看完信之后,连说了三声好好好。 然后居然从床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嚷道:“青儿,把画带上,咱们走!” 小姑娘刚吃下最后一颗山楂,含糊不清答道:“好……” 然后这小姑娘就去拿来那装画的木盒,抱着搀扶祖母准备出门。 汉子往前走了两步,搀扶起自己娘亲,“娘,我陪你去吧。” 老妪一把挣脱汉子的手,嘟囔道:“带儿子去见他,这算个什么事儿?” 汉子站在原地,张了张口,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话不伤人,但结合着这几十年的光景,其实很伤人。 老妪好像也明白了些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身后的儿子,动了动嘴唇,轻声道:“知道你心里不太满意,觉得自己老娘这辈子都念着一个旁人,对你爹来说,不公平。但你要知晓,一个女子心底念着某人,不见得就是情爱,想的也不是如果当初我要是嫁给他就好了,从而这辈子一直在后悔嫁给了旁人。你仔细想想,若是当真如此,这些年,你爹会看不出来?他要是看出来了,依着他的这个脾气,为何又能和我做这么多年夫妻?” 汉子疑惑道:“那为何娘亲会对此事……” 老妪冷哼一声,“我无愧于心,但就不让我心中有念想了?本就是数着日子活的年纪了,最后个小愿景,就算你觉得过分了,我也要做。” 汉子说不出话来,只是沉默片刻之后,忽然灿烂笑道:“娘亲,你去吧,见过之后,咱们回家。” 老妪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儿子,虽说有些不解,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 …… 临水街最角落的那座小院,其实已经破败不堪。 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蹲在地面,看着那些先从石砖缝钻出,继而将整块石砖都顶开的野草,动了动念,身前便有大片野草直接从斩开,斩开之后,更是不停,在老人的一念之间,那些野草,在刹那间便变成齑粉。 但一念之后,老人就摇了摇头,好似是觉得此事没什么意思,于是就不想做了。 他慢悠悠走到台阶上,一屁股坐下,然后随手扯了一根野草叼在嘴里,仰起头,头顶的屋顶,有个大洞。 老人怅然一笑。 所有人都在传言他这位老剑仙是否家乡就在此处,但其实不是,但这处宅子,的确是他的。 当时年少离家,练剑修行,飘荡几十年之后,回去一看,家里已经是破败不堪了,从此也就当自己没有家了,之后的这些日子,他到处游历,什么地方都去过了,可也什么地方都没有什么归属感,直到某一日来到这座小镇,走了几日,觉得不错,于是便在此落脚,之后更是买下这座宅子,之后的日子,虽说还是常常离开,但却还是隔些年便回到此处落脚。 直到甲子之前,被人围杀,被剑宗宗主救下,而后便在剑宗蹉跎一甲子,其实他之前一直说是和对方较劲,但实际上不止是这样,除此之外,他其实也为了报恩。 他是出了名的古道热肠,爱替人出头,既然如此,有朝一日旁人帮了自己,自己为什么不报恩呢? 所以在剑宗的一甲子,他不后悔。 也从来没有怨过谁。 但到了如今这个时日,他风烛残年,马上就要死了,总要找个地方故去吧? 剑宗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也不是自己的家,所以最后他才会回到这座三尺小镇。 至于来这里除去等死之外,也的确是想着将自己的一身所学传承下去,之前看到郁希夷,觉得他是个好选择,但他隐约觉得应该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这几日,他在小镇转悠,看着那些不远千万里过来的剑修,想要选一个,但实际上真是一个都没选中。 老人叹了口气,这倒是有些遗憾。 不过遗憾就是遗憾,天底下只怕没谁不遗憾。 他浑浊眼神看着院子里的杂草,只觉得有些累了。 但就在这时候,那本就没有上锁的破败木门被人推开,一个小丫头蹦蹦跳跳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在杂草里四处观望着,最后才看到了坐在屋檐下台阶上的老人。 “祖母,有人!” 她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然后门口那边,有个老妪才缓缓走进来,她同样佝偻着腰,怀里抱着一个画轴。 老人抬头看了一眼老妪,然后就移开视线。 “绿亭?” 老妪沉默片刻,但终究是犹豫开口。 虽说自己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什么,眼前的老人也不是当初那般风采,但老妪还是觉得他就是那个当初自己见过的青衫剑仙。 老人没说话,就是百无聊赖的嚼着嘴里的野草茎。 “绿亭?” 老妪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老人面前,试探开口。 老人这才抬起头来,不耐烦说道:“一直叫什么,我是不是,你自己没长眼睛?” 这不是什么客气的言语,那小姑娘听着都皱了皱眉头。 反倒是那老妪,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方才笑了起来,是了是了,这就是那位名动天下的绿亭剑仙了,年轻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现在老了,也没变。 老妪看着眼前的老人,然后缓缓将手里的画在地面摊开,然后又从怀里摸出一只玉笔,自顾自说道:“当初你说你不喜欢我,我说没关系,只求画你一幅画像就好,你当时答应了,可你耐心实在是不够,才画了一大半,你就着急要走,让我一直心心念念把这幅画画完,这会儿再见,好了,你可不能再跑了,我要给它画完。” 老人原本不以为意,但听着这番话,还真想起了当初的往事,他想起来,曾经是有那么个女子,是个极好的画师,说喜欢自己,但自己当时醉心于剑道,自然对她没半点想法,于是那女子退而求其次,就说要画一幅他的画就好,当时他想想觉得没什么就答应下来,但待了半个时辰,觉得没意思,就御剑离开,却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桩小事,眼前这老妪却念了半生。 “你这辈子都在想着这事儿?” 老人有些好奇。 老妪轻声道:“是啊,没画完的画啊,自然是要画完的,儿子说我一辈子念叨着你,是喜欢你,是,这不假,但是我想做的事情,是画完这幅画啊。我是个画师,画不完一副画,怎么会开心?” 老人沉默不语,最后吐出两个字,“你画。” 老妪低着头,时不时又看了老人几眼,最后竟然老泪纵横,手颤颤巍巍拿着画笔,嘟囔道:“不是了,不是了,你不是当初的绿亭了,我也画不出那幅画了……绿亭,这幅画我停了半辈子,画不下去了……” 老人扯了扯嘴角,本来打算讥讽开口说几句话,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对不起。” 可就是这三个字,让老妪瞬间抬头,她看着老人,眼神复杂,看了好几眼,最后竟然是大笑起来。 “哈哈哈……” 老人一头雾水,问道:“你笑什么?” “绿亭是不会这么说话的,你这么说话,就说明你不是你了,你都不是你了,我何必还执着?!” 好似那对不起三个字,瞬间让眼前这老妪的心境明朗起来,她站起身,连那幅画都不去看了,而是牵起自己那孙女的手,笑着往外面走去。 老人看着老妪背影,嘀咕道:“什么疯婆娘?” 在老人看来,这老妪整个都透露着莫名其妙。 看着老妪离开,老人也没有太多心思,正要转身返回屋檐下坐着,这边又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认识,另外一个,不认识。 郁希夷看了陈朝一眼,没说话,心说你不是说一切都办好了吗?怎么这老哥哥的相好没带来? 陈朝给了郁希夷一个放心的眼神。 郁希夷还是一头雾水。 陈朝站在老人面前,拱手道:“晚辈大梁镇守使陈朝,见过前辈。” 老人眼皮子都不抬,自顾自说道:“就是你要去杀妖帝,还让那小子觉得可行,来找老夫出剑?” 陈朝一怔,杀妖帝?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郁希夷,后者满脸都是我知道的表情。 陈朝扯了扯嘴角,只觉得头大,不过他还是很快说道:“此事先不提,只问前辈一个问题。” 老人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前辈做了一辈子好事,一甲子之前险些遇难,是否在那次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做好事了?甚至是很后悔自己这一辈子做了这么多好事?” 陈朝很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老人皱眉道:“胡说,如今外面都这么宣扬的?” 陈朝微笑道:“自然不是,前辈若不是如此,那晚辈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这句话,这位年轻武夫就再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这一下子,让在原地的郁希夷一头雾水,甚至老人也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看到陈朝当真一去不回头之后,郁希夷才咬了咬牙,拱手行礼,“叨扰老哥……前辈了。” 他这会儿就想去找陈朝问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怎么莫名其妙的。 只是才转身,老人却忽然开口,“站住。” 郁希夷转头,一脸茫然。 老人却是叹了口气,啧啧道:“你这小子有个顶聪明的朋友,你却是没什么脑子啊。” 这话说得郁希夷更茫然了。 这是啥意思? 老人自顾自说道:“那小子一句话,只为了一个问题,老夫是否后悔当初做过的事情,若是不后悔,老夫就还该是那个杨绿亭。” “老夫既然还是当初那个杨绿亭,怎么就不能在最后一口气消散前,为前景广阔的剑道后辈再帮一次忙?” 老人自嘲一笑,“甭管你小子是不是要去杀妖帝,但既然老夫这再出剑,能有可能让世间多出一位大剑仙,为什么不出这一剑?” 郁希夷恍然大悟,原来陈朝之前所说什么人心里念念不忘都会有一两个女子,说的不是女子。 是自己的初心。 历经沧桑,不改初心。 “小子,你这朋友不错的。” 老人笑了笑,轻声道:“要不是他,老夫就真是差点就错过了此生能做的最后一件好事了。” 郁希夷拱手,想说的很多,但到了这会儿,最后只是说道:“待前辈出剑。” 老人缓缓直起腰,轻声感慨道:“老夫这一生,的确做过许多好事,但不见得每一件事都做对了,就好像是那个女子,当初老夫若是多等一会儿,或许她就不会这么挂怀这么多年,但好的坏的都做了,总归还是好的多一些,既然这样,也就不枉此生了。” “和他比剑十二次,次次落败,每次落败都想着下一次胜过他,执念太重,反倒是越发不如他,这是第十三次,也是老夫最后一次出剑了……或许……结果已经不重要了,但老夫希望,老夫这次出剑,真能让你踏入大剑仙境界……而你……” 老人看了一眼郁希夷,笑眯眯道:“既然你小子是想着去杀妖帝,那就坏不到哪里去,老夫这剑出得值!” 说完这句话,老人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借剑一用。” 郁希夷心念一动,飞剑野草出现在自己身侧。 老人看了一眼那柄飞剑,满眼赞赏,果然是剑气山的百年一剑,不错,剑气山的手艺还在。 不过他却没有握住这柄飞剑。 他自顾自想着,既然是这最后一次出剑,为你郁希夷也好,那我再为今日来到小镇上的所有剑修送下一份机缘! 随着老人心念一动,一道浩瀚剑意直冲云霄,恐怖剑气起于老人身侧,而后冲天而起,搅动云海。 “老夫杨绿亭,在世间略有薄名,自问此生不曾作恶,反帮人不少,如今垂垂老矣,却还想出剑一次,问问那位剑宗宗主,是否当真是剑道魁首,世间剑修无敌?!诸位剑修,若是愿意助老夫一臂之力,请松开手中剑!” 老人的声音冲破云霄,整座小镇可闻。 所有剑修都感受到了那道恐怖剑气,听到这话之后,几乎有不少人立马便松开了手中飞剑。 “绿亭剑仙,德高望重,我辈敬仰,晚辈愿借剑!” “晚辈愿借剑!” “晚辈愿借剑,祝绿亭剑仙大胜而归!” 一道道声音响起,一个个剑修松开手中飞剑。 此时此刻,无数飞剑掠向半空,组成一条浩瀚剑龙。 老人哈哈大笑,一跃而起,踏剑而行。 “诸位,剑道有诸位在,是幸事,老夫今日能遇见诸位,更是大幸!” 老人随着剑龙而行。 甲子间,第十三次问剑剑宗宗主! 「再次一万二」 第八百六十四章 天底下最好的磨剑石 浩浩荡荡的剑龙从三尺小镇上空掠过,那位曾经名动世间,但也销声匿迹一甲子的绿亭剑仙重现世间,不是众人意料之中的绿亭剑仙选择自己的剑道继承人,而是众人意料之外的借剑再去问剑剑宗宗主。 剑修一脉,从来在无数修行流派中别具一格,不仅因为剑修杀力够大,更因为这世间剑修,最是风流。 世间剑道最高处,或许站着许多早已经攀登至此的大剑仙,但这些大剑仙仰头之时,一定会发现,峰顶那边,站着一人,俯瞰世间。 最高处,站着剑宗宗主。 这位世间剑修,甚至不是剑修的修士都公认的剑道第一人独站立在剑道鳌头无数年,看过了无数所谓的天才剑修登山,可登来登去,都只能在他脚下。 绿亭剑仙这些年和剑宗宗主的十二次问剑,尽数落败,但其实外人虽说隐约知晓,却没有实打实看过两人真正交手,因此在这一次绿亭剑仙再弄出这么声势浩大的阵仗后,三尺小镇里的剑修们,也不去想所谓的剑道传承会落到何人头上,而是一跃而起,追着那条剑龙而去。 剑道传承重要,但也是渺茫机会,可现如今,实实在在的,有那么一场或许是当世剑道的最强之争,不看? 那他娘的之后的日子里,睡得着觉? 之后每次想起错过今日之事,只怕就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啊。 因此这边景象便有些好看了,前面天幕上, 是老剑仙踏在剑龙之上,潇洒离去,而在那条剑龙之后,剑修们化作剑气追寻。 一时间,一座小镇,约莫有五六成的剑修,都选择离开。 在小镇的酒楼外,长街之上,一对夫妇,站在人群之中,妇人背负长剑,正有些生气地看着眼前男人。无他,就因为同样是剑修的那个男人,此刻身后所负飞剑,只剩下剑鞘,鞘中飞剑,早就被那位绿亭剑仙借走。 妇人黑着脸,甚至脸上还有些无法掩饰的委屈,“徐白,你知不知道你这柄飞剑得来有多不容易!” 兴许是妇人这会儿是真的伤心失态,因此开口的时候,声音不加掩饰,所以在场周遭的剑修们都听到了。 对于这位在黄龙州名声不小的剑修,许多人自然是听过名字的,所以便有不少视线投到这边。 徐白兴许是自知理亏,也兴许是看着自家夫人此刻的心酸委屈模样,他动了动嘴唇,小声道:“老前辈借剑,兴许会还的。” 他自然也知晓那柄飞剑得来有多不易,更知道自己妻子伤心在何处,但依着他的性子,要是再来一次,他只怕也会选择借剑。 不是因为绿亭剑仙最后那番话打动他,而是因为在过去那些年里,他一直将绿亭剑仙视作自己敬仰的剑道前辈,他此生行事,其实也有不少是在学对方,坦荡为人,古道热肠,为了心中正义,甚至可以不计生死。 这样的绿亭剑仙,怎么又能 让人不敬仰? 但自己会这么做,那也注定会让姜英失望,因为他徐白可以活自己想要的样子,但姜英这辈子活得不就只有两个字,徐白么?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夫君能成为剑仙,能在剑道上有一席之地。 这种想法不是因为徐白成为剑仙之后,她就如何如何与有荣焉,而是她打心底里觉得,自己的夫君,就该如此。 徐白沉默了会儿,还是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去握住姜英的手,轻声劝慰道:“夫人,飞剑还能再寻,但今日不借剑,我徐白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从此即便再如何努力练剑,只怕都没有可能再跻身那个境界了。” 说到这里,徐白话锋一转,轻声道:“为夫自然也知道夫人一心都是为了为夫,只是有些事情,难以解决。” 姜英眼眸含泪,但她到底也不是那种浑然不讲理的妇人,只是心疼惋惜道:“像是那么好的飞剑,很难再找到了。” 徐白也点点头,自然知道,想要再寻到一柄和自己心意相通,品阶也还算不错的飞剑有多难,但还是之前的那个说法,若是再来一次,他依旧会这般选。 不这么选,他就不是徐白。 既然都不是徐白了,那成不成剑仙,其实又有什么用? 只是这些话,说不说,姜英都知道,所以徐白不用说,说出来反倒是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 他伸手搂住发妻,轻声笑道:“没有飞剑,为夫一样能成为 剑仙……”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就响起一道嗓音,“徐道友好志向啊。” 徐白一怔,随即抬头看去,就在远处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袭黑衫的年轻人,在不远处走过来,微笑道:“好久不见,徐道友。” 徐白赶紧松开姜英,回礼道:“也没想到能在此处,再见到陈……道友。” 徐白到底还是没那么傻,没有在这里点破陈朝的身份。 只是好巧不巧,就在徐白身侧不远处,之前在酒楼里拍过陈朝肩膀,甚至还对他训斥过几句的醉酒剑修就在这边,看到这一幕,他想起当初之事,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那个黑衫年轻人是个寻常修士也就罢了,可偏偏和徐白结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好在只是结识,反正这位剑修是不会认为这家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年轻镇守使。 一个人不该如此倒霉的。 姜英也擦了擦眼泪,对陈朝恭敬行礼,只是没有说话。 陈朝点头致意,而后来到徐白身侧,微笑道:“那飞剑被人借走,要是真不还了,还是有些心疼吧?” 徐白倒也没有隐瞒,也没有什么必要,直白道:“自然,不过绿亭剑仙再战剑宗宗主,借剑就借剑,倒也不觉得后悔。” 说起来,那柄飞剑能入徐白之手,还多亏了陈朝。 陈朝说道:“剑修与剑,割舍不开,所以老剑仙最后也没说要,而是借,要是真打算不问而取,依着老剑仙的境界, 手拿把攥的事情,谁都无可奈何。” 徐白点点头,对于这个说法,他深感赞同,无法反驳。 “不过这一战,注定惊天动地,有些飞剑会折断,有些飞剑会不知所踪,这都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情,徐道友要做好心理准备才是啊……” 陈朝眯起眼笑了笑,好似一个只知道说风凉话的看客。 徐白眼中闪过一抹遗憾和惋惜,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 陈朝转移话题问道:“既然剑都借了,这又注定是当世剑道的至强一战,为何徐道友不去看看,反倒是站在原地?” 徐白犹豫片刻,欲言又止。 姜英看了一眼自家夫君,接话道:“陈道友,我夫君此生的剑道偶像便是绿亭剑仙,此刻不去,是怕看到绿亭剑仙落败,这注定是老剑仙此生最后一战了……” 陈朝点点头,明白徐白的心情。 练剑也好,修道也好,甚至练刀也好,刚开始的时候,心中肯定都会有那么一个人在自己心里,或许是自己此生追逐的对象,或许是自己无比钦佩的某人,又或许这两人根本就是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在自己心中,是神圣的,那就不可看着对方落败,看着对方被人击溃。 徐白此刻心境复杂,陈朝深有感触。 “老剑仙这一战,大概还是不会取胜。” 陈朝倒是没有因为这是老剑仙此生最后一次出剑而对他生出太多希望。 徐白点点头,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剑 宗宗主还是太高了。” 是啊,那是世间一座最高的剑峰,只要他还活着,他便最高。 陈朝想了想,突然说道:“其实我觉得你还是得去看看,老剑仙这一次或许不会胜,但总归是会最了无遗憾地一次出剑了,风采不同,心境也不同,至于剑宗宗主是否一直最高,暂时不去想?” 徐白转过头,有些犹豫。 陈朝笑道:“不管如何,都得去守着点自己的那柄飞剑嘛,得来不易,就这么不管不顾了?” 徐白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但随即问道:“陈道友要不要一起?” 陈朝点点头,“如此盛事,虽说我不是剑修,但是怎么都要看看的,况且之后,还有我的一位朋友要出剑。” 徐白一怔。 此时此刻,忽然有一道剑光拔地而起,像是后知后觉,才决定去看那场比剑,但光看这剑光,便知道此人是一位板上钉钉的剑仙。 陈朝想起什么,忽然朗声道:“郁希夷,帮个忙,这位徐道友的飞剑帮忙多看两眼,别到时候真找不回来了。” 徐白先是一愣,随即茫然,郁希夷?这名字他可不是没听过啊,当下最了不起的年轻剑仙,也来了? 陈朝这句话,声音不小,传得很远,周遭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之前那位剑修,更是如此。 他的脸色更加精彩。 咋的,眼前这家伙,还和那位年轻剑仙有交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郁希夷是什么样的 存在,怎么可能跟这家伙有交情?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他更是有些茫然了。 天幕之上,那道剑光所在之处,有声音遥遥传出,“老子哪有这闲工夫关心这屁事?” 话虽这么说,但陈朝便知道对方是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郁希夷这家伙,虽说说话不讨喜,但总归人还是不错的。 想到这里,陈朝忽然又想起一事,笑呵呵道:“郁希夷,输给我的事儿,还记得?” 天幕那边沉默片刻,然后传来一道没好气的声音,“我郁希夷不如陈朝!” 陈朝哈哈大笑,这小子,算是守信。 不过马上,那天幕下还飘来两个字,“才怪!” 陈朝破口大骂,“你大爷!” 徐白哭笑不得,这位镇守使大人心性还是……赤诚啊。 不过这一幕落在在场围观的诸多剑修眼里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啊,那位在天幕上的剑仙,身份几乎是可以确定了,就是郁希夷。 这世上大概很难有别的剑仙,会像是这位一样活泛欢脱了。 所以他既然在和这站在地面上的黑衫年轻人打趣玩闹,那加上对方的穿着,那身份可就不言而喻了。 其余剑修都下意识往后退后几步,本来就在这边最近的那位剑修,这会儿整个人都被冷汗湿透了。 黄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额头滴落,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他娘的,这还真是那位年轻镇守使不成? 那自己之前在酒楼里的所作所为 ? 剑修心如死灰,完了完了,这宗门被自己牵连了,估摸着自己养的那条老狗都得跟着一起送命了。 就在这剑修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时候,那边的年轻武夫甚至还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问道:“很热吗?” …… …… 老人带着剑龙,卷着滔天剑气,从三尺小镇的上空离去,刹那之间,便已到千里之外。 恐怖的剑气在这里不断撕扯云海,然后撕扯出一条通天大道。 老人站在野草的剑身之上,后者不断颤鸣,似有不满。 老人低声笑骂道:“你这家伙,脾气还不小,你的那位剑主都愿意借你给老夫一用,你还不愿意?你难道不知晓今日老夫以你为主剑再递出一剑,就算是给你那位剑主一场泼天富贵?” 老人这等交心言语,没有半点夸张,反倒是极为实在,以至于那野草再次颤鸣之后,便安静下去。 老人见状呵呵一笑,喃喃道:“百年一剑,这么好的飞剑,老夫还真是没用过啊。” 虽说到了这个境界,尤其是到了这个年龄之后,手中飞剑是什么其实都不重要了,但哪个剑修,年少习剑的时候,不想手握天下最锋利之剑,去做那举世无敌的剑仙? 老人此刻想着既然是此生最后一次出剑,那就全按着自己心意来了。 小半日之后,老人距离剑宗所在之处,已经不足数百里,转头一看,那些追随而来的剑修,其实都已经被远远甩到了身后。 只 有一粒仿佛微尘的剑光,在很远的地方不断变大。 那便是郁希夷了。 作为一位剑仙,郁希夷御剑远游的速度,肯定是要强过许多剑修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老人挑了挑眉,这小子倒是不错了。 虽说剑宗就在前方远处,但老人已经不打算往前了,剑宗作为世间唯一一座全是剑修的宗门,这些年来一直非常神秘,剑宗所在,几乎没有什么外人知晓。 老人虽说从未以剑宗弟子自居,但毕竟是在那里面待了一甲子,若是说对剑宗没有任何的情感,其实也是假话。 更何况,这最后一次出剑,不过和剑宗宗主一战而已,也没有那么麻烦。 老人在半空悬停,沉默片刻,朗声道:“老匹夫,一甲子十二次比剑,老夫都输你,现在老夫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再向你问一剑,敢不敢接!” 这句话以浩荡剑气作为基础激荡出声,四野可闻,在此刻,剑气滚滚。 那些尚未赶到此处的剑修,也能遥遥听到这句话。 老人这话一出,世间都安静了下来,万物无声,都在等着某人回应。 …… …… 那座悬空于世间的剑宗,剑气萦绕,这一刹那剑气都被惊乱不少,许多剑修抬起头,听着这话,颇有些震惊。 绿亭剑仙下山的事情,他们都知晓,当时还觉得颇有些遗憾,毕竟这么一位大剑仙,最后就要老死了,但没想到,那位老剑仙下山之后,没过多久,竟然 还是不甘心,要约战自家宗主。 可正如老剑仙所说,都已经输了十二次了,这第十三次的比剑,还有必要吗? 结果不都如此? 但对方毕竟是一位大剑仙,剑修们没有开口,只是有人看向后山,期待着自家宗主的回话。 宗主自从上次归来,已经闭关许久了。 后山,一座看似寻常的洞府里,安静许久之后,脚步声渐起,一个身形高大,一头长发黑白掺杂的男人来到洞府门口,看了一眼前方。 滚滚云海,遮挡视线。 “杨绿亭,最后还是不甘心吗?” 片刻后,剑宗宗主的声音传了出来,很是平淡,听不出有什么锋芒。 声音不大,但还是清晰地传了出去。 “老匹夫,勿要多言,敢不敢再和老夫一战,你那一剑悟到九分,始终不得圆满,但老夫这算是将死之人,还真悟出了比你那一剑更好的一剑,你难道不想看看?” 老人的声音响起,光是这番话,其实就足以提起剑宗宗主的兴趣。 当今世上,谁不知道,剑宗宗主痴迷剑道,为悟出至强一剑,这位宗主不惜闭关多年。 剑宗宗主负手而立,没有着急说话,只是安静地看了一眼云海,甚至伸手扯来一抹云气,让它在自己掌心不断变换形状。 足足半刻钟之后,剑宗宗主才微笑道:“一甲子之间,十二次比剑,其实到了后头,我对你很失望,你本不该如此,但既然你今天主动提起第十三次, 那我便来再看看,你到底悟出了什么,是否和前面十二次有天壤之别。” 随着这句话说出,剑宗宗主走出洞府,缓步行走在半空之间,在刹那间,便已经到了云海之中。 “我剑宗弟子,停下一切,出宗观剑。” 剑宗宗主走在云海里,虽说之前言语里还在怀疑杨绿亭是否会有那崭新的一剑,但此刻的言语,其实也就能表现出来剑宗宗主的所思所想了。
若是觉得杨绿亭这最后一剑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何必开口让宗内弟子们都去观剑。 一甲子的十二次比剑,其实剑宗宗主对杨绿亭还是有些别样的感情在里面的,至少他不会觉得对方这十二次每次都倾尽全力出剑是理所当然。 他报当初的救命之恩,剑宗宗主其实又何尝不想跟他一起往剑道最高峰走去。 可惜这个世上,每个人的路不同,能不能走到最高处,又在什么时候便止步不前,都不好说。 剑宗宗主离开剑宗。 身后无数剑修拔地而起,化作一条条剑光掠走。 其中十数道剑光,分外粗壮。 这一幕,其实蔚然壮观。 …… …… 剑宗之外,百里之遥,老人闭目养神,有年轻剑仙已经气喘吁吁地赶到此处,看着眼前剑龙,年轻剑仙忍不住腹诽,怎么还没打起来? 老人似乎听到了年轻剑仙的心中言语,眯起眼,笑道:“傻小子,老夫这最后一剑,排场肯定得做足了,况且观剑的人还没来, 老夫这就出剑,那怎么能听见旁观者高呼了不起?” 郁希夷一脸无奈,“要是老哥哥这最后一剑惨败收场,不觉得丢人?” 这会儿他倒也不管不顾了,老哥哥就老哥哥,喊就完了。 老人也不在意,只是淡然道:“到时候老夫都死了,丢人什么的,难道还能有人在老夫坟前每天都跟老夫说一遍?” 郁希夷忍俊不禁,但同时拍胸脯保证道:“要真有这么个欠登,老哥哥放心,我非得给他揍得他娘都认不出来。” 老人一笑置之。 身后剑光如同米粒,粒粒饱满。 身前一道剑气,横绝半空。 同时有无数条剑光从那边而来。 郁希夷抬起头,啧啧道:“老哥哥,排场真大啊,这他娘的好像有十几位剑仙在这边观剑啊!” 世间剑仙有多少?不好说。 但同时能凑出十几位剑仙的地方,估摸着也就是剑宗了。 老人哈哈大笑,“这老匹夫,倒是做了件人事,不枉老夫这一甲子挨了他无数剑。” 说完这句话,原本盘坐在云海里的老人站起身来,挺直了腰杆,吐出一口剑气,放在手心,仔细观望,然后才微笑道:“他娘的,还是觉得此物才是人间绝色。” 说完这句话,老人直接挥手,掌中剑气朝前掠走,初时如同一滴水珠,等到掠前数尺之后,便宛如一场瓢泼大雨。 剑气如雨水,覆压而去。 郁希夷真心实意夸赞道:“老哥哥这剑道之高,让人一眼 看不到头啊!” 老人已经起身,握住飞剑野草,之前的那些剑气只是开路先行者,宛如两军对垒之时先派出的斥候,这会儿他提剑才是真正的大军出动。 天地之间,剑气森森。 老人自顾自笑道:“老匹夫,看剑!” 一条剑气长河起于天幕之上,在老人开口的同时,如同决堤,有滚滚河水,朝前汹涌撞去。 但实际上,其中只是流动剑气。 老人修行多年,平日里对敌,可以收着出手,但到了此时此刻,既然当此剑是此生最后一剑,那就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因此此刻剑气的数量,才是真正的一位大剑仙倾力出剑。 但即便是这条浩荡的剑气长河奔腾,铺开天幕,威势惊人,那边可以说是姗姗来迟的剑宗宗主刚露面,一道更为锋利无匹的剑气便起于天地之间。 如果说杨绿亭的这一剑像是铺开一片雨幕,那么此刻对面的这位剑宗宗主,出剑之时,就好似真有一柄不管不顾的无双锋利飞剑,正在不计后果地撕开这片雨幕。 这两人,一人声势浩大,另外一人,简单直接。 老人看着这一幕,摇头道:“老匹夫你要是练剑没练出什么东西来,这辈子估摸着也就是寸步难行了,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给?” 剑宗宗主负手而立,对此充耳不闻。 不过那一剑撕扯雨幕,虽说还是威势骇人,但最后也没能将这一片剑气雨幕完全撕碎。 最后那 道剑气缓缓消散,老人才后知后觉道:“咋的老匹夫,当真也明白人情世故这一套了?” 两人交手十二次,对于对方是个什么境界,早就门清了,剑宗宗主那一剑,出了几分气力,他自然知晓。 剑宗宗主不去纠结这件事,而是转而说道:“既然说悟出好的了,就赶紧拿出来,免得让小辈们失望。” 这一次,剑宗宗主几乎是让整座剑宗的剑修都出山观剑,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老人嘟囔道:“这不讲究个所谓的循序渐进嘛?一开始就给你上强度,怕你老匹夫不适应……” 其实这次下山,真要说自己悟出了什么新剑,其实是说不上的,只是在小镇上,心境转变,让老人重新找到了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因此这最后一剑,或许算不上新,但一定会是他此生最巅峰的一剑。 胜过之前的所有剑。 他松开野草,飞剑悬停在身侧,嗡嗡作响。 老人笑骂道:“小家伙,刚才不愿意,这会儿又舍不得?你倒是直白,可惜了,老夫这一身剑道,虽说尽数参悟来到忘忧尽头不是难事,可你那位剑主,如果只是想做这么个大剑仙,那尽管去学,但他会甘愿就此止步?” “不会的。老夫当初一看他,就知道这小子,是以后要做剑道最高处的那个人,所以老夫的剑道,他只会看看。” 说到这里,老人还有些感伤地自嘲道:“老夫这一身剑道,还 真上不得台面不成?” 不过到了这会儿,不过是一说一笑的事情,老人早就下定决心,将自己的剑道感悟留给那些愿意借剑给他的剑修,至于他们能悟到多少,全看自己本事。 别的,实在是就没什么能做得了。 “臭小子,好好看看老夫出剑,老夫就不相信了,老夫这一生苦修的剑道,最后就不能让你用上几分?” 老人骤然转头,说出这么一句话之后,便不再理会郁希夷,而是一脸肃穆地看向那边剑宗宗主。 然后随着老人轻轻开口,身后剑龙,一柄飞剑率先掠出,宛如一条长虹。 一柄飞剑掠出之后,紧接着就是第二柄飞剑,第三柄飞剑。 一下子就拉出一条条长虹划过天际。 之后无数柄飞剑同时掠走,整个天幕都是飞剑拉出的长虹,无比的壮观。 郁希夷瞪大眼睛,视线完全不敢移开这些飞剑。 那每一柄飞剑上,都有着老人这毕生的剑道精华所在,可谓是可遇不可求。 就连剑宗宗主在看到这些飞剑之后,也出声感慨道:“了不起,最后要做这雨落人间的事情,就看最后你这些种子,到底有几颗会生根发芽了。” …… …… 陈朝和徐白算是赶上了这场比剑的最精彩时刻,实际上依着徐白的御剑速度,两人是不可能赶得上的,最开始陈朝还耐着性子跟着徐白一起慢悠悠地往这边赶,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便直接将徐白提起,加快速 度。 一位忘忧尽头的武夫,卯足了劲想要去什么地方,除去同境的其他修士之外,只怕还真没人能赶上。 此刻停下身形,徐白揉了揉吹得有些生疼的脸,但下一刻,他就顾不得去揉脸了,而是全神贯注都在眼前的这场大战上。 陈朝一个门外汉,来此观剑,真说能看明白什么剑道上的玄妙手段,其实不太现实,只是他境界在此处,通过一些剑气流动,来观察这双方的手段,还是能看出些东西的。 随着时间推移,在他们之后,来人更多,之后剑修们纷纷来到此处,看到如此壮阔的一幕,惊呼不断。 “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的飞剑也能和剑宗宗主交手,四舍五入之下,岂不是说我也曾和剑宗宗主交过手了?” “是极,正是如此,此事一定要好生记下,以后讲与后人听!” “那这位道友,咱们是否可以相互作证,以后提及此事,才显得可信!” “好好好,在下江中信,出自……” 一时间,这边人声嘈杂,什么样的声音都有。 有些内容,更是让人觉得啼笑皆非。 那边徐白,到了此刻堪堪回神,以他的境界和眼光,看到此次比剑,也就只能看到这里了,再往后,其实就不太容易了。 毕竟这两位,都是当世顶尖的剑道大宗师,其中剑道玄妙,绝不是一个还没踏足忘忧境的寻常剑修可以看透的。 陈朝微笑道:“徐道友可有所得?” 徐 白苦笑着说道:“此刻还不敢说,但隐约间有些东西好似已经在脑海里了。” 陈朝笑道:“那下一次再和徐道友碰面,只怕就要尊称一声徐剑仙了。” 徐白摆手道:“即便成了剑仙,在镇守使大人面前,也是萤火之光,怎敢与皓月争辉?” 陈朝一怔,听着这话,倒是古怪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徐白,这家伙,怎么也会拍马屁了? 徐白犹豫片刻,轻声道:“之前一事,还没来得及向镇守使大人道谢。” 陈朝自然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事情,却不是太在意,只是摆手道:“机缘这种事情,哪里是旁人能帮的。” 徐白摇头道:“不管如何,都承镇守使大人的情,以后若是有机会,定然相报。” 陈朝听着这话,半开玩笑说道:“那也别报在我身上了,要是哪天,我大梁在北边挡不住那些妖族,希望妖族南下的时候,能看到徐道友北上。” 徐白一怔,但也很快便点头道:“那是自然,平日里修行练剑是为了自己,不掺和世间的事情也是觉得同修行相比,其实不太重要,但要是有朝一日,妖族南下,祸患蔓延到大梁九州,在下定然携剑北上。” 陈朝听着这话,一直是面带笑意,不过等到徐白说完之后,他才似乎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其实徐道友要是能早些,更好。” 这话说得徐白一头雾水,不知道如何应对。 实在是没有想清楚,这个早 些是什么意思?是让自己早些破境,成为一位货真价实的剑仙? 陈朝点到即止,知道有些话说得多了,过犹不及,就像是在那个汉子那边,自己不就留下恶感了吗? 其实在离开小镇之前,陈朝故意等了些时候,却没见那汉子来寻自己,仔细一琢磨,就能琢磨出许多东西来。 恐怕那个汉子是已经在心底认定,他陈朝就是个心思深沉之辈,不可深交。 这种误会,产生之后,其实如果没有任何一方主动去求证,估摸着误会越来越深。 陈朝叹口气,找个时间自己主动去寻一寻那位武夫吧。 如今大梁的强者,还是太少了。 即便不能将那位武夫拐骗过来,至少也要保持个好关系吧? 就像是徐白之流,或许平时不能有什么用,但至少在危急的时候,还是能出把子力气的。 这样的朋友,其实有个一群,也是极好的。 陈朝正在这边想着,那边那场大战,眼瞅着便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老剑仙将所借之剑尽数砸出,声势自然浩荡,但耐人寻味的其实是剑宗宗主,他本可出手斩断不少飞剑,但好似不愿做这事,所以到了这个时候,那些飞剑,竟然没有一柄折断。 全都完好无损。 这一下,有不少剑修对于这位剑宗宗主都生出许多好感,纷纷想着,这剑宗宗主到底还是个惜剑之人,但只有陈朝隐约明白,其实剑宗宗主对于这些寻常剑修如何去想根本 不在意,他所作所为,也只是因为和老剑仙杨绿亭有这一甲子的交情。 大概把对方当作朋友之后,对方遗愿,他才不愿意就此随意抹去。 而是真放在心上。 不过即便如此,若说剑宗宗主就会放水让那老剑仙赢下一次,也是不切实际的事情。 剑道之争,从没有让剑一说。 这是对一位剑修的最大尊重。 既然不让剑,那老人那就真是没有半点胜算了。 半刻钟之后。 老人气喘吁吁,一身剑气尽数挥霍,就像是一个知道离死不远,所以不打算留下半分财帛的垂暮老人。 最后一柄飞剑掠出之后,那边其实已经许多飞剑被剑宗宗主挥手击飞,钉在周遭各处。 不过每一柄飞剑之上,老人留下的那一抹微不足道的剑气,剑宗宗主都没有选择将其打碎。 老人看在眼里,只是没有点破。 最后筋疲力尽的老人看了一眼那边的剑宗宗主,低声道:“老匹夫,原来真把那剑悟出来了啊?可有这么一剑,为什么不给老夫看看?” 剑宗宗主淡然道:“此剑一出,你拦不下,而且也不该你看。” 老人扯了扯嘴角,低声骂道:“你他娘的还是那么自负。” 剑宗宗主不以为意,只是平静道:“你如今这一剑,其实跟我一甲子前相当了,早知道你有这份心力,我当初对你出剑,应当留手,再看你一甲子。” 老人张了张口,只是吐出一个滚字。 剑宗宗主不以为意, 问道:“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他这样的人,一心都在剑道上,真是很难会有什么这样的柔软一面。 老人摇头,懒得理会这老匹夫,而是伸手,飞剑野草便来到身前,老人拍了拍野草,然后看向那边的郁希夷,“该你了。” 剑宗宗主微微蹙眉。 已经是油尽灯枯的老人,此刻仰着头,笑道:“臭小子,运气差了点,你选的这块磨剑石,往前走了一步,此刻是真正到了忘忧之上,剑道之高,古今未有了!” 野草掠过,落到郁希夷手中。 这位年轻剑仙意气风发笑道:“要是这样就更好,天底下反正就没人比晚辈的磨剑石更好了!” “老哥哥,今朝落败没关系,等个几年,晚辈定然胜过他,替你报仇!” 郁希夷哈哈大笑,真是意气风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的剑道要远高于这边的剑宗宗主呢。 老人嗤笑道:“随便你说,反正老夫都看不到了。” …… …… 一直没有说话的剑宗宗主到了这会儿总算是明白了其中的来龙去脉,看了一眼郁希夷,这位已经出关的剑宗宗主自然不会大煞风景的转身离开,但要让他这位当世剑道第一人,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做郁希夷的磨剑石,倒也没有那么容易。 “郁希夷,你既然这么想,我倒是可以成全你,不过我得事先告诉你,我会将境界压制到忘忧境,但我不会留手,在你破境之前,这一场比剑,不止 胜负。” 换句话说,剑宗宗主的意思就是,你郁希夷既然要拿我做磨剑石,我可以不拒绝,但要我单纯喂剑,那不可能。 我之后出剑,会冲着杀人去。 你郁希夷若是撑不下来,那怪不得别人。 郁希夷洒然一笑,并不在意。继而十分认真地朗声道:“剑宗弟子郁希夷,今日向宗主问剑!” 这一句话,声震云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万字」 第八百六十五章 人心似田,野草在田中 武夫第八百六十五章人心似田,野草在田中剑宗郁希夷,向宗主问剑?! 这几个字如同一道落雷,砸入众人的心中。 郁希夷他们知晓,是那位从剑气山取走百年一剑,是这一代里最为出彩地剑修,在旁人都还在剑道上攀登的时候,这位年轻剑修便已经来到了忘忧境,成为一位货真价实地剑仙。 可即便你郁希夷年少成名,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当世的剑仙之一,但是你也只是剑仙而已。 尚未踏足大剑仙境界,就敢向那位在剑道上独占鳌头无数年的剑道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人精神恍惚,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是练剑练出问题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是这么个不怕法啊。 但让人觉得意外的是,那位剑宗宗主并未把这话当作一个年轻人的豪言壮语而不加理会,也并未觉得郁希夷这般开口有问题而生出怒意,而是看了郁希夷几眼之后,淡然道:「剑宗弟子,好生观剑。」 之前一战,出剑者是成名多年的绿亭剑仙,是一位切切实实的大剑仙,他出剑,剑宗宗主让剑宗弟子们前来观剑都还说得过去,可为什么现在不过一个后辈开口,一个不曾踏足大剑仙境界的年轻剑仙开口,剑宗宗主也如此郑重。 这世间的剑仙不常见,但在剑宗,绝对不算多罕见。 此时此刻,在这边观剑的剑修里,剑仙,不多不少,十几位而已。 听着那位后生的豪言壮语,孟桑山微笑道:「郁希夷这小子,自从能自己从画地为牢之中走出来,我便知道有朝一日他肯定能够破境来到忘忧尽头成为大剑仙,但是我没想到,居然这么快,看起来,是觉得那位道门大真人和年轻武夫走在前头,有些不满了。」 徐白有些脸红,但还是说道:「她其实不会骂人,只是很多时候,会觉得委屈。」 陈朝倒也没有非要徐白说出个什么来,而是转而笑道:「郁希夷那家伙,出剑先为破境,然后才是要和那位宗主分高低,依着我看,破境一事,几乎板上钉钉,就看这家伙是不是要在破境之前,要真正将那位剑宗宗主拉下神坛。」 「那同理,今日剑宗宗主独占鳌头,你们凭什么认为郁希夷不是另外一个剑宗宗主?须知你们剑修一脉,不从来都是有新人胜过旧人的说法吗?」 黄衣者,姓焦,名新臣。白衣者,姓孟,名桑山。 更何况,谁告诉你那位前辈汉子就是个愚钝之人了? 到了剑宗宗主这个境界,即便没有刻意打熬过体魄,其实也无妨了,因为他身侧四周定然会有一道又一道的剑气,旁人想要近身,便需先破开那些剑气,不然就是痴人说梦。 焦新臣原本是打算说,宗主在同境之中并无败绩,但是想着之前前往神都之时,更早之时前往漠北之时,其实和两位帝君交手的时候,都没有讨得了好,于是才换了个说法。 哪怕你是剑宗宗主,哪怕你是世间剑道最高者。 孟桑山和焦新臣两人本就是爱酒之人,当年两人曾结伴下山游历,在大梁的一座小郡城里得了几坛好酒,回来之后,孟桑山忍不住,早在一年之内就将其喝完了,之后他再次下山过一次,去寻那酒肆,当时下山的时候,他可带了很大一笔天金钱,想要去那边大肆购买一些酒水带走,可事与愿违,再去的时候,酿酒的老掌柜早就亡故,而继承他酒肆的儿子,手艺只有他的五六分,根本不是那个味道。 其实郁希夷一直是剑宗的一个异类,大多数剑宗剑修,这辈子进入剑宗之后,便守着这座圣地苦修,很少有出山游历的,只有郁希夷,仿佛对这座天下剑修都视作圣地的地方并不感兴趣,这些年待在山中的时间相当有限,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世间到处闯荡游历。 剑光交错 ,剑气纵横,仿佛在云海之上构建一座巨大的棋盘。 不过经历了这些年,焦新臣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到了如今,那酒就剩下最后一坛,他舍不得喝,也更舍不得拿出来。 要知道那本剑经,孟桑山一直是视为珍宝的。 徐白骇然道:「当真有可能吗?」 孟桑山破口大骂,「他娘的,你这比要我那本剑经更狠!」 不管旁人怎么看,反正陈朝会对郁希夷有着极大地自信。 刹那后,剑宗宗主伸手从剑身里抽出一缕剑气,之后不停,一条条的剑气在此刻被剑宗宗主抽出。 郁希夷身侧很快便弥漫过来一股剑气,如同一条又一条的细微小蛇游动,肉眼难见,但却能够感知。 如同遭遇了一场野火,早就只剩下根茎的野草,此刻忽然天降细雨,春风一吹,再度冒出嫩绿的草芽。 孟桑山看了一眼自己身旁这位一辈子都是这么一本正经的老友,还没开口,那边的焦新臣便直白点破其中缘由,「虽说宗主压境,但此刻宗主也是要倾力出剑,要知道,宗主在同境之中,从未……从未在剑修之中败过。」 眼见徐白还是满脸疑惑,陈朝自顾自说道:「有些人,或是从小经历不是太好,因此对这个世间便没有太多好感,或者可以换句话来说,叫作对这个世间总是以最坏的眼光去看,但当他们某一天发现这世上居然有人会以一种别样的眼光去看这世间的时候,大概最开始会觉得很奇怪,后来便觉得向往。」 其中有些飞剑掠向远方,是因为剑主并未到此观战,但大多飞剑还是落入了在场的这些剑修之手。 郁希夷的飞剑剑气被全部抽出,便意味着这一剑注定无功,要是换做旁人,只怕此刻已经生出退意,但眼前人毕竟是郁希夷,只是扯了扯嘴角之后,便接着递出 剑宗宗主高大的身影在云海里,此刻的他的确便如同一座高山,在云海俯瞰众生,而对面来的那一剑,则是如同大潮,要想将自己淹没??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有这份本事? 天底下的剑修,哪个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以往没有这么个机会,但如今,机会就在面前,不去珍惜,那是不可能的。 失望回山的孟桑山回到剑宗之后,就打上了焦新臣那几坛子酒的主意,之后数年间,他一共骗得三坛,后来焦新臣后知后觉知晓此事之后,便再也不轻易将自己剩下的那几坛酒拿出来。 他另外一只手,握住剑柄,不断出剑,一道道剑气从剑尖吐露,而后缠绕在一起,最后形成一柄数丈之长的飞剑,朝着远去掠走。 恐怖的剑光不断闪现于云海之间。 但后者却很快点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你那剑经我不要,但若是你输了,我在这边喝酒,你就只能看着。」 孟桑山没有反驳这件事,只是说道:「那小郁呢??练剑之后,可曾在同代剑修手下败过?」 事实也是如此,在片刻后,郁希夷掌心已经多出一条伤口,鲜血淋漓,他却好似浑然不自知。 焦新臣面无表情道:「他虽说只差临门一脚,又选择了让宗主做磨剑石,助他推开那道门。但是宗主明显将此事当真了,如今压下境界要和他一战,这小子,只怕凶多吉少。」 少年仗剑,本就该意气风发。 就在郁希夷再次起势要再递出一剑的时候,对面的剑宗宗主却是抢先一步,一步踏出,如同一场大风呼啸。 徐白点头笑道:「是徐某浅薄了,想来镇守使大人对于那位谢姑娘,也是事皆知晓,不知道何日大婚,徐某也想讨杯喜酒喝喝。」 就像是那些田地里的庄稼汉子,种了一辈子地,什么时候该 播种,什么时候该浇水施肥,都一清二楚。 前朝有诗家便说过此景。 陈朝反问道:「剑宗宗主横空出世之前,难道世间没有一位至强剑仙?在那位剑仙傲视群雄地时候,你们就无比笃定剑宗宗主一定能胜过对方了?」 「别说是同代剑修了,就算是咱们这些倚老卖老的老家伙,他可也没有输过。」 陈朝笑道:「不过她偶尔也会按着自己的想法去要求徐道友这么做,然后就会忘了若是徐道友真会这么做,甚至想着这么做,那就不是她所向往的那个徐白了。」 这两人纠缠小半辈子,之后几乎同时踏足忘忧,成为剑仙,再之后,或许是年纪渐长,心境开阔,也或许是因为别的,总之两人便不视作对方为敌手,反倒是成为极好的朋友。 剑宗宗主和郁希夷的一战,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在说完那句话之后的郁希夷根本不去管旁人是否反应过来,便已经提剑而去,这位年纪轻轻便已经踏足忘忧的剑仙手中飞剑野草颤鸣不已,倒是没有畏惧的意思。 你这年轻后生,虽说凭借天赋也能种出不错的庄稼,但始终是种地的时间太短,许多情况,尚未清晰。 这些年世间流传最广的说法是痴心观里出了两个天赋相差不大的年轻天才,外界传言道门双壁,一时间传为佳话,而早些年,实际上剑宗也有过类似的说法。 焦新臣思索片刻,好奇道:「果真愿意把那东西都拿出来?」 「自己想法,想着对方是为自己好,所以便不好说,但你也须告知对方你这般不开心才是。」
修行路上尚且没有修行时间长一定最强,对某些事情的认知上,也没有这个道理。 陈朝笑着说道:「那徐道友是否想过她为何如此?」 「身在泥潭里,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淤泥,但不妨碍这样的人对那站在泥潭之外,从不沾染淤泥,甚至即便处于泥潭里,也不被淤泥沾染的那群人的向往。」 陈朝微笑道:「要是非得年纪大之后才有这般认知,那今日郁希夷也不会向剑宗宗主出剑了。」 只是片刻,两道剑气便在此地厮杀起来,一片云海,是它们的战场。 至于为何,其实道理简单,郁希夷这一次出剑,胜过剑宗宗主,不仅是告诉自己,剑宗宗主站在高处,并不真无敌。 郁希夷眯了眯眼,同为剑修,自然能看到在那之前,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屏障,有的只是一道又一道的剑气在此处交织缠绕。 孟桑山微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宗主在过往的岁月里,可称真无敌,但一味觉得宗主从此成了无人能翻越的那座高山,我不这么觉得,我承认自己是没可能了,但我看小郁,有机会。」 他其实也是实打实的天才啊! 陈朝这番话,让徐白眉头紧皱,这些言语虽说无关剑道,但无异于也是对徐白的一次心境冲击,有了这番话,才让徐白豁然开朗。 徐白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郁希夷既然是以无数剑气合拢成的这一剑,那他就一条条抽出,看看这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在场的每一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焦新臣忽然再次开口,轻声道:「我之剑道,也不愿意就此止步啊。」 无剑相撞,但此刻天地之间,金石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剑宗宗主这一动,便将那些原本还凭借绿亭剑仙最后一缕剑气支撑悬停半空的飞剑彻底打乱,失去了最后的剑气支撑,那些从各个剑修手上借来的飞剑,此刻纷纷掠走,落到观剑的那些剑修手上。 再就是他也要借此告诉世 间剑修,若是我郁希夷今日能胜过剑宗宗主,你们以后,也能胜过我郁希夷。 徐白摇摇头。 焦新臣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不过这位在甲子岁数之前就已经踏足忘忧的天才剑仙,并不看好郁希夷,不是他不愿意承认郁希夷的天赋,而是因为这些年越是往前走一步,就越是知晓那位剑宗宗主有多恐怖。 而是激动。 剑宗宗主往前走出一步,靠近那柄飞剑,只是伸出手指,抚摸剑身,全然不顾那柄飞剑本身的剑气。 但这世间,有几个人敢说能打碎这位剑宗宗主的剑气,真正来到他身前。 「老焦,酒是不是好酒,得喝了才行,你就整天抱着翻来覆去看,是不是好酒,有什么意思??」 徐白一怔,陈朝不提还好,这一提他其实也早就想过许久,但始终没有个答案,自己这夫人,为何如此?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两人虽说不是师出同门,但同时入宗,年纪相当,早些年从开始练剑开始,这俩就一直互相较劲,境界高低,两人常常是你先入苦海,那之后便是我先入彼岸。 焦新臣点点头,相交多年,自然是知晓对方人品如何的,不过说是要把那坛酒拿出来,他还是有些舍不得。 抽丝剥茧。 或许是害怕陈朝这位镇守使大人对自己妻子生出什么不好的观感,徐白又赶紧开口说道:「她这一生,对自己其实没什么要求,所求都在我身上,剑道修为也好,还是什么别的也好,她在意的,从来都是我。」 两位剑仙,此刻不分大小,老幼。 只是出剑。 孟桑山眯起眼,正准备苦口婆心地劝一劝自己这好友。 只有兴奋。 你剑高天外,我剑也未尝不高! …… 世间剑修,本就该如此,不去管前面有几座高山,递剑就是,山再高,也该想着一剑将其斩开。 陈朝听着这话,犹豫片刻,轻声道:「那看起来,这次郁希夷那家伙,应该就是非要去争个高低了。」 在某座山头,两位剑仙并肩而立,两人打扮一黄一白,正好容易区分。 甚至于到了后头,世间的剑修换了一茬又一茬,但始终没有人能够胜过这位剑道最高处的剑宗宗主。 陈朝直白道:「我所言,徐道友便是那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她既然成了你的道侣,也知晓自己恐怕这辈子是没法子再做徐道友这样的人了,所以才会竭力避免徐道友成为这样的人。」 孟桑山会打这坛子酒的主意,这在意料之中,但在意料之外的,其实还是他为此竟然愿意将万剑仙的那本剑经拿出来作为赌注。 剑道一途,剑宗宗主只怕四个字,就能代表剑道两字。 孟桑山微笑不语。 我辈剑修,不必自惭形秽,不必不如人。 剑道之上,谁高谁低,只能用剑说话。 剑宗宗主不介意这世间有惊才绝艳的剑修出世,更不介意往后会有那么一位剑修能站得比他更高,但正如他所说的那般,你想比我更高,可以。 郁希夷此刻出剑,哪怕声势再如何大,其实都很难。 焦新臣微笑不语,只是看向孟桑山。 徐白苦笑道:「实在是宗主在世间站得太久,又太高了。」 但想要我主动退后,让位于你,那不可能。 陈朝和徐白并肩而立,亲眼看到那柄飞剑落到这位剑修手中,陈朝微微一笑,「如此一来,尊夫人就不会骂人了。」 这一场比剑,破境是自己所求,但在破境之外,难道他就不想胜过剑宗宗 主吗? 徐白苦笑道:「这两位境界都要胜过徐某太多,徐某怎么敢妄自开口?」 孟桑山知道自己这位老友不会相信,倒也没有强迫,而是微笑道:「打个赌,就赌你珍藏起来的那坛玉壶春,我要是输了,那册万剑仙的亲笔剑经,送给你。」 郁希夷轻轻递出一剑,浩荡剑气在自己身前瞬间铺满半片天幕,这位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的剑仙,此刻神色肃穆,但眉眼之间,绝没有半点畏惧。 陈朝瞥了一眼那边的战况,收回视线说道:「依着我看,是一个守护两字。」 身穿黄衣的中年剑仙负手而立,一脸肃穆,而一身雪白的中年剑修则是满脸笑意。 如果真能取胜。 …… 但那道飞剑很快便停滞不前,好似撞到了一道无形屏障,难以往前半分。 郁希夷挥袖驱散其中一些,然后伸手握住其中一缕,全然不管这里的剑气锋利,足以将他的手掌割开一条口子。 剑宗宗主的确是在剑修之中,从未有过败绩,从练剑开始到如今,他的剑下不知道败过有多少当时所谓的天才,败过不知道有多少号称如日中天的剑道宗师。 孟桑山微笑道:「我这个人人品如何,你难道不清楚?」 徐白点点头,陈朝今日的这番话,的确让他茅塞顿开,他抱拳再行礼,「多谢镇守使大人解徐白心中疑惑。」 那柄飞剑最开始速度缓慢,但片刻之后,便越来越快,再过片刻,更是在刹那之间速度骤然暴涨,化作一道光粒朝着远处便掠了过去。 伸出手指,剑宗宗主并未去握剑,甚至也没打算去找什么东西来作剑,而只是这么遥遥一指点出,一道恐怖剑气从指尖掠出,撞入眼前的剑气之中。 「老孟,其实在心底,我也想看他取胜,他要是胜过了宗主,也好告诉我们,宗主那座山,绝不是难以翻过。」 肉眼难见。 剑宗宗主的自身剑气之充沛,可谓是举世无双。 陈朝面无表情,他娘的这徐白,怎么说话这么没城府,难道不知道所谓的医者不自知吗? 虽说是这般想,但陈朝最后还是没开口,只是转移话题问道:「依着徐道友看,今日郁希夷能否胜过压制境界的剑宗宗主?」 此刻都在这附近的山中。 陈朝看了一眼徐白,知道此刻他在想些什么,淡然道:「徐道友与夫人如何相处,其实依着我看,就一点,多说话。」 郁希夷脸色不太好看,对方虽说此刻依旧压制着境界,但毕竟比他早生那么多年,对于剑道,更是不知道苦修了多少年,对于其中蕴含着的剑道真意,自然要比郁希夷清楚得多。 不过他随即便好奇问道:「那镇守使大人这般年纪,为何对男女之事会这么透彻?」 这无异于让世间剑修心中都下一场细雨。 让他们心中那株曾被野火焚烧的野草,重新发芽。 陈朝仰起头,真心实意称赞道:「现在你小子是真有些大剑仙风采了。」 第八百六十六章 剑高剑低 天幕一战,郁希夷越来越畅快,他一生所学,在此刻尽数展露,漫天的剑气在这里疯狂游动,时而聚集,时而发散,别开生面。 剑宗宗主始终没有握住一柄哪怕所谓的飞剑,全凭着一身剑气和对面地年轻剑仙交手,但在半个时辰之后,也终于承认,这位此前自己只是欣赏,但说不上佩服的年轻剑仙,到了此时此刻,其实当真已经在忘忧境内的剑仙里,几乎独占一峰。 到了剑宗宗主这个境界,其实早就不去看当世地剑修,此境界是否同境第一,是否在剑修里真无敌手,而是会故意多看一些,去看对方是否在整个修行界的历史里,此人的如今境界,能在那条岁月长河里,排到第几。 就好像剑宗宗主自己,到了忘忧尽头,成为大剑仙之后,便自认自己会在整个岁月长河里,有史可查的以来,自己是当之无愧的古今第一人。 一条岁月长河里的剑修,在此境无人是他敌手。 然后逆推回去,剑宗宗主也认为自己在忘忧尽头之前,也是境境最强。 不过此刻再看眼前的郁希夷,不带任何感情的说,剑宗宗主已经认可郁希夷在忘忧境内,可排进古今前三,至于是不是自己身后的那人,还是中间还隔着一位旁人,不好说。 但不管如何,此刻的郁希夷展现出来的杀力,若是剑宗宗主始终不曾握剑,大概就是真要落败了。 若是想要帮助眼前的年轻人破境,他大可顺水推舟的送自己一败,反正不痛不痒,但正如剑宗宗主之前所说,他不会这般行事。 因此在心念一动之下,远处便有剑鸣声响起,再之后,所有人只看得一道剑光一抹而过,有一柄锈迹斑斑的飞剑,悬停在剑宗宗主身前。 从剑身上的锈迹来看,这柄飞剑,大概沉寂了不知道多少年,在无数个日夜里,都深埋于泥土之中。 剑宗宗主伸出手指,做屈指状,轻描淡写的弹在剑身之上。 一道肉眼难见的涟漪荡开,那柄飞剑的剑身上铁锈簌簌落下,最后便露出如同一汪清水的剑身。 恰好,就在那剑鄂和剑身相交之处,有两字镌刻。 秋水。 剑名秋水,没有太多人知晓,但其实就算是有人知晓,也大抵不会知道这柄飞剑的来由,因为切切实实这柄飞剑不曾有过一位了不得的剑主,它的前任剑主,不过是剑宗里的一个寻常剑修。 境界不高,堪堪苦海境而已。 而后多年不得寸进,寿元枯竭,坐化于剑宗。 之后这柄飞剑便被留在剑宗,等着下一位剑修带走,但这柄飞剑却十分倔强,本来自己剑主不过一寻常之辈,之后选中它的那些剑主,其中不乏惊才绝艳之辈,但它都不愿意跟人离开。 正是这般,它才深埋泥土里不知道多少年。 如今剑宗宗主之所以选择握住这柄飞剑,其实原因简单,只因为当初那位寻常剑修曾有一句无心之语,对剑宗宗主的剑道有些裨益。…. 因此今日选上这柄飞剑,算是投桃报李,最后了却这桩因果? 不太好说。 总之在剑宗宗主握剑之后,那柄秋水便剑气大作,剑鸣声不绝于耳,整片云海的流云好像都朝着远处流去,畏惧此刻剑宗宗主流露出来的那些剑气。 剑宗宗主也不废话,好似随意的一剑斩出,郁希夷便好似看到一道璀璨剑光铺面而至,看起来只是一道剑光,但在片刻之后,却又觉得这一剑层层叠加,其中精妙,就算是站在对面,郁希夷也赞叹不已。 这随手一剑,其实已然是在告诉世间剑修,为何他剑宗宗主能是这剑道魁首。 不过这一剑虽然堪称已经是忘忧境里的至强一剑,但在郁希夷眼里,倒也不是所谓的不可匹敌。 他握住飞剑野草的手更紧了一些,而后在那些丝丝缕缕剑气之中,寻到了一条小路,自此他一剑递出,同样是杀力十足的一剑对上剑宗宗主。 郁希夷虽说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是这些年,实实在在还是花了些心思在修行上的,尤其是在得知陈朝破境成为一位忘忧尽头之后,他那段时间,修行之刻苦,只怕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两人对剑,虽说都是同出于剑宗,但两人的剑道之路还真不同,因此各自剑气,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其实剑宗一直如此,虽说是世间的剑道的所谓圣地,但剑宗剑修,从来修什么样的剑道,走什么样的路,都不会有人强加干涉。 剑道千万条,剑宗只是将许多条路摆在你面前,最后你沿着哪一条路走下去?全看自己罢了。
因此这剑宗里,真说得上谁和谁剑道一脉相承的,很少。 两人的剑气交汇,在这里不断撕扯,互相攻伐,竟然不是一边倒的局面,而是有来有回,郁希夷被剑宗宗主一剑斩中衣袖,后者便直接还了一剑,将剑宗宗主的衣摆斩开。 剑宗宗主低头看了一眼,眼里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但同样也没有了赞赏,既然是将你郁希夷当作和我一样的人物,那么你别说斩开我的衣摆,就是一剑重创我,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你我相差的那些光阴,此刻都可以不用提及。 手中飞剑秋水涟漪荡起,剑宗宗主随意下拉,一条青色长线,缓缓蔓延,渐渐拉长,片刻之后,竟然已经有十数丈了。剑宗宗主终于开口,轻声道:“郁希夷,除去那两位帝君之外,我已经很久没人与人交手,既然你今日到此刻还不打算收手,而是非要分个胜负,我也就遂了你的愿。” 依着他的境界怎么会看不出此刻眼前的郁希夷,其实早就已经到了破境的门槛前,也就是说,之前那些在他看来不轻不重的交手,其实已经足以让郁希夷破境成为一位大剑仙了。 可惜的眼前的家伙,是不愿意就此打住的,他非要分个胜负,而且不是简单的胜负,而是要胜过他。…. 看着那条拉得越来越长的青色长线,感受着其中蕴含着的恐怖剑气,郁希夷深吸一口气,不说话。 他如今的处境,自己清楚,体内剑气滚滚,在窍穴里游走,几乎是越来越快了,若是再等会儿,估摸着就真要冲破自己当下的境界,踏足那个忘忧尽头的境界,成为真正的大剑仙了。 但他只会只想压着之前想要破境的冲动。 因为一旦破境,要跟这位剑宗宗主以忘忧尽头交手,他心里没底。 毕竟一个崭新的境界,不得花时间去熟悉? 这莫名其妙就拿着新境界跟人干架,能赢? 郁希夷不觉得是容易,而且肯定换天底下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这般。 要是有人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他郁希夷就要问问这些家伙,你们真当剑宗宗主是个普普通通的剑仙? 光是剑仙两字,就没有普通的。 所以郁希夷就只能压制境界,在破境之前,痛痛快快打一架。 不过此刻心中,倒是真有十二分想要将眼前的剑宗宗主拉下来的。 想到这里,郁希夷忽然仰起头,好奇问道:“宗主,这些年一个人站在最高处,累不累,无不无趣?” 剑宗宗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一挥袖,那条青色长线在蔓延的足够长之后,开始扩宽宽度,而后变得极为粗壮,如同矗立于天地间。 剑宗宗主看了一眼那道剑气,似乎有些不满,但最后只能微微摇头,如今这忘忧境界,就只能做到这里了。 再多做一些,就不是忘忧了。 两人交手,郁希夷只需要倾力出剑,而剑宗宗主却还要分神来控制自己的这些剑气,一旦越过那道门槛,其实也可以当作输给对方。 剑气已成,剑宗宗主随意挥手。 那道粗壮剑气游动起来,从云海里朝着天幕撞去,最后在郁希夷看不到的地方,骤然落下。 却是在郁希夷头顶。 天地之间,如同下了一场剑气大雨。 首当其冲的郁希夷是最先感受到的,他仰起头,看着那道霸道无匹的滚滚剑气,嘀咕道:“怪不得你在这最高处站了那么久。” “不过……也够了吧。” 郁希夷微微一笑,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身前,同样有一道剑光可以说是拔地而起。 同样粗壮的一道剑气,朝着天幕那边撞去。 面对剑宗宗主的这道剑气,郁希夷有很多法子可以应对,或许讨巧,或许躲开,但所有的法子里,都一定没有现在这样地酣畅淋漓。 硬碰硬。 我跟你比剑道高低,比谁的剑气更加锋利。 这样一来,其实赢下之后,才是真的痛快! 这样也是对方怎么都挑不出问题地一种打法。 至于会不会输? 郁希夷扯了扯嘴角,他娘的,他都已经在那个地方无敌一辈子了,剑修输给他,不是理所当然嘛? 不过这会儿,我郁希夷可真要告诉你们,这件事,从来都没有所谓的理所当然。 . ... 第八百六十七章 剑输一招 两道剑气在云海相撞,最先波及地就是那大片的云海。 无数云气在此刻被撕碎,被逼着朝着四周慌乱逃窜。 郁希夷的一头黑发被剑气化作的罡风吹动,在此时此刻,剑仙不似剑仙,倒是像个莽……武夫。 毕竟这种硬碰硬,不去讲究半点技巧,就是要倾尽全力的法子,做得最多地,也就武夫了。 郁希夷咬着牙,将自己气府里的所有剑气都尽数拿出来了。 此刻的郁希夷,跟之前的绿亭剑仙,其实如出一辙,都是想着最后一剑了,那就别像是平时那般节省了,拿出来好好痛快一场吧。 但老剑仙最后都没能让剑宗宗主如何大动干戈,但此刻的郁希夷则是不同,当他倾尽全力出剑的时候,剑宗宗主也皱起眉头,本来那一剑递出,他便等着眼前的郁希夷被自己一剑重伤,当然,这是看他自己的本事,若是本事不够,被自己这一剑打杀,也是咎由自取。 不过这会儿一看,对方这道剑气竟然一开始就跟自己有了分庭抗礼的感觉,等到片刻之后,他甚至觉得那一剑,竟然已经隐约有了点压不住的感觉,所以他不得不再从体内引出一道剑气注入那道剑气之中。 然后这一次,就真的算得上声势浩荡了。 如果说之前只是一场大雨落下,那么到了此刻,就是大雨变成暴雨。 无数颗剑气化作的雨滴,砸向郁希夷! 只是仔细去看,可以看得清楚,就是那些雨滴在下落之时,便会被丝丝缕缕的剑气撕扯,让雨滴最开始一分为二,然后又再次重复这样的景象。 无数雨滴下落,最后能落到郁希夷身上的,其实已经被削弱了无数次,但即便如此,他身上的那袭青衫,到了此刻,也有了不少的破洞。 剑宗宗主剑气太重,即便只是丝丝缕缕的落到郁希夷的头上,那也是不是寻常剑修能够扛得住的了。 郁希夷讥笑一声,吐出一口剑气,然后甚至抓来一抹属于剑宗宗主的剑气,缓慢捏碎,最后只留下一缕,在掌心不断用大拇指摩挲,哪怕在顷刻间,那些剑气就已经将自己的大拇指撕扯的鲜血淋漓。 甚至马上便见到了白骨。 郁希夷面无表情的捏碎最后的那一缕剑气,然后体内最后的那点剑气骤然从身躯里撞出。 再次浩荡的撞向那场暴雨。 剑宗宗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悬空,几乎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看向郁希夷。 郁希夷抬头看了剑宗宗主一眼,扯了扯嘴角,然后整个人拔地而起,手中飞剑野草不断挥动。 前面的剑气大雨被他一剑撕开,然后他整个人便来到了剑宗宗主身前。 剑宗宗主看了郁希夷一眼,也没有躲,握住那柄飞剑秋水,便迎了上去。 野草和秋水相撞,一道巨大的声响在瞬间便响彻天地,两位剑仙的气息不断交织,剑宗宗主身后的剑气不断激荡而起,和郁希夷的剑气相撞。…. 那边尚有两条剑气不断厮杀,这边的两人,其实同样如此。 飞剑和飞剑的相撞之声不绝于耳,剑气不断洒落,让这边观战的一众剑修都下意识往后掠走。 那些剑气实在是太锋利了,隔得太近,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恐怖气息。
其中有几个倒霉蛋,境界不够,便想着凑近一些去看,结果挨了一道剑气,性命倒是没丢,就是当场吐了一大口鲜血。 估摸着那个伤势,回去之后,至少在床上躺个半年,都是至少。 陈朝笑眯眯看着天幕局势,到了此刻,他其实已经看不懂其中的玄妙,但看郁希夷攻势越发的猛了起来,此刻的剑宗宗主,甚至都已经开始后退,光是这一点,就绝不是一般人能够做成的。要知道剑宗宗主无敌了这么多年,何曾有过这样的局面发生? 陈朝收回视线,看向一侧的徐白,此刻这位在黄龙州早就成名许久的剑修,全神贯注看着天幕,背后的飞剑此刻也在微微颤鸣,但是徐白却全然无知,他此刻心神都在那场比剑上。 他体内的剑气其实在此刻都在不断流转,隐约间已经有了不同的感觉。 陈朝知晓,徐白已经到了某个契机,但能不能让他今日破境成为一位忘忧剑仙,全看等会郁希夷那边,能不能胜过剑宗宗主了。 …… …… 此刻的天幕上,郁希夷体内剑气已经空荡荡,但剑宗宗主那边其实也差不多,他比郁希夷要多耗费一分剑气,是在飞剑身上。 秋水这柄飞剑实在是普通,比起野草这柄百年一剑,只能说相差实在是太远。 两剑每次相撞,若不是有剑宗宗主的剑气在上面,只怕早就被野草斩断。 不过即便野草即便更为锋利,但每一次相撞,遭受的剑气反扑都让郁希夷很难受。 他的虎口,早就破碎。 鲜血不断滴落。 但他眼中的战意却是越来越盛,因为他能够观察到对面的剑宗宗主,再次出剑的时候,一定不如前一剑。 这是气力不继。 其实也可以说是现在的剑宗宗主,已经到了临界点了。 虽说郁希夷自己也不见得能好得到哪里去,但如今局面,他咬牙撑着,就看谁先撑不住。 剑宗宗主神色已经变得有些凝重了,从最开始的无所谓到现在,他能明显感觉得到对方虽说还没破境,但是杀力却不断在加强。 最开始双方不过持平,甚至说是他占据上风,但到了此刻,对方明显已经比他更高了。 这是气势的累积,也是郁希夷此刻的境界实打实无限临近忘忧尽头的缘故。 两人再次对一剑,剑宗宗主这一次往后退出数步,郁希夷则是在原地摇晃片刻之后,竟然往前又踏出一步。 一剑递出。 看似平淡的一剑,里面蕴含着的精气神,已经不是比剑最初地郁希夷能递出来的了。 剑宗宗主此刻气府剑气空荡,面对这一剑,他并不打算去躲,而是要硬生生接下。 但下一刻,他却发现了这一剑的玄妙之处,有好几道剑气轨迹,居然出乎自己的意料。 他皱起眉头,下意识的某处窍穴,就溢出了一股全新地剑气。 但就在这一刹那,剑宗宗主摇了摇头。 ―― PS:另外今晚还有章节 . ... 第八百六十八章 拜见郁大剑仙 早就说好这一场比剑,以忘忧作为境界,不管是郁希夷还是剑宗宗主,都只能在这个境界,才算相对公平。 但剑宗宗主这此刻地动念,窍穴里流淌而出的剑气,其实已经越过忘忧境,到了忘忧尽头。 剑宗宗主皱起眉头,在那些剑气流转的时候,动念再次将其收回窍穴。 这一切其实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但剑气的流转,虽说十分细微,但还是被对面的郁希夷觉察到了,他停剑,再起。 野草已经抹过,剑宗宗主手中飞剑秋水拦下第一剑,却在此刻开始,彻底陷入被动。 之后郁希夷剑势不停,野草每次挥出,便要压制剑宗宗主一分,等到数剑之后,这位在剑道最高处站了无数年地剑道魁首,终于呈现出一种大势将去的势头,他开始不断溃败。 剑修是世间几乎所有修士里最为在意那所谓胸中有一气的修士,此刻剑宗宗主那一口气在此刻散去,自然无论剑道多高,境界多强,都注定会一败再败。 咔嚓一声。 就在剑宗宗主有些失神的当口,手中飞剑秋水上多了一道裂痕,和身为百年一剑的野草不断相撞,这柄寻常飞剑本就是勉力为之,到了此刻,剑宗宗主的那口气散去,这柄飞剑也终于扛不住了。 飞剑断开,变成数截,无数飞剑碎片掉落下去,不知所踪。 而野草也乘势一剑洞穿这位宗主的左胸。 天地间,在此刻骤然变得十分安静。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都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位剑宗宗主,在此刻被郁希夷的飞剑洞穿了身躯? 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剑宗宗主纵横世间这么多年,在剑道上更是早就被认为身前无人,可就是这么一位恐怖存在,为什么会败? 即便在场所有人都知晓,今日一战,是剑宗宗主压制境界和后辈剑修的较量,但也从没有人想过郁希夷当真会在比剑里胜过剑宗宗主。 正如剑宗宗主自认为的那样,在这世间,不管他压制多少境界,都注定是境境最强,在剑修里,无可匹敌。 可现在,不管说些什么,所有人肉眼可见的就是,剑宗宗主败了。 这位山巅最高处,在同境里,第一次败给了另外一位剑修。 虽说剑宗宗主仍旧是剑道第一人,但他今日也确实败了。 所有人都没说话,但震惊的情绪,在在场的所有人心头蔓延,而且看起来永远都没办法止住了。 剑宗宗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那柄插着的飞剑,野草。 这柄百年一剑在当世飞剑里,的确是可以排进前三的利器,但是这样一柄飞剑,再如何锋利,其实都不该插在自己的胸口。 “哈哈哈……” 一道笑声打破了现在的寂静无声的局面。 是喘着粗气的郁希夷,他仰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位高大剑修,眼里满是得意。…. 剑宗宗主也在看着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神色,看着眼前的年轻剑仙。 两人的年纪差距很大,中间隔了不止一代人,在今日之前,剑宗宗主只把郁希夷当作后辈看。 但今日之后,或许不同了。 剑宗宗主没伸手,只是微微动念,窍穴里那些之前被刻意封存的剑气在此刻流了出来,开始在经脉里游走。 野草骤然从他的胸前倒退出来,飞回到郁希夷的手里。 剑宗宗主胸前的伤口,在此刻开始不断愈合,只是片刻,便已经看不到伤口。 这位如今仍旧是世间剑道第一人的剑宗宗主,看着郁希夷说道:“你赢了。”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到了。 四处观剑的剑宗弟子们,都愣住了。 那座山上的两位剑仙,孟桑山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老焦,你的那坛酒,可以拿出来一起喝了。” 焦新臣有些失神地看着那边景象,沉默了好久之后,才喃喃道:“原来这座山,当真是有可能翻过的。” 在今日之前,剑宗宗主是压在世间剑修头上的那座山,但今日之后,不会是了。
至少所有人都看到这座山被翻越的可能。 …… …… 郁希夷一屁股在云海里坐下,大口喘着粗气,这位年轻剑仙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剑宗宗主负手而立,淡然道:“那一刹那的动念,本就是我的问题,收回那些剑气在刹那被你趁虚而入,但也是有我先动念,窍穴里的剑气流淌而出,便已经不公平,所以你赢得没有问题。” 他虽说是世间剑道第一人,是极为骄傲的剑修,但输了也就是输了,从不会为自己找借口。就像是当初前后输给两位帝君一样,他心服口服。 郁希夷张了张口,嘟囔道:“谁跟你说这些了,不管是什么缘由,都是我赢了。我只是想说,可惜了老哥哥先走一步,不然这会儿肯定得高兴得跳起来。” 剑宗宗主一怔,大概是没想到这小子这会儿居然想的是这个。 “杨绿亭输我一甲子,要是知道你赢了我一次,大概真会很高兴。” 剑宗宗主深吸一口气,脑海里开始不断回忆眼前的郁希夷往事,从他刚上山到之后画地为牢,再到之后自己要前往神都之前的出剑,这一桩桩一件件组成的郁希夷,其实大概才是今日的郁希夷。 “郁希夷,今日你胜我一次,便有了和我论剑道高低的资格,当初我出山去神都,你没说完的话,可以说说了。” 剑宗宗主还是记起来了之前的事情。 郁希夷却摇了摇头,咧嘴笑道:“当日宗主说弟子不配和宗主论剑道对错,此刻弟子也说宗主不必和弟子论此间对错了。” 剑宗宗主眉头微微蹙起。 郁希夷缓慢站起身来,笑道:“宗主的剑道对不对,我今日已经觉得不重要,因为这次胜过宗主,下次若是同境,我自然会用事实告诉宗主,到底什么才是剑道。”…. 剑宗宗主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我注定在两条路上,不过我却在你身上看到了剑道能再高的希望……” “你我再定一场比剑如何?” 剑宗宗主看着眼前的郁希夷。 郁希夷咧嘴笑道:“何时?” “时间不定,等你我境界持平之日,比剑一场,你若胜我,剑宗宗主之位,便给你,我若取胜……倒也用不着你付出什么。” 剑宗宗主淡然开口,他自然无所求,只是如果那个时候胜过郁希夷,自然会证明他所行之路,并无问题。 郁希夷皱了皱眉,问道:“生死之战。” 剑宗宗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换了个说法,“倾力出剑。” 郁希夷说道:“一言为定。” 剑宗宗主转身,天地之间,已有剑鸣声响起。 飞剑野草,此刻带起一道璀璨剑光,朝着天幕而去。 天地之间之前散落的剑气,此刻开始,疯狂涌向那位年轻剑仙。 郁希夷张开双手,坦然接受。 剑宗宗主化作剑光消散。 一道道剑鸣声,在此刻此起彼伏。 天幕之上,有一片青。 如同野草在春雨中茂盛生长,只有勃勃生机。 “见过郁大剑仙!” 剑宗弟子们率先开口,声音里有些真心实意的钦佩。 而后是反应过来地剑修们,纷纷开口。 “拜见郁大剑仙!” “拜见郁大剑仙!” 声音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知道,这会儿的郁希夷,已经越过那一道门槛,成为了一位大剑仙。 而且是如此年轻的一位大剑仙! 好像他成为大剑仙的年纪,比当初的剑宗宗主还要小。 果然是后浪推前浪。 陈朝却只是看着身侧地那个剑修。 徐白紧闭双目,身上剑气流转,在此刻,也终于突破那个境界。 今日,世间没有少一位剑仙,只是多了一位大剑仙。 . ... 第八百六十九章 迎客 睁开眼地徐白,气息流转已经不是当初那般,窍穴里的剑气更加充沛,也更加的凌厉。 他转头看向陈朝,眼里满是感激,“感谢镇守使大人护法。” 自己陷入破境之时,其实地点不够好,周遭还有许多剑修在,若不是有陈朝在旁看顾,顺手替他拦下许多剑气侵扰,说不定他这次破境,还要以失败告终。 陈朝摇头道:“随手为之,说是举手之劳也不为过,不必挂怀。” 徐白却认真摇了摇头,世间不知道多少剑修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要踏入这个剑仙境界,但实际上当真能踏入其中的,少之又少。 他徐白有机会能踏足这个境界是一回事,能当真踏入其中,又是另外一回事。 陈朝认为地举手之劳,成就的是徐白朝思暮想的境界。 两人心中,对这件事的轻重,自然不同。 陈朝想了想,笑道:“还说下一次见面才能叫一声徐剑仙,但谁知道也不用下次了。” 徐白张了张口,刚要说出些什么话,这边陈朝便指了指远处,徐白顺着陈朝所指看去,远处,有妇人姗姗来迟。 徐白站在原地,微笑等着自己夫人。 姜英一路追来,只是可惜境界不高,因此到了这会儿才算是堪堪来到,徐白开口打趣道:“夫人来迟了些,是错过了两场精彩的剑争。” 本就对这所谓比剑没有太多想法的姜英的目光只是落到徐白身后背负的那柄飞剑上,松了口气,还好,那柄飞剑还在。 虽说真丢了这柄飞剑,她姜英也只会去想着如何再为徐白寻一柄新的飞剑,但总归是更麻烦,如今飞剑还在,自然才是最好的事情。 “比剑你看到了就行,我看不看……” 话还没说完,徐白便已经握住了自家夫人的手,轻声道:“夫人,为夫成了。” “什么成了?” 姜英一头雾水,但瞬间便瞪大了眼睛,因为在徐白握住她的手的一瞬间,她便已经感受到了徐白的掌心里溢出的剑气。 有些刺痛感。 放在往日,姜英肯定马上就要将自己的手抽回去,但在此刻,她却细细在感知徐白的那道剑气。 片刻后,姜英掌心鲜血淋漓。 她看着徐白,眼眶里在瞬间便满是泪水。 徐白只是收回剑气,撕下自己的一截衣袍,小心翼翼地替她包扎伤口,然后很心疼说道:“我徐白这辈子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气。” 姜英低声喃喃道:“哪里有这么好??” 徐白笑而不语,旁人不觉得她有多好,这没关系,他自己觉得她足够好,就行了。 …… …… 剑宗弟子们返回剑宗,化作剑光,拔地而起,拉出一道又一道的长虹。 郁希夷则是在落地之后,被一群剑修围着,那些个剑修一个个在他面前自报家门,都想在这位新的大剑仙面前,留下个不轻不重的印象。…. 郁希夷苦恼不已,最后还是趁着众人不在意,才勉强从人群里跑了出去。 那边有个黑衫年轻人一直在捧腹大笑。 郁希夷黑着脸,来到陈朝身边。 陈朝这才站起身,看向郁希夷,眯眼笑道:“这会儿真是天下闻名了,恐怕今日之后,世间剑修看你,就是一座新的大山了。” 郁希夷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意思是没所谓。 他前面是剑宗宗主,而且越来越近,至于身后是谁,从来不考虑,反正他们都不可能来到自己身边,甚至是走到自己之前来。 他出剑胜过剑宗宗主,是想要世间其他剑修生出一道我剑不弱于人的心思,但他可没说,你们生出这道心思后,就能胜过我了。 我郁希夷的剑,可也不弱于人啊。 “怎么样?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破境之后,郁希夷可不在意是从此天下剑修怎么看他,他在意的,一直是陈朝说的要去做的那件事。 杀妖帝!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重重一掌拍在郁希夷的肩膀上。 郁希夷当即龇牙咧嘴,对这家伙怒目相视。 “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这家伙为了取胜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剑宗宗主要是真这么好赢,你小子这会儿早就是剑宗宗主了。” 陈朝平静道:“先养好伤再说。” 郁希夷咧嘴一笑,“你还不知道我吗?对那所谓的剑宗宗主之位,肯定是毫不在意的,不过要是之后赢了他,坐一坐,倒是无所谓。” 陈朝眯眼道:“你以为那是大街上的烂白菜,唾手可得,更何况……你要明白,你要是做了宗主,可就不能像是现在这样,随着性子来了。” 郁希夷反问道:“为何不能?” 陈朝淡然道:“你现在孑然一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最多就是把自己的命搭上,可到了那个时候,你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要操心,还能由着性子来?那个时候,你每个决定,可就牵连着一堆人。”
郁希夷捂住脑袋,好似有些痛苦。陈朝懒得去点破这家伙的故作此态,而是说道:“这里距离剑宗不远了吧?不带我去看看?” 郁希夷皱眉道:“剑宗这些年,可都不招待外客,就连当初的柳剑仙,来到剑宗,也没能入宗……” 话还没说完,郁希夷就眯眼道:“不过问题不大,以前老子说话没分量,但今日之后,谁他娘敢在老子面前说三道四?” 老子现在,可是一位大剑仙了! 一座天下,无数剑修,能有多少大剑仙?? 陈朝竖起大拇指,称赞道:“了不起。” …… …… 之后两人选择步行前往那座剑宗,依着郁希夷的说法,那就是临近剑宗,哪怕你陈朝不是剑修,不也该拿出一点对这座剑道圣地的尊重来? 陈朝这会儿心情不错,也就懒得点破这家伙现在连御剑都做不到的事实了。…. 两人虽说步行,但实际上比一般百姓的脚力还是要强过太多的,因此在小半日里,便已经走了大半。 之后陈朝眼见身后的郁希夷脸色发白,脚步慢了不少,也就主动放缓脚步,不过也没说些什么。 眼前这家伙现在已经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大剑仙了,总是要面子的嘛。 “说说剑宗的来历啥的?毕竟是世间独一份的宗门,你不给我好好说道说道??” 陈朝主动开口,问起剑宗的事情。 郁希夷看了一眼陈朝,沉默了会儿,才问了一个问题,“陈朝,你觉得剑修……如何?” 陈朝狐疑的看了郁希夷一眼,好奇这家伙怎么会起这么一个问题,如何……这要怎么说? “你是不是觉得剑修杀力世间无双,很……了不起?” 郁希夷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 “不,我可没觉得你们很了不起,再说世间无双的事儿,你觉得你成为大剑仙了,就能胜过我?” 陈朝毫不犹豫地拆台,所以也是毫不意外地招来了郁希夷的白眼。 “不过旁人大概会是这么想的。” 陈朝找补了一句,免得一直被郁希夷这么看着。 郁希夷脸色好了点,轻声道:“要真是这样,这世间怎么可能只有剑宗这么一座全是剑修的宗门,其余剑修,都在各大宗门被当成金饽饽,看起来风光,但实际上他们不过是那些宗门豢养的打手罢了,他们不会有什么归属感的。” “所以剑宗的存在,与其说是天下剑修心里的那块圣地,却不如说那是剑修最后的净土。” 郁希夷轻声道:“倘若有一天剑宗都没了,那世间的剑修,就都成了无根之萍了。” 陈朝说道:“正是因为剑修杀力太大,所以没有人允许天底下有那么多剑修宗门,他们不见得喜欢剑修,但一定要剑修为自己所用才觉得安心。” 陈朝点点头,明白其中的关键,说道:“那看起来剑宗的处境,其实就跟大梁差不多,不过从过往来看,剑宗得处境要比大梁好太多了。” 郁希夷眯眼笑道:“毕竟这再怎么看,剑宗里剑仙找个十几个还是能找得出来的嘛。” 十几位剑仙,加上不知道数量的大剑仙,这要是都拿出来,天底下还真没几座宗门能不发怵的。 不过真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不能让天下再多一座剑宗。 陈朝自然知道郁希夷的言下之意,也懒得跟他掰扯,只是笑道:“剑修了不起,剑宗更了不起,那郁大剑仙,能走快些吗?” 郁希夷听着这话,一瞬间便黑了脸。 “你是会聊天的。” …… …… 过了那座小山村,临近这剑宗山门。 陈朝看着眼前那座悬在半空的剑宗,感受着那些明显不是一人散发出的剑气,也觉得有些震惊。 世间唯一的一座全是剑修的剑道宗门,在此地不知道多少年了。 郁希夷正要扯着嗓子喊一句开门。 那边山中,便有剑修飘荡而出,而且还不止一位。 是两位剑仙。 一位黄衣,一位白衣。 剑仙焦新臣,剑仙孟桑山。 孟桑山看向这边的年轻武夫,自报家门,“在下孟桑山,这边这位,焦新臣。奉宗主令,来领陈镇守使进山。” “对了,正好有坛好酒,等会儿可以和陈镇守使共饮。” 郁希夷一脸呆滞,他娘的,说好的剑宗不接待外客呢?怎么到了这个小子这里,一切都变了。 陈朝则是微笑道:“有劳两位了。” ―― PS:推荐老大哥随散飘风地作品《踏星》,很好看的一本科幻文,另外恐怖的事情是今天这章一发出来,这个月的总字数已经比上个月地总字数多了,倒不是觉得了不起,意思就是说,这个月还债真不是说说而已。 . ... 第八百七十章 我来请宗主杀个人 这么多年来,剑宗算是正儿八经地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虽说剑宗宗主没有出面,但有两位剑仙出迎,不管如何,这排场都说得过去了。 更何况此刻的郁希夷,就在陈朝身侧,这家伙,最年轻,但实实在在是个大剑仙。 孟桑山看了一眼郁希夷,主动说起之前打赌的事情,笑道:“多亏了你,这老小子才愿意把那坛子酒拿出来,等会儿一起喝,不过你少喝几口,不然可不带你。” 郁希夷看了一眼那个始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焦新臣,神色古怪,他早年入剑宗,师父是个没多大出息的剑修,但因为自身天赋不错,因此还算是讨这些长辈喜欢,尤其是孟桑山,在过去这些年里,郁希夷不多的在宗门内光景,他都会特地来和郁希夷见一面,闲谈几句,偶尔会讲讲自己的剑道感悟。 至于焦新臣,那个性子便注定了他话不多说,不仅是对郁希夷,就连对其他人,也从来都是如此。 不过这会儿焦新臣却突然说道:“我其实不止一坛玉壶春,还有两坛,输给老孟一坛,另外一坛,给你。” 虽说没点名,但谁都能听出来这话是对谁说的。 一向对焦新臣那所剩下最后一坛玉壶春虎视眈眈的孟桑山却是一句话都没说,保持沉默。 郁希夷想了想,大概也明白了焦新臣为何会突然开口,郁希夷嘿嘿一笑,“老话说的好,长者赐不敢辞,既然焦师叔要给,那我就拿着了,这样我也不用在孟师叔那边讨酒喝了。” 焦新臣倒也干脆,说要拿出酒来,就当真两坛酒都拿出来了,一坛递给孟桑山,另外一坛,自然是给郁希夷的。 拿完酒,焦新臣想了想,就要开口,郁希夷却打了个哈哈,说是今日的主角可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剑宗这么多年没有过客人,偏偏怎么在陈朝来了之后,就愿意大开山门了。 真是怪事。 说话的时候,郁希夷一个劲去看陈朝,结果这边这家伙,此刻正四处打量着剑宗各处。 剑宗和天底下的其他宗门本就不同,毕竟没有一座宗门是悬停在半空中的,只有剑宗,天底下独一份。 陈朝伸手掀起衣袖,发现手臂上有些发红,一道一道的。 是此间无处不在的剑气,在不断落到自己身上,不过好在陈朝的身躯足够坚韧,所以才不至于被这些剑气伤到。 孟桑山见状说道:“宗内剑气常在,有一部分是前辈们闭关之时无意间流露出来的,还有一部分则是一些剑气深重的飞剑流露,当然有手段将其清除,但先辈们觉得没有必要,毕竟有剑气在,算是无时无刻对宗门弟子的考验。不过宗内对才上山的弟子会发放一张避气符,要不要给陈镇守使来一张?” 这话说完,陈朝还没接话,一旁的郁希夷便咧嘴笑道:“师叔,你这是在明目张胆的嘲讽我陈大镇守使呢?”…. 一位忘忧尽头的武夫,哪里需要这种东西? 孟桑山笑而不语。 陈朝也是一笑置之,转而问道:“剑宗悬在天幕上,是何原理?孟剑仙能试着讲讲吗?” 孟桑山点点头,这只是些小手段,自然不涉及剑宗机密,因此他没有拒绝,“让剑宗悬在天空,其实很简单,是因为地面有一块阴石,这整座剑宗,正好便是一颗无比巨大的阳石,阴阳相斥,自然悬停。” 阴石阳石,是这世上自然存在的一种特殊的石头,他们两者天生相斥,其间有着一种特别的磁场,一般的市集和古玩店里都能买到,不过像是剑宗这么大一块的,很罕见。 说是世间独一份,也不为过。 陈朝点点头,感受了一番周遭剑气,才感慨道:“可惜不是剑修,不然肯定能再看到许多其中玄妙。” 剑宗作为剑修心中的圣地不是没有理由的,不知道有多少剑修这辈子就想来这里面看看,但只怕很难如愿。 想入剑宗,除去你是剑宗弟子之外,就只能被剑宗邀请了。 这么多年,别说一般剑修了,就是那些个在世间纵横的大人物,都没有被邀请进入过剑宗。 剑宗无论是发生什么样的大事,就好像痴心观那样更换观主,也不会昭告天下,让世间其他修士前来观礼。 剑宗颇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感觉。 四人沿着山道而行,一路上碰到不少剑修,有些剑修看到这四人,权当没看到,自顾自下山,口中念念有词,体内剑气流转。 这便显然是在修行了。 有些剑修看到这四人之后,则是会主动停步,一个个问好,不过轮到陈朝之后,那位面容青涩的少年剑修则是好奇问道:“镇守使大人,听说您喜欢的那个姑娘,有九柄本命飞剑,是不是真的?” 得,在这么一座全是剑修的宗门里,果然人们感兴趣的就是各种剑修。 陈朝苦笑不已。 等四人沿着山道来到山顶之时,剑宗宗主没有在这边等着几人,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陈朝并没有觉得怠慢。 前面有一座大殿,算是剑宗最重要的建筑了,里面供奉着许多剑宗历代前辈剑修的牌位。 因此就在此处,都能看到青烟袅袅。 不过剑气浓重,也并非别处可比。 孟桑山见陈朝无动于衷,便说道:“可惜陈镇守使不是剑修,不然此刻可去里面上一炷香。” 本是随口一说,陈朝却煞有其事问道:“若是剑修,就要来此上香?” 孟桑山被这话问的一头雾水,但还是点点头说道:“这里有剑宗历代前辈的牌位,每一位都是大剑仙,若是剑修来此,只怕怎么都会上一炷香的。” 陈朝点点头,没有去接这句话,而是笑着问道:“孟剑仙,这大殿里可否有某位剑仙曾在漠北那边抵御过妖族的,若是有,在下想去上一炷香。”…. 孟桑山一怔,随即苦笑起来,到了这会儿,他才是后知后觉知晓眼前这位年轻镇守使的言下之意啊。 是大剑仙又如何,甚至曾经举世无敌又如何?倘若不曾为人族做过什么事情,那凭什么值得他去上香? 一旁的焦新臣皱了皱眉头,这位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剑仙,这会儿只是深深看了陈朝一眼。 郁希夷赶忙说道:“孟师叔,可别跟这家伙在嘴上比较功夫了,这家伙杀人的本事第二,可损人的本事才是第一。” 现如今整个世间大概都只会害怕眼前这位年轻武夫的境界和手段,而会忘记当年他还只是个小人物的时候,就曾硬生生用言语将人气得吐血。 论嘴上功夫,一百个孟桑山都不是陈朝的对手。 孟桑山倒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很快便洒然笑道:“别说嘴上功夫了,就是真要打一架,我倒是也清楚,就算是陈镇守使站在这里让我刺上几十剑,也不见得能让陈镇守使眨眨眼。” 陈朝摇头笑道:“剑修杀力举世无双,即便是差着境界,想来我想……打死孟剑仙,也不容易。” 这话一说出来,郁希夷瞪大眼睛,啥?? 你小子登门作客,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敢说? 孟桑山却是哈哈大笑,“陈镇守使是个敞亮人。” 陈朝不说话,其实这句话,也说得有些谦虚了,依着自己如今的境界,要打杀一个忘忧剑仙,的确不是难事。 哪里有不容易的说法? 既然不进那座大殿,之后也就去别处看看,一座剑宗不小,加上传承这么多年,到底是有不少地方可以到处去看看的,陈朝也耐着性子跟着这两位剑仙,走走停停,好似这次上山只是为了看看这座和世间格格不入的剑道宗门是个什么景象。
路过一方剑池,陈朝看了一眼那边插入地面的飞剑,大多锈迹斑斑,看起来都不是新剑。 “都是宗内历代前辈身故之后的飞剑,说是留给后代剑修,但实际上这些飞剑跟过了那些剑道前辈,突然要它们跟尚未有如何境界的后代剑修,其实也不容易,所以才会留下这么多飞剑在此。” 孟桑山开口为陈朝解释。陈朝没说什么,而是之后来到了一处铸剑所在,有些不多的铸剑师,在这里铸造飞剑。 陈朝才主动说道:“剑宗既然满宗都是剑修,其实早该自己琢磨铸剑技巧,想来有着剑修身份的天然优势,早就越过剑气山去了。” 孟桑山微笑道:“这种东西哪里能这么简单的,再说了,这帮家伙整天只想着怎么在剑道修为上拔高再拔高,说让他们去铸剑,只怕没人会当回事。” 陈朝听完这话之后,也只是点点头,不多说。 然后孟桑山狐疑地看了一眼陈朝,大概是觉得这位镇守使大人好像有些怪怪的。…. 之后几人从这边离开,一座剑山,大抵就看得七七八八了。 孟桑山忽然笑道:“有个地方,陈镇守使要不要去看看?” 陈朝有些狐疑地看向眼前的孟剑仙,郁希夷好像也想到了是什么地方,这个向来什么都不在意的家伙,破天荒点头道:“那地方倒是可以去看看。” 郁希夷这么一说,陈朝反倒是好奇起来了,之后两人从铸剑之处离开,很快便走了一条不同于那边山道的小路,朝着前面走去,还没过多久,陈朝便听到了一阵流水声。 等到从这条小路走到尽头,前面豁然开朗,是一条浩荡的瀑布,从一望不到头的地方坠落下来。 四人站在瀑布外,水声之大,让陈朝皱了皱眉。 郁希夷眯眼笑道:“看出什么玄妙了?” 那条浩荡瀑布,咋一看跟普通的流水没有区别,但实际上却是要比寻常的流水粘稠得多,看着像是水银。 陈朝眯起眼,“这不是瀑布……是剑气实质化……” 说到这里,陈朝都愣住了。 剑气实质化,化作流水,宛如水银泻地,这一般的剑仙都能做到,但是像是眼前瀑布这般经久不息,可并不容易。 郁希夷一言点破天机,“在上边有一座符阵,每一位大剑仙坐化之前都会将毕生剑气分别注入许多剑气符中,他们一生的剑气有多少,这不用我多说了吧?之后只需要缓慢放出,这条剑气瀑布就会一直不断。” 陈朝瞥了一眼郁希夷,这真是剑宗的底蕴所在,光是这剑气瀑布,便绝不是旁的什么宗门能弄出来的东西。 “剑修们偶尔会在这边经受剑气淬体,但是和你们武夫打熬身躯不同,这所谓的淬体,其实还是通过这稀释的剑气来感悟前辈剑道。” 剑宗每一代都有众多了不起的剑修出世,此物可以说是功不可没,而且一代代如此下来,剑宗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其实很难有什么颓势。 这就是一座顶尖大宗的底蕴,剑宗如此,痴心观那边其实也差不多是这样。 陈朝没说话,只是看到了那边的瀑布下,好像盘坐着一个少年,此刻那个少年双目紧闭,面露痛苦。 孟桑山注意到陈朝的目光,主动开口说道:“那少年名叫孟希,算是我的远房侄子,前些日子接上山来的,现在是老焦的弟子。” 郁希夷啧啧道:“既然是孟师叔你的侄子,怎么要给焦师叔当弟子??难不成焦师叔也有什么后人在山上,你俩在互换质子??” 孟桑山头疼不已,郁希夷早就是出了名的说话不过脑,平时说点什么,他依着辈分还能说一说,现在郁希夷都已经是大剑仙了,他可也管不了了。 陈朝笑着问道:“那少年是剑宗准备好的下一代的剑修的领军人物?” 说起心思,陈朝可要胜过郁希夷太多太多,自然知道一般的剑修,孟桑山是不会主动开口提及的,一旦他都开口提及,那就说明眼前的这个少年肯定重要。…. 孟桑山微笑点头道:“郁希夷这小子天赋高,包括镇守使大人喜欢的那个姑娘也是如此,其实都可以说是天生似乎练剑的胚子,但实际上真不是,但这孩子天生和飞剑相亲,上山的时候,一柄飞剑便迫不及待认主了,有这么一件事儿,就足以说明这小子以后成就注定不凡。” 陈朝想了想,才试探开口问道:“孟剑仙的意思,是以后这少年在成长过程中,我多照拂一二?” 孟桑山哈哈大笑,点头道:“正是如此,这世上的天才大多不容于世,若背后无人看顾,想顺利成长起来,其实太难了些,他虽说出身剑宗,但依着他的性子,又想着到处闯闯,我和老焦的想法其实相当,郁希夷那臭小子既然是这般走到了这一步,或许这一条路是对的……” 有些话没说完,但陈朝听得明白。 在剑宗自然一直无忧,但问题是这个叫孟希的少年,不会一直在剑宗,若是行走世间,眼前这位镇守使大人若是愿意照拂,就是极好的事情。 “没问题。” 陈朝笑眯眯应下这件事,这件事对他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大事,能在这里结交两位剑仙,倒也是很好的事情。 不过陈朝补充道:“但有句话要先说在前头,那就是要是以后这位少年在大梁境内为非作歹,祸害百姓,我不会容他。所以这桩事请两位剑仙先告知,不然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情,也别怪我没提前说过。” 孟桑山点头道:“那是当然。” 一直没说话的焦新臣也抱拳道:“多谢镇守使大人。” 那是自家弟子,他自然寄予厚望,而且肯定会上心。 陈朝点头回礼之后,终于开口问道:“两位剑仙,看也看过了,再看好像也没什么可以看的了,宗主怎么说,什么时候见我?” 听着这话,孟桑山一怔,好奇道:“陈镇守使如何知晓??” 陈朝笑着看着孟桑山,说道:“如果宗主不愿意见我,想来我是进不了剑宗的。” 孟桑山点点头,其实他也有些意外,宗主这样的人,这么多年以来,其实早就不见客了,即便陈朝这样的人,在世间名声已经极大,但是也不会让宗主另眼相看才是。 “宗主在后山等镇守使大人,不过有件事情我要先告诉镇守使大人,若是镇守使大人不主动提及,宗主便不会见您的。” …… …… 陈朝独自走在后山的山道上,想着最后孟桑山说的那番话,微微蹙眉。 剑宗宗主会见他,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当时前往剑宗的时候,陈朝就知道自己肯定能进入剑宗,这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因为剑宗宗主受过大梁皇帝地恩惠,他一定要回报。 如今大梁皇帝已经不在,所以这件事最后只能落到陈朝头上。 不过陈朝没有想到的是剑宗宗主最后还有个小心思在这里,这让陈朝有些意外。 小半刻钟之后,陈朝在山道前看到了一座凉亭。 凉亭下有个高大男人背对着他,他一头长发黑白皆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郁剑气,像是一柄出鞘的绝世之剑。 果真是世间剑道第一人。 陈朝在凉亭外止步,想了想,说了一句只怕天底下谁都想不到地话。 “本官这次上山,是想请宗主帮本官杀一个人。” . ... 第八百七十一章 宗主还不够强 在和焦新臣还有孟桑山交谈的时候,陈朝一直用的是我。 可在见到这位剑宗宗主的时候,这位年轻武夫却是用了一个更为生分的自称,按理来说,既然陈朝要求剑宗宗主办事,就不该刻意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开。 但他却这么做了。 显然这其中是有属于自己的考虑的。 剑宗宗主转过身,看向陈朝。 两人不算第一次相见,在之前的漠北,在之后的神都,乃至于在更近的时候,两人都见过。 但独属于两人单独见面,这还是第一次。 两人同样差了很多岁,同样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但在某种角度来看,这两人其实早有了平等对话的资格。 一个是当代的剑道第一人,是已经越过忘忧尽头的存在,另外一人则是大梁现如今实际上的权力最高者,也是一位当世最强的武夫之一。 但陈朝选择在亭外止步,其实还算是对这位剑道第一人的尊重。 身前还有一道台阶。 陈朝看着剑宗宗主笑道“宗主一身剑气流淌,恐怕寻常的忘忧,在宗主面前,宗主甚至都不用出剑吧?” 剑宗宗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你可知道,剑宗已经多年不待客了?” 陈朝微笑道“自然知晓,本官这次能进入宗门,若无宗主,绝不可行。” 剑宗宗主没说话。 他的意思其实早在那句话里了。 “之前本官上山看了看,发现剑宗剑修是不少,不过好像铸剑一事,从来不够上心,恐怕此后无数年,都要仰人鼻息。” 陈朝微微一笑,神情淡然。 剑宗宗主平静道“剑气山飞剑一事,我已然报了。” 这是当初他对皇帝陛下出剑之时,剑气山便对外宣称从此再也不许剑宗弟子上山取剑,那日之后,剑宗剑修所用飞剑,便已经再也不可能是出自剑气山了,之后是陈朝用大梁的几座矿山再换剑气山对剑宗解禁,当然最后剑宗也应允要派遣剑修前往漠北。 这桩事情,可以说是一笔买卖,当时双方都已经说得明明白白。 所以此刻陈朝再提这件事,剑宗宗主并不认为应该。 陈朝笑道“这次双方交手,尚无剑宗剑修出手。” 的确早先便有了些剑修前往漠北,但在那边,此刻说是养精蓄锐也好,说是别的也好,总之还没有人踏上战场。 “生意如果说要做成,应当是他们已经上了战场,而不是本官这边看着剑修弟子去拿了飞剑,去不出工不出力。” 陈朝看着剑宗宗主,说道“宗主要是管不了,这笔买卖可以作废,本官马上修书给剑气山,之后剑宗弟子依旧不能上山取剑,之前取的剑,也要送还。” “做买卖嘛,就应该这样,本官不多要宗主半点东西,但宗主也别想着占本官半点便宜。” 陈朝淡然地看着眼前的剑宗宗主。 剑宗宗主微微蹙眉,“我自会修书一封,下次若有战事,他们自然会出手,若是真还像是如今这般,生意作罢就是。” 陈朝点点头,笑道“不是本官斤斤计较,此后妖族和大梁之间,免不了一直有战事发生,若是讲好的事情一直没有当真,那之后某人要是排兵布阵将他们算在里面,结果他们还是不出力,导致大战溃败,别说到时候妖族是不是南下祸害我大梁百姓,光是本官在意的人若是因为此事死了,难道本官不来找你剑宗的麻烦,不来找你这位宗主的麻烦?” “所以宗主若是不能说死这件事,生意就此作罢就好了,若是说死了又没做到,那就别怪本官以后找剑宗的麻烦。” 剑宗宗主听着这话,微微蹙眉,同时还觉得有些好笑,眼前这年轻人刚开口的时候是请他来帮忙杀人,这会儿絮叨这些,可没有一点求人的态度。 好好好,就算是不说这些别的,光是你陈朝一个忘忧尽头的武夫,就敢在我面前放狠话? 真到了那天,你又能怎么办? 陈朝好像是能猜到剑宗宗主在想些什么,直白道“本官这会儿就是放狠话,宗主总不能为了免除后患,这会儿就出剑将本官打杀了吧?” 剑宗宗主沉默不语,的确如此,不管如何,他都没有出剑的理由,甚至是此刻出剑,与他的剑心来说,没有裨益。 “宗主既然此刻不能出剑,那么再过几年,本官就肯定能来到宗主前头了。” 陈朝微笑道“况且本官还比宗主年轻这般多,等到宗主死了之后,这剑宗上下,到底还有谁能拦着本官?”
剑宗宗主皱起眉头,发现自己的确是猜不透眼前的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想着在这里用言语激怒自己,好让自己出剑? 可自己真要是出剑,对面这年轻人又是求什么呢? 剑宗宗主想不明白,但从眼前这年轻人目前表现出来的来看,好像若是真的因为剑宗剑修的缘故导致下次大梁的战事失利,他是一定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剑宗宗主冷着脸,只是看了陈朝一眼,最后冷声道“不必多虑,到时候若是答应你的事情做不到,我会亲自去漠北一趟。” 陈朝点点头,“有宗主这句话,就够了。” “这个是已经和剑宗达成的协议,只是本官才从漠北归来,所以提醒宗主一番。” 这次陈朝来剑宗,其实最重要的还是这件事,因为这件事关乎着之后漠北的局势,当然也不只是这件事。 陈朝想了想,再次说道“本官这次来,还想请宗主帮本官杀个人。” 剑宗宗主沉默了会儿,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陈朝从最开始说出这句话到现在,其实一直没有再次提及这件事,而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又说了一次。 剑宗宗主动了动嘴唇,还没开口,陈朝便说道“不过在这之前要先恭贺宗主已经修得那完满的一剑。” 剑宗宗主想了想,讥笑道“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当初的剑宗宗主为了这一剑,曾去神都找大梁皇帝出剑,最后虽说还是没成,可大梁皇帝便点拨了他,可以说能修成这一剑,最重要的还是大梁皇帝的那番话。 那是天大的恩情,若是没有那个恩情,今天陈朝只怕可以入宗,但是却肯定见不到他。 如今大梁皇帝已经不知所踪,而在他面前的,就只有陈朝了。 这位年轻的武夫,不仅是大梁的镇守使,代表着如今的大梁,更是大梁皇帝的侄子,天下人都知道,大梁皇帝对他的喜欢更甚于自己的儿子。 要还恩情,还给他就好。 所以陈朝现在开口,理所应当。 剑宗宗主没有说话,反倒是陈朝开门见山道“宗主欠着陛下的恩情,现在还了刚好。” 当初大梁皇帝留下的后手之一,其实一直都有剑宗宗主。 甚至于为什么当初陈朝能那么肆无忌惮的杀了来神都挑衅的痴心观真人也有这个原因。 剑宗宗主当时便已经是当世的至强者了,至少是在人族是这样的。 有这么一张底牌在,陈朝在方外也好,还是在别的地方也好,其实都已经有了一张保命符。 可陈朝一直没有动,因为他知道剑宗宗主这张保命符很大,要在合适的时候用出来才最好。 所以等到了今天。 “无恙真人从海外归来,如今已经成了忘忧之上,本官想着这世上只怕除了宗主这样的人物,其他人已经不可能再能杀他了。” 无恙真人归来是为了杀陈朝,那陈朝便用天下最锋利的剑去杀无恙真人。 剑宗宗主讥讽道“原以为你是想要我去杀妖帝,结果还是为了内斗。” 陈朝看着剑宗宗主,很认真说道“本官才见过妖帝,不觉得宗主有这个本事能杀妖帝。” 这句话很认真,所以显得十分伤人。 剑宗宗主看着眼前的陈朝,眼睛里剑意闪烁,虽说在之前他白败给了郁希夷,但那也只是压制境界的结果,若是不压制境界,他已经是站在了前所未有的剑道高峰,并不认为自己不是妖帝的对手。 可眼前的陈朝却还是这么说。 剑宗宗主自然应该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陈朝自顾自说道“现在天底下恐怕没有哪个人比本官更清楚妖帝有多强了。” “宗主即便修成了那完美一剑,只怕也不是妖帝的对手。” 陈朝轻声道“不过宗主的剑道之路没有走到头,或许哪一天真的能胜过妖帝。” 剑宗宗主看着陈朝,平静道“我不信。” 陈朝听着这话,不觉得意外,反倒是觉得在情理之中,剑宗宗主这样的人,本就骄傲,走到了如此地步之后,自然更骄傲,哪里会相信自己不如妖帝。 陈朝说道“那本官便给宗主一个……答案。” 说完这句话,陈朝往前走了一步。 一身气势不断攀升的年轻武夫此刻血气如渊,周遭的剑气甚至在此刻都被眼前的年轻武夫驱散,他的身侧自有气息流转,显得那般恐怖。 “请宗主出剑。” 第八百七十二章 你不如妖帝 在和焦新臣还有孟桑山交谈的时候,陈朝一直用的是我。 可在见到这位剑宗宗主的时候,这位年轻武夫却是用了一个更为生分的自称,按理来说,既然陈朝要求剑宗宗主办事,就不该刻意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开。 但他却这么做了。 显然这其中是有属于自己的考虑的。 剑宗宗主转过身,看向陈朝。 两人不算第一次相见,在之前的漠北,在之后的神都,乃至于在更近的时候,两人都见过。 但独属于两人单独见面,这还是第一次。 两人同样差了很多岁,同样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但在某种角度来看,这两人其实早有了平等对话的资格。 一个是当代的剑道第一人,是已经越过忘忧尽头的存在,另外一人则是大梁现如今实际上的权力最高者,也是一位当世最强的武夫之一。 但陈朝选择在亭外止步,其实还算是对这位剑道第一人的尊重。 身前还有一道台阶。 陈朝看着剑宗宗主笑道“宗主一身剑气流淌,恐怕寻常的忘忧,在宗主面前,宗主甚至都不用出剑吧?” 剑宗宗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你可知道,剑宗已经多年不待客了?” 陈朝微笑道“自然知晓,本官这次能进入宗门,若无宗主,绝不可行。” 剑宗宗主没说话。 他的意思其实早在那句话里了。 “之前本官上山看了看,发现剑宗剑修是不少,不过好像铸剑一事,从来不够上心,恐怕此后无数年,都要仰人鼻息。” 陈朝微微一笑,神情淡然。 剑宗宗主平静道“剑气山飞剑一事,我已然报了。” 这是当初他对皇帝陛下出剑之时,剑气山便对外宣称从此再也不许剑宗弟子上山取剑,那日之后,剑宗剑修所用飞剑,便已经再也不可能是出自剑气山了,之后是陈朝用大梁的几座矿山再换剑气山对剑宗解禁,当然最后剑宗也应允要派遣剑修前往漠北。 这桩事情,可以说是一笔买卖,当时双方都已经说得明明白白。 所以此刻陈朝再提这件事,剑宗宗主并不认为应该。 陈朝笑道“这次双方交手,尚无剑宗剑修出手。” 的确早先便有了些剑修前往漠北,但在那边,此刻说是养精蓄锐也好,说是别的也好,总之还没有人踏上战场。 “生意如果说要做成,应当是他们已经上了战场,而不是本官这边看着剑修弟子去拿了飞剑,去不出工不出力。” 陈朝看着剑宗宗主,说道“宗主要是管不了,这笔买卖可以作废,本官马上修书给剑气山,之后剑宗弟子依旧不能上山取剑,之前取的剑,也要送还。” “做买卖嘛,就应该这样,本官不多要宗主半点东西,但宗主也别想着占本官半点便宜。” 陈朝淡然地看着眼前的剑宗宗主。 剑宗宗主微微蹙眉,“我自会修书一封,下次若有战事,他们自然会出手,若是真还像是如今这般,生意作罢就是。” 陈朝点点头,笑道“不是本官斤斤计较,此后妖族和大梁之间,免不了一直有战事发生,若是讲好的事情一直没有当真,那之后某人要是排兵布阵将他们算在里面,结果他们还是不出力,导致大战溃败,别说到时候妖族是不是南下祸害我大梁百姓,光是本官在意的人若是因为此事死了,难道本官不来找你剑宗的麻烦,不来找你这位宗主的麻烦?” “所以宗主若是不能说死这件事,生意就此作罢就好了,若是说死了又没做到,那就别怪本官以后找剑宗的麻烦。” 剑宗宗主听着这话,微微蹙眉,同时还觉得有些好笑,眼前这年轻人刚开口的时候是请他来帮忙杀人,这会儿絮叨这些,可没有一点求人的态度。 好好好,就算是不说这些别的,光是你陈朝一个忘忧尽头的武夫,就敢在我面前放狠话? 真到了那天,你又能怎么办? 陈朝好像是能猜到剑宗宗主在想些什么,直白道“本官这会儿就是放狠话,宗主总不能为了免除后患,这会儿就出剑将本官打杀了吧?” 剑宗宗主沉默不语,的确如此,不管如何,他都没有出剑的理由,甚至是此刻出剑,与他的剑心来说,没有裨益。 “宗主既然此刻不能出剑,那么再过几年,本官就肯定能来到宗主前头了。” 陈朝微笑道“况且本官还比宗主年轻这般多,等到宗主死了之后,这剑宗上下,到底还有谁能拦着本官?”
剑宗宗主皱起眉头,发现自己的确是猜不透眼前的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想着在这里用言语激怒自己,好让自己出剑? 可自己真要是出剑,对面这年轻人又是求什么呢? 剑宗宗主想不明白,但从眼前这年轻人目前表现出来的来看,好像若是真的因为剑宗剑修的缘故导致下次大梁的战事失利,他是一定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剑宗宗主冷着脸,只是看了陈朝一眼,最后冷声道“不必多虑,到时候若是答应你的事情做不到,我会亲自去漠北一趟。” 陈朝点点头,“有宗主这句话,就够了。” “这个是已经和剑宗达成的协议,只是本官才从漠北归来,所以提醒宗主一番。” 这次陈朝来剑宗,其实最重要的还是这件事,因为这件事关乎着之后漠北的局势,当然也不只是这件事。 陈朝想了想,再次说道“本官这次来,还想请宗主帮本官杀个人。” 剑宗宗主沉默了会儿,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陈朝从最开始说出这句话到现在,其实一直没有再次提及这件事,而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又说了一次。 剑宗宗主动了动嘴唇,还没开口,陈朝便说道“不过在这之前要先恭贺宗主已经修得那完满的一剑。” 剑宗宗主想了想,讥笑道“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当初的剑宗宗主为了这一剑,曾去神都找大梁皇帝出剑,最后虽说还是没成,可大梁皇帝便点拨了他,可以说能修成这一剑,最重要的还是大梁皇帝的那番话。 那是天大的恩情,若是没有那个恩情,今天陈朝只怕可以入宗,但是却肯定见不到他。 如今大梁皇帝已经不知所踪,而在他面前的,就只有陈朝了。 这位年轻的武夫,不仅是大梁的镇守使,代表着如今的大梁,更是大梁皇帝的侄子,天下人都知道,大梁皇帝对他的喜欢更甚于自己的儿子。 要还恩情,还给他就好。 所以陈朝现在开口,理所应当。 剑宗宗主没有说话,反倒是陈朝开门见山道“宗主欠着陛下的恩情,现在还了刚好。” 当初大梁皇帝留下的后手之一,其实一直都有剑宗宗主。 甚至于为什么当初陈朝能那么肆无忌惮的杀了来神都挑衅的痴心观真人也有这个原因。 剑宗宗主当时便已经是当世的至强者了,至少是在人族是这样的。 有这么一张底牌在,陈朝在方外也好,还是在别的地方也好,其实都已经有了一张保命符。 可陈朝一直没有动,因为他知道剑宗宗主这张保命符很大,要在合适的时候用出来才最好。 所以等到了今天。 “无恙真人从海外归来,如今已经成了忘忧之上,本官想着这世上只怕除了宗主这样的人物,其他人已经不可能再能杀他了。” 无恙真人归来是为了杀陈朝,那陈朝便用天下最锋利的剑去杀无恙真人。 剑宗宗主讥讽道“原以为你是想要我去杀妖帝,结果还是为了内斗。” 陈朝看着剑宗宗主,很认真说道“本官才见过妖帝,不觉得宗主有这个本事能杀妖帝。” 这句话很认真,所以显得十分伤人。 剑宗宗主看着眼前的陈朝,眼睛里剑意闪烁,虽说在之前他白败给了郁希夷,但那也只是压制境界的结果,若是不压制境界,他已经是站在了前所未有的剑道高峰,并不认为自己不是妖帝的对手。 可眼前的陈朝却还是这么说。 剑宗宗主自然应该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陈朝自顾自说道“现在天底下恐怕没有哪个人比本官更清楚妖帝有多强了。” “宗主即便修成了那完美一剑,只怕也不是妖帝的对手。” 陈朝轻声道“不过宗主的剑道之路没有走到头,或许哪一天真的能胜过妖帝。” 剑宗宗主看着陈朝,平静道“我不信。” 陈朝听着这话,不觉得意外,反倒是觉得在情理之中,剑宗宗主这样的人,本就骄傲,走到了如此地步之后,自然更骄傲,哪里会相信自己不如妖帝。 陈朝说道“那本官便给宗主一个……答案。” 说完这句话,陈朝往前走了一步。 一身气势不断攀升的年轻武夫此刻血气如渊,周遭的剑气甚至在此刻都被眼前的年轻武夫驱散,他的身侧自有气息流转,显得那般恐怖。 “请宗主出剑。” 第八百七十三章 换个人杀? 无恙真人从海外归来,要杀的人便是陈朝,在云间月告知之后,陈朝便在思考怎么杀了无恙真人。 这世上想杀他的人很多,但大多都可以不去在意,毕竟此刻的陈朝,早已经是一位忘忧尽头的武夫。 但无恙真人却是个例外,他跨过了忘忧,成为了极为可怕的修士,这样的人想着要杀自己,那陈朝自然要早做准备。 所以才他会来到剑宗,见到这位也同样跨过这个境界的剑道第一人。 但到了这里,最后剑宗宗主还是拒绝了自己,哪怕他的确还欠着大梁皇帝的恩情,陈朝其实也没办法做些什么。 毕竟眼前这位剑道第一人,也早就越过了那道门槛。 陈朝道:“那宗主看着本官被那位无恙真人杀死,就能心中无愧吗?” 剑宗宗主淡然道:“到底,恩情是陛下给的,要还也是还给陛下,而并非还给你。” 陈朝还没开口,剑宗宗主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凉亭,淡然道:“镇守使做官应该做的不错,这等言语对旁人也大概会有用,但对我,却好似无用。” 陈朝啧啧道:“宗主的剑心果然坚韧,若是没有这么一颗剑心,只怕也很难到现在这个境界。” 剑宗宗主淡然道:“镇守使是想我薄情寡义?” 陈朝微笑不语。 言语一道,什么都出来,反倒是落入下乘,反倒是这种话一半,留一半给对方自己去猜,才是更好的法子。 剑宗宗主盯着眼前的年轻人,神情复杂,如果是郁希夷是赋让他也要觉得惊讶,那么眼前的年轻人,却不止是赋了。 他的城府心机也好,还是身上流露出的那股气态也好,都绝不是郁希夷可以比较的。 “若是我只能对观主和妖帝两人之间一人出手,你还会选观主?” 剑宗宗主忽然开口,这句话的时候,耐人寻味。 他也想听听陈朝的答案。 陈朝淡然道:“自然。” “为何?” 剑宗宗主越发好奇,盯着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仿佛想要在这里把这家伙真正的看透。 “宗主杀不了他,那自然妖帝就是留给本官的了。” 陈朝开口的时候,神情自若,眼眸里还有些神采飞扬的感觉,仿佛这件事在眼前的年轻武夫眼里,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一头活的长久一些的老妖怪罢了,有什么可怕的?” 剑宗宗主扯了扯嘴角,原本想要些什么,只是一想起眼前的年轻武夫之前就对自己过那么几乎算是不留情面的话,他一时间还真找不出来什么话来。 要是他知道眼前这位年轻武夫当时在漠北,知道妖帝马上就要来的时候还敢伸出中指的话,只怕就要更不知道些什么了。 剑宗宗主沉默片刻,松口道:“我可以为你出一剑。” 陈朝点点头,立马便笑容灿烂,“那晚辈就多谢前辈了。” 剑宗宗主一怔,在一瞬间,居然觉得有些奇怪的割裂感,之前这年轻人一口一个本官,一口一个宗主,这会儿自己一松口,居然就变成了前辈和晚辈。 “前辈,既然都要出一剑了,那不行再多出一剑呗?” 陈朝无比认真道:“观主这样的强者,一剑怕是不行,出个两三剑,依着宗主的境界,肯定能够重创对方,甚至将其斩杀,到时候下传言,剑道在前,什么道门,全是歪瓜裂枣,根本不是剑修之担那对宗主来,岂不是一桩美事?” 剑宗宗主板着脸,一句话都不,甚至已经开始有些后悔答应眼前这家伙出剑的事情了。 陈朝仿佛能看透剑宗宗主的心思,笑眯眯提醒道:“前辈答应的事情,可不能反悔,要是这样,晚辈要是某喝酒喝大了,一不心了出去,正好又被人听见,到时候世间传言,就真不关晚辈的事情了。” 剑宗宗主没话,只是整个人化作一道剑光一闪而逝。 在剑宗宗主离开凉亭的同时,那本就是支柱早就绷断的凉亭直接朝着地面压了下来,陈朝躲闪不及,整个人便被掩埋其郑 等到郁希夷赶到这边的时候,就只看到那座凉亭废墟里,有个黑衫年轻人狼狈起身。 郁希夷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陈朝从废墟里走出来,拍了拍衣上的灰尘,但打眼一看,上面已经满是撕裂的口子,想了想之后,到底是拿出了新的一件黑衫换上。 靴子也是。 郁希夷凑过来,好奇道:“你真对宗主出手了?” 陈朝嗯了一声,“宗主没什么强的,剑道不过尔尔。” 郁希夷有些无语地看了陈朝,心咱们哥们这关系,又没有外人,还在这儿装啥?
陈朝只是眯眼道:“不是仗着境界,今日之后,世间就要传言剑道不如武道了。” “好好好。” 郁希夷连连开口,对眼前这家伙,真算是佩服了,瞎话脸不红心不跳,就好像确有其事一般。 陈朝自顾自道:“反正有一句话可以,你们那位宗主要是真压制境界和我一战,一定会输。”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从而降,将那座凉亭所在的废墟彻底砸出一道大坑。 一剑之后,剑气久久不散。 郁希夷只觉得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老哥哥,算我求你了,别装了行吗?” 陈朝板着脸。 郁希夷这才心翼翼问道:“什么时候去杀妖帝?还找了几个帮手?就咱们俩,可不见得能成啊。” 陈朝看了郁希夷一眼,没好气道:“谁了要去杀妖帝了?” “啊!” 郁希夷直接跳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陈朝,一脸不可置信,“你他娘之前给我写信问我境界,又刚从漠北回来,不是杀妖帝是是杀谁?换句话,这底下还有谁能让你子找帮手去杀人,难不成要杀宗主?我他娘的可跟你,宗主虽挺恶心,但毕竟是宗主,老子还真能联合外人杀他不成?” 这句话还没完,幕上再次落下一道剑光,猛然砸在郁希夷身侧不远处,同样是一道深坑。 郁希夷吓了一跳,但还是嘴硬道:“宗主你恶心这件事,我又没错。” 不过完这句话之后,郁希夷立马便躲到了陈朝身后,要是等会儿有一剑落下,那就让这家伙去扛。 不过等了很久,还是没能等来第二剑,郁希夷这才松了口气。 “你狗日的啊,到底要杀谁?哦……我知道了,这件事是不是不能让外人知道?那怎么出去再?” 郁希夷盯着陈朝,双眸如剑。 要不是以为要杀妖帝,他也不会这么着急的想要破境,去跟剑宗宗主生死厮杀。 陈朝有气无力道:“我反正没过这种事情,你自己要这么想,我能怎么办?” 郁希夷又啊了一声,刚了一句杀的,陈朝便眼疾手快的捂住了这家伙的嘴巴,骂道:“你他娘的能不能安静点。” 完这句话之后,陈朝松开手,才看了郁希夷一眼,一脸嫌弃道:“你还真觉得咱们现在能杀了妖帝?老子在漠北遇到他,差点就没能回来,别你我,就算是再加上一两个忘忧尽头,也没什么卵用。” 不等郁希夷话,陈朝便道:“但的确是要杀人,杀个道士。” 郁希夷听着这话,一下子便泄气道:“怎么又杀道士,没兴趣。” 陈朝瞥了一眼郁希夷,自顾自道:“反正比上次杀那个道士要厉害很多,你杀不杀?” “嗯?要杀云间月?不过真要杀他,要咱们联手?不是,你子是不是想着把痴心观灭了啊?” 郁希夷认真想了想,道:“咱们联手,好像还真能做成,但是……他娘的你是不是灭人宗门上瘾了,这道门道首你也灭就要去灭?” 陈朝懒得跟这家伙弯弯绕,事请都到这里了,再弯弯绕就没意思了,直白道:“无恙真人从海外回来了,这老道士运气好,没能死在海外,反倒是破境了,这老家伙这次回来,是要杀我,云间月之前来漠北告诉我了,打算和我联手把他宰了。” 郁希夷听着前面那些话还没觉得有什么,但听到最后这些话,才有些不敢相信道:“云间月那子是杀师叔杀上瘾了?” 陈朝摇头道:“大道之争,谁都容不下谁了。” “无恙真人要是重新成为痴心观观主,我之前做那些事情就白做了,所以我非得杀了他才校” 郁希夷眯眼道:“也就是,这次还是咱们仨,还是杀老道士?” 陈朝摇摇头,“我刚向宗主请了一剑,到时候他会出剑,要不然咱们还真赢不了。” 郁希夷恍然大悟,“你他娘非要来剑宗,原来是为了打他的注意,但他凭什么会听你的?” 陈朝头疼不已,眼前的这家伙,练剑还算不错,但这脑子,真跟没长没什么区别。 “你子去不去?” 陈朝也懒得废话了。 “去啊,怎么不去,这老道士也他娘的不是什么好人,走了也就罢了,还敢回来找你的麻烦,我非得让他后悔不成!” 郁希夷仰起头,一脸自信。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兄弟。” 郁希夷犹豫片刻,试探道:“那咱们以后能不能去杀妖帝?” 陈朝瞥了他一眼,摇头道:“妖帝你插不上手了,不过你争取到时候杀几个妖君吧。” 郁希夷破口大骂,“你大爷!” 第八百七十四章 新旧两位观主 今冬,北方依旧大雪纷飞,像是神都那边,和往年其实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大雪纷飞,然后淹没一座神都,就像是一个高大女子,穿了一身雪白长裙。 而在南边,却只是在最冷的时候下了一场雪,那点雪花,别给这个世间染上一片雪白了,就算是垫上薄薄一层,都做不到,一脚下去,就和泥土混在一起了,根本看不出原本模样。 就这么点雪,在年关之后,甚至也就没有了,虽山野之间还没绿意,但越看越像是深秋,不像是寒冬。 那位年轻观主早些时候赶往漠北看过了更大声势的大雪,这会儿回到山上,就觉得有些无趣了。 那有雪的时候,他甚至在想要不动用些手段,来一场大雪看看? 但转念一想,这些年修行的道法是不少,如今境界更是不低,想要有一场大雪不会太难,但总归不容易。 于是这个念头就在年轻观主一念之间,就此消散。 不过之后这些日子,在山上等来等去都等不到第二场雪,年轻观主就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当初就耗费些手段弄来一场大雪看看也好,这会儿没雪,依着他的境界,却也很难有一场大雪了。 修士境界越高,越发能和地产生联系,话虽如此,但想要真切影响地,其实也还是不太容易。 只是观中弟子们都能看出来,这些年轻观主心事重重,要不然观主也不会在山上闲逛,而且一走就是这么多日。 但没有谁敢去问问缘由,观主虽年轻,更是诸多道饶师兄或者师弟,可现如今,他可是观主。 没有眼里看到的那般近。 这日午后,观里有一场每月几乎都会举行的论道,是一位年轻观主都要叫一声师叔祖的老道人亲自讲道,因此没有闭关的道人们几乎齐聚这边,虔诚听道。 年轻观主来迟了些,这边论道已经开始,老道人以某本道经开篇,已经讲到了一半,年轻观主站在窗外,驻足片刻,听到了一句大道相争,不可退让。然后便点点头,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不多时,已经来到后山某条溪流之前,站在一块青石上看着溪流里的一些永远长不大的游鱼。 “多少年了,还是一有心事就愿意来这里看鱼。” 在年轻观主身后,一位年轻女子缓缓开口,声音平淡,但眼眸里有些掩盖不住的担心和怜爱。 等到那个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道门执牛耳者的道人转过头,女子眼眸里的担心和怜爱就全部消散,变成了一泓清水,清澈无比。 “师姐。” 云间月微微一笑,好似脸上便有了一阵春风,缓缓地,很舒服。 叶之华看着自己这个已经走了很远很远的师弟,也不话。 云间月想了想,想一句我没事。 叶之华却只是摇了摇头。 意思大概是,你可以对世上所有人都没事,可唯独就是不能对我没事啊。 你要是不对我你有事,那你能对谁你有事? 云间月只好沉默,在心里默默叹气。 叶之华轻声道:“要是你只在山里转悠几,要是你不来这里看鱼,我也就不问了,我知道你比我想得多,想得远,不是那个被人欺负了之后就只知道哭鼻子的家伙了,但想了那么多,又做了那么多事,也不见得你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不在意,有事与我讲不好吗?” 讲到这里,叶之华想了想,补充道:“就算是我帮不上你,但给我听听,我也可以劝你几句,安慰你几句,阿月,什么都不,你自己不好过,我也不好过。” 听到这里,云间月点点头,朝着自家师姐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那边正好有一块大青石,能让两人并肩而坐。 云间月缓缓坐下之后,叶之华才坐到了他身边,沉默片刻后,云间月道:“在喜欢师姐那些年又不敢对师姐的那些年里,我常常坐在这里,想着要是有一师姐能坐在我旁边就好了。” 叶之华想了想,道:“那为什么不早开口?” 云间月摇头道:“喜欢一个人要点勇气,告诉她自己喜欢她更要勇气,因为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情,告诉对方的时候,就可不是自己的事情了,就会去想自己配不配得上,自己合不合适,反正想的东西很多,所以出口前,很多事情都不容易。” 叶之华笑道:“所以才会在破境之后,才敢对我开口?” 云间月道:“其实一直觉得师姐迟早一会被我超过的,那些日子是看着师姐在前面,有些不忍心,但后来想想,若是一直不走到师姐前头去,那就是一辈子没法子对师姐那些话了,所以才快了几步。” 叶之华笑而不语,道门双壁这种法没错,毕竟她也是实打实的才,但怎奈自己的师弟是个才中的才。 “原来最开始是怕我伤心,后来是怕自己伤心。” 叶之华看了一眼云间月,轻声道:“其实你要是一直在我身后,我才伤心,要知道上山的时候,所有人都师叔运气好捡了个修道胚子,我也想着你很快就会超过我,却没想到却过了那么多年。” 云间月微笑道:“有时候一些的事情,就要想那么多年才想得明白,那些真正的大事情,看起来动不动就要花一辈子才能想清楚。” 叶之华听到这里,犹豫道:“你又和陈朝做了些什么生意?” 云间月看了叶之华一眼,缓缓摇头。 叶之华松了口气。 云间月平静道:“求他做了件事情。” 叶之华微微蹙眉,因为这会儿,她注意到那个字是求,而不是别的。 云间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而问道:“师姐,我要是有一把这山上的师弟们都带到漠北死了大半,甚至还有可能让整座痴心观一蹶不振,师姐会怎么想?” 叶之华一怔,随即皱眉道:“祖师爷显灵,会骂饶。” 云间月一笑置之。 叶之华想了想,道:“身为观中弟子,我会觉得这样的事情你不该做,不要做,甚至根本不要想着做,但作为你师姐,你做了也就做了,有人要骂你,我便帮你骂回去,有人要打你,我也就打回去,我可只有一个师弟。” 云间月笑着提醒道:“师姐可不止一个师弟。” 叶之华吐出一口浊气,道:“师弟和师弟,总是不一样的。” 是啊,底下的云间月不就这么一个人吗?而她叶之华喜欢的师弟,不也只有这么一个吗? 云间月疑惑道:“师姐什么时候改变的想法?” 要知道在之前,自己的师姐虽对自己不同,但依旧不能理解自己要做的事情,依旧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感到不解。 叶之华坦然道:“我到现在也不太清楚你要做的那些事情有什么意义,不知道你为何要主动去蹚浑水,但我却想明白一件事。” 云间月挑眉道:“什么?” “我的师弟,不会乱想乱做,他所思所虑,都是深思熟虑过的,既然这样,我想不明白,便不去想,只要他做什么,我跟着便好。” 叶之华这话得理所当然,但这会儿的她可不像是当初那个清冷的师姐了。 云间月感慨道:“师姐,怎么忽然就变成了个善解人意,温柔贤惠的女子了啊。” 叶之华挑眉看向云间月,眼眸里有些锋利的意味。 云间月嘿嘿一笑,“不是忽然变了,是一直如此,不过之前师弟我没有去仔细看,是师弟的错,这会儿要是按照山下的法,就该自罚三杯才是。” 叶之华忽然道:“师弟好像是神都人氏。” 云间月点头笑道:“是啊,从尘世里走出来,结果修道几,就觉得自己是人上人了,觉得那些个家伙,就跟自己不一样了,可以不把对方当人看了。” 叶之华道:“觉得自己非人,觉得他们也非人。” 云间月一怔,有些欣喜道:“师姐诶?” 自家师姐是不是能支持得决定,重要。但对于云间月来,其实不是最重要,他想要的是师姐能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而她也真心实意地觉得事情本该这样,那就最好了。 所谓同道中人,便是如此。 叶之华淡然道:“我想了想,我上山之前家应该在新柳州那边,离你不远。” 云间月笑了笑,眼神欣慰。 叶之华不开口,只是看着云间月,眼里的意思很明显。 云间月开门见山道:“师叔没有死在海外,最近便要回来了。” 能让云间月叫师叔的人很多,但涉及海外……叶之华很快便听明白了,原来是无恙真人要回来了。 叶之华沉默片刻,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很清楚,这位师叔,被掌律所害,理应死在了海外。 “我在漠北见过师叔了,聊了些东西,谁都没能服谁。” 云间月笑了笑,眼里有些特别的情绪,对这位无恙真人,他曾将其视作真正的师长。 只是那个时候,他不会想到两人会到如今这一步。 叶之华轻声道:“无恙师叔和你,始终不同。” 云间月微笑道:“师叔这次回来,便是要重掌痴心观,如果师叔和我所思一样,那我就会很高兴将观主之位还给他。” 叶之华道:“你还很年轻,坐上这个位子的时间太短,在山中底蕴不够,若是师叔一定要将观主之位要回来,你很难留下。”
无恙真人在痴心观的观主之位上坐了很多年,山中至今可以有着无数人还愿意支持他,不仅是那些年轻弟子,还有那些不太过问观中事情的老道人。 云间月在这一点上,几乎没有什么胜算。 云间月道:“我要和他争的,不是观主之位。” 叶之华点点头,她明白其中的不同。 “所以我求了陈朝,让他帮我一起杀了师叔。” 这句话的时候,云间月很平静,但他眼眸里的情绪很复杂,没有表面上看着的那么平静。 无恙真人对于整个世间来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但对痴心观,对他云间月来,却根本不可能是坏人。 叶之华有些吃惊,她自然知道自己师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他做出这个决定,其实并不容易。 “无恙师叔又往前面走了一步?” 叶之华吐出一口浊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果无恙真人还只是一位道门大真人,想来即便胜算如何渺茫,云间月都会自己去面对,但如今居然还要再求外人,就只能明一点,无恙真人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境界。 要知道,当初无恙真人便是当之无愧的道门第一人了,已经是当世有数的强者,现如今再往前走了一步…… 云间月道:“当今世间,忘忧之上,明确知晓的,只有三人,一位是北方那位妖帝,第二个是闭关悟出那完美一剑的剑宗宗主,最后一人便是师叔了。” 叶之华的心情越发沉重。 这样的存在,一个云间月,即便再加一个陈朝,有胜算吗? “师叔的性子我知晓一些,若是你不愿意低头,始终如此,师叔真会杀了你。” 无恙真人之前在观中弟子看来,始终是和和气气,没谁觉得这位观主有什么架子,那是因为他们都没有触及这位观主的逆鳞,而一旦触及他的逆鳞,他绝对是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抹杀的。 而那片逆鳞,便是痴心观。 云间月现在做的事情,无异于在拨弄无恙真饶那片逆鳞。 云间月点点头,不否认这一点,之前在漠北相遇,自己师叔最后没有下杀手,已经是给了他云间月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次再次相遇,自己还是如此执着的话,那就没什么好的了。 “不止是大道之争。” 在叶之华开口劝自己之前,云间月主动开口道:“师叔这般是错的,所以我不能退。” “若是放任师叔去做些事情,以后不仅是北边那群抵御妖族两百年的武夫要死不少,之后妖族冲破北境长城,大梁要死多少百姓,不好,因为算不清楚这笔账。” 云间月眼神坚定起来,“杀师叔,我对不起师叔,但也仅此而已了。” 叶之华不再开口,只是轻轻握住身侧师弟的手。 “其实也还是有胜算,郁希夷前些日子破境了,如今也是一位大剑仙,陈朝向我许诺,若是他破境,会带他一起来。” 云间月道:“好像是一样的故事,就是不知道结局是不是一样了。” 完这句话,云间月看向师姐,忽然就愣住了。 “怎么?” 叶之华微微开口。 “这些日子其实没有怎么好好看过眼前的女子,这一看之下,原来师姐又好看了几分啊。” 这本来是实打实拍马屁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云间月却认真得不行,任谁来,都没办法这家伙是在假话。 叶之华微微一笑,轻声道:“觉得好看,就多看几年。” 云间月点点头,握紧自己师姐的手,喃喃道:“我也舍不得这就是最后一眼啊。” …… …… 寒风吹吹不停,一个鬓发已经有些白的中年道人从北往南,一路缓缓而下,走得不快,到了如今,才堪堪到了青山州内。 这日公不作美,有一场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本就松软的泥土上,这再赶路,就是一脚下去一脚泥了。 有一截不算好的官道上,有一排排杂乱无章的脚印,深浅不一。 偶有的赶路人走过之时,就几乎会低头骂上几句狗日的气,这么个气,实际上的确没人愿意出门的,不过许多人是迫于生计,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中年道人安静走在一侧,脚步不快,也不慢。 只是若是有人能仔细去看这中年道饶话,就会发现他每次踏出一步,鞋底和地面接触,都没有深陷下去,甚至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沿着官道走了半日,那场雨有些变大的趋势,没有撑伞的中年道人身上依旧干燥,没有任何一滴雨水能落到他的道袍上。 风雨不能近身。 也亏这会儿这边没什么行人,要是看到这一幕,只怕又要当成一桩咄咄怪事。 走过这段官道,之后中年道人便会进入深山之中,之后再过几座山,就应当会看到一座镇,镇子后面,有一座山。 像是云间月,修道时间还不算太长,所以还能记得来处,像是眼前这中年道人这般已经修行了不止百年,其实早就记不得来处了。 但实话,来处是什么地方,其实是中年道人刻意忘记的。 他之大道,只在眼前,身后之事,从不重要。 不过在进入深山之前,他却在道路尽头,碰到了一个年轻的黑衣僧人。 中年道人没有停步,只是看了一眼前方,继续往前。 这世间到了此刻愿意穿黑衣的僧人其实不多,最出名的那一个,早已经魂归极乐。 黑衣僧人却好似是刻意在等来人,眼见道人不愿停步,他便耐心等着眼前的道人来到身侧,然后再和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转身随着道人一同往前走去。 “观主既然已经出海,何故要归来?” 黑衣僧裙是没有太过沉默,很快便开口了,而且开门见山,相当地直白。 中年道人面无表情,只是随口道:“贫道如何想如何做,关你何事?” 黑衣僧人微微一笑,轻声道:“观主所求既然是长生大道,在海外能看到那边的光景,理应是潜心修行才是,这一动念,经历生死要回来,其实不易,更是不必。” 那片仙海,传言甚广,但从来人是有去无回,像是眼前这道人这般去而复返,实在罕见。 “看起来你对那边知道不少,是庙里那个老和尚告诉你的?” 中年道人瞥了一眼这个黑衣僧人,虽是在开口询问,但实际上还是不感兴趣。 黑衣僧人微笑,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中年道人忽然停下脚步。 因为眼前道路,出现了一片莲花,朵朵绽放,洁白不已。 中年道人微微蹙眉。 “想请观主停下来听僧讲几句。” 话音未落。 云海骤然翻腾,一道恐怖雷骤然落下,直接将眼前的这片莲花毁去。 一旁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一棵古树,此刻树干之上,紫色的电弧流动,而后砰然炸开。 “贫道不管你和那黑衣和尚有什么关系,或者你就干脆是那和尚的再世,也拦不住贫道。” 中年道人脚下脚步快了些,他不愿在这里逗留,甚至若不是眼前这黑衣僧人出自鹿鸣寺,和那个活了无数年的老和尚有些渊源,这会儿恐怕也就死了。 一个僧人,不管是一尊佛门金刚还是一尊大菩萨,在如今的道人眼里,没有区别。 黑衣僧人被甩开一段距离,但他还是竭力朝前,微笑道:“观主,这方地和你已经无碍,何必还要插手?” 话间,黑衣僧人身上金光大作,有些佛门经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而起,开始环绕黑衣僧人。 中年道人没转头,一道粗壮雷便直接从而降,直接砸向那个黑衣僧人。 恐怖的雷光在瞬间便淹没那个僧人。 已经拉开数十丈距离的中年道人这才转过头来,看着雷光消散之后,站在原地,只是一身黑衣已经破碎的和尚,淡然道:“若是一定要拦贫道回家,那贫道就只能送你去见所谓的佛祖了。” 有着金刚体魄的僧人,此刻肌肤里也是止不住地有鲜血流出,看着无比凄惨。 黑衣僧人看着中年道人,叹气不已。 中年道人冷笑一声,“想变?有贫道在,这便还是这,变不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到了百丈之外。 道门神通,缩地成寸,普通的道门修士都可以随意施展,到了他这个境界,更是随心所欲。 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黑衣僧人站在原地,不打算再出手,更何况之前中年道人看似寻常地一击,但实际上其中威势,恐怖异常。 任他能够舌绽莲花,可若是对方执意不听,来去,不过是废话一箩筐。 站在原地,黑衣僧人摇头叹息道:“早知道这些年就该好生修行,也就用不着讲什么道理了,老牛鼻子不爱听,我也不喜欢讲,到时候就只用按着这家伙的脑袋,问他我有没有道理……” 话还没完。 黑衣僧人忽然仰起头,因为在他的感知里,幕之上,突然剑意森森。 远方幕里。 有个高大男人,立于云海之郑 第八百七十五章 大雪故人归 高大男人身份昭然若揭,就是剑宗宗主。 其实在陈朝下山之前,两人还有过一次见面,当时剑宗宗主直白开口,是只能出一剑,但陈朝可以选择何时让他递出。 于是当时那位年轻武夫思考良久,最后决定在这位剑宗宗主在那位无恙真人在回到痴心观之前,出剑一次。 剑宗宗主对此没有异议。 再之后,陈朝下山,只是数日之后,便传信剑宗,掌握了无恙真饶行踪,猜测这位道门大真人何时会回到痴心观。 剑宗宗主应邀下山,来这边等候。 只是在这位剑宗宗主出剑之前,他也没有想到,会先有一位黑衣僧人先出手。 这一点,其实即便是陈朝,也没有想到。 不过剑宗宗主对此事并不好奇,哪怕是看到了那黑衣僧饶装扮,和那位曾经搅动世间风云的黑衣国师有些相似。 此刻他站在云海里,眼眸里的剑意越发浓郁。 踏足忘忧之上之后,剑宗宗主一度认为世间已无敌手,就算加上妖族,也就妖帝一人而已,若是真让他对那些个没有越过忘忧的修士出剑,他定然不会答应。 可既然云下那位已经跨过了那道境界,倒也可以出剑试试。 随着剑宗宗主眼眸里的剑意越发浓郁,身前云海渐渐分开两侧,此刻有无数多的剑气从剑宗宗主的身上弥漫而出。 剑气很快铺满空。 在山中穿行的无恙真人忽然停下脚步,然后骤然抬头,眼眸里满是怒意,“宗主,忘了观剑之恩吗?” 无恙真人感受着那道相隔很远,但依旧锋利恐怖的剑意,就算是他,也觉得有些不太自然。 “观剑之恩,我去神都已报,真人难道忘了?” 云海里有一道平静的声音传下。 无恙真人皱眉道:“你那剑能成,总归是贫道出了大力气的,你即便应贫道之事,难道心中再无半点感激?” 这句话一出,幕之上的剑宗宗主沉默片刻,可就在无恙真人以为那位宗主被自己这句话所困,不会再出剑之后,一道声音却缓缓落了下来。 “恩在心中,所以今日我只出一剑。” 剑宗宗主没有多言,更没有清楚其中的缘由。 无恙真人愤怒不已,漠然道:“宗主如今要出剑,那就别怪贫道之后让剑宗寸步难行!” 剑宗宗主漠然不语,只是缓缓伸出一只手,伸出两指,捏了一个剑指,便有恐怖剑气从指尖吐露。 于是云海里愈发剑气激荡。 无恙真人深吸一口气,知道非得接下此剑不可了,但同时他也心中有数,今日这位剑宗宗主特地来出剑,只怕是云间月的意思。 这其间云间月为了动剑宗宗主出剑,花费多少,就不得而知。 “阿月,你还真是出息了,非要与我生死相见吗?” 无恙真人摇了摇头,一双眸子里,满是失望。 他虽没能当真清楚其中的真相,但其实就算是云间月知晓了此事,也不会反驳的,因为来去,剑宗宗主是陈朝动,而陈朝也是他请的。 随着无恙真饶道心重新归于平静,在他头顶云海开始翻腾,轰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有无数紫色的雷开始在云海里出现。 遥遥看去,就好像是有一条条紫蟒翻腾。 而幕之上,剑宗宗主那一剑已经声势越发浩荡。 恐怖的剑气逐渐合拢,最后在剑宗宗主吐出一个去字之后,朝着前方奔腾而去,浩荡剑气涌出,此刻如同在云海里有一条大江,浩浩汤汤。 而在无恙真人头顶的雷池也逐渐成型,与此同时,无恙真人身后更是有紫气激荡,缓慢朝着幕涌起。 到了云海上头之后,这些紫气很快凝结成一道虚影。 是一位紫袍参道人,手拿拂尘,盘坐于云海。 那法相之大,让在远处的剑宗宗主,看得一清二楚。 剑宗宗主负手而立,并不多言,一剑已出,能有什么结果,全看对面的无恙真壤法够不够通了。 已经成型的巨大法相手中拂尘挥动,身前雷池里的无数道雷,率先发动,化作一条条紫蟒,朝着那边的剑宗宗主扑杀而去。 随着紫蟒前掠,云海破碎,雷声随即大作,响彻地。 剑宗宗主那些恐怖剑气原本聚成一团,此刻在面对那无数条紫蟒的时候,又主动分开,化作一柄柄飞剑撞去。 第一条紫蟒和飞剑相撞,飞剑直接一掠而过,洞穿撕碎最当先的一条紫蟒,不过在那条紫蟒被洞穿的同时,也有电弧直接缠绕到了那柄飞剑之上。 滋滋作响。 刹那之后,那当先的一柄飞剑,在这里瞬间轰然断裂。 一柄飞剑,崩碎为无数块碎片。 之后便是让当世所有修士看了都一定会觉得震撼的景象,无数柄飞剑和紫蟒在这里缠斗厮杀,不时便有紫蟒咬碎飞剑,将其吞没的景象,也有飞剑直接一掠而过,将那紫蟒断头或是撕碎。 光是这每柄飞剑和紫蟒厮杀,就至少相当于一位忘忧境的修士倾力出手了。 何况这里还有无数多。 这也就是在云海之中,若是放在别处,只怕就要打得大地动摇,山河变色,满目疮痍了。
剑宗宗主抬了抬眉,虽两人交手才开始,但他却感觉到了对方雷法的强大,让他心中燃起一抹战意。 剑道走到此处,已经很高,但既然不是最高,那便需要继续往前走去才是。 眼前的无恙真人,岂不是现如今最好的磨剑石? 但这个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剑宗宗主便主动将其打消,最后只是摇头,既然已经开口出一剑,那就只出一剑。 至于今日之后,要是你这位道法通的道人能够活下来,那我之后再找你切磋再。 更何况你要是活着,不是还要对剑宗出手吗? 到了那个时候,还少得了打架的机会? …… …… 飞剑和那些紫蟒的厮杀算是快要落下帷幕,最终还是跨过一境的剑宗宗主的杀力更强,最后那些残余剑气合拢,形成一柄巨大飞剑,一剑斩碎那座雷池。 但在斩碎那座雷池之后,那一剑,其实也已经有了些气势不足。 一剑之威,差不多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不过到底一剑未完。 剑气继续朝着那边的法相涌去,那法相挥动拂尘,想要拦下这一剑,但最后还是被那一剑穿心而过。 只是这一剑穿心之后,剑气消散于地间。 那边的法相虽被一剑穿心,但始终没有消散,静静矗立于地之间。 剑宗宗主看了一眼,转身便走。 无恙真人感受到剑气消退,只是仰头看了几眼剑宗宗主远去的身影,没有话。 幕上的法相缓慢消散。 收回视线,无恙真饶脸色已经变得雪白,剑宗宗主那一剑,已不是当世所有剑道之一。 他当时也是严阵以待,耗费多少,只有自己知晓。 此刻体内的气机翻腾,其实不亚于一条大江翻腾。 久久不能平静。 剑宗宗主这一剑,虽不见得能伤他,但他为此也要付出些东西,此刻的他,的确不是全盛时候的自己了。 无恙真人忽然笑了起来,之前两人,那黑衣僧人要以言语乱自己道心,这位剑宗宗主又要以剑道毁自己修为。 这两人,若是都能做成,他或许处境就要变得糟糕许多,但不管如何糟糕,自己已经越过忘忧,是扶云境。 那个想着以逸待劳的云间月,都在他手下讨不了好。 对于云间月的布置,无恙真人不上喜欢,甚至还会觉得失望,但还会对云间月再生出些欣赏。 修道一往无前是好事,但既然要做观主,要做这世间道门的魁首,就不能没有算计,没有城府。 这一点,无恙真人很清楚。 若是两人不是大道上的根本冲突,他…… 无恙真人摇了摇头,将脑海里最后的想法丢了出来。 云间月,到底是道心太过坚定。 一念至此。 无恙真人身形一换,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走出深山,来到了镇里面。 镇百姓并未注意到这位中年道人何时出现的,但在看到道人之后,纷纷低头,镇百姓,没有谁不知道,在这座镇后面,有那么一座山,山中到处是道人。 也是神仙。 无恙真人并未话,只是沉默走过镇,最后来到镇外,站在一条溪前,沉默片刻,伸手去接住一颗雨珠。 那颗雨珠落到无恙真人掌心之后,缓慢凝结成冰。 无恙真人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那座山,轻声道:“下场雪吧。” 奇事怪事,原本只是雨气,但在此刻无恙真饶一番话下,空竟然开始飘落雪花。 无恙真人朝着前面走去。 雪渐渐变大雪。 等到无恙真人来到山脚的时候,这里便下了一场不逊于漠北那边的鹅毛大雪。 眼前一座故山,很快一片雪白。 无恙真人开始登山。 …… ……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痴心观的大多数弟子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去深思,倒是颇有些修为的老道人纷纷从自己的洞府走出来,而后那些个道人来到山中大殿前,各自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惊骇。 “山脚道韵为何如此浓郁?” 有老道人开口,实在是想不明白。 修道多年,研读道经,他们自然知道道门修士身上的道韵是什么回事,寻常修士,有那么一抹,便已经可以被视为近道,现如今就算是那位年轻观主身上,也不该有这么多道韵才是。 “难道是道祖显灵?” 有白发苍苍的老道人诧异不已,同时开口之时,便是满脸激动。 “不管如何,我们都要下山看看!” 老道人这么一开口,其他人纷纷点头,都十分赞同。 浓重道韵起于痴心观,不管怎么看,都是一桩大的事情。 而且很可能是整座痴心观的机缘。 …… …… 山间溪前,云间月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然后仰起头,上鹅毛一般的雪花,坠落不停。 云间月轻声道:“回了啊。” 「两章,一共万字」 第八百七十六章 从前路不同 无恙真人缓慢登山,山道之上,雪花纷纷而落,连带着有脚步声不断响起。 身着黄紫道袍的道人不知道有多少,此刻都是虔诚地下山,每个人都十分激动。 越是靠近山脚,他们越是感觉得到山道上的道韵浓郁,那种浓郁道韵,直接便让他们想到了在传说中的那位道祖。 他们修道这么多年,也是的确没有感知过有这么浓郁的道韵。 痴心观里,众多的年轻弟子本来是看着那场大雪,但当他们看到许多观中长辈下山的时候,都愣住了。 “师兄,那位好像是雾清师叔祖吧?我怎么记得我只在上山最开始见过他老人家一面,后来这么多年不是一直在闭关冲击忘忧尽头吗?” “那的确是雾清师叔祖……但你看看旁边那位呢?” “师兄,那位师长我没见过啊。” “别说你了,我也没见过,但是你记不记得,在碧霄宫那边,挂着些画像,那位跟画像上的某位,很像啊!” “啊?” 观中的年轻道人们瞪大眼睛,看着一道又一道的身影从身后的某处出现,然后急匆匆从自己身边路过,去往山道那边。 若是平日里常常能见到的师长们也就算了,可这些个师长,要么就只有一两人曾经见过,平日里都深居简出的师长们,要么就干脆就是闭关多年,早就不理会凡尘往事的那些个从未见过,且辈分高得吓人的老道人。 可以说,这会儿出现的那些个老 道人,放在整座道门里,只怕也是资历最老,辈分最高的那一批了。 这些人可以说是痴心观真正的底蕴。 不过很显然,即便因为道韵而有不少老道人破关而出,但这批人绝对不是全部,在后山最隐秘的几座洞府里,常年不曾有任何动静的地方,一直被认为或许有着痴心观真正的底蕴。 道人们鱼贯下山,很快便在半山腰和那位登山的道人相逢。 为首的一位黄紫道人率先看向那位双鬓微白的道人,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道:“观主?” 随着这位道人开口,身后一众道人都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遥遥看去,眼前的道人虽说看不清面容,但绝对不年轻了,怎么会是云间月? 但等到片刻之后,不少人都瞪大了眼睛。 因为在此刻,人们看清楚了眼前人的容貌。 如今的那座祖师大殿里,眼前人的画像还悬挂其中,他们绝不可能看错。 “观主?!”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有道人哈哈大笑,然后很快便热泪盈眶,“苍天有眼,观主无碍,如今归山了!” 无恙真人坐在观主之位上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不知道在痴心观里有着多少忠诚的追随者,当初在得知无恙真人死在寅历手中的时候,更不知道多少人都扼腕叹息。 无恙真人停下脚步,看向眼前的一众道人,微笑道:“诸位,好久不见。” 有一位黄紫道人一步走出,紧紧拉住无恙真人的衣袖, 他满脸泪水,“师兄,当日知晓师兄身死,让师弟实在是伤心不已啊。” 无恙真人看了一眼对方,伸手去替他擦去泪水,“游云,这会儿都是个道门真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你真长不大吗?” 眼前这位游云真人是无恙真人这一代的小师弟,虽说并非一个师父所教,但和无恙真人年少时候便交情不浅,只是之后为了追寻大道,常年在山中闭关,所以和无恙真人之后的见面次数便越来越少。 他上次出关之时,听说无恙师兄被寅历所害,在山中痛哭三日,当时观中弟子们都说这位游云真人是真性情。 游云真人点点头,笑道:“师兄安然无恙归来就好……好似师兄境界,又有进展……” 他们这一群人,都是感知到眼前山道上的道韵而来,只是赶来之时,发现道韵出自无恙真人,自然觉得奇怪。 无恙真人看了一眼眼前的诸多道人,平静道:“贫道因祸得福,倒是往前走了一步。” “嗯?!” 游云真人一怔,还未开口,一旁的一位白发老道人便已经开口,“真人难不成是往前再走了一步,破开了忘忧门槛?” 忘忧也好,忘忧尽头也好,虽有高低,但说到底,也只是在忘忧而已,眼前的无恙真人早在当年便已经是一位忘忧尽头的道门大真人,如今归来,并且这一身道韵浓郁,料谁都会去想这件事。 更何况忘忧之上已并非不可 达到,前些日子有传言传来,那位剑宗宗主闭关悟剑终于圆满,如今已经跨过那个境界。 无恙真人淡然一笑,“倒是运气不错,已然踏入此境。” 这话一说出来,整个山道上的道人们都一惊,有人好奇问道:“真人是在那片仙海之外得到的机缘,是否那边真有一群隐士高人?” 当日那颗妖珠里的影像,的确是记载着眼前的道人被那片仙海吞没,若是不仅没死,还能往前一步,那就指定和那片仙海有关了。 无恙真人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道:“忘忧之上,境界称为扶云两字,诸位可以将其记录在册,供后人知晓。” 扶云? 有老道人喃喃自语,不觉便已经眼眶湿润,他们当中有些人还没走到忘忧尽头,但实际上也已经对修道长生没有了太多奢望,毕竟这世间的忘忧尽头仍旧无法长生,他们也不曾看到过忘忧之上的存在,有时候甚至想着修到忘忧尽头若是也无用,那还苦修做什么。 “真人可否在与我等说说忘忧之上的玄妙,为我等开悟?” 有道人很快开口,如今既然在眼前便有忘忧之上的存在,自然便要让他将其中玄妙好好说说,此等机会,是万万不能错过的。
无恙真人淡然道:“自然,只是在此之前,应有一桩小事要做。” 小事?这么个不知道是随意还是刻意的说法,让山道上的道人们,都微微蹙眉。 之后无恙真人缓 步登山,山道两侧的道人都不曾动,而是散开到山道两侧,注视着这位注定境界已在道门之中找不出第二人的大真人。 说是道祖之后,道门再无有一人可称祖,但眼前这人,应当是有机会的吧? 而拉着无恙真人衣袖的游云真人算是例外,能够和眼前的师兄并肩上山。 游云真人微笑道:“当初寅历那狗东西坐上观主之位,我们大多数人还不敢相信他会亲自害师兄,还是阿月一人将其除去,算是给师兄报了仇,之后阿月也争气,坐上观主之位后,很快便成了一位货真价实的道门大真人,我们这些老东西,在阿月面前,真是比不上。” 无恙真人点头道:“阿月道心坚定,天赋本就不错,有此成就,在我意料之中。” “也多亏师兄这些年的谆谆教导,这山上谁不知道,师兄一向是把阿月当做关门弟子看的。” 游云真人笑道:“阿月此刻或是在闭关,若是知晓师兄归来,定然是高兴得不行。” 无恙真人淡淡一笑,对于这句话,不置可否。 只是这位无恙真人忽然开口询问道:“师弟,若是我要重归山中,去做那观主,你觉得如何?” “师兄……本就是观主,只是之前众人误以为师兄身死,所以才想着选出新的观主来,师兄如今归来,要做观主,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即便阿月想来都不会反对,只是师兄到了如今这个境界……” 游云 真人有些不解,其实山上的道人许多都是不愿对这些事情上心的,要不然后山那边也不会有那么多道人闭关修行,对世间诸多事情,不予理睬。 无恙真人既然已经越过忘忧尽头,成为更了不起的存在,按理来说,观主不观主的,理应不会再继续在意了。 更何况依着无恙真人如今这境界,就算是没有这观主身份,行走世间,谁不礼遇? 所以做不做观主,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无恙真人看了一眼游云真人,本来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想到自己这师弟动不动便闭关苦修,对世间一切,想来也是很不了解并且不愿了解上心的,也就作罢。 他只是缓慢踩在满是积雪的台阶上,一步一台阶。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这位曾经执掌痴心观无数年的道门大真人,没来由地想起当年第一次上山。 师父走在前面,脚步缓慢。 他走在身后,看着师父高大背影,只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师父那样的大真人。 那天,他没有去看一眼山道两侧的任何景象。 而后来某一天,他已经是观主,是道门大真人,是整个道门所有人都需要仰视的大人物,来到山中,看一个修为极其糟糕的道士带着一个少年上山。 那少年当时四处观望。 那道士和他辈分相当,但天赋差太远,以至于就算是他先上山,自己后上山,两人境界也很快便拉开极远,甚至到了那道士一辈子都没 法子追到的地步。 而他这辈子运气最好的事情,其实就是收了个很不错的弟子。 后来那些年,其实自己有意无意曾经表露过某个少年,你若是想要改换门庭成为我的弟子,那其间一切事情我都能替你做好,保证不让人外人觉得有半点不对,也不会让任何人不满。 但不知道那少年到底是看不出他的想法还是一味地装傻充愣,反正从未流露过半点意向。 自己也没有强求、 于是之后很多年,观里来了很多少年,许多天赋不错,但最后都没能被他收入门中。 他自己本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天才,又见过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少年,那少年不愿意拜入自己门下,那么自己就要退而求其次去寻不如他的? 很没意思的。 但虽说没能收他做弟子,可在那之后,他仍旧是把他当作自己弟子,倾心传授一切。 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只有缘由,实在简单,我无恙这般人,要教的弟子,只能是最好的。 也只有最好的,才配自己去教。 深吸一口气,无恙真人回神之时,眼前山道尽头,已经有了一位年轻道人立在那边,微笑看着他。 一身暗红色道袍,加上那张俊美异常的脸,说此人是天上走下来的仙家,也不会有人怀疑。 无恙真人止住脚步,微笑问道:“阿月,现在这么小气了?都不准备让师叔回来看看?” 云间月说道:“师叔若只是回山看看, 倒是没什么,可师叔这次回山,只是回山吗?” 这话一说出来,无恙真人身后的道人们骤然一惊,他们没有想过,这对关系如此好的师叔和师侄,有一天会这么对话。 难道只因为观主两字,这两人便要反目成仇? 游云真人离得最近,此刻眉头皱得极深。 无恙真人沉默许久,看着眼前的那个年轻人,不知道再次想到了些什么,只是伸出手。 摊开手掌,索要一物。 “阿月,把东西给我,我不愿意杀你。你自囚灵牢吧,我死之后,你仍是观主。” 听着这话,众人再次震撼。 云间月摇摇头,“恕难从命。” 第八百七十七章 舍不得 无恙真人往前走过那一步之后,身后便是一群老道人在山道两侧站立,而在山顶那边的云间月,此刻身后汇聚而来一群年轻道人,面面相觑。 在这一刻,颇像是一场新旧之争。 年轻观主不愿松开手中权力,而那位本就不是主动松开手中权力的老观主,此刻对峙。 为了观主二字。 明面上如此。 一时间,不管是山道上的那些老道人,还是山顶的那些年轻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眼前两人,山道上那位,在世间大概已经成名数十年,过去的那些岁月里,他一直是道门领袖,一直是所有人心中最好的观主。 至于山顶这位,则是当下最了不起的年轻真人,在整个道门历史里,他或许也是成为道门大真人之时,最年轻的道门修士。 这两人,其实只有一人,痴心观便会一直长盛不衰,有两人,整个痴心观理应能更进一步。 可谁能想到,这两人私下关系那般好,如今却还是站在了对立面。 就为了观主两个字吗? 可不管是那位老观主无恙真人,还是这位年轻观主云间月,按理来说都不该是这样的人才对。 可为什么这般? 游云真人第一个打破死一般的寂静,伸手拉了拉无恙真人的衣袖,轻声道:“师兄,怎么要对阿月如此?他不是你最喜欢的后生吗?” 无恙真人没有理会游云真人,而只是看向云间月,淡然道:“阿月,我回山之前,剑宗 宗主那一剑是你指使他对我出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在场的痴心观道人们,都蹙起了眉头,若是真有这桩事,那么恐怕云间月真不是他们眼中的那么简单了。 云间月微微蹙眉,沉默片刻,正要开口,无恙真人便摇头道:“不是你,很好。” 其实他早就觉得,不管是不是云间月指使,其实都很不错,只是相对于他看着眼前年轻人真有了做观主的风采,他宁愿对方一如既往对自己这个做师叔的有着敬重之心。 毕竟是自己至始至终都看作是道统传承的那个家伙。 他这般,才让人心中宽慰。 只是即便如此,其间的大道之争,仍旧很难解。 云间月淡然道:“师叔归来,要这观主印信,弟子不是不能给,只是且问师叔一句,可否不去杀陈朝,不去搅乱世间?” 无恙真人摇头道:“此人不死,我痴心观乃至道门,便会越发衰落,所以不得不杀。” 云间月轻声道:“大梁和痴心观,本来就可以和平共处,即便是师叔之前做了那么些针对大梁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可以重新开始。” 无恙真人说道:“阿月,我若不回来,剑已经不在你手中,什么时候剑要落在你头上,你无法掌控,所以你也接受旁人掌控着痴心观兴衰?” “阿月,永远不要去相信什么人,因为人是会变的,事情要在自己的掌控中,永远都不要给别人掌控的机会 。” 无恙真人轻声开口,言语里的教导之意,只怕是谁都听得出来。 云间月摇了摇头,“师叔所说有些道理,但只是有些道理。” 无恙真人皱起眉头,想要说些什么,云间月已经摇头,淡然道:“师叔,漠北的时候,所有都说完了,今日弟子也不愿意再费口舌了。” 无恙真人的话被堵了回去,他自嘲一笑,“到底是长大了,也不愿意安安静静听完这些话了。” “阿月,既然不愿意听这些话,那我便和说些别的,这观主之位,本在我手,我尚未羽化,你如今执掌观中,只算代掌,如今我已经归来,按理来说,你将观主之位还来便是。” 无恙真人看向眼前的云间月,缓缓开口,眼里没有什么情绪。 云间月却是摇头道:“不还。” 无恙真人啧啧笑道:“阿月,现在连你都学会不讲道理了啊。” “那我先问问,诸位觉得这观主之位该不该还?” 无恙真人视线落到那山顶的年轻人们之中,缓缓开口发问。 “真人本就是观主,只是一时被困,如今归来,自当将观主之位物归原主,这也算是拨乱反正。” 那些年轻人没有说话,说话的是他身后的某位老道人。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无恙真人已经跨过了忘忧之上,境界冠绝整座道门,那么他想做观主,做就是了。 随着这位老道人开口,身后便有不少人也跟着开口,意思明确,都是如此。 这些道人个个辈分都不低,他们一开口,几乎就算是要敲定这件事。 “诸位师长……弟子觉得不妥,观主师兄的观主之位之前是观里定下的,如今即便是无恙师叔归来了,也没有理所当然拿回去的道理。” 说话的人是郑华。 当时寅历被杀,是观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道人开口决定让云间月接任观主的,当时没有人反对,就算是定下了。 如今无恙真人这位前任观主即便归来,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无恙真人看了一眼郑华,这个年轻道人境界一般,天赋一般,他已经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不过随着郑华开口,身后也有些年轻人壮起胆子开口了,他们这些日子和云间月相处,对这位年轻观主早就是推崇备至。
“一群后生,懂个什么,如今真人已经跻身忘忧之上的扶云境界,有他做观主,痴心观只会越发鼎盛,你们一个个在这里胡闹什么?” 有老道人开口,只是言语很不客气。 不过他这话说的巧妙,有意无意间告知了这些年轻人,如今无恙真人和云间月境界不可同日而语。 他云间月即便是前途无量,可哪有已经跨过忘忧的老真人来的惊世骇俗。 云间月听出了老道人的言下之意,只是淡然道:“剑宗宗主在数日前破境,师叔也破开此等境界,由此可见,破境一事,倒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这句话,云间月是对那些没有来这边,但却 关注着这边境界的道人们说的。 于是事情又变得简单起来,选谁? 一个当下世间罕见的扶云境修士,还是一个有着极大可能,在短暂时间里,破开忘忧,也跻身此境,然后注定会更年轻,更能保痴心观千年万年的年轻天才? 其实最好的选择当然是两人都选。 可这注定不成。 后山沉默,始终无动静。 既然不知道怎么选,那么就不选,让这两人自己解决算了。 无恙真人想了想,虽说那边最后的决断和自己所想差得有些多,但却没关系。 是啊,有什么关系呢? 无恙真人看向云间月,叹气问道:“你当真不愿退一步?” 云间月摇头道:“一步不退。” 无恙真人不说话。 云间月主动说道:“那就不废话了,这件事山外解决,师叔以为如何?” 之后回山之人,不论是谁,便是观主。 无恙真人点点头,然后率先消散。 云间月犹豫片刻,看了一眼郑华,小声笑道:“师弟,这会儿再看你,是觉得没那么难看了。” 郑华一怔,随即咬牙切齿。 云间月也化作一道流光消散。 …… …… 离着痴心观约莫数百里外的某座高山,两人身影再度出现。 云间月张了张口,但同样是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无恙真人便自顾自说道:“你虽说是个天才,但只在这个境界里,想要胜我,全无胜算,所以你已选了帮手,之前那剑宗宗主出剑,是陈朝的手段。” 云间 月想了想,点头道:“除去弟子之外,还有陈朝以及郁希夷两人,要和师叔一战。” 无恙真人毫不在意,淡然道:“事情倒简单了,我杀了陈朝,事情解决大半,再把你丢到锁灵牢里,至于那个用剑的,既然是自寻死路,那就杀了也没事。” 事到如今,无恙真人还是没有当真下定决心要杀云间月。 为何? 舍不得。 “那现在如何?是你等他俩来之后,你们三人一起出手,还是真想和我不死不休厮杀一场?” 无恙真人很平静,在他看来,三位忘忧尽头,足以去杀世间绝大部分人,但想要杀他,还是痴人说梦。 他唯一顾忌的是云间月一心求死,非要死在自己手上。 无恙真人不认为天底下还有第二个云间月。 云间月叹气道:“本来就是家事,若不是和师叔境界差距太大,也不会叫上他们,所以……弟子还是想自己先试试。” 无恙真人正色道:“阿月,你知道,我不论如何,都不想和你交手,更不愿意看你死在我手上。” 眼前的云间月就像是自己耗费无尽精力烧制而成的一件精美瓷器,而且是天底下独一份,让自己亲手打碎,无恙真人舍不得。 要是真舍得,早在漠北就打碎了。 云间月认真说道:“若是可能也不愿在这里和师叔生死相向,但是师叔的确错了。” “错了?你知道我从不在意这个,世间的对错,于我而言,像是路旁的 一颗石子,我不会多看一眼,再说了,从来都是如此,千年万年了,都是这般做的,黑白对错,谁会在意?” 云间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声道:“所以想看到那个大部分人都在意对错的世道。” 无恙真人眯眼看了云间月一眼,想了想,感慨道:“到底还是少年。” 云间月问道:“师叔曾经不是少年吗?” 无恙真人没有说话,只是没来由地又想起了当初云间月上山时候的景象。 那个四处张望的少年,过了这些年,居然在云雾缭绕的山间,逐渐看清了自己的本心。 有点意外,但也有点让人觉得佩服。 不过更早的时候,同样上山的那个少年,其实那颗心,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他不是在云雾里迷失了自己。 而是上山之前,便已经是这样的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无恙真人有些惋惜道:“怪我没有看清楚,你从上山开始,跟我就不是一路人。” 但随即无恙真人便自嘲道:“其实早看清了。” 是啊,看清了,但还是舍不得。 第八百七十八章 你运气真好 就在痴心观山下的那座小镇里,一座简陋面馆,只有不多不少四张桌子,占地极小,而且位置,也不算太好。 临街的一张木桌上,对坐两人。 一身青衫的年轻男子伸手抹过那桌上的油腻,而且知晓注定不管怎么擦这边都擦不干净,于是便皱起眉头,脸色难看。 自己身前,和对面那黑衫男子身前,都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只是汤汁泛红,漂浮着些辣椒面。 面上方是几大块分量十足的牛肉,在最上面,就是一把香菜。 黑衫男子从一旁的筷筒里拿出两根筷子,随手在自己的衣袖上一擦,便要埋头吃面。 青衫男子再也忍不住,开口骂道:“你小子也太抠门了吧?老子陪你去干要掉脑袋的勾当,你小子不说请我吃点龙肝凤髓,也要请我吃点山珍海味吧?怎么,一碗牛肉面,你就这么给我打发了?” 黑衫男子抬起头,看了一眼眼前的青衫男子,皱眉道:“好的打完再吃,不然你死了,请你吃也是浪费。” 青衫男子冷笑一声,正要反驳,却没想到那边的黑衫男子抬起头,很无奈地开口道:“不是不想请你吃好的,是这些年的俸禄,我是一个子没看到啊。” 早些年自从经常离开神都开始,朝廷的俸禄每个月都只是会给那个居住在南湖畔的女先生拿去。 那会儿陈朝还只是左卫的副指挥使,到后面成为指挥使,包括如今的镇守使,他的俸 禄自然越来越多。 但最后还是一个子都没看见。 青衫男子哈哈大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每次看到陈朝吃瘪,他就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舒畅。 只是笑声很快便戛然而止,这位年轻剑仙想起一事,骤然说道:“他娘的,谢南渡都已经去漠北这么久了,俸禄还没到你手上?” 陈朝一怔,随即也后知后觉想起这件事,是啊,谢南渡早在数月前便已经去了漠北,现在甚至漠北都已经打过一场大仗了,自己那份俸禄,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不行,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要问问户部那帮官员,是不是克扣自己的俸禄了? 他娘的,连老子的俸禄都敢克扣,不要命了? 郁希夷瞥了眼前这家伙好几眼,确信这家伙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俸禄去哪儿了,心情一下子就好了不少,夹起一块牛肉,这位年轻的青衫剑仙开始细细咀嚼,这他娘的有可能是最后一顿饭,不管怎么的,都觉得颇有些别的滋味啊。 不过在这家伙刚开始吃面的时候,对面的陈朝早就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陈朝自顾自说道:“阿月和无恙已经离了痴心观,不过距离不远,在一旁的山上。” 说到这里,郁希夷忽然眼睛一亮,试探问道:“那要不要让阿月自己撑一会儿,咱俩去痴心观先把这座道观给他灭了?” 陈朝皱起眉头,苦笑道:“你说老子是魔头,怎么看起来你比我更 像是魔头?” 郁希夷嘿嘿一笑。 陈朝摇头道:“别说咱们两人是不是能将痴心观灭了,光是这么做,阿月就肯定死了。” 郁希夷点点头,煞有其事说道:“那牛鼻子老道士跨过了那个境界,是了不起的,阿月估摸着撑不了多久……不对啊,那他娘的,咱们还在这里吃面?!你小子没把阿月当人看?” 陈朝瞥了一眼郁希夷,心想我出现在这里自然有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你小子着什么急。 “差不多了。” 陈朝起身,就要离开面馆,郁希夷一怔,却是下筷如飞,开始狼吞虎咽。 陈朝站在面馆门口,看了这边的郁希夷一眼,心想你也没把阿月当人啊,他娘的,一位道门大真人的性命,怎么好像在你眼里,还不如一碗面重要? 不过陈朝很快便转过头来,看向前方,有个年轻僧人正从远处走来。 也是一袭黑衫。 两人对视一眼,陈朝微微一笑,然后行礼。 郁希夷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好奇道:“你是在等这个和尚?” 陈朝无奈点头,怎么这家伙不管对谁都好像是不太在意的样子,剑宗宗主他说骂就骂,碰到这位僧人,也是一口一个和尚。 陈朝看了一眼天幕那边,说道:“你先去看看,我这边有点事情,解决了就来。” 郁希夷哦了一声,倒也知道事情紧急,所以没有说话,整个人化作一道剑光骤然消散。 等到郁希夷离开之后,陈朝才 看向那位黑衣僧人,问道:“大师何以教我?” 黑衣僧人微笑道:“贫僧倒是没什么说的,只是肚子有些饿了,想吃碗素面。不知道镇守使大人,能否慷慨解囊请贫僧吃一碗?” 陈朝转身便要了一碗素面,之后再次坐在那临街的桌前,和这黑衣僧人对坐。 等待素面来之前,黑衣僧人主动开口说道:“三位忘忧尽头,加上之前剑宗宗主那一剑,你们想要杀他,仍旧希望渺茫。” 陈朝微笑道:“那大师也一起?” 黑衣僧人摇头,他境界不够,如今堪堪踏足忘忧,在之后注定是大打出手,动不动就要地动山摇的较量里,他去不去,与战局没有益处。 陈朝倒也知晓,其实这场三人围杀无恙真人的战事,他大可凭借自己镇守使的身份,再调动不少修士参与其中,但正如同这僧人所言,到了此刻,一般的忘忧无用,可大梁朝的忘忧尽头,其实没几个。 大多动不了。 能动的,就算是找来了,这边痴心观可就不是现在这样只是看着的局面了。 那山中有没有些闭关不出的老道人是那道门大真人,甚至是不是还有那么一两位是早就跨过了忘忧,但始终不愿意在世间露面的绝世强者?谁能保证。 既然如此,那就还是这三人,也就行了。 黑衣僧人说道:“不过有你在,大概有一线希望。” 三人之中,郁希夷作为大剑仙,明面上杀力十足,但实际 上杀人最拿手的,还是陈朝。 陈朝试探问道:“就只有一线希望?” 黑衣僧人看了一眼眼前的年轻武夫,倒也没心思逗他,而是随口道:“等贫僧吃了那碗素面,便能多一分。” 陈朝一怔,很快便回过神来,朝着后厨喊道:“多来几碗素面……算了,你铺子里不管有多少素面,都端上来!” 一碗素面多一分,那今天管够,那岂不是就肯定能杀了那牛鼻子老道士? 黑衣僧人倒也不恼,只是微笑问道:“镇守使大人,刚还说没俸禄请客,这会儿就能掏得出来这么多钱了?别等会儿贫僧吃完,就得留在这里打杂几年,才能还完面钱啊。” 本来已经端着素面过来的面馆老板好巧不巧地听到这番话,这一下子,他手里端着的素面放不放下,就开始犹豫了。 陈朝毫不犹豫的取出一枚天金钱递给老板,笑道:“这位大师要吃多少便上多少。” 看着那枚货真价实的天金钱,面馆老板喜笑颜开,收钱之后,还送了许多不要钱的好话,陈朝一笑置之,让他自己去忙后,才重新开口询问道:“大师就别藏着掖着了,再耽误些时间,我那两个朋友,估摸着就没命了。”
黑衣僧人倒是不着急,而是拿起筷子开始吃面,“贫僧说了,吃完面再说。” 陈朝见状也不再追问,只是看着眼前的黑衣僧人吃面,问了一个其实很多人想知道,但是在今日的确又 是无足轻重的一个问题。 “大师和那国师,到底是什么关系?” 黑衣僧人吃着素面,言语缓慢,“不好说,也说不好,所幸就不说了。” 陈朝苦笑,这他娘的是什么说法。 “镇守使,你既然问起这个问题,贫僧倒是想问问,就算我就是那位国师所谓的转世,你还要将贫僧请回去做国师?” 黑衣僧人这个问题有点意思。 陈朝想了想,还没回答这个问题,黑衣僧人便笑道:“如果贫僧跟他没有关系,是不是就做不了这个国师?” 陈朝又想开口,但仍旧是再次被打断,黑衣僧人微笑道:“不管是哪样,镇守使大人说了都不算。” 黑衣僧人看了陈朝一眼,微笑道:“谁叫大人不是皇帝呢?” 陈朝听到这里,悚然一惊。 眼前的黑衣僧人,要是想要效仿当初的那位国师做一做同样的事情,那就不简单了。 黑衣僧人淡然道:“大人没那个心思,贫僧也自认做不成这种事情。” 陈朝眼神复杂。 …… …… 那边山巅,或是千年以来最为天才的两位道门真人已经动起手来。 年长一些的那位道人大袖飘荡,只是安静看着眼前的年轻道人,也不去管那天幕之上,雷声阵阵。 至于那个年轻道人便要显得手忙脚乱许多。 两人境界本就不同,此刻既然不是压制境界在同一个境界厮杀,自然有人轻松,有人麻烦。 看着眼前天幕渐渐而起的一片雷池,无恙真 人眼中满是赞赏,道门雷法,传言说是道祖当年问道座下诸位弟子,若是要斩杀妖邪,各自有什么手段? 当时天下道门还说不上道门,就是一个境界颇高的修士看着当世的修行流派觉得不满,就想着自己开辟一座宗门。 谁知道,那个后来被称为道祖的道士在建立宗门之后,还是不太满足,于是就开始创立道统,收了些弟子,说是从此他们就是道家了。 恐怕就连道祖最开始也没有想过未来某一天,他创立的道家会变成道门,到无数年后,天下的修士,大概有三分之一,甚至更多,都是道门修士。 不过在那日道祖询问有什么杀妖手段的时候,几位弟子回去就开始钻研道法,其中几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借助天地之力来镇压妖族。 之后便有了雷法的出现,不过最开始的雷法确实不止一种,甚至各有优劣,但随着时间流逝,许多雷法神通都已经失传,现在世间的雷法,大差不差了。 而且雷法一途,易入门,所以道门修士里,会得不少。 不过却难精。 因此这世上说得上精通雷法的道门修士,不多。 而在无恙真人看来,眼前的云间月,在雷法一道里已经走得极远,光是以忘忧而论,即便是自己在那个境界里,也不会比云间月更强。 眼前的年轻人,给他时间,越过那道门槛,只在于时间而已。 其实到了这会儿,无恙真人都还是有些烦躁 ,眼前的云间月,所表露出来的越好,他便越是舍不得杀他,越舍不得杀他,之后真当那边两个小家伙也来了,就越是麻烦。 束手束脚的,很不痛快。 得了,反正云间月这小子舍不得杀,便多花气力在那边两个家伙身上就是了。 反正他这次来,有一件事是肯定要做的,那就是杀了那个年轻武夫。 世间的天才,他看得明白,自家阿月是一个,那陈朝是另外一个。 只是在无恙真人失神的当口,那边云间月的雷池已经构建完毕,天幕之上,雷声阵阵,开始有无数的天雷落下人间,却不是面对眼前的无恙真人。 而是将其困在了当中。 这方雷池,困住无恙真人,才是开始。 无恙真人看着云间月,静待他的最强手段,天底下大概也就只有眼前的云间月能让他有如此耐心了。 雷池构建完毕,眼见无恙真人还没动作,云间月也没犹豫,立马便再祭出一张符,青色的,泛着青光。 他是痴心观公认的天才,研习了多种道法,而且无一不精,这符一道,他虽算不上当世第一,但只怕也是佼佼者。 那张符出现之后,缓慢变大,在片刻之后,已经有了数丈长,看着就像是一张巨大的青色毯子。 无恙真人挑了挑眉。 那张符出现之后,云间月身后有青烟袅袅,一座巨大法相缓慢升腾,逐渐形成一座参天法相。 只是那法相也显得相当年轻,面容 跟云间月一致。 巨大法相出现之后,伸出一只手用两指夹住那张符,然后将其按在了雷池之上。 符大放光明,有无数的紫线从符里涌出,铺满四面八方。 那是一张不知不扣的巨大雷符。 而且一定是云间月倾心去写的。 有了这张雷符,其实此刻的雷池才算彻底打造成功。 光是这座雷池,此刻天底下敢涉足其中,还能全身而退的,估摸着也就一手之数。 这当然不包括那些本就苦修不曾在世间露面的老家伙。 等着这座雷池彻底构建而成,无恙真人才轻声道:“阿月,这些本事,可以让我使出三两分本事了。” 云间月微笑道:“那便请师叔出手了……” 话音未落,云间月扭头一看,然后将雷池打开一道缺口。 远处,有一粒剑光,一掠而至。 剑气滚滚,当世罕见。 毫无疑问,那就是一位大剑仙了。 等到来到雷池之中后,那青衫剑仙张大嘴巴,骂骂咧咧,“阿月,是不是你小子改换心意,要把我和陈朝那臭小子骗过来杀?这他娘的都多久了,怎么你俩还没打起来,咋的,舍不得杀师叔了?” 云间月扯了扯嘴角,天底下估摸着就只有眼前这位,境界如此高了,嘴还是如此臭。 他只好问道:“陈朝呢?” 郁希夷没好气道:“那臭小子请人吃面呢!” 云间月微微蹙眉,但很快就舒展下去,很多事他不明白陈朝到底有些什么手段,但 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因为那家伙注定不会出问题。 在对待这样关乎自己性命的大事上,其实可以信任他。 没半点问题。 毕竟对于自己的小命,那家伙比天底下大多数人都要在意。 郁希夷瞥了一眼那边始终没有什么动作的无恙真人,啧啧道:“老牛鼻子,你运气还真好。” 无恙真人看了郁希夷一眼。 郁希夷嘿嘿笑道:“可以死在我郁大剑仙剑下,你就偷着乐吧。” 第八百七十九章 不畏死便很难死 面对眼前这位年轻大剑仙的狂言,无恙真人并不生气,实际上他对世上的天才后辈,一向有些欣赏在眼中的。 更何况其实他还能设身处地的去替眼前的年轻人想想,要是自己这般年纪便踏足这个境界,便已经是当世为数不多的大剑仙,那自己眼里,可容不下任何一人的。 无恙真人微笑问道:“怎么,你家那位宗主当真不管不顾,就要将剑宗未来说丢就丢了?” 眼前的年轻剑仙郁希夷,不出意外,也只怕会是之后剑宗一两百年的真正支柱了。 像是这样的青年才俊,罕见天才,换作自己,只怕会死死按住,不让他来自寻死路。 郁希夷自嘲道:“他倒是想按住我,可按住了我,我就不是我了。” 无恙真人到底是天底下有数的聪明人,只是简短的一句话,他也听出了其中的门道,点了点头,无恙真人感慨道:“怪不得你能和阿月成为朋友。” 在某种角度来看,两人其实是一样的人。 不过摆出长辈姿态,尤其还是个善意长辈姿态的无恙真人说到这里也就打住,而是轻声道:“郁希夷,你来送死,贫道会成全你。只是为何你都来了,那个家伙却始终不敢露面。” 郁希夷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莫不是修道修糊涂了,寻常言语还能和你说几句,可现在这种言语,我会告诉你这个牛鼻子? 无恙真人微微眯眼,感受到了眼前年轻剑仙的不屑神 采,摇了摇头,平静道:“既然如此,先杀你便是。” 本来是打算陈朝出现便先杀陈朝,可既然现在他没来,那就先将郁希夷打杀了就是。 这场看似的三人围杀一人,而且三人虽然年轻,但都是当世最了不起的几位修士了,可实际上在无恙真人的心中,却从来没有当回事。 一过忘忧,世间修士,其实都觉寻常了。 要是说来个五六个忘忧尽头的至强修士,他或许会皱皱眉头,但如果就是这么三人的话,那么即便他事先挨了剑宗宗主一剑,也不会觉得是什么事。 本就该有一份这般气度。 无恙真人看向郁希夷,倒也不再废话,只是说道:“出剑吧。” 这位年轻大剑仙,杀力不弱,能率先解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郁希夷也不废话,心念一动,那柄平日里藏于某座窍穴不断温养的飞剑野草出现在世间。 才一出现,剑鸣声阵阵。 向天地放声! 剑修与自己的本命飞剑,从来都是紧密相连,练剑养剑,本就是剑修一辈子都在做的事情,这柄剑气山铸造的百年一剑,论起锋利程度,当世罕有可以匹敌者,如今又随着他郁希夷的境界提升而不断温养,只怕整个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柄飞剑,能够和它相提并论了。 郁希夷深吸一口气,握住飞剑野草之后,浑身上下的窍穴里剑气涌动,此刻正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之前 的豪言壮语也说了,但说起来,还是心里没底。 对面的无恙真人,光是立在那边,什么都不做,其实散发出来的威压便已经无处不在了,即便是有云间月的这座雷池不断削弱那些威压,但真当郁希夷自己直面对方的时候,还是觉得紧张。 不过这种情绪,在握住飞剑之后,几乎是烟消云散。 老子都是当世不多的大剑仙了,这个世间有几个人能扛得住老子拿剑砍?你这牛鼻子境界无非是高一些,就他娘的与众不同了? 反正老子觉得没有这个道理。 一念之间,郁希夷便已经从原地消散,在无恙真人眼里,只能看到一道剑光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自己掠来。 那一抹剑光,速度之快,让人目不暇接。 即便是无恙真人,在最开始,一样是没有将其捕捉到,等到他看清那道剑光之时,年轻的大剑仙已经到了眼前。 一剑递出。 野草剑尖吐露出一道恐怖的剑光,在瞬间便切开周遭属于无恙真人散发着的恐怖道韵。 这位道门大真人在踏足崭新境界之后,体内气机其实还是气机,但却更近乎于合道,换句话说,到了这个境界的无恙真人,好像成了一本行走在天地间的道经,不再只是修士而已。 他体内的气机掺杂着道韵,和天地共通。 所以之前在山脚,才有那么多的老道人感到震惊。 不过郁希夷这一剑,的确已经代表着当世剑道的极高水准,他 本就天资聪慧,若不是当年为情所困,其实早就应该踏足忘忧,成为剑仙。 要知道,他的年龄本就比陈朝和云间月更大,说他们是同代年轻人,其实有一些稍微的勉强。 只是画地为牢都能走出,之后又和剑宗宗主一战之后成为大剑仙,郁希夷的剑道其实已经确确实实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一条路。 他的剑道并非遵循前人之路,也已经到了剑道高处,若不是剑宗宗主再往前走了一步,当今世间,或许剑宗宗主还是杀力更高,但是论起剑道高低,郁希夷的剑道,不见得会弱于对方。 因此在这一剑递出,充沛剑意在最开始一往无前,推进速度之快,确实是超乎了无恙真人的预料的。 无恙真人如果说不是之前接了剑宗宗主一剑,只怕就会要将眼前这一剑当成此生看过的最强一剑了。 不过既然见过了那一剑,再看此一剑,无恙真人便有些索然无味。 在那一剑快到胸前之时,无恙真人看似缓慢地伸出一指,但无比精准地落到对方的剑尖之上。 飞剑剑尖抵住无恙真人手指,剑身瞬间便弯曲如同一轮满月。 野草颤鸣一声。 只是剑身坚韧,即便弯曲到了如此程度,也不曾折断。 郁希夷拧转剑尖,飞剑剑身之上,剑气流动,仔细看去,宛如有春水荡漾。 大剑仙之境,其实外人只是觉得威势浩荡,一剑出,可移山平海,但只有真正的有识之士 ,才会明白,到了这个境界,不仅能浩浩荡荡,在细微处,还能缓慢抽丝剥茧。 以剑气在细微之处分解对方的气机,寻找对方的破绽。 不过此刻郁希夷做起来这件事,却十分困难,剑气和那些掺杂着道韵的气机交汇,郁希夷明显便感觉得到,自己的这些气息,好似一瞬间便流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里,在刹那之间,就几乎消散。 这他娘的就是忘忧之上? 郁希夷咬了咬牙,脸色难看不已。 不过即便如此,这位年轻大剑仙都没有选择收剑后撤,而是调动窍穴里的无数剑气,再次朝着前面撞去。 天地之间,此刻隐约有这么一个景象,那就是以郁希夷为剑,有无数条剑光气势汹汹地扑向眼前的无恙真人,而对方,如同一座山岳。 好似徒劳。 运转雷池的云间月微微蹙眉,伸手一招,掌心骤然出现一团不大的雷光,这位道门年轻大真人心中默念,之后雷光离开掌心,朝着天幕撞去。 那座雷池,在吸纳那团雷光之后,整座雷池并无太多反应,只是落下一道天雷,天雷甚至没什么威势,而只是一道紫线,正好落到郁希夷的飞剑野草上。 天地之间,这一条紫线,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但在那条紫线和郁希夷的飞剑相连之后,郁希夷眼眸里的剑意便越发浓郁,他咧嘴一笑,“阿月,还算个人。” 云间月不以为意。 他这一手,看似只是简单 地落下一道天雷,但实际上在这一瞬间,郁希夷不仅可以和云间月一样共同知晓雷池运转,成为雷池的半个主人,甚至还能将雷池的天雷化为己用。 借用云间月的雷法。 天下杀力,剑修称雄,而道门雷法,被称为不弱于剑修杀力的手段。 如今二者在一处,郁希夷哈哈大笑,要是早有这种手段,那当初问剑剑宗宗主,其实连他娘的对方压境都用不着了啊。 天雷融入剑气中,郁希夷的手中飞剑剑身缓慢绷直,无恙真人眯起眼,指尖传来一抹刺痛,而后有一滴鲜血从指尖落下。 无恙真人看了一眼,眼中并无情绪,而是大袖一挥,那滴鲜血瞬间散开,如同无数道锋利飞剑,朝着四面八方撞去。 郁希夷首当其冲,不得不收剑,斩向扑向自己身前的那万千细微不可见,但注定是天下一等一可怕手段的那些杂乱道韵和气机。 剑光抹过,看似瞬间将其撕开,但实际上之后剑气和那些杂乱道韵,已经厮杀到了一起。 因此身前不远处,已经有异象产生,一道五彩霞光好似突兀而生,只是这片彩霞,还肉眼看去,扭曲至极。 不过郁希夷此刻却是小心谨慎,知道那处地方,即便是自己此刻身陷其中,想要挣脱出来,都要脱一层皮。 无恙真人的随意出手,其实颇有讲究,那些手段落到郁希夷身上算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则是作用于这方雷池,虽 说不愿意和云间月厮杀,但无恙真人也没有坐以待毙的想法,将雷池破坏,给云间月找点事情做,让他在短时间不能掺和这里的事情,都是混无恙真人的目的。 果不其然,这会儿云间月已经没办法悬停半空眼睁睁看着两人交手,而是开始着手去清理无恙真人的手段了。 而那边郁希夷,已经早就递出第二剑。 雷池上方,呼啸不停,骤然落下一道足足有两人环抱之粗的天雷。 那条天雷下坠的速度之快,让人很难捕捉到痕迹,但这不是最恐怖的,恐怖的是在天雷落下之时,在雷池里分布的剑气都开始朝着那条天雷里撞。 好似落下的不是一道天雷,而是一柄雷剑! 无恙真人挥袖将郁希夷的那一抹剑光打散,而后单手捏了个法印,头顶骤然出现一道紫色屏障,像是一方湖水,有道韵在里面荡漾。 无恙真人之后便不去管那道天雷,而是眯眼看了一眼郁希夷,身形骤然变幻,消散出现再消散。 一时间,郁希夷也无法确定无恙真人的真身到了何处。 不过他还是凭借着本能朝着某处砸出一剑。 浩荡剑气撞出,好似误打误撞还是将无恙真人的真身撞了出来。 无恙真人大袖飘摇,将那一剑尽数收入袖口,然后遥遥一指点出。 一道青光从指尖撞出,撞向那边的郁希夷。 郁希夷胸前瞬间被洞穿。 伤口处,有细微道韵还在想着往他经脉之中游走。 郁 希夷嘴角溢出一道鲜血,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无恙真人摇了摇头,他承认郁希夷的剑道天赋高的可怕,只怕不弱于那位剑宗宗主,只是境界还不够,那么一切,都免谈。 饶你如何天才,在绝对的境界下,都没用。 郁希夷默不作声,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经脉里的那些道韵清除出去,然后这位年轻大剑仙握紧飞剑,伸手擦去嘴角鲜血,哀叹一声。 他娘的,好不容易跻身忘忧尽头,成为天下有数的大剑仙,怎么的,不该我抖搂威风,仗剑世间,看不惯谁,就他娘的递出一剑。 都到了这个境界,那谁莫名其妙挨了老子一剑,敢多废话? 还不是只能打掉牙齿自己往肚里咽。 可他娘的谁能知道,这第一战就遇到无恙真人这个老牛鼻子,还被压着打? 老子心里苦啊。 郁希夷摇了摇头,陈朝还不出现,好好好,就让老子再来试试就是了。 只是才在心里生出这豪气万丈,没过多久,郁希夷便结结实实挨了无恙真人好几下拂袖。 打得头昏脑涨。 这就是那位无恙真人不愿意在云间月的雷池重地里施展雷法,不然他这下子就要丢掉半条小命。 不过越是这样,越是把郁希夷的火气打了出来,之后几次倾力出剑,声势浩荡,无恙真人的衣袖也被一剑斩碎,看着有些狼狈,但实际上无恙真人根本没挨上哪怕半剑。 无恙真人随后再驱散郁希夷的滔天剑意, 其实心情也有些复杂起来,他心思自然不少,陈朝的迟迟不曾出现,让他不见得不会多想。 那位年轻武夫明知道三人联手是最有可能击败自己的手段,为什么到了此刻都不打算出手? 难道此刻的他,去了痴心观,要趁着自己没在这里,将痴心观覆灭? 但实际上痴心观那边,实打实肯定是有隐士高人在的,不过要是陈朝当真将大梁朝的诸多强者都带上了,其实不好说。 尤其是这边雷池,在相当程度上其实隔绝了自己的感知。 但无恙真人想了想,甚至还看了一眼那边的云间月,只觉得不管如何,阿月是不会胳膊肘如此外拐的。 他放心不少,但道心却无法平静似水。 正如那黑衣僧人所说,世间一切很难扰乱他心神了,可他唯独放不下两件东西,一个是眼前的云间月,另外一个就是痴心观。 但不管无恙真人如何心乱如麻,实际上在这边,云间月和郁希夷都是勉力强撑而已。 云间月还好,毕竟没有和无恙真人正面交手,而郁希夷就切切实实是面对面了。 半刻钟之后,这位年轻剑仙,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衣衫还算完好,但衣衫之下的身躯,多少伤痕,其实算不清楚了。 无恙真人眯起眼,“既然还不愿意现身,那贫道就先杀你这朋友,倒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拿他当朋友。” 说完这句话,无恙真人没有犹豫,掌心已经溢出雷光,在云 间月的那座雷池上方,更有一座雷池形成。 而后一道天雷落下,简单而又直接的击穿云间月构建的那座雷池。 云间月骤然吐出一口鲜血,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这其实还是无恙真人顾及云间月,要不然这雷池发威,就不止是击穿云间月的雷池那么简单了,而是彻底会将云间月的雷池毁去。 这样一来,云间月会受伤极重,会有可能伤了大道本源。
无恙真人不愿这般做,因为他心中还在期待云间月回头。 他看云间月,就好像是看自己此生最得意的一件作品,而且也知晓自己此生不可能还有第二件更得意的作品。 郁希夷感受着那携带天威的天雷威势,破口大骂道:“老子可不怕你!” 一句话说完,郁希夷就打算要调动体内所有的气机,准备最后一搏,但窍穴剑气流动才一半,有一只手便搭在了他肩上,然后骤然发力,将自己一把扯了出去。 那个姗姗来迟的黑衫年轻人扯动郁希夷之后,没有多说,直接便朝着身前的无恙真人撞了过去。 天雷落下,不过这次是改了想法,落在了那个黑衫年轻人身上。 轰然一声巨响。 天地间恐怕再难有比此刻的声响更大的声响。 无尽雷光将那位才出现的年轻武夫直接淹没。 无恙真人面无表情,心中大定,这个藏在幕后的年轻人来了,那就好。 自己这一击天雷,足以让对方重伤了。 但在那已经弥漫而出 ,整整半座雷池的雷光里,一道身影直接便撞了出来,而后像是一颗彗星一般急速朝着无恙真人撞来。 无恙真人微微蹙眉,小看了这个年轻人吗? 容不得他多想,那年轻人已经到了身前,是一拳砸出。 无恙真人伸出一掌,和对方对撞。 拳掌相遇,一道涟漪自两人身侧荡开,横扫四方。 无恙真人才得以看清这位年轻武夫的容貌,另外一只手,掌心覆满雷光,已经朝着陈朝的天灵盖压下。 充满着无穷杀机的雷光落下,杀力之强,绝不逊色于之前剑宗宗主的那一剑。 陈朝屈肘荡开无恙真人,另外一只手却握拳砸向无恙真人,似乎这位年轻武夫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躲,只想以命换命。 他如此的行为,倒是让无恙真人有些意外,他动念片刻,便决意收回那一掌,而是将那些雷光收归身前,去拦陈朝那一拳。 陈朝的一拳砸向雷光,瞬间再度迸发出一道剧烈的响声,但这一拳之下,陈朝并未能将其击穿,反倒是自己退后几步。 两人对视一眼,陈朝咧嘴笑道:“怎么,境界这么高了,还这么怕死?” 无恙真人面无表情,掌心直接吐露出一条雷龙,朝着陈朝撞去。 陈朝冷笑一声,不躲不闪,只是重重一拳砸出,将那条雷龙砸碎。 不管那雷光四散。 远处的郁希夷正在换气,看到这一幕,瞪大双眼,“他娘的,你不要命了?” 同样的忘忧尽头, 他郁希夷跟无恙真人交手,思考不少,出剑其实不够爽快,但眼前的陈朝好像根本不去想这么多,出拳之时,颇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概。 他娘的,这也就是对方是无恙真人,要是换一个修士,这会儿不得被一拳砸碎了? 郁希夷忽然想起一事,开口喊道:“阿月,别木着了,他娘的,把那道缺口赶紧封好,你还真要和你师叔两人杀我们两人不成?” 瞧瞧,这位剑仙,就算是求人,也一点没有求人的样子。 云间月脸色苍白,倒也知道这会儿郁希夷所说的是应当的,他负责构造战场,尽可能削弱无恙真人和这天地的联系,此刻雷池被破,的确是他的问题。 他静心凝神,联系天幕之上的那座法相,控制对方伸出手掌,从雷池里捞起一片雷光,洒落到天幕上,去阻挡无恙真人那道早就击穿雷池的雷光。 只是雷光刚才洒出,云间月唇间便吐出一口鲜血,与此同时,他整个人颤颤巍巍,好似下一刻就要从半空中落下。 郁希夷仰起头,看着云间月如今这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开口劝说,但最后还是自嘲一笑,这他娘的命都快要没了,还藏着掖着,就是一个死字罢了。 他盘坐下来,横剑在膝,剑意缓慢汇集,要去打造至强一剑。 那边的无恙真人皱眉,此刻天幕上那座雷池已经和自己断了联系,虽说还能运转雷法,但注定还是差了些 火候。 本来想要再次重新建立双方联系,但无恙真人看了一眼凄惨的云间月,还是作罢。 还是心软。 不过若是说没有天幕上的那座雷池,他就杀不了陈朝,那还真是小瞧他了。 掌心的天雷浩荡,最后凝结成一柄雷剑,无恙真人心念一动,雷剑便掠动,斩开了一片天空。 这边的陈朝面无表情,握住刀柄。 云泥出鞘,天地间,龙吟声渐起! 一条雪白真龙,此刻缓慢出现在陈朝身后,缓慢抬头,等到抬头之后,吐出一道恐怖气机,天地动摇。 龙抬头,是陈朝自己的手段,从最开始钻研出来到如今已经踏足忘忧尽头,这威势早就不可和当时同日而语了。 雪白龙头骤然吞下那柄在天地摇曳的雷剑,然后整条雪白真龙便开始有些痛苦地挣扎起来。 陈朝脸色发白,但还是咬着牙压下那柄雷剑。 无恙真人挑眉,同时有些不解,眼前的年轻武夫不过是才踏足忘忧尽头极短的时间,怎么这浑身上下的气势,居然很像是已经在忘忧尽头无敌一般。 这样的感觉,无恙真人曾在另外一位武夫身上感受过。 陈朝身上黑衫猎猎作响,这位年轻武夫可不管此刻无恙真人在想什么,他只是干脆果断地斩出一刀。 一条巨大刀罡突兀生出,在雷池里压下这边的无恙真人。 与此同时,同样有一条紫线竟然也落到了那道刀罡上。 是那云间月,此刻不仅将无恙真人和 自身的雷池联系斩断,顺带着,居然还让陈朝和自己的雷池联系起来。 无恙真人大怒道:“云间月,你当真要这么做?!” 他生气的不是云间月此刻为了杀他而如此作为,而是依着云间月这个状态,此刻强行做这种事,一定会伤到他的大道本源! 云间月充耳不闻,只是衣袖里瞬间掠出无数张泛着雷光的符,一字排开之后,无数道雷光都从那符里撞了出来。 浩荡的雷光连成一片,尽数涌入那道巨大刀罡之中。 在等无恙真人南下的这些日子,云间月并不是什么都没做,有些准备,是非做不可。 无恙真人皱起眉头,那一刀中蕴含着的可怕威势,让他都没办法坦然面对,他身形一动,已经离开原地,但却没能离开那道刀罡的覆盖范围。 无恙真人伸手凭空一抓,果不其然,有一张隐秘至极的符,此刻落到他的掌心。 无恙真人面无表情,随手捏碎那道符,同时有些心灰意冷,“云间月,你我之间,果真要这般?” 从开始到现在,他处处对云间月留手,不愿意在这里伤害云间月,可对方倒好,这些布置,一点不留情面。 云间月微微蹙眉,脸上其实也有些不忍神态,但最后这位年轻道人还是摇头,沉默不语。 有些事情,本就无关别的事情,只关对错。 修道至今,有些事情还是搞不清楚,但有些事情的确已经弄得很清楚了。 终于 动了真怒的无恙真人在此刻也再不管云间月的大道如何了,心念一动,那座更高的雷池浩荡,然后便是落下无数道天雷,要将云间月的那座雷池彻底打碎。 天幕之上,雷声阵阵,只是片刻,云间月的雷池便已经遭受重创,连带着他那座法相其实也变得有些模糊。 云间月面露痛苦之色,作为雷池的实际操控者,他所受的伤害,不言而喻。 他已经开始七窍流血,这一战之后,若是他侥幸活下来,那自己的大道本源肯定会受创,但会到什么程度,也不好说。 不过云间月也并未就此放弃,随着他双手结印,自己那座雷池里,缓慢有无数雷电汇聚,而后有一尊远古神灵走了出来。 是一尊远古雷神,身批雷甲,手提一根雷电环绕的大锏。 云间月嘴里念念有词,那尊雷神随即而动,以手中的那杆雷锏牵引那些落下的雷光。 不过也只是苦苦相扛。 云间月吐出一口浊气,不过血雾也在其中,这位年轻观主以心声开口,“陈朝,我最多只能有一刻钟时间。” 那位武夫没说话,只是那一刀已经砸出。 恐怖的刀光里,有着一条条雷龙在其中游走。 无恙真人浑身上下遍布雷光,以此相扛。 但他眼眸里,其实也有些担忧,到了这会儿,他算是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眼前三人,的确不是简单的忘忧尽头,而且三人联手,也绝对不是三人而已。 当初寅历 死在这三人手里,不算什么意外。 但若是想要贫道步自己师弟的后尘,却是不容易。 暂时牵扯不来雷光,无恙真人也另有手段。 他身侧道韵再起,融入雷光之中。 结果在那一刀压下之时,依旧逐渐破碎。 轰然一声! 巨大刀罡压下,无恙真人不得不退后数丈,而那边的陈朝则是先是爆退至少数十丈,但却在倒退过程中,强行止住倒退驱使,转而朝着这边杀来。 这位年轻武夫,这些年能让方外修士胆寒,除去在武道一途走得够快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在和人交手的时候,几乎不留余地。 但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年轻武夫很惜命。 有点怪。 所以在无恙真人立足未稳之时,那位年轻武夫已到身前,毫不犹豫的一拳砸出。 同时还补上一刀。 无恙真人身上道袍涟漪四起,先是让那一拳像是雨滴滚落荷花叶那般顺着流下却不沾染,之后陈朝那一刀,却是切开了他的道袍一角。 之后无恙真人掌心雷法炸开,落在对面的年轻武夫身躯上,在顷刻间便炸开他的黑衫,雷光如同利剑,撕开这年轻武夫的血肉。 到了这会儿,无恙真人想着不管怎么的这位年轻武夫都该退走了,刚才这次交手,他吃亏不少,不过因为两人境界缘由,倒也是理所应当。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对面的年轻武夫竟然硬生生顶着如此伤口,还有余力砸出第二拳。 这一拳无 恙真人没有想到,自然也就没有避过。 一拳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一下子无恙真人的额头便青紫一片。 这年轻武夫硬生生抹平了双方这一次互换伤势。 其实还是陈朝赚了。 就在此刻,一道心声响起,“让开。” 陈朝咧嘴一笑,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疯狂朝着下方跌落。 远处,一粒剑光骤然而起,一柄青色飞剑拖拽出一条耀眼的青色长线,一掠而过。 无恙真人刚刚回神,便看到那柄飞剑朝着自己的心口而来。 下意识移动身躯,但仍旧是被那一剑穿透胸口。 无恙真人脸色难看,体内的一处窍穴里的气机,在此刻变得无比紊乱。 原本以为就此结束,却没想到,在这一剑之后,陈朝去而复返,手中云泥朝着天空里再斩出一刀。 浩荡刀光,撕碎半片天空。 无恙真人大袖挥动,但瞬间衣袖便被搅碎。 最后他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按压那道无形刀锋。 一只手,鲜血淋漓。 受伤不轻。 无恙真人道冠在此刻跌落,被那刀光直接斩碎。 还是太过轻敌了。 无恙真人这会儿自己都看明白了。 这三个年轻人的配合,可以说得上是天衣无缝,不管时机还是别的,都无可挑剔。 实际上这是很让人不敢相信的事情,这天底下的忘忧尽头没有几人,即便有这么几人,也不会真正联手。 换句话说,就是被逼得没办法非要联手,也绝不会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为何 ? 忘忧尽头已经是世间至强者,各自骄傲,哪里轻易联手,既然如此,而且这世间还真有忘忧尽头都需要联手才能胜过的人物? 哦,当初的大梁皇帝算一个。 那一战,无恙真人和剑宗宗主先后出手,其实配合一般,不然大梁皇帝也不会那么从容。 无恙真人此刻披头散发,摇头一笑。 “笑你娘呢?” 一道声音骤然而起,是那位之前一剑洞穿他胸口的年轻剑仙,一剑之后,居然没有力竭,再次握住飞剑,来到了无恙真人身前。 一剑递出,抵住这位无恙真人心口。 然后用力递出。 无恙真人面无表情一掌将其拍飞出去,这一下子,郁希夷是当真重伤了,毕竟无恙真人含怒出手,可不简单。 不过飞剑野草此刻剑尖的确也已经深入了这位真人心口。 无恙真人深吸一口气,窍穴里的气机流动,就要将这柄飞剑直接轰碎。 可下一刻,有一拳砸在这剑柄上。 赤裸上身的年轻武夫面无表情,这位本该早就体内气机油尽灯枯的年轻武夫,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能出拳。 无恙真人身躯一震,那柄飞剑一半剑身已经深入身躯之中。 抬起头看了一眼眼前年轻武夫,无恙真人倒是明白了一点,这一战能如此让人意外,除去三人配合默契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眼前这个年轻武夫,实在是太不畏死了。 可你当真不怕死? 无恙真人这会儿也不去管插在自己心 口的那柄飞剑,而是一只手落到眼前武夫的天灵盖上。 掌心无数气机如同决堤之水,疯狂下落。 你想杀了贫道,不是不可能,但贫道在死前,一定会拖着你一起去黄泉走一遭。 那到了此刻,你会如何选? 贫道还真很好奇。 「九千字」 第八百八十章 哦? 武夫第八百八十章哦?黑衣僧人在那处面馆里整整吃了三碗素面,直到再也吃不下之后,这才缓缓起身。 那边面馆老板看了一眼,主动笑道:“大师,要不然再来一碗?” 倒不是他如此好客,只是之前那位年轻人已经给了一枚天金钱,这会儿别说眼前这黑衣僧人只是吃了三碗素面,就算是再吃三十碗,三百碗,都没关系。 无非是赚多赚少的事情。 而且三十碗和三百碗,也都是九牛一毛。 黑衣僧人微笑摇头,三碗素面,换了他一句话,这生意的盈亏如何,不好说,也不愿去说。 不过之前所说请吃一碗素面,便换一句话,这多吃了两碗,就做点别的事情好了。 这点心思,眼前没有那个年轻武夫,他自然不会知道,就算说了,他也听不着。 只是才想着走出面馆,便看到一个高大男人便迎面走了进来,黑衣僧人想了想,又转身坐了回去,开口笑道:“劳烦再来一碗面,有肉的。” 面馆老板点点头,也不生气,只是很好奇怎么这僧人朋友这么多吗? 高大男人走入面馆,看了黑衣僧人一眼,便坐到了他对面,就是之前陈朝那个位子。 两人对视一眼,黑衣僧人主动笑着问道:“宗主出了一剑之后,便不去看那战场动静,是觉得郁希夷必死无疑了?” 剑宗宗主淡然道:“他自己选的路,生死自负。不过他若真死了,我会觉得有些失望。” 当今之世,在他看来,也就郁希夷在未来的某天能改成为自己的对手了。 黑衣僧人说道:“宗主本来可以做些什么的。” 剑宗宗主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等着自己身前放了一碗牛肉明显更实诚的面之后,才去伸手缓慢抽出一双竹筷,平静道:“一生修剑,从来只认为剑道比天高,后来去了神都,陛下对我言,剑不止是剑,颇有所悟,之后才能悟出如此完美一剑,但剑之外是什么,眼前好似有些迷雾,但却看不清。” “正因为如此,所以什么都不敢做,即便做了一些事情,都觉得会有问题,于剑道有错。” 剑宗宗主说完这句话,就开始低头吃面,神情依旧复杂。 黑衣僧人微笑道:“所以宗主才会来寻贫僧,想要听贫僧也说几句话。” 剑宗宗主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吃面,等到吃完面之后,才抬起头来,轻声道:“听过一个传言,道友是那黑衣国师转世,不知真假。” 黑衣僧人微笑道:“若是假的,贫僧再说几句话,即便宗主觉得有道理,也不会去听了?” 剑宗宗主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黑衣僧人想了想,笑道:“贫僧和那国师,的确千丝万缕联系不断,但要说贫僧就是他,他就是贫僧,贫僧觉得可能不太对。” 剑宗宗主欲言又止。 黑衣僧人摇头微笑道:“有一点倒是可以告诉宗主,就是不管是贫僧还是那位国师,都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天下太平。” 何谓太平? 妖族不得南下,方外修士不得凭借喜好随意欺压世间百姓,才是真太平。 为了方外修士不能随意欺辱百姓,那位黑衣国师愿意舍弃佛法修为,扰乱世间,要让那废帝退位。 原因简单,那就是他若是坐在帝位之上,那就永远不可能有方外修士低头的一天。 至于后者,那位黑衣国师办不到,那个时候的大梁皇帝也做不到。 黑衣僧人微笑不已,国师办成一件事已经很了不起,总不能奢求他两件事都办成吧。 “贫僧可以送宗主一句话,宗主也要欠贫僧一次人情。” 黑衣僧人看向剑宗宗主,这般开口,无异于市井商贩,但却要更为磊落光明。 剑宗宗主问道:“等会我直接出剑,斩杀无恙真人?” 黑衣僧人摇头道:“用不着了,宗主若是最开始便愿意出手,事情要简单很多,可到了这会儿,那家伙能把事情做好,宗主再出剑,跟抢功有什么区别?” 剑宗宗主诧异道:“他们三人当真能取胜?” 其实从最开始,他就不看好那三个年轻人,他深知扶云境和忘忧之间,到底有着什么区别,如果这只是寻常的境界隔阂,那么也不可能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几人能踏足那个境界了。 黑衣僧人说道:“他们又不是宗主,自然能胜。” 这句话,里面滋味多少,就看剑宗宗主自己如何品味。 剑宗宗主沉默,然后问道:“道友要说什么?” 黑衣僧人站起身,看了看剑宗宗主,微笑道:“这句话分量很重,所以要宗主做的事情不简单。” 说完这句话,黑衣僧人以心声说了几句,然后等着剑宗宗主答复。 这位世间板上钉钉的用剑第一人沉默许久,缓缓点头。 黑衣僧人这才开口说道:“什么时候,宗主能不把剑道看得最重,剑道前路,自然一望无际,忘忧之上扶云不是尽头,宗主的剑道自然也就不会止步于此了。” 说完这句话,黑衣僧人也不管眼前的剑宗宗主如何想,而是起身便走出面馆。 来到大街上,黑衣僧人先是喃喃自语,“我是不是你,你是不是我,其实都不重要,对吧?” 而后黑衣僧人忽然仰头看向天幕,笑道:“果然啊,你还是放心不下是吧?” …… …… 那座山巅大战,仍在持续。 无恙真人接连挨了飞剑和拳头,一身本就不算是如何出彩的体魄此刻问题颇多,伤势不轻,但好歹在最后,他按住了陈朝的脑袋,掌心那些恐怖的气机落下,要将这年轻武夫这些的辛苦修行,全部摧毁。 在眼前的年轻武夫死之前,他要让对方感受一无所有的感觉。 先毁窍穴,再毁经脉,最后让这年轻人成为一个切切实实的废人。 让这年轻武夫,真正的黄粱一梦,大梦一场空。 但之后,无恙真人便又皱了皱眉,因为心口那柄飞剑,此刻微微颤动,隐有剑鸣声。 这柄飞剑深入他的心口,正好落到了一处窍穴所在,不仅重创他,甚至还彻底将他体内的气机紊乱,此刻他体内气机朝着外面倾泻还好,若是再做回流,那么无恙真人就别说别的,光是梳理气机流动,都要耗费极大的心神。 所以那柄飞剑,如今插入自己心口,可以一直留下,但却不可离开。 这件事本来不必担心,因为郁希夷已经身受重伤,别说能不能再次出剑,就是能不能起身,都还两说。 可若不是他,这柄叫做野草的飞剑,又会被谁牵引? 无恙真人下意识去看了一眼那边苦苦支撑的云间月,发现并不是,也是,道门大真人,可以说道法通天,但要是说别的,无恙真人可不觉得有可能。 那眼前这柄飞剑是受谁牵引? 无恙真人忽然眯眼看向自己身前这个已经满脸血污的年轻武夫,他被自己按住头颅,可双手,一只手死死握住刀柄,另外一只手,已经伸向无恙真人身前,在手掌和飞剑之间,有一缕极小极小的剑气。 微不可查。 无恙真人皱起眉头,到底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眼前的年轻人,可不是剑修。 但在转念之间,无恙真人便不去多想,而是掌心的气机更浓,即便你是位大剑仙又如何?这会儿贫道就要彻底将你先废再杀,看你还能如何? 随着无恙真人的那些气机落入陈朝身躯,其实一场厮杀便已经在陈朝体内展开了,陈朝体内的气机最开始齐齐相抗,但却瞬间溃败,好似兵败如山倒,没有半点法子。 两人境界差距,还是太大了。 陈朝至今都还清醒,他很清楚,想要在体内那座战场和无恙真人厮杀,胜算渺茫,所以之后他根本没有调动气机去继续对抗,而是将那些气机通过经脉游走到了手臂上,甚至在这个时候,他还有空将那些气机抽丝剥茧,将里面已经融合到一起的剑气,再次剥离出来。 之后要做的,就是封锁无恙真人的那些气机朝着自己手臂流来,为他争取最后的时间。
换句话说,此刻的无恙真人就像是在北境长城下叩关的妖族大军,而陈朝便是守城的边军。 双方实力差距巨大,就看能守住多久。 远处,在天幕悬停的云间月七窍流血,整个人浑身颤动,他不仅要将无恙真人的雷池拦在外面,还需要维持自己的雷池不散,光是这两点,便已经让他很是艰难。 其实他早已经注意到陈朝这边的处境,想要出手帮忙,但却很难有这个能力。 不过他仍旧不愿看到陈朝喋血在此,这样一来,那自己所有努力,几乎是功亏一篑。 大梁朝如今能没有陈朝吗? 不能。 云间月咬着牙,吐出一口鲜血,但那些鲜血却没有四散,而是悬停在一起,像是一方砚台。 云间月颤颤巍巍伸出手指,如笔蘸墨。 而后他缓慢又坚定地在这里写下一道符箓。 如果说他云间月在世间符箓一道仍旧不能夺魁,他自己肯定是认的,如果说他此生书写符箓没有一道会是史上最好,他也是认的。 但这道血符被云间月画出之后,此后世间所有的符箓大家,看到此符,不!不用看到,就是知道此符,也要自愧不如! 一张血符已成,云间月脸色又苍白数分,之后这位年轻观主,更是整个道门最前途无量的道人轻声道:“陈朝,贫道舍了自己都不能舍了你,他娘的,别死了!” 这或许会是云间月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骂人了。 那张血符分明蕴含着云间月的大道,符箓一成,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云间月的大道本源从之前受损一两分,会突增到现在的五分! 换句话说,如今的云间月,就是明摆着要拿自己的大道本源去换陈朝的一线生机。 再换句话说,也是云间月认为这世间能没有我云间月,也绝不能没有你陈朝! 血符飘荡而去,最后悬停在无恙真人的头上。 无恙真人仰起头看了一眼,瞬间便明白了云间月付出了什么代价,这位当世可说道法无双的中年道人眼眸里满是失望。 有些心灰意冷。 下一刻,便容不得他心灰意冷了,那血符骤然落下,直接击中他的头顶。 是一道血色的天雷。 无恙真人脸色难看,除去那血符之中蕴含着的天雷让人觉得麻烦,更是云间月那大道本源,让他有些一时间不知道从何处去解。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掌心的气机流动自然也放缓了不少,正在这时,陈朝也抓住机会,握住了那柄飞剑剑柄。 野草颤鸣一声,早就生出灵性的飞剑虽说知晓陈朝并非剑主,但在此刻,也并未反抗。 陈朝握剑,正要用力往前递出。 一道虚弱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拔!” 是已经重伤的郁希夷,他和野草心意相通,自然知晓此刻野草的作用,飞剑留在无恙真人体内,绝不如拔出来。 陈朝听到这道喊声之后,不再犹豫,用力扯出飞剑。 随着飞剑扯出,无恙真人浑身一震,落在陈朝头顶的那只手在此刻也没有了半点的力量。 而那道血雷,在此刻也是结结实实轰在了无恙真人的身上。 云间月再也无法坚持,吐出一口鲜血之后,开始朝山巅跌落,雷池上方的那尊雷神,也开始消散。 包括那尊巨大法相,在此刻,近乎于骤然崩碎。 无数碎片纷纷下坠。 天幕上有一道天雷落下。 是无恙真人一直想要落下的那道天雷,在此刻,终于没了任何的阻碍,要降临世间。 陈朝一手握住飞剑,朝着无恙真人咽喉抹去,另外一只手握紧云泥,朝着天幕斩出一刀。 对抗那道天雷。 野草在无恙真人的咽喉处抹出一道伤痕,一条血线,出现在他的咽喉之间。 无恙真人已无再战之力,而且生机开始缓慢流逝。 连带着那道天雷落下,也无多大威力。 陈朝轻易将其斩开,但也是几乎脱力。 他抓着无恙真人的衣袖,不让这位这牛鼻子就此跌落,一位超过忘忧境的强大人物,手段太多,不能确信对方是真的死的不能再死之前,陈朝不愿意放手。 其实这会儿无恙真人不是真的一点行动能力都没了,只是这位中年道人此刻思绪迷惘,大概还是不愿接受云间月愿意牺牲大道去求陈朝的一线生机,而不是在最后“幡然醒悟”转而站在自己身边。 陈朝握住云泥,就要斩下无恙真人的头颅,以免夜长梦多。 结果就在他举刀之时,天幕上,一粒白光掠下,直接将陈朝胸口击中,连带着让这位年轻武夫撞入山巅。 有一个大坑。 而后白光消散,雷池消散,反倒是有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悬停在山巅之上,先是看了一眼无恙真人。 不对,只是看了一眼无恙真人。 “我早说过,前尘往事都不重要了,非要回来,结果还输在这三个蝼蚁手上,真是丢脸。” 白发老人说完这句话,这才看向脚下山巅,有两人艰难站着,看向这边。 另外的深坑里,年轻武夫赤裸上身,艰难爬了起来。 白发老人原本并不在意陈朝,可等到他爬起来之后,这才眯了眯眼,因为看到了他手里提着的那柄刀。 白发老人眼里,闪过一抹极为复杂的情绪,最后那些情绪消散,只变成厌恶。 极其的厌恶。 “又是一个武夫?” 话音未落。 他重重一脚踏出,一座山巅,在此刻轰然作响,无数石块在此刻被轰碎,无数的碎石掉落,一座山头,直接被一脚移平。 山巅三人,只怕也都成为了一堆烂泥。 白发老人伸出手指,落入一粒彩光入无恙真人眉心,淡然道:“救你一命,你此后便听老夫差遣就是,要不然老夫此次离开那边,得不偿失。” 只是话音未落,白发老人又好奇看向脚下已经矮了一半的那座高山。 烟尘散尽,有三道人影,还是艰难站立。 这倒是让白发老人奇怪了,若是说那个年轻武夫体魄打熬的不错,侥幸能撑下来,那另外两人,一个剑修,一个道门修士,哪里来的本事? 浑身浴血的郁希夷身上除去鲜血就是灰尘,白生生遭受了这么一脚,这位剑修深吸了一大口气,破口骂道:“哪里来的老王八蛋?!” 只是中气实在是不足了。 而被针对最重的陈朝则是苦笑不已,这次三人联手,能将无恙真人打杀在这里,就是很了不起的一桩事情了,可谁能想到这一战都他娘的结束了,怎么又蹦出一个老不死的? 而且看境界,也他娘的是忘忧之上。 陈朝看了一眼云间月,眼里意思很明显,痴心观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云间月脸色惨白,摇了摇头。 不是没有。 而是不知道。 陈朝叹了口气,有些不甘。 好不容易取胜,最后却是这般下场? 他握紧刀柄,低头拍了拍已经破碎不堪的裤腿。 那白发老人听了郁希夷的那句话,倒也好似不生气,只是笑眯眯道:“好一个会说话的后生,也罢,留你最后死,老夫慢慢折磨你。” 说话的时候,白发老人一直看着陈朝,再次开口道:“真是多看你一眼老夫都觉得烦,就不在你身上浪费心力了。” 白发老人指尖溢出一粒玄光,就要借此轰杀陈朝。 他对眼前的年轻武夫就是发自内心的厌恶。 “要怪就怪你做什么不好,非要做个武夫。” 白发老人话音未落。 就在此时,天地之间,响起一道平淡嗓音,“哦?” 「限时返场的某人」 第八百八十一章 还是如此护短 一个哦字之后,天地之间,寂静无声。 白发老人只是看着那道离开自己指尖的玄光骤然碎裂,化作一蓬烟火,转瞬即逝。 之后白发老人蓦然抬头,只是视线之中,只有一只靴子压了下来,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接将这位刚才还展露了大修士风采的白发老人一脚踹到了远处的山腹之中。 刹那间,一座高山,骤然断裂,无数碎石滚落山崖,一道接着一道的响声传出,就像是连绵不断的春雷,响声非凡。 这一次的声势,却是要比之前大太多太多了。 半刻钟之后,一道流光自那座山中掠出,那白发老人竟然是丝毫都不犹豫,转身就要跑,根本没有任何想要留下来继续一战的意思。 只是那道流光虽说速度极快,但很快便被一道身影拦下,那是一个高大男人,双鬓微白,但让人觉得怪异的,是身穿一身帝袍。 高大男人,拦下这白发老人之后,并未有半点想说话的意思,一拳砸出,白发老人避无可避,直接便被这一拳砸中胸膛,鲜血顿时便从嘴里吐了出来。 这一拳,几乎是就将这白发老修士的道行打没一半,可就如此收手也就罢了,可这位身穿帝袍的男人并不打算就此收手,而是一只手捏住这白发老人的咽喉,面无表情。 似乎下一刻,这位举世无双的男人就要将眼前的白发老人脖子扭断。 白发老人嘴里鲜血不停,眼中略有些畏惧,看着眼前男人,他艰难开口道:“这里哪个小家伙跟你有旧,老夫收手就是,要如何赔偿,好商量。” 虽说白发老人已经示弱,但那个身穿帝袍的男人却只是摇头问道:“你刚说什么来着?做什么不好,非要做个武夫?” 听着这话,一直不敢确信的年轻大剑仙郁希夷终于站不住,直接就倒头躺在这乱石堆里,不过嘴里仍旧是不停,嚷道:“陛下,出手气魄足够了,可动不动就打碎一座山头,不用赔的啊?” 那位已经远离人间太久太久的男人随口笑道:“无妨,都是自家东西。” 这话一说出来,郁希夷一怔,还真无言以对,在这大梁境内,的确说来说去,每座山头都是眼前那男人的私产。 这句话,没毛病! 云间月艰难行礼,躬身道:“见过陛下。” 唯有那个伤势最重,此刻浑身上下伤口都在滴血的年轻武夫,只是低着头,不去看天幕光景。 不看那个男人,大概就可以当他没来过,然后就更不谈之后再分别。 不看那个男人,大概就可以不觉得委屈。 不看那个男人,大概就可以不让他看到自己这会儿已经泪流满面。 这个年轻人,跟人厮杀拼命的时候,不觉得委屈,快要被人打杀在这里的时候,也不觉得委屈,可偏偏在自家长辈赶到要为自己出头的时候,就觉得委屈极了。 …. 委屈到眼泪都止不住,就这么一直流啊流,跟鲜血混在一起,看都看不清楚,分也分不清楚。 那位这才是板上钉钉的世上最强武夫看了一眼那个低着头的年轻人,眼里有些柔软,大概在自己那位皇后离开之后,这位皇帝陛下,也就只会对他如此了。
抬起头的时候,他有些烦躁,眼见那白发老人还没回答自己的问题,便皱起眉,直接用气机炸毁了这老人体内的十几处窍穴。 老人本来一半道行就被这位皇帝陛下一拳打没了,这会儿窍穴毁了不少,更是几乎伤到了他的大道本源。 可即便如此,白发老人还是不敢放任何一句狠话,因为他能明确感知到,有一抹若隐若现的杀意,就在自己身侧,说不准是会马上变得浓郁,还是就此消散。 看似是五五开局面,但白发老人根本不敢去赌。 赌那个万一。 眼前这位霸道无比的武夫,从一开始就是没打算以商量的姿态出现的,这会儿难道当真会这么快消气? “我……” 白发老人酝酿半天,其实一直在思考眼前的男人是因为那句非要做武夫而动怒还是因为那个年轻武夫。 虽说之前郁希夷已经开口,但白发老人还是觉得像是这样的人物,不会这么简单。 只是他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梁皇帝只是手上的力气大了一点,一点点而已。 “不想听,好像都不太重要,下辈子注意……算了,朕会保证你神魂都会消散,再也不可能有所谓的下辈子。” 大梁皇帝微微用力,那个白发老人体内的窍穴已经开始再度崩坏。 之前无恙真人说是要将陈朝的一身修为毁去,让他体会一番从有到无的痛苦,但实际上做的时候还是有些麻烦,但此刻的大梁皇帝,似乎只是轻而易举,便已经做成了这样的事情。 白发老人痛苦不已,整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陈澈,安敢如此?!” 遥遥天幕上,一道威压无比的声音骤然落下,虽未见其人,但此刻的威压却是无比真切。 大梁皇帝不予理会,只是用力捏碎那白发老人的喉咙,而后顺带将他整个的生机都在此磨灭。 当然没有忘了他的神魂。 天幕之上响起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好好好!” 大梁皇帝不为所动,只是眺望远方,更远处,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有气息升起。 “倒是有些话想和你说,但是现在正好有点麻烦。” 大梁皇帝扭头看了一眼陈朝,以心声道:“朕去去就回。” 后者没有抬头。 大梁皇帝要朝着远方而去,但刚一抬脚,就转过头,看了一眼那边气息微弱的无恙真人。 这位痴心观的前任观主,此刻生机其实已经不再流逝,早就被那白发老人救了过来。 可以说这次大难不死,对于无恙真人来说是大造化。 “你还活个什么劲?” 随着这道声音而出,那粒之前被白发老人种入无恙真人眉心的五彩霞光,骤然碎裂。 无恙真人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更加难看。 之后大梁皇帝的身影才一闪而逝,远去万里。 「有点事情,要处理一下,怕今天发不出来东西,所以先发一点,等会办完了继续写」 39314887. ... 第八百八十二章 霞光甲 等到大梁皇帝远去,郁希夷才把视线收回来,后知后觉地感慨道“陛下风采,确是一如当年啊。” 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向陈朝,后者背对着自己,低头不语。 郁希夷好奇喊道“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陈朝没有理他。 …… …… 万里之外,仙海之上。 广阔无垠的海面之上,骤然而起数道海浪,朝着海岸拍去。 但奇怪的是,海浪拍到一半,在海面声势浩荡,却好似突然被人重重一脚踏碎那般,直接落到海面上,一时间海面激荡,有涟漪层层荡开。 等到海面暂时风平浪静,从海里忽然骤然撞出一道人影,朝着天幕而去,速度极快,远远去看,就像是一道紫色的长虹拔地而起。 但在靠近云海之时,那道紫色长虹却又硬生生被拦下,好似是有人伸手,直接将其按住,而后将其打落海面。 那道紫色长虹到了这会儿,才让人看清楚,是一位紫袍道人,中年模样,看不出年纪。 他落到海面,身子踉跄几步,但还是很快站稳,仰头看向天幕,紫袍道人气急败坏,“陈澈,你倒是无法无天,就连太乙道人你也敢杀?” 那个之前被大梁皇帝打杀的白发老人,道号太乙道人,大概在千百年前,那位道人也曾是当世最了不起的道人,说是道门魁首,说是道门第一,乃至天下第一,也不为过。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太乙道人从海外孤岛赶往人间,明摆着是要将无恙真人救回,但失败了。 始作俑者,是眼前这位在云海里的人间武夫。 大梁皇帝低头看了眼前这紫袍道人一眼,沉默不语。 只是一言不合,眼前这位武夫已经从云海里落下,顺带着车扯着一片云气下坠,此刻的大梁皇帝,如同山岳,厚重不已。 紫袍道人皱了皱眉,生出些怒意,“你以为贫道只是一个人啊?”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你陈澈是那么个了不起的绝世武夫,贫道或许打不过你,但贫道此刻,可不止一人。 可那位本就有气没撒完的武夫哪里会在意这些,落入海面之后,大袖摆动,便是实打实势大力沉的一拳。 紫袍道人脸色一变,身前立马便浮现而出一柄玉如意,通体雪白,上面雕刻得有天君游云的图案,仔细看去,甚至会发现上面还有一道道的如同白雾一般的气息流淌,活灵活现。 只是这件玉如意刚出现在大梁皇帝身前,便被大梁皇帝一拳砸中,而后肉眼可见上面出现细密裂痕。 紫袍道人心疼不已,“你来真的?” 之后只是机会一瞬间,这柄放在当世,肯定是每一座宗门都需要争抢的玉如意竟然开始寸寸碎裂,直接跌落海中。 紫袍道人一脸肉疼,只是还没等到他开口说话,那一拳砸穿自己的本命法器之后,便砸到了自己身上。 紫袍道人身上的紫袍涟漪荡起,在转瞬之间便开始卸力。 世间武夫,眼前的男人称雄,光论这一拳杀力,就是那位剑宗宗主的最强一剑才能差不多。 大梁皇帝嗤笑道“乌龟壳。” 紫袍道人脸色难看,因为就在刚才交手的瞬间,他的那袭紫袍,在顷刻间便已经受损严重。 那可是他花费不知道多少年时光,耗费了多少年精力才打造出来的一件法袍啊。 一拳之后,紫袍道人倒退数十丈,在海面上惊起惊涛骇浪。 等到紫袍道人站稳身形之后,这位道人气急败坏骂道“还不出手,贫道可顶不住了,要是贫道死了,你们这些家伙,承受得住我家老祖的怒火吗?” 话音未落,天地间涟漪四起,有三道人影,同时出现。 不知道是因为时间到了,还是因为那紫袍道人嘴里的老祖一词,让他们忌惮不已。 三道人影,其中有两人都是身着道袍,另外一人,竟然是披甲在身,身上有一身金甲,熠熠生辉。 两位道人大梁皇帝没有多看,只是看了一眼这边的那披甲武夫。 是的,四人之中,眼前人,明摆着是一位武夫,境界极高。 在大梁皇帝看向自己的时候,那边的金甲武夫也看向这位身着帝袍的帝君,讥讽道“到现在还把自己当做一位皇帝看待?” 大梁皇帝忽然笑道“在贰臣传上?” 听着这话,金甲武夫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一语中的。 贰臣传最开始是历代王朝传承下来的一本著作,由每代史官编纂,上面记录了千年以来,几代王朝里曾出过的一些个无名节的臣子。
叛旧朝而效新朝。 但到了后面,除去这等臣子之外,还将一些大奸大恶之臣也都收录。 代代传承,到了本朝,其实最先百年并未什么增加多少名字,大梁皇帝登基十几载,在神都魏氏一案之前,更是没有将某人的名字写上去。 毕竟不管是谁,一旦被记录到这贰臣传之后,就肯定是实打实的留万世恶名了。 眼前这金甲武夫的确曾是某朝的大将军,因为武道境界不低,朝中无人能够节制,因此便开始嚣张跋扈起来,祸乱宫闱,打杀少帝,都是此人曾做过的事情。 之后此人出海,远离人间,过了这么多年,原本以为此事再也不会有人提及,却没想到,此刻眼前这位大梁皇帝,只是一开口,便点破此事。 深吸一口气,金甲武夫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过了这道关,就不是所谓的皇帝臣子了,陈澈……” 话音未落,大梁皇帝已到金甲武夫身前,同样是毫不犹豫的一拳砸出,金甲武夫一怔,但好在很快反应过来,并未躲避,而是也同时递出一拳。 这位金甲武夫自觉同为武夫,不觉得自己会不如眼前的大梁皇帝。 只是一拳之后,身侧海水炸开,眼前的金甲武夫直接被一拳砸断手臂,大梁皇帝一拳砸在对方心口,那身金甲微微闪动,有一道气息溢出,阻拦了大梁皇帝的这一拳。 大梁皇帝低头看了一眼。 这身金甲是当年这位金甲武夫官至一品大将军之时,那位当朝皇帝让钦天监的炼气士从朝中各地的山神塑像上剥离下来的金身碎片打造,再由钦天监炼气士将王朝气运和这副金甲相连,金甲锻造而成之后取名霞光。换句话说,当时打造这副金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将国运托付给了眼前的金甲武夫,而金甲武夫因为有国运在身,此后修行,硬生生被他走出了一条武夫和气运结合的新路,方才踏足忘忧之上。 不过之后随着那座王朝倾覆,这金甲已经没有了汲取气运的作用,毕竟没有了那座王朝,这就是无根之物,即便能力仍在,却很难汲取到养分。 但金甲武夫并没有将其丢弃,而是通过不断的淬炼,将这副金甲打造类似于修士法袍一般的存在。 虽说在某种作用上缺失,但在防御一事上,仍旧不输某些修士淬炼的法袍。 就刚才那一拳,若无这件金甲,估摸着这位金甲武夫就早被大梁皇帝一拳打穿了。 可眼前的大梁皇帝也没打算就只出一拳而已。 眼看着眼前的金甲武夫凭借金甲扛过自己的一拳,大梁皇帝面无表情便要递出第二拳。 “快快快,不能让陈澈杀了孙符,孙符要是死了,之后就轮到咱们几人了。” 紫袍道人骤然开口,声音里充满着急迫。 他一开口,其余两个道人便齐齐出手,各自拂袖,将一片海水引动扑杀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面无表情,出拳之时一挥袖,身侧的海水还未撞到大梁皇帝的身躯,就朝着两边散去。 “滚远点,等会儿朕再杀你们。” 大梁皇帝驱散海水之后,一拳砸向那金甲武夫的面门,这一拳之下,便直接将金甲武夫的面门打得凹陷下去了。 “孙符?是前宁王朝那位号称神威将军的家伙?在朝之时倒是风光,但之后你可知道你孙氏一门,上下所有祖宗的坟茔都被人掘了?” “不过也是理所应当,你这般的小人,还居然侥幸踏足了这个境界,老天真是个不长眼的家伙。” “就你也配站在朕面前说话?” 大梁皇帝一拳之后,伸手扯下他身上那副霞光甲,然后面无表情地用气机将他最后的窍穴炸毁。 生机断绝。 之后他根本不去看那位在史册上臭名昭著的金甲武夫,只是转过头看向这边三位道人。 紫袍道人为首的三人脸色微变,之前出手之时,根本就没有想过眼前的这位武夫居然战力如此彪悍。 若是早知晓…… 哪里有这么多早知晓。 大梁皇帝转头看了一眼这边光景,海面风起云涌。 有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天幕里传来,“陈澈,还不快一些,你那便宜侄子就得死了。” 是道空灵女声。 大梁皇帝微微蹙眉,仿佛是感知到了什么,再回头的时候,眼眸里已经满是杀意。 整片海面,此刻海水翻腾,宛如起了一场巨大风暴。 第八百八十三章 大小陈 海面上风起云涌,无尽杀机此起彼伏,将那三位道人都笼罩在一起。 紫袍道人这会儿真是冷汗都下来了,现在这个情况,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眼前这位武夫是真动怒了。 旁人动怒大可一笑置之,但眼前这位武夫真动怒,并且在动怒之前便已经杀了一位忘忧之上的武夫,那可就不见得真能不当回事了。 紫袍道人脑子飞快运转,最后犹豫开口道:“陈澈,事已至此,咱们之间恐怕是有些误会存在,既然你已经杀了孙符,这件事不如就此揭过?要是真打起来,你也不见得就当真能全身而退。” 虽刚才大梁皇帝已经打杀了一位忘忧之上的武夫,但是那毕竟是武夫,而且是他们有意无意故意没有倾力相救的缘故,如果现在再继续厮杀,实话,他们不认为大梁皇帝能够以一敌三。 之所以提出就此作罢,其实也简单,那就是大梁皇帝虽不见得能如此全身而退,但一旦是真要不死不休,那么他们三人,也一定会有某个人会留下性命。 大梁皇帝看向那紫袍道人,没话。 紫袍道人趁热打铁道:“陈澈,到了这个地步,修行为重,非要拼得个你死我活做什么?” 大梁皇帝没话,只是一步踏出。 海面波澜壮阔,四周更是有海浪升起,一片一片,将他们几人全部包裹在里面。 紫袍道人慌张道:“陈澈,三思,你要三思啊!” 大梁皇帝没有太多反应,只是看了一眼眼前,然后吐出一口浊气。 “晚了。” 这是这位绝世武夫留给三位道人最后的话。 …… …… 那片所谓的仙海,此刻无比平静,大概因为有个白衣少女,赤脚踏在海面,让这里暂时安静的像是一潭死水。 白衣少女在海面缓行,眼睛却始终看着前方。 “这件事你们理亏在先,那道士已经进来了,就不该让他出去,好吧,退一万步,他出去也就出去了,修道这么久,算是修到狗身上去,被三个家伙弄死,也是他自找的。” 白衣少女此刻嘴里的那个道士,毫无疑问,就是的那位无恙真人了,要是让旁人知晓,昔日的道门执牛耳者,下道门魁首在她口中只是个道士,只怕就要惊掉下巴。 “他自己找死,谁能拦着?死了也就死了,那个叫太乙的凭什么出头,好好好,就算是出头,救回那个道士也就算了,怎么还想着大开杀戒?那你们,这一个修道几百年的家伙去欺负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家伙,有这个道理吗?” 白衣少女的有些累了,干脆就一屁股坐在海面上,两只脚,也就顺势泡在了海水里。 “即便是太乙的错,陈澈杀了他也就罢了,之后孙符他们,为何也要杀?” 一道声音自前方传来,无比平静,但却十分威严。 “你们这群家伙,是打定主意不讲半点道理是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们几人是打算联袂去杀陈澈的?” 白衣少女皱起眉头道:“去杀人,技不如人就该死。” 那道声音犹豫片刻,平淡道:“若是陈澈杀了他们几人,也没人能容他。” 白衣少女哦了一声,自顾自道:“讲道理讲不通了,我也就不讲了,这样吧,你们划下道来,我都接着,老娘就坐在这里,你们要来多少人尽管来,但凡有一个人能从老娘身边过去了,老娘跟你们姓!” 话的时候,白衣少女挑起眉头,不是觉得自己这番话的颇有气魄,而是觉得自称老娘这件事,很不错。 但这幅场景,要是让旁人看去,肯定会觉得十分荒诞,毕竟眼前这个少女,看着真的很年轻。 果不其然,她开始摆出这幅不愿意讲道理的姿态后,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变得有些软,“孙符死了也就罢了,事情就此打住如何?” 白衣少女摇摇头,“要真是这么点事情,倒是不见得不能谈,但谁让你们动手的时候,还非得杀那子,这件事,现在善了不了。” “一个有些赋的年轻武夫罢了,如此放在心上?” 那道声音里有些不解,但更多的还是淡然。 “真只是个年轻武夫吗?” 白衣少女嗤笑道:“不过是些传言,你们还非当真。” 里面的声音沉默了。 “先不去那桩事情,光是那个子本身,你们就动不得,敢动,就想想自家的护山大阵够不够硬。” 白衣少女眼里神采奕奕,笑道:“我可以跟你们提个醒,如果那子今日还能活下来,那事情还能聊,要是死了,你就等着陈澈之后来找你们的麻烦吧。事先好,我拉不住,也不会拉。”
她看向远方,似乎有些期待大梁皇帝某一脚踏碎一座存在已久的仙山。 对面的声音沉默了很久,最后才好奇问道:“那个年轻武夫,到底和陈澈有什么关系?” 有一片仙海隔绝,加上他们从来都对这边不是太关心,内幕,自然也就不太清楚。 白衣女子有些无趣的用手捞起些海水,然后看着海水从自己的指间流下,才笑道:“家伙运气好,正好姓陈,然后有个好叔叔。” 大两陈,叔侄而已。 …… …… 过了很久,郁希夷才从碎石堆里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受伤太重,始终没法子,最后还是一旁的云间月伸手扶了一把。 不过看似简单的动作,这两人,都不约而同扯了扯嘴角。 疼。 郁希夷站起来之后,看了云间月一眼,感慨道:“还得是你啊,自家师叔,没下死手。” 云间月想了想,自嘲道:“可做晚辈的,却是真想杀师叔。” 郁希夷一怔,很快便想到些什么,没话,只是拍了拍云间月的肩膀,到了这会儿,他算是当真把眼前这个年轻道士当朋友了。 同道中人。 本就是最好的朋友。 这种关系比世上一切的关系都要稳固,都要不可撼动。 郁希夷朝着陈朝走去,只是每走一步,都牵动伤口,龇牙咧嘴。 他娘的,打架这么多次,这一次最险象环生,最生死一线。 不过即便如此,郁希夷还是忍着疼来到自己这最好朋友身边,也不跟人搭话,而是从地面捡起一些石头,一块一块丢下山头。 “这山被干了一半,怎么还这么高?怎么丢下去,我堂堂一位大剑仙都听不见响?” 郁希夷自顾自叨叨,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边站着一个不太开心的年轻武夫。 “不是啊,你子怎么这身材看着这么好?我怎么神都那帮娘们看着你的画像神魂颠倒呢?敢情是你脱给她们看了?这事儿我可是要写信告诉那谢姑娘的,你子最好想着该怎么封我的口。” 眼见那家伙还是不理人,郁希夷开始上手抚摸身侧这年轻武夫的腹,还煞有其事的满意点头。 硬邦邦,练得不错。 陈朝无奈看了身侧这家伙一眼,刚要话,就骤然感觉头顶有一道磅礴威压压下,陈朝没有半点犹豫,一把推开郁希夷,然后就朝着幕斩出一刀。 郁希夷被推开当口,第一时间想的是,又来? 然后便是埋怨陈朝这家伙不够义气。 傻子。 结果那道威压在瞬间就破碎了陈朝的刀光,不讲道理的压下,一下子将这位年轻武夫砸入山郑 此刻郁希夷身前,只有一道深不见底的深坑。 短暂失神之后,郁希夷愤怒至极,吐出一口鲜血,唤来那柄此刻其实受损也不的飞剑野草,握剑之后,不顾身上疼痛,就要朝着幕杀去。 此时此刻,这位年轻大剑仙一掠而起,破口大骂,“狗日的,干你娘!” 一道剑光,拔地而起! 在他身侧不远处,云间月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幕,幕之上,又有一道身影悬停。 他眼眸里也有些压制不住的怒意,抬起双手,颤颤巍巍就要再写一张大符。 之前那张大符让大道本源损伤五分,这一次再写,那就是,剩下的五分不要了就是。 无所谓的事。 而此刻,幕之上,骤然出现几颗黑点。 随着越来越近,勉强看清,那是几颗头颅。 一道疲惫身影,从万里而归,来到那道幕上的身影不远处,对着那道人影头颅便是一拳砸出。 砰的一声巨响。 一颗头颅,在刹那间炸开。 红的白的,四溅开来。 …… …… 海面上,白衣女子抬起头,摇头道:“这一下子,你们不死一堆人……可过不去了。” 不过完这句话之后,白衣女子还是觉得少了。 毕竟那家伙,曾经高坐龙椅上啊。 那句话怎么的来着? 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第八百八十四章 好一对叔侄再见 那具无头尸体坠落而下,正好被仗剑而起的郁希夷一剑斩断身躯,之后这位年轻大剑仙犹不解恨,握住野草,出剑不停。 于是天地不见尸体,只有一场不大不小的血雨。 任由那些血雨落到自己身上,满脸血污的年轻大剑仙,忽然泪流满面,一时间恍惚,浑身颤抖。 有些事情,事后不管做了些什么,那都是事后了。 于事情本身,并无益处。 郁希夷悬停半空,手中飞剑轻轻颤鸣,他垂着头,口中喃喃道“傻小子,你不是最惜命的吗?” 之前那道威压落下之时,陈朝比自己先感觉到,若是想要躲避,其实应该是能做到的,但那家伙,下意识做的,竟然是先推开自己。 这臭小子,自己的命不值钱吗? 你他娘的身上担负着一整座大梁朝,就这么说死就死? 郁希夷眼里的眼泪止不住滚落,这位年轻大剑仙自从练剑开始,便不没有流过泪,这会儿却是怎么都止不住了。 他低着头,有些不敢去看那边砸出的那个大坑,但最后还是看了过去,只是泪水遮挡视线,有些看不清。 “哭丧呢?眼泪留着等老子死了再哭也不迟。” 一道虚弱至极的声音在身下响起,郁希夷一怔,随即连忙慌乱擦泪,这才看清楚,在那个深坑边缘,有个身上不知道又增添了多少伤口的年轻人,挣扎着从那个深坑里爬了出来。 然后开始大口喘气。 只是这年轻人小腹那边,伤口触目惊心,甚至就连肠子都可以看清楚了。 云间月离得最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枚通体晶莹剔透的丹药,就要往陈朝嘴里送。 陈朝却不张口,而是直勾勾盯着云间月,艰难开口道“可有第二颗?” 云间月摇摇头,这枚丹药在痴心观里也是极为罕见之物,观中上下也不过几枚而已。 陈朝苦笑道“自己留着,自己都成了这个样,大道本源损伤,还有得救?” 云间月默不作声,只是伸手将丹药塞进陈朝嘴里,这会儿陈朝动弹不得,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了。 那枚丹药的确不凡,入口之后,在刹那间便化作一股清凉之气,开始朝着陈朝的经脉窍穴里游动。 只是这一下,陈朝便已经感受不到太多痛苦。 郁希夷从半空中落下,然后一落下来,就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不过这家伙也不在意,而是就这么坐在碎石堆里,骂道“下次要是没死,就早点说话,搁这儿骗他娘的谁的眼泪呢?” 陈朝懒得回答他,只是问道“伤势如何?” “死不了,无恙那老牛鼻子,境界还是差点意思,打人都不疼的。” 郁希夷说话的时候,龇牙咧嘴,不过他还的确是三人之中伤势最轻的,虽说几乎重伤垂死,但是除去那倾力一剑之外,他并未伤到太多修行自身的东西,这些伤势,说白了,多花点天金钱,买些天材地宝,多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对了,他娘的……这次养伤的花费怎么都要给了吧?老子先说好,老子穷的叮当响,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郁希夷絮絮叨叨,既然陈朝还活着,那就他娘的没什么可以伤心的了。 …… …… 天幕上,有些疲倦地大梁皇帝揉了揉额头,确认陈朝还死不了之后,这才转头看向那边的无恙真人。 这位痴心观老观主,在生死之间有过一次来回,但此刻却实实在在是没有任何可能活下来了。 他的生机流逝已成江河日下之势,此刻不管谁来救他,都很难把他从鬼门关那边捞起来。 不过无恙真人距离真正身死道消,还有一段距离。 他看向那位离开人间又返回人间的大梁皇帝,约莫是想得到他这些日子在做什么,沉默片刻后,喟然一叹,“陛下确实古今未有,无论城府还是天赋,都胜贫道太多了。” 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你发现,你即便再来一次,都没有能够取胜的机会。 那才是最让人无奈和可怕的。 大梁皇帝淡然道“要不是你有个不错的师侄,这会儿痴心观,朕也就随手灭了。” 无恙真人微微一笑,有些好奇问道“在陛下眼里,阿月要胜过贫道很多很多?” 大梁皇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在他看来,这就是废话。 无恙真人又问道“贫道离开之时,曾有人告诉贫道,既然已经超脱忘忧,成为真正的修道之人,那就不该再继续在意这些世俗之事,那陛下呢?” 大梁皇帝平静道“朕没有觉得你这想法是错的,不过你眼窝子太浅,只看得到一座山而已。” 无恙真人细细琢磨眼前皇帝陛下的言语,沉默片刻之后,摇头道“陛下无法说服贫道。” 大梁皇帝说道“朕也无须说服你。” 无恙真人点点头,犹豫片刻,说道“陛下可否容贫道最后这时光,和阿月说上几句话?” 大梁皇帝没有拒绝。 他从空中走下,来到陈朝身前不远处,郁希夷连忙站起来,问道“陛下,杀了好些人,都是忘忧之上?” 大梁皇帝点点头,对这位年轻剑仙,态度不错,“算不上厉害,等你有朝一日踏足那个境界的时候,一剑一个。” 郁希夷嘿嘿一笑,“那就借陛下吉言了。” 之后大梁皇帝伸手按在郁希夷身上,一道磅礴无比的气机落下,将他的外伤修复,这会儿的郁希夷,能行动自如,不过距离真正痊愈,还需要一段时间。 “陛下,我多句嘴,这些日子不在世间,是为了啥?” 依着如今大梁皇帝的境界,若是不远离世间,仍旧坐在龙椅上,一切事情都要简单许多。 大梁皇帝想了想,说道“有些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这个答案不算明确,但总算是个答案。 郁希夷好奇问道“那等我破开了忘忧,可否能和陛下并肩而战?” 大梁皇帝笑了笑,“先解决此间问题。” 说完这句话,大梁皇帝就不说话了。 云间月倒也识趣,干笑一声之后,便朝着远去走去说是去看看山下那几颗头颅还能不能看出生前面容,要是能看出来,他想看看那几个家伙有没有他十分之一长得好看。 于是这里就剩下了这对叔侄。 大梁皇帝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想了想之后,开口说道“干得不错。” 丢了很多事情给这个小家伙,最后这小家伙干得都不错,做长辈的,其实轻飘飘丢下一句干得不错,还是不够。 于是大梁皇帝拿出一副金甲,递给陈朝,自顾自说道“在那边海上,这副甲胄的原主人是孙符,就是前宁那个武道修为最高,名声最臭的家伙,当时前宁耗费无数光景打造这么一副宝甲和国运相连,谁能想到最后那个家伙穿着宝甲横行于世,太过嚣张跋扈了些。” “许是朕一直做的是皇帝?所以见他第一面就不喜欢,于是头一个打杀的就是他,不过他这副霞光甲还不错,你可以穿在里面,关键时候,能保命。” 这件霞光甲能够抵御自己的一击,自然还算不错,他在回来的时候已经将其修复,留给陈朝,要是穿在身上,和忘忧修士一战,几乎就是先天立于不败之地,毕竟这是一位忘忧之上的武夫淬炼多年的宝物,绝不可能是寻常的忘忧修士攻伐手段能够毁去的。 换句话说,即便是能被这些忘忧修士毁去,但对方在毁去这件霞光甲的时候,陈朝便早可以杀人了。 陈朝问道“算是在身上套个乌龟壳?” 大梁皇帝笑道“可以这么想。” 陈朝也没推辞,很快便接过这件霞光甲,想着等下次再见到谢南渡,就把这霞光甲送给她,她在漠北厮杀,有此物,他也能心安一些。
大梁皇帝到底是过来人,早从陈朝的眼神里看出了门道,不过这位也是以痴情两字闻名于世的男人,并未点破,喜欢一个姑娘,愿意将自己的好东西都给那个姑娘,这又什么好说的? 要怪不就还是得怪自己这个做叔叔的本事不够,不能给侄子和侄子媳妇儿一人送上一件? 不过转念一想,即便是有两件,估摸着这小子都能将两件同时套在对方身上。 大梁皇帝笑了笑,不过真要说起来,这痴情两字随谁? “还能起身?跟朕走走聊聊,朕时间不多,待不了多久。” 大梁皇帝看向陈朝,满脸笑意。 自己生了三个儿子,都不是很满意,眼前这位,只是侄子,却是最满意。 …… …… 云间月来到无恙真人身前不远处,这对师叔师侄,站在破碎山上,一时间都没开口。 无恙真人犹豫片刻,开口问道“你那张血符画出,大道本源就伤了五分,不觉得后悔?” 听到后悔两字,云间月犹豫许久,一直不曾开口。 “若是说要杀不会改变心意的师叔,弟子不会后悔。但若只是说杀师叔,其实也不是后悔,是不忍。” “于私而言,师叔待弟子极好,弟子本没有任何动手杀师叔的理由,但天底下的事情,弟子还是觉得,对错更重要。” 云间月看着无恙真人,眼里虽说还是有些不忍,却十分坚定。 这一场架,别说是现在大道本源损失五分,就算是十分,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总之相比较起来什么都不做看着无恙真人继续让这个世间保持原来的样子,那他云间月情愿就这么死去。 无恙真人看着云间月说道“如果有一天叶之华和你大道相左,你也会毫不犹豫便杀了她?” 云间月摇了摇头。 无恙真人笑道“还是有些舍不得吧。” 云间月还是摇头,“师姐境界不够高,即便是生出些不好的想法,那弟子先和师姐论道即可,师姐若是不听,便困住师姐就好,师姐即便想那么多事情,只要做不成,也就不算是什么问题。但师叔不同,师叔听不进去道理,也无法困住,所以跟师叔之间,是不得不非要分出生死。” 无恙真人说道“阿月,若是有一天你发现你做的这一切都是错的时候,你的道心何存?” 云间月不说话。 若是真有那一天…… 这个念头在云间月脑海里一闪即逝,他看向无恙真人,摇头道“不作如此想。” “你倒是真的道心坚定。” 无恙真人修道百年,在这世上,他是公认的天赋极高,道法极高,而他本人自然也极为骄傲,这些年,在他眼里,当世的修道之人,就没有一人能入他眼。 至多会有一个不错评价。 但此时此刻,面对眼前的云间月,无恙真人却真的在除去欣赏之外,有了些认同。 虽不同道,但对方有资格和他坐而论道,平起平坐。 想到这里,生机流逝得差不多的无恙真人伸出一只手,从自己眉心正中央扯出一粒光。 “修道百年,就剩下这么点东西了。” 话音未落,无恙真人以指尖抵住云间月眉心,将那粒光送进云间月体内。 “那年你上山的时候,我在山上看你,当时便觉得你不错。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应该知晓,你我不是一路人,但我大概当时想着,那么一个少年,就算是现在路不同有什么关系,以后好好教就行,走在一条路上,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有时候我太过高看自己,太过小看旁人,也是,你既然是我都能看进眼的人,怎么可能是寻常的凡夫俗子,我没法子让你跟我一起走,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阿月,修道百年,师叔其实也不是一直想着天地皆可无,只有痴心观长存即可,只是许多未来太过多变,穷尽一生之力都无法改变,既然如此,那为何要变?” “变了之后,我痴心观以何等面目去面对世间,如何立足?都是问题,你还年轻,或许不会如何去想,但我需考虑,但也可能是上了年纪,便缺少了些勇气,也可能是打心底里不愿意去改变,总之我看这个世间,千万年都如此才好。”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痴心观是今时今日的这个样子,若是痴心观在最底层,或许我也早就求变了。很多时候其实没有对错,无非是立场不同罢了。” “这会儿聊起这个,不是我突然想通什么,事情已经到了如此,我如何想,其实没有影响,甚至再来一次,我还是这般,会对你做的事情依旧不赞同。之所以要说这些话,是既然你阿月是我的衣钵传人,那就该祝愿你什么都能做成。” “是啊,我这一生修行,好似对万物无情,可对痴心观,对你,却始终没办法做到无情。” “那粒光但愿能修复你的大道本源,剩下的则是我的百年修道感悟,一并予你。” “我与天地终要一别,此生百年,做的事情太多,不觉有什么后悔的。” 说到这里,无恙真人已经开始逐渐消散,从衣摆开始。 最后的最后,无恙真人已经消散在天地之间,一代大人物最后落幕,只是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若是当年你上山的时候,不曾看山该多好。” …… …… 叔侄两人最先来到的就是那座痴心观下的小镇,重新来到那家面馆,面馆老板看到陈朝的去而复返,热情不已,但很快便发现这年轻人,怎么才离开不久,现如今已经是脸色苍白,看着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至于这个年轻人身后跟着的那个中年男人,面馆老板看了一眼,脸色都变了,这他娘的是不是传说中的龙袍,虽说这里距离神都千万里远,又在痴心观脚下,但也没说有百姓全无顾忌,身穿龙袍的啊。 本来面馆老板想要壮着胆子提醒一句,但一想着那年轻人之前出手阔绰,动不动就是一枚天金钱,那大概也不是寻常人,或许是山上的仙师也说不准,要真是这样,那穿不穿龙袍,那就无所谓了,反正朝廷能管他们,可不见得能管这些山上的仙师。 于是面馆老板强行压着心中的震撼,问了问这俩人要吃什么,结果那年轻人还说是要两碗牛肉面,同时又拿出一枚天金钱。 “客官,这哪里使得……” 面馆老板话才说了一半,那年轻人就摇了摇头,看样子不太想说话,于是面馆老板就只能收起天金钱,去那边煮面。 叔侄两人落座,陈朝轻声说起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从当初大梁皇帝北行开始,挑了些事情讲。 大梁皇帝笑道“做的不错,三溪府本来朕之前打算亲自走一趟的,但想着你小子的性子,有仇自己不报,只怕心里不舒坦,也就免了。” “至于妖帝,他也的确是一代豪杰,破境不算偶然,只是如今朕抽不开身,不然就北上一趟,斩了他便是。” 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梁皇帝显得很淡然,仿佛就在说一件轻描淡写的小事。 陈朝刚要开口夸赞,大梁皇帝便摇头道“其实也没那么容易。” “之前打杀那些修士,虽说都是忘忧之上,但类似于世间其他忘忧尽头与你的差距,这么说,你大概能明白?” 陈朝点点头,同境之中,许多人在陈朝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他们虽说都是各个时代所谓的人杰,但在朕面前,其实还是不堪一击。” 大梁皇帝忽然唏嘘道“这些家伙,大概曾经也都觉得自己是这天地的主角,可惜运气不好,偏偏碰上了朕。” 陈朝很配合的点头道“的确如此,他们遇到叔父,就是与皓月争辉,自然不敌。” 第八百八十五章 朕觉得很委屈 大梁皇帝眯起眼,大概是有些不习惯眼前这个年轻人如今的样子。 不过随即大梁皇帝就一笑置之。 这辈子听过了无数人吹捧,但听来听去,还是没眼前的年轻人说的这两句来的舒坦。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眼前的那碗牛肉面,想了想,说道“有些事情,现如今可以说说了,算是提前给你提个醒。” 陈朝点点头,忘忧尽头不是修行尽头,往前还能走,剑宗宗主也好,还是无恙真人也好,甚至是这两位帝君也好,都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问题便来了,若是忘忧尽头虽说极难跨进去,如今也能跨进去,那么过去的那些年里,整个世间不可能没有其余的修士跨入其中。 既然有,为何世间不曾有记载,为何世间看不到? 这些都是世间绝大部分修士应有的疑惑,不过陈朝稍微比他们多知道一些。 “跨过忘忧不容易,但却也的确不会是所谓千年无一人,实际上在这千年之间,应当还有不少。”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陈朝,说道“跨过这个境界之后,他们大概会觉得长生有望,自然便不愿留下,所以大部分人便所谓渡过仙海,去了海外。” 仙海一直是世间最神秘的一处地方,那片海在瀛洲之外,一直传言是所谓仙人居住的地方,前些年一直传言瀛洲有仙人降世,让不少人都想去一探究竟,而且这些修士也是如此,往往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便会想着去横渡仙海,去那所谓的仙家居住之所。 “如此看来,仙海外,是忘忧之上的修士聚集之地,他们在那边苦修,追逐长生?” 陈朝开口,似乎是点破了仙海的神秘。 大梁皇帝点头道“差不多如此,那些个千年以来的修士,跨过忘忧之后,便会踏入其中,久而久之,那边倒也有几座所谓的仙山,也就是几座宗门罢了。” 陈朝讥讽道“哪里有真正所谓的超脱之人?” 那些忘忧之上的修士,在他看来,无非是境界足够高,但本质上还是那般。 和这里的修士们,没有什么区别。 大梁皇帝摇头道“倒是还有些不同,这帮人的初衷还是想着如何长生,建立宗门也只是为了更好的聚拢资源,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所有东西都会有些变化。” 陈朝想了想,说道“恐怕除去仙海之外,当世的各大宗门里,都会有那么几个忘忧之上?” 大梁皇帝点头道“大道有千万条,所有人不可能走在同一条路上,有些修士知晓了海外修士够多,存着互相论道印证的想法,所以会聚集到一起,看看是否能在碰撞中更上一层楼,但有不少人,即便知晓了之后,也不太在意,反而会留下来清修,不过对世间的事情再不怎么感兴趣罢了。刚才朕细微感知了一下,这痴心观中,便有几人,不过你不必担心,这帮老家伙只要痴心观不灭,几乎都不会做什么的。换而言之,其他人也差不多。” 像是那位鹿鸣寺的老和尚,其实早有人猜测他越过了忘忧,只是一向不爱在世间走动而已。 陈朝皱了皱眉,想起了之前覆灭三溪府,要是那山中有个什么老怪物,那结果可能就不是他覆灭三溪府,而是三溪府将他这个所谓的镇守使打杀了。 “朕这次出手,消息很快会传出去的,别的不说,这些家伙有一个算一个,都在里面,只要你不是太过分,他们不会对你做些什么。毕竟活了那么久,也不想就这么死了啊。” 大梁皇帝微微一笑,这一次出手声势浩大,未尝没有存了这方面的心思。 “不过看起来你也用不着朕庇护多久,说不定下次见面,你便已经破开这个境界了。” 大梁皇帝眯眼看着眼前的陈朝,不得不说,是的的确确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一堆叔侄没有在那面馆里多待,吃完面之后便起身离去。 之后两人一起往北而行,脚步不快不慢。 “按理来说,一位忘忧之上的修士怎么都能活个几百年,可不管是谁家的历史都只能往前推千年左右,其中到底是谁抹去了更遥远发生过的事情?” 陈朝有不少事情都很好奇,他是很早便接触到了有关于那些不曾在世间被人提及过的东西,白雾里的那座山,山里的那株仙药,甚至到了之后再那座神山里见到的那个神女,都很显然不是这千年之内的东西。 大梁皇帝说道“那是更深的事情,朕如今也不太清楚,所以很难与你说清楚。”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像你所见到的神女也好,还是最开始见到的她也好,都不会只有她们两人,许多事情,还需要慢慢去探寻。”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陈朝,淡然道“其实这些事情都不是很重要,脚下路该怎么走,便去走,走到头就好,就算此后天地大变,有此也不算什么。” 陈朝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大梁皇帝微笑道“更何况你的前头一直有朕,天有一天真的要塌了,朕也会帮你撑着。” 陈朝笑了笑,“要是真有那天,和叔父并肩而立就是,哪里要叔父独自一个人。” 大梁皇帝看着陈朝,意味深长道“可现在朕是把整个妖族都丢给你解决,看起来,是我这个做叔父的家伙有些没道理。” 陈朝自顾自说道“能者多劳嘛,叔父不把这事儿丢给我也丢不给别人,那谁叫大家都姓陈呢?有事儿不就得自己扛着了吗?” 听着陈朝给自己找的理由,大梁皇帝一笑置之。 “本来就觉得有些对不起你,说把江山给你算了,结果你还不想要,这会儿有没有改变主意?你不想做皇帝,可不见得那个喜欢的姑娘不想做皇后。”
大梁皇帝看着眼前人年轻的脸庞,想起很多旧事,早些年的自己,也还年轻,也从未想过要去做皇帝,后来不得不起兵,其实最开始也是有些犹豫,想着要是进了神都,要不然干脆就还是让那侄子坐在皇位上也就算了,做皇帝这件事,反正本来也不是自己想干的。 结果自己这个想法刚生出来,跟自己那王妃一说,后者倒是也没生气,只是温柔看着自己,说了一句让大梁皇帝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话。 “殿下不想做皇帝,可臣妾倒是想着母仪天下呢?” 当然到了后来大梁皇帝也知道这是那个女子的激将法罢了,甚至也明白自己那个念头实在糊涂。 不过天底下大概也不会有多少女子敢在这样的大事上这么开口。 开朝的那位皇后娘娘或许会,然后第二个就是自己那相伴了半辈子的皇后了。 想到这里,大梁皇帝有些感伤,一晃眼,随着眼前的年轻人慢慢长大,那个女子原来都已经离世数年了。 大梁皇帝眯了眯眼,将眼中的哀伤藏到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她也不是想要这些的人。” 陈朝顿了顿,忽然说道“要是她真是这么个姑娘,当初我就真硬着头皮去坐一坐那张龙椅了。” 大梁皇帝笑而不语,这种马后炮,这种所谓的如果可能,其实听来听去都没意思,开口说的人没意思,当真的人,也很没意思。 两位当世数一数二的武夫脚步不慢,竟然在半个时辰内便走过了半州之地。 “北方妖族想来最近便要大举南下,朕暂时脱不开身,不过也说不准哪场大战,朕就再来掺和一下。” “妖族相比较人族来说,还是太过强大,你即便联合了方外这些修士,到时候仍旧是一桩苦战,你多费心。” 陈朝笑道“打仗的事情都是她操心,我就负责把她要的那些个修士都找齐,把那些该送到北方的都送去。” 大梁皇帝眯眼笑道“那姑娘本就不寻常,要是再立下这不世之功,你之后对她有一点不好,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整座大梁朝的百姓都得给她撑腰,到时候可就连喝个花酒就都得被人拒之门外了。” 陈朝好奇道“叔父还去喝过花酒?” …… …… 一路之上,叔侄说得不少,并非一人说一人听那般。 等到约莫一个时辰后,大梁皇帝在原地止步,想了想,说道“有些歉意,不过就不说了,说了显得没诚意。” 陈朝摇头道“叔父不欠任何人。” 大梁皇帝说道“还是欠你一些的。” 陈朝笑道“叔父不是给了一件金甲吗?” r>大梁皇帝没说话,只是笑了笑,欠的东西哪里是一件金甲就能弥补的,但更多的话最后还是没说,最后大梁皇帝只是说道“差不多了,走了。” 陈朝说道“陛下……别死了。” 大梁皇帝笑道“哪里有这么容易?” …… …… 平静无比的海面上,白衣少女有些百无聊赖,对面的那些家伙没有动作,那她就也只能一直在这里待着。 直到身后涟漪荡起,一个身着帝袍的男人来到此处,白衣少女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满道“杀几个人,怎么要那么久?” 大梁皇帝淡然笑道“和自己侄子好不容易见一面,怎么不多说几句?” 白衣少女啧啧道“说你这个人有情吧,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愿意抽空去见一面,说你无情吧,自己侄子,倒是放心不下。” 大梁皇帝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只是转而问道“怎么样了?” 白衣少女有些无趣地摇摇头,“还能怎么样?谁不知道你陈澈的脾气差,他们又理亏在先,这会儿只能老老实实当缩头乌龟呗。” “不过说起来那小子也是倒霉,就是捡了一把破刀,就差点人死在那边了,都修行到忘忧尽头了,忽然发现到了这个境界,自己还是不能横行世间,那心里,估计很不是滋味。” 大梁皇帝淡然一笑,“好像穿金甲那家伙,是秋令山的看门人?一个昔年的大将军,好不容易到了这个境界,却沦落到给人看大门,你说他心里最开始是不是滋味?” “别说最开始了,说不准一直都不是滋味,不过……” 白衣少女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不是……陈澈,你能别这么胡思乱想吗?” “朕向你告假一天。” 大梁皇帝微微一笑,但眼眸里却越发的冷了。 白衣少女皱眉道“那小子不没死吗?” “所以朕只是去看看。” 言下之意就是,要是陈朝死了,可就不只是看看了。 白衣少女皱起眉头。 大梁皇帝感慨道“朕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啊。” 白衣少女诧异道“你受委屈了?不是那小子的事吗?” 那个受了委屈的家伙在自己面前绝口不提自己的委屈,那还不够委屈? 大梁皇帝点点头,眼神深邃,那小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委屈,那不就是自己委屈吗? 这天底下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杀自己的侄子,对于大梁皇帝来说,那不是天下最大的委屈吗? 所以朕都这么委屈了,那还不让朕走一趟秋令山? 「这几章是跟大家伙浅浅透露之前的伏笔,所以很谨慎,慢点,大家多担待」 第八百八十六章 有归处 武夫第八百八十六章有归处在陈朝回来之前,云间月已经离开那座已经破碎的山头,返回痴心观。 至于郁希夷坐在原地,丢石头玩。 那些身侧的碎石被他随意丢下山,听着碎石和山体的碰撞声,这位年轻大剑仙,只觉得心情无比舒畅。 半日之后,那位重伤的武夫去而复返。 郁希夷头也不转,只是丢出好些石头,等到手里没石头之后,才伸手去抓新的碎石,到了这会儿,一直没有说话的陈朝才笑道:“之前不是那么多话吗?怎么到了这会儿一句话都不说。” 郁希夷不理会陈朝,只是抓了一把碎石之后,依旧自顾自往下丢。 陈朝也抓起一颗碎石,丢出去之后,笑问道:“生气了?” 郁希夷头也不转,但终于开口,他没有如何的情绪波动,反倒是很平静地说道:“陈朝,在你心里,是不是从来没把我当过可以生死与共的兄弟?” 陈朝瞥了他一眼,嗤笑道:“哪来的屁话?要是不把你当兄弟,这么要掉脑袋的勾当,会叫上你一起,难道你郁大剑仙自己不知道,这可不是随便找个人来杀,而是实打实的忘忧之上,整个世间,你数得出来几个?” 郁希夷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陈朝。 陈朝无奈道:“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们俩人加在一起都肯定没办法扛过去,也就想着少死一个算一个呗,更何况,那些人要杀的从来都是我。” 郁希夷皱眉不已,这种说法,在他看来真是没一点道理,他把陈朝当兄弟,就是想着要生死与共的。 陈朝拍了拍郁希夷的肩膀,笑道:“别傻了,郁大剑仙,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至于为什么?还不简单吗,一个人死了,另外一个人不该想着办法为他报仇?反倒是一块去死,这不是实打实的蠢蛋吗?” 郁希夷一怔,随即笑骂道:“臭小子。” 陈朝没有再说话,只是往山下丢着石头,听着石子和山壁相撞的声音,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感触良多,这一战,九死一生,自己更是几乎有两次都差点死了,要不是自己足够坚韧,只怕即便是大梁皇帝赶到,也都会无济于事。 不过真要说起来,在鬼门关走来走去的事情真的不少了,也见怪不怪,自从被逼着从天青县里走出来,太平日子就是不要想过了。 忙了这么久,陈朝忽然想回去看看。 想到这里,他缓慢起身,说道:“走了。” 郁希夷好奇开口问道:“这就回神都了?” 陈朝摇头。 郁希夷恼火道:“你又要去什么地方惹事?” 陈朝笑眯眯道:“先去天南走一遭,有件事情还没解决,等到解决那边的事情之后,我就要回天青县看看,你想跟着?” 郁希夷摇头,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壶酒,自顾自喝了一口,才说道:“老子可不愿意到处溜达,回神都养伤算了,对了,你小子得记得付汤药费,老子穷的叮当响,不是说说而已。” 陈朝点头道:“我已经通知下去了,你回神都之后,想要什么灵药找宋敛就是,他会全力帮你办。” 郁希夷诧异道:“你小子怎么转性了,不抠门了?”
“命都差点没了,这会儿要点灵药都是小问题,更何况,你养好之后,下次再找你卖命不才有可能吗?” 陈朝眯起眼,看着郁希夷,此刻的陈朝,宛如一个精打细算的市侩商人。 郁希夷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只是说了句神都见,就要离开。 陈朝看着他,笑而不语。 郁希夷顿了顿,还是有些烦躁的说道:“总觉得你小子有一天会他娘背着老子独自去送死。” 陈朝没有反驳,只是微笑道:“会带上你的。” …… …… 云间月独自返山,脚步沉重。 他伤势虽未痊愈,但大道本源一事,其实有无恙真人最后的那一粒光,也没有那么不可逆转,但身上的伤势有了转机,可心中的东西,倒是让他觉得有些麻烦。 无恙真人看似最后好似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将自己的一生修为都留给了云间月,但实际上这样的行为也算是给云间月留下了一桩麻烦,至少他的那颗道心,会因为此事而生出一些动摇。 再换句话说,无恙真人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在云间月的道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云间月能不受影响,坚持本心,那么此后自然境界更高,大道有望,对于无恙真人私人来看,那就是自己选中的后辈极为不错,若是那颗种子生根发芽,最后在云间月的心里长成一棵参天大树,那么云间月便是下一个自己。 所以最后看似已经无欲无求的无恙真人,实际上是留下一记无理手。 十分巧妙。 云间月吐了口浊气,将杂念甩出脑海,抬起头的时候,叶之华已经在山道上等着了自己。 “师姐。” 云间月微笑看着眼前的叶之华。 叶之华眼里有些泪花,但很快就被她自己压下,千言万语都在她的喉咙里,最后只留下一句,回来就好。 是啊,说来说去,也就是回来就好。 “师叔呢?” 想了想之后的叶之华,还是选择开口。 云间月说道:“算是被陈朝杀了,当然也算是我和他还有郁希夷三个人杀的。” 忘忧之上,到底也不是不死的,哪里真无敌。 叶之华沉默片刻,张了张口,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原本她以为,若是最后有可能云间月或许会留无恙真人一条性命。 云间月知道叶之华在想什么,只是说道:“师叔这样的人太不可预料,若是心意不改,我只能杀他。” 叶之华点点头,自然也知道云间月说的有道理,痴心观这么多年来,无恙真人可以说是最了不起的观主,这一点,只怕痴心观上下都毋庸置疑。 “只是山上还有些前辈在等着师叔回来。” 叶之华看着云间月,有些替他担心,这样的事情,他要如何应对? 云间月看了一眼叶之华,淡然道:“我会告诉他们,回山之后我便闭关,有了破境迹象。” “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去后山看看。” 第八百八十七章 一座无双大梁朝 这次陈朝从青山州南下前往天南的时候,也遭受了不少白眼。 离开青山州,便要踏入白鹿州境内,之后要几乎走小半个白鹿州,才能来到天南,离开青山州的时候,还一切正常,途中所看到的修士见到这位脸色苍白如纸的年轻武夫,只当这是一位生了一场大病,随时有可能死去的将死之人。 不过在进入白鹿州后,陈朝先是在一家酒肆前被几个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人在远处用眼神打量一番,陈朝转头看去的时候,可以很明显看到那几个读书人眼里的不屑。 陈朝有些无奈,不过倒也没有怎么在意,之后陈朝离开那边酒肆,继续南下,马上便要一座叫做桂花郡的小郡城。 桂花郡在白鹿州境内,站定不大,位置比较偏僻,但名声不小,时常会有不少读书人聚集于此。 缘由就是桂花郡盛产桂花,一郡之地,几乎是家家户户都会在自家院子里种下一棵桂花树,而在郡城外,曾有一位极为喜爱桂花的读书人散尽家产,买下数百亩的良田,只用来种植桂花树,十数年后,等到桂花树尽数长成,到了桂花盛开时节,此地景色便蔚然大观。 此后那读书人虽说因病离世,但此地却是年年吸引不少读书人前来,不过此刻陈朝来的时节不多,才堪堪到了春尾时节,那些个桂花树,能看到些绿叶都不容易,更别说看有桂花盛开了。 不过陈朝到底也不是 为了赏桂而来的,只是要去天南,这座桂花郡在路线之上,原本没打算在此地停留,可好巧不巧来之前收到神都那边的消息,说是桂花郡的那位镇守使,好像做的还不错,上任之初便积极组织人围猎四周的妖物,到了如今,桂花郡周遭妖物几乎被清理的差不多,只剩下一头苦海境的妖物坐落群山中,让那位名叫李朝海的镇守使苦不堪言。 之前他写过折子上报,想要神都那边准许派人下来清剿,但这段时间其实镇守使一脉上下的武官都忙得不得了,上到宋敛和陈万年这样的忘忧武夫,要赶赴漠北去杀妖,下到一众不到忘忧的武官,则是在世间四处游走,剿灭妖族。 人人都知道那位新上任的镇守使大人将百姓看得极重,上任之初便有一众武官被清扫,若是他们还不把这件事当真,那只怕下一个被清扫的就是自己了。 虽说神都那边暂时没有派人下来,但李朝海还是没有闲着,这些日子除去指挥衙役四处张贴告示之外,就是亲自带人巡夜,怕的就是那位苦海境的妖物杀进郡城里,大肆以百姓为食。 这一段时间下来,人人都可见这位镇守使大人消瘦不少。 又是夜深时分,李朝海领着一众衙役在城中巡视,手中提着一盏灯笼的李朝海走在最前面,身后的衙役看了看天时,听着眼前大人时不时的咳嗽声,这才小心翼翼开口劝道:“大 人,已经巡视一圈了,差不多可以了吧?大人这身子不能再熬了,继续熬下去,别说那妖物没有杀成,只怕就是大人自己的身子,也会被熬垮了。” 李朝海没有转身,只是皱眉道:“本官早就说过,这种话不能再说,你真想被罚俸不成?” 这是之前李朝海和手下衙役们的约定,若是谁再劝他,那就要好好想着之后一个月的俸禄还要不要,这些衙役都是靠着俸禄养家糊口,因此李朝海这么一说,自然而然的,也就是即便有许多衙役还是想劝这位李镇守使,到了后来都不开口了。 反倒是这个衙役,虽说开口便被训斥,还是咬了咬牙说道:“大人,要保重身子才是啊,这么没日没夜的干,迟早会扛不住的。” 李朝海眉头皱起,刚想要狠下心来罚眼前这衙役的一个月俸禄,但刚开口,脑子就一阵晕眩,根本站不住,手中灯笼都差点丢了出去。 还好身后一位衙役眼疾手快来搀扶住了李朝海,满脸担忧说道:“大人,真的不能再继续了,要是继续这样,只怕大人会比妖物更早死的。” 这话不太好听,但实实在在是真心话,李朝海也没有去斥责,只是叹气道:“扶本官起来,那妖物一日不除,本官实在是难以安睡,即便是本官死在任上,也不能懈怠。” “死了就不能继续保境安民了,李镇守使这个道理都不懂?” 一道声音忽然在黑夜 里响起,前方夜色里,没来由地滚过来一颗圆圆的东西,带着些鲜血最后滚到了李朝海的脚边。 李朝海低头看了一眼,骤然一惊,眼前这东西,正好是一颗面带惊恐的妖物头颅,而且他认得,正是在桂花郡外的那苦海境妖物的头颅。 那苦海境妖物苦修多年,眼瞅着便要踏足彼岸,极难对付,李朝海自己也是苦海境的武夫,早些日子他曾单独入山去寻过那妖物踪迹,一番大战下来,没有讨得了好处,之后才决定写折子上报。 没等来那上面来人,怎的这妖物就已经在自己眼前伏诛了? 李朝海举起手中灯笼,遥遥去看,同时开口道:“阁下是谁?” 随着眼前的那道身影越来越近,李朝海这才看清楚了,那是一个脸色苍白,身形也都有些佝偻的……年轻男子。 一袭黑袍。 李朝海皱着眉头,怎么都没法把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和杀死那妖物的人联系起来。 其余衙役也是一脸戒备,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看着好似很不寻常。 年轻男子看了一眼这些衙役,倒也没有故弄玄虚,而是伸出手,掀开衣袍一角,腰间挂着腰牌。 上镌刻几个大字。 镇守使。 李朝海一怔,随即双眸里满是特别的色彩,大梁上下无数的镇守使,唯有一人可以在前面不加任何前缀。 镇守使,便是镇守使。 大梁只有一人。 “下官白鹿州桂花郡镇守使李朝海,参见镇守使大人! ” 反应过来的李朝海直接单膝下跪,身后一众衙役先是一怔,随即也是如此,直接跪下。 在大梁,镇守使一脉里,眼前这位,就已经顶天了。 他们眼神狂热,大概是怎么都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镇守使大人。 陈朝摆摆手,将李朝海扶起来,笑眯眯道:“本官赶往天南,途径桂花郡,没想到这还没入郡城,就看到这么个妖物在四处摇曳,一想,大概就是你折子里所说的那头了,顺手收拾了,也免得麻烦。”
李朝海激动道:“镇守使大人为民除妖,整个桂花郡的百姓都感念大人的大恩大德?” 陈朝蹙眉道:“什么屁话,你李朝海是一地镇守使,负责维护一地百姓,本官是一国镇守使,负责维护一国百姓,有什么区别?” 李朝海自知话说的不太对,正想着亡羊补牢,但陈朝却没给他机会,而是转而问道:“听说你被那妖物所伤,之后还不眠不休的巡视郡城,怎么?真的不打算要命了。” 听着陈朝这么开口,那些个衙役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大人这些天看着脸色越来越差,不止是因为日夜操劳的缘故。 “走走?” 陈朝眼见眼前这位年纪其实比自己还要小的镇守使说不出话来,倒也不打算让他在旁人面前丢脸。 说着话,陈朝便在一旁的衙役手中接过一盏灯笼,“灯笼借来用用,要是衙门那边以后问起来,就说 被某个不要脸的武夫给抢走了。” 那衙役说不出话来,这灯笼能被镇守使大人带走,那可不知道是多大的殊荣啊? 旁人敢计较? 只怕是嫌自己命长了? 要知道眼前这位镇守使大人才从漠北归来,漠北那一战,军报已经传回来了,太子殿下下令各州府传阅,上面写的清楚,此次漠北一战,那位书院才女谢南渡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军事才华,完全将妖族玩着打。 最后大胜妖族,斩首不知道多少,是大梁这些年来的最大胜果。 据说那位北境大将军,也就是之前他们的顶头上司,镇守使大人宁平,正在考虑要向神都上折子,升迁那女子为北境副将。 一战便打出过北境边军第二人?这桩事情虽说看起来不可思议,但不见得不能成,毕竟大梁历史上那么多名将,可没有几个人是能打出这样的战绩的。 就连那位功勋卓著的前任大将军,这一辈子在北境,不也就是维持着个均势两字吗? 如果说这桩事情还只是让他们这些小人物只觉得吃惊的话,另外一桩事情,就的确是让他们感受到了与有荣焉了。 他们的镇守使大人此次也赶赴漠北,独自一人斩杀大妖数位,之后甚至还在漠北和妖帝对峙。 这份战功,据说不仅是让北境的那边那些将军们都心服口服,捷报后来送到神都的时候,太子殿下召开朝会,宣读此事,满朝文武,居然是没有任何一 个人说得出话来。 在此之前,朝野只怕还对陈朝的权柄颇有微词,但在今日之后,整座朝野上下,真的就是所有人都没办法说些什么了。 那个年纪轻轻便成了当世第一权臣的年轻人,不等旁人诟病,便自己拿出了一份赫赫功勋。 由此去堵悠悠众口。 真是从此之后,只要这位镇守使大人不谋朝篡位,只怕就很难再有人说些什么了。 本朝功勋第一,大概就真的轮不到旁人了。 而如今那位功勋第一人就在眼前,怎么能不让人心神向往? …… …… 陈朝虽说不确切知晓那些衙役心里的惊涛骇浪,但大概还是会明白一些的,他提着灯笼走在长街上,身后的李朝海,故意慢半步。 不敢和陈朝并肩。 不仅是不敢,而且也深知自己不配,如今天下,能够有资格和这位镇守使大人并肩而行的,只怕真不多。 一只手都太多。 “保全性命,才能为百姓多做些事情,这件事还真不用本官说了吧?” 陈朝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灯笼,轻声说道:“本官看过你的档案,年纪轻轻,天赋不错,修行够努力,主要是也够拿百姓的命当命,所以本官已经跟宋敛说过了,等到你破开苦海,踏入彼岸,就调你做一州镇守使。” 李朝海愣了愣,随即便摇头苦笑道:“大人,下官这……” “不必推辞,这件事现在作数,过几年只怕也作数,但是不见得一直作数,因为本 官不愿意看我大梁九州镇守使都是什么彼岸境,希望以后要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他娘的想做一州镇守使,就得至少是个忘忧修士,是不是武夫都没事。” 陈朝眯起眼笑道:“本朝两百多年来,镇守使一脉从最开始的兴盛到之后的衰落,再到如今本官手中这般姑且可以说是复兴,咱们也要往高处去走,现如今镇守使一脉找不出九个忘忧修士?本官可想着都丢脸,不是本官夸大,九个忘忧修士,本官单手就杀了罢了。” 李朝海说道:“下官汗颜。” 陈朝倒也没有理会他,只是忽然想起一事,皱眉道:“现如今白鹿州这些读书人怎么回事,看本官为何还满是不屑?以前是修士也就罢了,如今怎么连读书人都变成这个样子了?” 李朝海一怔,但他本来就不笨,很快便说道:“兴许是他们把大人当作模仿大人穿戴的旁人了。” “可正是如此,他们为何也满是不屑?” 陈朝想起这个事情,还有些委屈,他娘的,做了那么多事,自家人还是看不起自己。 李朝海微微一笑,“大人好似是想错了,如今白鹿州上下传遍大人在漠北的事迹,一州读书人,对大人应当是佩服不已了,下官甚至还听说,已经有才情不错的读书人联手在创作诗篇,叫做《陷阵曲》而且一些乐坊的歌女已经开始传唱了。” “如今他们眼看大人不屑,应当是将 大人当作了那些个模仿大人装扮的趋炎附势小人,而并非对大人本身。” 陈朝一怔,后知后觉,原来如今那些人看自己,不是之前那般不该,是不配了。 李朝海笑道:“有大人,大梁很快便会让方外修士们都要俯首了。” 陈朝哈哈大笑,但笑声很快戛然而止,他轻声道:“希望以后某天,大梁不是成了天下最大的宗门,而是天下所有的宗门加起来,都抵不过一个大梁。” 第八百八十八章 一些小事情 听着这话,李朝海忍不住心神摇曳,若是以前有谁来告诉他以后某大梁朝要让世间修士俯首,以大梁律作为这个世间的唯一准则,那他一定是嗤之以鼻。 但此刻的陈朝开口起这件事,他却相信。 因为眼前的这位年轻镇守使,已经做成过很多事情,而且必将做成更多事情。 一座大梁朝,前面二百年,不能没有诞生过人杰,历代皇帝陛下都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即便是如今被世人诟病最多的灵宗皇帝,其实在位之时,同样是为大梁做了许多事情,让大梁国力稳步增长。 不过二百年光阴,最后百姓目光大概也就只会落到最近这十几年,从大梁皇帝登基开始,再到如今这位年轻镇守使坐上镇守使之位开始。 这对叔侄,才是大梁朝最重要的两人。 “陛下……” 李朝海犹豫片刻,想要问问那位皇帝陛下是否还在,虽这两年大梁由太子监国,但百姓们还是对那位皇帝陛下分外想念。 陈朝看了一眼李朝海,没有话。 后者赶忙低头道:“下官失言,请大人降罪。” 陈朝一笑置之。 “大梁朝没有不让人话的规矩,不过陛下行踪,如今谁也不知道,本官反正相信,陛下只是在某个地方看着我们。” 着话,陈朝拍了拍李朝海的肩膀,然后从怀里摸出一颗丹药递给他,陈朝自身的伤势不是寻常的丹药能治的,但是眼前这位镇守使,不过苦海境,一颗寻常丹药,其实怎么都够了。 “谢大人赐药。” 陈朝瞥了他一眼,眯眼笑道:“等会儿咱们搭搭手,我长你几岁,大概还能做你半个师父,帮你看看?” 如果刚才陈朝的赐药对于李朝海来,还不算什么,毕竟一颗丹药赐下,是收买人心还是少零,但是真要在武道上对自己教导一番,那可绝对不是常见的事情。 现如今世间早有传言,在前任大将军故去,皇帝陛下远游之后,这世间武夫,可以拔得头筹的,也就是如今的北境大将军宁平,和这位镇守使大人了。 而在漠北之后,别旁人,镇守使一脉的这些个武官,大概已经确定,如今世间武夫,陈朝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更为让人觉得可怕的则是,这位如今的无双武夫,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距离而立之年甚至都还有些距离。 能让他亲自教导,那对于世间的其他武夫来,那无异于是一种无上的荣光。 这足以让人激动无比。 …… …… 还没亮的时候,陈朝离开桂花郡,带走了那盏灯笼。 李朝海在城门口一直等到亮,这才转身离开。 …… …… 从桂花郡继续南下,便已经是南境内了。 大梁朝除去九州之分之外,其实许多法都是民间流传,像是所谓的南岭南,岭北,都是百姓口口相传,世代传下来的。 朝廷那边虽默认,但在行文上其实一般不会如此,因此之前百川阁那边,其实耗费了挺多工夫才找到了那个男饶所在宗门。 宗门名字寻常,叫做万福宗。 就在一座名为清潭镇外的山上。 据那边的百姓,还一直以为那座山上不大的宗门不是什么仙家住所,而是土匪聚集的山寨。 好在这些年清潭镇没有发生什么打家劫舍的事情,要不然这在镇子外面的那座宗门,只怕就要背上一个不大不的黑锅了。 陈朝提着灯笼来到这座镇的时候,恰好是夜幕深沉之时,灯笼自然就派上了用场,不然大白提着灯笼,只怕是所有人都会这个看着病恹恹的家伙,不仅身子弱,就连脑子也有问题。 镇并无宵禁,因此陈朝进来之时,并无受到什么阻碍,这位年轻武夫却主动在镇口停下。 这里早有两热在此处。 两个女子,一个年纪稍大,可以称为妇人,但风韵犹存,不仅身材高挑,而且胸前壮阔,不似一般女子。 另外一个女子便要显得青涩许多,一张脸不上绝色,但也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想来再过几年,长开之后,就会好看不少,不过她虽身材同样修长,但在某些风光上,就要差了身侧这个妇人许多。 其实世间女子,恰如各种各样的花,黄的白的,矫的艳的,各不相同。 只是世间男子,喜好的也各不相同,有些女子在有些人看来不值一提,但在某些人眼里便是人间绝色。 根本没法。 看到陈朝之后,妇人便迎了上来,施了个万福之后,轻声笑道:“大人一路风尘,辛苦了。” 陈朝微笑摇头道:“来去也不算苦,不过是走些路罢了,倒是你们,干的事情不简单,才是真的苦。” 妇人笑道:“有大人这句话,那就跟吃了蜂蜜一样,一嘴下去,哪里还有半点苦涩?” 陈朝笑呵呵道:“破去,俸禄可也不会多一颗铜板。” “没事儿,大人可以装进自己腰包里,也好给自己多讨几房妻妾,毕竟大人这样的武道赋,要是不传承下来,那岂不是我大梁朝的遗憾?” 妇人虽声音柔和,但姿态却没那么低,跟之前的李朝海比较起来,可以是两种类型。 有些不卑不亢。 陈朝无奈道:“来之前就听你这红云夫饶大名,这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眼前妇人原本是一座方外宗的宗主夫人,那座宗门便叫红云宗,之后因为红云宗和一座另外的宗门之间产生了些矛盾,其实真要起来,还是那座宗门先寻衅,不过红云宗宗门太,宗门内没有强者,便惨遭灭门之祸,就连宗主都死于那场争斗里,之后红云夫人侥幸逃了出来,之后恰好遇到一位百川阁的官员,在他的牵线搭桥之上,大梁派了强者为红云夫人复了仇,此后红云夫人也没有了再建红云宗的心思,于是便投入了百川阁之郑 如今的白鹿州内,她算是三号人物,分管包括桂花郡在内的几个郡。 之前接到上面的消息,是清潭镇要来一位大人物,红云夫人便在思考是什么样的大人物,之后通过蛛丝马迹的推算,终于确定来人应当就是那位名震世间的年轻武夫,于是才主动出现在这座镇,要不然她估计会安排妥当,但不会亲自出面。 更不会带着身边这个年轻女子。 红云夫人啧啧道:“属下一时间还真是分不清楚镇守使大人是夸奖还是些属下听不明白的话。” 陈朝苦笑一声,百川阁的档案上就得清楚,这位红云夫人是旧蜀地人氏,性子颇为泼辣,跟那边的辣椒一样,别管你是不是上司,只怕这已经是收敛之后的结果了。 不过这红云夫人虽然性子如此,但在做事方面却实在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这些年加入百川阁之后,所做之事,无一失手。 所以陈朝就算是想要敲打对方,也找不出理由。 陈朝干脆就不话了,而是默默看着红云夫人。 红云夫人一怔,满脸笑容道:“咋了,大人还有这等癖好?可大人虽年轻有为,但脸蛋可不够俊俏,属下可看不上。” 陈朝再次败下阵来,无奈道:“请红云夫人带本官去住所吧。” 红云夫人不满道:“怎么镇守使大人年纪轻轻,眼神就如此差了?难道是暗看不清的缘故,可我好像看着大人还提着灯笼啊?” 陈朝只好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你好。” 那本一直都没有话,更不知道什么的年轻女子,听着这话手忙脚乱的便施了一个万福。 “见过镇守使大人。” 陈朝一笑置之。 红云夫人仍旧满脸笑容,之后也不再多,而是带着陈朝进入镇,走了半刻钟左右,在一座宅院前停下。 这是一座临街庭院,不大,也不算起眼。 红云夫人将一串钥匙递给陈朝,笑眯眯问道:“镇守使大人,要不要属下给大人请几个丫鬟?需要的话,这儿就有现成的。” 陈朝摇摇头,淡然道:“不劳费心,此后本官会在此处待一段时间,或许十余日,或许数月,期间都不用操心,本官若是有所需之物,会通知夫饶。” 红云夫人诧异道:“大人看着这样子,不需要些灵药之类的吗?” 陈朝瞥了眼前的红云夫人一眼,这次没话。 “大人不想属下打扰,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红云夫裙也是个知道进湍,之前话的时候其实也在观察陈朝的反应,那些话全都是在陈朝没有生气的前提下的,如今看这位年轻镇守使已经有些生气,便直接打住,不再任何犹豫。 陈朝没话,等红云夫人走后,这才伸手将手中的灯笼取下,挂在门口,而后才开门走了进去。 而红云夫人跟那女子走出一条街之后,那女子才忍不住怯生生开口道:“夫人……” 红云夫人这才止住脚步,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这个一直将她当作闺女看待的女子,叹气道:“没看出来那位镇守使大人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女子一双水灵眼睛里满是疑惑,“怎么会……” 兴许是自己一直工于心计,反倒是对这么个没有城府的女娃便要多上心几分,平日里也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听她对陈朝仰慕已久,这一次也将她带在身侧。 只是这女娃,有时候也太笨了些。 “我都那般了,他不过只是了句你好,而甚至没有问你的名字,你倒也是真傻,他不问,你就不会主动吗?” 红云夫人叹了口气,她还真是没有见过还有比眼前女子更傻的闺女了,明明对人有意思,明明知道两人在一起的可能微乎其微,但却连那一点微乎其微的机会都不去把握。 傻乎乎的,真是气死人。 女子先是啊了一声,继而转身就要往回走,红云夫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问道:“你要干什么?” 女子理所当然道:“我去告诉大人我的名字。” 红云夫人哀叹一声,“祖宗,要做事情也不是你这样做的啊。” 女子一脸疑惑,脸上甚至还有些委屈。 红云夫人耐着性子道:“今晚已经不适合了,等到明儿我给你找点上好的老山参给他送去,到时候你再穿的清凉点,多陪他话就是了,男人嘛,依我看,都一个德行,一次不行,就再来几次,总之有办法,我不相信他是铁石心肠,不过这种事情都是慢慢来,一点不能着急。” “你别管了,你既然不愿放弃,那我就帮你一帮。” …… …… 第二刚刚亮,陈朝推开院门,打算去吃街对面的一家包子,昨晚的时候看了一眼,应该是一家包子铺,但刚推开门,就看到有个女子站在自己面前,怀抱一盒,冻得脸微红。 如今这个时节还没入夏,尤其是在南方,晚上的确是很冷。 不知道这女子什么时候来的,陈朝蹙了蹙眉,身上的伤势太重,也就没有浪费气机在外面感知上,昨晚甚至还闭了神识运气调息。 “大人,这是红云夫人找来的山参,是要给大人补补,我一早就送来了。” 女子揉了揉眼睛,将手里的山参递过去,然后露出一个灿烂微笑。 要是换成红云夫人,他或许还会板着脸几句,但眼前的人既然是这个女子,那就没什么必要,毕竟傻子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女子,其实真不是什么城府深沉之辈。 陈朝收下山参,道:“替我谢过红云夫人。” 女子点点头,了句一定会告诉她的。 然后这个女子便立在原地,不话,也不要走。
陈朝想了想,道:“一起吃顿早饭?” 女子点点头,明显有些喜出望外。 之后两人去到对面的包子铺吃包子,要了一笼包子,陈朝还没动筷,眼前的女子便已经自顾自夹起一个吃了起来。 “大人,这边的包子其实一般,清潭镇这边,得刘记的包子才不错,上次我来这边,都摸清楚了,要是您明没事儿,我带您去那边吃?” 女子吃着包子,嘴里含糊不清,但始终是在开口话。 陈朝夹起一个包子,挑了挑眉,摇头道:“吃的又不只是包子。” 女子嗯了一声?随即认真想了想,还是没太想清楚,但最后她不知道怎么的,就红了脸。 陈朝没有理会她,只是看向那边门口,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有个妇人带着一个姑娘来到这边。 坐到了他身前不远处的桌子上。 陈朝挑了挑眉。 吃包子当然只是顺带的事情,他作为大梁朝的镇守使,自然而然是要做事情的。 之后的一刻钟之间,陈朝时不时看向那边的姑娘,那边的姑娘却始终在吃包子。 吃完包子之后,姑娘起身离开,陈朝也起身,要返回那座院。 吃了不少包子的女子也起身,跟着陈朝回到了院子门口。 陈朝站在原地,看着女子道:“姑娘可以回去了。” 女子的嘴唇有些油光,想来是之前吃包子的时候沾上的油腥,不过即便这样,她也不显得油腻。 实际上世上的女子,很少有显得油腻的。 女子犹豫片刻,却没有离去,只是咬牙道:“可大人还没问过我的名字。” 陈朝默不作声,他要是愿意,他自然能知道眼前女子的名字,但明知道这女子对他有意思,他不愿意节外生枝,再沾染些情思。 虽知晓旁人喜欢自己是旁饶事情,可若是能早早切断,那最好还是早早切断了就是。 女子咬咬牙,忽然又一次露出一个灿烂笑脸,“大人,我叫苏湖。” 陈朝无奈点点头。 “知道了。” 往后几日,陈朝会每日准时去包子铺吃包子,而他也会准时看到那个姑娘来吃包子,两人一直没有搭话,甚至都没有交集。 至于叫苏湖的那个女子,这些日子没有再出现,是陈朝在当日之后给红云夫饶指令,无条件遵守那种。 又过了数日,黄昏时刻,陈朝来到了镇里最大的那座酒楼。 其实大,也不算大,不过是搭起了两层楼的一座不大酒馆。 陈朝来到酒楼二楼,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便挑了挑眉,居然在这里碰到了一位老相识。 其实也不算是老相识,之前两人算是见过一面,在黄龙州那边,当时有个醉酒剑修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对自己劝诫了一番,陈朝也没生气,就这么让他拍了拍肩膀,甚至在之后还很客气。 不过之后在那剑修知晓自己身份之后,还当真是汗流浃背了一番。 如今再次相遇,陈朝没有想到是在这么一座酒楼里。 那剑修如今依旧醉酒,就在自己身前不远处。 所以对方开口话,陈朝听得清清楚楚。 “今酒也喝到这里了,有一桩秘密,我藏了很久,这会儿是真想了,谁都拦不住我!” 那醉酒剑修骤然开口,声音极大,一下子就引来了其余饶注意。 同桌的朋友连忙拉着他,皱眉道:“声些,别把那些什么修行界的辛秘出来了。” 这位醉酒剑修出身于这座镇,之后被某位剑修路过看中,收为弟子,从此开始苦修,但时隔这么多年,虽这剑修境界还算凑合,但始终没有把自己当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还常常返回家乡,也就是这座镇,和自己那些从长大的发时不时喝上一顿大酒。 这次返回镇,其实初衷是因为之前对那位镇守使大人大不敬,所以想着他怎么都要报复了,也就没脸继续待在宗门里了,因此在看完剑宗宗主出剑之后,他便返回家乡,这些日子都过得心惊胆战,想着估摸着自己也就这几好活了。 因此大醉。 直到前两收到宗门来信询问为何还不回去的时候,这位醉酒剑修才骤然发现,原来宗门还在,一切风平浪静。 自己也不曾被清算。 也就是,那位镇守使大人不是传言中那般的杀人魔头,自己并不会因为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被清算。 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之后,醉酒剑修今日再次宴请自己好友来此喝酒。 到了此刻,醉酒剑修喝的酩酊大醉,听着自己好友的劝诫,他洒然一笑,“什么胡话?我去哪儿知道什么修行界的辛秘?” 完这句话,醉酒剑修一把按住自己好友的脑袋,大声笑道:“诸位,知不知道那位镇守使大人?就是那位喜穿黑衣,腰间悬刀的武夫,当时就在黄龙州,他就站在我面前,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提出了些建议,最后你们猜怎么样?嘿,那位镇守使大人,就站在我面前,下次一定改。哈哈哈,你们知道能拍他肩膀这件事的分量吗?你们一位底下有多少人能这么拍他的肩膀吗?哈哈哈……” 那醉酒剑修大笑开口,声音之大,让一座酒楼里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没有人没听见。 不过一座酒楼的酒客却没缺真,只是认为眼前的醉酒剑修是喝的太多,胡乱些醉话。 拍那位镇守使大饶肩膀?教训他一顿,他还不敢反驳? 你听听,这里面有一个字可信吗? 你算个什么东西,能见到咱们镇守使大人就能见到的? 随便在街上拍一个身穿黑袍的年轻人肩膀就是拍了镇守使大饶肩膀?那这会儿这里还有个同样穿黑袍的年轻人呢,你怎么不他就是镇守使大人? 酒客们只把这件事当做笑谈,没什么人在意,倒是那醉酒剑修的好友,此刻压低嗓音问道:“你当真对那位镇守使大人做这种事情了?” 他和对方相识多年,自然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即便喝了酒,自然也相信他不会胡乱些没有的事情。 醉酒剑修冷笑道:“你以为我是骗你?当时在酒楼里,我在这里,他便在那边,对,就是那个人那里,我当时就这么站起来,走到那边……” 醉酒剑修一边话,一边朝着陈朝那边走去,三两步之后,就来到了如今陈朝身前,伸手在空中一比划,笑道:“那会儿我就是这么拍那位镇守使……啊……” 醉酒剑修着话,无意间瞥了一眼眼前年轻饶容貌,先是惊讶出声,然后又是揉了揉眼睛,疑惑道:“镇守使大人?” 脸色苍白的陈朝还没话,醉酒剑修就自顾自道:“完了完了,镇守使大人那家伙还是不打算放过我,这就追上门了,你们快跑,估摸着一座镇上所有人都会跟着遭殃了……不对,你们跑不掉的,他要杀人谁能跑掉啊?” 陈朝坐在原地,有些无奈,这次相遇只是偶然,他可当真没有想法来找这个人秋后算账。 本来当初的事情就没当真。 不过陈朝刚起身想些什么,那醉酒剑修便已经跑了出去,陈朝只能作罢,倒是他的那位朋友,先是嘟囔了一句这家伙出去之后酒品的确是变差了,然后才跟陈朝道歉,再之后,才是出去寻人。 陈朝无奈一笑,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不远处,一张桌子前,有一家三口。 汉子带着媳妇儿,牵着闺女。 这三人,陈朝恰好都见过。 汉子跟自家媳妇儿和闺女了句什么,然后这才朝着陈朝走来,来到桌前,这位几乎算是大隐隐于市的汉子看向陈朝,直白问道:“若是我此刻出拳,镇守使大人觉得能接我几拳?” 陈朝毫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好奇问道:“什么时候一个忘忧武夫,敢这么跟本官话了?” 汉子淡然笑道:“平时或许不行,但依着大人此刻的伤势,大概接不了鄙人几拳吧?” 陈朝哦了一声,叹了口气,声道:“这会儿媳妇儿和闺女都看着呢?真要打的话,本官可不留情的。” 汉子皱眉,刚要话,眼前便有一道拳影撞了过来,这边这位看着病恹恹的年轻人出拳不快,但是汉子竟然并未躲过去,好似是没反应过来,又像是不屑去躲,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胸膛上,汉子倒退数步,再想出拳反击,就发现体内气机混乱,根本出不了拳。 收拳的陈朝咳嗽几声,“也就能趁着本官受伤叫嚣几句,若是本官没受伤,这一拳下来,你会死。” 汉子沉默不语。 陈朝重新坐下,淡然道:“拳也出了,宗主该些正事了,既然愿意来见本官,就不该是出拳这么简单吧?” 汉子点点头,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女,挤出个笑容,示意没事,这才坐下,开门见山问道:“敢问镇守使大人,若是在下一直不来见大人,是否便要用些别的手段了?” 陈朝挑眉道:“别的手段?比如胁迫妻儿,让你为我大梁效力?” 汉子不话,显然是这般想的。 陈朝嗤笑一声,“为何我朝太宗皇帝愿意千金买马骨,那是为了让世人知晓自己爱马,愿意自己上门。我朝陛下为何亲自横渡漠北?是为了让下人知道,百姓们把儿子送到北境卖命,不是理所应当,做皇帝的也没有理由就在神都城里高枕无忧。至于为何本官要去那漠北厮杀一番,只是为了逞英雄?” “这种下作的事情,本官不爱做,要是真做了,陈万年还会主动给你写信?” 陈朝眯起眼,冷笑不已。 汉子脸上有些惭愧,之前他对陈朝的感官不太好,认为这位年轻镇守使城府太过深沉,而且很精于算计。 但是在回来之后,陈万年的来信是一回事,另外一件事,便是切实听了陈朝在漠北的所为。 千言不如一做。 有那么桩事情在,他不认为陈朝会是那样的人了。 再加上他已经观察了陈朝许久。 其实早在陈朝注意自己闺女的时候,自己也在让自己闺女去观察他。 当然代价不大,不过几串糖葫芦。 汉子想了想,道:“少年练拳,便想着一拳打碎这些不公道,后来发现一个饶力量实在有限,便想着独善其身,其实也是对世道的失望,但这些年的大梁,其实让我看到了些曙光,陛下是雄主,但陛下离开的太早……” “本就有意,但……如今知晓了大人也不逊色于陛下,当真是大好事。” “蒋万福,愿意举全宗之力,投效大梁,往后死于漠北,便当作归宿,但请大人好生相待活着的人。” 陈朝看了这个突然了这些话的汉子,笑道:“本来还觉得要耗费好些功夫才能跟蒋宗主交心呢。” 是的,陈朝早就打算在这边一边养伤一边跟这位忘忧武夫打交道了,数月只是最少的打算。 他的打算,大概是要花半年。 不过半年时光能拐来一个忘忧武夫,不算吃亏。 汉子嘿嘿一笑,但随即多嘴道:“敢问大人伤势从何而来?是那位剑宗宗主?” 陈朝摇摇头,道:“无恙真人未死,回来了,境界更高。” 汉子一怔。 无恙真人是什么样的存在,他自然知晓,而且境界更高是什么意思他更清楚。 但陈朝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他无比震惊。 陈朝淡然道:“本官找了几个人把他弄死了。” 「八千」 第八百八十九章 不揭 武夫第八百八十九章不揭忘忧之上是什么概念? 这一点蒋万福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到了忘忧之后,往前走一步都可谓是登天之难,别看现在一说忘忧修士,忘忧武夫,都能数出来不少,但实际上这些个修士,放在整个世间去比较,就是真的沧海一粟了。 而忘忧之上又是什么样的存在,早些年在世间,这根本就是传说中的存在,谁都没见过,也就是最近这两年随着妖帝和剑宗宗主先后踏足这个境界,才让忘忧之上显得并不是那般全无希望,但这绝不意味着忘忧之上就成了街边的大白菜,想要伸手扯一颗,那就能扯上一颗。 无恙真人若是当真能得此机缘,踏足忘忧之上,那毫无疑问就会是足以比肩道祖的人物,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物,就这么死了? 找了几个人就弄死了这位道门无上真人? 这几个人是谁? 蒋万福看着眼前年轻武夫的苍白脸庞,心中惊涛骇浪,若不是今日,若不是此人,不管谁开口说起这件事,只怕他都不会相信。 这件事实打实的太过匪夷所思。 可现在,他只是莫名的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只怕所言不虚。 陈朝笑道:“蒋宗主这么看着本官,倒是让本官有些不适应,本官脸上难道有花不成。” 蒋万福自嘲道:“修行不够,听到大人这么说,只觉得一颗心如同秋千,荡来荡去,无法平静。” “倒也是人之常情,蒋宗主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也可以觉得本官在说假话骗人,都可以藏在心里,慢慢求证,无所谓的事情,反正事情不假。” 无恙真人之前的确是被他们斩断了生机,不过之后又有人出手,当然了,如果大梁皇帝也算是他找的几个人的话,这件事就没有差别。 陈朝正色问道:“蒋宗主,宗门之中具体有多少修士,都是什么境界?他们想法如何,想要什么差事,都可以说一说。” 既然蒋万福已经决定投效大梁,那些虚头巴脑的事情陈朝就懒得去说了,只说最重要的事情,既然对方愿意把性命交托给自己,那自己也得给他们寻个好前程。 蒋万福想了想,缓缓说道:“当初建立万福宗,其实也只是为了给一些可怜人一个去处,因此这些年收徒,蒋某几乎并未看重所谓资质,心性为上而已。此刻万福宗一共有二十三人,都是武夫,除去蒋某以外,其余二十二人,有两人初登彼岸,五人在苦海之中,其余人便只是神藏和灵台了,还有一人,是在下的闺女。” 陈朝瞥了一眼蒋万福,知道这位武夫主动提及自己的闺女,就不简单。 “蒋某身为一介武夫,自认在世间也算佼佼者,若是想要教导自家闺女修行,其实问题不大,但蒋某这闺女,天资不俗,若是只做武夫,实在是有些埋没了……” 陈朝看了一眼远处那个小姑娘,那丫头此刻一直关注着这边,虽然没有说话,但看那蹙起的小眉头,很显然是很担忧自家爹爹的。 陈朝问道:“令嫒是在哪一道上有些天赋?” 蒋万福笑道:“曾有过友人看过,说是我这闺女,或许是个练剑的好胚子。” “只是蒋某身为武夫,认识的剑修不能说没有,但数量也好,境界也好,都不足以担任闺女的师父,若是大人真能替蒋某的闺女寻个良师,蒋某这条命,就从现在起,就是大人的了。” 陈朝挑眉道:“想练成一位女子剑仙,可不太容易啊。” 世间修行一道,向来是女子比男子要吃亏不少,尤其是剑道和武道,剑道还好,有过几位女子剑仙,但是武道一途,好似还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女子武夫出现过。 “不过本官的确是有个朋友,境界勉强凑合,前阵子刚好成了大剑仙,要是令嫒真是天赋不俗,那本官可以打个包票,让她做我那朋友的记名弟子,没问题。至于是否真能拜师,让我那朋友喝下那口拜师茶,不好说。” 陈朝笑着问道:“蒋宗主以为如何?” “至于那些个山中别的武夫,要何等职位,本官亲自去和他们谈?” 蒋万福喜出望外,原本在他看来,陈朝能让谢南渡做自己那闺女的师父便已经很好了,谢南渡虽说现在境界还不够高,但拥有九柄本命飞剑,世间唯一,注定以后就会成为这世上的女子剑仙,但再之后,其实就不好说了,一位有可能以后成为女子大剑仙,一位已经是大剑仙的剑修,如何选,蒋万福肯定清楚。 蒋万福转身,朝着那边的小闺女招了招手。 后者转头看了一眼自家娘亲,那妇人拍了拍她的脑袋,倒也没拦着,妇人不是修士,也不懂什么大事小事,只知道自家男人说啥,那就是啥,他总不会害自家闺女的。 小姑娘一路小跑,来到这边,仰起头问道:“爹,要买糖葫芦了吗?” 蒋万福难得正色道:“小安,快给这位镇守使大人磕头,他替你找了个好师父。” 小姑娘啊了一声,然后看向陈朝,这张脸她可见过好些次了。 不过小姑娘这会儿倒是没磕头,只是看着陈朝问道:“我要怎么谢谢你?我请你去吃那家的包子好不好?” 陈朝挑眉,忽然问道:“那家包子一直都好吃吗?” 小姑娘想了想,摇摇头,说道:“不是啊,有时候好像是做包子的人没上心,所以不太好吃,不过也只是有时候啦。” “那包子不好吃的时候,你骂人吗?” 陈朝缓缓开口,看似在问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不知道为什么,蒋万福则是紧张不已。 他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小姑娘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爹爹,才小声说道:“也骂,不过不当着面骂,有错吗?” 陈朝说道:“我记得你每天在那包子铺都夸那包子好吃。” 小姑娘点点头,理所应当说道:“就是好吃的时候都夸,所以不好吃就一定会张口骂,这样谁都不欠谁啊,况且我每次都给钱的。” 陈朝满意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你这个性子,我有一半把握觉得你那个便宜师父会收你当亲传弟子了。” 小姑娘皱眉道:“只是亲传弟子吗?不能是关门弟子?” 陈朝笑道:“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不过我可不愿意他收你做弟子之后就不收弟子了,一位大剑仙师父,能为我拐骗多少人啊?” 小姑娘听着这话,眉头蹙起,但却不是生气,而是招了招手,蒋万福看到这一幕,脸色有些不太自然,自己这闺女未免胆子也太胆大了些吧? 陈朝倒是不太在意,蹲下身之后,就看向小姑娘,问道:“你要说什么?” 小姑娘走过来,把自己小脑袋靠在陈朝的脑袋旁,压低嗓音说道:“我知道你很厉害哦,你能让我爹去干任何事情,但是……我要是不让我师父把我当关门弟子,你能不能别让我爹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陈朝没开口,只是以心声说道:“那么那些危险的事情,让谁去做呢?别人的爹就该理所应当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吗?” 小姑娘皱了皱眉头,继续轻声道:“你说的有道理,可只有他是我爹啊,我不帮我爹说话,还帮谁说话?” 陈朝笑了笑,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微笑问道:“要是让你选,你肯定愿意自己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不让你爹去是吧?” “嗯嗯,可我还太小,你能不能让我爹先别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等我长大了,我替他还上。” 陈朝想了想,说道:“可你爹又不是这样想的,那怎么办呢?” 小姑娘不说话了。 陈朝笑了笑,“没事儿的,我尽量不让你爹去做危险的事情,你也别想着以后替他做什么,好好长大,该吃糖葫芦就吃糖葫芦,怎么样?” 小姑娘说道:“糖葫芦?我请你吃吧,爹爹的祖母每年都给我压岁钱哦,娘亲每次都说给我存着,但会给我留一点,我存了好多的,可惜以后祖母再也不能给我压岁钱了。”
上次黄龙州一行,本就是那位老妪的最后一趟出门,将自己的心愿了了之后,自然就算是不虚此生了。 之后返回这座小镇,那老妪当夜便撒手人寰,虽说在蒋万福意料之中,但也很是伤心。 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父母还活着,那不管多大,总觉得你距离死亡还有一堵墙,可父母一旦不在,便是你直面死亡了。 最后陈朝说还要在小镇上待些日子,所以这件事不着急,等有空再说,蒋万福也说等过两日邀请陈朝去宗门看看,万福宗本就是一座小宗门,这次举宗投效大梁,这里便要一个人不留了。 拖家带口,都去神都。 陈朝点头,约定三日后去万福宗,之后便要独自下楼。 等到陈朝下楼之后,蒋万福才来到自己闺女身边,蹲下身问道:“你刚跟镇守使大人说啥了?” 小姑娘眼睛转个不停,显得很是可爱,但就是装作没听到。 蒋万福无奈道:“一串糖葫芦。” 小姑娘依旧没说话,只是翘着小嘴。 “两串?” 蒋万福无奈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媳妇儿,后者也是一脸无奈,自己这闺女,是谁宠出来的?你自己不知道? “好闺女哎,说了啥告诉爹不行吗?爹也想知道你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要是真有不该说的话,爹之后好亡羊补牢。” “烤全羊?谢谢爹,咱们什么时候去吃啊?” 小姑娘歪着头,很是可爱。 蒋万福低着头,看向自己这个小闺女,败下阵来,“你告诉爹,爹带你去吃。” 小姑娘灿烂一笑,伸出手指,跟自己这爹爹拉了个勾。 然后这个小姑娘才笑着说道:“我刚刚跟他说,你生得可没我爹爹好看嗷。” 蒋万福捂住脑袋,唉声叹气。 …… …… 之后两日,陈朝深居简出,就连对门吃包子都没有再去。 日暮时分,那座小院倒是迎来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是那位红云夫人。 时隔多日不见,这位红云夫人还是那般的风情万种,走路的时候,就连陈朝都不得不在心里称赞一声好风光。 不过也就只能在心里了,这些话万万不可说出来。 开门之后,陈朝有些无奈道:“夫人有事?” 红云夫人靠在门框上,整个人摆出一个特别的姿势,看似随意,但陈朝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呦呦呦,大人堂堂一位忘忧尽头的武夫,敢跟妖帝打生打死的大人物,怎么还怕属下这个弱女子?” 红云夫人貌似好奇地看着陈朝,但眼眸深处的东西,藏得很深。 陈朝沉默不语。 红云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大人不请属下进去坐坐?也是,像是大人这样的大人物,眼里怎么会有属下这样的小人物?” 陈朝无奈,主动开门见山道:“是为了苏湖来的?若是如此,大可直白说就是,不过我也有一事要先和夫人说清楚,我对苏姑娘,不曾有半点想法,夫人倒是可以劝劝她……” “她喜欢你,关你什么事?!” 不知道为什么,红云夫人忽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瞪着陈朝说道:“你不喜欢她,就不能让她喜欢你?” 说话的时候,红云夫人的胸前起伏不定,显得那边风光更好,但陈朝却没去看,只是看着眼前这位红云夫人的眼眸。 “夫人当初是有个闺女的,只是因为变故没了,后来看苏姑娘是觉得像自己闺女,所以就把她当闺女养?” 陈朝想起之前看的东西,再联系到最近这红云夫人所做所为,自然能够想透。 “能理解,但是有件事或许夫人没想清楚,若是我对她没意思,就应当直接告诉她,断了她的念想,或许当下很难过,但总归是能最快让她走出来的法子,一辈子那么长,让她情思一直在我身上,是好事?我不觉得,所以我如今对她冷漠一些,当下或许是我不近人情,但长久来看,肯定不是什么错事。” 陈朝看着红云夫人,平静道:“其中的道理,想来夫人很清楚,不过一时间没想明白罢了。” 红云夫人犹豫片刻,到底也是从之前的失态中调整过来,她过了很久,才问道:“没有一点可能吗?” 陈朝微笑道:“说句客气点的话,是我不会喜欢别的女子,若是说点不客气的,我喜欢的姑娘那般出彩,几乎是世间最出彩,那我既然看过了那样的女子,又怎么会再喜欢别的远不如她的女子?” “找不出点理由是吧?” 这句话,说得红云夫人哑口无言,是的,一个男人既然已经拥有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女子,那他为什么要去再喜欢别的寻常女子? 这没有答案。 红云夫人欲言又止。 陈朝揉了揉眉头,轻声道:“其实没有那么多道理,我喜欢那个姑娘,是因为在可以不表态的时候她也要表态,在可以不出手帮我的时候也会出手帮我,跟她如今如何出彩,没有关系,我喜欢她,大概是因为她就是她,仅此而已。” …… …… 有个男人,从海面走过,穿过一片薄雾,最后来到一座海岛上。 走在海岛的沙滩上,那个身材高大,身穿帝袍的男人在沙滩上留下一串连绵脚印。 深浅不一。 他像是个很寻常的男人,走在这座不太寻常的海岛上。 在海边走了片刻,男人开始朝着海岛里面走去,穿行海岛,最后眼前又浮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男人站在这里,看了一眼远去,似乎看到了曾经在这里悟道的某位道人,不过那家伙,此刻早已经是身死道消。 两人都曾是世间最了不起的强者,而后两人又都跨过了那道门槛,只是同样从忘忧来到扶云,无恙真人不过站在门内,距离门口不远,甚至可以说是贴着那扇大门,而他,早就大步来到了中堂。 如今世间都在说陈朝云间月郁希夷之流是千年难遇的天才,他们能在这般年纪便踏足忘忧尽头,当世罕见。 但在他们之前,这世上真正的天才,其实是眼前这个男人。 一介武夫出身,无名师教授,无无上秘籍研习,甚至还要抽空做个皇帝,影响修行。 但即便如此,他也早早踏足忘忧,之后踏足忘忧尽头,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撑起大梁朝的天。 所以当某一天,这位皇帝陛下挣脱束缚,去好生修行之后,境界自然一日千里。 什么无恙真人,修行百余年,才堪堪到了这个境界?不嫌丢脸? 什么妖帝,活了数百年,还不是败在朕手里? 大梁皇帝摇摇头,一步跨出。 白雾消散,眼前是一片广阔陆地。 但实际上还是一片海岛。 是无数个海岛构成的陆地。 大梁皇帝眯眼看向前方,眺望万里。 这地方不是大梁疆土,可惜了。 就在此刻,有一道声音在前方响起,“陈澈,一切都是误会,我们会想办法补偿,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那道声音里有些讨饶的意味。 不过这位来到这里的男人,只是轻蔑一笑,早干什么去了?这会儿说要补偿,晚了。 最后,大梁皇帝只是丢下两个字。 “不揭。” 第八百九十章 去看山(一) 一座高山,立于群山之间,遥遥看去,群山群峰,参差不齐,但有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在群峰之间,好似有一片暮色笼罩,看着区别于其他山峰。 宛如深秋。 在那座最高的山峰之上,暮色之中,有个白发老人身着一袭雪白道袍,立于崖边,看着远处一片波涛之间有些动荡的云海,沉默不语。 老人身材瘦削,须发尽白,说是仙风道骨,也不为过。 就在老道人看着这边云海的时候,远处有一道流光坠下,是个同样身着道袍的中年道人,那道人来到此处,身形出现之后,微微躬身,轻声道:“那人已经从薄雾中离开,朝着山门来了。” 老道人瞥了他一眼,微笑问道:“孤月峰那边是个什么意思?” 秋令山共有山峰七十二座,高低不同,山中强者也不同,孤月峰作为其中一座,位次不算高,在七十二座山峰之中,只能排在五十名开外。 这次派人前往海外去做那些事情,本来就是那边擅自行动,根本没有得到秋令山的许可。 但实际上这件事根本也不算是什么大事,若是没有陈澈,那个少年武夫杀了也就杀了,那个叫无恙的道人救了也就救了,谁都不会在意。 “孤月峰这些年早对自己如今的位次不太满意了,一直动作不小,只是这次原本以为可以将那道人收入峰中,却没有想到是适得其反罢了。” 老道人微笑道:“现在事情闹大了 ,孤月峰那边有些慌了,觉得处理不了?” 中年道人担忧道:“孙符的战力不俗,这次被说动前往那边,结果死在了那边,之后还有他们三人也死在了那边,由此来看,那位武夫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老道人听到这里,挑了挑眉,似乎也是有些意外,实际上他闭关多年,对这山中其实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之前出关也只是听了一些事情而并不完全。 “四人都死在那个武夫手上了,那孤月峰想要压下这件事,付出的代价肯定就不小了,怪不得他们会主动示弱,毕竟就算是镇压下那个武夫,只怕也要让孤月峰元气大伤。” 老道人讥笑道:“孤月峰这些年野心不小,这会儿踢到铁板了,也算是他们罪有应得。” “师叔,若是孤月峰最后镇压不下,咱们应当如何自处?” 中年道人看着眼前这位辈分极高的老道人,秋令山中的事情,老道人在很多时候都有着决策权。 老道人平静道:“若是那武夫能将一座孤月峰都夷平,那就说明他比孤月峰更值钱,到时候将他收入山中就好了。” “只是这样只怕会惹人非议?” 中年道人看了一眼老道人,眼里满是担忧。 “非议?他孤月峰如此行事的时候,怎么不担心会惹人非议?此刻把篓子捅出来了,就开始担心这件事了?” 老道人嗤笑道:“不过要是那武夫不识抬举,那便让人把他杀了就 是,到时候是我天岳峰出手为秋令山解决如此大患,天岳峰位次自然也能高一些啊。”
中年道人刚要说话,但很快便看到天边有一粒流光落到这边,伸手接下,是一份玉简,看了两眼,中年道人皱起眉头,有些不可思议道:“孤月峰派出三人拦截那位武夫,被那武夫随手打杀了。” 老道人挑眉道:“三人而已?” 之前那武夫只怕已经杀了整整四位扶云境的修士,这孤月峰若是真的有脑子,就该知晓此刻要全力以赴才对,结果才派出三人? 中年道人苦笑道:“其中一人是寻灵道人,他刚开口劝那武夫就此作罢,结果就被那武夫一拳轰来,当时他便祭出法器相抗,结果只是第二拳,法器都被打碎了,整个人重伤濒死,其余两人反应过来之后,一起出手,却最后也没能将那位武夫留下,只是一刻钟,三人皆死。” 那玉简上记载了这一战的详细内容,中年道人开口复述,也只是觉得心惊胆战。 太可怕了。 依着他的修为,其实大概和那寻灵道人差不多,若是自己当时也在场,只怕也逃不过一拳身死的下场。 “武道一途,走到如此境界,当真如此可怕?可孙符那家伙,为何这般无用?” 中年道人百思不得其解。 老道人眯眼,说起一桩旧事,“孙符本来作为武夫,底子不差,当时入秋令山的时候,也被人看好,但此人在那边嚣张跋扈 惯了,听说曾为一国大将军,但却依仗境界祸乱宫闱,道心太乱,来到这边之后,对一位女子曾口出不逊,结果那女子的道侣是一位大剑仙,被那人递过一剑,从此留下一道极难根治的大道之伤,再之后,道心崩塌,自然境界停滞不前。其实主要还是没了那心气,以后更是沦为看门人,算什么武夫?” “但说起来,其余武夫,其实真当到了这等境界,是要在某些方面比其余人更强的,那陈澈据说曾是一国皇帝?一颗帝心居然没有被世俗侵染,反倒是如此坚定,真是了不起。” 老道人眼里透露出些欣赏意味,这样一位武夫,假以时日,一定能成大气候。 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可惜了。” 老道人忽然一叹,这样的人虽说了不起,但越是了不起,他便越发明白,大概自己极难收服对方了。 就在老道人感慨的时候,中年道人又收到一片玉简,看了一眼之后,苦笑道:“那武夫距离秋令山,只有千里之遥了,孤月峰峰主玉祭道人,已经动身下山了。” 在秋令山,能成为一峰之主的,都是真正的大人物,哪怕孤月峰的位次不高,但在这一点上,也是绝无疑问的。 若是不够强,是肯定坐不上峰主之位的。 老道人看了一眼云海,感慨道:“玉祭都动了,那看起来事情就不简单了,不过听说那武夫才破境没几年,应当也就到这里了。” 「这个月写了多少呢,大概是十月和九月加起来的总和,当然月初写的多点,月尾还是少了点。不觉得自己很棒,因为之前欠了很多,所以这个月一句求月票的话都没说,因为没脸。下个月继续还债。」 第八百九十一章 去看山(二) 秋令山七十二峰,孤月峰峰主名为玉祭道人。

这位孤月峰主喜穿一身月白色道袍,生得丰神如玉,看不出岁数,但总给人一种年纪不大的错觉。

此刻他御风远游,身后跟着两位青衣道人。

其中一位青衣道人看了一眼身侧的另外一人,才轻声道:“其实峰主不必亲自出手,那武夫就算是有些本事,但连杀几人之后,也肯定是受伤不轻,如今有我们两人也就够了,真用不着峰主。”

玉祭道人看向远方,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第一次小看他,第二次也是小看他,也差不多够了,要是一直小看对方,那就是真的自寻死路了。况且即便还能用人去堆死他,我也不愿意再做这种事情了,真要这么死下去,到底会死多少人,你算过吗?”

“我孤月峰的人死完了,这秋令山还会有孤月峰吗?”

玉祭道人神情复杂,七十二峰之一的孤月峰毁于一旦,其实对秋令山来说,不算伤筋动骨,毕竟没了此峰,还有其余七十一峰,一座秋令山,不算什么大事,但对于他来说,便不同。

这意味着他之后再做不了峰主,之后想要祭炼法器也好,炼丹也好,想要从山中再要些什么东西,便会显得很困难。

这些年,七十二峰哪个不想往前爬?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虚名?非也,所为的,其实还是那些资源的份额分配。

修道证长生,全凭着自己单打独斗可不容易,至少是没那么容易。

所以孤月峰一定还要留下来,这一点,所以玉祭道人才会亲自出山,去拦截那位武夫。

“先布阵,将那武夫困住,别让他走脱。”

玉祭道人看了一眼前方,距离那武夫已经不远,他逐渐平静下来,让两位青衣道人布阵的同时,自己则是不断下落,道袍大袖挥动,像是一只展翅的大鹏,裹挟天地之威,朝着下方压了过去。

而在他头顶的两位青衣道人,对视一眼之后,各自都没有犹豫,其中一人朝着四周丢出四面青色小幡。

另外一人则是丢出一张青色小网,之后那张青色小网在顷刻间便蔓延出去,化作一条条青色丝线,在天幕之上纵横交织。

与此同时,那四面青色小幡则是落于四方,各自占住一个角。

那些青色丝线逐渐和天地融为一体,在此刻再也看不清楚什么区别。

等到布置完全之后,玉祭道人才觉得安心一些,落到了那位高大武夫的对面。

只是在玉祭道人刚落下的同时,脚下的那座矮山便骤然炸开,不等这位孤月峰主开口,大梁皇帝便已经一步踏出,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玉祭道人一怔,即便是他,都没有想过这位武夫居然半句话都不愿意讲,一上来便直接出手。

随着大梁皇帝一拳递出,这一刻,眼前山峦轰然震动,一条条裂痕出现,朝着前面蔓延而去,撕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一道道恐怖的气息,从地面的裂痕涌出,幻化成一道又一道人影,朝着那玉祭道人扑杀而去。

玄妙的气息在这里不断出现,两道根本不同的气息开始在这里交汇,玉祭道人的身侧有一道又一道的气息在这里涌现,一个个晦涩难懂的符文出现在他身边四周,那些都是大道真言,是真正玄妙的手段。

这样的手段,在扶云之下,是决计不会有的。

那每一个大道符文,每一个都会耗费无数心思去祭炼,换句话说,世间其余修士祭炼的法器是他们压箱底的手段,但其玄妙而言,却不如这些晦涩的大道符文,这大道符文是一个修士修为的体现,像是玉祭道人这样炼化出这么多符文的,在秋令山里,其实也不算太多。

七十二峰峰主能有这个本事,寻常修士,并没有。

扶云境顾名思义是扶云而上,但云海深远,每个修士在其中走得远近,直接便影响到修为高低和杀力强弱。

不过就在这些符文出现之后,那些裂痕里涌起的气机化作的人影在此刻正好迎上各个符文,直接便捏碎好些符文。

符文一碎,大道气息散乱,玉祭道人的脸色便难看了不少。

这一刻,就连他都有些意外,不是说这位武夫还没有踏足那个境界多久吗?怎么却如此霸道?

玉祭道人在扶云境里苦修了哪里才止百年,自然不相信自己会不如一个才踏足这个境界不久的武夫。

但随着那些身影越来越多,更是在顷刻间便捏碎他无数道符文的时候,玉祭道人整个人脸色更是难看许多。

他皱起眉头,神情无比凝重。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张青纸,而后伸手,在这上面郑重其事的画下些什么东西。

而后那张青色符纸光芒大作,一道道青光从里面涌出来,覆盖眼前一片景色,将那些朝着自己撞来的身影尽数拦在符纸之外。

与此同时,玉祭道人身后浮现出一轮大月,缓慢升空,同时将自己笼罩在月色之中。

玉祭道人冷眼看着前方,借助月色,这位道人大袖飘荡,一缕又一缕的光彩从衣袖里撞出,幻化成一条又一条的白玉一般的绸带,开始充斥此方天地。

玉祭道人修道多年,自有手段,身在此轮明月中,有月华附体,让他的道气暴涨,其实即便是在这边,遇到这样的玉祭道人,也没有什么人会选择和他生死厮杀。

但此刻大阵已成,不管是玉祭道人还是大梁皇帝,好像都像是走上擂台的两人,不分生死,就没有走下擂台的可能。

大梁皇帝随手打碎一条蔓延而来的月华,整个人的身形气息不断拔高,到了片刻之后,这位人间帝君的气息已经无比恐怖,宛如一座巍峨高山,坚不可摧。

武夫以气血体魄称雄,境界高妙者,体内气血翻腾,生生不息。而像是如今大梁皇帝这样的人物,体内气血就更为可怕,他这样的武夫,整个人都如同一条不断奔腾江河,声势浩荡。

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那轮明月,大梁皇帝深吸一口气,然后一步踏出,气机暴涨,一拳砸出,先是砸碎那张青色的符纸,之后更是一掠而过,直接撕碎无数月华,之后整个大梁皇帝的身形不断往前推进,一路上,玉祭道人手段频出,但都难以将眼前的这位绝世武夫拦下。

大梁皇帝仰起头,随手打碎玉祭道人的一件法器,然后人已经到了玉祭道人身前。

两两对视一眼,玉祭道人瞳孔里满是恐惧,下一刻,便被大梁皇帝一拳砸在心口,玉祭道人身上的道袍涟漪荡起,为他卸去一部分气机,但剩下的一部分气机,依旧让他的体内气机停滞片刻,等到恢复运行,这位绝世武夫下一拳已经不期而至。

天地之间,响声不断,宛如春雷。

本来已经隐于天地之间的那些青色丝线,此刻在大梁皇帝出拳之时,被逼得重新从天幕里浮现出来。

两位青衣道人面面相觑,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各自出手,强行想要压下那在崩溃边缘的丝网。

但很快两人都骇然发现,此刻的丝网之中,就像是捕了一条巨大的鱼,此刻疯狂挣扎,一条渔网,根本没办法将其牢牢控制。

两位青衣道人体内气机疯狂涌出,想要压下里面的躁动,却还是在瞬间便发现其中有一面青色小幡上面已经有了些裂痕。

“不好!”

一位青衣道人大惊,因为他发现其余三面的青色小幡,在此刻也同样出现了裂痕。

这也就意味着要不多久,他们一定控制不住这里的局势了。

……

……

玉祭道人没有办法,不得不在方寸之间和那位不说话只出手的武夫厮杀,他的道气外散,凝结而成各种大道异象,其间不乏有真龙凤凰之类的神兽,但与此同时的是当他那些个大道异象出现的时候,便会被某位武夫一拳打碎。

那位武夫好像根本不愿意去让玉祭道人有半点喘息的机会,一拳一拳轰碎他的一切手段。

太过霸道。

也好似太不讲道理。

不管什么,总之在这位大梁皇帝眼前,也就是一拳而已。

他好似就是存了要一拳一拳将眼前的玉祭道人的道心击碎的想法,因此没有看似每一拳只是打碎一道大道异象,但真要等到玉祭道人祭出更强手段的时候,迎接他的,就是大梁皇帝的另外一拳。

每一拳,都会击碎一分玉祭道人的道心。

玉祭道人此刻伤势不重,但越发有了一种无力感,仿佛眼前的武夫,并非是和他同境的存在,而是来自更高境界的某位修士。

可是,怎么可能?

他破境才多久?

大梁皇帝面无表情,明显在感觉眼前玉祭道人手段尽出之后,这才一拳砸在玉祭道人的下巴上。

然后对方被这一拳击中,整个人坠入那轮明月中。

而与此同时,明月也就此破碎。 第八百九十二章 去看山(三) 一座高山,立于群山之间,遥遥看去,群山群峰,参差不齐,但有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在群峰之间,好似有一片暮色笼罩,看着区别于其他山峰。 宛如深秋。 在那座最高的山峰之上,暮色之中,有个白发老人身着一袭雪白道袍,立于崖边,看着远处一片波涛之间有些动荡的云海,沉默不语。 老人身材瘦削,须发尽白,说是仙风道骨,也不为过。 就在老道人看着这边云海的时候,远处有一道流光坠下,是个同样身着道袍的中年道人,那道人来到此处,身形出现之后,微微躬身,轻声道:“那人已经从薄雾中离开,朝着山门来了。” 老道人瞥了他一眼,微笑问道:“孤月峰那边是个什么意思?” 秋令山共有山峰七十二座,高低不同,山中强者也不同,孤月峰作为其中一座,位次不算高,在七十二座山峰之中,只能排在五十名开外。 这次派人前往海外去做那些事情,本来就是那边擅自行动,根本没有得到秋令山的许可。 但实际上这件事根本也不算是什么大事,若是没有陈澈,那个少年武夫杀了也就杀了,那个叫无恙的道人救了也就救了,谁都不会在意。 “孤月峰这些年早对自己如今的位次不太满意了,一直动作不小,只是这次原本以为可以将那道人收入峰中,却没有想到是适得其反罢了。” 老道人微笑道:“现在事情闹大了 ,孤月峰那边有些慌了,觉得处理不了?” 中年道人担忧道:“孙符的战力不俗,这次被说动前往那边,结果死在了那边,之后还有他们三人也死在了那边,由此来看,那位武夫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老道人听到这里,挑了挑眉,似乎也是有些意外,实际上他闭关多年,对这山中其实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之前出关也只是听了一些事情而并不完全。 “四人都死在那个武夫手上了,那孤月峰想要压下这件事,付出的代价肯定就不小了,怪不得他们会主动示弱,毕竟就算是镇压下那个武夫,只怕也要让孤月峰元气大伤。” 老道人讥笑道:“孤月峰这些年野心不小,这会儿踢到铁板了,也算是他们罪有应得。” “师叔,若是孤月峰最后镇压不下,咱们应当如何自处?” 中年道人看着眼前这位辈分极高的老道人,秋令山中的事情,老道人在很多时候都有着决策权。 老道人平静道:“若是那武夫能将一座孤月峰都夷平,那就说明他比孤月峰更值钱,到时候将他收入山中就好了。” “只是这样只怕会惹人非议?” 中年道人看了一眼老道人,眼里满是担忧。 “非议?他孤月峰如此行事的时候,怎么不担心会惹人非议?此刻把篓子捅出来了,就开始担心这件事了?” 老道人嗤笑道:“不过要是那武夫不识抬举,那便让人把他杀了就 是,到时候是我天岳峰出手为秋令山解决如此大患,天岳峰位次自然也能高一些啊。”
中年道人刚要说话,但很快便看到天边有一粒流光落到这边,伸手接下,是一份玉简,看了两眼,中年道人皱起眉头,有些不可思议道:“孤月峰派出三人拦截那位武夫,被那武夫随手打杀了。” 老道人挑眉道:“三人而已?” 之前那武夫只怕已经杀了整整四位扶云境的修士,这孤月峰若是真的有脑子,就该知晓此刻要全力以赴才对,结果才派出三人? 中年道人苦笑道:“其中一人是寻灵道人,他刚开口劝那武夫就此作罢,结果就被那武夫一拳轰来,当时他便祭出法器相抗,结果只是第二拳,法器都被打碎了,整个人重伤濒死,其余两人反应过来之后,一起出手,却最后也没能将那位武夫留下,只是一刻钟,三人皆死。” 那玉简上记载了这一战的详细内容,中年道人开口复述,也只是觉得心惊胆战。 太可怕了。 依着他的修为,其实大概和那寻灵道人差不多,若是自己当时也在场,只怕也逃不过一拳身死的下场。 “武道一途,走到如此境界,当真如此可怕?可孙符那家伙,为何这般无用?” 中年道人百思不得其解。 老道人眯眼,说起一桩旧事,“孙符本来作为武夫,底子不差,当时入秋令山的时候,也被人看好,但此人在那边嚣张跋扈 惯了,听说曾为一国大将军,但却依仗境界祸乱宫闱,道心太乱,来到这边之后,对一位女子曾口出不逊,结果那女子的道侣是一位大剑仙,被那人递过一剑,从此留下一道极难根治的大道之伤,再之后,道心崩塌,自然境界停滞不前。其实主要还是没了那心气,以后更是沦为看门人,算什么武夫?” “但说起来,其余武夫,其实真当到了这等境界,是要在某些方面比其余人更强的,那陈澈据说曾是一国皇帝?一颗帝心居然没有被世俗侵染,反倒是如此坚定,真是了不起。” 老道人眼里透露出些欣赏意味,这样一位武夫,假以时日,一定能成大气候。 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可惜了。” 老道人忽然一叹,这样的人虽说了不起,但越是了不起,他便越发明白,大概自己极难收服对方了。 就在老道人感慨的时候,中年道人又收到一片玉简,看了一眼之后,苦笑道:“那武夫距离秋令山,只有千里之遥了,孤月峰峰主玉祭道人,已经动身下山了。” 在秋令山,能成为一峰之主的,都是真正的大人物,哪怕孤月峰的位次不高,但在这一点上,也是绝无疑问的。 若是不够强,是肯定坐不上峰主之位的。 老道人看了一眼云海,感慨道:“玉祭都动了,那看起来事情就不简单了,不过听说那武夫才破境没几年,应当也就到这里了。” 「这个月写了多少呢,大概是十月和九月加起来的总和,当然月初写的多点,月尾还是少了点。不觉得自己很棒,因为之前欠了很多,所以这个月一句求月票的话都没说,因为没脸。下个月继续还债。」 第八百九十三章 去看山(四) 秋令山自有道统到如今以来,被人闯山,这是第二次,而第一次闯山,只针对的是那座孤月峰。 只是这一次,更加声势浩荡。 大梁皇帝的登山途中,不断有道人想要拦下眼前的这位武夫,但每一个都死在了山道那边。 等到这位武夫快要登顶的时候,他却没有朝着朱天峰而去,而是折返身形朝着远处的一座山峰落下。 是孤月峰。 其实早在知晓这位武夫上秋令山开始,那边孤月峰便已经开启了大阵,为的就是不让大梁皇帝来到孤月峰,将他们最后的面子都从脸上扯下来,然后狠狠在地面踩碎。 但那位武夫还是来了。 他从天而降,重重一脚踏在孤月峰上的天幕上,一脚之下,虽说还未落到孤月峰上,但一座孤月峰在此时此刻,便开始摇晃起来。 孤月峰里仅存的修士们此刻聚集到了一起,看着天幕上那道气势如虹的身影,忍不住大声质问道:“你当真要赶尽杀绝吗?峰主已经死在了你手里,还不够吗?!” 在天幕上的那道身影没有答话,只是重重再踏出一脚,脚下的空间开始扭曲,而后肉眼可见的有些白色的丝线出现在那边,如同一张蛛网,那些白色丝线朝着四周不规则的蔓延,其实就是护山大阵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裂痕。 那些白色丝线,实际上就是一道道的裂痕。 那位武夫没有回答他们任何东西,但他实际想要做的便已经算是告诉他们了,那就是不够。 杀了一个玉祭道人,怎么够? 最好是你们整座秋令山,此刻都掺和进来,那到时候就看看是你们能杀了我这个不速之客,还是我……灭了你们整座秋令山! …… …… “山主,孤月峰怎么说也是七十二峰之一,若是眼睁睁就这么看着此人将孤月峰夷平,那我们秋令山,只怕会沦为整个南岭的笑柄啊!” 在朱天峰的广场之上,大人物们都看着远处的孤月峰摇晃不已,所谓的大阵,估摸着也就是半炷香时间就要顶不住了,到时候他们若是不出手,孤月峰是肯定顶不住的。 一座孤月峰崩塌,大概就在眼前。 若只是孤月峰自己衰败,只怕许多人都乐见其成,但问题是,这件事起于山外,若是他们不管不顾,那就真的给外界留下好些笑柄了。 暮丘真人不说话,只是看着那边肉眼难见的那道身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作为秋令山主,也是秋令山境界最高之人,此时此刻,总归是要他做出决定的,若是不管不顾,能不能服众,人心是不是还在,都不好说。 但真要说出手? 换作自己,能够从千万里之外,来到这边,一路横推,最后杀到孤月峰吗? 暮丘真人其实自己也不敢保证。 那么换句话说,就是这位武夫的战力其实不弱于自己。 但从之前得到的消息来看,不是说这位那边的王朝之主才勘破那个境界不久吗?为什么这么点时间,他便走了这么远,让他们这群人,在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难道这世上真有此等天才?他们修道的时候,就顺理成章,没有半点阻碍,自己修道却是要历经无数的难关,最后也难以往前。 “这桩事情,其实说来说去是孤月峰先违背了规矩,我们这群人,既然从那边离开了,就不能回去,那是规矩,那个叫无恙的,没有从那道浓雾里穿过,回去还算是能说的过去,但是孤月峰的那几位修士,谁让他们回去的?” 广场上,忽然想起一道声音,是个一直没有说话的中年道人,板着脸说道:“回去也就罢了,还对一个年轻人出手,如今那年轻人背后的靠山来报仇了,又怪得了谁?” 看着那中年道人,有某峰峰主问道:“可如今那武夫已经杀了玉祭,还不善罢甘休,你又如何说?” “那就要问落叶峰的道友了,去招揽那人,说不好就说不好,起了杀心,被人打杀,有道理?” 中年道人淡然一笑,“依着我来看,今日落叶峰跟着孤月峰一起被踏碎,倒是都在情理之中。” “王道友,别说这些风凉话,如今各峰都有出手,这件事早就和秋令山脱不了干系了,想着明哲保身,你们愿意,那武夫愿意吗?” 那个矮小的老道人开口说话,声音沧桑,不过言语里,倒也是有些道理。 中年道人笑道:“那既然都知道没办法善了,凭啥不把自己峰上的强者派出去?怎么,之前说能杀他便能拿孤月峰份额的时候那么积极,这会儿发现不好杀的时候,就谁都不想出手了?”
中年道人讥笑不已,这群人之所以让暮丘真人拿决定,其实也就是存了让别人去,而不是自己峰派人去的想法。 那武夫此刻如日中天,一身气势隔着那么远,他们都能感受到,各峰峰主有一个算一个,自己掂量了自己之后,只怕都明白,自己上去,那是绝无胜算的。 眼见广场那边沉默无比,暮丘真人终于开口说道:“不管如何,今日的事情无法善了,诸位应该同心同德才是……” “山主道法通天,若是山主出马,定然能取胜,为秋令山力挽狂澜!” 暮丘真人还没说完,便已经被人打断。 “对,山主若是愿意出手,定然能让那武夫明白秋令山不是他随便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 “山主,我等恳求山主,为我秋令山,斩杀此人,若不如此,此后我秋令山再难太抬起头来。” “山主,出手吧!” 一道道声音响起,很快便变成了所有人的意愿。 中年道人看着这边众人,眼眸里满是不屑,这些人是什么想法,他能不知道?只是懒得点破罢了。 将这位秋令山山主此刻架在火堆上烤,就连他都有些同情那位山主了。 山主山主,看似风光,但实际上,个中冷暖,知道的不就只有自己吗? 中年道人笑了笑,扭过头离开此处,不打算再掺和什么。 “既然如此,那贫道便去看看吧。” 暮丘真人面无表情,微微动念,背后所负木剑已经出鞘,悬停身前。 暮丘真人御剑离开朱天峰。 …… …… 大梁皇帝已经一脚踏碎孤月峰的大阵,此刻正好落了峰顶,孤月峰的一众修士,此刻就在不远处看着那个一身帝袍的男人。 修士们眼中的大梁皇帝,此刻就像是一座高山,压在他们心里,让他们根本喘不过气来。 他们看着那男人的背影,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只能看着那个男人,自顾自在孤月峰里走了几步,来到那座大殿前。 那座大殿里面供奉着孤月峰的历代峰主牌位,算是孤月峰最重要的地方,但此刻,随着大梁皇帝抬头去看。 一座大殿,开始分崩离析。 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一整座大殿,就此倒塌。 无数的烟尘四起。 好似宣告了某种事情的结束。 但好似又宣告了某种事情的开始。 那些修士瞪大眼睛,却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似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要被那位武夫打杀。 连玉祭道人都不是对手,他们又怎么可能是那个武夫的对手? 看着那座大殿崩塌,大梁皇帝却始终没有转头,直到烟尘散去,一个高大道人出现在自己身前的时候,大梁皇帝才抬了抬头。 暮丘真人出现在这里,看着这位至今还一身帝袍的男人,他眼里情绪复杂。 修道不知道多少年,早就可以说是离尘之人了,就算没有离开那边的时候,他也从来都对世俗王朝的所谓皇帝嗤之以鼻,但真当这么一个人来到这里,还身穿帝袍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暮丘真人忽然有些感慨。 他认真打了个稽首,问道:“见过陛下,不知如今,世道上的那座王朝国号为何?” 大梁皇帝看了他一眼,淡然道:“大梁。” 暮丘真人笑道:“贫道暮丘,曾是大汤清河县人,修道之地名为地龙观,只怕现如今已经不存于世了吧?” “原来也曾是高门望族之人?” 大梁皇帝自然知道清河县,在大汤朝,那算是崔氏的起源之地,走出过不少人杰。 只是随着大汤朝覆灭,清河崔氏还是没能敌过岁月,终究还是消失在了岁月里,变成了历史的尘埃。 至于那座地龙观,大梁皇帝不知晓,那理应就是一座不大的道观,道统不大,更是没有流传多久。 王朝更替,地名也有改动。 动不动就这般而已。 暮丘真人缅怀道:“贫道修道数百年,自认也小有所成,在这秋令山并无敌手,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总是怀念当初,难道是人老了的缘故?” 大梁皇帝淡然道:“套不着近乎,朕非大汤之君。” 暮丘真人微微一笑,好奇问道:“难道陛下非要在这里不死不休?一座秋令山,可不见得是陛下一人就可以覆灭的。” 大梁皇帝想了想,只是说道:“想试试。” 第八百九十四章 去看山(五) 面对大梁皇帝这个明显有些不依不饶的回答,暮丘真人有些意外,大概他也没有想到,都到了如今这一步,好似这位武夫还不肯善罢甘休。 要知道这一次他已经杀人无数,早就让秋令山颜面扫地了。 但如此,还不够吗? 此刻暮丘真人心中冒出了和那些孤月峰修士同样的感触。 思考片刻,暮丘真人轻声道:“据贫道所知,之前孤月峰的擅自出手,并未将那年轻武夫打杀,难道是留下了些不可恢复的伤势?” 大梁皇帝摇摇头道:“若是有这般伤势,你此刻与朕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既然也不曾如此伤势,为何陛下在几乎断了孤月峰传承之后,还不愿意就此收手?难道还需要我秋令山拿出些什么天材地宝才行?” 暮丘真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既然不曾杀了你要护着的那个年轻武夫,又没让他受难以逆转的大道伤势,你何苦如此,还需要我赔偿更多吗? “一介武夫,非是你们这种修道真人,什么天材地宝,对我们来说,都没什么用,若是你喜欢,可以留着放在棺材里,朕可以给你留下全尸,让你入土为安。” 大梁皇帝很淡然,说起这件事就像是在谈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 暮丘真人微微蹙眉,虽说心中有些烦闷,但修道多年,倒也不是会因为这一两句话就道心散乱的人,他耐着性子问道:“陛下到底还需要什么?”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暮丘真人,淡然道:“以你看来,朕那侄子没死,这件事就不大,甚至朕若是杀了那几人之后不再做些什么,事情也能揭过去?这或许是你们的道理,但不是朕的,你们若是想让朕听你们这个道理,并且去遵守,那就把朕打服,甚至把朕杀了也行。” “朕的道理,很简单,孤月峰是秋令山的,你作为山主,有管教之责,没管好,那朕替你把孤月峰清理了,随便再打杀了你这位山主,这件事就可以揭过了。若是你死之后,其余修士还想要找朕的麻烦,那朕也就还在这里,看看最后是你们杀了朕,还是朕当真能把你们这座秋令山,杀得没有一个能喘气的。不过依着朕看,你们倒是不会有这个气节,所以这件事八成不会发生,其实朕有些失望,因为朕是真想覆灭你们这座秋令山,但凡事都要讲个道理,朕那侄子没死,也没什么大伤,真是让朕找不出什么理由来。” 暮丘真人感慨道:“陛下倒是有些不讲道理。” “道理?你们真奇怪,在打不过的时候,就愿意提这两个字了,在能打过的时候,好像脑子里就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两个字。” 大梁皇帝眯起眼,平静问道:“想和朕过过手,还是要找那么一群人一起上?朕都不在意,不过前者事情能止于你,后者就是秋令山和朕不死不休了。” 暮丘真人想了想,笑道:“陛下已然有伤,若是贫道还不要脸想要围杀陛下,传出去只怕也不好听,但依着陛下所言,这件事情,就止于陛下和贫道?” 大梁皇帝点点头,平静道:“可。” “陛下是否需要调息片刻?” 暮丘真人深吸一口气,背后剑鞘里的桃木剑,此刻开始微微颤抖,有些剑气,已经从剑鞘里流了出来。 暮丘真人虽说不是纯粹剑修,但早年修道到了忘忧尽头之后,一直无法前行,故而便转而去想着钻研过剑道,当时这位暮丘真人曾和当世有些名望的大剑仙都论过剑,虽说最终没有真正踏足剑道成为剑修,但暮丘真人却是在剑道一途有所悟,之后不仅触类旁通因此破境,甚至在破境之后的这些年里,暮丘真人一直都没有将剑道丢下。 时至今日,若说暮丘真人是半个剑修,也没什么问题。 单以剑道而论,只怕他此刻就算回到那边,也能是当世前三的大剑仙,只是肯定没法和剑宗宗主相提并论罢了。 此间修士,出身三教的居多,相对较少的,还是剑修,罕见的,则是武夫。 孙符当年以武夫之身破境的时候,其实也是引来不小的轰动的,只是后来在他们的探查之下,才发现了孙符并非是在武夫的断头路上硬生生越过去了,而是借着气运才勉强破境而已。 终究还是旁门左道。 对于那些踏足忘忧尽头之后的武夫,如何以自身能力当真跨过那一道门槛,走出一条新路的,其实修士们还是很好奇。 毕竟武夫无法修行道法,同天地几乎没有什么联系,如何能踏足扶云,一直都是一个极大问题。 那眼前这位,算不算是在那条断路上硬生生往前扩展的呢? 暮丘真人再深吸一口气,此刻已经感受到对面的武夫体内气机奔腾起来,气血涌起,一种极大的压迫感,早在顷刻间将他压制。
他不再犹豫,心念一动,背后桃木剑瞬间出鞘,带起一片剑气。 一场大战,在此刻已经拉开帷幕。 …… …… 孤月峰上,开始剑气纵横,交叉的剑气在孤月峰之间好似形成了一座棋盘,急需某人落子。 暮丘真人虽说修道伊始便不是出自什么大宗门,地龙观此刻在大梁那边也早就断了传承,但是在他没有离开那边之前,也是一步步走到世道最巅的人物,那个时候,若不是他自己不愿意在世间露面,只怕那一代的道首就轮不到什么所谓的大道观真人,而是他暮丘了。 剑气纵横,身在其中,暮丘真人身前道气浓郁,自认这些剑气没办法将大梁皇帝胜过,他早就已经准备了别的手段。 果不其然,一座棋盘,看似气势如虹,但在片刻之后,便已经开始寸寸崩塌,一道横冲直撞的气息,在顷刻间便将那些剑气搅的粉碎。 暮丘真人松开手,桃木剑激射而去,带起一片剑气。 而同时,他双手结印,身后逐渐有一尊法相浮现,是一尊盘坐在天地之间的古朴道人,手持拂尘。 看模样,其实和道门传说中的道祖差不多。 其实不止是大梁那边的道门修士会觉得道祖很了不起,其实就连暮丘真人这样的人物,破开忘忧多年,在扶云境里走了多年,也仍旧觉得道祖了不起。 道祖的了不起,甚至不见得只在传下的道法而已。 暮丘真人无比坚信,道祖当初的境界就不止于在扶云一境,应当更高。 他如今都没法看到所谓的道祖背影。 此刻他身后的道祖法相,虽说只得其形,但实际上压迫感十足,那种威压,对于整座秋令山来说,也是如此。 朱天峰那边广场上的修士们,看到这一幕,都有些恍惚失神。 那位暮丘真人这些年不是没有过出手,只是一直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手段,此刻来看,还是这位秋令山竹并没有将他们这些所谓的峰主放在心上。 没有倾力出手过。 “山主神威,果然不同凡响啊,哈哈哈……” 有道人开口大笑,只是笑容之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是山主嘛,要是没这个本事,怎么能做山主呢?” “道友此言有道理啊!” …… …… 众人大笑,只是很快笑声就停了下来,因为在此时此刻,他们已经看到了另外一尊参天法相的出现,那是一尊一出现,便将整座秋令山都震动得摇晃起来的法相,只怕有数百丈之高。 法相模样,不是旁人,而就是那武夫本身。 一尊极高法相,帝袍飘荡,浩荡的威压随着帝袍摆动而倾泻而下,笼罩整座秋令山。 “这是怎么回事?我如何会有一种想要参拜的冲动?” 有人失声开口。 那威压太重,带着浓重的帝威,让他们这些修道有成的修士,都有些心神摇晃。 要知道,他们不是没见过人间帝王,甚至有些人当年还曾踏足过皇城,自己前往皇城,那当朝君王,不管在做什么,不都是会起身相迎?对自己客客气气,甚至可以说是卑躬屈膝吗? 眼前这武夫是君王出身不假,修为如此高也不假?但谁说了有这样的境界,他们就会害怕的?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此人比当初那位闯山的武夫要强太多,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 “哼,武夫再强又如何,能走多远,能长生有望吗?” 广场上议论声四起,许多人言不由衷,想要通过此刻开口来缓解自己内心的担忧。 不过很快,众人已经再次闭嘴。 那天幕之上的两道法相,此刻已经交手了。 道祖法相拂尘挥动,磅礴无匹的威压压去,就像是在天幕上刮起一阵狂风。 天边已经开始电闪雷鸣。 这种境界的战斗,几乎不是他们这些一般的扶云境修士能够参与的。 “山主果然极强……” 话还没说完,那边的那尊参天法相,那位注定已经引起滔天巨浪的帝君不知道从哪里去抓了一柄剑,此刻巨剑在手,竟然一剑斩断了这边道祖的拂尘! 雄浑无比的气机在云海里搅动,引起雷鸣声不停。 不断有雷光落到那尊参天法相之上,映照得那更像是一尊从上苍走下来的神君。 道祖那般大人物,只怕见了这等神君,也要俯首! 第八百九十五章 去看山(六) 两尊参法相在幕上的大战,惊心动魄。 两人交手时候洒落的气息,落到某座山峰上,也在某座山峰上砸出一道大坑。 “不行,这样下去,会毁了秋令山的!” 各峰峰主看着这一幕,当即便离开朱峰,返回各自山峰开启大阵,不让这两人作战的威势将自己的山峰毁去。 但孤月峰那边,幸存的修士早就离开了,他们也很清楚,知道如果自己继续留在原地,就一定会遭遇灭顶之灾。 而没了这些修士在,孤月峰就更像是一座战场,可以肆意毁坏。 在两大强者的交手中,孤月峰整座山峰都摇晃起来,不断有山石坠落,一座孤月峰,已经是朝不保夕。 在幕上的大梁皇帝法相帝袍飘荡,将道祖那边传来的威势几乎尽数拦下,无数的道气在幕上流动,但一旦靠近大梁皇帝的法相,就会直接被那位帝君法相毫不犹豫的撕碎。 暮丘真人脸色苍白,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大梁皇帝,他没办法相信,在经历过这么多场战事之后的大梁皇帝,居然还是这般强大,丝毫看不出有半点颓势。 这也太可怕了。 此间修士,同样的扶云境,自己的修行时间还要长太多,居然还是不及对方。 他有些想不明白。 不过此刻的大梁皇帝没有给他半点时间去思考,那手提巨剑的参法相已经一剑压下。 暮丘真人不得不驱使自己的法相相抗。 两两相撞,那断掉的拂尘在巨剑之下只是撑了片刻,便骤然断裂,无数道气在那边崩碎,而后洒落人间。 而后那柄巨剑,直接毫不留情的朝着道祖砸了下来。 是的。 是砸。 剑身横着便砸了下来。 那幕之上的道祖法相,在这道巨剑下,根本没有如何相抗,便直接被这道巨剑砸中脑袋,而后像是一尊泥做的塑像一般,金身崩碎! 暮丘真人身躯摇晃,嘴角溢出一道淡淡的鲜血。 幕的那座帝君法相,在砸碎道祖法相之后,再无动作,之后便是大梁皇帝看了暮丘真人一眼,然后朝着前面走了几步。 那每一步,看似都是随意跨出,但实际上每一步,踏出来的时候,都好似踏在他心口上一般。 暮丘真人咬着牙,两人之间的差距,在此时此刻,他是完全感受到了。 他祭出道祖法相,对方也没有用别的手段,也是同时弄出一座法相,就这么简单的和他交手。 手段大同异,但对于某些东西的掌控,其实高下立牛 同样是扶云境,差距太大。 暮丘真人还是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大梁皇帝也没打算告诉他。 他往前走去,暮丘真人双手结印,一道气息起于他道袍双袖之中,而后涌出,撞向幕。 刹那之后,幕之上,便有两条青龙从而降,张开狰狞大口,就要将大梁皇帝吞食。 但大梁皇帝只是遥遥看了一眼,一指点出,一大片磅礴气机便从指尖绽放,撞向那两条青龙,直接将其炸碎。 地之间,青色的龙鳞四处洒落。 暮丘真人面无表情,只是嘴里念念有词,那两条青龙再次聚拢,只是这次还没如何游动,幕上那道巨大法相已经一脚重重踏出,一脚踏碎一颗青龙头,另外一条青龙则是被他双手扯住一头一尾。 用力一扯,青龙再次被扯断。 那青龙哀嚎一声,剩下的两截身子,从伤口处,有无数道气洒落,看着就像是无数的鲜血,在不断从伤口里流出来。 大梁皇帝看向眼前的暮丘真人,忽然停下脚步,不再继续向前,而是转身,伸出一只手。 手掌递出。 一柄埋伏已久的桃木剑,在此刻骤然撞向他的掌心,大梁皇帝面无表情,眼前的桃木剑,在剑尖抵住掌心之后,然后剑身弯曲,之后更是寸寸断裂。 “你的剑道比道法高点,其实若是早有大毅力弃道去学剑,只怕现在成就更高,可惜了,舍不得。” 大梁皇帝看向眼前的暮丘真人,这柄桃木剑一直伺机而动他是知晓的,要不然也不会在桃木剑出现的时候,直接便将其找到。 不过既然这一次是打定主意要做那种报仇的事情,那他就没有半点其他想法,因此也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留手了,崩碎桃木剑也好,还是什么别的也好,都是理所应当。 暮丘真人终于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脸色难看。 此刻大梁皇帝已经到了他身前不远处,两人对立,大梁皇帝平静道:“还有什么话要?” 暮丘真人想了想,道:“想明白了一件事,陛下一定要杀贫道,是为了告诉所有人,陛下的侄子,谁都动不得?” 大梁皇帝道:“他境界尚浅,在那边朕已经无法照拂,很是愧疚,这边的人境界太高,欺负年轻人,没有道理。” 暮丘真人笑道:“所以陛下就这般做了,杀鸡儆猴,以后谁再不讲规矩去做些什么,便要做好是秋令山这般下场的结局?” 大梁皇帝没有话,便是默认了。 “陛下做成了,杀了贫道之后,秋令山这帮人,不会对陛下出手的,当然前提是陛下下山之前,还能不吐血。” 暮丘真人再傻也都明白,此刻的大梁皇帝,虽看着无事,但实际上受伤不轻。 一人苦战这么多人,就算是真的境界通,也要有所损伤。 而且,之前一战,其实大梁皇帝不管如何都能取胜,但想要这么快,不容易,除非是孤注一掷,不惜以伤势为代价。
“不劳一个死人费心。” 大梁皇帝平静看着暮丘真人。 暮丘真人忽然笑道:“陛下之前留贫道一具全尸,这句话还作数?” 大梁皇帝摇头道:“朕改主意了。” 随着大梁皇帝这句话出,他的脚下骤然出现一道裂痕,一道无比恐怖的气息好似就要破土而出。 但那道气息,并没有真正能钻出来,便被大梁皇帝一脚踏出,直接给压了回去,之后孤月峰下方,直接响声不断,连绵不绝,就像是一阵春雷。 一座孤月峰,保不住了。 暮丘真人退后几步,跌坐在地,七窍流血。 他之前所的那些话,其实真心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从来没有想过就想这么死去。 “算计太多,朕不是很喜欢,况且算计,你一座秋令山加起来,能比得上朕一个人?” 大梁皇帝摇了摇头。 暮丘真人苦笑不已,的确,跟一位人间帝王比起来城府,那就真的是自讨苦吃了。 这是他们生下来便会的看家本领了算是? “行了,朕也没那么多废话跟你,到了此刻,只嘱咐你一句,下辈子注意点。” 着话,大梁皇帝伸手抓住暮丘真饶发髻,微微用力,硬生生将这位秋令山主的头颅拔了下来。 之后大梁皇帝身形缓缓而动,来到朱峰那边。 其实大战结束之时,各峰峰主已经回到了这里,等着结果,可当他们看到是大梁皇帝提着暮丘真饶头颅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也觉得十分意外。 但同样生出的情绪,则是害怕。 大梁皇帝随手将暮丘真饶头颅丢出,然后轻轻把脚放了上去。 这般羞辱至极的举动,让一众修士脸都有些热。 但那些各峰峰主则是神色各异,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梁皇帝看了他们一眼,道:“这件事了了。” 这是单方面的宣布,秋令山的修士们可以反驳,可以不同意,甚至可以马上出手。 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动手。 所有人只是目送着那位帝君下山。 许多道饶道袍,此刻甚至早就湿透了。 许久之后…… “呼……” 有人长舒一口气,想一句那位武夫总算走了。 但猛然抬头,才发现那幕上的法相还在。 轰的一声! 那法相忽然重重踏下一脚,将一座本来就在崩塌的孤月峰彻底踏碎! 此后,秋令山七十二峰,只剩下七十一峰。 …… …… 下山,大梁皇帝面无表情,幕上五彩的流光一道又一道掠过,今日秋令山的事情,注定是会传遍这边的。 从此之后,他们都会知道,他陈澈的侄子,不好动。 至于这边以后怎么看他陈澈,不重要。 …… …… 那片海面,赤足的白衣少女渐渐没了耐心,从海面离开,靠近远处的海岛,但不知道为何,最后还是没有踏上海岛,而是坐在了一片海浪之上,有些烦躁的两只脚甩动。 直到一袭帝袍出现。 白衣少女才阴阳怪气道:“我的皇帝陛下,还知道回来,怎么,没杀得兴起再灭几座宗门?” 大梁皇帝淡然一笑,并不搭话。 白衣少女皱眉道:“你将秋令山灭了?” “没有,杀了那位山主而已。” 大梁皇帝淡淡开口,毁一座峰,杀一位山主,不算过分吧? “受了赡事情就不提了?” 白衣少女眯眼,“暮丘嘛?我知道他,修道资质很一般,但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这种人,迟早都会死的。” 大梁皇帝微笑道:“他到死之前都不太相信为何自己会死在朕手上。” 白衣少女坐在海浪上,讥笑道:“他是觉得自己比你修道的时间久那么多,至少破境的时间久那么多,为什么会不敌你?” 大梁皇帝没话。 “那不是理所当然吗?你修行的白雾,是你们这千年以来的东西?我们那时候的东西,比你们这贫瘠的千年要多太多了,是大道千万条,条条能通,一点都不为过,他暮丘不就是运气好点,瞎猫撞死耗子进入了这个境界,跟你怎么比?” 白衣少女翻了个白眼,在她看来,这个时代的修士,即便是那些运气好能破境进入扶云境的修士,都不值一提,在她所在的那个时代,像是这些家伙,做什么一山之主,耀武扬威?能在大一点的宗门上,混上一个客卿都算他运气好。 在路上,要是运气差点,跟人撞了肩膀,不定转身就要被人把脑袋砍下来。 “不过嘛,你虽是占了修行道法的便利,但你还是很不错的,不然我为什么会选中你?” 白衣少女有些洋洋得意。 大梁皇帝平静道:“陈朝算不算走出了一条新路?” 白衣少女不知道这会儿在想些什么,很久才反应过来道:“不好是孙符那家伙那样的旁门左道,还是一条属于你们这个时代的新路,我不希望是前者,但后者很难,如果是后者,他再过些年,就真能得上一代人杰了,可以比肩我们那个时代的真正骄。” 大梁皇帝笑道:“肯定是后者。” 白衣少女冷笑道:“怎么没见你对自己儿子好点,一个劲夸侄子,这才是亲儿子?” 大梁皇帝洒然一笑,“同道,比什么都重要。” 第八百九十六章 那些野花盛开时(上) 白衣少女看了看海面,伸出手抓来一把海水,在掌心缓慢流动,但奇怪的是就这么不管怎么流动,那些海水却不会流出掌心。 “陈澈,你事情闹得不小,应该见好就收的,我不信你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还不知道怎么才能是最好结果?” 白衣少女有些不满地看着眼前的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淡然笑道:“不是你侄子,你当然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当然了,简单收拾一下孤月峰,然后找秋令山要些东西,这当然好,但陈朝不见得会觉得好,而且朕也不是这么个人,做皇帝本来就是勉强为之,朕要是能选,当然是做个每天骑马打猎的藩王,打完猎就回家看看媳妇儿,偶尔陪着媳妇儿逛逛街,要是在街上遇到个不开眼的招惹她,那就先不必说,打一顿再说。至于之后媳妇儿埋怨,神都那些个不开眼的家伙要上折子参朕,没事儿。朕不去神都也就算了,要是去了神都,那再把那群敢参朕的家伙打一顿,当然了,这样肯定就会被罚俸被禁足,也无所谓嘛。” 白衣少女啧啧道:“好好好,主要是一个随心所欲是吧?” 大梁皇帝笑道:“朕的侄子以前不是没吃过苦,但那是朕还没知道的时候,后来知道了,朕何曾让他受过一次委屈?丢下那么一大个烂摊子给这小家伙,扛着怎么都不轻松的,他做得很好朕就不觉得愧疚了?他委屈,朕也委屈 ,好不容易从那张椅子上离开了,还不能只随着心意做点事情,那不是白下来了?” 白衣少女扯了扯嘴角,“行行行,陈澈,到底是做过皇帝的,我说不过你。” “朕做皇帝的时候,还真很少说话。” 大梁皇帝笑了笑,不准备去解释,这历代的皇帝陛下,大概就没有哪一个有他那么动手比说话更多的。 不过是坐在龙椅上十几年,那座皇城前撞死的臣子可就不止一拨了,换做别的皇帝,能做出来? 不过大梁皇帝对于手段如何不在意,光看治国,反正应该还是不错的。 至少这十几年里,大梁朝的百姓,都有了精气神,那根脊梁是在慢慢挺起来的。 让百姓吃饱穿暖,或许是一般帝王的追求,但对大梁皇帝来说,还不够。 “你的事情闹得很大,南岭那边的宗门知晓了,北边那边的宗门也知晓了。” 白衣少女捂住额头,很是头疼。 结果她却看到那个罪魁祸首,这会儿都浑身是伤的男人,只是笑着看向她,“然后呢?” “结果就是,原本我还打算让你有机会可以回去看看,但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回去了。” 大梁皇帝挑了挑眉。 白衣少女知道他在想什么,自顾自说道:“你回去不了,他们也不可能过去,这是我刚才在海上跟某些人定的规矩。” 大梁皇帝问道:“要是有人不讲规矩?” 白衣少女恼火道:“打死拉倒。” 大梁皇帝点点 头,这么说起来,就还算是有点道理,讲点规矩。 白衣少女皱眉道:“以后不要这么意气用事了,这帮人不是我们要对付的。” 大梁皇帝笑了笑,“不保证。” 白衣少女大怒道:“陈澈,你要是坏了我的大事,我就先杀了陈朝!” 大梁皇帝瞥了一眼白衣少女,毫不在意地说道:“你想杀了他,那朕就坏了你的事情。” “你……” 白衣少女气急,被大梁皇帝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大梁皇帝说道:“你们总喜欢弄些东西出来让人选,但朕从来都不愿意选,从来都是都要。” “啧啧啧,陈澈,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啊?你以为这世上的事情,是你想做成就肯定能做成的?” 白衣少女咬牙切齿,看着眼前这家伙,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为啥选他了。 那个小和尚怕死是怕死,但也听话啊。 不过他的确也没有眼前的大梁皇帝适合。 “总要试试看。” 大梁皇帝笑了笑,很多事情,不去试试看,怎么知道不行,就像是当初那个女子跟他说的一样。 “殿下不去试试看,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好皇帝?” 大梁皇帝想到这里,看向海面,眼眸里的情绪散去,很是柔和,像是一缕春风,吹拂海面。 …… …… 鹿鸣寺,前世对香客开放之处,依旧是香火鼎盛,据说鹿鸣寺这边的香灰琉璃,如今已经不止在白鹿州一地而已了,甚至相邻好几个州都有人百姓远途 而来,求取香灰。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在陈朝坐上镇守使之后,镇守使一脉上下焕然一新,对这大梁国境内的妖患肃清是下了许多功夫的,虽说还未达到所谓的海晏河清的地步。但相比较起来,如今的大梁朝九州之地,妖患至少少了三分之一。 要不然,百姓们别说跨州去别处,就算是离开州郡,都要掂量掂量。 而鹿鸣寺真正的寺庙所在,一如既往地安静,寺中僧人行走于寺庙中,也好似没什么生声音。 今日恰好有一场小雨,雨珠先是坠落到青瓦之上,两者相撞,发出些清脆的响声,有些好听,之后雨水顺着屋顶青瓦之间的沟壑流到檐边,然后滴落下来,打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的声音,也很好听。 但即便如此,一座寺庙,还是显得那么安静。 一个黑衣僧人在细雨里走过,要经过一段长廊的时候,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那长廊里,然后止步,伸手接了些屋檐滴落的雨珠,倒也没有什么文人雅客那般的伤春悲秋,而是伸手借着雨水洗去手上的黄泥。 等到洗干净之后,僧人低头看了看鞋子上的淤泥,干脆就脱了丢在此处,然后才缓步往前走去,可走了几步,又嫌弃身上的僧袍被雨水打湿之后,有些湿润,想了想,折返身形,重新穿上鞋子,开始朝着后山走去。 后山山腰处的那座小庙,从来都显得古朴,也从来都显得破败,但或许是 因为有那个老和尚在庙里的缘故,这里倒是还不漏雨。 黑衣僧人走了进来,也不管自己脚底是不是带起些泥土,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小庙不大,本就昏暗,加上今日小雨,天光也不行,他此刻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就相当于将整座小庙的光线都挡了去。 在庙里的那个老僧抬起眼皮看了眼前一眼,然后小庙里的蜡烛便自顾自的点燃了。 不过即便如此,小庙里的灯光依旧还是很昏暗,有种落日余晖的感觉。 黑衣僧人看了一眼点燃的蜡烛,仿佛有些诧异道:“您还在意这个呢?”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黑衣僧人根本没有起身的想法,而是就这么坐在门槛上。 老僧艰难地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黑衣僧人,过了很久,终于开口道:“你……见过那个用剑的了,他也迈过那道门槛了。” 黑衣僧人笑道:“那不还要感谢您吗?要不是您,他能悟出那一剑吗?” 当初剑宗宗主前往神都之前,曾经来过鹿鸣寺,当时若不是这老僧出手帮忙,他不见得能悟出那一剑。 老僧不置可否。 黑衣僧人挠了挠自己的光头,好似想起些什么,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僧说道:“既然早就想明白了,也做了决定,来找我做什么?” 老僧沧桑的声音响起,“既然你不认为你是他,那我和你便没有关系。” 黑衣僧人挠了挠光头,想了想,说道:“ 总觉得和他有些关系,所以替他来向你道个别。” 老僧默不作声。 黑衣僧人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依着他的境界,若是有心布置,能让人容易找到他的来世吗?”
黑衣僧人口中的他,自然是那个以僧人之身成为国师的黑衣僧人,那是天底下最出名的黑衣僧人。 老僧看了眼前人一眼,没有急着说话,只是过了很久,才说道:“人之一死,魂魄经历三灾九劫,这一关便有八成人没了来世,剩下两成,就算是转世,也无半点痕迹可寻,实际上在你身上,我也找不到任何证据,你便是当年的他。” “但又很奇怪,你的性子,你的喜好,和当年的他一般无二。” “若是巧合,大概也没有这么巧合的,同样的性子和喜好,或许能在世间找出那么几个人来,但又正好到了鹿鸣寺里……” 老僧看着这个不知道比自己小了多少岁的年轻僧人,轻声喃喃道:“我这一生,见过许多惊才绝艳之人,论起来修行天赋,他根本不够看,论起悟性,他虽然不错,但也不过尔尔,但真要说起智慧,洞察世事,我没有见过第二人。” 如何让一地藩王成功将一座王朝收入囊中,若是换其他人,有其他手段,其实或许不算难。 但就以当年论,大梁皇帝手上就那么点东西,让他成功进入神都,还能不让方外插手,就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因为那会儿的 痴心观,看得清清楚楚嘛,一个废帝坐上在龙椅上,是怎么都会比大梁皇帝更好的选择。 其间要耗费多少心力,要耗费多少时间,要权衡多少,谋划多少,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当时之事,换做他这个老和尚来做,其实简单,一路杀过去,改变一座王朝的统治者,不难,但倘若自己没有那个修为呢? 这些年,老僧也不是什么都不思不想,偶尔无聊之时,推演此事,把自己放在当年那黑衣僧人的位置上,他不管如何都做不成这件事。 所以他不得不佩服那个年岁比自己小太多的僧人,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不把自己视作对方的半个师父。 黑衣僧人忽然起身笑道:“不管了,是不是他都无妨,明天弟子还是吃三碗饭,不会多一碗。” 老僧看着眼前的黑衣僧人,眼里有些特别的情绪,好似在这一刻,他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年轻僧人,同样如此,好似没有烦心事落在心上。 他眼前的事情,好似想做就能做成,不想做,那就不做,绝不在意,也不过度思虑。 说完这句话的黑衣僧人起身,转身离开小庙。 老僧没有开口叫住他,只是看着这黑衣僧人离去,两条白眉,缓缓飘动。 一座小庙,有人在里面,有人在外面。 一人或许此生不会离开小庙,一人或许此生不会再归来。 黑衣僧人从山腰小庙回到白鹿寺里,然后去禅房换了一身干净 的僧袍,还是黑色。 之后他踏入大雄宝殿。 这边大雄宝殿里,有些僧人,年纪都不小,要么生着白眉,要么是面容衰老,此刻都安静站在两侧,在两侧最后,便是那位鹿鸣寺的住持大师平渡。 在这世间的大修士里,剑宗宗主如今风光无两,曾经的无恙真人也是璀璨无比,大梁皇帝以武夫之身镇压世间,书院院长虽说逊色一些,但也都算是声名在外。 但好似只有这位佛门的佛首,鹿鸣寺的住持,太过默默无闻。 这些年里,他几乎不曾出手过,几乎不曾行走世间去做过什么大事。 这位僧人,其实只有佛门里有数的几位德高望重的高僧才会知道,他到底佛法有多高。 至于不会打架,虽说可能不如寥寥几人,但也不至于被人这般看低。 黑衣僧人挠了挠光头,看向那边的平渡老僧,笑眯眯道:“师叔啊,依着我看,你要是没事的时候,真要往外面去走走,天天看着这些塑像,佛法可以高,但怎么更高啊?” 平渡老僧不着急说话,只是笑着看着眼前的黑衣僧人,这僧人入鹿鸣寺,其实不过二十余年,本来按辈分是不该叫自己师叔的,但因为那个众所皆知的原因,所有人都默认他便是那另外一人,所以也就默认了他的喊法。 这种话,若是旁人说起,大概平渡老僧可以不以为意,毕竟他的佛法的确很高,当世只怕难有第二人可以比肩, 但是眼前的黑衣僧人说起这件事,他还是愿意去想想的。 “那个用剑的都已经破境了,那个后来的云间月,眼看着也要追过来了,至于那个武夫,师叔你都看得清楚,要是再不为所动,可……” 说到这里,黑衣僧人戛然而止,摆手道:“算了,师叔的路,师叔自己再清楚不过,我这个做小辈的,就不多说了啊喂。” 平渡老僧倒也没多纠结,只是轻声询问道:“想好了?不再想想?” 虽说明知道这是多此一举,多此一问,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想问,大概是舍不得。 “不想了,师叔,依着你对我们的了解,我们会变卦吗?” 黑衣僧人用了个我们两字。 平渡老僧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然后主动走了几步,从身侧一位僧人手中拿来一根柳枝,沾了些水,轻轻拂过黑衣僧人的头顶。 然后把柳枝递给黑衣僧人,微笑道:“今日你踏出这大雄宝殿之后,便不是我鹿鸣寺僧人了。” 被逐出寺? 不,还俗而已。 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都是从此毫无瓜葛。 黑衣僧人笑了笑,没说什么。 平渡老僧再次忍不住说道:“本来就走过一次了,再看一次看过的风景?” 黑衣僧人摇头道:“不说那是不是我走过的路,是不是我看过的风景,这次也不一样啊。” 平渡老僧沉默。 黑衣僧人转身,来到门槛前,一只脚踏出,另外一只脚还没踏出的时候。 平 渡老僧在身后喊道:“慧玄,保重!” “以后不叫这个名字了。”黑衣僧人没有转身,只是挥了挥手。 …… …… 痴心观。 一身暗红道袍的云间月脸色煞白,缓慢来到了后山。 到了后山最偏僻的几座洞府之前。 这里草木横生,有些洞府口都早被野草遮挡,即便是仔细去看,其实也很难分辨得出那是不是一座洞府。 痴心观底蕴十足,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一位忘忧尽头,其间从未间断,只是这些道人,到了如此境界,也只是有些人会行走世间,在世间留名,而更多的人则是会选择闭关,之后至于是破境,还是身死道消,其实就连痴心观自身,知晓的人也不会太多。 云间月此刻出现在此,看着那些或是有些微弱气息透露出来,或是根本没有气息的洞府。 深吸一口气之后,云间月轻声道:“诸位前辈,既然从前不管观中事,不管世间事,那便潜心修行即可,观中事,世间事,有弟子在。” …… …… 妖族王城。 那座梧桐宫中,西陆盘坐在梧桐树下,脸色苍白。 当日之伤,到如今,还没彻底复原。 那柄名为楼外秋的飞剑插在了身侧,剑柄之上,正好有一片落叶停留。 西陆微微睁眼,看向那片梧桐叶。 刹那间,一道剑气突兀而生,直接将其从中斩断。 那柄飞剑之中,本就有数量不少的剑气,但此刻的这道剑气,却不是从飞剑中溢出 的。 来自另外的地方。 西陆眼眸复归一片雪白。 「下一章是本卷收官,会长点,明天发」 第八百九十七章 那些野花盛开时(中) 白衣少女看了看海面,伸出手抓来一把海水,在掌心缓慢流动,但奇怪的是就这么不管怎么流动,那些海水却不会流出掌心。 “陈澈,你事情闹得不小,应该见好就收的,我不信你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还不知道怎么才能是最好结果?” 白衣少女有些不满地看着眼前的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淡然笑道:“不是你侄子,你当然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当然了,简单收拾一下孤月峰,然后找秋令山要些东西,这当然好,但陈朝不见得会觉得好,而且朕也不是这么个人,做皇帝本来就是勉强为之,朕要是能选,当然是做个每天骑马打猎的藩王,打完猎就回家看看媳妇儿,偶尔陪着媳妇儿逛逛街,要是在街上遇到个不开眼的招惹她,那就先不必说,打一顿再说。至于之后媳妇儿埋怨,神都那些个不开眼的家伙要上折子参朕,没事儿。朕不去神都也就算了,要是去了神都,那再把那群敢参朕的家伙打一顿,当然了,这样肯定就会被罚俸被禁足,也无所谓嘛。” 白衣少女啧啧道:“好好好,主要是一个随心所欲是吧?” 大梁皇帝笑道:“朕的侄子以前不是没吃过苦,但那是朕还没知道的时候,后来知道了,朕何曾让他受过一次委屈?丢下那么一大个烂摊子给这小家伙,扛着怎么都不轻松的,他做得很好朕就不觉得愧疚了?他委屈,朕也委屈 ,好不容易从那张椅子上离开了,还不能只随着心意做点事情,那不是白下来了?” 白衣少女扯了扯嘴角,“行行行,陈澈,到底是做过皇帝的,我说不过你。” “朕做皇帝的时候,还真很少说话。” 大梁皇帝笑了笑,不准备去解释,这历代的皇帝陛下,大概就没有哪一个有他那么动手比说话更多的。 不过是坐在龙椅上十几年,那座皇城前撞死的臣子可就不止一拨了,换做别的皇帝,能做出来? 不过大梁皇帝对于手段如何不在意,光看治国,反正应该还是不错的。 至少这十几年里,大梁朝的百姓,都有了精气神,那根脊梁是在慢慢挺起来的。 让百姓吃饱穿暖,或许是一般帝王的追求,但对大梁皇帝来说,还不够。 “你的事情闹得很大,南岭那边的宗门知晓了,北边那边的宗门也知晓了。” 白衣少女捂住额头,很是头疼。 结果她却看到那个罪魁祸首,这会儿都浑身是伤的男人,只是笑着看向她,“然后呢?” “结果就是,原本我还打算让你有机会可以回去看看,但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回去了。” 大梁皇帝挑了挑眉。 白衣少女知道他在想什么,自顾自说道:“你回去不了,他们也不可能过去,这是我刚才在海上跟某些人定的规矩。” 大梁皇帝问道:“要是有人不讲规矩?” 白衣少女恼火道:“打死拉倒。” 大梁皇帝点点 头,这么说起来,就还算是有点道理,讲点规矩。 白衣少女皱眉道:“以后不要这么意气用事了,这帮人不是我们要对付的。” 大梁皇帝笑了笑,“不保证。” 白衣少女大怒道:“陈澈,你要是坏了我的大事,我就先杀了陈朝!” 大梁皇帝瞥了一眼白衣少女,毫不在意地说道:“你想杀了他,那朕就坏了你的事情。” “你……” 白衣少女气急,被大梁皇帝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大梁皇帝说道:“你们总喜欢弄些东西出来让人选,但朕从来都不愿意选,从来都是都要。” “啧啧啧,陈澈,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啊?你以为这世上的事情,是你想做成就肯定能做成的?” 白衣少女咬牙切齿,看着眼前这家伙,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为啥选他了。 那个小和尚怕死是怕死,但也听话啊。 不过他的确也没有眼前的大梁皇帝适合。 “总要试试看。” 大梁皇帝笑了笑,很多事情,不去试试看,怎么知道不行,就像是当初那个女子跟他说的一样。 “殿下不去试试看,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好皇帝?” 大梁皇帝想到这里,看向海面,眼眸里的情绪散去,很是柔和,像是一缕春风,吹拂海面。 …… …… 鹿鸣寺,前世对香客开放之处,依旧是香火鼎盛,据说鹿鸣寺这边的香灰琉璃,如今已经不止在白鹿州一地而已了,甚至相邻好几个州都有人百姓远途 而来,求取香灰。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在陈朝坐上镇守使之后,镇守使一脉上下焕然一新,对这大梁国境内的妖患肃清是下了许多功夫的,虽说还未达到所谓的海晏河清的地步。但相比较起来,如今的大梁朝九州之地,妖患至少少了三分之一。 要不然,百姓们别说跨州去别处,就算是离开州郡,都要掂量掂量。 而鹿鸣寺真正的寺庙所在,一如既往地安静,寺中僧人行走于寺庙中,也好似没什么生声音。 今日恰好有一场小雨,雨珠先是坠落到青瓦之上,两者相撞,发出些清脆的响声,有些好听,之后雨水顺着屋顶青瓦之间的沟壑流到檐边,然后滴落下来,打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的声音,也很好听。 但即便如此,一座寺庙,还是显得那么安静。 一个黑衣僧人在细雨里走过,要经过一段长廊的时候,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那长廊里,然后止步,伸手接了些屋檐滴落的雨珠,倒也没有什么文人雅客那般的伤春悲秋,而是伸手借着雨水洗去手上的黄泥。 等到洗干净之后,僧人低头看了看鞋子上的淤泥,干脆就脱了丢在此处,然后才缓步往前走去,可走了几步,又嫌弃身上的僧袍被雨水打湿之后,有些湿润,想了想,折返身形,重新穿上鞋子,开始朝着后山走去。 后山山腰处的那座小庙,从来都显得古朴,也从来都显得破败,但或许是 因为有那个老和尚在庙里的缘故,这里倒是还不漏雨。 黑衣僧人走了进来,也不管自己脚底是不是带起些泥土,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小庙不大,本就昏暗,加上今日小雨,天光也不行,他此刻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就相当于将整座小庙的光线都挡了去。 在庙里的那个老僧抬起眼皮看了眼前一眼,然后小庙里的蜡烛便自顾自的点燃了。 不过即便如此,小庙里的灯光依旧还是很昏暗,有种落日余晖的感觉。 黑衣僧人看了一眼点燃的蜡烛,仿佛有些诧异道:“您还在意这个呢?”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黑衣僧人根本没有起身的想法,而是就这么坐在门槛上。 老僧艰难地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黑衣僧人,过了很久,终于开口道:“你……见过那个用剑的了,他也迈过那道门槛了。” 黑衣僧人笑道:“那不还要感谢您吗?要不是您,他能悟出那一剑吗?” 当初剑宗宗主前往神都之前,曾经来过鹿鸣寺,当时若不是这老僧出手帮忙,他不见得能悟出那一剑。 老僧不置可否。 黑衣僧人挠了挠自己的光头,好似想起些什么,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僧说道:“既然早就想明白了,也做了决定,来找我做什么?” 老僧沧桑的声音响起,“既然你不认为你是他,那我和你便没有关系。” 黑衣僧人挠了挠光头,想了想,说道:“ 总觉得和他有些关系,所以替他来向你道个别。” 老僧默不作声。 黑衣僧人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依着他的境界,若是有心布置,能让人容易找到他的来世吗?”
黑衣僧人口中的他,自然是那个以僧人之身成为国师的黑衣僧人,那是天底下最出名的黑衣僧人。 老僧看了眼前人一眼,没有急着说话,只是过了很久,才说道:“人之一死,魂魄经历三灾九劫,这一关便有八成人没了来世,剩下两成,就算是转世,也无半点痕迹可寻,实际上在你身上,我也找不到任何证据,你便是当年的他。” “但又很奇怪,你的性子,你的喜好,和当年的他一般无二。” “若是巧合,大概也没有这么巧合的,同样的性子和喜好,或许能在世间找出那么几个人来,但又正好到了鹿鸣寺里……” 老僧看着这个不知道比自己小了多少岁的年轻僧人,轻声喃喃道:“我这一生,见过许多惊才绝艳之人,论起来修行天赋,他根本不够看,论起悟性,他虽然不错,但也不过尔尔,但真要说起智慧,洞察世事,我没有见过第二人。” 如何让一地藩王成功将一座王朝收入囊中,若是换其他人,有其他手段,其实或许不算难。 但就以当年论,大梁皇帝手上就那么点东西,让他成功进入神都,还能不让方外插手,就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因为那会儿的 痴心观,看得清清楚楚嘛,一个废帝坐上在龙椅上,是怎么都会比大梁皇帝更好的选择。 其间要耗费多少心力,要耗费多少时间,要权衡多少,谋划多少,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当时之事,换做他这个老和尚来做,其实简单,一路杀过去,改变一座王朝的统治者,不难,但倘若自己没有那个修为呢? 这些年,老僧也不是什么都不思不想,偶尔无聊之时,推演此事,把自己放在当年那黑衣僧人的位置上,他不管如何都做不成这件事。 所以他不得不佩服那个年岁比自己小太多的僧人,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不把自己视作对方的半个师父。 黑衣僧人忽然起身笑道:“不管了,是不是他都无妨,明天弟子还是吃三碗饭,不会多一碗。” 老僧看着眼前的黑衣僧人,眼里有些特别的情绪,好似在这一刻,他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年轻僧人,同样如此,好似没有烦心事落在心上。 他眼前的事情,好似想做就能做成,不想做,那就不做,绝不在意,也不过度思虑。 说完这句话的黑衣僧人起身,转身离开小庙。 老僧没有开口叫住他,只是看着这黑衣僧人离去,两条白眉,缓缓飘动。 一座小庙,有人在里面,有人在外面。 一人或许此生不会离开小庙,一人或许此生不会再归来。 黑衣僧人从山腰小庙回到白鹿寺里,然后去禅房换了一身干净 的僧袍,还是黑色。 之后他踏入大雄宝殿。 这边大雄宝殿里,有些僧人,年纪都不小,要么生着白眉,要么是面容衰老,此刻都安静站在两侧,在两侧最后,便是那位鹿鸣寺的住持大师平渡。 在这世间的大修士里,剑宗宗主如今风光无两,曾经的无恙真人也是璀璨无比,大梁皇帝以武夫之身镇压世间,书院院长虽说逊色一些,但也都算是声名在外。 但好似只有这位佛门的佛首,鹿鸣寺的住持,太过默默无闻。 这些年里,他几乎不曾出手过,几乎不曾行走世间去做过什么大事。 这位僧人,其实只有佛门里有数的几位德高望重的高僧才会知道,他到底佛法有多高。 至于不会打架,虽说可能不如寥寥几人,但也不至于被人这般看低。 黑衣僧人挠了挠光头,看向那边的平渡老僧,笑眯眯道:“师叔啊,依着我看,你要是没事的时候,真要往外面去走走,天天看着这些塑像,佛法可以高,但怎么更高啊?” 平渡老僧不着急说话,只是笑着看着眼前的黑衣僧人,这僧人入鹿鸣寺,其实不过二十余年,本来按辈分是不该叫自己师叔的,但因为那个众所皆知的原因,所有人都默认他便是那另外一人,所以也就默认了他的喊法。 这种话,若是旁人说起,大概平渡老僧可以不以为意,毕竟他的佛法的确很高,当世只怕难有第二人可以比肩, 但是眼前的黑衣僧人说起这件事,他还是愿意去想想的。 “那个用剑的都已经破境了,那个后来的云间月,眼看着也要追过来了,至于那个武夫,师叔你都看得清楚,要是再不为所动,可……” 说到这里,黑衣僧人戛然而止,摆手道:“算了,师叔的路,师叔自己再清楚不过,我这个做小辈的,就不多说了啊喂。” 平渡老僧倒也没多纠结,只是轻声询问道:“想好了?不再想想?” 虽说明知道这是多此一举,多此一问,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想问,大概是舍不得。 “不想了,师叔,依着你对我们的了解,我们会变卦吗?” 黑衣僧人用了个我们两字。 平渡老僧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然后主动走了几步,从身侧一位僧人手中拿来一根柳枝,沾了些水,轻轻拂过黑衣僧人的头顶。 然后把柳枝递给黑衣僧人,微笑道:“今日你踏出这大雄宝殿之后,便不是我鹿鸣寺僧人了。” 被逐出寺? 不,还俗而已。 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都是从此毫无瓜葛。 黑衣僧人笑了笑,没说什么。 平渡老僧再次忍不住说道:“本来就走过一次了,再看一次看过的风景?” 黑衣僧人摇头道:“不说那是不是我走过的路,是不是我看过的风景,这次也不一样啊。” 平渡老僧沉默。 黑衣僧人转身,来到门槛前,一只脚踏出,另外一只脚还没踏出的时候。 平 渡老僧在身后喊道:“慧玄,保重!” “以后不叫这个名字了。”黑衣僧人没有转身,只是挥了挥手。 …… …… 痴心观。 一身暗红道袍的云间月脸色煞白,缓慢来到了后山。 到了后山最偏僻的几座洞府之前。 这里草木横生,有些洞府口都早被野草遮挡,即便是仔细去看,其实也很难分辨得出那是不是一座洞府。 痴心观底蕴十足,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一位忘忧尽头,其间从未间断,只是这些道人,到了如此境界,也只是有些人会行走世间,在世间留名,而更多的人则是会选择闭关,之后至于是破境,还是身死道消,其实就连痴心观自身,知晓的人也不会太多。 云间月此刻出现在此,看着那些或是有些微弱气息透露出来,或是根本没有气息的洞府。 深吸一口气之后,云间月轻声道:“诸位前辈,既然从前不管观中事,不管世间事,那便潜心修行即可,观中事,世间事,有弟子在。” …… …… 妖族王城。 那座梧桐宫中,西陆盘坐在梧桐树下,脸色苍白。 当日之伤,到如今,还没彻底复原。 那柄名为楼外秋的飞剑插在了身侧,剑柄之上,正好有一片落叶停留。 西陆微微睁眼,看向那片梧桐叶。 刹那间,一道剑气突兀而生,直接将其从中斩断。 那柄飞剑之中,本就有数量不少的剑气,但此刻的这道剑气,却不是从飞剑中溢出 的。 来自另外的地方。 西陆眼眸复归一片雪白。 「下一章是本卷收官,会长点,明天发」 第八百九十八章 那些野花盛开时(下) 白衣少女看了看海面,伸出手抓来一把海水,在掌心缓慢流动,但奇怪的是就这么不管怎么流动,那些海水却不会流出掌心。 “陈澈,你事情闹得不小,应该见好就收的,我不信你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还不知道怎么才能是最好结果?” 白衣少女有些不满地看着眼前的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淡然笑道:“不是你侄子,你当然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当然了,简单收拾一下孤月峰,然后找秋令山要些东西,这当然好,但陈朝不见得会觉得好,而且朕也不是这么个人,做皇帝本来就是勉强为之,朕要是能选,当然是做个每天骑马打猎的藩王,打完猎就回家看看媳妇儿,偶尔陪着媳妇儿逛逛街,要是在街上遇到个不开眼的招惹她,那就先不必说,打一顿再说。至于之后媳妇儿埋怨,神都那些个不开眼的家伙要上折子参朕,没事儿。朕不去神都也就算了,要是去了神都,那再把那群敢参朕的家伙打一顿,当然了,这样肯定就会被罚俸被禁足,也无所谓嘛。” 白衣少女啧啧道:“好好好,主要是一个随心所欲是吧?” 大梁皇帝笑道:“朕的侄子以前不是没吃过苦,但那是朕还没知道的时候,后来知道了,朕何曾让他受过一次委屈?丢下那么一大个烂摊子给这小家伙,扛着怎么都不轻松的,他做得很好朕就不觉得愧疚了?他委屈,朕也委屈 ,好不容易从那张椅子上离开了,还不能只随着心意做点事情,那不是白下来了?” 白衣少女扯了扯嘴角,“行行行,陈澈,到底是做过皇帝的,我说不过你。” “朕做皇帝的时候,还真很少说话。” 大梁皇帝笑了笑,不准备去解释,这历代的皇帝陛下,大概就没有哪一个有他那么动手比说话更多的。 不过是坐在龙椅上十几年,那座皇城前撞死的臣子可就不止一拨了,换做别的皇帝,能做出来? 不过大梁皇帝对于手段如何不在意,光看治国,反正应该还是不错的。 至少这十几年里,大梁朝的百姓,都有了精气神,那根脊梁是在慢慢挺起来的。 让百姓吃饱穿暖,或许是一般帝王的追求,但对大梁皇帝来说,还不够。 “你的事情闹得很大,南岭那边的宗门知晓了,北边那边的宗门也知晓了。” 白衣少女捂住额头,很是头疼。 结果她却看到那个罪魁祸首,这会儿都浑身是伤的男人,只是笑着看向她,“然后呢?” “结果就是,原本我还打算让你有机会可以回去看看,但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回去了。” 大梁皇帝挑了挑眉。 白衣少女知道他在想什么,自顾自说道:“你回去不了,他们也不可能过去,这是我刚才在海上跟某些人定的规矩。” 大梁皇帝问道:“要是有人不讲规矩?” 白衣少女恼火道:“打死拉倒。” 大梁皇帝点点 头,这么说起来,就还算是有点道理,讲点规矩。 白衣少女皱眉道:“以后不要这么意气用事了,这帮人不是我们要对付的。” 大梁皇帝笑了笑,“不保证。” 白衣少女大怒道:“陈澈,你要是坏了我的大事,我就先杀了陈朝!” 大梁皇帝瞥了一眼白衣少女,毫不在意地说道:“你想杀了他,那朕就坏了你的事情。” “你……” 白衣少女气急,被大梁皇帝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大梁皇帝说道:“你们总喜欢弄些东西出来让人选,但朕从来都不愿意选,从来都是都要。” “啧啧啧,陈澈,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啊?你以为这世上的事情,是你想做成就肯定能做成的?” 白衣少女咬牙切齿,看着眼前这家伙,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为啥选他了。 那个小和尚怕死是怕死,但也听话啊。 不过他的确也没有眼前的大梁皇帝适合。 “总要试试看。” 大梁皇帝笑了笑,很多事情,不去试试看,怎么知道不行,就像是当初那个女子跟他说的一样。 “殿下不去试试看,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好皇帝?” 大梁皇帝想到这里,看向海面,眼眸里的情绪散去,很是柔和,像是一缕春风,吹拂海面。 …… …… 鹿鸣寺,前世对香客开放之处,依旧是香火鼎盛,据说鹿鸣寺这边的香灰琉璃,如今已经不止在白鹿州一地而已了,甚至相邻好几个州都有人百姓远途 而来,求取香灰。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在陈朝坐上镇守使之后,镇守使一脉上下焕然一新,对这大梁国境内的妖患肃清是下了许多功夫的,虽说还未达到所谓的海晏河清的地步。但相比较起来,如今的大梁朝九州之地,妖患至少少了三分之一。 要不然,百姓们别说跨州去别处,就算是离开州郡,都要掂量掂量。 而鹿鸣寺真正的寺庙所在,一如既往地安静,寺中僧人行走于寺庙中,也好似没什么生声音。 今日恰好有一场小雨,雨珠先是坠落到青瓦之上,两者相撞,发出些清脆的响声,有些好听,之后雨水顺着屋顶青瓦之间的沟壑流到檐边,然后滴落下来,打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的声音,也很好听。 但即便如此,一座寺庙,还是显得那么安静。 一个黑衣僧人在细雨里走过,要经过一段长廊的时候,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那长廊里,然后止步,伸手接了些屋檐滴落的雨珠,倒也没有什么文人雅客那般的伤春悲秋,而是伸手借着雨水洗去手上的黄泥。 等到洗干净之后,僧人低头看了看鞋子上的淤泥,干脆就脱了丢在此处,然后才缓步往前走去,可走了几步,又嫌弃身上的僧袍被雨水打湿之后,有些湿润,想了想,折返身形,重新穿上鞋子,开始朝着后山走去。 后山山腰处的那座小庙,从来都显得古朴,也从来都显得破败,但或许是 因为有那个老和尚在庙里的缘故,这里倒是还不漏雨。 黑衣僧人走了进来,也不管自己脚底是不是带起些泥土,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小庙不大,本就昏暗,加上今日小雨,天光也不行,他此刻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就相当于将整座小庙的光线都挡了去。 在庙里的那个老僧抬起眼皮看了眼前一眼,然后小庙里的蜡烛便自顾自的点燃了。 不过即便如此,小庙里的灯光依旧还是很昏暗,有种落日余晖的感觉。 黑衣僧人看了一眼点燃的蜡烛,仿佛有些诧异道:“您还在意这个呢?”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黑衣僧人根本没有起身的想法,而是就这么坐在门槛上。 老僧艰难地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黑衣僧人,过了很久,终于开口道:“你……见过那个用剑的了,他也迈过那道门槛了。” 黑衣僧人笑道:“那不还要感谢您吗?要不是您,他能悟出那一剑吗?” 当初剑宗宗主前往神都之前,曾经来过鹿鸣寺,当时若不是这老僧出手帮忙,他不见得能悟出那一剑。 老僧不置可否。 黑衣僧人挠了挠自己的光头,好似想起些什么,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僧说道:“既然早就想明白了,也做了决定,来找我做什么?” 老僧沧桑的声音响起,“既然你不认为你是他,那我和你便没有关系。” 黑衣僧人挠了挠光头,想了想,说道:“ 总觉得和他有些关系,所以替他来向你道个别。” 老僧默不作声。 黑衣僧人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依着他的境界,若是有心布置,能让人容易找到他的来世吗?”
黑衣僧人口中的他,自然是那个以僧人之身成为国师的黑衣僧人,那是天底下最出名的黑衣僧人。 老僧看了眼前人一眼,没有急着说话,只是过了很久,才说道:“人之一死,魂魄经历三灾九劫,这一关便有八成人没了来世,剩下两成,就算是转世,也无半点痕迹可寻,实际上在你身上,我也找不到任何证据,你便是当年的他。” “但又很奇怪,你的性子,你的喜好,和当年的他一般无二。” “若是巧合,大概也没有这么巧合的,同样的性子和喜好,或许能在世间找出那么几个人来,但又正好到了鹿鸣寺里……” 老僧看着这个不知道比自己小了多少岁的年轻僧人,轻声喃喃道:“我这一生,见过许多惊才绝艳之人,论起来修行天赋,他根本不够看,论起悟性,他虽然不错,但也不过尔尔,但真要说起智慧,洞察世事,我没有见过第二人。” 如何让一地藩王成功将一座王朝收入囊中,若是换其他人,有其他手段,其实或许不算难。 但就以当年论,大梁皇帝手上就那么点东西,让他成功进入神都,还能不让方外插手,就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因为那会儿的 痴心观,看得清清楚楚嘛,一个废帝坐上在龙椅上,是怎么都会比大梁皇帝更好的选择。 其间要耗费多少心力,要耗费多少时间,要权衡多少,谋划多少,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当时之事,换做他这个老和尚来做,其实简单,一路杀过去,改变一座王朝的统治者,不难,但倘若自己没有那个修为呢? 这些年,老僧也不是什么都不思不想,偶尔无聊之时,推演此事,把自己放在当年那黑衣僧人的位置上,他不管如何都做不成这件事。 所以他不得不佩服那个年岁比自己小太多的僧人,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不把自己视作对方的半个师父。 黑衣僧人忽然起身笑道:“不管了,是不是他都无妨,明天弟子还是吃三碗饭,不会多一碗。” 老僧看着眼前的黑衣僧人,眼里有些特别的情绪,好似在这一刻,他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年轻僧人,同样如此,好似没有烦心事落在心上。 他眼前的事情,好似想做就能做成,不想做,那就不做,绝不在意,也不过度思虑。 说完这句话的黑衣僧人起身,转身离开小庙。 老僧没有开口叫住他,只是看着这黑衣僧人离去,两条白眉,缓缓飘动。 一座小庙,有人在里面,有人在外面。 一人或许此生不会离开小庙,一人或许此生不会再归来。 黑衣僧人从山腰小庙回到白鹿寺里,然后去禅房换了一身干净 的僧袍,还是黑色。 之后他踏入大雄宝殿。 这边大雄宝殿里,有些僧人,年纪都不小,要么生着白眉,要么是面容衰老,此刻都安静站在两侧,在两侧最后,便是那位鹿鸣寺的住持大师平渡。 在这世间的大修士里,剑宗宗主如今风光无两,曾经的无恙真人也是璀璨无比,大梁皇帝以武夫之身镇压世间,书院院长虽说逊色一些,但也都算是声名在外。 但好似只有这位佛门的佛首,鹿鸣寺的住持,太过默默无闻。 这些年里,他几乎不曾出手过,几乎不曾行走世间去做过什么大事。 这位僧人,其实只有佛门里有数的几位德高望重的高僧才会知道,他到底佛法有多高。 至于不会打架,虽说可能不如寥寥几人,但也不至于被人这般看低。 黑衣僧人挠了挠光头,看向那边的平渡老僧,笑眯眯道:“师叔啊,依着我看,你要是没事的时候,真要往外面去走走,天天看着这些塑像,佛法可以高,但怎么更高啊?” 平渡老僧不着急说话,只是笑着看着眼前的黑衣僧人,这僧人入鹿鸣寺,其实不过二十余年,本来按辈分是不该叫自己师叔的,但因为那个众所皆知的原因,所有人都默认他便是那另外一人,所以也就默认了他的喊法。 这种话,若是旁人说起,大概平渡老僧可以不以为意,毕竟他的佛法的确很高,当世只怕难有第二人可以比肩, 但是眼前的黑衣僧人说起这件事,他还是愿意去想想的。 “那个用剑的都已经破境了,那个后来的云间月,眼看着也要追过来了,至于那个武夫,师叔你都看得清楚,要是再不为所动,可……” 说到这里,黑衣僧人戛然而止,摆手道:“算了,师叔的路,师叔自己再清楚不过,我这个做小辈的,就不多说了啊喂。” 平渡老僧倒也没多纠结,只是轻声询问道:“想好了?不再想想?” 虽说明知道这是多此一举,多此一问,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想问,大概是舍不得。 “不想了,师叔,依着你对我们的了解,我们会变卦吗?” 黑衣僧人用了个我们两字。 平渡老僧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然后主动走了几步,从身侧一位僧人手中拿来一根柳枝,沾了些水,轻轻拂过黑衣僧人的头顶。 然后把柳枝递给黑衣僧人,微笑道:“今日你踏出这大雄宝殿之后,便不是我鹿鸣寺僧人了。” 被逐出寺? 不,还俗而已。 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都是从此毫无瓜葛。 黑衣僧人笑了笑,没说什么。 平渡老僧再次忍不住说道:“本来就走过一次了,再看一次看过的风景?” 黑衣僧人摇头道:“不说那是不是我走过的路,是不是我看过的风景,这次也不一样啊。” 平渡老僧沉默。 黑衣僧人转身,来到门槛前,一只脚踏出,另外一只脚还没踏出的时候。 平 渡老僧在身后喊道:“慧玄,保重!” “以后不叫这个名字了。”黑衣僧人没有转身,只是挥了挥手。 …… …… 痴心观。 一身暗红道袍的云间月脸色煞白,缓慢来到了后山。 到了后山最偏僻的几座洞府之前。 这里草木横生,有些洞府口都早被野草遮挡,即便是仔细去看,其实也很难分辨得出那是不是一座洞府。 痴心观底蕴十足,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一位忘忧尽头,其间从未间断,只是这些道人,到了如此境界,也只是有些人会行走世间,在世间留名,而更多的人则是会选择闭关,之后至于是破境,还是身死道消,其实就连痴心观自身,知晓的人也不会太多。 云间月此刻出现在此,看着那些或是有些微弱气息透露出来,或是根本没有气息的洞府。 深吸一口气之后,云间月轻声道:“诸位前辈,既然从前不管观中事,不管世间事,那便潜心修行即可,观中事,世间事,有弟子在。” …… …… 妖族王城。 那座梧桐宫中,西陆盘坐在梧桐树下,脸色苍白。 当日之伤,到如今,还没彻底复原。 那柄名为楼外秋的飞剑插在了身侧,剑柄之上,正好有一片落叶停留。 西陆微微睁眼,看向那片梧桐叶。 刹那间,一道剑气突兀而生,直接将其从中斩断。 那柄飞剑之中,本就有数量不少的剑气,但此刻的这道剑气,却不是从飞剑中溢出 的。 来自另外的地方。 西陆眼眸复归一片雪白。 「下一章是本卷收官,会长点,明天发」 第八百九十九章 人间客 见过了侯三爷之后的陈朝,终于等到了一场夏雨停下,而后走出棉花铺子的陈朝要去小院看看。 侯三爷提醒道:“你小子飞黄腾达后,要不要修缮你那宅子,县衙里讨论了好几次,听说还写了折子报上去,最后反正得到的结果是你小子既然已经是大梁朝首屈一指的武官了,这宅子就不能那么破着,也不合理,所以就花了些钱好好修缮了一番,不过修缮之后,你这宅子还是不是你想要那样子,就不好说了。” 其实当时县衙那边还问过桃花巷那边诸多的邻居意见,但其实那边那些人的意见也很不一致,为此还吵起来过几次,最后反正都没什么结果。 陈朝眯眼笑道:“那宅子修缮好之后,是否还有许多外地游客慕名而来?” 侯三爷一怔,低声骂了一句,这才说道:“是的,最开始附近几个县的百姓都曾慕名而来,不过听说你小子这宅院不能进,有不少人还大骂了你一小子一顿。” 陈朝一笑置之。 这种道理他可是太明白了,这天底下有多少人喜欢你,那注定就会有多少人讨厌你,那些讨厌的理由有时候甚至自己都想不明白是什么,但却注定会出现。 所以遇到了,不必深究就是了。 侯三爷得意道:“不过那个时候,桃花巷那帮街坊,加上我,都是切切实实帮你说过话的。” 其实哪里简单是说过话,而是阵仗不小,当时一条桃花巷的街坊几乎将那骂陈朝的家伙堵在了巷子里,不让他离开,口水唾沫,都落到了对方的脸上。 最后还是县衙那边来人,才把人救走,不过桃花巷这边的街坊百姓,就是一句训斥的话都没说。 谁都不知道,那位早已经成为大梁朝第一权臣的年轻武夫会不会是个念旧的人,要是之后事情传出去,恰好被那位武官知晓,结果如何,其实很不好说。 陈朝笑道:“费口舌多麻烦,下次可以直接动手。” 侯三爷嘟囔道:“哪能啊?这跟人吵架都害怕让你风评受损,要是动手,怕是落人口实,你在神都还怎么做官?” 从桃花巷走出来的年轻武官,虽说不是某一家的后生,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们都把这年轻武官当作自家后生,生怕他因为他们做错了什么,而受到牵连。 陈朝离开棉花铺子,来到桃花巷口,看了里面一眼,不远处卖红薯的小贩还在尽力吆喝,只是声音,早就不如当年中气十足。 时过境迁,岁月像是落花流水,看着缓缓,但实际上却不停歇。 陈朝行走在桃花巷的青石板上,沉默不言,当年离开渭州又回到渭州,没有回到故地,就是觉得那地方其实不是自己的家,既然没了家,那去何处都一样。 可没想到在桃花巷待了几年,自己又切切实实把这个地方当成自己的家了。 故乡到底是神都,还是此地,陈朝其实也纠结过很久,但最后都觉得不太在意了,何处心安何处故乡。 道理简单,无须多说。 之后陈朝来到那座宅院门前,果真上锁,光是在外面一看,都知晓这边就连墙体都重新刷过。 陈朝有些无奈,往前一步,推门而入,门前锁头落地。 进入院中,里面倒是修缮简单,只是补了些青瓦,那檐下的木柱,上面漆皮斑驳,还是当初离开之时的模样,陈朝笑了笑,有些满意。 之前无聊之时,常喜欢在此地抠上面的漆皮,如今要是看着柱子上的漆皮完整,才会觉得难受。 在屋檐下坐了会儿,外面脚步声响起,而后脚步声又停,陈朝看向门外,却始终没人走进来。 半刻钟之后,陈朝起身,来到门口,外面一条小巷,堆满了人,最前方,自然是桃花巷的街坊,在后面,就是本地的镇守使,是个年轻人,年纪不大,看着也不太高。 更后面,一群人,都是县衙那边的衙役。 人人眼神炙热。 这位悄然返回家乡的年轻武官,轻声道:“院子太小,那么多客人,不见得都能进来。” …… …… 一袭黑袍,离开天青县,然后离开渭州,却并非返回神都,而是绕行去往别处。 陈朝已经不是第一次游历世间了,自从离开渭州前往神都之后,他几乎就没有在神都消停待过多久,这些年来来去去,走走停停,一座大梁,几乎都有他的身影。 刻意绕过神都的陈朝朝着瀛洲方向而行,在路过一座名为长坂郡的时候,听到一个很有意思的当地故事。 说是这座长坂郡在前朝的时候,几乎每年科举都会出一两个进士,年年不断,这样一来,等到时间长久之后,前朝庙堂上,其实出自长坂郡的朝臣就不在少数了。 当时所谓的长坂党几乎是遍布朝野,声势浩荡,不过也因为此事,当时前朝覆灭,长坂党也被认为是罪魁祸首,毕竟他们在朝野权势滔天,却没有尽到治国之能,劝诫君王之责。 或许也因为如此,等到大梁朝建立,长坂郡的读书人每年科举,就再也没有高中过,这并非大梁刻意针对,而是好似冥冥之中就有那么一股子气在拦着这些读书人再次高中。 其实若是有境界高妙的炼气士来到此地,大概会看明白,在天地之间,属于长坂郡的那缕文运,稀薄的几乎不可见。 其实这种现象,换一个老农都很好解释,就像是一块肥沃的田地,连续许多年都是大丰收,到了某年之后,开始没有收成,这都在情理之中。 依着他们的说法,是该让田地歇一歇。 长坂郡就像是这么一块田地,曾经洒下那么多读书种子,都开花结果,可总不能一直都这样才是。 不过长坂郡这颗粒无收的境地,要持续多久,没人能说好,是终大梁一朝都是休养生息,还是在某天,重新生机勃勃。 但不管怎么说,这两百多年来,早就磨灭了这长坂郡的读书人心气,从百余年前开始,便陆续有绵延了数百年的书香门第,举家搬迁,离开此地。
随着时间推移,如今长坂郡里,剩下的书香门第,已经不多,而且大多破败,是因为搬不走而没想着搬走,而并非不想搬。 但实际上即便是搬出此地的书香门第,在其余地方,家中后生,也都没能高中,好似虽说人离此地,但根在此处,很难说真正和此地撇清关系。 后来又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说法,说是长坂郡的读书人不能高中,是因为和大梁朝天生相冲,想要改变现状,只能等大梁朝覆灭,新朝建立,才有逆转之可能。 但这种传言,实在是过于凶险,哪怕是有不少读书人是这般觉得,但绝不可能开口这么认为。 甚至于为此,州府那边对长坂郡的注意程度都高了不少。 驻守此地的郡兵,是别处郡城的一倍。 不得不防。 读书人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但实际上在某些重要节点都占据了极重的戏份,当年书院建造,收拢儒教读书人,成为儒教圣地,虽和历代王朝的关系不错,但远没有到了如今这般的相融局面。 而推动此事的人,正好就是长坂郡的一位读书人,那人姓董,出自长坂郡董家,向当时的皇帝陛下上书一策,名为《举贤良对策》,也是此策一出惊动世间,那位董姓读书人被请进帝都,和那位皇帝陛下对谈三日,不分昼夜,甚至是同食同寝。之后那位皇帝陛下拜这位董姓读书人为国相,由他和书院协商。 当时的书院院长和这位董国相手谈数局,各有胜负,在手谈之时,两人激烈辩论,最后书院院长越下越惊,发出感慨,“天下读书人,我不在最前,只遥遥可见董相背影。” 要知道历代书院院长都是天下读书人公认的学问最高之人,但那一代的书院院长竟然会发出如此感慨,就足以说明那位董姓读书人的学问到底多高了。 后来那位书院院长甚至想要退位让贤,让这位从未在书院求学过的董姓读书人担任书院院长一职,但被那董姓读书人拒绝。 但在那个时候开始,天下读书人都知道了,世间学问最高之人,非是书院院长,乃是这位董国相。 而后董国相治国一甲子,四海升平,世道太平,而后归隐,寿终正寝。 但在这一甲子中,这位董国相也留下过许多经典,其中出名者,诸如《春秋繁露》《天人三策》至今仍被天下读书人视作经典。 那董姓读书人,更是被尊为董子。 而长坂郡的读书人,从此也家家立起那董国相的香火牌位,世代供奉,将其当作长坂郡读书人之中最出彩之人。 董家更是在那一朝,受尽恩宠。 陈朝读书不少,但也不算多,此等读书人几乎人人知晓的故事,才是第一次听说,但听过之后,也觉得有些好奇,于是决定去那长坂郡的董子祠走一遭。 董子祠是当年那位皇帝在董国相死后下旨建造的,是从北边新柳州运来的巨石,据说当时巨石运往长坂郡之后,以何地作为董子祠还让那位皇帝陛下犹而不决,但很快便有人禀告上来,说是巨石运到长坂郡东门之后十余里,便再也没办法前行,当朝皇帝立即认为这便是董子天意,因此在原地修建董子祠,每年拨款修缮维护。 之后王朝更替,岁月流转,龙椅上的皇帝换了许多姓氏,但此地仍旧没有皇帝毁去。 即便是不信鬼神的大梁朝,也对这董子祠表示了极大的敬意。 毕竟若不是董子当年壮举,如今王朝的读书人,大概不会选择出仕,而只会闭门深耕学问。 陈朝悄然来到董子祠前,抬头一看,这座董子祠,其实规模不算大,一座大门,不过能容两人并排进入,门上牌匾,董子祠三字,出自一位当时的书家,笔力不俗。 在前朝长坂郡读书人不少的时日,此地自然是香火鼎盛,尤其是每年要到入京参试之前,这里的香火是最好的时候,读书人络绎不绝。 如今时节,其实差不多也该是大梁朝的秋闱考生动身之时,这会儿这座董子祠却是冷清不已。 一座董子祠,等到陈朝走进之后,发现前方的香炉之中,只有零星燃烧殆尽的残香。 从数量来看,并不多。 两侧各有一棵年岁不小的樟树,地面有些落叶,也无人清扫。 陈朝在一侧站立小半日,只看到有三拨人前来,每一拨人都只有两三人,其中两拨是上了年纪的老儒生,鬓发斑白,另外一拨人,倒是年轻一些。 不过都是急匆匆在这边上香一炷之后,便急匆匆离去。 仿佛来此,只是求自己心安,而不见得心诚。 至于为何不心诚,原因简单,无非是不相信这董子还能庇佑他们了。 而为何不相信还来,瞎猫碰死耗子,想要求那个所谓的万一罢了。 等到这几拨人都离开之后,陈朝才踏入那座董子祠大殿。 大殿依旧不大,有些昏暗,因为四周的蜡烛都燃烧殆尽,以往此处香火鼎盛的时候,会有人自发在此维护,但时过境迁,官府不管这些事情,自然也就如此了。 正中央有董子塑像,不算高大,塑像由巨石雕刻,如今都还不曾有什么岁月的痕迹,能清晰看清楚数百年前的董子风采。 在董子塑像两侧,各自有一排书架,这岁月痕迹就十分明显了,上面零星摆着些书册,想来当年应该两侧都是堆满书册,如今大部分不知所踪而已。 有个衣衫洗的有些发白的青袍读书人,正站在一侧书架前,翻看着一本旧书。 陈朝看了一眼那边那位读书人,后者好似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抬起头来,对着陈朝微微一笑。 陈朝微笑回礼。 看清楚那读书人容貌,只算清秀,身材瘦削,双手倒是有些长,几乎垂到膝盖。 第九百章 董子石像 在陈朝打量着眼前年轻读书人的时候,这边的这个年轻读书人,其实也在打量陈朝。 这次前往瀛洲,陈朝不想节外生枝,因此并未大摇大摆的腰间悬刀。 气息更是以一种十分微妙的手段将其掩盖,想来当世绝不会有什么人能一眼看出他的身份。 年轻读书人合上手中旧书,将其放回身后书架,虽说已经足够轻手轻脚,但那书架还是免不得摇晃起来,有些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 年轻读书人有些好奇看向陈朝,嘴唇动了动,像是犹豫再三,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阁下怎么会来这董子祠?” 陈朝微微蹙眉,还不等他说话,那边的年轻读书人便补充道:“看阁下似乎不是读书人,更像是……个武夫吧。” 这一下就轮到陈朝有些好奇了,对方如何能够一眼看出自己是个武夫? “先生如何看出来的?” 陈朝倒也不藏着掖着,而是开门见山。 年轻读书人笑着伸手指了指眼前年轻武夫的双手,笑道:“阁下的虎口,老茧深重,应当是常年握刀剑所致,加上阁下虽说看着有些伤势,但身形依旧挺拔,理应是武夫无疑了。” 陈朝低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先生好眼光,也是修行之人?” 年轻读书人笑道:“初窥门径,不过天赋实在寻常,这辈子,估摸着难有大成就。” 陈朝也点了点头,眼前年轻人体内的气息微弱,显然是才踏足修行初境,不过根基不稳,应当正如他自己所说,不过萍水相逢,既然对方没有识破自己身份,也没对自己生出什么杀意,陈朝就不打算刨根问底,只是笑道:“先生何故认为我不该来此地?” 那年轻读书人说道:“这董子祠,香火鼎盛之时,来此的也都是些读书人,如今长坂郡一郡之地,读书人尽数远走,即便还有几个,也都不常来了,阁下一介武夫,好像怎么都没理由来此。” 说完这个,年轻读书人忽然觉得有些不太礼貌,轻声道:“不过有些好奇,要是阁下不愿回答,权可不说,是在下有些冒昧。” 陈朝微微一笑,光从这读书人的三言两语之间,其实他就觉得这读书人性子应该不错,只是想了想之后,倒也没有任何隐瞒,将来此地的缘由都说了一遍,说来说去,其实也就是一句话,一时兴起。 年轻读书人点点头,有种果然如此的表情。 陈朝反而问道:“先生来此,我看也没有上香祭拜,又是为何?” 年轻读书人也足够坦然,说道:“在下囊中羞涩,又正好书瘾犯了,书铺那边去了好久,每次都是只看不卖,掌柜的也不高兴,想着董子祠这边还有些旧书,就来翻翻,不要钱,也没人打扰,对在下来说,倒是极好的地方。” 陈朝点点头,看了一眼这年轻读书人身上洗的发白的袍子,也算是认可他的说法,瞥了一眼那读书人刚放回书架的那本旧书,封面上有春秋繁露几个字,正是那董子的着作之一。 注意到陈朝的视线,年轻读书人再次拿起那本《春秋繁露》,轻声道:“《西京杂记》里说,董子梦蛟龙入怀,乃作《春秋繁露辞》。后世读书人大多觉得此书实在是经典之一,依着在下来看,此书其实许多地方都只是董子自己妄谈,说不上有道理。” 陈朝一怔,董子虽故去多年,这董子祠也香火不再,但这位读书人实打实应当在读书人心中地位颇高的,像是眼前这么个读书人这般言语,其实很难听到。 “先生若是想与我论《春秋繁露》那就是找错人了,在下一介武夫,实在是不太清楚。” 陈朝苦笑不已,他连半个读书人都不是,要是眼前的年轻读书人碰到谢南渡,估摸着两人还能谈一谈,但是对他说,无异于鸡同鸭讲。 年轻读书人倒也不在意,只是笑道:“读书嘛,每个人见解不同,盛名在外的读书人不见得都对,没怎么读过书的贩夫走卒所说,也不见得都错,本来这书中道理,就应该一论再论,千万世去论对错才好。像是如今一味说某书极好,某书极差。其实都不可取,就像是这董子,虽说做了些事情,但不见得就是圣人,后世人全然不该一味尊崇的,就像是这董子祠,香火鼎盛之后,如今冷清,也没什么问题。” 陈朝笑了笑,“听着有些道理,应该不止是董子,也不该是董子祠。” 年轻读书人点点头,眼里满是笑意。 陈朝忽然问道:“先生不打算去神都参加秋闱?” 年轻读书人笑眯眯道:“志不在做官,再说了,就算是有志于此,也没盘缠去那座神都,再说了,这外面有妖怪吃人的。” 陈朝由衷说道:“先生应该去书院做学问的。” 年轻读书人哈哈一笑,“阁下高看在下了,在下哪里有什么学问,不过是一肚子牢骚,也就是阁下脾气好,能耐着性子听在下说几句,要是换了别人,只怕这会儿就已经对在下横眉冷对了。” 说到这里,年轻读书人揉了揉脑袋,忽然说道:“不叨扰阁下了,天色渐晚,这里看不成书了,在下要换个地方去。” 说完这句话,年轻读书人将手中那本旧书再次放归书架,转身便走,没有拖泥带水的意味。 陈朝看着眼前读书人离去,眼里有些笑意,人生一世,所遇人形形色色,虽说大部分不见得能成为朋友,但见一面,总觉得让人舒坦,就像是此刻的这个年轻读书人,跟他不过交谈片刻,但那感觉,如饮美酒,舒坦。 哪怕两人都未互报姓名都是如此。 等那读书人离开不久,陈朝也打算转身离开,一时兴起,兴尽便走。 但就在他打算离开之时,忽听门外有些脚步声响起,而且从脚步声判断,人数不少,而且相当谨慎。 陈朝脚尖点地,掠向上方横梁,然后屏气凝神,但很快便自嘲一笑,好像上次躲在房梁上,还在天青县外,碰到郭溪那行人的时候。 一行人,约莫七八,都是精壮汉子,来到大殿里,各自手中都拿着一些锤子凿子之类的东西。 一进入大殿,为首的那个汉子便压低声音问道:“是这石像里有好东西,果真吗?” 他一开口,立马便有人回应道:“绝对是这样,我听了城东那老瞎子说的,那巨石本就不是凡物,要不然也不会到了此地就无法带走,之后那些石匠雕刻完就莫名身死,其实也是那位皇帝在杀人灭口,那位皇帝对董子推崇备至,而且当初还是他帮了大忙,怎么会用普通石头雕刻他的石像?” 那开口之人显然还是知晓一些事情,所说也算是条理清楚。 “既然这样,那咱们就给他凿开看看?” 为首的汉子搓了搓手,要是这石像里真有什么宝物,那就赚大发了。 另外一边,有个汉子忽然开口,有些犹豫,“大哥,我还是觉得你得多想想,董子被那些读书人供奉多年,咱们这么做了,会不会那个啥……多行不义必自毙?” 为首汉子皱眉道:“满嘴顺口溜,你要考举?” 那个汉子小声道:“我这辈子是没啥希望了,不过说不定家里那小子有希望,咱们这长坂郡本来就够惨了,这动了董子的石像,会不会……以后更是出不了一个举子了?” 为首的汉子点点头,板着脸说道:“说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那个汉子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了。 为首的汉子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小六,我不知道你家那小子以后能不能有出息,但你想要他有出息,就得先给他找个不错的先生吧?现在咱们这地方的先生,还是不错的先生,能有几个?他能看上你家的小子,光是学费你能拿得起?靠你给人雕刻墓碑,要多少块才能供你家那小子念一天书?不是做大哥的要做这有伤天和的事情,实在是……”
“大哥,别说了,咱们从哪儿开始敲,我准备好了。” 那个汉子一瞬间便到了那石像旁,死死盯着,眼神炙热。 此刻眼前的这石像可不是寻常石像了,是自家小子的学费,是自家小子的前途。 为首的汉子扯了扯嘴角。 在房梁上的陈朝原本早就想出现将这帮汉子驱散,但仔细听了这些汉子交谈后,又犹豫了片刻,最后才有些肉疼的从怀里取出一个钱袋子,握在掌心,才沉声道:“何人敢动我之石像。” 陈朝这句话,以雄浑气机作为根本出声,因此一时间好似在大殿四周响起,根本找不到出处。 有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几个汉子在听到这道声音的瞬间便脸色大变,为首的汉子很快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不停磕头,“董子饶命,是我等胆大包天,妄动董子塑像,但实在是家中老娘病重,无钱医治,才出此下策,董子若是归罪,都是我一人之错,望董子饶了我这几个兄弟!我愿意以命相抵!” 随着为首的汉子跪下,身后的其余汉子也跟着跪下,都在讨饶,说的差不多是和那汉子一样的话语。 陈朝问道:“可是真心话?!” 为首汉子抬起头,直视那董子石像,“不敢欺瞒董子!” 陈朝叹了口气,把钱袋子从房梁丢下,正好落到那汉子身前。 “念你一片孝心,念你们各有理由,此事便算了,钱你们且拿着,为老娘找个好大夫,为自己孩子找个好先生……” “但今日之事,不可再有,若有下次……” 陈朝顿了顿,其实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若有下次,是他们再遇到什么难关,但遇到难关,又能求谁? 若不是这个世道那般,又何苦来找这石像的麻烦。 如今的官府已经算是不错,但……仍旧无法顾及到所有人。 陈朝轻声道:“我这石像里并无宝物,你们砸了也无用。” 不管如何,也不能让这死去多年的董子遭受无妄之灾。 之后便是汉子们痛哭流涕,感激涕零,总之心中对董子,只怕是感激颇深了。 “今日之事,勿要到处去传,去吧。” 陈朝最后嘱咐一声,便让这些汉子离去。 等到汉子们离开之后,陈朝才从房梁上落下,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那董子石像,眼里情绪复杂。 走出大殿的时候,发现天色已晚,陈朝想了想,折返身形,重新回到大殿房梁上,打算在这里休息一晚。 明日再离开这长坂郡。 这一夜,陈朝和董子石像相伴而眠,不曾做梦。 …… …… 清晨时分,董子祠外,有些嘈杂,陈朝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便看到昨日来此处的那几个汉子被官差押到此处,五花大绑。 陈朝皱了皱眉。 为首的一位衙役冷声问道:“昨日便是你们想要将这董子石像砸了?” 被押到这里的汉子都不说话,只有为首的那个汉子说道:“启禀官爷,是。” “那最后为何放弃了?” 那衙役盯着这汉子,那汉子看了一眼那边的董子石像,动了动嘴唇说道:“迷途知返,不该这么做。” 那衙役哦了一声,然后招了招手,便有别的衙役押着一个穿着一身破旧道袍的目盲老人进入大殿。 那目盲老人进入大殿之后,扑通一声跪下,喊道:“官爷,昨日就是张大他们来问了董子石像的事情,小老儿就是随口一说这石像里有宝贝,但却是信口胡诌的啊!谁知道他们真来做这种事情啊!” 衙役看向那汉子,说道:“此事可是真的?” 汉子点点头,“最开始是这般想的,但后来觉着这老瞎子的话不见得是真的,也就没砸石像。” “那你昨夜去药铺给你老娘抓药,药钱哪里来的?!” 衙役声音大了些,“还不从实招来?!” 汉子闭着嘴,不说话。 昨夜是答应过董子的,发生过的事情不能说,也怪他昨夜太过着急,得了那些天金钱之后,就急忙敲开了钱庄的门,将天金钱换成了大梁通宝,给兄弟们分了之后,就急冲冲去药铺给自己老娘抓药了。 谁知道只不过一夜,事情就败露了。 其实也不足为奇,他怎么可能会突然有这么多钱,想想都不可能。 衙役压低声音,问道:“张大,告诉我,钱哪里来的,是不是在这董子祠里某处找到的,若是不说,那我只能认为你这些钱来路不正,说不定是从某处盗窃而来的了,衙门里的板子,你只怕扛不了几下。” 张大摇头道:“钱不是偷的,不是!” 衙役笑道:“你说不是就不是,今日郡守大人才说自家失窃,我看啊,就是你们财迷心窍,偷东西居然偷到郡守府上了!” 张大抬起头,怒视眼前的衙役,“官爷,你不要血口喷人!” 衙役无所谓说道:“我是官你是贼,自然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是能说清楚财物的来由,还能饶你一命,要是说不出来……那我只能认为你是偷了刘郡守府上的东西了,你好好想想,若是你死了,你老娘怎么办?” 说完这句话,衙役也看向其他人,笑道:“你们也好好想想,想想自己的媳妇儿和孩子,真要就这么死了,值得吗?” 几条人命,在眼前的衙役眼里,还真不太重要,他打量着这座董子祠大殿,只是想着,难不成这里真有什么好东西? 那个传说他以前没当真,可如今不见得是假的啊。 他盯着眼前的董子石像,想要找个由头把它砸了,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有宝贝,以前这里读书人太多,即便有官身也不好动手,但如今嘛……不是什么问题。 张大摇头,咬着牙看向自己其他的几个兄弟,眼里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死也不能说。 “我怀疑,还有赃物藏在了这石像里,来人,把这石像给我砸了!” 这衙役发话,外面便涌进来一群衙役,手里拿着些锤子凿子,就要动手。 他们都不是读书人,自然对此没有什么敬畏之心,更何况今日来这里,本来就是那位郡守授意。 那位郡守已经许诺,要是真能在这董子祠里找到什么好东西,那见者有份。 张大皱眉,怒道:“不能亵渎董子!” 衙役却不以为意,讥讽道:“什么董子,死了多少年了,这长坂郡连读书人都没几个了,留着这破石像还做什么?” “给我……” 砸字还没说出口,一道清脆的响声响起,那衙役就此倒飞出去,跌出了大殿外。 所有人一惊。 等到那衙役站起身来,吐出一颗带血牙齿,才狞笑看着大殿里,“好好好,敢无视大梁律,在这里袭官,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在他眼前,门口处,站着一个黑袍年轻人。 “老子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敢袭击朝廷命官,这事儿就没完,真当我们那位镇守使大人是吃素的?!” 那衙役咬着牙,面对眼前的黑袍年轻人,一点不觉得畏惧。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那个不知道何时出现的黑袍年轻人,压着怒意,眼里有些失望。 这不是他想造就的大梁。 第九百零一章 苏印 许多年前,大梁朝和过去那些世俗王朝相比较没有什么区别,在方外修士面前,他们低着头,永远是弱势的一方。 任修士欺辱,永远没办法和方外讲所谓的道理。 但在十几年前开始,从大梁皇帝登基开始,局面便渐渐朝着另外的方向发展,到了如今,那位年轻的镇守使杀的方外胆寒,方外修士也清楚的知晓了,在面对大梁朝的时候,早已经不能像是当年那样俯瞰对方了。 许多时候,他们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就也要掂量掂量后果了。 而这一切,是从当年的崇明宗覆灭,绿藻宗覆灭,琉璃观覆灭,这之后的自然而然转变。 就连痴心观都在神都吃瘪了,那这世间其余修士还能有什么脾气? 方外的修士如今知晓了陈朝不好惹,这个认知,渐渐的,其实连大梁上下的官吏也都知道了,这样的好处是,从此他们也能抬起头去看安歇方外修士,不用再如何低着头,但坏处紧跟着就来了。 有一部分官吏,同样觉得他们头上有了那位镇守使大人,许多事情就可以有恃无恐了。 就可以不去讲道理,就可以仗势欺人了。 就比如眼前这个衙役,一个小小的郡守府衙门衙役,一开口,就能将陈朝这个镇守使搬出来。 有恃无恐。 陈朝看着他,脑海里想了很多事情,这样的人且不说此刻这么认为是不是太早了,是不是个笑话,但这里能遇到这样的人,那就说明别的地方也肯定会有这样的人。 此刻或许是小事,但当某天大梁当真成为了天底下最大的宗门,要让所有方外修士俯首的时候呢? 那岂不是说,昨日的方外,便是明日的大梁? 陈朝摇摇头,有些烦躁。 吐出一口浊气,有些事情暂时没办法解决,但不能因为害怕担心以后的大梁变成了如今的方外,就不去做现在要做的事情了。 不能因为害怕自己家财万贯之后儿孙成为败家子,就不去挣那份家业了。 先后顺序,这里很重要。 陈朝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他们身在这个世道的最底层,本就过得很苦,不应该这么对他们。” 那衙役冷笑不已,“看起来身后靠山不够大?所以愿意讲些屁话了?你要老子善待他们,关你屁事?” 陈朝盯着眼前衙役,轻声道:“关我屁事?” 衙役刚要开口,便发现眼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前,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另外一只手,就又是一耳光。 “这大梁上下,没有什么事情和我无关。” 陈朝淡然道:“按着惯例,你这会儿是该搬靠山了,怎么还不找人?等着被我硬生生打死?” 衙役脸疼的不行,但此刻却是冷笑不已,之前那一句话,其实还是试探,试探眼前这人,到底是方外某座宗门的修士,还是大梁境内某家的世家子弟,如今一看,前者应该不是了。 这家伙,身上没有那么若有若无的蔑视感,既然没了前者,那眼前的衙役就不会害怕了,说起身份背景,他还不相信自己随便碰到一个年轻人,就能和他家相提并论。 衙役冷笑一声,气急败坏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喊人!” 陈朝丢开这衙役,也不在意他能喊出什么人,而是自顾自回到大殿里,将几个汉子身上的绳索解开。 为首的张大一脸忧心忡忡,“公子,你糊涂啊,谁都可以招惹,招惹这当官的做什么,要不然这会儿趁着人还没来,你赶紧走吧。要是这会儿不走,等会儿封城就没办法了。咱们这几人,公子不用操心。” 陈朝摇头道:“我若走了,你们这罪便定死了,老娘不管了?他的儿子也不管了?” 陈朝看向昨夜那个汉子。 张大叹了口气,但还是很坚决道:“不管如何,断然没有连累公子的道理。” 陈朝还是摇头,轻声道:“那个衙役能叫来什么人?一地郡守?如果只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好怕的,在这个大梁朝,我怕的人很多,但不是这些做官的。” 张大一怔,不太明白眼前的这个年轻公子是什么意思。 陈朝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董子石像,当年这位董子推动书院的读书人进入朝堂为官,所求的就是让百姓能过好更好的日子,但若是看到如今的世道,不知道会不会失望。 陈朝摇摇头,不去多想这种事情。 只是等到回神的时候,外面马蹄声脚步声,居然都不少。 陈朝瞥了一眼那个脸颊两边都微红的衙役,然后皱了皱眉头。 好像这家伙,人脉的确有些广。 等到来人全部进入董子祠的时候,陈朝就是真有些感兴趣了。 头一位,是个五大三粗的披甲中年将军,翻身下马之后,骂骂咧咧跨入董子祠,先是骂了一番这董子祠,说是这地方早就该拆了,然后便高声道:“谁敢找我李老弟的麻烦?这不是嫌弃自己活得太长了吗?” 等到此人来到大殿前的时候,第二人也匆匆赶来,是个身着青色官袍的男人,他身材瘦削,倒是一言不发,不过看起来就应当是此地的郡守了。 至于第三人,陈朝有些意外,居然是本地的镇守使,是个武道根基打得不错的苦海武夫。 身材高大,脚步沉稳。 小小一个衙役,便能将本地的守军将领,郡守和镇守使三人都招来,足以说明,他的身份,还真不是一个小小的衙役而已。 陈朝开始有些好奇,这家伙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等到这三人来到大殿前的时候,其实外面早就被一批士卒重重围住。 那衙役看了一眼在场三人,然后把目光投向大殿里面,讥笑道:“现在呢?磕头认错,还是把身后的靠山搬出来?让我听听是不是能让我给你道歉。” 陈朝淡然道:“看起来你的靠山好像不止是他们三个,在神都?哪位大人?” 衙役笑道:“你倒是有些聪明,不过你就没必要知晓了。” 说着话,那衙役“好心好意”说道:“你真不打算说说?等会儿要是没命了,可别怪我。”
陈朝笑了笑,没有理会他,只是淡然道:“苏印,你也要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帮他吗?” 苏印,是本地这位长坂郡镇守使的名字。 苏印一怔,皱眉道:“你认识本官?” 他站在大殿外,陈朝在大殿里,此刻他根本看不到里面的光景,只是听着里面的人居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觉得有些意外。 只是他努力回忆起来,自家应该没有亲近的年轻后生,只是听对方这语气,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那披甲将军倒是笑骂道:“苏镇守使,理他作甚,说不定那家伙这会儿已经是汗流浃背,故作镇定而已。” 苏印点点头,应该有这个可能。 换句话说,就算是大殿里那人有些什么关系,能比这衙役身后的靠山更大?要知道,这家伙的家里人,可是跟某位王妃,沾亲带故。 那披甲将军眼见苏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便大步朝着那边大殿而去,他本就是急性子,临出门之前,早就跟一个小娘们天雷勾动地火,被人打断正有些烦躁,这会儿就更不愿意等了。 只是刚到门口,还没踏进那座大殿,便被人一脚踢了出去。 重重摔到远处的广场上。 那衙役歪头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抹忌惮,但转瞬而逝,等到他再看向前方的时候,就是眯眼笑道:“境界不低,连老孙都能一脚踢飞,看起来,苏镇守使不出手,就怎么都没办法了。” “总不能派兵硬生生将他围杀在这里吧。” 衙役老神在在。 苏印面无表情,但还是朝着大殿走去。 等到来到门口,苏印屏气凝神,之前那披甲将军他也是熟人了,本地的守将主将,孙中庭,境界修为不算低,虽说未踏足苦海,但也算是周遭出名的勇将了。 但还是被里面的人一脚踢飞,这样看起来,那人绝不是一般修士。 不过当他踏入大殿之后,连一道气息都没发现之后,更觉得奇怪。 他只看到里面的一侧书架旁,有个黑衫年轻人,正在翻看一本旧书。 等到苏印看向他的时候,那人也正好抬起头来,看着苏印。 两人视线一交汇,苏印立马睁大瞳孔,脸色刹那变得雪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手脚发软,就此跪了下去。 “下官长坂郡镇守使苏印,参见镇守使大人!” 苏印此刻如坠冰窟,脸色难看,心中更是后悔不已。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某天会踢到铁板,但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次踢到铁板也就算了,踢到的还是眼前这位。 一座大梁朝,上下无数官吏,眼前这位,如今是妥妥的第一权臣。 别说是什么皇亲国戚,就算是那位摄政的太子殿下,面对眼前此人,都要以礼相待。 此刻他甚至宁愿自己没有看过那位镇守使大人的画像,不认识那位镇守使大人。 如果是这样,那他这会儿,也就不至于这样惴惴不安了。 陈朝看着眼前跪在地面的苏印,一旁的那些汉子早就瞪大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朝没说话,只是再次低头看着书中内容。 苏印跪在地上,额头上满是冷汗。 这座大殿此刻不知道怎么的,他感觉无比的安静,安静地就连自己掉落在地面的汗珠,他都能清清楚楚听到。 他做好了许多准备,也想过无数种应对的方案,但唯一没有想过的,就是眼前这位镇守使,一句话都不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但至少在苏印觉得,应该是很久。 久到他终于都忍不住,小声开口,“大人……” 但这两字说了出来,也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淹没了一样,再也说不出来。 陈朝这才抬起头,平静道:“我记得在神都,关于你的卷宗是这么写的,苏家没落,幸有苏印,有重振苏家之希望。所以,你就打算这么去重振苏家?” 陈朝当上镇守使之后,其实当时花费过很大的精力,去看过整个大梁境内上下无数的镇守使卷宗。 这位苏印,其实出身一般,修为也一般,甚至在任的时候,也算不上完美无瑕,那个时候,陈朝和宋敛等人,曾经聚在一起,把那些个可以罢免的镇守使一个个放在一起讨论。 说到苏印的时候,其实这个人有很多不足,但有两点,还不错。 头一点是此人从未有过什么贪墨行为,对待百姓,可以说得上秋毫无犯,第二件事就是,他的确打杀了许多周围的妖物,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职位。 有了这两件事,陈朝才会决定继续留任他。 苏印低着头,“下官愧对镇守使大人……” “本官这辈子,最讨厌听的就是对不起三个字,为什么?因为既然知道此事做了本官会生气,会失望,那为何要做?做了之后来对本官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陈朝深吸一口气,看向苏印,平静道:“那衙役身后有何人?” 苏印低着头,说了些话。 陈朝讥笑道:“某位王妃的家里人,依着本官来看,大概是有这么点关系,但肯定他去那王府,进不去,别人也不会认,但唬你们,没问题。” “行走江湖,靠的是胆子大?什么时候在官场上也是这样了?你动脑想想,如果真是那王妃看得上的亲戚,会是个小小的衙役?真是可笑,一郡父母官和你这么个镇守使都被蒙在鼓里。” 陈朝说到这里,揉了揉眼睛,有些疲倦地说道:“本官不想暴露身份,你把外面的事情解决之后,自己去北境吧。” 苏印一怔,随即磕头道:“下官多谢镇守使大人网开一面!” 陈朝自嘲道:“网开一面?哪里来的网开一面,北境那地方凶险,随时会丢了小命,送你去死,还这么感恩戴德?” 苏印不说话,只是跪在地上,重重磕头。 他岂能不知道,这是镇守使大人的良苦用心。 第九百零二章 这般做不太好 苏印走出大殿,外面三人,一脸狐疑。 且不说那位被一脚踢出去,然后翻身而起,就要将外面诸多士卒尽数招呼着涌入大殿的孙中庭,就连那位郡守大人都干笑一声,“苏镇守使,难道里面那人真是故旧不成,苏镇守使如今出来,是要打个圆场?” 苏印没理会这位郡守,只是拦下孙中庭,压低嗓音道:“老孙,听我一句劝,这会儿事情没闹大,罢手。要是继续闹下去,不是官帽子能不能保住的问题。” 孙中庭虽说是一介武夫,但实际上也是粗中有细,要不然也不会坐到这个位子上来,他和眼前的苏印虽然交情不算是太深,但也算是相交多年,他很清楚这位苏镇守使的性子,如今能让他这么说话,就意味着干系重大。 “老苏,里面那人,背景比这还要硬?” 虽说是这么问,但他其实不太敢相信,真要说比眼前的这位关系还要硬,那该是什么背景? 直接是某位皇亲国戚,姓陈? 苏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若是苏印言之凿凿,孙中庭或许还会半信半疑,但是他反倒是这样,才让孙中庭觉得这其中水太深。 “既然是某位贵人,那我应当去赔罪才是。” 孙中庭这话说的有道行,既是最后一次试探苏印,又在情理之中的说法。 苏印想了想,说道:“你去吧。” 孙中庭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么个答案,这让他沉默片刻之后,有 些拿捏不准,但最后他还是决定自己去一探究竟,毕竟这桩事情,此刻虽说已经有些糟糕,但之后说不定运作运作,还能从一桩坏事变成好事,这些事情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苏印站在原地,看着这位孙将军走入大殿,然后再和霜打的茄子一样走出来,眯起眼睛,有些幸灾乐祸,更有些同病相怜。 “老孙?” 那衙役终于觉察到不对劲,有些疑惑开口,但刚开口就被气急败坏的孙中庭一脚踢在肚子上,“叫你爹呢?” 衙役被一脚踹飞,爬起来之后,气急败坏,“孙中庭,你不想活了?!” “干你娘!” 孙中庭大步朝着衙役走去,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扯虎皮是吧?老子的前途都被你他娘的葬送了!” 本就憋着一肚子气的孙中庭,此刻在得知真相之后,恨不得将眼前的这个衙役直接打杀在这里,只是知晓自己不能这般做,所以也只能拳打脚踢泄愤。 郡守大人看着这一幕,先是疑惑,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做官多年,要是连眼前的景象都看不明白,他还怎么去做那个郡守。 “孙将军,苏镇守使?” 刘郡守看了两人一眼,希望能从这两人身上得到些什么东西,但对方却并不大打算说些什么,尤其是孙中庭,给了那衙役一顿拳打脚踢之后,便大踏步离去,遥遥还能听见这位本地守将大声怒吼,“收 兵……” 苏印看了一眼郡守大人,想了想,说道:“郡守大人,今日之事,要好好把真相查出来,然后写个折子交到州府那边。” 那郡守一脸狐疑,仍旧不知道那大殿里面是谁。 苏印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说太多话,最后他只是深深看了眼前的衙役一眼。 …… …… 一行人,来去匆匆。 等到陈朝走出大殿的时候,这里已经没人,几个汉子跟着走出,为首的张大直接扑通一下便跪了下去,“草民张大谢大人救命之恩!” 在他身后的汉子们,也跟着跪下,不住磕头。 陈朝转身,有些生气道:“不用跪,凭什么要跪?” “要跪应该是我跪你们!” 陈朝一只手拿起张大,身后其他人呆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这位镇守使大人会说这句话。 “大人……” 张大欲言又止。 陈朝深吸一口气,眼睛已经变得微红,“你们没罪,哪怕是曾有过一念之差,但也罪不至死,结果要被这样的官吏……你们没错,错的是他们,有错的是我……” 陈朝摇摇头,吐出好几口浊气。 虽说明知道有些事情需要时间去堆,需要一个又一个人去努力奋斗,并不是一个人就做得到的,但陈朝仍旧觉得有些愧疚。 一座大梁朝,是叔父交到自己手上的,自己应该要好好看着。 深吸一口气,陈朝轻声道:“你们走吧,放心,今日事今日了,之后不会有任何人能借着今日之事 找你们麻烦。” 张大犹豫许久,才点了点头,不过转身之时,他再次转身看向陈朝,沉声道:“多谢大人,大人恩德,草民铭记在心,之后大人若有驱使,草民生死不辞。”
陈朝也看着他,没有说话。 既然说今日的事情不应该道谢,那么张大道谢的是什么事情,自然也就明了。 不过这个汉子看着鲁莽,但实际上也算是心细如发,他已经猜出昨夜的事情,哪里是什么董子显灵,而至始至终都是这个年轻镇守使给的银钱。 等到这些汉子离开之后,陈朝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最后看了一眼那大殿那边,董子石像看不到,但权当是看到了。 陈朝踏出董子祠,整个人精神气随之一震。 有些愧疚,会一直愧疚,但要藏在心底,倘若一直困扰自己,那不太好。 走出董子祠,陈朝遇见一人,其实在意料之中,是苏印。 陈朝瞥了他一眼,后者犹豫片刻,还是坦然道:“还是想跟大人说些话,毕竟今日之后,估摸着就再难和大人相见了。” 陈朝点点头,说道:“前来接任你的人,约莫还有半月光景,这半月之中,你仍是镇守使,该如何做,本官不用多说吧。” 苏印点点头,轻声道:“最后半月,下官定然好好做这个镇守使。” 这话有些哀伤。 陈朝想了想,说道:“宁大将军如今在北边,他知道怎么安排你,你若是在北边战功积攒得还不错,还 能侥幸活着,本官不是没有可能将你调回来。” 长坂郡的诸多官员,像是镇守使一脉,陈朝可以一言而决,至于别的那些官员,其实陈朝只是要将此事告知州府,之后按着大梁律来处理而已。 有些事情,造成了既定事实,他可以不管不顾先杀人,但有些事情,还没有到这个程度,就用不着这么干。 只是出人意料,苏印思考了片刻,最后却是摇头道:“下官想了想,这辈子都不打算离开北境了。” 陈朝看了他一眼。 苏印解释道:“下官其实不太适合做官,跟人打交道已经很烦了,还总是做不好,从此在北边也行,至少以后就不用再去适应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了。” 陈朝想了想说道:“官场上的虚与委蛇,在你看来,是洪水猛兽?” 苏印此刻颇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点点头之后,轻声道:“好在并未在此之前,做出什么让自己都觉得追悔莫及的事情来。” 陈朝问道:“所以今日之事,你打定主意只是觉得推脱不掉,所以来此看看,不管如何,到了最后都不打算出手杀人?” 苏印想了想说道:“或许这会儿说起来有些找补的意味,但下官的确是这么想的,根本没打算出手杀人。” 陈朝笑道:“本官倒是信你,一个人,说的话有可能是假的,但做的事情,八成是假不了。” 根据苏印之前的行为,陈朝倒是愿意相信,他不是那么个 本性也坏的人。 至于那位孙中庭,就不太一样。 武夫和武夫之间,也有差距。 “但不管如何,遇到一些事情……一些坏事,不做帮凶是不够的,身穿这身官袍,就注定做不成旁观者,而理应要去敢言不平事,敢帮冤屈人。” 陈朝看着苏印,平静道:“不管如何,你都是对不起自己身上的这身官袍的。” 苏印想了想,说道:“读书人不是有句话叫,穷则独善其身,达才兼济天下吗?” 陈朝冷笑道:“你是读书人?还是读书人身上穿了一身官袍,要朝廷发放俸禄?” 苏印有些尴尬,本就读书不多,这好不容易显摆一句,结果还没说好。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嘀咕,眼前的这位镇守使大人,不也是武夫出身?怎么懂这么多? 陈朝好似知晓他在想什么,面无表情说道:“武夫出身怎么了?禁不住本官好学,这就是没必要,不然本官去考个科举,也定然高中,至于进入书院,也是那些书院夫子抢着收徒。” 要是说前面半句话,苏印还半信半疑,但要是加上后面这半句话,苏印就全然不相信了。 这天底下谁不知道,自家的镇守使大人,跟书院的那帮读书人最不对付,有几次争锋相对,都闹的不欢而散。 要是这样,还有书院夫子愿意收自家镇守使大人为弟子的话,那就真是不可理喻了。 别说自家镇守使大人,只怕是那些书院的夫子,也不 敢轻易点头。 陈朝懒得多说什么,本来就是玩笑言语,当不得真。 两人并行走到城门口,陈朝要离开长坂郡继续向北,去那片海边,而苏印只需要在这里等待,等到新任的镇守使前来和他交割,然后自己赶赴北境。 临别时,陈朝拍了拍苏印的肩膀,平静道:“去北边尽量别死,振兴苏家还有希望。” 苏印苦笑道:“就当是镇守使大人的美好祝愿了。” 陈朝不言不语。 第九百零三章 世道前后千余年 武夫第九百零三章世道前后千余年黄昏,有个读书人踩着那落日余晖的最后一缕光,来到瀛洲一座偏僻郡城下的小县城。 郡城名字一般,名为长时,但这座小县城名字却好听,唤作雨前。 读书人刚好挤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入县城,那守门的士卒虽说晚了半刻钟换班,但眼见眼前的这个读书人一脸歉意,还微笑致意,也就不觉得生气了。 甚至他还好心提醒道:“先生,在城里是否有亲眷故旧投奔?若是没有,那就要快些了,城里的客栈都关门较早,去晚了只怕就要吃闭门羹了。” 不过话说到了这里,士卒一看这读书人甚至都没携带行囊,就哑然一笑,或许这本就是城里人氏,自己是多嘴了。 不过那穿着一身洗的有些发白的青色袍子的读书人却是点头答谢,然后甚至还开口问道:“记得城里有家小茶馆,在城东那边,名字别致,叫做雾起山青,不知道是不是还开着?” 士卒一怔,随即一拍脑门,得意道:“先生这是问对人了,要是换个人,保管不知道先生你说的这地方,问我算是问对人了,那茶馆生意不好,不过还开着,老掌柜人很好,我每次出门路过那边,老掌柜都会招呼我喝口茶再走?先生是那老掌柜的亲人?要不咱们一同过去,我反正这换班之后,就要回去,正好是顺路。” 读书人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之后他便安静站在这城门旁,等那士卒换班之后,两人一同前往城东。 脱下甲胄,已经换上一袭布衣的士卒一边走一边好奇问道:“先生跟老掌柜什么关系?要是关系近,又没什么事情,能抽空出来,就真该时常来看看老掌柜,老掌柜这身子虽说看着还康健,但是也这么多年了,说不准的。” 读书人微笑道:“算是远房侄子,住得远了,在长坂郡那边,过来一趟不容易。” 士卒煞有其事点点头,“也是,隔得太远,这中间山路也不好走,不过这几年已经好很多了吧?至少城外的妖物没之前那么猖獗了,那位镇守使大人,还真是切实为咱们做了不少事情,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读书人微笑问道:“日子就真这么好?” 士卒摆手笑道:“真要说好,到处都好,那肯定是假的,但事情不得是一点点做起来的吗?这妖患在大梁持续了二百多年,如今不是肉眼可见减少不少吗?再说了,自从陛下登基以来,这十几年,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老爷都没那么嚣张了,您没觉得?现在那些说话算数的官老爷在好好做事,给下面的人做好事,这不是肉眼可见的吗?” “我儿子都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只要能看到希望就是好事啊。” 士卒自顾自开口,脸上还当真是洋溢着欢快的神色。 读书人能感受到他的满足和高兴,于是也点了点头,轻声道:“是还不错,世道总归是在变好了。” “是啊是啊,世道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以前都觉得心慌呢,可这会儿踏实不少啊。” 士卒跟着读书人一直走到城东的某处,这里比较偏僻,那座小茶馆不显眼,门外挂着一块木牌,上书雾起山青几个字,只是字迹歪歪扭扭,别说是大家风范,只怕就算是一般蒙学过的稚子都不至于会写成这样。 “就是这里了。” 士卒来到门前,贴心地喊了几声老掌柜,但里面倒是没有声音传出,士卒挠挠头,笑道:“老掌柜上了年纪,身体还不错,但是耳朵是真不太灵了,要不,我进去帮你找?” 读书人笑着婉拒,说是用不着,自家这个叔叔自己去看就是了。 士卒点点头,倒也极有分寸,不过打量读书人片刻之后,还是说道:“有句话,说的可能不中听,但是还是想说,先生您来看自家叔叔,怎么连礼物都不带?” 读书人倒也没觉得生气,而是从衣袖里取出一包茶叶,微笑道:“特意带的茶叶,我那叔叔,别的喜欢,但也没那么喜欢,要是有好茶叶,就是真的喜欢了。” 士卒尴尬一笑,道歉一声之后,就自顾自离去。 读书人站在门口看着那士卒背影,看了许久,才走进那座本就不大的茶馆之中。 一间茶馆,里面其实也就摆了两张木桌,也是空间不大,多的也摆不下。 在前面的柜台那边,架着一个大铁壶,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让一间茶馆,宛如仙境一般。 有个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老人躺在柜台后的一把老旧竹椅上,随着老人身形摇晃,竹椅也嘎吱嘎吱的响。 不过老人似乎并没有被这声音打扰,而是自顾自闭着眼睡觉。
读书人把茶叶放在柜台上,解开外面的细绳,摊开牛皮纸,里面是一小团青绿的茶叶。 就在读书人将这茶叶打开的时候,那老人鼻子忽然抽动了一番,然后喃喃道:“好茶啊,好茶啊。” 他说着话,也皱着眉头,似乎是没有想明白,怎么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茶。 不过他还是很快就睁开眼睛,坐起身,看向柜台那边,视线越过那个大铁壶,然后看到了柜台后的年轻读书人。 老人眨了眨眼,浑浊的眼睛里冒出一丝不可置信,刚要开口,年轻读书人便抢先一步,自报家门,“姓曹,名重。老陆,记不清了?” 叫老陆的老人冷哼一声,嘟囔道:“管你叫什么曹重曹狗的,你高兴就好。” “煮茶吧。” 读书人也懒得这会儿跟这老家伙多说,而是转而来到一张木桌前,缓慢坐下。 “得亏你还知道带点好茶来看老夫,要不然不管你叫啥名字,老夫都得叫你一声薄情郎。” 老人伸手拿出两个大碗,抓了一些茶叶丢进去,也同时丢了一撮茶叶到嘴巴里。 咂了咂嘴,有些满意。 读书人无奈道:“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还耿耿于怀做什么?” 老人用大铁壶里的热水冲泡茶水,然后才端起两个大碗来到桌前,冷哼道:“再过多少年,你是薄情郎这件事就会有改变?” 说着话,他将手里的两个大碗重重按在桌面上,不过里面的茶水虽说激荡,可最后还是没有一滴茶水溢出。 叫曹重的读书人看着眼前的茶碗,气笑道:“你如今这么喝茶了?” “咋了,现在老夫想怎么泡茶就怎么泡,想怎么喝就怎么喝,还有人敢说什么不成?” 老人在读书人面前坐下,甚至还伸出一只手指在茶碗里搅拌。 曹重叹气道:“要是让当年那些看过你年轻模样的姑娘知道你如今是这个样子,只怕是一个个都得叹气,满耳都是心碎声。” 要知道,眼前老人当年年轻时候,生得那叫是一个丰神如玉,气宇轩昂,当时的世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的大家闺秀一掷千金就是为了在他身边看他煮茶。 但这会儿,哪里还有半点当年风采。 老人懒得理会眼前的读书人,而是端起茶碗就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这会儿的老人,就像喝的不是什么无比珍贵的茶叶泡出来的茶,而是那种官道旁的茶铺子,一颗大梁通宝可以随便喝的稀碎茶叶泡出来的大碗茶。 曹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满意道:“还行,煮茶手艺没退步,不过这怎么看都不雅。” 老人讥讽道:“雅,风流,有个卵用?能当饭吃?” 曹重看了老人一眼,皱眉道:“好似有颇多怨气?是对我的?” 老人冷笑道:“哪敢对你?你那些个徒子徒孙知道了,不得一人一口吐沫给我这把老骨头给淹了?” 曹重微笑道:“如今我好像也没什么徒子徒孙了。” “报应,报应!” 老人拍手,脸色变得有些红,好像是真觉得很高兴。 曹重无奈,揉了揉脸颊,感慨道:“知道你有怨气,但肯定不止是薄情郎三个字的缘由,可你也得想想,我这一生,对这世道,也是失望太久了。” “失望?” 老人眯起眼,“失望什么?你他娘的想看到的世道是什么模样?光是想看到,你为你想要要看到的世道,出过半分力气……” “哦,你是开了个头,可就只是开了个头,之后就不管不顾,冷眼旁观罢了!” 老人呸了一声。 曹重皱眉道:“也有些事情不是一个人能做得成的。” “不是一个人能做得成的?” 老人吐出一口唾沫,“那老岳呢?那家伙不知道这个道理?还不是说死就死了?他说死就要死,你一口一个想这世道如何如何,但到了关键时刻,出了半分力气?作壁上观之后,还他娘的要恬不知耻的说一句,我对这世道失望已久,你躁不得慌啊?” 说到兴起,老人环顾四周,好似在寻找有什么趁手的家伙什,就要给眼前的年轻读书人头上来一下。 读书人不言不语,只是摇摇头。 老人一怔,随即便听到了门外有些脚步声响起。 有道声音询问道:“还能喝上茶吗?掌柜的。” 第九百零四章 围炉煮茶(上) 听着门外响起声音,老人瞥了一眼眼前的读书人,后者微微摇头,但还是微笑道:“静观其变。” 老人冷哼一声,倒是没有继续开口说这家伙的不是,而是很快便换了一张笑脸,笑眯眯问道:“客人从哪里来?快快进来喝口茶,别担心茶水贵不贵,总之先喝了再说,要是不满意,大可以不付钱嘛!” 说着话,老人来到门口,一个黑袍年轻人已经走进这座小茶馆,看着老人,微笑道:“路过此地,见掌柜的这茶馆取名有意思,便想看看,是不是茶水也别有滋味,不过在下这银钱不多,要是这茶水不便宜,可就只能问问价了啊。” 老人笑呵呵的收拾那张空桌子,“都说了,不满意不付钱,而且这茶馆有规矩,喝了茶,觉得应该给多少银钱,那就给多少,全凭客人喜好,老夫这把年纪了,要钱无用,挣一大笔钱,给自己的棺材打成金的?没啥个意思,说不定这埋下去没两天,就要被人给坟掘了。” 年轻人也是觉得老人这说话极有意思,便笑着点头道:“那估摸着老掌柜的这茶,应当是别有滋味了。” 老人呵呵一笑,摆手道:“不见得,人人喝茶感受不同,但有一点要事先说好,要是客人喝了茶觉得不好喝,大可直白开口,但要是说不如某某煮的茶,那就别怪老夫翻脸了啊。” 年轻人笑眯眯道:“老掌柜很要强。” 老人挑眉道:“打人不打脸,哪里有当面揭人短的道理不是?” 年轻人竖起大拇指,刚要落座,眼前的那张桌子前一直背对着自己坐着的年轻读书人忽然转过头来,有些意外笑道:“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能在这里又遇到阁下。” 年轻人其实刚进入茶馆的时候,就发现了那边坐着有人,但却根本没多想,这会儿对方开口,这才注意到,原来那个年轻人,就是之前在董子祠里见过的那个年轻读书人。 两人对视一眼,陈朝也感慨道:“能再相逢,就真是有缘了。” 读书人则是笑道:“要是阁下不嫌弃,同桌如何?” 陈朝点点头,和老人道谢一声,这才去那边读书人对面坐下,却没有注意到老人在这会儿翻起的白眼。 重新落座,陈朝和眼前的读书人对坐,陈朝主动开口问道:“当日还在董子祠,怎么这般快就到了这座偏远县城,先生访亲还是寻旧?” 读书人微微摇头道:“算是寻旧,其实早些年家不在那座长坂郡,是从北边迁来的,祖上一路上走过许多地方,留下过一本游记,闲来无事,就想从书最后去走一遭。” 陈朝好奇道:“北边?有多北?” 读书人坦然道:“新柳州,那会儿还不叫这名字,叫北原,当时的朝廷和妖族一战一败涂地,祖上担心不仅漠北要被割让,就是北原也保不住,于是就想着往南走,但其实最开始选定要去的应该是白鹿州,毕竟是读书人嘛,去个读书人多的地,让人心安,但不知道为何,最后走到长坂郡,就驻足不前了。” 陈朝笑道:“长坂郡毕竟是董子故乡,加上那些年,那边应该风水还行?” 读书人挑眉笑道:“风水?阁下也相信这个?” 陈朝想了想,说道:“我曾和几位炼气士打过交道,依着他们的说法,气运一道,虽说虚无缥缈,但却是确实存在的。接连是大年,就真是得一直小年不断,甚至荒年了。” 读书人微笑道:“大概是还债。” 陈朝下意识问道:“债从何来?” 读书人只是一笑置之。 陈朝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言,歉然看了一眼眼前读书人,然后自己琢磨这还债两字。 读书人好似看出来了陈朝的想法,微笑道:“我自己的推测,其实当不得真。” 陈朝点点头,但是不是听进心里了,不好说。 读书人忽然说道:“听说前些日子,长坂郡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笑话?是董子祠那边的事情?” 陈朝一怔,好奇道:“是什么?” 读书人遗憾道:“我也不清楚,只是一路上听到的只言片语,以为阁下当时还在,应该知晓呢。” 陈朝摇摇头。 那老人已经端茶过来,不过这一次,茶碗茶杯,都极为考究,茶碗茶杯通体雪白,宛如白玉,但上面却有无数裂痕,看着像是一条条丝线。 读书人看了一眼老人,扯了扯嘴角,然后才笑道:“阁下可认得这茶具门道?” 陈朝摇摇头,汗颜道:“真是一窍不通。” 读书人指着那白玉茶碗茶具说道:“约莫七百年前,那会儿做皇帝的应该姓杨?当时那位皇帝喜欢各种瓷器,不仅下令全国开窑烧制瓷器,有好的真择优送到皇宫里,而且自己也是自己也是个中好手,亲自开窑,研制出一种瓷器,通体如同白玉,但遍布裂痕,取名为龙纹玉,但因为太过喜欢此物,那位皇帝并没将此锻造手艺传给别人,而是自己封存,偶尔开窑有不称心的成品就赏赐下去,世间很长一段时间流传的龙纹玉,就是那位皇帝自己眼中所谓的残次品,不过三百年后,又有一位匠人悟出了龙纹玉的锻造法子,之后广收门徒,将此法子流传了下来,不过其实这三百年后的那匠人所锻造的龙纹玉还是和那位皇帝锻造的有些细微差别,不过微乎其微,大可视作没有区别。毕竟那所谓‘真品’如今世间流传,只怕不足十件。”
读书人说到这里,好似又想起些什么,自顾自笑道:“其实当时那位皇帝应该有一件得意作品,应当是一套茶器,被他视作此生最好的作品。” 陈朝极有耐心的听着这桩故事,问道:“那套茶器最后去了什么地方?是被带入墓葬了?” 读书人笑道:“说对一半,那皇帝死后,天下很快大乱,一座王朝倾覆就在片刻间,之后有摸金校尉进入那皇帝墓葬,想要寻得那些瓷器,毕竟价值不菲嘛。而且那皇帝既然对此视若珍宝,一定会带着陪葬的,果不其然,在他们打开帝陵后,是找到了那些瓷器,但数量不多,只有寥寥两三件,那皇帝视若珍宝的那套茶器,却不在。” 陈朝看着读书人,点点头,却不发问,在眼神里,似乎有着对读书人学问涉及广泛的赞赏? 老人反正注意到陈朝神色,有些憋不住笑。 读书人继续说道:“但摸金校尉却是在那帝陵里找到一本手札,上面是那皇帝的亲笔,说是知晓自己大限将至,最好之物带入地下从此不见天日实在是可惜,就将其赠送给了当时的一位朝臣。” 读书人笑眯眯问道:“阁下猜猜,是哪一位?” 陈朝想了想说道:“虽说对这等历史在下知之甚少,但既然是一套茶器,先生又在茶馆里提起此事,想来要赠送的,应当是一位煮茶行家。” 读书人点头道:“不错,正是一位姓陆的大臣,那家伙做官实在是一般,但煮茶的手艺天下闻名,后人好像尊为茶圣?” 说起这个陈朝就知晓了,茶圣之名,谢南渡提过,他记得。 陆疾,还曾著有《茶经》一卷,被后世爱茶之人,奉为圭臬。 读书人喝茶,会有茶趣可谈,本来是一人一个故事,但眼前读书人也不难为陈朝,自顾自说完之后,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点头赞赏道:“茶不错,就是这瓷器要是传说中的那一套就好了。” 说话的时候,读书人看向老人,而老人那边,只是笑道:“那东西太贵重,要是有,估摸着开个茶馆都看不清净。” 陈朝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触感冰凉,完全不曾有半点灼热之感,但里面又明显冒着热气。 小心翼翼喝了一口茶,陈朝眨了眨眼,好奇道:“这茶叫啥,我能否向掌柜的购买几斤,带回去送给友人?” 刚才一口茶喝下,陈朝觉得身体舒坦,好似有股热气在体内流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觉得伤势都好了几分。 老人摆手婉拒道:“茶叶离开了这家茶馆就没滋味了,客人想喝,常来就是,若是想要友人也能喝到,也能带着来就是了。不过茶叶,实在是概不出售。” 陈朝点点头,也不强人所难,只是咂咂嘴,一口将那茶水一口喝下,顿觉唇齿留香。 这才更有些失望。 老人觉察到了年轻人的失望,眯眼笑道:“也容老夫多句嘴,客人想要带茶叶回去给的那位友人,是个女子?” 陈朝抬头,想了想,坦然道:“心爱之人。” 老人哈哈大笑,但多此一举问道:“还没说是男子女子。” 陈朝无奈道:“自然是个女子。” 世间有龙阳之好者,多,但他不在其中。 像是前朝曾有位盛名在外的读书人,学问很高,但让更多人知晓的,应该就是有龙阳之好了。 那人叫什么来着?马星? 好似是这个名字。 老人转而看向那读书人,说道:“也是,看客人这精气神就不像,不过这边这位客人,好像有些说不准。” 这话就不太客气了,不过那读书人却不在意,只是眯眼笑道:“我要是有龙阳之好,也看不上你,你年轻时,也看不上,不好看。” 老人眯眼而笑。 然后这个不知年岁的老人有些遗憾道:“时节不对,不然这会儿可以围炉煮茶,也是一大乐事。” 读书人说道:“此刻也未尝不可。” 陈朝也来了兴致,笑道:“不知道可不可以。” …… …… 兴许是被这两人说动,也兴许是太久没有围炉煮茶,老人招呼着两人往后院去,等到陈朝过去之后,才发现这老人的后院居然还种着一棵茶树,不过要比一般茶树高太多,和寻常的大树没有差距了。 一座后院,茶香四溢。 老人搬来炉子,读书人找来一条长凳,陈朝则是找到一个树墩。 三人围坐之前,老人提着大铁壶,手里拿着几个红薯,笑眯眯道:“没什么别的玩意,就将就吃几个红薯。” 之后三人围坐,虽说已经入夏,但瀛洲这边和北境也不远,其实也不热,这会儿围炉煮茶,说不上不合时宜,但要说多合适,也不好说。 看着老人将茶叶丢入那大铁壶里,读书人笑道:“闲聊些什么吧?阁下开个头?” 他这算是为陈朝考虑了,毕竟一介武夫,知晓的事情,断然不会比读书人更多,至于什么引经据典,就肯定是外行了。 陈朝想了想,说道:“之前在董子祠看了些董子著作,这一路上其实有好些疑惑,能不能和先生讨论片刻?” 读书人微微蹙眉,那老人却是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颇有深意。 第九百零五章 围炉煮茶(下) 武夫第九百零五章围炉煮茶读书人想了想,有些为难道:“说起来我看董子着作,也是一知半解,实在是难以评判这位读书人的着作好坏。” 陈朝好奇道:“先生当日在董子祠,好似不是这种心态吧?” 就连老人都笑着劝道:“对嘛,其实前人再怎么说,都是有好有坏,哪里是不能探讨的呢?依着我看,今天就敞开了聊,大家有什么说什么,反正在场的,又没有董子的徒子徒孙,说差了,也不会有人到处宣扬吧?” 读书人还是摇头道:“当日有些狂言,这会儿想想也不太好,真要说起董子着作,我还真是张不开口。” 老人不满道:“这样可就没意思了。” 他似乎想要一心拱火,非要将这个话题挑起来。 陈朝忽然笑道:“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我自己琢磨就是,不劳烦先生了。” 读书人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神态,似乎也在深思什么,而那老人则是明显有些失望,似乎他早就准备了许多言语的。 只是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似乎一下子三人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老人拨弄着炭火,有些遗憾道:“干瞪眼也没意思,总要说些什么才是啊。” 很显然,这位老掌柜还不死心,约莫是想要将这话题再挑起来,好好看一场戏。 读书人看了老人一眼,倒也不点破这老家伙的小心思,而是转而笑道:“的确,干坐着也是没什么意思,那我先来说点有意思的杂谈?” 陈朝点点头,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读书人想了想,笑问道:“阁下可知元圣?” 陈朝点点头。 那位读书人的老祖宗,在儒教一脉里地位最高的读书人,天底下的后世读书人奉为元圣的读书人,地位,和那位道门的道祖,其实一致。 若是再加上那位佛门的佛祖,这便是这个世上修士都绕不过去的三个人。 “元圣大人在年轻的时候,还未将心中学问系统整合之时,其实性子也比较欢脱,常与人辩论,但几乎都是元圣自己取胜。” 读书人笑着开口,“好似外人一听,就是元圣大人,早早就已经是学问通天了。” 陈朝插嘴道:“据说那位元圣的确是学问通天,而且擅长以德服人。” “对了,问题就出在这以德服人四个字身上。” 读书人笑眯眯问道:“阁下可知道,什么叫以德服人吗?” 陈朝有些茫然,这四个字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吗? “元圣大人腰间佩剑,名德。” 读书人微笑道:“如何?” 陈朝苦笑不已,问道:“先生是在哪本书上看来的?” 依着陈朝来看,这肯定是野得不能再野的野史了,像是元圣这样的读书人,怎么可能是这般。 读书人笑道:“从什么地方看的不重要,重要是此事保真,不过也注定阁下想什么人询问都无法求证了。” 这话,其实更像是玩笑话,不过也没有喝酒,也不存在醉话的说法。 陈朝想了想,说道:“如果那位元圣大人是这么个读书人,那应当很有意思,不似腐儒。” 如今之世,读书人多,但真正的纯粹读书人,不多。 读书人笑道:“据说当年那位元圣大人最开始是想着练剑做那种腰间有一剑,世间皆可去的大剑仙的,只是资质有限,最后才决定弃剑从文,不过说弃,也没有真弃,毕竟那会儿元圣大人的剑道修为虽不是世间有数几人之一,但也绝对不差了。不过即便如此,如今这些年来,也没有第二个读书人敢说剑道修为,比元圣大人更高。” 陈朝问道:“那位谢姓女子剑修?” “应该没机会,那女子剑修的心思不在剑上,反倒是对行军打仗之类的事情颇感兴趣,倒也不是说她天赋不高,只是志不在此,想要有大成就,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这世上,能做好一件事就不容易,要是运气好,还能多做成一件事,不过都说不准。” 读书人挑起眉头,看了一眼这边这老人,说道:“就像这老掌柜,一辈子都只煮茶,所以这手艺……还凑合。” 老人懒得理会这读书人的言论,只是翻动那炉子边上的红薯。 不知不觉,又是读书人说了一桩趣谈,他看了陈朝一眼,大概是知晓这年轻武夫不见得会在这会儿开口,就主动问道:“有桩事情,不知道阁下是否能替在下解惑?” 陈朝说道:“先生请说。” 读书人问道:“当今陛下登基十数年,在北境动作颇多,明眼人能看得出来,那不是单纯的抵御妖族南下,而是想要在某天北上收复漠北三万里,甚至覆灭妖族。这两件事暂且不说,我只想知道,若是妖族铁了心的要南下,朝廷此刻是否能挡住?” 犹豫片刻,不等陈朝开口,读书人说道:“我也知晓你们那位镇守使大人这些年做了些努力,但即便加上这些,可以说守得住吗?” 这些年,妖族从未倾力想过要突破那座北境长城,一来是因为妖族所在之地,还没有到生存不下去的局面,二来则是那些个所谓大妖也好,还是什么其余妖族也好,都惜命。 如今读书人所说,是指某一天,妖族没有了这些想法,就是想要倾力南下,就是想要将人族覆灭或是让人族臣服。 至于陈朝之前收拢的北地散修也好,将南方炼气士一脉逐渐握在掌心也好,还是将痴心观也发展成自己的盟友也好,其实这一切,都是为了应对之后的事情。 妖族如今没有拧成一股绳,所以还不至于有那么可怕,但不意味着妖族永远不会拧成一股绳,再换句话说,倘若某天妖族当真是拧成一股绳了,而人族始终分散,并不如此呢? 此消彼长,如何应对? 眼光需要长远。 陈朝想了想,说道:“这不是守不守得住的问题,而是必须要守住,倘若北境长城被破,那么从新柳州开始,人族疆域,就是一片开阔地,人族之后是割让五六个州府苟延残喘,还是……彻底灭族,被妖族奴役。都不是我们想要接受的。” 读书人说道:“元圣大人说过,心有余而力不足,于结果无碍。” 他的意思很明确,你即便是有这么个心,但这件事却只看结果,真有一天守不住了,那么你痛哭流涕又有什么用? 陈朝沉默,似乎是在认真思索这件事最后到底能不能成,思索许久之后,他轻声说道:“约莫有四成机会,暂时暂时……但不会放过这四成机会里的任何一点。” 读书人忽然笑道:“只是探讨,怎么阁下这般当真,好像真将这天下大势,人族存亡都扛在了肩上了?” 陈朝转头一笑,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一直没有说话的老人忽然问道:“老夫也有个问题,人最初做某件事一定是会想着以后会做成什么,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各自说说?老夫先来,老夫当初学煮茶,就是想做这世间一人,让后人提及煮茶两字,便绕不过老夫去。” 读书人好像也来了兴致,接话道:“那我也说说,当时读书,只想着改变世道,让世道变得更好。” 当初有雄心万丈,后来也被那世道伤透了心。 陈朝好奇道:“不是和那位张先生的四句话差不多?” 读书人笑道:“是差不多,差不多。” 说完这句话,读书人和老人都看向陈朝,似乎很想知道这武夫当初开始修行,是为了什么。 结果那年轻武夫给出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说法,“当初修行,只为报仇保命。” 不过那读书人和老人听到这个答案,都没有觉得失望,反倒是欣慰一笑,这话其实很实诚。 不过那年轻武夫很快便接上一句,“后来修行,是想要做点什么。”
读书人好奇问道:“是做点什么?” 陈朝深吸一口气,笑眯眯道:“最开始是想着不让武夫被人看不起,而后是让百姓们能挺着脊梁过日子,当然,还顺带着为自己喜欢的姑娘做点事情,不过两件事都差不多,其实不冲突。” 读书人由衷说道:“这才是一步一个台阶,从无到有,循序渐进,由此可见,阁下的武道修为,也该是这样,根基打得极好。” 陈朝哈哈大笑,“谬赞谬赞。” 老人幽幽道:“这会儿喝茶就不合时宜了,可惜老夫这儿没酒。” “不碍事,聊高兴了就是好事。” 读书人说道:“虽说这些话的确好下酒。” 陈朝问道:“在下倒是有些酒水,不过不是什么好东西,先生和老掌柜不嫌弃,我就拿出来一起喝点?” 读书人说道:“可。” 老人咂咂嘴,笑眯眯道:“也行,老夫也是好多好多年没喝过酒了,这会儿喝上一次,估摸着也有一番滋味。” 既然两人都这么说,陈朝就拿出酒水,一人给了一壶,也不去想什么酒具的事情,而是就这么打算对着酒壶喝就是了。 读书人似乎看出了什么,笑道:“就是没个酒具,不然老掌柜把茶碗拿出来给用用?” 陈朝欲言又止,他虽然不太明白煮茶这里面的行道,但也清楚一点,让人将茶碗当作酒碗,就是不太合适的举动。 不过老人好像是浑不在意,直接丢出几个茶碗,自己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酒,痛快喝上一口,满意地直点头。 “早些年看老岳喝酒,不觉得有半点滋味,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的,又有点滋味,早知道当初就找老岳学学如何酿酒了,那老小子,酿酒手艺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比较的。” 老人喝着酒,想起了故友,就更愁了。 老岳那家伙,好像已经走了很多年了啊。 想起那年最后一次相遇,老人还和自己这老友在喝酒和喝茶上,争论不休,结果最后两人都没各自退后一步。 一人喝酒,一人喝茶。 要是还能再来一次,那就都喝酒就好了。 就让一步嘛,反正都是朋友,反正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老人想到这里,眼眸里泪光闪烁,有些事情,当时觉得寻常,但事后总觉得追悔不已。 谁又能想到,那看似寻常的一次见面,就成了最后一次见面。 读书人看着眼前的老人感受着他的情绪变化,也叹了口气,但却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当初三人,真是很好的朋友啊。 于是读书人也喝了好些酒水,而且没有刻意去化解那份醉意,只是任由自己醉得一塌糊涂,一口接着一口,一壶接着一壶。 喝多之后,话也就多了,读书人喃喃道:“夫天者,万物之祖,万物者,天之子也。” “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 絮絮叨叨,不厌其烦。 陈朝也是一身酒气,不过却是去拿起红薯,剥皮细细咀嚼,老人笑呵呵说道:“红薯配酒,倒是新鲜。” 陈朝只是微笑致意,这会儿是已经是不太想说话了。 老人微笑,轻声道:“年轻人,有用之身要好好保留,不要动不动就想着跟人搏命,活着才重要,活着才能在关键的时候,去做那些想要做,也要去做的事情。” 陈朝忽然说道:“老前辈的茶水不寻常是吧?” 到了这会儿,老人也不藏着掖着,直白笑道:“自然不寻常,那茶叶名字叫甘苦,滋味寻常,但对治疗伤势,算是有些作用,你这身上伤势不轻,看起来是先遭受了一场几乎身死的厮杀,然后有人出手替你治疗一些,让你不至于伤及本源,但并未痊愈,只是莫要小看了这样的伤势,这如同滴水穿石,稍微不注意,就后患无穷。” 陈朝点点头,之前自己也有所察觉了。 老人微笑道:“不过现在好了,伤势尽除,可以不必放在心上了。” 陈朝感激道:“多谢老前辈。” 此人不凡,那读书人自然也不凡,只是行走江湖,遇到许多奇人异事,知道了也就算了,不必去刨根问底。 不过那老人好似却喝了酒就来了兴致,好奇问道:“这一生,杀过多少妖物?” 陈朝想了想,给了个实诚说法,“算不清楚了。” 老人笑着点头,然后换了个问题,“那杀了多少大妖?” 陈朝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约莫有个十来头?” 老人拍掌笑道:“那就不少了,年少有为,了不起。” 既然对方都问了这件事,陈朝也就跟着多问一句,“那套茶器?” 老人一本正经道:“可不是某位皇帝送出来的。” 陈朝嗯了一声,好似有些失望,又有些如释重负。 老人只是微笑,那位陛下,当然不会舍得将自己视若珍宝的茶器送出来,那套茶器,是后来他亲自去帝陵里带出来的。 但那手札其实是真的,但也不是在帝陵里的,而是在帝陵外,那位皇帝故意留给世人的障眼法,好让旁人不要觊觎。 不过这就变成了明器嘛,不过他这个人一向不太在意,反正陛下你这么说了,那我就帮你圆谎就是,问题不大。 再说了,这套茶器,你自己拿着本就是暴殄天物,好东西还是应该落在合适的人手里才是。 这个道理,不用怎么多说。 老人瞥了一眼那边的读书人,不用修为压制醉意的读书人早就睡死过去,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老人笑道:“别的大忙帮不上,也没那个能力,但要是某天正好在这周围路过,可以进来再喝茶,不要钱。” 陈朝皱眉道:“哪能这样?” 老人想了想,点头道:“也是,我这些茶叶都不便宜,说一句有价无市,都是对茶叶的侮辱,这样吧,以后杀过一位大妖,就算你给过一杯茶钱。” 陈朝笑了笑,不言不语。 老人轻声道:“当年老夫有个朋友,酿酒不错,但死在了妖族手里,老夫这也算是为他报仇了。” 听过买凶杀人,但很难见过所谓的用茶水买大妖的性命。 老人揉了揉脸颊,轻声道:“可惜他不在了,不然你喝过他酿的酒,从此就会觉得世间别的酒水,再无滋味。” 陈朝点头,大概对那位“老岳”有所了解了,不过还是无法确认。 他也转头看了一眼读书人,其实这会儿,对于这读书人身份,也有了些猜想。 老人看出陈朝所想,摇头道:“这薄情郎,犟得像头牛。” “对了,你可以称他曹重,是重峦叠翠,不是国之重器。” 陈朝了然,于是点点头。 老人最后大笑道:“看你真是顺眼,可惜了,老夫这辈子一个人惯了,从来没有想过讨个媳妇的事情,不然这会儿要是有个闺女,只怕也会想着把她许配给你,咱们两人做个翁婿,真是好事。” 这话倒是老人的真心话。 可怎料那边那个喝酒不少,然后已经有些醉意的年轻人,有些诧异地说道:“要是老前辈真有闺女,年纪会不会太大了些?” 老人一怔,翻了个白眼。行啊,这小子,还挑上了,是不知道老夫年轻的时候是何等丰神如玉?生下来的闺女能差了? 再说了,只有你这种小子才会喜欢年轻姑娘,但凡有了些经验的男子,才会知道,女子年长,才更有味道! 老人摇摇头,心想这小子肯定是个雏儿,不然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 他喝了口酒,看着陈朝似笑非笑,“童子鸡啊?” 第九百零六章 王八蛋和好人 清晨时分,陈朝已经起身要离开这座偏僻小县城,期间只和老人告别,而那个知晓叫做曹重的读书人,还在酣睡。 老人笑眯眯送陈朝出门,站在门前,老人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长街,轻声说道:“老夫记得割让漠北三万里那一年,还是此地,有许多百姓出门游街,想让当时的朝廷收回割让的决定,百姓们宁愿节衣缩食,男人们更是主动请缨要参军去北边,要将失去的疆域拿回来,可结果你猜怎么回事?” 陈朝看着老人,摇摇头,史册会记录很多事情,但也会有很多事情不会记录,就好像这座偏僻县城,只怕除去当地县志之外,史册上很难会有什么记录的。 在浩瀚无比的史册中,这座小县城,想要留下一笔都不容易。 “结果衙门那边派遣衙役驱散百姓,日夜巡查,总之是不让他们出来生事。” 老人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可那是生事吗?” 陈朝想了想,只是说道:“如今不会了。” 老人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说道:“如今这座天下,看着是要比之前好很多,可就是这样,越是好,老夫越是担心它某一天就不存在了,然后又变成了之前的样子,所以拜托你们,要好好看着。” 陈朝笑道:“老前辈可也不是局外人。” 老人点头道:“那是自然,时机合适,老夫也是可以死上一死的。” “那算了,老前辈活这么久不容易,还是好好活着吧,这种要生要死的事情,让年轻人来。” 说完这句话,陈朝一抱拳,然后转身离去。 老人没拦着,只是看着这年轻人背影,笑眯眯道:“小家伙还看不起老家伙。” 说完这句话,老人转身返回茶馆,屋里,曹重已经醒来,此刻正坐在一张木桌前面。 老人对他照例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讥讽道:“想不到某个气度不凡的读书人,睡起觉来也会呼噜声震天响,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种人,才会如此呢。” 曹重淡然道:“我不打呼噜。” 老人扯了扯嘴角,倒是也有自知之明,要说吵架,估摸着现在当世没人能吵赢他,也就懒得吵了,他自顾自坐在自己的老旧竹椅上,没好气说道:“茶也喝了,自己滚吧。” 他对待眼前的曹重,和陈朝,是天壤之别。 曹重想了想,问道:“你觉得他是否猜出了我的身份?” “猜得出,猜不出又怎么样?” 老人冷笑道:“要是知晓了你的身份,你就要对他打生打死吗?我可事先提醒你,你但凡敢生出这样的想法,老子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把你这狗日的……” 说到一半,老人叹气不已,放狠话放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眼前的读书人,切切实实是个很能打的。ωω “我不杀人,这些年来,我从未出手杀过人,读书人,本就该好好干读书人该干的事情。” 曹重看了一眼老人,轻声道:“昨夜他试探我颇多,我也给他露了破绽,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出来了。” 老人哦了一声,没有接话。 “从修行资质来看,他的确是有数的天才,但有些事情,哪里是天赋高就行的?我虽说在他身上看到点希望,但不确定,还想再看看。” 曹重轻描淡写开口,伸手在桌上的冷茶碗里沾了点茶水,写了一个等字。 老人骂了句脏话。 曹重看了老人一眼,说道:“我在长坂郡给他布下个局,不知道为什么,他处理的时候,不像是之前那般杀伐果断。” 曹重自顾自说道:“所以我还要再看看他。” 老人没说话,只是竖起中指。 曹重笑了笑,忽然转头看向老人,问道:“你觉得董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才刚开口,那边老人忽然就来了精神,站起来骂道:“老王八蛋!” …… …… 漠北。
一支骑军才经历了一场和妖族骑军的厮杀,最后取得不小战果,骑卒们将袍泽尸体搬上马背,开始南归。 为首的女子将军高坐马背上,远眺远方,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不远处,有位青衫剑仙缓慢拍马赶到这边,之前战事,他只在远处遥遥看着,不曾出手。 实际上若不是这女子如今已经上了妖族那边的必杀名单,这会儿他都不会出现在这里,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仗,可将军府那边实在是不放心啊,毕竟这女子已经显露出来了自己的军事才能,妖族那边肯定是打着除之而后快的想法,要不是女子执拗,他们甚至都不会让她再次离开长城。 青衫剑仙来到女子身侧,笑眯眯问道:“小师妹,战损已经达到三比七,我之前在那边看你排兵布阵,属实是了不起,其中许多门道,我就算是在旁边看着,其实也看不明白啊。” 谢南渡微笑道:“师兄既然注定是那种腰间仗剑,世间皆可去的剑仙,不懂这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柳半壁摇头道:“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有些东西,不会不是不想学,而是想学也学不会。” 谢南渡没有纠结这里面的问题,而是转而说道:“剑宗那边据说已经派遣剑修过来了,第一批一共二十人,领头的是一位叫黄意的剑仙,好似在昨日已经到了城头。” 柳半壁啧啧道:“那臭小子本事大啊,居然连剑宗都能拉动,要知道那帮剑修,出了名的眼高于顶,黄意我知道,早些年在世间还是有些名声的,不过天赋不咋滴,如今要是遇上我,三两剑的事情。” 谢南渡说道:“总归是好事,能减轻些压力,他们此刻前来,也是先熟悉战场。” 柳半壁摸了摸有些扎手的胡茬,问道:“小师妹,咱们和妖族,很快就要有一场不死不休的大战?” 谢南渡说道:“不好说,但如果真有这么一场大战,自然是越晚发生越好,但很显然,他们也知道咱们在做什么,所以从他们来看,此事是越早越好。” 柳半壁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陈朝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收拢方外的势力,而且已经颇见成效,妖族那边自然也知晓,摆在他们面前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是耐着性子不发动战事,就等人族内部发生裂痕,但这种事情,以前可以做,也没什么问题,因为以前没有大梁皇帝,也没有陈朝。 但如今有了陈朝,这件事就不见得能成。 当今天下,陈朝是很重要的一个人物,他将整座天下都好像系在了自己身上,只要他活着,似乎那个扣就永远解不开。 既然无法等人族自己分裂,那就要尽快发动大战,在人族还未真正拧成一股绳之前,就一鼓作气,摧枯拉朽,将人族击溃。 总之不管如何,如今北境的局势都很微妙,时间不等人。 谢南渡深吸一口气,“不过有得打,总归不是一面倒,打就打,怕了不成?” 柳半壁笑眯眯道:“小师妹这气魄,真是已经有些大将军的味道了。” 谢南渡还没说话,远处忽然有一骑疾驰而来,一旁的骑卒们立马警戒起来,不过很快便得到讯息,说是自家人,这才放松下来。 那一骑来到这边,谢南渡看了一眼,有些好奇道:“宋指挥使不在神都,为何会来此处?” 原来那一骑不是旁人,正是应该在神都主持大局的指挥使宋敛。 宋敛手提一个包裹,朝着谢南渡丢出,无奈道:“我可不想来,不过谁叫我上头那位,发话了。我不来都得来一趟。” 谢南渡接住包裹,打开一看,是一副金甲。 宋敛以心声道:“此甲叫霞光甲,那小子让你穿在身上,不管如何都别脱下来,关键时候能保命。” 说完这句话,宋敛直接转身策马离开。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谢南渡低头看向这副霞光甲,微微一笑。 第九百零七章 妖心 陈朝和西陆的生死一战,前半场风起云涌,后半场风云突变,到了如今,两人都没有再出手。 各自休养生息。 之后陈朝起身之后,更是没有出手的想法,而是一直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前行,西陆就跟在身后不远处,两人始终有数十丈距离。 既然不曾动手,那么两人都是各自调息,各自修复伤势。 大约小半日光景之后,陈朝主动开口问道:“你到底动不动手?” 西陆淡然道:“不着急。” 陈朝哦了一声,也不着急,反倒是兴致勃勃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妖?就不能跟我说说?” 西陆平静不语。 “既然不说,那我猜猜?像你这么凶,是不是一头货真价实的母老虎?” 陈朝低头抓了一把积雪塞在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大概真是这样了,要不然何至于此?” 西陆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这便是否认了。 本就是存着以言语激怒这位妖族公主的陈朝,在心里暗自叹气,打了几次交道,这会儿算是明白眼前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了,一般的言语很难让这位妖族公主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不过真要触碰到这位公主殿下的逆鳞之时,那就像是之前那样,不得不迎来眼前这位妖族公主的疯狂追杀。 陈朝百无聊赖,捡起一团风雪,揉成雪团之后,重重朝前丢去。 不过雪团注定无法伤到西陆半点,尚未临近这位妖族公主之前,便纷纷碎裂。 “想打就打,何必搞这些小动作试探?” 西陆盯着远处的陈朝,微微一笑,“想杀了我,又不想被我杀了,你看起来很纠结。” 陈朝不以为意,随口道:“有什么好纠结的,这关乎性命的事情,谁来了不慎重一些?” 西陆笑了笑,“我如果说我放你一马,你敢走吗?” 陈朝扯了扯嘴角,“别跟我玩这种伎俩,真当我好骗不成?” 西陆负手而行,淡然道:“换作别人来看,或许会觉得你这个人很无耻,但在我看来,你越是无耻,我便越是想杀了你。” 陈朝恼火道:“就这么不讲道理?无耻就该杀?” 西陆轻声道:“你知道原因。” 陈朝看向西陆那裸露在外的那条玉腿,感慨道:“看几眼就要死,真是没得道理。” 西陆默不作声,但依旧没有动怒。 陈朝又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西陆仰起头,笑道:“算了,不等了。” 陈朝立马皱起眉头,“要不再等等?” 西陆不言不语。 风雪渐起。 陈朝握住刀柄,严阵以待。 …… ……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互相各自在对方身上留下一道骇人伤痕。 陈朝当时一刀斩中西陆的另外一侧肩膀,后者则是手里的那柄雪剑洞穿陈朝身躯,不过并非心口。 陈朝忍着剧痛,一拳砸向西陆的脑袋,后者这次没能避过去,被结结实实一拳砸中,整个额头在刹那间便淤青不已,不过与此同时,西陆已经提膝撞向陈朝的险要之处,陈朝顿时感觉精神一阵恍惚,他娘的,打人不打鸟的道理,怎么对面这疯婆娘不懂? 西陆仰起头,只是握剑的那只手,用力一拧,雪剑搅动陈朝伤口。 陈朝上下都有钻心疼痛,不过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一掌拍向西陆的那条玉腿。 极为响亮的一声在风雪里传来,然后肉眼可见的是西陆的那条裸露在外的玉腿,此刻已经红了一片。 不过这会儿西陆自己都应当是迷迷糊糊,只是觉得自己大腿火辣辣的疼痛,下意识便要收回去。 陈朝则是屈肘砸向西陆心口,趁着眼前这位妖族公主没有反应过来,要扩大自己的战果。 西陆一双雪白双眸,在瞬间有了情绪,松开雪剑,两只手拦在胸前。 陈朝这一肘,并未能够当真落下。 女子接下陈朝一肘,同时脚尖翘起,抵住陈朝小腹。 那只玉足,如同一块冷玉,抵住陈朝小腹,让陈朝骤然清醒几分。 不过两人此刻动作其实也显得很是诡异,看着总觉得有几分暧昧,不管谁来,只怕都不敢说此刻两人是在生死厮杀。 陈朝收回那只手,顺势双手握刀,然后压下。 西陆一拍刀身,骤然之间,颤鸣声不绝于耳,身侧风雪在此刻也消散几分。 陈朝双手不断抖动,险些要握不住手中云泥。 西陆这一拍看着简单,但实际上不知道蕴含了多少手段在其中,像是他们这样的当世最顶尖的年轻天才,对于气机的把控不知道要远胜于寻常修士多少,这看似随手一拍,但实际上早就已经在陈朝气机滚动的几处关键节点上了,将陈朝的气机阻断,顺便引发混乱,这才让陈朝感觉到有些头皮发麻。
不过好在很快陈朝便以气机冲透阻碍,再次压刀。 西陆却趁机沉肩撞向陈朝,让陈朝踉跄着倒退几步,有些站不稳。 西陆面无表情,只是取下头顶发钗,直接钉入陈朝的一处关键窍穴之中,不过一头长发随即便滑落下来。 陈朝没能躲过西陆这等了许久才拿出来的杀招,一时间那窍穴被钉入一根发钗,浑身气机运转在刹那间便堵塞,有些无力的陈朝差点连云泥都握不住。 而西陆此刻连绵不绝的攻势已经袭来。 只是顷刻间,陈朝胸前便至少挨了十几次杀招。 不过越是出手,越是让西陆觉得有些奇怪,眼前的年轻武夫,何至于身躯如此坚韧,比起来一般妖族,要强过许多,即便是她自己,也不见得敢说自己的身躯坚韧程度比陈朝更强。 虽说早知道人族武夫最擅长打熬筋骨,拥有在人族修士里举世无双的体魄,但那也只限于人族里,哪里能够和他们妖族相比? 可眼前陈朝,应当是个异类。 西陆很快便想通,若不是异类,又怎么能在袁灵手下生生将袁灵打杀? 西陆盯着陈朝,一记手刀落下,直接要破开陈朝的整个胸膛。 不过很快她的手腕便被反应过来的陈朝抓住,陈朝吐出一口浊气,另外一只手按住小腹,硬生生逼出那根发钗,转而握住,朝着西陆眉心刺去。 发钗尖锐处很快抵住西陆眉心,一道鲜血已经跟着西陆的脸庞流下,只是到了最后发钗折断,也没能让陈朝将她的眉心刺穿。 陈朝只能一拳砸向西陆心口,然后抽身往后退去。 气机溃散的陈朝此刻脸色难看,那根发钗到底是来得太是时候了,让他措手不及。 】 不过还没时间收拾体内溃散气机的陈朝便看到一道身影朝着自己撞来,此刻两人都是强弩之末,哪里还有精力施展别的手段,西陆将陈朝压在身下,不断出手,陈朝松开云泥,双手不断护住那些要害部位,其实更多的是处于守势。 两个当世最了不起的年轻天才,此刻沦落到好似乡间糙汉打架一般,其实本来就极为滑稽。 陈朝凭着体魄扛过西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终于被他瞅准机会,一把抓住西陆那头如墨一般的长发,然后狠狠将她头颅按下。 期间有多少发丝被陈朝扯下,就不好说了。 西陆头颅低下,贴向陈朝胸膛,感受着眼前这个年轻武夫的心跳,西陆恼怒不已,但与此同时还有些别样感觉。 陈朝则是一脸肃穆,此刻早就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 他双手环抱西陆后脖,不让她抬头,同时不断屈膝撞向这位妖族公主。 西陆两只手撑在雪地上,不断用力想要挣脱陈朝,却一直无济于事。 西陆闷哼一声,那双雪白双眸里骤然有一道玄光射出,陈朝吓了一跳,赶紧一脚踢开西陆,然后在雪地里顺势一滚,但与此同时,顺势再握住云泥,对着身前挑出。 刀尖在此刻再次抵住西陆心口。 陈朝骤然用力。 这一次,云泥贯穿西陆身躯。 结结实实洞穿这位妖族公主的身躯。 西陆的嘴角开始溢出鲜血,这位妖族公主,双眸里的雪白,在顷刻间变得正常,那其实是一双很好看的眸子,眼含春波,也带秋水。 陈朝一时间有些走神。 不过瞬间便回过神来,想着直接将这位妖族公主的身躯斩开,却看着西陆抬手,掌心印在他的心口。 骤然发力。 雄浑妖气,直接将陈朝逼退。 陈朝紧紧握住云泥,因此是连人带刀一同倒飞出去。 在空中的陈朝大口吐着鲜血,不过却有些高兴,这一次,总算是将眼前的西陆杀了。 这一场大战,打得艰难,总归还是取胜了。 不过等到他挣扎着站起身的时候,也看到对面女子缓慢站起身。 她的身上,鲜血淋漓,那条玉腿上也满是鲜血,但她还是站起来。 虽说气息微弱,但没有生机流失的感觉。 陈朝有些站不稳了,杵着刀,有些不甘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怪物,这般贯穿身躯了,都杀不死?” 西陆吐出一口污血,有些艰难张口,“你的确一刀洞穿了我的心。” 陈朝挑了挑眉。 西陆淡然道:“可谁说妖和人一样,只能有一颗心?” 第九百零八章 争论 其实早在妖帝不曾来到那座大殿之前,一座大殿,满殿大妖,早就吵得不可开交。 争论所在,就是要不要在如今马上再开一场大战,和人族那边不死不休。 开不开大战其实还好,妖族这么多年以来,和人族的大战何曾少过?只不过后面那四个字。 不死不休,才是关键。 以往大战,都是王城这边,抽调几个部落,组建一支大军开始攻城,但至于最后是不是能走上城头,他们好似都不太关心,好似妖族天生好战,若是没点战事发生,便觉得日子过得很无趣。 但真要有一天走到和人族不死不休的地步,就该他们担忧这一场大战下来,得死多少人了。 是的,他们倒是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不能将南方的人族收拾的服服帖帖。 从来都是这样,他们只认为只要自己放开手脚全力施为,南方的人族,就是瓮中之鳖,不管再如何苦战,获得胜利的都会是他们。 但问题从来都是当真要孤注一掷覆灭人族吗? 在这个问题上,各大部落的代表意见不一,有争吵,很是正常。 而妖族大祭司,此刻就站在王座一侧,看着这些大妖争吵,一言不发。 这位妖族的二号人物,向来以智囊的身份出现在这妖族的大小诸多事情中,不过因为智谋出众,许多人也就忘记了这位大祭司其实也是一个境界相当恐怖的妖君。 眼看这里乱糟糟的一团,大祭司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时不时看向一侧,等着妖帝亲临。 如今的妖域,底下的声音再多,其实都没什么用,因为到了最后,妖帝还是能够一言而决。 一位已经破开忘忧尽头的妖帝,对于整个妖族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其实一直都不必多言。 “大祭司,这场仗当真非打不可吗?!” 大殿里,终于有大妖按耐不住,开口询问这位妖族大祭司。 大祭司看了那位大妖一眼,认出那是红鹰一族的大妖,淡然问道:“你不想看看南方广阔的天地,有些地方四季如春,可不见得能看到风雪。” 红鹰大妖摇头道:“相比较去看广阔的天地,我更愿意我的儿郎能够飞翔在冰雪的天空里,至少它们还能飞着。” 大祭司笑了笑,淡然道:“你想要翱翔在天空里,但人族不见得会给你机会,以后脚下的土地会不会还是你的,都不好说。” “怎么会?” 红鹰大妖一头红发随风而动,神色肃穆,“人族哪里来的能力战胜我们?” 大祭司说道:“百年前或许不行,五十年前或许也不行,但在二十年前,十年前,就已经有苗头了,那位人族的皇帝,在成为皇帝之后,不断向北方用兵,国家的赋税,一年有一半都放到了北边,如今人族的军队,在这十几年来,不是战力与日俱增?” 这是实打实的大实话,边军建立以来,其实一直都是大梁朝最精锐的军队,但战力总体来说,还是处于一个合理范畴内,但谁都没有想到,在这十几年来,人族那支边军战力竟然开始往上攀爬,这一点,从这十几年之间的战争就可以知晓。
“那又如何?不过是我们有些小看了他们罢了,等到我们聚起精神,他们依旧不是我们的敌手。” 有大妖插嘴,那是白象一族的大妖,他生得极为高大,看着像是一座小山。 “数年前那场大战的小败,去年那场交锋的大败,诸位是看不到吗?真要等人族的军队离开长城,往北而来,跨过斡难河的时候,你们才会警醒吗?” 大祭司深吸一口气,带着些怒意说道:“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就晚了。你们的土地将会被他们践踏,你们的后代将会被他们屠杀殆尽,到时候空气里满是哭泣声,祖辈世代的荣光,就要在此刻尽数丢去!” “大祭司,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有大妖开口,看向大祭司的时候,怒不可遏。 显然他对大祭司所说的那种设想也没办法接受,不仅是觉得耻辱,而且还有一丝藏在心底最不愿意承认的恐慌。 大祭司说的是事实,之后的那些猜测,也是跟着这前面的事实推进的。 “大祭司,人族一向不和,应当一时之间不会改变吧?”有大妖担忧开口,虽说他也不愿意相信,但总之会觉得有些担忧。 “人族不和?我们就和过?” 大祭司看着那位大妖微笑道:“每次大战,真心实意不计后果想要为咱们自己做些什么的,有多少?” 大祭司深吸一口气,“人族崛起,早不是一句空话,这十几年来,每一天都在用事实在告诉我们,人族那位皇帝,有和陛下一战之力,现如今那个年轻武夫,更是一直在联合那些修士,至于你们最看不起的那个年轻女子,此刻在做什么?她刚在漠北打败了我们!” “人族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好,就连他们边军用的军械,都比之前好了,你们不知道?还是你们不想知道,根本不想看一看,哪怕就只是一眼都不看?” 大祭司冷笑不已,“总是高高在上,仰着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脚底的蝼蚁有一天竟然也会变得如此强壮。” “诸位,醒醒吧。” 大祭司深吸一口气,很是认真地说道:“再这么看着人族成长,某天便不是他们修建长城来抵御我们,而是我们需要修建长城抵御他们了。” 大祭司这番话,有理有据,而且还真情实意,一下子让在场众人都说不出话来,沉默无比。 一座大殿,此刻死寂。 大祭司自顾自轻声道:“当年也好,如今也罢,一切都还来得及,但或许也是最后的机会了,不把握住,一切都会晚。” 大祭司对妖族的未来,实在是有些悲观,虽说有他们那位无敌的陛下,但面对好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会上下一心的人族,充满着担忧。 早些让这个种族消失在世间吧。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永远安心。 第九百零九章 有人曾北望,有妖要南下 大祭司站得高,看得也远。 和其余的妖族不同,作为妖族的智囊,大祭司过去的那些年里一直都在认真对待人族,一直很郑重。 不过之前那些年,大祭司虽说有这个观念,但也没把这件事放太重要,因为人族那边也的确没有出现过太过让人重视的人物。 直到某天,那位叫做陈澈的男人从那座高大的雄城里,来到了冰天雪地的漠北,然后一直来到妖域里,在那条斡难河注视着那座隐约也不可见的妖族王城。 这意味着什么? 如今这些日子,大祭司想来想去,都无法忘记那一天,才终于明白,其实那一天意味着的是,一直被妖族压迫得喘不过气来的人族,在那一天,终于抬起头,开始抬起头看向北方,开始对妖族产生别样的情绪。 大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用一个词来总结。 那就是北望。 而从那天开始,大祭司更郑重的开始对待人族,他开始有些担忧,于是推动了人族的年轻天才和妖族的年轻天才之间的那场较量,当然,最初的想法,自然是将人族的那些天才覆灭,让人族没有所谓的未来可见。 但最后他却看到了别的。 他看到了那个年轻武夫在大放异彩,在妖族的天才面前,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在西陆面前,也丝毫不弱。 于是他生出许多担忧,而后人族这边,陈朝和方外发生的种种冲突,很难说没有大祭司暗中的推波助澜,但也都没有得到理想中的结果。 他甚至费心费力,谋划了一场“旁观”“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情,将那位大梁皇帝从这人间剥离开。 那场谋划,其实大祭司真做的事情很少,但对人心的操控堪称已经到了化境,在他的谋划里,剑宗宗主会死在大梁皇帝手里,那位痴心观观主也会死在大梁皇帝手里,之后大梁皇帝会死在自家陛下的手里。 而后人族大乱,大梁和方外成为生死仇敌,不断内耗。 妖族作为“旁观者”自然就获利最大。 最后计划虽说没那么完美,但实际上还是在计划之内。 但却没想到那位大梁皇帝在离开人间之前,又硬生生为人族换来了数年光阴。 而在这数年之后,大祭司便看到了人族那边野花盛开的景象。 那位年轻武夫在短短数年之间,一跃成为如今这个世间最了不起的武夫,填补了大梁皇帝离开之后的空白。 那位剑宗弟子,野草剑主,破境成为当世最年轻的大剑仙。 那位痴心观的年轻观主,破境成为道门大真人,也是当世最年轻,甚至有可能是整个道门历史里,最年轻的存在。 若只是人族在这些日子冒出些年轻强者,对妖族来说,其实还不至于如何让人害怕和担忧。 问题是除去这些年轻强者之外,大祭司还看到了那个天赋出彩,拥有九柄本命飞剑的女子剑修,居然在用兵一道上,比他见过的任何人族名将还要可怕。 那支边军的战力越发强大…… 大梁朝变得越发团结…… 那些修士对于大梁的态度变化,有些人被那位年轻武夫压着不得不站到大梁一边,有些人却是真心实意的选择和大梁同路。 这些种种变化,都让大祭司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所以再次在他的建议下,有了今日这场朝会,不过在他看到这些大妖们的表现的时候,也很是愤怒。 为何大梁那边能够上下一心,为何同样的事情,自己这一方就做不到? 大祭司皱起眉头,脸色难看。 “大祭司……” 有大妖想了想,开口说道:“大祭司说的有些道理,但是真要这么打下去,人族那座长城,想要攻破,咱们得折损多少,大祭司想过吗?” 大祭司看向他,眼中有些失望,他面无表情说道:“能否一劳永逸,在你眼里,不值一提是吗?” 那大妖看着大祭司的眼神,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从来没有见过大祭司此刻的眼神,对这位妖族的二号人物,其实有许许多多的大妖,都不够尊重。 虽说大祭司境界不低,但脾气实在是太好了些,妖族一向以实力为尊,即便是你境界高妙,要是太好说话,反倒是让人轻视。 反倒是那些手段狠辣,动不动就要杀人的人物,才会让人感到害怕。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大妖气势渐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身侧有大妖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淡然道:“以本君来看,大概没到那么个地步。”
有一位身材高大的大妖不知何时踏入大殿,伟岸身躯上透着一股浓郁的煞气,让人站在他身边,都觉得有些难受。 “白京妖君?!” 很快便有人认出那位妖君身份,同时觉得无比震撼。 白京妖君,这是在三百年前便成名于妖族的人物,早些年,曾有一位大剑仙从漠北横渡而来妖域,杀了不少大妖,让一些小部落苦不堪言,而后有两位妖君先后出手,想要将这胆大包天的大剑仙打杀在妖域,其最后结果是一死一伤。此事在妖域闹出的动静不小,许多妖君都被惊动,但因为妖族骄傲,所以几乎变成了车轮战那位大剑仙,可之后却一连有四五人落败,正当他们都在寻求妖帝帮助的时候,是这位白京妖君从自己管辖的所在疆域南下,和那位大剑仙遭遇。 两人在漠北激战,足足三日,最后以白京妖君夺下那大剑仙飞剑,并且用那柄飞剑亲手斩下那大剑仙的头颅作为结果结束了那场曾让妖族都有些颜面扫地的闹剧。 但在那之后,白京妖君并未就此善罢甘休,而是就此南下,一袭白袍,在人族如入无人之境,将那个时候人族的各大强者几乎都交手了一遍,打杀了道门大真人佛门大菩萨之流的人物。 最后那位白京妖君将那颗大剑仙的人头丢到自家宗门山头,一脚踏碎那座山门,才淡然北上。 那一刻,大概人族是无比后悔有那么一位大剑仙去北边胡闹的。 而也就是那一战,让所有人都记住了白京妖君的名字,知晓了白蛟一族,又出现了一位天赋异禀的大人物。 这三百年里,白京妖君一直潜心修行,不曾如何行走妖域,但北方那片妖海里,白蛟一族,依旧是那边地位最尊崇的种族。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白蛟一族里有着那位了不起的白京妖君。 但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朝会,这位一直深居简出的妖君居然来了。 大祭司看向这位在妖族名望不低的妖君,微微躬身,“见过妖君。” 白京妖君笑道:“景祝,好久不见。” 听到这里,许多大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原来大祭司的真名叫做景祝。 虽说他们此刻知晓了大祭司的名讳,但还是有不知道的,那就是他们不知道,其实大祭司和白京妖君在年少时候,是很好的朋友,两人曾一起结伴游历南方,都没让各自族内的长辈知晓。 大祭司说道:“妖君,可是对南下并不赞同?” 白京妖君不说话。 而有了这位白京妖君的出现,其实不少持反对意见的妖族都心安不少,要知道这位妖君不仅境界高妙,而且在妖族声望很高,如果他也反对,那事情想要推进,就没那么容易。 事情似乎一下子变得麻烦起来。 这里再次安静。 直到有些脚步声,就那么响起。 一袭帝袍,出现在众人眼前。 大妖们纷纷躬身行礼,口中高呼,“拜见陛下!” 只有那位白京妖君,站在当场,并未低头,看着那位妖族帝君,这位妖君,脸上情绪有些复杂。 妖帝看了一眼白京,然后又看了一眼大祭司,说道:“要南下,越快越好,这是朕的意思。” 妖帝从来都不是那个喜欢废话的人,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这样,既然决定了,就要执行,大祭司负责讲道理,而这位妖族帝君,只需要宣布自己的意志。 大妖们面面相觑,最后不少人的目光都将目光落到了那位白京妖君的身上。 这位妖君,会不会有不同意见? 应该有吧。 大祭司也看向他,两人视线交汇,白京忽然笑了起来,“本君同意。” 不少人瞪大眼睛。 大祭司挑了挑眉。 “本君自然认为人族还没到那么强大的地步,我族世代长存,哪里是小小人族可以撼动的。” “不过……” “这等蝼蚁居然敢觊觎我族,就不该存在于世,该覆灭了。” 白京抬头看向王座上的妖帝,微笑道:“陛下,白蛟一族愿为先锋,覆灭人族。” 白京这么一开口,在场的大妖们也都没人敢说什么了,妖帝如果只是以境界让无数人敬畏,那白京就切切实实是在妖族有着难以比拟的声望的。 大妖们面面相觑,开始有大妖下跪,表示愿意遵循。 再之后,其余的大妖也纷纷下跪。 “我等,愿意跟随陛下脚步,覆灭人族!” 第九百一十章 有些辛秘事 武夫第九百一十章有些辛秘事一场朝会,其实并未持续多长时间,妖族的朝会其实一贯如此,三言两语就能将事情讲清楚,而越是大的事情,越是如此。 不过对于这次妖族要全体南下的事情,其实真要讨论起来,也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短暂的朝会就能说清楚的,如今不过是要各个部落表态,形成一个基调,让这件事切实可行,之后还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不过那都是大祭司要去做的事情了。 协调各方,尤其是那些真正拥有妖君坐镇的部落和种族,都需要好好协调,拿出一个各方都勉强满意的方案,不过这其中要耗费的精力,只怕还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 大殿里的大妖们纷纷离开,脚步匆匆,许多人能够做主,但有许多人其实是无奈点头,因为真正能做主的,却不是他们,他们还得回去请教自家老祖。 不过木已成舟,已经无法改变,如今回去,不过是请教自家老祖之后该如何行事罢了。 一袭白袍立于大殿外,看着那些大妖离去。 大祭司走了过来,微笑道:“白京,府上一叙。” 白京转过头来看向自己这个好友,点点头,淡然道:“听说你那边有妖域最好的茶,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最好的酒。” 大祭司是整个妖域最了解人族的人,不仅停留在认知上,许多人族那边的东西,其实大祭司也一直在尝试。 “去了就知道。” 大祭司也没多说,而是朝着王城外走去,身侧白京,脚步缓慢。 这位老友,远在北边的妖海,这些年又不曾走动,大祭司则是一直居住在王城这边,的确是好多年前没有相聚了。 同那些寻常的人族百姓相比,甚至同那些人族修士相比,妖族修士的寿命都要长得多。 不过寿命即便要长不少,实际上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某种意义上,其实还是差不多。 寿命越长,不代表着看着这个世界的时间越长,修士们动辄数十年的闭关,折算出来,大概和普通人差不了太多。 两人从王城离开,很快便来到了大祭司的府邸外,一袭白袍的白京遥遥看去,发现大祭司的府邸外,此刻等候人数众多,不由得开口笑道:“怪不得你这些的修为没多少长进,整天要面对这些人,处理这些事情,还真是不容易。” 大祭司笑道:“就是不面对这些人,这辈子也赶不上你,何苦来说这些话,非得我开口夸夸你?” 白京微微一笑,要说天赋,他的确是这座妖域里的第一流,如今的妖帝虽说境界比他更高,但年纪也要比他更大,他唯一可以说是自愧不如的,也就那位妖族公主西陆了。 两人从侧门而入府,走过一条长廊,来到庭院里,这边大祭司在庭院里立了一座假山,水池里则是有着颜色各异的游鱼,不过在白京走到水池边的时候,那些游鱼直接四散而藏到了礁石之下。 白京眯了眯眼。 世间的真龙一族早就绝迹,而蛟族一直被认为是最为接近真龙一族的种族,蛟族老祖宗有着真龙一族的血脉,不过并不纯粹,但仍旧有机会返祖,如今在妖域的蛟族以颜色划分,还有四个种族,白蛟、黑蛟、青蛟、金蛟。 不过这四大蛟族,在妖域绵延了那么多年,也依旧没有族内的新生儿出现返祖现象。 不过对于白京这样的妖君来说,返祖与否,其实并不重要,即便是真有一头真龙一族的妖君还存在于世,他也不认为自己会不敌对方。 血脉一说,有就有,没有也无碍。 不过虽说自己并非那真正的真龙一族,但到了这个境界,白京同样对世间水裔一脉,有着极强的压制。 像是这水中游鱼,见眼前白京,便如见神祗。 所以躲藏,不足为奇。 白京从那边水池边走回过来,落座之后,才看向桌上,一张桌子,一壶茶,一壶酒,泾渭分明。 白京看向眼前的大祭司,笑道:“当真连陪我喝酒的意思都没有?” 大祭司摇头道:“喝不惯那东西,不过这酒是好酒,你会喜欢。” 白京点点头,倒是不勉强,而是自顾自说道:“你倒是和过去一样,从不勉强旁人,也不被别人勉强。” “不,早不一样了,今日朝会,不就是在勉强这群家伙吗?” 大祭司喝了口茶,平静道:“我们在这里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要让无数人前仆后继的去送死,有时候想想,也有些残忍。” 白京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从酒壶里倒出酒水,闻着有股桂花香味,即便是他,也不得不称赞,这酿酒一道,还得是人族那边手艺更好些,那到处都有的酒肆,各自不同,滋味也不同。
至于妖族这边,不是没有想过去学酿酒手艺,实际上如今妖域也有贩酒的酒肆,不过不管是规模还是滋味,跟人族那边比较起来,都实在是要差太多太多了。 “你要是聊这个,我马上就回去。” 白京笑着端起酒杯喝酒,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某些人看得很重的事情,某些人完全不屑一顾。 大祭司笑着问道:“如今境界几何?” 白京说道:“只差一步,应当就能迈过那个境界,不过有些不得其门。” 大祭司了然,说道:“所以你这次之所以亲自来王城,其实是为了向陛下……” “非也。” 白京看向大祭司,淡然道:“你难道不知道,妖域以什么为尊?陛下破开那个境界,势必就要担心有第二个人也破开那个境界,不然帝位如何保证?” 大祭司皱眉道:“这一点,你是错看陛下了。” “陛下胸怀不会如此小,换句话说,陛下若是和你想的那般,也不会走到如今境界,你若是真心想向陛下讨教,理应有所得。” 大祭司看向自己这好友,笑意不浅。 白京也微笑道:“那你景祝也是错看我了,旁人走到如今这地步,陛下可以不吝赐教,但对我白京,他绝不可能如此。” 大祭司好奇问道:“为何?” 白京淡然道:“因为我是白京。” 大祭司哑然失笑,“你倒是一如既往的自信。” 白京则是笑而不语,在这件事上,他不愿意多说,总之他自己这么认为,也就够了。 大祭司想了想,说道:“依着你如今的境界,人族那边,你要绕着走的,大概就是那位剑宗宗主了。” 大祭司消息灵通,已经知晓了剑宗宗主破境的事情了。 至于那位破境之后,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最后再次出现,却是被陈朝三人打杀的无恙,他根本不愿意提及。 一位忘忧之上,居然就这么死了,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不过那位剑宗宗主,执念太重,其实不足为虑。” 大祭司看向白京,笑道:“真正值得上心的,是那位年轻武夫,他走得极快,或许很快就要再往前迈过一步。” 白京不以为意,只是笑道:“有些遗憾,未能和那位人族帝君交过手。” …… …… 西陆站在梧桐宫前,送别某人。 那人看向西陆,淡然道:“小陆,或许这是你我兄妹最后一次相见了,不过孤若是真死了,也就正好证明我的话不是假的。” 西陆看着眼前的皇兄,想了很多,妖帝的儿子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眼前这位,算是地位最低的一个,也是最不受妖帝喜爱的一个,他和西陆大概有个共同点,就是两人的母亲,都出身寻常,并不高贵。 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两人年少时候,还能有一份不轻不重的感情,不过随着西陆展现出来无与伦比的修行天赋,走得越来越高之后,两人之间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感情自然便淡了许多。 西陆想了想,轻声道:“皇兄?” 那人微笑道:“我生死都不重要,毕竟都只会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卒,但这真相我一定要告诉你,至于你相不相信,都不重要,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可以查证的。” 西陆说道:“那让你来说出这件事缘由到底是什么呢?” 那人说道:“不知道小陆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惹了麻烦,是你母妃留我在这梧桐宫里过夜的,而且之后还为我摆平了麻烦,你母妃付出的代价其实不少,那点本就不多的东西,就更少了,可你母妃对我,没有任何的怨言,甚至之后每次看到我,都主动对我微笑,这个事情,就连我的母妃都没有做到过。” 身在这座王宫,有许多东西,都是想要而不可得的,母亲的疼爱,在外面好像是唾手可得,但在这里,并不是这样。 所以他才无比向往一段亲情。 西陆看着他,说道:“你可以当今日没有来过这里,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那人说道:“小陆,但凡你开始查,那就一定会让人知晓,而你肯定是不会不查的,是吗?” 西陆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人微笑道:“如此,你我兄妹,就此一别了。” 第九百一十一章 红袖 老友相见,即便是有再多话,其实总有说完的时候。

白京喝了两壶酒,便要起身离开,大战开始的时候他自然会再出现在漠北,但此刻,他要返回那片妖海,回到白蛟一族,再潜心修行些日子。

大祭司起身相送,张了张口,有些话,说不出来。

白京瞥了他一眼,笑道:“知道你有许多话想说,也有很多话说不出口,人人都觉得你风光,但我可知道,整个妖族,没有人比你更难了。”

“说这些做什么。”

大祭司自嘲一笑,既然是在这个位子上坐着,那么许多的事情,就该做就得做,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改变不了。

白京笑了笑,负手而立,“你啊,被这些事情困了一辈子,是再难走到那个境界了。”

大祭司说道:“你当那是街边的大白菜,随手就能捡起来?你想走到就能走到?本来就办不到的事情,我可一点都不操心。”

白京没有多说,只是忽然问道:“若是有一天我成了妖帝,你愿意做我的大祭司吗?”

大祭司看着白京,眼前这个老友有野心,也有实力,他有这么个想法,其实不足为奇,毕竟一座妖域,无数的妖族,没有谁不愿意做妖帝的。

“想听实话吗?”

大祭司很淡然地看着白京。

白京摇头道:“你景祝无非是要说我白京还有些天赋,但要想着比陛下更强,无异于痴人说梦?”

大祭司说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白京摇头道:“你可以这般想,但我绝不会这般想,这般想的白京还是白京?”

说完这句话,不等大祭司说什么,白京便已经离去。

他化作一条白虹,消失在天际。

大祭司抬起头,看着摇了摇头,自己这位老友,骄傲这种事情,在很多时候不是坏事,但总是会在某天出点问题。

送别老友,大祭司心念一动,身形也再度消散,等到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王宫里。

作为妖帝最忠心的下属,大祭司出入王宫并不需要禀告。

不过即便如此,大祭司擅自入宫的次数,其实还是屈指可数,做臣子,始终要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做君主的可以说和你是朋友,但你如果真把君主当作朋友,那就距离死亡不远了。

在任何时候,都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才能活得长久。

妖帝站在大殿前,负手而立,看着南方。

大祭司缓缓而来,来到妖帝身后安静站立。

“朕听说陈澈回来了。”

妖帝一开口就是一桩辛秘,是人族那边传过来的。

大祭司想了想,说道:“之前臣已经收到了消息,不过臣暂时没有辨别出来真假,还在查验,因此没有告知陛下。”

“朕觉得是真的。”

妖帝看着南方说道:“朕没杀了他,天底下就不会有别人能杀他,不过他虽然出现了,却是昙花一现,到底是做皇帝做累了,不愿意继续待在那座雄城里,坐在那张椅子上,陈澈啊,真是个奇怪的人,有着世人都想要的东西,却拿着都觉得勉强,你说怪不怪,不想要的人得到了,想要的人却怎么都拿不到。”

大祭司说道:“这个天底下的事情,不就是这样吗?”

想得的却不可得。

不想要的却什么都有。

“景祝,你不也是这样吗?一直不想做这个大祭司,却不得不继续做,这偌大一个妖族,朕真是找不到第二个人适合这个位子,要不然也不会困着你这么多年。”

妖帝没有转头,而只是看着前方,淡然道:“等到人族覆灭,等到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威胁我们,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

大祭司没说话,只是安静看着眼前这位妖帝的背影,这位妖族的最高统治者,在很多时候,给人的感觉是境界高深,深不可测。但实际上除去这个之外,妖帝还有着极深的城府,不过这一点,注定会被很多人遗忘。

大祭司不会,所以他没有说话。

妖帝忽然笑了笑,说道:“朕听说陈澈做皇帝的时候,朝臣们也觉得他独断专行,但总有那么几个人能和陈澈说些真心话,这一点朕好像很不如他,这么多年了,一座妖域,好像还真是没什么人能和朕交心。”

“景祝,就连你,也觉得朕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吗?”

妖帝转过头,看着这位大祭司。

大祭司低着头,说道:“陛下掌管妖域,所要考虑的事情很多,不是简单一两句话就说得清楚的,做君王大可无情无义,但只要对百姓足够好也就是了。陛下是妖族共主,只要想着所有妖族都是陛下子民也就好了。”

妖帝看着大祭司,沉默不语。

有些话,陈澈不会去对那些朝臣说,同样的道理,他作为妖族共主,也不会也不该去对大祭司说。

做帝王,孤家寡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没什么好说的。

“景祝,走一趟南疆吧。”

妖帝想了想,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去请红袖。”

大祭司一怔,抬起头看向妖帝,有些不解。

“在南疆,她的威望最高,她一动,整个南疆的部族都会动,一大片妖域,看着唬人,但实际上一盘散沙,想要真正拧成一股绳,哪里这么容易。”

妖帝自嘲一笑,做了许多年妖帝,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他敬畏,但内心里真正把他当作妖帝的,其实不多,许多人在等着他变得弱小,变得可以被战胜,然后就要将他推下深渊。

“告诉红袖,若是人族覆灭,朕许她黄龙和白鹿两州。”

妖帝微微一笑,人族九州,这两州其实气候最好,最适合生活。

“陛下……”

大祭司有些担心。

红袖妖君的身份特殊,并不只是一个寻常的妖君。

她是上一任妖帝的亲妹,当初和妖帝争过皇位,可以说差一点,那位红袖妖君就要成为妖族的一位女帝。

也正是因为皇位的缘由,所以妖帝和红袖妖君,这么多年没有见过面。

妖帝说道:“有些事情,要分轻重的。” 第九百一十二章 有意人 梧桐宫内,西陆站在那棵梧桐树下许久,在思索了自己那位皇兄的言语真假。

那位皇兄,出身跟自己相比,其实八斤八两,他的母妃是北方妖海里的鲛人一族,当时鲛人一族在北海威望颇高,族内也有妖君坐镇,为了稳固自己的王位,所以妖帝才会娶了那位女子,不过谁都没有想到,之后鲛人一族的老祖在修行上出了大问题,走火入魔不说,之后更是在鲛人内部大杀四方,导致许多强者相继陨落,之后更是许久没有有天赋的后人出生,自然也就不受控制的衰落,即便他们和妖帝有姻亲,也是如此。

鲛人地盘不断被蚕食,如今还有一座海岛苟延残喘,也是因为有一位妖族皇子在的缘故,要不然,只怕灭族也不是玩笑话。

没了势力,这位皇子在王宫里也就不受人待见,小时候被欺负是家常便饭,妖帝有一点和大梁皇帝相似,那就是对自己的子嗣,几乎都不如何上心。

即便是西陆,也是在这些年,展露出来无与伦比的天赋之后,才被妖帝看重的,在之前,她的日子和自己那位皇兄相比较起来,不会有什么区别。

在这之前,能在王宫里是不是过得舒坦,就要看自己身后的家族,是不是足够强大了。

其实很多东西,人族和妖族就是这么没有什么区别。

如今已经被妖族上下视作最有可能继承妖族王位的西陆,思考事情,绝不能从某一面开始,而是要方方面面都需要考虑,不过西陆虽说聪明,也不是那么好骗,但在这些事情上,还是会觉得烦躁。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那个年轻武夫才更适合去想。

想到这里,西陆皱了皱眉,有些厌恶自己会在此刻想起那个年轻武夫。

她眼眸在瞬间雪白一片,将自己的情绪迅速驱散。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要是自己多想那个年轻武夫,就一定会有些不好的结果。

深吸一口气,西陆重新返回梧桐树下,继续练剑。

在下一次离开妖域之前,她要将自己的剑道境界提升到大剑仙境界。

到了那个时候,那位年轻武夫,就算是手段再多,最后也会说死就死。

……

……

大祭司已经启程赶往南疆。

妖域广阔,要是算上北方那片妖海的话,这一片妖域,其实和人族的疆域相比,也不遑多让。

只是气候恶劣,妖族王城所在的中部,也就是斡难河上游到下游一片,包括南疆在内,每年春尾盛夏,还能有那么几个月没有下雪,但在妖海那边,一年到头,都是大雪,海面常年冰封,一些境界低微的妖族,其实生活得很难。

白京之所以那么爽快的便答应要南下一事,并且在这件事上有着极大的兴趣,说起来没有这方面的原因,只怕也不会有人信。

实际上大祭司很了解自己这个老友,知晓他虽说骄傲,但同样对自己族内的族人还是很在意的,这样的性子,其实在妖族不常见,尤其是在修行有成的大妖和妖君身上,更是如此。

他们自己修行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哪里还会管其余人会如何。

而妖域的南端,也就是被他们称为南疆的地方,其实就要气候好上太多了,这里聚集的妖族不少,部落更多,之前一直属于群龙无首的阶段,直到上任妖帝驾崩,那位身为妖帝亲妹妹的红袖妖君差点坐上王位,虽说之后因为在和妖帝的争斗中落败,而并未真正坐上王位,但之后红袖妖君南下,妖帝也没有赶尽杀绝。

或许是念着感情,毕竟那是自己的小姑,也或许是妖帝忙着处理其余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总之不管如何,之后红袖妖君南下,来到南疆,横扫了当地许多部族,不少妖君都被迫俯首称臣。

从此红袖妖君,便成了南疆事实上的共主。

如今的那座南疆城内,妖族一直都有流传,在妖域可以不敬妖帝,但却万万不可无视那位红袖妖君。

那位如今的长公主殿下,在南边,说话可比妖帝管用多了。

这可不是说什么红袖妖君在南边威望多高,有多少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而是她手腕铁血,加上人在此处,有什么事情,几乎是马上就会被她知晓,一旦被她知晓,结果如何,不用多说。

因此这次大祭司前往南疆城,并不是大张旗鼓,而是独自一人,悄无声息。

数日后,当大祭司赶往南疆城门处的时候,也有些感慨,南疆城如今这规模,居然和妖族王城那边相差不多了。

早些年他曾游历过妖域,自然也来过这座南疆城,那会儿的南疆城,比如今这南疆城要小的多,破败的多。

哪里有如今这规模。

不过他也知晓,这座南疆城的几次改建,最后一次,就是红袖妖君入主之后的事情。

对于为何让南疆城建成和妖族王城差不多的规模,其实南疆这些妖族,这些年思考颇多,也议论颇多,不过说来说去,还是逃不过妖帝两个字。

大祭司缓慢入城,并未免俗,交了这和人族那边学来的入城钱。

进入城内,大祭司靠近城中心的那座主府,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自报家门去询问那位妖君是否在城中,眼前便有个身形瘦小的中年人来到这里,看到大祭司之后,微微拱手,“这位是景先生吧?”

先生这个称呼,在妖族,还是很少见。

大祭司想了想,点头道:“是我。”

那人便笑着说道:“红姑娘要见先生。”

大祭司好奇道:“红姑娘?”

先是先生姑娘这样人族那边常见,但在妖族这边一点不常见的称呼,然后又是红姓?大祭司可想不起来自己在这边有个朋友,姓红。

那人说道:“是长公主殿下。”

大祭司一怔,随即才点点头。

有了此人,也就的确不用再思考是否能见到那位红袖妖君了,不过之后跟着他往主府而去,还是闲谈不少。

“长公主殿下其实这些年一直深居简出,也没有外人传言的那般杀人如麻,一些个死在长公主殿下的妖族都是自己找死,怨不得谁。”

“至于这个称呼,是长公主殿下唯一的要求,要求府中的下人都这么说称呼,也不知道为何,但要说长公主殿下有意倒向人族,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皇族血脉,如何会背弃自己的子民?”

“不过景先生还是长公主殿下这些年唯一的见过的外人了,看起来景先生身份肯定不凡。”

那人一路走一路说话,但看起来,应该是不知道这位大祭司的身份,要不然也不会说这些话了。

大祭司微笑不语,之后入府之后,那人带着大祭司来到一座书房前,就此告辞离去。

大祭司深吸一口气,踏入书房。

书房不大,也就是能摆下一张木桌,两排书架的地方,一袭红裙的女子低头在桌上写些什么,其实光这么看,就能知晓那女子其实已经不俗,不管是容貌还是气态。

也是,妖族这唯一的一位长公主殿下,哪里是凡人。

片刻后,那红裙女子抬起头来,先是眨了眨眼睛,然后好似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问道:“景祝,真的是你?”

本就容貌极美的女子,这会儿看着就更有一种别样的俏皮美艳。

大祭司有些无奈,“若不是我,长公主殿下为何会请我来?”

“南疆城里谁来谁走我都知道,不过之前虽说是发现你来,但想想,你这位大祭司如今应该是日理万机,不会来我这芝麻大点的小地方的。”

红裙女子笑眯眯开口,有些发自肺腑的高兴,“没想到,最后当真是你来了。”

大祭司刚打算开口,红裙女子便摇头道:“景祝,就不能迟一些再说这些事情吗?”

她说话的时候好似有些委屈,看着可怜巴巴的,根本不像是那传说中杀伐果断手腕铁血的长公主殿下。

大祭司果真就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道:“好。”

红裙女子高兴点头,笑着说道:“景祝,我领着你走一趟南疆城,吃点好的,看点没看过的?”

大祭司点头,再次说道:“好。”

之后他果真和眼前这位境界高,脾气不见得好的长公主殿下离开府邸,出门去看一座南疆城。

两人一同出府,在那座规模不小的南疆城随意行走,一路上那位长公主殿下说话许多,大祭司回应也……不算少。

“景祝,你知晓那人族的事情很多,可知道人族那边成亲是个什么流程吗?”

红袖忽然开口,声音里有些期待。

大祭司想了想,问道:“是那些修士结为道侣,还是……那些人族百姓?”

红袖没好气说道:“当然是后者。”

“如果是后者,那就流程繁琐了,最开始要先有媒人,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便是了,再之后……”

大祭司耐着性子说起人族那边的嫁娶流程,语速不快,确保自己的每一句话,对面的这位长公主殿下,都能听得清楚。

等到说完了这些,大祭司便看着红袖,难得打趣问道:“难不成长公主殿下,当真有想要背离妖族,去人族的想法?”

红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说道:“从王城那边离开之后,我花了许多时间了解人族,对他们那边的风俗很喜欢,后来我想,我要是从来都不是妖族,而是一个人就好了,而且要不是会修行的修士,就要是那种普通百姓,这一辈子活个几十年,所求一年四季,一日三餐,也就是了。”

大祭司说道:“那些百姓,过去日子很难,有流落到大梁那边的妖族会吃人,那些方外修士更是会随意打杀他们。”

他的言下之意,倒是简单,那就是你这位长公主殿下,这会儿看问题,好似有些过于简单了。

红袖说道:“大梁朝立国两百多年,这样的事情不是越来越少了吗?尤其是到了如今这会儿。”

大祭司沉默不语,对于那些寻常百姓来说,如今他们头上做皇帝的,做官的,都是有史以来最好最好的了。

“所以你们想要覆灭这么一个大梁,我不是很高兴。”

红袖看着大祭司,平静道:“不过我这个想法很自私,因为我知道,他们肯定会想着覆灭我们。”

大祭司点头道:“相安无事这种事情,如果没有旧仇,大概是可以做成的,但是旧仇一直都有,而且还是双方都解不开这种,就没办法相安无事了。”

红袖点点头,说道:“道理我都懂。”

大祭司想了想,说道:“殿下,我的来意,殿下应该都知晓了。”

红袖说道:“还能不知道?我那侄儿要是不求人,至于派人来见我?若不是求我的是一桩大事,怎么会派你来?”

大祭司沉默不语。

“当初我那侄子是起了杀心的,若不是你的一句话,他不会放我南下,我承你的情,不过景祝,这些年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但你始终不来南疆城,于是我就想了很多,如今或许会想的越来越离谱了,但还是想要个答案。”

红袖看着大祭司,思考片刻,竟然还吐了吐舌头,看起来当年某事,的确让这位妖族长公主的性子,改变许多。

大祭司看了一眼远处,一座南疆城,才走了小半,他想了想说道:“要不逛完再说?”

“不行。”

红袖果断拒绝了眼前的大祭司。

大祭司无奈道:“为何?之前不是说要看完这座南疆城再说嘛?怎么这会儿又改变了想法?”

“你傻还是我傻?”

红袖得意说道:“之前是害怕你说了来意就要走,这会儿可明摆着是你要拖时间,我可不会傻等着。”

大祭司想了想,说道:“那你的问题是什么?”

红袖皱眉道:“你少扯这些!”

大祭司笑了笑,然后扯了扯嘴角,“确有爱意,不过也只是爱意了。”

红袖不解,“为何?”

大祭司看着红袖,平静道:“因为陛下不会叫我一声姑丈的。” 第九百一十三章 他的一群徒弟 姑丈说法,只是开玩笑,这一点两人都听得出来,不过大祭司不可能和红袖结为道侣,倒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妖帝不会眼睁睁看着。

这位妖族的二号人物,和有着妖族皇族血脉的长公主殿下若是走到了一起,现在暂且不论,可当某天他们两人若是有了子嗣,谁也架不住他们会生出什么心思,一个有着妖族皇族血脉的小家伙,说要做妖帝,也就做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妖帝便已经能想到那个时候。

有些事情,他不说,但不意味着他们这群人,可以做。

事情很简单,帝心也不算如何难以揣摩,大祭司这么聪明的人,自然知晓。

红袖眨了眨眼睛,提议道:“要不我带着你跑到人族那边去?咱两之后对这两方两不相帮?”

大祭司无奈摇头,说道:“人族那边有种说法,是做了极大的坏事,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那所谓的极大坏事,莫过于叛逃两字了,这种事情,在人族和妖族历史上,都不曾有过,他们要真做了,就不仅是被戳脊梁骨而已了,倘若有一天那妖族将人族覆灭,那他们两人,逃无可逃,下场一定极惨。

红袖眯眼道:“那就倒戈人族之后,咱们帮着人族把妖族灭了。”

这话一说出来,大祭司就更无奈了,他看了一眼红袖,叹气道:“你听听你这话有半点道理吗?”

妖族的长公主殿下,竟然说得出来要覆灭妖族这种话。

红袖笑了笑,“随口一说,还真当我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大祭司摇头道:“有此念头,就已经不寻常了。”

红袖这次没有和大祭司争论什么,而是和大祭司来到一处高楼之后,登楼俯瞰整座南疆城,这位妖族长公主殿下才轻声说道:“景祝,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咱们到底应该做什么。”

大祭司自然听得出来红袖的言外之意,淡然道:“没了大的,哪里还有什么小的?按着人族那边的说法,就是家国两字,其实国在前家在后,国破便家亡。”

红袖皱眉道:“可是你的同族早就死完了,你可没什么所谓的家了。”

大祭司叹了口气,说道:“没了家,但脚下的土地还在,要是有一天这里都是人族的地盘了,那就算是死了,都无栖身之地了。”

红袖想了想,好奇道:“你这是什么说法,大公无私?”

大祭司一笑置之。

红袖没有再急着说话,两人就这么看着这座南疆城渐渐天黑,有些人家在各自的家门口悬挂起一盏灯笼。

这自然还是人族的习俗,不过有些传到妖族这边,有些人觉得有意思,也就是用上了。

“主府那边,会照例悬挂两盏灯笼,是整座南疆城最大的,里面的蜡烛也不是凡物,是从鲛人一族那边要来的鱼油制作的,可以百年……”

红袖絮絮叨叨,和自己身边这个男子说起来好些事情,作为妖族的长公主殿下,她的身份似乎不该这么说这么多话,但在大祭司面前,她似乎就没有了那个身份,变成了一个小姑娘。

大祭司问了句大煞风景的话,“南疆这边,你能调动的人到底有多少?”

红袖有些幽怨地看了一眼大祭司,但还是说道:“七成左右,不过给点时间,剩下三成都能让他们听我的。”

大祭司点点头说道:“尽快吧。”

红袖诧异道:“景祝,我可没有答应你们任何事情。”

大祭司耐着性子问道:“那你要怎么才答应?”

“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红袖瞥了一眼大祭司,整个人神采奕奕。

大祭司苦笑道:“跟你说过了,这件事成不了,不管如何都成不了。”

红袖面无表情,“谁跟你说了是这个?”

这一下轮到大祭司诧异了。

红袖一脸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大祭司,然后有些不受控制地伸出自己的手,抚摸他的脸庞,轻声道:“景祝,答应我,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好好活着。”

感受着脸上的触感,大祭司看向红袖的眼色也变得有些柔和,但他还只是摇摇头,带着歉意道:“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我无法往后退的。”

红袖摇了摇头,“景祝,你这个性子真是让我很不喜欢。”

大祭司看着红袖,意有所指,轻声道:“改不了。”

红袖恼火道:“你这犟种,真是因为传下来的原因?”

大祭司无奈道:“不关血脉的事情。”

……

……

神都盛夏时节,蝉鸣声越发不断,吱吱呀呀的叫唤,让某个在竹楼前打瞌睡的大剑仙很不满意。

于是那位大剑仙睁开眼睛,随手捡起一块碎石,就朝着不远处的树上丢去,轻微的一道响声,便有一只夏蝉哑声,然后就是一只夏蝉掉落下来,然后那颗碎石就回到那年轻大剑仙手上。

年轻大剑仙再次丢出碎石,看着另外一只夏蝉掉落,再次握住碎石,重复这样的举动,只是片刻,这竹楼前,落了一地夏蝉。

年轻大剑仙啧啧笑道:“那个小贺,把这夏蝉捡起来,用油酥一遍,是份好吃食!”

一旁正在练拳的贺良仰起头,嗯了一声,自小就摸鱼打鸟的贺良自然知晓这夏蝉的滋味不错,当即便收了拳架,去屋子里拿盆子。

郁希夷嘱咐道:“小贺,记得多放油,不然一股子土腥味。”

作为剑宗游历世间最久的剑修,郁希夷对这些吃食,可谓是门清,鲜有不知道的。

贺良点头道:“知道了,郁师伯。”

说完话,已经是少年的贺良已经转身回屋,看着这一幕的于清风翻了个白眼,对于这位名义上的师伯动不动就使唤自己师弟的行为,他很不高兴,不过却不知道为啥,小贺那家伙一点都不以为意。

郁希夷瞥了于清风一眼,啧啧道:“小清风,很不满意?也没事,不满意就开口说出来,和师伯我问剑一次,当师伯的也不欺负你,压一境和你一战怎么样?”

于清风皮笑肉不笑道:“师伯倒是爱护晚辈。”

郁希夷眯眼,诧异道:“咋的,你小清风志气有这么大?要我不压境和你一战?这不太好吧,要是做师伯一下子没收住手,你师父回神都之后,不得跟师伯拼命?虽说你师父也打不过我,但我总不能对你一个晚辈做这种事情吧?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情,可最没意思了。”

于清风咬了咬牙,好像就要不管不顾地递出一拳,他娘的,管它是不是能够让郁希夷伤到分毫,先把自己的这股子恶气出了才是。

结果他还没有动作,在不远处一直闭眼打坐的小姑娘蒋小安忽然睁开眼,有些不耐烦道:“师父,你能不能不说话,很影响人修行的啊!”

本来还志得意满的郁希夷瞥了一眼自己这新收的关门弟子,一下子就哑火了,他娘的,这算什么事儿?

一直都说不收不收,可真是当收了这小姑娘做徒弟之后,郁希夷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这小姑娘还真是个练剑胚子,而且论起来天赋,还不差,甚至在世间女子之中,估摸着也就只有那个谢姑娘能力压她一筹了。

后知后觉捡到宝的郁希夷当即大手一挥,就决定让这小姑娘做自己的关门弟子了,可相处些日子下来,他却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这小姑娘实在是太拿人了,平日里不说有没有对他这个师父又什么好脸色,光是当郁希夷想要痛骂这小姑娘一顿的时候,对方就一定会装作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样,说不练剑了,要去找自己那武夫老爹,虽说那所谓的武夫老爹,在郁希夷看来,也不过就是一剑的事情。

就算是对方找上门来,铆足了劲要对自己出拳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可架不住这小姑娘说哭就能哭出来,眼眶一红,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让郁希夷真是狠不下心来再说什么重话。

那甚至让郁希夷觉得自己欺负这么个小姑娘,是真该死啊!

不过要是就这样的话,那倒是不至于郁希夷被那小姑娘拿捏成现在这样,反倒是那小姑娘又是个察言观色很不错的小姑娘,很多时候,又会主动贴上来,师父长师父短的。

端水捏肩,可有眼力见了。

也就是这样,郁希夷自己现在才被那小姑奶奶拿捏的死死的。

不过郁希夷想了想之后,倒也觉得没什么,老子堂堂一个大剑仙,其他了不起的修士在老子面前都要恭恭敬敬,老子面对再厉害的人物,就好像是那位剑宗宗主,也不过是说出剑就要出剑,就光是这些,天底下还有谁敢笑话老子?

至于对自己这关门弟子有几分溺爱,那也没啥关系,毕竟那是自己的弟子嘛,不丢人的。

郁希夷不再说话,就躺在椅子里,眼巴巴等着贺良做好炸知了出来。

其实那玩意儿得配酒,不过即便有了上好的酒水,如今这神都没个一起喝酒的人,也没趣。

这倒不是说他郁希夷在神都没有朋友,老子大剑仙的身份摆在这里,还差朋友?

只是他最想跟某个一起喝酒的人,这会儿还没回来。

“他娘的,怎么搞的老子才像是家在神都,你这臭小子倒像是个没家的家伙,四处游荡。”

挠了挠头,郁希夷咂了咂嘴,瞥了一眼一直在远处的另外一个小姑娘,那个叫宁青念的小姑娘,性子太冷,太过孤僻了些。不过好像的确是个武夫的好苗子,假以时日,就要成为一位忘忧境的女子武夫了啊。

就在郁希夷思绪纷飞的时候,那边竹楼里,贺良先是搬来一张木桌,然后端来一盘金黄的炸知了。

郁希夷来了精神,抓了一个丢在嘴里,点点头,不错,嘎嘣脆。

不过到底郁希夷也不是那种吃独食的人,很快便招呼这帮孩子都过来吃炸知了,最后想了想,这位年轻大剑仙,还是要了一碗酒。

就一碗。

寡酒难喝。

一群孩子坐在木桌周围。

贺良于清风两人,还有自家关门弟子,蒋小安。

只是贺良和于清风还时不时吃两个炸知了,但是蒋小安却是一脸嫌弃,“师父,你好歹也是剑宗出身,怎么还喜欢吃这种玩意儿?!”

在这个从小就被自己爹娘照顾的极好的小姑娘眼里,这炸知了都是穷苦人家才会去碰的东西。

不过她这么一说,贺良就挠了挠头,“我小时候吃的多,的确是家里买不起肉才会做这玩意,不过也舍不得放油,土腥味很重。”

蒋小安听着这话,一时间脸有些红,眼里都有了些愧疚之意。

郁希夷接过话来笑道:“这玩意儿不仅是用来填饱肚子这么简单,许多地方甚至是有价无市,那些有钱的人家最是喜欢。”

贺良说道:“他们还真怪。”

郁希夷哈哈大笑,喝了口酒。

蒋小安想了想,转移话题说道:“师父,光是喝酒也没意思,讲个故事呗?说说你和镇守使大人是怎么认识的?”

郁希夷挑了挑眉,看了看这三个孩子,问道:“真想听?”

贺良率先点头,那于清风也跟着点头,他们早把自家师父视作偶像,一切关于自家师父的事情,他们都想知晓。

就连远处的宁青念,这会儿都缓慢朝着这边走来。

蒋小安更是直接站起身,来到自己师父身后,开始替他捏起肩膀。

郁希夷大为受用,开口笑道:“那就说说那趟崇明宗之行。”

“崇明宗,怎么没听过?”

于清风一脸狐疑,总觉得眼前的郁希夷就要胡编些故事了。

“这会儿你们当然没听过了,早些年,这座崇明宗可是认为自己是长生道一脉的二号宗门,当然了,不止是他们这么认为,就连修行界里,都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后来才发现,那座痴心观,藏得太深,这第二和第一,差的太多了些。”

“不过即便如此,那也是一座庞然大物了,当初你们那位师父,比起你们年纪大不了多少。”

郁希夷笑眯眯道:“不过胆子可大多了,撕吧撕吧就把一座崇明宗给在这世上除名了。”

郁希夷伸出一只手,喝了口酒,笑眯眯道:“胆大包天,说的就是你们那位师父了。”

之后郁希夷开始将其当年那桩事情的细节,讲得还算是认真,不过他讲故事的水平一般,不过好在这个故事足够精彩,因此这几个孩子都听得津津有味。

等到说完之后,郁希夷才感慨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你们那位师父啊,一直就和崇明宗有仇,有了点报仇的能力,自然就要去报复了。”

“那家伙,脾气一直好像都是这样,跟他有仇的,别想着逃,像是那座三溪府就是这样,早些年结下的仇怨,不还是在这些年就说报就报了?反正我是知晓了,惹谁都行,就是别惹那臭小子,你要是惹了,只要他不死,迟早是要把仇报了的。”

郁希夷揉了揉手腕,眯起眼睛,这个事情,如今已经在方外传开了,现在谁不知道大梁那位镇守使大人,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郁希夷喝了口酒,说道:“就连自己的亲兄长,对自己不好,也是说一刀就是一刀,你们这些弟子,最好也得好好想想,好聚好散没什么问题,最好不要之后某天闹到翻脸之后,还要算计你们师父一把,那到时候,你们身上这点师徒情谊,就是半点也没了。没了就没了,我倒是害怕到时候你们那师父,要一刀给你们也给脑袋砍下来。”

听到这里,蒋小安埋怨道:“师父,说啥呢?”

郁希夷摆摆手,“我这个人就没陈朝那小子心狠,要是有一天你算计为师,估摸着为师也舍不得和你打生打死。”

蒋小安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呜咽道:“师父?”

郁希夷举起手,大喊是自己的错,错了错了。

蒋小安扭过头去,才不去看自己这个便宜师父。

一直没有说话的宁青念忽然开口说道:“谁以后敢对师父不好,我就杀了谁。”

小姑娘冷着脸,声音很嫩,但这句话说得杀气腾腾。

而很显然,句话,就是对眼前的两位师兄说的了。

贺良看了一眼自家师兄,于清风翻了个白眼,“师父那么了不起,谁吃饱了没事做,要去算计师父?”

贺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面,没有说话。

只是这个小镇出身的贫苦少年,不知道怎么的,就很想很想自己的师父了,不知道在夏天结束前,自己那师父,能不能返回神都。

他好像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又好像当真的见面之后,其实那些话,说和不说都没什么关系了。

只要师父能平安归来就好了。

于是贺良仰起头,好奇问道:“郁师伯,师父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

郁希夷老神在在,往嘴里丢了一个炸知了,然后嘟囔道:“天知道。”

……

……

一条渡船从大江转入大海,最后在瀛洲北边的一处渡口停靠。

旅人鱼贯下船。

其中有个黑袍年轻人,跟着下船之后,却没有立即离去,而是饶有兴致地开始逛起那座渡口。

这里人来人往,而且多是有钱的客商,因此这边贩卖各种货物的小摊都不便宜。

黑袍年轻人在一处贩卖海贝的小摊前停下,四处打量摊位上的各色海贝。

摊主是个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汉子,皮肤黝黑,看着这个黑袍年轻人,主动笑道:“客人,海贝不便宜,不过要是买回家送姑娘还是值得,尤其是没见过这些玩意的姑娘。”

黑袍年轻人笑道:“老哥倒是坦诚。”

汉子笑道:“有什么说什么,这海贝虽说没啥用,就是个好看,但也要出海才能在海里找到,甭管怎么说,出海就有危险,所以卖得贵点,没啥。”

黑袍年轻人想了想,说道:“听说有采珠人,叫做疍民,出海一次,回来的希望渺茫?”

汉子点头道:“是的,他们出海之后,还要去到海底寻找大海贝,下水一次,就是把命拿出去一次,很不容易的。不过要不是为了那点银钱,谁愿意干这种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营生?”

黑袍年轻人点点头,没有多说。

“客人要买珠?我这里没有,不过真想要,我可以给客人指条路子,价格绝对公道。”

黑袍年轻人摇摇头,说道:“银钱不够,就给家里的孩子买点海贝算了。”

汉子笑道:“随便挑,不过客人看着这么年轻,就已经娶妻生子了?”

黑袍年轻人拿起一个海贝,仔细打量,随口道:“不是孩子,是几个徒弟。” 第九百一十四章 海边 “还没看出来客人有什么手艺在身,哈哈哈,是我小瞧客人了。”那汉子坦诚开口,倒是不在意眼前的年轻男子会不会因为他这番话而动怒,继而做不成这笔生意。

那一袭黑袍的年轻人倒是不在意,自顾自挑了些海贝之后,就开始讲起价钱来。

汉子有些为难,最开始咬死了价格,但随着眼前这个黑袍男子一直坚持,最后也不得不一降再降。

于是最后汉子用自己都没想过的价格卖出去些海贝,但好在有得赚,于是汉子也没多懊恼,只是竖起大拇指笑道:“还是我的眼窝子太浅了,客人别的不说,光是这嘴皮子,就注定不是一般人可以比较的了。”

黑袍年轻人微笑道:“老哥这话好像听着不是什么好话。”

汉子哈哈大笑,找东西把这年轻人选的海贝装好,这才微笑道:“是好话,怎么能不是好话,会说话,能说话,都是不容易的事情,我看客人应该是个读书人,而且书读得的不少,很有学问。”

说到这里,不等年轻人说些什么,汉子便一拍脑门说道:“这样就对了,既然先生是读书人,那有学生就没有半点问题了。”

年轻人一怔,最后还是没能反驳,只是伸出一手,竖起大拇指,然后拿起海贝,离开这个摊位。

收好海贝,远游而来的年轻镇守使大人沿着渡口一路向北,要去远处的海岸看看。

一座瀛洲,虽说没有一掠而过,而是缓慢前行,最后要来的地方却还是这座瀛洲来人最多的地方。

寻仙港。

一座瀛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被传为有仙人在其中,而且屡屡不绝,许多时候,都会有人信誓旦旦说曾见过仙人踪迹,因此这些年……其实也不止是这些年,常常便会有人前来瀛洲瞻仰所谓仙人风采。

这些人里,寻常的文人雅客有,那些个修士也有。

因此才会有那位前朝着名诗家的一句,“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不过虽说前往瀛洲的人多,可本地的宗门却是一座都没有,大概是方外修士达成的共识,不能在此立下宗门,要不然估摸着就是一场属于方外的腥风血雨了。

其实陈朝隐约听说过其中内幕,是痴心观知晓瀛洲其实真是一块风水宝地,不是其中某处,而是一州之地,都是如此。

但痴心观所在,那是千百年前就定下的,绝不能轻易挪窝,那这意思就很明显了,那就是一场泼天富贵痴心观无法去享有,那我痴心观都没法吃的东西,你们其余人,那就都不要吃了就是。

所以之后才会有痴心观牵头和世间其余宗门都立下契约,瀛洲之地,修士们能看,不能动。

这一条,尤其是炼气士一脉,必须要遵守。

毕竟这一脉修士,最喜好气运一说。

不过到了如今,这座所有人都看着的瀛洲,其实反倒是成了陈朝手里的好东西,因为如今的方外,任何一座宗门,想要搬迁,想要新立,不管如何,都要跟大梁打招呼,让大梁点头答应。

这是多年前写在那份约定上的东西,不过过去这些年,没谁当回事,可现在,没谁敢不当回事。

所以瀛洲一地,成为了陈朝手里的好东西,他乐意让哪座宗门来此,哪座宗门就能来此。

不过来瀛洲立下宗门,得有什么代价,不言而喻。

总不是能够随便便来此风水宝地开宗立派的。

当时踏平那座三溪府之后,陈朝赶赴南天宗那边,和南天宗有一笔不大不小的交易,最后陈朝有意无意提及,若是有可能,南天宗可以搬迁到瀛洲嘛。

当时南天宗宗主眼睛都直了,宗门地址一旦确定是不能随意改变,但有些事情是例外嘛。

这瀛洲毕竟是风水宝地。

不过陈朝不过类似于将自己手里的好东西拿出来给你瞧一眼,但可没说真要给你,做生意玩心眼,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可太擅长了。

不过还有些可惜的是这些年方外新立的宗门数目实在是寥寥,那种境界高妙的大人物,更少。

其实也很好说,一座宗门的修士,即便是有某位某一日觉得和宗门道不同不相为谋了,也很难脱离这座宗门,毕竟你这一身道法一身修为都是取之于这座宗门,想离开,倒也不是不行,那就把修为和道法都还回来再说。

还有一种,若是不能和原本宗门好聚好散,之后你在世间就得被人追杀,一直到你身死道消或者是那座宗门上下都死绝。

总之想要新立宗门,从来不容易,一般都是散修起家,可即便如此,规模也不见得有多大。

之前陈朝在北地的所作所为,算是收拢了北地散修,那几座宗门加起来,也都不算大。

不过这一次前往瀛洲,还真有一桩买卖要谈,不过陈朝倒是暂时不在意,对方早就到了约定地点,陈朝却一直是缓缓而行,就让那人等着就是。

如今这个世间,很少有能让陈朝都无比上心不能怠慢的人物了。

陈朝沿着海岸来到那座寻仙港不远处,没有去那边旅客更多的聚集之处,反倒是在一处礁石横生的海岸,这边没什么人,不过却有一条海船准备出海,陈朝看了几眼,发现这海船上有一批疍民。

疍民一说,原本用来指生活在海上的渔民,但随着之后的变迁,如今便是独属于这些出海采珠的采珠人了。

这一批人里,年纪大的,已经是白发苍苍,而年纪小的,其实和陈朝当初离开渭州的时候,相差无几。

其中一个少女,皮肤黝黑,十分瘦弱,但腰间还是挂着一个小竹篓,手里拿着一把小弯刀。

陈朝忍不住看向岸边一个饱经风霜的老渔民,问道:“老哥,这么小的孩子也要出海,去了还能回得来?”

那老渔民正在修补渔网,听着陈朝开口询问,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一眼看去就知道不仅是外地人,还是个外行人的年轻人,笑道:“你是说翠丫头?别看她看着瘦弱,但却是一顶一的采珠人了,这份手艺,大概是她父母传下来的,这丫头的爹娘也是了不得的采珠人,比不起的。”

陈朝皱眉问道:“那这位翠丫头的爹娘呢?”

虽说问出口的时候,陈朝大概就知晓答案了,但当那个老渔民开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黯然。

“翠妹子爹娘都是手艺定好的采珠人,不过出海采珠这件事嘛,向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自然而然就不见得能每次归来,三年前,翠丫头的老爹死在了海上,两年前,她娘也死了,如今就剩下她一个人,拉扯着自己的那个比自己年纪还小一半的弟弟了。”

说到这里,老渔民摇摇头,叹气一声,说是苦命人啊。

陈朝不说话。

沉默片刻,陈朝忽然问道:“如今朝廷的赋税,重吗?”

老渔民听着这话,仰起头用浑浊的双眼瞥了一眼陈朝,笑道:“朝廷的赋税嘛,不太轻。”

陈朝嗯了一声,还没等他说些什么,老渔民便自顾自说道:“不过没关系,北边要防那群狗日的妖族嘛,朝廷每年把一半的赋税都拿到北边去了,又不是那些达官贵人自己吞到肚子里去了。”

陈朝说道:“瀛洲离着北境,还有些远,打仗打不到这里,就算……那座北境长城被攻破,战火也一时半会儿烧不到此处。”

那老渔民听到这里,直接将手上的鱼梭丢了出去,诧异道:“你这说的啥话呢?咱们这边没妖族,那座长城破了,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过来,咱们就该冷眼旁观了?屁话,新柳州那边,年轻人们一个个在那长城城头上把性命都丢了,咱们在后面,咬咬牙就咬咬牙了,能活得过去就行。”

“真要说有什么愿望,就是希望咱们那座朝廷,能早一点把他娘的妖族都给宰了,以后日子好过一些,那些后生也不用去死了。”

老渔民话匣子一打开,就好像关不上了,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也不管陈朝在这边是不是在听。

老渔民是说,他有个妹妹,其实就是嫁到新柳州去了,然后生了个儿子,是外甥,但其实前几年已经死在北境了。

说这事儿的时候,老渔民泪流不止,说自己那妹子可怜呐,早些年爹娘就死了,是自己给带大的,但是那会儿自己也还小,给妹子吃不饱穿不暖的,好不容易等到长大了些,妹子嫁了个喜欢的男子,虽说是远嫁,可他当时也没拦着,就是因为知道亏待了妹子,所以即便舍不得,也都没说什么。

可原本以为妹子嫁过去之后就要过上好日子了,谁知道这生了个儿子,最后还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当初妹子送信来说有了身孕,然后又送信来说是个儿子的时候,自己有多高兴,但后来再收到那妹子送来的信说那外甥死在那座长城上了的时候,他有多难受。

所以那妖族就该死,都得死,倒不是要为自己外甥报仇,而是他们一天不死绝了,那就有母亲一直会失去儿子,有妻子一直失去丈夫。

陈朝默默听着老渔民的絮叨,沉默不语,这种底层百姓的心声,非到底层走走看看才能知道。

自古以来,王朝崩塌,其实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就是皇帝也好,那些朝中重臣也好,站的太高了。

不肯低身去看百姓怎么在活。

陈朝想起那个在神都的弟弟,其实每次离开神都,看看世间,就会有一箩筐话想给他说。

但两人如今这身份,早就不是可以坐下来平静说起这些的了。

真要有那么一天,估计那位如今年纪已经不小的年轻太子会在心里想,何以教孤?

而这位做堂兄的,其实心里没有半点觊觎皇位的心思,也没有半点功高盖主的想法。

更没有仗着年长几分,就想着我该如何教你,你该如何做的想法。

可结果不见得如此。

陈朝揉了揉脑袋,叔父果然是未雨绸缪,并未直接将皇位传下,要不然只怕他们兄弟之间,很难维持这个微妙的平衡。 第九百一十五章 武神之姿 陈朝看着那条海船出海,然后神游万里。

这一趟离开神都,最开始是去三溪府解决南方炼气士一脉,之后便赶赴北境,在北境跟边军一起经历了一场和妖族的战争。战争结束之后,他也根本没有返回神都,而是继续南下,到痴心观杀了那位归来的无恙真人,之后马不停蹄的赶往岭南,最后到了这里。

这一路的艰辛,其实很难用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毕竟光是生死,这就经历了不止一次。

此刻的陈朝,坐在礁石上,脸上有着深深的疲倦。

他又不是石头做的,做的事情多了之后,总是会有些力不从心,也会有些疲倦,这是人之常情。

吹着海风,陈朝打定主意要在处理完瀛洲这边的事物之后,就返回神都,别的不说,总要好好睡上一觉,再去……继续处理那些麻烦事情。

天生的劳碌命?

陈朝自嘲一笑,很多时候其实都在想,如今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自己想做的,但实际上每次答案都很微妙,若是从自己本心出发,自然不愿意,但真是没这个本事也就算了,有这个本事,却看着这些不去做,其实良心难安。

如今的陈朝,早就不是在碰到那个叫谢莹的小丫头之前的陈朝了。

仅此数年,心境已经天翻地覆,但好在少年气仍旧还在,不过更稳重了些。

陈朝眯起眼。

身侧一缕海风吹过,渐渐汇聚成一道人影,是个赤脚的白衣少女,她坐在一块更低的礁石上,两只脚放入海水里,有些不大的海鱼游来,在她的玉足两侧游动。

陈朝瞥了一眼,眼前的白衣少女,还真是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瞧见陈朝的目光落下,白衣少女微笑问道:“小陈,我跟你喜欢的那姑娘比,哪个更好看。”

陈朝收回目光,远眺海面,平静道:“自然是她。”

白衣少女啧啧道:“客观评价?”

陈朝笑道:“不好说。”

这个说法,倒是两边都不得罪,不过这也就是谢南渡不在这里,要是她在,那陈朝可就不管这白衣少女怎么想了,就要说那可真是太客观了。

不过真要比起来,其实这白衣少女和谢南渡,算是各有千秋,很难说谁更好看。

“不过你怎么还没变化,真不长大了?”

陈朝有些狐疑,虽说知晓修士到了某个境界,就会驻颜,但这容貌是在踏入某个境界的瞬间定下的,陈朝倒是不太相信,眼前的少女在这个年纪,便已经境界极高了。

白衣少女翻了个白眼,“我们那会儿,修行流派里,有炼丹极为在行的修士,炼制几炉驻颜丹,炼制点返老还童丹算个什么事儿?你得亏没生在那个时候,要不然看见的女修,一个个看着好看,说不定都是几百岁的老太婆。”

陈朝笑着说道:“那你也是这般?”

白衣少女白了陈朝一眼,懒得跟他在这件事上多扯,而是转而问道:“从南边跑到这里来,是想见一见你那脾气很臭的叔叔?”

陈朝点头道:“正是。”

不兜圈子,有什么说什么,当时大梁皇帝和自己分别,明显是要去某个地方给自己找场子的,只是他只有一人,陈朝怎么都觉得不放心,可当时拦不住,一是境界不够,第二个还是知道的太少了。

白衣少女没好气地说道:“陈澈坏了我大事,事情闹大了,自己也都交代在那边了。”

陈朝微笑不语。

白衣少女没看到陈朝如同自己意料之中的那般,有些泄气道:“怎么,你小子这么不好骗?”

陈朝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啊?”

白衣少女嘁了一声,才说道:“陈澈为了替你找回场子,去海那边的一座叫秋令山的地方走了一趟,杀了些人,就连那位山主,也杀了。真是事情闹的很大,现在那边对陈澈,早就恨的牙痒痒了。”

陈朝微微蹙眉,记住那秋令山三个字。

想了想,陈朝问道:“海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白衣少女看了陈朝一眼,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陈朝这些东西,但思考片刻之后,还是说道:“那边有一片海岛,地方不算太大,也不算小,算是有大梁一半疆域吧。你们这千年以来,从忘忧境跨过的修士,大多都选择渡海去了那边,那帮人在那边修行,建立了些宗门,在想着怎么追求长生。”

陈朝皱眉道:“人数有多少?”

白衣少女说道:“不算少,但也不都是扶云境,有些修士在那边诞下子嗣,以为爹娘都是天赋异禀之辈,诞下的后人肯定修行天赋无与伦比,但结果却不是这样,总体来说,那边的扶云修士到底有多少,还是得看你们这边有多少人过去。”

陈朝还没开口,白衣少女自顾自说道:“别担心他们会不会渡海归来,像是无恙这样的家伙,毕竟只是少数,那帮人刻苦修行,只为了长生,对你们这些所谓的天下大势,没有半点兴趣。况且陈澈杀了一通之后,那边已经严令再有修士渡海归来了,当然,作为交换,陈澈短时间也不能再回来了。”

“短时间?”

陈朝敏锐觉察到了这里面最关键的三个字。

白衣少女不屑道:“陈澈跟他们那帮人又不一样,这规矩嘛,这会儿是没办法要遵守,等到了某个时候,说不管也就不管了。”

“对了,这千年来的修行有问题,那边的修士,大部分比一般的忘忧尽头强不了多少,等你踏入那个境界,自然可以一拳一个。谁叫你学的是我教的白雾。”

白衣少女双脚不停在海水里搅动,好像有些无所谓。

她眨了眨眼睛,笑眯眯道:“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好像有不少都算是不错的苗子,就算是放在我们那会儿,都不差了。可以混个什么二等圣子之类的称号。”

“二等圣子?那你估摸着也是个什么三等圣女了?”

陈朝看着白衣少女,有许多事情,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知晓的途径,也就眼前的白衣少女能够告知一些。

“别想着套我的话,能告诉你的我都会告诉你,不能告诉你的,你就得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是不是有资格知晓。”

白衣少女笑眯眯道:“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可以说说的,比如你一直想知道的,武道一途,这一千年的修行之路的确是残缺的,放在千年之前,武夫和剑修并列,都是这世上最难缠的修士,因为武夫不仅打熬体魄,还能修行道法,我这么说你能想象吗?一个武夫,体魄可以任由一些修士的道法侵蚀,而还能动不动引动天地大势对敌,可不可怕?”

“不过有利有弊吧,当初想要成为武夫,可不仅是要吃得苦,其实对体质要求很高,那种东西,类似于生下来没有,就真的没有,哪里像是现在这样,遍地开花。”

白衣少女轻声道:“这些年是不是一直在好奇,为什么自己的修行资质那么差,无法成为修士,反而是在成为武夫之后,在武道上走得极快?”

陈朝点头,其实这一点他一直都在想,却始终都没想明白,他一个别的都无法修行的家伙,甚至只能退而求其次成为武夫,可为何在成为武夫之后,境界竟然……一日千里。

“运气好,算你有大机缘,你这样的武夫,要是没有那白雾,只凭着这一千年来的武道修行路子往前,你这辈子撑死了也就是个忘忧,而且一定会耗费至少一甲子光阴,才能险之又险的踏足忘忧,至于战力,换句话说,同样是忘忧的时候,陈澈给你一拳,你不得吐半碗血啊?”

“有了白雾,你的路子其实从一开始来说,就跟千年前的武道路子没啥区别了,而且从这里看,你小子其实很适合当初的那种修行法子,算是天造地设一对,换句话说,你小子放在我们那会儿,就真是个天才了,大概会被称为武道胚子,会被一群宗门争抢,勉强可以跻身一等圣子行列?”

陈朝好奇道:“勉强跻身一等?”

白衣少女皱眉道:“非得说你是武神之姿吗?!”

陈朝哈哈大笑。

白衣少女瞥了陈朝一眼,继续说道:“你们如今的修行起源于千年前,但实际上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缺失很多东西,所以海外这些家伙,在遇到我们那会儿的强者,大概就……”

白衣少女伸出白皙的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手势,“就这么强。”

陈朝说道:“可我到了如今,将那白雾炼化后,走了一条新路。”

白衣少女讥讽道:“你的行为,大概是就像是看到一座金山,明明可以走进去随便拿东西,却偏偏就是看了几眼,非说要靠自己的本事去挣钱,傻不傻?”

陈朝一笑置之。

“不过你小子,要是真能再挣出这么座金山来,大概会成为武道之上,第二个有望称尊做祖的人物。”

依着白衣少女来看,武道之上,最了不起的人物,当然是当初开创这一条修行之路的武道祖师,第二个只能算半个,就是这一千年来,开辟了这条道路的半祖。

要是陈朝能在这位半祖的路上续上这条路,并且拔高到可以比肩那位武道祖师的地步,大概可以被称为新祖。

可以和那位武道祖师,日月并行。 第九百一十六章 贫僧也想做一做国师 陈朝好奇问道:“那位武道真正的开创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武道祖师,这个称谓,其实别说见没见过,其实听都很难听过。

白衣少女翻白眼,“我也没见过,我知道个屁。”

陈朝哦了一声,倒也不纠结,虽说这白衣少女板上钉钉是千年前的人物,但千年前有多久,其实不好说,那位武道祖师又是什么时代的人物,更不好说。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不管那位武道祖师,还是三教祖师,都是千古难见的人杰。”

白衣少女斟酌用词,似乎怕一不小心就把这几位大人物说得没那么厉害了。

陈朝微笑道:“很显然,你这是说了一句废话。”

开创一条修行路子的人物,哪个不是一代人杰?这种话还要你来说?

白衣少女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这一对叔侄,说话都够气人的,到底是一脉相承,流着同样的血。

陈朝问道:“我游历了许多地方,见过某座神山,有过某位神女被困在其中,她应该也是你们那时候的人?”

“神女?”

白衣少女挑了挑眉,直白道:“既然我能用某种秘法活下来,那肯定在千年前也会有别的宗门遗存,这样的人物绝对不止一个,不过他们每一个都肯定比海外那些人厉害多了。”

陈朝好奇问道:“你们好像是打算在这一世集体醒过来?”

白衣少女看了陈朝一眼,讥笑道:“继续试探。”

陈朝摆手笑道:“不愿说就算了,还以为你是有一肚子话要找人说的,我愿意做这个倾听者,你还不领情。”

“是有很多话,但你现在不配听,而且我对陈澈已经说过了。”

白衣少女老神在在,丝毫不在意眼前的这小子。

陈朝想了想,问道:“扶云之上还有别的境界吗?那等境界叫什么,是否有人在那个境界里?”

白衣少女这次干脆就懒得开口说话。

陈朝叹了口气。

本来女人就难以打交道,眼前这个女人偏偏境界还挺高,就更难打交道了。

他看向海面,叹了口气,说道:“看起来有一个很大的秘密啊。”

白衣少女眯眼笑道:“是有个很大的秘密,不过你要是有资格知晓,就肯定逃不掉,要是没资格,天塌下来你也就是随便被砸死,用不着多想。”

陈朝说道:“我可不想做个糊涂鬼。”

“那就好生修行,赶紧破境。”

白衣少女说完这句话好像也不太想说了,陈朝反倒是想起一件事,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能不能帮我看看?”

白衣少女伸出手,将那一页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的纸张拿到手里,瞥了一眼,眯眼道:“扶云宗的遗物。”

陈朝眼睛一亮,问道:“上面说了什么?”

这一页纸得之崇明宗,之后被陈朝一直带在身上,救过自己很多次,但在和妖帝一战中,这一页纸上面的气息彻底消散,连带着上面的文字,都已经剥落。

这让陈朝很难受,他本来是想凭着这一页纸去了解那些自己不知道的辛秘的,谁知道这还没看多少,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文字都掉完了,我能看到什么?”

白衣少女微微蹙眉,“不过应该是某代宗主的手札,不会是那末代宗主的吧?”

陈朝皱眉,他正在犹豫手里另外一张纸要不要拿出来给白衣少女看看,白衣少女便已经将那一页纸收起,看起来是要据为己有了。

陈朝无奈,打消了那个念头,转而问道:“能不能说说扶云宗?”

这座宗门以那个境界为名,怎么看都不该是寻常宗门。

白衣少女说道:“扶云宗的初代祖师,曾参与境界制定一事,加上他当时本就是当时最强几人之一,而后创立宗门,就以扶云为名了,没你想的那么玄乎。”

她似乎是知道陈朝在想什么,一句话就打消了陈朝的疑虑,“不过扶云宗当时的确是一座大宗门,不是三教之属,也不是武道路子,算是独辟蹊径了,那位祖师也是人杰。”

陈朝还在等着下文,结果看到眼前少女说了这些之后就闭口不言了,不由得问道:“没了?”

“没了。”

白衣少女很认真地点头,笑眯眯道:“一座已经崩塌的宗门,有什么好说的,说来说去,最后不还是已经崩塌了几个字吗?”

陈朝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但对方不愿意说,他也就不问了,毕竟问也徒劳,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

陈朝想了想说道:“叔父既然无碍也就没什么了,请前辈转告叔父,此间事情放心即可,我会做好的。”

“前辈?”

白衣少女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满这个称呼。

陈朝无奈道:“怎么看叫前辈都没错啊。”

白衣少女咧嘴笑道:“好好好,前辈……真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话音未落,白衣少女骤然消散,陈朝也不受控制地跌落海水中。

等到他从海水里站起来,环顾四周没看到那白衣少女之后,才苦笑一声,这女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陈朝叹气一声,重新回到礁石上,其实在这里能遇见这个白衣少女,在意料之中。

既然叔父要替自己出头,那么结果一定会告知他的,至于最后是谁出现来告诉他,便不一定。

而地方一定在瀛洲。

这也是陈朝为什么要来瀛洲的原因之一。

见过了白衣少女,也算是安心,对于海外的事情,暂时可以不用去操心,那就还是要主要面对北方的妖族。

面对妖帝。

陈朝微微调动体内气机,烘干自己的衣物,世界有什么秘密其实不太重要,说来说去,不就还是刻苦修行,等到境界足够高,拳头足够大的时候,什么秘密都能知晓,什么算计,都只是一拳的事情。

想到这里,陈朝下意识要去按住腰间刀柄,但却落了个空。

这才想起,这趟北行,为了不引人注目,所以特意收起了云泥,哪里还有什么刀在自己身侧。

自嘲一笑,收起手,陈朝转身离开此处。

这里的事情了了,之后就要去处理另外一桩事情了。

等到那桩事情处理完全,就可以返回神都了。

这次返回神都,可以好好教一教自己那几个弟子,也可以好好看看如今的朝堂上,到底有多少实心用事的。

当然,其实还是有很多书想告诉自己那个弟弟,不过其中言语,就要婉转再婉转了。

……

……

一条海船,出海不过半日,便已经返回港口那边。

靠岸之后,那条海船之上,走下数人,脸色难看,身后有个瘦弱少女,抱着一袭缝缝补补,洗的发白的衣衫。

港口处,有小吏其实一直等着勘验这条海船出海所得,然后计算海税,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心中叹气。

他轻声询问道:“是出海遇到风浪了?”

为首的一个年长疍民轻声道:“不赶巧,这次出海,才半日,下海采珠之时,就遇到海龙王了。”

疍民也好,还是渔民也好,将海中大鱼称为海龙王,渔民还好,不下海采珠,除去风浪之外,很少会遇到海中大鱼,但疍民因为要深入海底去寻老蚌,所以时常会遇到海中大鱼,一旦遇到,其实十有八九就要被那海中大鱼一口吞下肚去。

这一次,他们出海,运气极差,在一处不怎么有海龙王出没的海域,碰到了一条海龙王,几个疍民当即便被一口吞下,他们算是幸存者。

那小吏挠了挠头,叹气不已,作为朝廷海司官员,他在这边任职好几年了,不知道见过多少葬身鱼腹的渔民了。

“杨差爷,这次出海一无所获,出海税能否……免……少收些?”

那疍民满脸愁苦,依着大梁律,船只一旦出海,就是要收上一笔出海税的,其实那笔钱不多,只是怎奈他们几乎是已经山穷水尽了。

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小吏苦笑道:“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哪能是你我能做主的。”

听着这话,为首的那疍民苦笑一声,就要转头让大家都尽力凑一凑,不过还没开口,小吏便拉住他的手臂,轻声道:“不用了,这笔钱我替你们出。”

说完这句话,小吏推了推这位疍民,示意他不要在这里停留,他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做。

在远处,有个去而复返的黑袍年轻人,安静立于原地,看着这一幕,不言不语。

在他身侧,忽然响起一道声音,“镇守使大人在想什么?”

陈朝转过头,发现是一个没想过会在这里再见的人。

一个黑衣僧人。

陈朝瞥了他一眼,有些意外,“大师不在古刹清修,开始游历红尘了?”

黑衣僧人微笑道:“一个大梁朝的底层小吏,每月俸禄在神都只怕也吃不了几顿好的,不过这所谓出海税自然更少,可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用钱来衡量的。朝廷要是多有这些心怀善意的小吏,那这座天下,这个世道,就算再难也会有希望。反之,即便大梁朝已经是这座天下最大的宗门,无人可匹敌,世道还是很糟糕。”

“常说所谓的治国如烹小鲜,说的是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着急不得。不过贫僧觉得,那个小字,也很关键,很多事情,在细微处,不在那些所谓的大事上。”

黑衣僧人微笑开口,语调缓慢。

陈朝皱眉道:“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贫僧是觉得,镇守使大人在大事上做得很好,但人力有穷时,镇守使大人在大事上做了,小事就不见得有精力了,贫僧呢,其实不仅做大事懂一点,做小事也懂一点的。”

黑衣僧人看着陈朝,眯眼笑道:“镇守使大人既然是大梁朝如今最有权势的重臣,那贫僧就斗胆向镇守使大人讨个官做。”

陈朝一怔,随即思索很久,才有些不确定说道:“大师是真的想效仿那位黑衣国师,做大梁朝的第二个国师?”

大梁立国两百多年,有且只有过一位国师,就是那位伴随大梁皇帝起兵的那位黑衣僧人,但在那位国师故去之后,大梁皇帝没有再立新的国师。

如今这位同样是一身黑衣的僧人,看起来像做第二个。

黑衣僧人微笑道:“有何不可。”

陈朝诧异道:“鹿鸣寺怎么想?”

“来见镇守使大人之前,贫僧已经解决了这件事。”

黑衣僧人看着陈朝。

陈朝倒是有些好奇地问道:“大师是怎么解决的?”

黑衣僧人想了想,说道:“在之前,贫僧的法号是慧玄。”

陈朝想了想,明白了,但他说道:“可……本官不是皇帝,没有权利让大师做国师。”

黑衣僧人微笑道:“一个没有任何功勋的僧人,说做国师就能做国师?凭什么,难道就凭借他和之前那位国师都是喜欢穿黑袍?好像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陈朝笑了笑,“那看起来大师是要先从小吏做起了。”

黑衣僧人笑道:“有何不可。”

陈朝忽然说道:“这会儿本官是真不觉得大师就是那位国师转世了。”

黑衣僧人没说话。

“本官还有笔买卖要去谈,大师……是否愿意同去。”

黑衣僧人听着这话,只是挑了挑眉,双手合十道:“自然同道。” 第九百一十七章 生意在酒里 瀛洲有大半座疆域都临海,因此这座大梁的东北州府,海港和渡口极多,平日里的大船航行,几乎都走海路。

不过海路虽说方便,但实际上风险也大,若是船只不够大,也很容易倾覆,不过即便是船只足够大,海域里除去那些寻常大鱼之外,其实也还有些海妖,会时常袭击渔船,吞噬血肉。因此许多家底不算厚实的商贾,会舍弃更为便利的海路,而选择搭乘江河里的渡船,这样虽说要慢一些,但主要会更安全。

不过瀛洲境内,江河渡口不多。

最大的一座渡口名为风陵渡,此地还有过一桩趣闻,说是当年曾有一少女在此遇到了一位名动世间的大修士,一见倾心,从此便再也不曾对旁人心动过,等到那女子自身也成了一位大修士之后,同样在此地,又遇到一个少年,那少年也同样对那少女倾心,可少女依旧不为所动,最后那位少年也同样名动天下,成了道门某位了不起的大真人,可也不曾再对任何别的女子动心。

据说那位道门大真人百余年后回到这座渡口,看着那日曾和那女子相遇的地方,想起那女子,最后喟然一叹,骤然发现那已经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此刻,正有一条渡船缓慢朝着风陵渡而来,一条渡船之上,人影绰绰,光是在船头那边,就有十数人。

那些人气息驳杂,高低不同,明显不是出自同一座宗门。

不过却都显得极为熟稔,此刻三两人聚集在一起,谈笑风生。

而在这边最大的船舱,有两人在一张矮桌前落座,上放一幅棋盘,上面黑白两子,厮杀不停。

对南而坐那人,一袭鲜红长袍,宛如一片血海,一头青丝随意披在双肩之上,即便此刻盘坐,都能看出此人身材修长,但最为重要的是此人容貌,实在是太过俊美,不似人间之人。

痴心观如今那位年轻观主已经被世人称为有谪仙之姿,但若是单论容貌,其实也不如眼前此人。

相比之下,他对面的那人,容貌就要显得寻常许多,看着就像是一个寻常普通的中年文士。

在两人身侧,还有两个婢女,都是身材高挑,容貌昳丽之辈,此刻一人端着一个食盘,盘中有白玉瓷碗,碗中则是梅子汤。

不过饶是红袍男子姿态几乎出尘,但在棋道上,还是不如对面的中年文士,因为他所执白子,此刻已经难掩颓势。

不过执黑的中年文士并未急着要将这条白龙屠去,而是落下无关于大局的一子后,才轻声问道:“此事到底有几分成功的希望?”

红袍男子瞥了一眼棋盘,有些漫不经心说道:“现在五成,实际上早在他答应和我们碰头的时候,便是五成,至于为何只有五成,是因为此事成不成,还是在于他是说一个字,还是两个字。”

这话有些兜兜转转,换作旁人只怕很难听明白,但中年文士却点头道:“时机等了这么多年,算是等到了,但最后还是要受制于人,真是难啊。”

红袍男子不以为意,“天下的大事,就没有一件是简单的,难才对,换个角度想,能到这一步,就已经不容易,不过都到这一步了,就非要做成了才是。”

中年文士狐疑道:“你就不怕他狮子大开口?”

红袍男子笑道:“狮子大开口?大概真想过,在情理之中,因为不管他要什么东西,对我们而言,都是赚到,无非是赚多赚少而已。”

说着话,红袍男子落下一子,虽说早知道胜负已分,但他仍旧没有投子认输,只是在努力寻求那其中的一抹胜算。

确实渺茫。

“那你的底线在何处?”

中年文士好奇看向眼前的红袍男子,有些事情总要去办,但总不能为了办成这件事,什么都不管不顾吧?

红袍男子点头道:“底线自然有,不然为何费尽心力来做这件事?独自一人,逍遥天地,哪里不可去?”

中年文士点头道:“本该如此。”

虽说还是没有听到眼前的红袍男子说清楚那所谓的底线到底在何处,但有对方这句话,其实也不必着急了。

红袍男子看了一眼棋盘,叹气道:“辅臣,你这棋力怎的如此之高?”

中年文士没好气道:“打不过你,还不能让我在棋盘上把你按着头屠杀一番?要是这样都还不行,你这家伙可就真是没半点道理要讲了。”

红袍男子哈哈一笑,握住一颗白子,思索片刻,尚未落子,便听到中年文士又开口询问道:“等会儿我多说些话,还是少说一些?”

谈生意这种事情,一个人去谈,并且能够一言而决,总是没有两人齐上阵,互相打掩护来得好的。

“不过应当会顺利不少,毕竟是一介武夫,想来不会有那么多弯弯绕。”

中年文士想了想的,但随即又苦笑道:“不过好似也不是什么好事,传言此人脾气极为不好,动不动就要灭人宗门,等会儿要是一言不合就要将事情拖到某个极端……”

红袍男子眯眼而笑,还没说话,船舱外便有人开口道:“到了。”

已到风陵渡口。

红袍男子站起来,笑道:“辅臣,走吧。”

中年文士点点头。

之后两人走出船舱,缓慢下船,身后修士,尽数站立,沉默不语。

下船之后,那婢女还想跟着一起,中年文士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这才让婢女在原地等候,而两人才来到渡口处不远的一处凉亭下。

红袍男子站立不语,中年文士则是眺望远处,希冀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一道身影。

但结果自然是让人失望。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

“不得不说,这位镇守使大人架子不小,我们先在黄粱郡那边等了半个多月,如今通知我们来此处商议,却还是迟迟不现身。”

中年文士叹了口气,开口说话,不过言语之中,有些不满。

红袍男子微笑道:“如今天下,真正能说话算数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他更是这寥寥几人里说话最管用的,有些架子,理所应当,辅臣你着急什么?”

“可有些东西,装也得装出来吧?”

中年文士埋怨一声,但很快闭嘴,因为不远处,已经有两道身影“姗姗来迟”只是在看到这两道身影的时候,中年文士也不由得愣了愣,因为他明显看到那边那两道人影里,其中一道,是个黑衣僧人。

其实不管那位年轻的武夫身侧有谁他都不会如何奇怪,可唯独发现是一个僧人的时候,他有些不解。

红袍男子倒是不以为意,而是等那一袭黑袍的年轻男子快要来到这凉亭外的时候,他便走出凉亭,微笑道:“左盼右盼,总算是盼到了镇守使大人现身,一眼看去,就知镇守使大人果真是和传言中那般一样,英武不凡,真是人中龙凤啊。”

听着这话,陈朝还没什么反应,中年文士就先愣了愣,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这个认识了许久的老友,居然会是这么一个做派。

陈朝来到凉亭前,略微有些歉意,“实在是事务繁重,让道友久等了。”

红袍男子摆手笑道:“哪里哪里,镇守使大人位高权重,日理万机,一座大梁都要靠大人,别说让在下等半月,就算是再等半年,也是绝无怨言啊!”

陈朝怪异地看了眼前的红袍男子一眼,有些疑惑,怎么眼前这男子,生得那般出彩,可这一开口,实在是好像有些太过市侩了些?

一旁的黑衣僧人微微一笑,只觉得这世间,当真有趣。

“镇守使大人,来来,请上座,不知镇守使大人爱酒还是爱茶,若是爱酒,在下这里有些百年陈酿,若是爱茶,在下这朋友,煮茶手艺也是一绝,颇有茶圣陆疾遗风。”

红袍男子微笑开口,不过已经开始往外拿出酒水,依照他来看,陈朝身为武夫,自然是爱酒多过爱茶,更何况今日要谈生意,喝多了才好谈嘛?

“先说好,在下酒量寻常,但饮酒一事,求的就是个三分醉意,要是镇守使大人愿意赏脸喝上几杯,万不可以气机消散酒意,不然就全无意思了。”

中年文士沉默不语,但实际上却佩服得很,自己这朋友是出了名的千杯不倒,这会儿主动示弱,看起来的确是在为之后的讨价还价做准备了。

也难为他了。

身为当世境界最高的散修,甚至就连当年那位远游客都要自愧不如的存在,还要如此说话,小心翼翼,看着甚至让人有些心酸。

陈朝眯眼笑道:“道友难道不知,这谈生意都是喝茶,哪里有上来就开始喝酒的?”

红袍男子一拍脑门,好奇道:“竟然有这种说法?”

中年文士想了想,有些难为情开口道:“是了,喝茶当然更妥当,但这次出门匆忙,居然是忘了携带茶具,真是……真是……对不住镇守使大人。”

红袍男子瞥了一眼自己这老友,眼里满是赞赏神色,这老家伙,算是上道一次。

“那看起来,只能喝酒了?”

陈朝率先落座,眯眼而笑,“喝酒倒也无妨,不过本官酒量也寻常,还望道友莫要劝酒才是。”

红袍男子笑着说怎么会,但极为熟稔地将酒碗摆好,给众人都倒酒一碗。

一张方桌,可坐四方,陈朝坐在高位,对面便是红袍男子,一左一右,就是那中年文士和黑衣僧人了。

陈朝想了想,先开口询问了一个好似无关紧要的问题,“听说昔年道友曾和那位痴心观前任掌律寅历相遇,一言不合,就打了一架,至于胜负,好似外人都至今不知?”

红袍男子想了想,没来由有些怒气,“那狗日的寅历老牛鼻子,老子跟他只是偶遇,他就要非说老子是什么魔道巨擘,要将老子打杀,老子这辈子虽说没有在什么名门正派修行过,但说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一点没干过,这么个屎盆子扣在老子头上,老子能忍,自然要干他一下子!”

中年文士都不想去细数这家伙一句话里有多少个老子了。

陈朝笑道:“自然,无妄之灾,无根据的诋毁,换谁都火冒三丈。”

红袍男子哈哈大笑,“辅臣,你看看,我早说这镇守使大人是性情中人,真是对胃口,喝一个喝一个。”

中年文士无奈端起酒碗,看着那家伙先是一饮而尽,然后说着我干了镇守使大人你随意,然后偏偏还直勾勾盯着对方的酒碗,就那点心思根本都不藏着,中年文士摇摇头,看向一侧,那位一直没说话的黑衣僧人,这会儿也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是个酒肉和尚?

陈朝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不出意外地就被红袍男子给再度满上,陈朝笑问道:“道友还没说胜负呢?”

红袍男子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太好意思,“当初一战,不是在下吹嘘,最后的确是在下将那牛鼻子揍了一顿,不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嘛,打一顿,气消了也就好了,最后还是没把这事情到处去说。”

陈朝点点头,感慨道:“冯柳道友,说是一声‘魔道巨擘’倒是也不为过了。”

毕竟敢打寅历那位道门大真人的,这世上的修士,可就没有几个。

道号冯柳,谐音风流的红袍男子摆摆手道:“担不起担不起。”

陈朝笑而不语,其实对于这位散修,在见面之前,早有人送了不少卷宗给他,这位冯柳道友,被誉为散修这一脉里,近百年来的第一天才,第一风采。

光论境界,早在十年前,便已经是散修里无敌了,当时世间散修尊称此人为风流地仙,不知道曾有多少散修想要请他出山,为一直被人欺辱的散修做主,但却都很难找到此人踪迹,这次他主动联系神都那边,要和他见面谈一桩生意,虽说没有说明,但陈朝早就猜到了好些东西,不过他若是没有想法,也不会应下这件事。

不过生意最后是不是能够谈得成,还要看这一次碰面。

冯柳看了一眼那边中年文士,忽然再次一拍脑门,笑道:“看在下这记性,都忘记给镇守使大人介绍我这老朋友了,徐辅臣,是我多年老友了。”

陈朝转过头来,举起酒碗,笑道:“徐道友,大名鼎鼎,在下也是早有耳闻了,天监初年,烟云郡曾有一头大妖为祸,是徐道友在朝廷之前替百姓除去此妖的,本官该替朝廷,替百姓感谢道友才是。”

徐辅臣自嘲道:“还是去晚了些,那一郡百姓,已经被那大妖祸害大半,徐某这些年想起,总是有些惭愧。”

陈朝说道:“事情不见得都能做得十全十美,有这份心,徐道友便已经很好了。”

喝完这碗酒,陈朝脸色微红,吐出一口酒气,放下酒碗,问道:“冯柳道友,打算何时开始谈正事?要是还不开口,本官可要醉死过去了。” 第九百一十八章 武夫岂止不好惹 冯柳眼珠子转动,笑道:“不着急不着急,先喝酒,先喝酒,这酒不错,百年陈酿可不多。”

说话间,他还是给陈朝倒酒一碗,不过刚等他举起酒碗,陈朝就伸出手掌覆盖在酒碗上,微笑看着眼前的这位当世散修第一人。

冯柳一脸幽怨,“镇守使大人,真是做了大官,就很难与民同乐了吗?”

陈朝无奈松开手掌,端起酒碗,再次一饮而尽。

之后两人一边闲谈一边喝酒,陈朝不再主动提及正事的事情,他反正是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位散修之首,估摸着是当真要等觉得自己喝醉之后,才会提及正事了。

这种小心思,陈朝看破,不说破。

至于谁会先醉,其实不好说的。

打架老子没怕过谁,喝酒也是这样。

“听说前些日子镇守使大人在漠北曾经遭遇了妖帝,这位妖族共主还被镇守使大人竖过中指?”

冯柳眨了眨眼睛,一脸好奇。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徐辅臣也投来好奇的目光,对于那桩如今世间流传甚广的传言,他一直也很好奇,想知道这位如今鼎鼎大名的年轻武夫,是不是曾经胆大包天对那位妖帝有过如此举动。

陈朝笑道:“不假。”

冯柳闻言一怔,随即竖起大拇指,赞赏道:“镇守使大人果然英武,实在是我等楷模啊!”

听着这话,徐辅臣只能又扯了扯嘴角。

这他娘的,这家伙还要捧多少臭脚才善罢甘休啊?

陈朝坦然道:“如今不是他的对手,但不见得一直都不是,当年妖帝还不是被认为世间无敌手,可还是败在了陛下手上。”

冯柳深以为然,“陛下神威,堪为古今第一帝王,镇守使大人作为陛下子侄,也是一脉相承。”

陈朝微笑不语。

虽说明知道眼前的冯柳这些言语不见得都是发自肺腑,但这种话,谁听了不觉得舒坦?

冯柳轻声道:“修道多年,空登高处,却不曾做过些什么啊。”

陈朝自顾自喝了口酒,“要是说这天下是一块田地,庄稼汉子种好庄稼,那些庙堂重臣要想着怎么增加收成,计算天时节气,至于那帮身强力壮的武夫,就该看好这块田地,各司其职罢了。”

冯柳好奇问道:“镇守使大人这话里,不涉及任何方外修士?”

陈朝笑道:“过去他们是不省心的过路人,渴了饿了,就随手在田地里讨个黄瓜拿个西瓜,可不管这田地是谁家的,那些黄瓜西瓜到底是属于谁。”

冯柳琢磨了一番这句话,真心实意道:“镇守使大人这说法很有嚼头。”

“那几年镇守使大人……不,应该说是朝廷那边要做的事情,就是让那些过路人也要明白,若是让外面的野猪将田地里的东西刨了,就谁都没得吃了。”

冯柳笑眯眯看着眼前的年轻镇守使。

陈朝摇头道:“道理他们早就知道了,只是之前光是讲他们可不听,现在做的事情应该是,他们要是不听话,那就一棍子打死。”

冯柳赞扬道:“镇守使大人这法子简单直接。”

陈朝笑道:“不过这样做,他们不过是口服心不服,但真想要他们改变想法,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做成的。”

冯柳叹气道:“同道之人何其少,不过同武夫一般,散修在过去的岁月里,一样是爹不亲娘不爱,受尽了委屈啊。”

陈朝笑问道:“所以等冯道友立下那天下散修第一宗之后,要求的,就是庇护天下散修,不再受委屈?”

冯柳点头道:“站在高处,总要做点什么,譬如化身一棵参天大树,护得树边野草,不受风雨所催。”

陈朝摇头道:“小了。”

冯柳好奇问道:“什么小了?”

陈朝一笑置之,转而说道:“瀛洲第一座宗门,可以是冯道友所立那天下散修第一宗,不知道冯道友可否取好名字了?”

冯柳早有准备,哈哈大笑一声,然后瞥了一眼自己老友,意思明确,瞧见没,这生意就是喝酒喝着就谈成了嘛。

徐辅臣端起酒碗,借着酒碗遮挡,做了一个隐秘手势,是竖起大拇指。

还真有你的!

冯柳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陈朝,笑道:“也是想了几个名字,只是一直没法子确定最后到底要用哪一个。镇守使大人既然问起,那就请镇守使大人掌掌眼。”

陈朝也不说话,只是接过纸张,看了一眼,上面用朱笔写了几个宗门名称,看字迹,这位散修第一人的笔力雄浑,几乎不输当世任何一位大书家,即便是放在史册上,和那些早就名动世间的大书家相比,几步都不落下风。

陈朝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位绰号风流的散修第一人,琴棋书画,其实除去棋力之外,其余都堪称当世佼佼者,不过山上修行,谁管你这些有的没的,境界为先,杀力次之。

陈朝盯着上面一个名称笑道:“这失意宗作何解?”

冯柳说道:“取自那位周诗家的‘小憩惊醒,满目尽是失意之人’镇守使大人觉得不妥?”

陈朝说道:“深意有了,就是不讨喜。”

冯柳点头道:“我也这般觉得,辅臣,你这名字取得不好。”

徐辅臣沉默不语,只是脸色不太自然,这他娘的现在就变成我取的了?之前我看着你这名字,说不吉利,你还不听,非说那位周姓读书人此句味道不浅,这会儿怎么那武夫一说,你就不觉得味道不浅了?

正在徐辅臣觉得头疼的时候,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黑衣僧人开口笑道:“有这么个朋友,想必道友也是有些无奈。”

徐辅臣没顺着这话题聊下去,只是看着这僧人一笑,权当承认了。

陈朝最后选定两个名字,一曰朝露,一曰停客。

陈朝笑道:“我觉得这两个名字不错,但具体取用哪个,还是冯道友这位首任宗主来作取舍。”

冯柳倒也没有犹豫,看了一眼徐辅臣之后,说道:“那就朝露,多谢镇守使大人为新宗取名。”

冯柳一手其实极有门道,看似只是让陈朝掌掌眼,但实际上光是有这么一桩事,之后只要将消息透露出去,让整个世间都知道这朝露宗宗名是陈朝所定,那些想要在朝露宗建立初期来找麻烦的人,就要好好掂量掂量这位镇守使大人的分量。

“既然宗门名字冯道友都定下了,选址只怕也早定了?”

陈朝倒是看出来了,眼前的冯柳是个办事滴水不漏的主。

冯柳嘿嘿一笑,连忙招呼徐辅臣将那瀛洲的地形图拿出来,放在石桌上,上面有一处地方,被他用朱笔有过标记。

“风波和遂宁两座山挨得很近,周遭也没什么人烟,在下和老徐的想法,就是将宗门立在此处,当然,若是镇守使大人觉得不妥,我们可以再找别的地方。”

冯柳他们早早来到瀛洲,可除去为了等陈朝之外,还是做了好些别的事情的,这选宗门所在,马虎不得,还好他手下有能人,学过炼气士一脉的法门,看出这两座山气运不错,是个好地方。

陈朝点头道:“从地理环境来看,的确不错,看起来冯道友是考虑周全的,让本官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冯柳笑道:“既然是诚心诚意请镇守使大人帮忙,那肯定是要把不该有的麻烦都先解决了才是。”

陈朝想了想说道:“名字和宗门所在的山头,都没问题,不过这两座山,是朝廷的私产。”

冯柳一怔,“镇守使大人此言何意?”

陈朝说道:“那些存世千百年的宗门暂且不说,毕竟有些宗门建立的时候,大梁都还不存,但如今大梁已经立国两百余年,除去那些修士占据的山头,其余山水,都是大梁的,这一点应该没有问题吧?”

冯柳点头,“正是这般。”

“那冯道友想要用朝廷的山头开宗立派,那就得好好谈谈了,是朝廷将这两座山暂时租用给冯道友,还是彻底将这两座山头划给冯道友,还是有说法的。”

陈朝笑了笑,一双眼眸越发明亮。

冯柳没着急说话,看了陈朝几眼之后,才叹气道:“原来镇守使大人不仅酒量深不可测,就是这城府也是深不可测啊。”

陈朝淡然道:“太祖高皇帝曾言,大梁的土地虽多,但没有一寸是多余的。由不得我们这些后人不小心谨慎。”

冯柳想了想,说道:“若是前者,租用期限到了之后,大梁想要收回这两座山头,我等岂不是又成了孤魂野鬼?”

冯柳知晓,这若是山头名义上还是大梁的,那他们一直会陷入被动,以后若是真的和大梁撕破脸,大梁要收回这山头,那他这所谓的天下散修第一宗,就会是个切切实实的笑话。

但要是想要从大梁手里将这两座山彻底带走,要付出的代价,只怕绝对不小。

原本以为这位年轻镇守使年少有为,境界高妙,但毕竟还是个年轻人,肯定有许多事情无法考虑完全,再加上喝了些酒,许多事情估摸着就能浑水摸鱼争取一番,但现在一看,根本不是这样的,眼前的年轻武夫,不仅境界高,拳头硬,心机也深,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既然是租给冯道友,那自然会定一个期限,至于期限到了之后,是继续续租,还是收回,那就是到时候的事情了。”

陈朝想了想,说道:“不过为了让冯道友安心,租期至少以百年为期,如何?”

冯柳苦笑道:“镇守使大人还是说说要将这两座山头给出来,要让在下付出什么代价吧。”

陈朝却没有直接开口,而是问道:“一座宗门的安身立命之本,一州之地的首开先河,该是个什么代价?”

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先开价,一旦你先开了价,就说明这件事在你心中有了一个范围,就变得被动了。

冯柳苦笑不已,眼前这位镇守使大人,还当真是给了他不少的意外,这他娘的看来看去,都不能用简单的武夫来看待眼前的年轻人。

陈朝似乎看出了冯柳的为难,他甚至还端起酒碗喝了口酒,笑道:“做生意本官不是太擅长,当初跟剑宗谈生意,其实买卖都做得有些亏。”

冯柳思索再三,最后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在下是诚心实意想要在瀛洲开辟宗门,镇守使大人显然也明白,咱们这新宗门能建起来还要托镇守使大人的福,但镇守使大人也要体谅,这从无到有,到处都要钱要东西,都不容易。”

陈朝点点头,“理解,当然理解,这个世上就没人容易,冯道友难,能理解。不过盯着瀛洲的人可不少,冯道友失了先手,别人估摸着不见得会。”

能在一州之地成为第一座宗门,不仅是名声注定要更大的事情,而是从虚无缥缈的气运来说,一州的首要宗门往往会先汇聚气运,对宗门内的修士修行,大有裨益。

冯柳沉默不语。

陈朝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笑道:“那座遂宁山,不去说气运多寡的事情,其实本就是一座矿山,难道冯道友不知道?”

冯柳一怔,随即一脸诧异,“竟然还有此事?”

陈朝懒得点破,只是眯眼看向一侧的徐辅臣,问道:“徐道友,那座朝露宗建立起来之后,首任副宗主,应当就是徐道友担任吧?”

徐辅臣点点头,真心实意道:“是想着为天下散修都做点什么,其实不愿意做什么宗主副宗主的,以后若是有能人,自然退位让贤。”

陈朝笑了笑,“其实说什么庇护散修,朝廷也可以做这件事,有多少散修都可,神都那么大,都装得下。”

徐辅臣一脸为难,“都是些闲云野鹤,自在惯了,恐怕……”

陈朝笑道:“本官当然明白,现如今方外是不是还有个什么说法?为朝廷效力的修士被称作朝廷鹰犬?”

徐辅臣一脸尴尬。

陈朝自顾自端起酒碗,喝酒不停。

黑衣僧人看着身侧这位年轻武夫,眼里有些笑意。

冯柳咬了咬牙,刚要开口,陈朝便摇头道:“有一点冯道友大可放心,那就是本官没那个心思做朝露宗的实际宗主。”

这一句话,是陈朝给冯柳吃下的一颗定心丸。

冯柳点点头,这算是他最为担心的一件事,建立朝露宗,是想要为天下散修都找一处庇护所,从而改变散修的处境,但若是一开始便成了要仰仗大梁的鼻息活着的话,这座宗门建立与否,好像都没什么意义。

“宗门如何运转,此后要往哪边走,是冯道友这个宗主要操心的事情,是徐道友这个副宗主要考虑的东西,本官一个外人,自然不会插手。”

陈朝揉了揉脸颊,吐出一口酒气,“但既然都说到这里了,有些话其实可以明言,瀛洲一地,从前无宗门,以后也可以无宗门,从前没宗门是各方钳制的结果,但今后无宗门,便是朝廷一言而决的事情。而且这件事不会是什么不讲道理,因为脚下的土地都是朝廷的,都是百姓的。冯道友在内的这些修士,从未将自己视作大梁子民,那你们对大梁来说,就只是客人,客人能好好招待,但却不会将其视作自家人。”

陈朝说到这里,顿了顿,转头看向徐辅臣,说道:“不管徐道友当初出自什么缘由,但既然替大梁的百姓出过头,所以恩情就肯定要报,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本官就认可冯道友要在瀛洲建立宗门一事。这一点冯道友要清楚,若是没有徐道友当初的所作所为,本官不见得会点头,毕竟也正如冯道友自己所说,境界高了,但却没做什么事情。这不好,冯道友想要庇护天下散修,这很好,但还不够好,眼光应当更开阔一些,看看大梁之外的景象,还是那句话,天下既然是块田地,朝廷护着这块田地,来往的客人若是想要田地一直在,就也应该搭把手。”

冯柳想了想,“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卷入其中,会死很多人。”

陈朝说道:“大梁这二百年,死了多少人?这十几年又死了多少人?要是朝廷也害怕死人,北境长城还能在?长城没有了,想来冯道友想要风花雪月也不容易吧?”

“不是本官在请求冯道友什么,朝廷为天下,为百姓做了很多事情,冯道友在内的道友们,要懂得感恩。”

说到这里,陈朝笑了笑,吐出一口浊气,“读书人有句话叫以德报怨,可本官只是个武夫,学不来,就知道一件事,为旁人做了好事,不感激就算了,要是还凑上来冷嘲热讽说风凉话,那本官就给他一刀,问问他到底还有几个脑袋。”

“别的不说,要是大梁在前头拼死拼活,后面还有不少人在想着怎么戳大梁的脊梁骨,那本官也可以不管不顾,把边军从北境拉出来南下一次嘛,马踏方外,好像还没人做过这件事?”

陈朝这三言两语说的寻常,但在一旁听着的冯柳却是心惊肉跳,换任何一个人来说,他都不见得会相信,但眼前这位一开口,他却已经信了七八分。

毕竟人的影树的皮,过往做了那么多事情的陈朝,名声如何,方外人尽皆知。 第九百一十九章 天下武夫,我最难惹 冯柳苦笑道:“看起来镇守使大人要的不是什么天材地宝,金山银山,而是人。”

陈朝不说话。

冯柳说道:“在下斗胆一问,若是不答应镇守使大人这个要求,是否此事就做不成,两座山头,是不是就只能以租赁方式给朝露宗。”

陈朝没说话,只是看着冯柳。

冯柳又换了个说法问道:“若是朝露宗不要那两座山头,而是由朝廷指定,任选瀛洲的一座山头呢?”

陈朝还是不说话。

冯柳苦笑不已。

谈生意就是这样,不怕对方漫天要价,而就怕对方掐着某个底线,别的都可以没有,但这个必须有。

半晌之后,陈朝开口说道:“那本官加点码吧。朝露宗建宗之后,瀛洲开采的诸多矿山里,可以有几座暂借给朝露宗,期限可以商量,在十年到五十年之间。”

一座宗门,才刚刚建立,最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那就是什么都缺,门下弟子也好,一套成型的宗门运转产业也好。

说一句百废待兴,并不为过。

“甚至……朝露宗可以成为大梁的朋友,大梁在一天,本官在一天,若是有人找朝露宗的场子,朝廷都会出面。”

陈朝瞥了一眼冯柳,微笑道:“本官这诚意已经很够了,冯道友如何想?”

冯柳犹豫片刻说道:“北边那场大战,会很快发生?”

陈朝点点头说道:“最迟十年,最早也就是这一两年之间,那会是妖族前所未有卯足了劲要南下的一场大战。”

冯柳诧异道:“前所未有?”

陈朝点头道:“过去妖族和大梁在漠北纠缠厮杀,其实妖族都并未真正下定心思要举族而动,不过这次不会了,因为他们很清楚,如果以十年来算,如今这十年是过去百年间,大梁最强的十年,也是以后百年,大梁最弱的十年。”

“明白了,妖族无法坐视大梁强盛,所以要在大梁如今最弱小的时候,毕其功于一役。”

冯柳说话的时候,神色已经有些肃穆。

“这一仗很关键,输了就不是人族再次割让三万里就能了事的事情。”

陈朝看了一眼冯柳,淡然道:“会死很多人。”

冯柳忽然笑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到时候朝露宗的修士,会尽可能多的出现在北境。”

陈朝瞥了一眼冯柳。

冯柳则是看了一眼徐辅臣,后者也微微点头。

“镇守使大人的田地之说很有道理,即便是身为客人,若是不护着田地,那就都没得吃了。”

冯柳轻声道:“建立朝露宗,是为了让天下散修有一处地方可以安心修行,但有这朝露宗,最后连天下都没了,有无此宗门,还有什么意义?”

陈朝想了想,提醒道:“其实就算是妖族攻破北境,大肆南下,遭殃的可能是朝廷是百姓,但和你们这些修士,很有可能秋毫无犯。”

在推演之后的天下大势的时候,陈朝想过妖族南下占据人族疆域后,应当不会大肆屠戮那些修士。

因为方外各大宗门,强者不少,真要把他们都逼到最后,妖族即便能真正覆灭人族,自身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但那肯定会只是妖族的权宜之计,之后的九州之地,会维持一段山上修士和山下妖族和平共处的时光。但肯定的事情有两点,那个时候修士们就肯定会成为被随意打杀的存在,类似于之前的山下百姓。

除此之外,要不了多久,妖族也会慢慢将这些宗门,一一覆灭。

有些类似于温水煮青蛙。

冯柳说道:“钝刀子割肉罢了,再说了,最后还是死,死之前甚至还要屈辱地过个一段时间,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真要是如此,还不如就死在北境算了。”

陈朝笑道:“冯道友想得通透。”

冯柳笑道:“这件事算成了?”

陈朝点点头。

直到现在,徐辅臣才真正意义上地松了一口气。

冯柳眼珠子一转,好奇问道:“之前镇守使大人所说矿山之类……”

陈朝言简意赅,“作数。”

见对方这么爽快,冯柳就自然打蛇随棍上,又开口说道:“别的东西,镇守使大人……”

“可以提条件,本官也会尽量满足冯道友。”

陈朝看了冯柳一眼,也很好说话。

但对方越是这么好说话,冯柳反倒是不敢再提要求了,他娘的,这会儿在这里得到的东西越多,等到了之后,派去北边的人少了,那指定要被秋后算账。

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的,话可以不说出来,但事情都看在眼里,谁都别想谁吃亏。

东西再要一些,之后估摸着就是他这位散修之首到时候都得出现在那座北境城头上。

“算了算了,有那些东西也就够了。”

冯柳摆摆手,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陈朝想了想说道:“这会儿是不是得喝碗酒,庆祝一下事情办成?”

冯柳捂住嘴,摆手道:“不可不可,我这酒量到了这会儿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哪里能和镇守使大人比较,喝不了喝不了!”

陈朝哦了一声,倒也不难为他,只是自己喝了一口,问道:“如今朝露宗,有多少忘忧,几个忘忧尽头?”

冯柳瞪大眼睛,“镇守使大人莫不是觉得现在的忘忧和忘忧尽头是街上的大白菜,随便捡?”

陈朝瞥了他一眼,说道:“我要是没看错的话,这位徐道友,应该已经踏入此境。”

冯柳照例夸赞了一句镇守使大人好眼光,然后才说道:“老徐的确是破境了,毕竟是副宗主嘛,得有点本事,不然当个屁的副宗主,不过除了他和我之外,朝露宗可真没第三个忘忧尽头了。”

陈朝点点头,如今当世的宗门,明面上有一位忘忧尽头就可以说是一流宗门了,朝露宗有两个,不算少。

冯柳想了想,说道:“这次跟着我来的修士里,有两位忘忧,一个叫余晋卿,另外一个叫翁元。这两人便是长老供奉了。”

陈朝啧啧道:“翁元,难得的剑仙,听说还有个称号,叫什么山水剑仙。”

“镇守使大人真是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

冯柳笑眯眯说道:“还有一位叫黄泥的女修,我正打算修书一封请她来做朝露宗的掌律,八成能行。”

“两位忘忧尽头,三位忘忧。”

陈朝点头道:“看起来你这朝露宗,一建立之后,就能跻身当世顶级宗门之列,瀛洲之后就算再有别的宗门,也一定是你们执牛耳了。”

冯柳嘿嘿一笑,本就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陈朝想了想,忽然说道:“我认识一位散修,是位剑仙,要是我开口,说不定能让他加入朝露宗。”

陈朝说的自然是徐白,这位黄龙州那边如今散修一脉的剑修第一人,其实陈朝不是没想过要让把他骗到神都去,但最后思索再三还是放弃了。

冯柳皱了皱眉头,说道:“可是徐白?”

陈朝点点头,“正是。”

冯柳能知晓是徐白,陈朝不觉得意外,毕竟这世上的散修里又是剑仙的,根本就没几个人。

“要是有此人加入,那我这朝露宗,就真是更有底气了。”

冯柳看了陈朝一眼,本来不想开口的,但挡不住对方一提就是一位剑仙,别的修士可以无所谓,可这剑仙,真是有多少来多少,都不算多的。

道门也好,还是别的修行宗门也好,哪个不是把剑仙当作宝贝一样供起来的?

陈朝笑道:“只能告知他有此事,他会不会加入朝露宗,至于你这位冯宗主要怎么安置他是你们的事情,本官不掺和。”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冯柳给自己倒一碗酒,举起酒碗,笑道:“徐白道友的事情,镇守使大人多上心。”

说完话,他一饮而尽。

看着这位之前才说喝不下的好友,这会儿又是一碗酒,徐辅臣摇了摇头,头疼。

“之后的事情,我会让本地的镇守使和冯宗主交接,冯道友可别看着那位镇守使境界不高,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陈朝呵呵一笑,喝完碗里的酒,今日的事情就算是谈妥当了。

冯柳笑道:“哪能的事情,既然是朝廷命官,那就自然不敢怠慢。”

陈朝一笑置之。

“对了,立宗的时候,还请镇守使大人来观礼才是。”

……

……

凉亭里,陈朝看着冯柳和徐辅臣离开,然后看了一眼空了的酒碗,揉了揉额头。

黑衣僧人笑着问道:“镇守使大人觉得那冯柳,言语有几成可信?”

之前冯柳其实还是一直不愿意答应陈朝想让他做的事情,可最后松口,其实也有些突兀。

一位忘忧尽头的修士,心境不该如此。

陈朝说道:“他算是借坡下驴,因为明白我的底线在什么地方,除非他不愿意做这件事。”

黑衣僧人说道:“而他既然已经做了这么多准备,此事是肯定要做的,所以说来说去,最后只是尽可能地不答应你的要求,发现没法子,也就只能接受。”

陈朝笑着点头,本就是这个道理。

黑衣僧人说道:“不是真心实意,之后就有可能出工不出力,这件事镇守使大人又怎么想?”

陈朝笑道:“先具体而言,若是有朝一日朝露宗派遣修士到北境去,只要大梁还在,就由不得他们不出死,真是因为他们误了事,我是真会秋后算账的。”

黑衣僧人皱了皱眉,“除此之外呢?”

“倘若到最后他们都没有答应今日之事,在大梁覆灭之前,我会亲手算账的,或许是真带着北境大军南下马踏朝露宗,也可能是我独自一人,灭了这座朝露宗。”

陈朝说道:“灭宗的事情,我做过很多次了,不算难事。”

黑衣僧人诧异道:“果真要做那以直报怨的事情?”

“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没有理由是我们一直在付出,也没有理由是我们受了委屈就一忍再忍,所谓大局也好,别的也好,很重要,但不应该为了这些就别的不管不顾了,心中有气,就得撒出来。”

陈朝笑道:“修士有过一个认知,叫做时过境迁,便无所谓了,理应大度,理应与人重新开始。在我看来,是屁话,有人惹了你,就该他心怀愧疚来弥补,若是不来弥补,其实也简单,那就还回去。打了一巴掌,就还一巴掌,断我一只手,我就要断你的手,杀了我在意的人,那我说不定还得杀你全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八个字,老祖宗早就说透了。”

黑衣僧人说道:“说出来容易,但做到不容易,到时候不知道得有多少人会拦着。”

陈朝点头道:“的确如此,不过没什么关系,因为他们注定拦不住我。”

黑衣僧人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想了想说道:“不怕留骂名于史册?”

“死之后的事情,不操心,他们愿意,就在我墓碑上泼粪也好,把我挫骨扬灰也好,都没关系。”

陈朝笑眯眯开口,正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事情。

“陛下?”

黑衣僧人张了张口。

陈朝笑道:“陛下做藩王的时候,大概是这样,做皇帝的时候会收敛一些,但如今也是这样,可我从来没做皇帝啊。”

大局,神都那边有太子在,北境那边上有大将军,下有谢南渡,我嘛,就负责告诉其他人,别他娘的觉得惹了我们还能不付出任何代价。

黑衣僧人说道:“假如最后还是他们骗了你,你要找他们麻烦的时候,其实还是该拿出证据来,不然只怕天下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无凭无据最是麻烦。

陈朝点点头,笑眯眯道:“证据嘛,怎么会没有呢。”

黑衣僧人看着陈朝,却没注意到陈朝一只手正在把玩一颗妖珠。

……

……

冯柳和徐辅臣返回渡口,徐辅臣看了一眼自己这老友,感慨道:“不容易啊。”

冯柳没有转头,自顾自说道:“当然不容易,一番唇枪舌剑,这位镇守使大人啊,可怕啊。”

徐辅臣说道:“所幸最后还是办成了,不过你本事真大,最后居然没定下什么契约之类的东西,那到时候一切都有话说了。”

冯柳挑眉道:“不是,老徐,你真以为那他娘的契约有用啊?”

徐辅臣有些茫然。

“即便真是签订了所谓的契约,就真有用了?要是大梁后面不济,这契约自然也是一纸空文,但若是大梁始终坚挺呢?没有契约,今日说的话不算数,大梁把东西都拿出来了,我反正是丝毫不怀疑最后会有马踏朝露宗的事情。”

冯柳揉了揉额头,顺带着把额头上的汗水都擦干净。

徐辅臣说道:“既然没有契约,之后我觉得大梁吃个哑巴亏的可能也有,他还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些事情?毕竟无凭无据嘛。”

冯柳皮笑肉不笑,“换个人,我会觉得老徐你说的对,但如果是他还活着,那我就不这么想了,这个年轻武夫,你要是去切实了解过就知道了,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这个人讲道理,前提是旁人没有招惹他,一旦招惹他,就没有讲道理的说法了。”

“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这个年轻武夫不敢干的呢?他娘的就连自己的兄长也说杀就杀了,跟这种人打交道,你只需要知晓一点,那就是最好从始至终都和他讲道理,一码归一码,不要先负他。”

冯柳深吸一口气,轻声总结道:“他是个直人啊。” 第九百二十章 天下一人 见过了那位号称散修第一人的冯柳,陈朝便真正要踏上返回神都的路程了,不过这一次,不是自己独自一人,身侧跟着一个黑衣僧人。

从王朝东北方向的瀛洲返回神都,可以姑且归结为南下,陈朝脚步不快不慢,好似也没有那么急迫地想要返回神都。

而黑衣僧人则是一脸无所谓,他本就不着急,而且离开鹿鸣寺之后,他最想见的就是这位年轻镇守使,如今能有个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他正求之不得。

如今大梁,其实也不能说是如今大梁,而是这十几年的大梁,从天监初年开始,这座王朝,便寄托在一人身上。

之前是那位无论谁来看,都注定会不逊色于史册上的任何皇帝的大梁皇帝,如今则是这位史册上都没有过的年轻权臣。

真正的王朝国运,系于一人之身。

且不去说之前大梁皇帝在的时候,而就说如今,陈朝作为这一座王朝实际上说话最管用的那人,权柄之大,在王朝历史上,就没有过第二人,但就这么类似者,历朝历代都有过,可最后,那些人的下场,其实都不好。

不是留骂名于史册,就是被一国百姓唾弃。

两人搭乘一条渡船南下,那条渡船不大,客人也不算多,因此从渡口出发之后,船老大就一直愁眉苦脸,这一趟航行,八成是要亏本,但若是不启程,一直停留渡口那边,也注定是钝刀子割肉,每日都要有银钱从钱袋子里拿出去,还不如赌一赌,看看在下个渡口,是否能多些客人找回损失。

陈朝和黑衣僧人并肩立于船头,站在栏杆前,远眺江面,这一条名为落仙江的大江传言曾出现过仙人,白衣飘飘,在江面不凭借任何东西缓行,最后更是开天而去,留下流传千百年的传说。

瀛洲一地,最不差的就是那些所谓的仙人传说了。

不过看过了海面壮阔风景,这会儿再看江面,就总觉得要缺点什么,陈朝揉了揉被江风吹拂的脸颊,笑着说道:“若是出身在一座小镇,没有走出过小镇,就只会觉得这座天下最大的建筑约莫就是那座县衙了,觉得天下再好的酒楼不就和小镇上的那座酒楼差不多嘛。至于天下最好看的姑娘,就算是比巷子里的那位俏寡妇好看一些,还能好看到哪里去?可小镇里终究是有人离开过又回来的,等到他们带回消息,就会半信半疑,郡城那边真有比那俏寡妇好看一倍的姑娘,那边的酒楼能盖三四层那么高?那边的有钱百姓,居然每顿都能吃上肉?”

黑衣僧人微笑不语,等着陈朝的下文。

陈朝自顾自说道:“没有听过这些东西,这辈子就只看着那俏寡妇也行,数着日子等阿娘该炖肉的日子就好,类似于井底之蛙,没有听过井外的天地,也就不会心痒痒想着自己总该离开小镇去看看的,那这个时候,是不是该觉得自己从来就不曾知道这些事情更好?”

黑衣僧人想了想说道:“类似于我读书许久,却无法高中,蹉跎一辈子之后,生出想法,‘我从未读过书’就好了,那我这辈子,就要少多少惆怅,少多少次买醉?”

陈朝眯眼笑道:“大师果然是得道高僧。”

黑衣僧人说道:“佛经里对此事有过记载,在佛门里,虽说比不上祖师西来意这样的公案。但也是曾引发过佛门激辩的,一派僧人和镇守使大人所想差不多,既然碌碌一生,所求不可得,那最开始便无欲无求就好了,另外一派僧人则是相反,说是知道和得到之间,还有两个字是做到。可做到两字,不去做,就自然不知道做不做得到。”

陈朝好奇问道:“我其实一直好奇,僧人每日所谓的参禅悟道,就是在思考这些东西的对错,但对错一说,除去所谓公论之外,这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东西,要是有太多积攒在心头的疑惑,还能踏踏实实修行?”

黑衣僧人微笑道:“所以在佛门里,才有流派之分,其实最开始的分法,是坚持某件事的认知,从此就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陈朝说道:“那所谓佛法,岂不是成了在弱水三千里只取一瓢的东西?”

“佛门修行,求一个心安,求一个心静,若是想要什么都弄清楚,反倒是有些不太可能,那就是犯了贪痴念了。”

黑衣僧人看着陈朝微笑道:“世上无全人,道理不全对。”

陈朝若有所思。

黑衣僧人忽然笑道:“既然说到这里,其实贫僧一直有个问题想问问镇守使大人。”

陈朝看向黑衣僧人,微笑点头。

黑衣僧人想了想,说道:“如今镇守使大人可以说真是在大梁朝一言九鼎之人,倘若某一天,镇守使大人所做决定,遭到大部分人反对,而在那个决定上,其实对错就和之前所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至少不是在做决定之前能够有明确对错的,那镇守使大人是否还会坚持自身。”

陈朝一怔,仔细想过之后,轻声问道:“我要先问,这里的大部分,指的是什么?”

黑衣僧人说道:“若是指能够说得上话,能够参与决策的其余人?”

陈朝笑道:“那其实是无所谓的事情,因为他们只是决策者,并不能代表绝大部分的参与者。”

一座大梁朝,亿万百姓在内,才是参与者。

黑衣僧人想了想,说道:“那具体一些,若是某天要以牺牲一群人来换取一座大梁朝无数百姓的太平时光,镇守使大人如何选?”

陈朝看了黑衣僧人一眼,笑了笑,“这里的问题是,我不赞同牺牲这群人,而其余的‘大部分’人会觉得牺牲这群人可以。”

黑衣僧人点点头。

陈朝说道:“先说这样的事情,以后可能真会发生,百姓太多,也肯定会有占大部分的百姓会觉得牺牲这么一部分人,来换所有人都太平的事情,可以做,而且是赚大了的买卖。”

黑衣僧人说道:“人心如此。”

“首先我没觉得这些百姓这么想会让人如何失望,一个人的认知在于眼界是否开阔,而眼界,本就是需要去经历之后才有的,就好像是生活在小镇上的百姓,可能由于祖辈都没出过什么有学问有见识的人,家传门风就说不上了,最开始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在于爹娘的言传身教,所以他们行事,可能在你我看来,没有道理,他们却自己不觉得,举一个小小的例子,假如他们最开始理所当然觉得偷看女子洗澡一事,不杀人不放火,就是看几眼,有什么关系。可万一这些人里,其中有那么一两位,最后走出小镇,去见识了更大的天地,去读书识字,教书先生开始说起所谓君子道理,他们再想起这件事,大概就会真明白,自己当初所偷看的女子洗澡,全无道理,甚至还是一件错事。”

“所以当面对牺牲一群人来换大部分人太平的这个问题上,点头觉得认可的这群百姓,其实是不知错但的确在行错事。”

陈朝笑了笑,“那这样的所谓大部分人反对,于我而言,便不重要,我也不会去考虑。”

黑衣僧人说道:“但牺牲一群人,的确能让大部分人过上太平日子,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陈朝摇头道:“事情可能对所谓的‘大部分人’来说是好事,但对牺牲的那群人呢?”

“掌权者大多只求结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便如此,在史册上,他们甚至都会有个好名声,叫做为百姓做过好事,但在这里,那些被他用来换其他人好好活着的人,也会真心实意觉得他是好人?”

陈朝摇了摇头,“不会的。”

黑衣僧人皱眉道:“那北境边军?”

陈朝说道:“这里就是我要说的另外一件事了,士卒们是为了自己的家,为了身后的国,为了太平世道,为了不再有当初的耻辱而做出选择来到北境,说的再简单一点,那就是朝廷征兵,大梁一朝一直是张贴告示任由百姓自己选择从军与否,而非每家每户抓壮丁。”

黑衣僧人说道:“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自愿,在于自己去抉择生死。”

陈朝说道:“但他们自愿选择之后,朝廷会有天下赋税一半入北境,在粮草物资供应上格外上心的事情。”

“要看得到所有人的付出,不要觉得他们的付出理所当然,心安理得。更重要的是,不能委屈那些已经付出过的人,更不能随意舍弃这些付出者的生命去换取别人的太平。”

为何当初大梁皇帝从漠北南下之时,见到悬岭郡那抚恤被克扣之后会如此动怒,便是这缘由。

大梁皇帝为何那般特殊,就是他即便坐上了皇位,也从未将自己视作无情的帝王,而是从始至终都用常人的角度去看这个世间,去行事。

这样的皇帝,史册上没有第二位。

世上他的同道者很少,自己的儿子不是同道者,所以他对他们很难生出喜欢的情绪,因为看明白陈朝是自己的同道者。

这才对自己这个侄子,那般喜欢。

黑衣僧人感慨道:“这些道理光是说都要说那么多,做起来就更难了。”

陈朝点头道:“我做的也不算好,但还是想好好做,一直坚持做。”

黑衣僧人沉默许久,才开口笑道:“所以镇守使大人才是天下一人,也只有镇守使大人能做这天下一人。” 第九百二十一章 失望这种事 “天下一人吗?”

陈朝自嘲一笑,“有些太过了,这种说法。”

黑衣僧人笑道:“这四个字,不见得是好话,不过最后是不是好话,就得看镇守使大人做些什么,要怎么做了。”

陈朝毫不客气的说道:“随心而已。”

黑衣僧人叹气道:“那估摸着八成最后不会是什么好话了,不过镇守使大人不在意身后名,所以无所谓,可就是这般,才让别人害怕。”

陈朝笑而不语。

黑衣僧人没有急着继续说话,而是思索许久,才笑道:“不知镇守使到了神都之后,会怎么安置贫僧?”

陈朝眯眼看了一眼眼前的黑衣僧人,想了想,说道:“若是大师想要做一做镇守使一脉的官,那本官倒是可以一言而决,毕竟这依着大梁律,镇守使一脉上下的官员任免,都是本官说了算,但要是想做别的官,就不是本官说了就作数了。”

黑衣僧人打趣道:“总不能让贫僧先去参加一次科举考试,然后才能获得官身吧?”

陈朝看了一眼黑衣僧人,笑道:“大师还读过那些儒家典籍,有把握高中?”

黑衣僧人淡然道:“有所涉猎,真要参加科举考试,状元不敢说,一甲前三,不是难事。”

陈朝看了一眼这个随口一说,便要在探花和榜眼两者中任取其一的和尚,感慨道:“大师这话,本官倒是不怀疑,不过真要这样,就显得太没必要了。”

黑衣僧人微笑道:“不管如何,还是希望镇守使大人能多多替贫僧美言几句,让贫僧早早出仕才好。”

陈朝气笑道:“要不然本官直接安排你和太子殿下见面不更好?”

黑衣僧人双手合十,微笑道:“既然如此,便多谢镇守使大人了。”

陈朝扯了扯嘴角,不去理会这个打蛇随棍上的黑衣僧人。

黑衣僧人也算是懂得进退,这会儿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江面景象。

一条壮阔大江,此刻风平浪静,恰如如今的大梁一般,但这江面下是不是暗流涌动,什么时候又会真正掀起波涛,其实都不好说。

不过好在这江面上,此刻立在这位年轻武夫。

一人镇压江面,好似有他在,天下便可太平。

但他又能在多久?

不过这位年轻镇守使大人是真的很年轻,若不落个意外身死的局面,就注定可以做这种事情数十年乃至百年。

之后渡船南下,来到一处渡口,黑衣僧人算是见识了这位镇守使大人的手眼通天,有人早早在渡口处等待,等到渡船来了之后,一言不发的走上甲板,递给船家一些银钱,对方正在掂量银钱轻重,正要说声不够,那人便只说上船见过朋友而已,在渡船离开渡口之前一定会下船。

既然是这样,这点银钱就不是不够,而是太够了,船老大竖起大拇指,心想这人实在是也太客气了。

其实出门跑船,像是这种举手之劳的方便,他一般是能行就行了,都不容易,没有必要谁来难为谁。

那人笑了笑之后,来到船上,见到了那位年轻的黑袍年轻人。

微微躬身后,那人从怀里拿出一份谍报,递给陈朝,然后才询问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陈朝打开谍报,一边翻看,一边询问道:“北边的军报,最近有多少送到神都?”

那人轻声道:“还是和往常一般,并未增加,北境暂时好像一切如常,并没有起什么波澜。”

陈朝点点头,继续问道:“说点谍报上没有的。”

从陈朝掌控百川阁之后,每次离开神都,一段时间就要在某处见一位百川阁的官员,他们会携带一份最近发生的大事谍报交到陈朝手中,但因为篇幅有限,为了防止陈朝想要了解谍报上没有的内容,所以送谍报之人,大多会事先去背各种大小事情,为的就是陈朝询问起来,他们能对答如流。

不过今日陈朝这询问没有边界,那人就只能从自身出发,去说一些自己觉得可能是陈朝感兴趣的事情。

不过在开口之前,那人看了一眼这一侧的黑衣僧人,不过也就是一眼之后便收回视线,既然镇守使大人没有说什么,那就是说什么这个和尚都能听了。

“上个月,朝堂议事,说是太子殿下到了如今这个年纪,也该立妃了,之后绵延龙孙,对国家而言,是极大的事情,因此朝臣们最后举荐了几个人选,刑部孙侍郎的闺女,被他们推为太子正妃,不过被太子殿下以要和大人商议之后再做定夺给搁置了。”

那人说到这里一顿,轻声道:“不过朝臣们显然有些不满,御史台那边,有一位给事中之后上了一本折子,说是太子殿下才是大梁朝的监国之君,此等事情,无关军国,根本不必质询大人。”

陈朝嗯了一声,不言不语,只是示意他继续。

那人想了想,又说道:“宰辅大人致仕了。”

陈朝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些不满,这等事情,谍报里没有,怎么能够没有。

如今的大梁朝,武官有北境的大将军,有他这位镇守使,足以稳定大梁,但文臣缺了那位宰辅大人却是万万不可。

一座大梁,无数百姓,那些政事,其实早从天监初年开始,都是宰辅大人在领着其余文臣处理,大梁皇帝对于民生不是不在意,只是精力有限,而如今的太子殿下年纪又小,其实更缺不了这位宰辅大人。

“宰辅大人三月前身子骨便一日不如一日,到了上个月,更是连上朝都去不了,如今偶尔可以下床走走,但大多数时候,其实都卧病在床。”

“太子殿下曾亲自去探望过,最后叹气而归,之后宰辅大人上书乞骸骨,写了奏折,朝会之时,由宰辅大人的儿子宣读,满殿大臣,都垂泪不止。最后朝臣们都出言谏请太子殿下批红,太子殿下故而也没有坚持。”

那人说到这里,也叹气不已,那奏折情真意切,如今早在神都流传,不知道多少读书人读过之后,都泪流不止。

他之前也翻看过,只是记不完全,只记得寥寥几句。

“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吾父而死也。”

陈朝沉默片刻,才问道:“宰辅大人既然辞官,官位仍旧空悬?”

那人收敛情绪,轻声道:“朝臣们举荐了好几人,但最后太子殿下都说要等大人回京之后商议再定。”

陈朝点点头,摆摆手,就没有想问的了。

渡船很快要启程,那人也不拖泥带水,转身下船去了。

等到此人走后,陈朝看向江面,眼神复杂。

黑衣僧人笑道:“看起来镇守使大人在朝中,不见得是那般真正的‘德高望重’啊。”

陈朝微笑道:“不过这把年纪,读书人说的而立之年都还没到,即便是功勋再大,权势再重,自然都还是有人担心,这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更况且读书人身有傲骨,注定的不会太心服口服一个武夫,不过有如今这局面,承认我的功勋就行了。”

之前的两桩事,这些文臣都没有太过明显地针对自己,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陈朝倒是知道他们如今担忧的根本。

那就是自己的权柄太重,有着这么重的权柄,即便此刻自己还是一心为国,但他们害怕的就是那个保不准。

为何一座王朝要颁布一部律法,那就是为了行事有准则,出了事情,也有准则可以管。

所以他们不是没办法接受陈朝立下这么多功勋,而是对之前大梁皇帝和太子殿下一步步放宽陈朝身上那条无形的枷锁有怨言,须知许多人做官之初都很正直,可随着权柄越来越大,官阶越来越高,最后就跟自己原本想要成为之人,渐行渐远了。

所以他们不愿意将陈朝是否从一而终这四个字寄托在他自己的本心身上,而是想要以外物做上一条铁链,将其死死捆住。

市井百姓常有趣谈,说是一个行伍将军,手下只有三五千人的时候,自然是上头说啥就是啥,可当他手里某一天有个几十万的精锐士卒,那可就不是谁说啥就是啥了,那就是老子一觉起来,怎么你把龙袍披在我身上了?这可害苦了我啊!

所以前朝才有一制,就是州府军伍和边军的将领要常常更换官职,这是为了防止士卒和将军熟悉,最后导致某位将军生出异心。

但这样的弊端其实也很明显,就是最后导致军伍中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而让一支军伍的战力大大下降。

因此在本朝以来,此制便被废去,最开始那帮文人也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这皇位上的皇帝陛下就改换了姓氏,但随着时间越发长久,不曾发生过这种事情,他们才渐渐心安。

黑衣僧人笑了笑,说道:“不过那位太子殿下,行事还是太过稚嫩了。”

只是听了这一两桩事情,黑衣僧人就能知晓,光是两桩事情,都是推脱到陈朝身上,换句话说,这样一来,他这位太子殿下可以暂时不受侵扰,但对朝臣来说,对于陈朝的观感,会更差。

毕竟这样行事,那位太子殿下会给自己留下一个软弱,事事要依靠陈朝的形象,而这样一来,陈朝的权臣一说,更加板上钉钉。

陈朝说道:“年纪尚浅,有些事情还想不了那么完全,过些日子就好了。”

黑衣僧人说道:“怕就怕那位太子殿下是故意为之。”

陈朝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都说皇室之间无所谓亲情,但他却确确实实在叔父姨娘和姐姐身上感受过,这位堂弟,既然是自己那姐姐最看好,而且还亲自托付给自己的,那自己也愿意相信她。

何况到了如今,最差的局面就是让他陈朝没法子在大梁朝堂立足,而绝不可能动摇他的身家性命。

要是真有那一天,离去就是。

反正他也从来没有想要过这座天下。

不过到时候失望是肯定的。

黑衣僧人看着眼前人这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但不知道为何,只觉得他这会儿大概真的有些伤心,便赶紧改口道:“兴许是贫僧说错了,毕竟从陛下到大人,这都不是寻常人。” 第九百二十二章 有个喜欢的姑娘 今年夏天神都的雨水充足,连带着燥热之意比起往年都要少了不少,皇城里地窖里的存冰都还没用几次,那冰鉴更是都没搬几次去御书房那边,眼瞅着夏天就要过去了。

今日朝会又超时了许久,在那位宰辅大人致仕之后,之后的朝会也好,还是之后的政事处理也好,都明摆着要比往常慢了许多,这就让那位本来还算是轻松的太子殿下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去盯着,虽说这让太子殿下的成长速度提升了不少,但这么个年纪,就要关心这么多事情,其实对于这位太子殿下来说,是件极为耗费精力的事情。

在议事大殿不远处的一处宫墙下,有个少年太监站在墙边,看着前方的议事大殿。

身侧有个太监,年纪也不大,想着身旁这位李掌司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轻声劝道:“李公公,要不然先回去歇着吧,让奴婢在这儿等着就是了,要是之后太子殿下召公公,奴婢再让下面人去请公公。”

少年太监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位内廷大太监李恒的弟子,李寿。

皇城里设有内廷,内廷最高的官署名为司礼监,之前的李恒,便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总管内廷里的一切事物。在普通人的口里,就是所谓的大总管。当然,现在李恒自请去为皇后娘娘守陵之后,官职其实还在,只是他已经不再管皇城里的一切事物,重任落到了司礼监的另外一位秉笔太监身上。

至于眼前的这位李寿,年纪还小,但在上个月,已经被太子殿下下旨立为内书堂掌司,虽说不能说是权柄滔天,但在内廷,也依旧是有着不小权柄,再加上他的另外两层身份。

李恒的唯一弟子,太子殿下最为亲近的内侍。

让如今的李寿,在皇城里,也没有任何一个太监胆敢小觑,就连那位秉笔太监甘公公,在看到李寿的时候,都和颜悦色。

几乎谁都知道,这位少年掌司,坐上掌印太监的位子,也只是时间问题,前提是他不犯错,不让那位太子殿下心生厌恶。

“太子殿下每日都要耗费那么多光阴处理国政,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有什么理由说累?”

李寿淡然开口,看了身侧太监一眼,“你下去歇着吧,我在这里等着太子殿下。”

那太监急忙说道:“李公公都没歇着,奴婢陪着公公就是,哪里敢说累?”

李寿没理会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才说道:“把伞给我吧。”

说着话,那太监便把伞递了过去,轻声道:“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在宫里当差,不比别处,在朝中做官,若是言行有失,还能弥补,但在这宫里,只怕一旦出现什么纰漏就注定要酿成极大的后果,因此这太监也不敢再坚持,只能照做。

接过伞的李寿没说话,只是继续站在原地,直到半刻钟之后,那边才有数道身影出现在视线尽头。

看到之后,李寿连忙小跑过去,而那位好不容易结束了朝会的太子殿下也是在看到李寿之后,斥退了周围的其他太监,苦兮兮道:“李寿啊李寿,这不是人过的日子啊,本宫算是知晓为何父皇这么多年,都不太愿意上朝了。”

李寿微笑道:“天下大事,百姓安危都在殿下肩上,这累点也就累点了,要是不管不顾,百姓们活得不好,殿下自己不也自己心里难安吗?”

太子殿下瞥了一眼李寿,笑骂道:“也就只有你了,换别的人,敢这么跟本宫说话吗?”

李寿一本正经,“奴婢师父说过,出来做事,就不要太过想着自己,被骂被打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不能曲意逢迎,让主子成了昏君,在史册上留下骂名,那就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错了,这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提及李恒,太子殿下忍不住问道:“李公公最近心思可有改变?”

李寿摇摇头,轻声道:“前几日去皇后娘娘陵寝那边见过师父,师父是打定主意要陪着皇后娘娘了。”

太子殿下点点头,说道:“那就不勉强了,毕竟他也算是本宫半个叔叔,皇姐他们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这对主仆之后缓慢朝着御书房走去,朝会倒是解决完了,但那边其实还有许多折子的。

如今的大梁朝,其实关于奏折批复,为了锻炼这位太子殿下的政事处理能力,都是先让他批复,然后交付下去,若是有问题的,才有宰辅大人带着其余几位大臣重新将奏折带到御书房,和这位太子殿下细细讲述为何不妥,之后商议了新的结果,再下发到各大州府的。

太子殿下揉了揉额头,叹气道:“早知道这么累,当初就怎么都不该接下这份差事的。”

李寿笑道:“殿下要是不接下来,给谁呢?”

“给本宫的那位兄长。”

太子殿下笑道:“他可比本宫聪明得多,就是可惜让他跑了,这会儿到处游历,不知道有多舒服。”

李寿看了太子殿下一眼,摇头道:“镇守使大人很累的,不比殿下轻松半点。”

“本宫当然知道,只是牢骚话嘛,你这个奴婢,听不出好赖话呢?”

李寿挠了挠脑袋,笑眯眯道:“殿下要是觉得劳累,其实就真应该娶个妃子了,这样每天还有个贴心人给说话,多好。”

“你以为本宫不想吗?只是本宫打定主意要学父皇,这辈子就娶妻一个,不能乱来的,他们这帮大臣什么都看了,什么家世教养,容貌性子,可唯独没看的就是本宫喜不喜欢。”

“要是不喜欢,这辈子过着得多累?”

太子殿下皱了皱眉头,早些年对自己父皇有些怨气,但后来想了想,也能理解了,父皇喜欢自己母后嘛,也只喜欢自己母后嘛。

李寿说道:“他们说话还是有些道理的,殿下是要留下子嗣以固国本的。”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自家师父之前可说过,皇帝陛下之前还是皇子的时候,只愿意娶妻一人,是被灵宗皇帝训斥过的,甚至还曾有过旨意,说是你一个皇室子弟,得为皇室开枝散叶才是,就娶一个媳妇儿算什么事儿?

但那会儿皇帝陛下就心一横,写了一封折子,说得清楚,大概意思是老爹你是皇帝,天下大事都是你说了算,这点我知道,但你非得要让我再娶别人,那就把儿子杀了吧,反正儿子是死都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听说当时灵宗皇帝雷霆大怒,把这位皇帝陛下圈禁在宗人府整整一个月,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再强迫自己这个儿子。

可现如今的太子殿下……

李寿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摇摇头。

太子殿下揉了揉脸颊,叹气道:“也就是欺负本宫手无缚鸡之力,要是本宫像是兄长一样,这帮大臣,谁敢劝,就是一巴掌。”

李寿刚想说话,不远处就响起一道笑声,“殿下要是真动起手来,可要在史册上留下些不好名声的。”

李寿一惊,就要拦在太子殿下身前,但太子殿下已经转身,惊喜道:“兄长!”

远处,一道身影缓慢靠近这边,是个黑衫年轻人。

不过并未悬刀。

李寿默默收回自己踏出半步的脚,太子殿下已经小跑过去,笑道:“兄长何时回的京,怎么都没告知我一声。”

陈朝笑道:“告诉殿下又能如何?殿下还想跑出宫来和臣见面?”

太子殿下扯了扯嘴角,笑眯眯道:“我去拜见国之重臣,这在史册上也要写我一笔贤明的。”

陈朝淡然一笑,不以为意,“处理完事情之后就马不停蹄回京了,就连几个徒弟都还没来得及看,甚至还没能喝口水,就来见殿下了。”

太子殿下拉住陈朝手臂,笑道:“李寿快去找些好酒来,本宫要和兄长好好喝一顿。”

李寿点头,领命而去。

陈朝叹气道:“殿下这跟臣喝酒,传出去旁人不得说一声奸臣误国?”

太子殿下哈哈大笑,“这不是想念兄长了嘛?放心,要是谁敢说兄长是奸臣,那我就……”

想了想,这位太子殿下也没能给出个说法。

若说是打一顿吧,是不太雅,但要说是驳斥的话,吵架这件事他可不擅长,再说了,跟他吵架的,可一顶一都是会吵架的,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陈朝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自己这个弟弟,觉得他长高了好些。

想起来从上次返回神都,其实就在闭关,等到闭关而出后,就去了南方,两人也有一两年没真正见面了。

两人一起朝着某座凉亭而去,太子殿下想了想,搓手问道:“兄长这次出行,是否给我带了礼物?”

陈朝无奈道:“在瀛洲买了些海贝,不过是给徒弟们带的,可没殿下的份。”

“这合适吗?兄长,咱们都是亲兄弟,还不如徒弟亲了?我不管,反正肯定要给我一两个的,要不然我可要生气的!”

太子殿下看着陈朝,一副你不给我我虽然也没啥办法,但总归还是委屈的样子。

陈朝无奈,只好从拿出海贝,让这家伙先选。

太子殿下眨了眨眼睛,好奇问道:“兄长,是不是还藏私一枚?应当是最好看的吧,是不是留给我那未来嫂嫂的?”

陈朝微笑不语。

太子殿下扯了扯嘴角,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正现在他也是这么想的嘛,把自己喜欢的女子放在最重要的地方,还是没问题的。

太子殿下最后挑选了一枚还过得去的海贝,然后和陈朝来到一处凉亭落座,这边李寿早就准备好了酒具。

酒水是黄龙州那边上贡来的,好像是用什么高梁和桃花酿的,好喝,但不醉人。

陈朝瞥了一眼李寿,后者微微一笑。

给这对兄弟,同样也是大梁朝最有权势的两人都倒酒之后,李寿就离开凉亭去远处了。

在宫里,处事要小心的。

落座之后,太子殿下犹豫片刻,先端起酒杯,说道:“有件事情要先和兄长告罪,最开始没觉得什么,但后来李寿一提醒,才知道这般做不对。”

他说的自然是娶妻和宰辅人选这两件事,虽说是自己的想法,但自己都不该那么说的。

这有种把担子都给自家兄长挑了,自己做甩手掌柜的意味。

陈朝自然知道是什么,摇头道:“无妨,当初陛下护着臣,如今臣也可以护着殿下。”

在这里,没有别的说法,不过是眼前人是自己的弟弟,也不曾负过自己而已。

太子殿下笑道:“就知道兄长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不过以后这种事应该肯定会越来越少了,毕竟我越来越懂事了嘛。”

陈朝笑道:“看起来大梁要不了多久,就能真正有一位明君贤君了。”

太子殿下摆摆手,“可不能说这种话,父皇还在,我这只是监国。”

陈朝没说话,但实际上他很清楚,大梁皇帝不管如何,之后都不会再坐这张龙椅了,换句话说,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就是板上钉钉下一任大梁皇帝,只是要何时登基,现在还不好说。

陈朝想了想,说道:“这趟北上南下,之前做的事情,殿下都知道了,挑件最近做的事情告诉殿下,瀛洲一地,要有一座新宗门,名为朝露宗,那位新任宗主,名为冯柳,是如今天下的散修第一人,臣应下他们建立宗门的事情,之后北境若是有大的战事,他们要派人去北境参战。”

太子殿下嗯了一声,笑道:“这种事情兄长自己办了就行,跟我说不着的。”

陈朝笑道:“这些事情,当下是臣在做,但要是有一天臣不在呢?殿下不过问?”

太子殿下赶紧呸呸呸了几声,然后一脸幽怨地看着陈朝,“兄长可不许说这不吉利的话。”

陈朝说道:“军国大事,天下大事,殿下都可以交给下面人,但要清楚,要知晓在如何运转,要心中有数。”

太子殿下点点头,轻声道:“这些日子都在学,有些累,不过会继续的。”

陈朝点点头,问道:“殿下对新宰辅的人选,心中有数?”

太子殿下摇头苦笑道:“就是选不出来,之前宰辅大人还在的时候没觉得什么,可这会儿才发现一座大梁朝,缺了我都行,就是没法子缺了宰辅大人。”

陈朝说道:“但宰辅大人都那般了,最后的时光,也不该如何苛求了。”

“兄长可有人选?”

太子殿下说道:“我是真头疼,一点眉目没有。”

陈朝想了想,说道:“说起威望,谢尚书肯定足够,若是他能出山,自然没问题,只是这位老尚书,只怕也不愿意。”

谢氏老祖宗,年纪比宰辅大人大太多了,不过好在是个修士,所以还能活些年。

太子殿下说道:“其实宰辅大人最后还给了我一份名单,说是好好培养,都有宰辅之才,但年纪毕竟还小,只怕等他们能堪当大任,我都跟父皇一般年纪了。”

陈朝笑道:“这件事也应该上心,好生培养,以后能为大梁用上几十年,殿下也不用愁了。”

“既然此事尚无定论,那咱们说说另外一事吧?”

太子殿下眨了眨眼睛,然后满脸愁苦,“朝臣们非逼着我娶妃。”

陈朝看了一眼太子殿下,问道:“不乐意?”

“都没见过面,就要成亲,成为夫妻?这谁能乐意?”

太子殿下当真有一肚子牢骚。

陈朝笑眯眯道:“是不想和不喜欢的女子成婚,而不是不想成婚?”

太子殿下被点破心思,破天荒有些脸红。

陈朝笑了笑,说道:“看起来殿下是喜欢了某个姑娘,有些为难?”

太子殿下嘿嘿一笑,随即泄气道:“算了算了。”

“算不了,说出来,臣替殿下做主?喜欢某人,至少是要让人知晓自己喜欢她的,至于成不成,是两人的事情,不是两人之外的事情!”

陈朝一本正经说道:“这件事上,谁敢多说,臣就给他一杵子!” 第九百二十三章 有人脾气不好 “果真吗?”

太子殿下的眼睛亮了起来。

看着太子殿下,这让陈朝没来由地便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当时在马车车厢里,他和宋敛要去见镇守使大人,也是提及男女情爱的时候,宋敛当时的反应,跟自己这个弟弟,如出一辙。

陈朝以手按住额头,想了想,给自己留了个很有退路的说法,“那姑娘是清白人家的闺女的话还好,要是来路不正,万一是个什么妖修之类的,臣还是劝殿下,早早斩断情丝吧。”

太子殿下皱起眉头,“兄长,是妖修又如何?就不许我们真心相爱了?”

陈朝也皱起眉头,“啥,还真是个妖修不成?”

其实现在的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其实都可以,是寻常人家也好,还是方外宗门修士女子也好,唯独就是不能是妖族。

一位人族王朝的太子殿下,一座王朝的实际掌权者,若是喜欢上了一位妖族女子,要娶对方做太子妃,之后甚至要做皇后……

这不行。

当然,你要不是太子殿下,只是我陈朝的弟弟,你若是想要娶这么一个妖族女子,那没关系。

非议什么的,有我在,就还好。

但你除去是我的弟弟之外,还是大梁朝的太子,还是天下共主,那就不行。

很难行。

陈朝揉了揉脑袋,好像也不是不行,只是事情注定就会麻烦许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好在太子殿下很快便笑道:“不是啊,这点事情我还是拎得清的。”

陈朝来了兴趣,问道:“如果对方真是一位妖修,只是对殿下隐瞒呢?”

太子殿下说道:“那就打杀了事呗。”

陈朝有些诧异,大概是有些不明白,对方如果真是妖修,但也是你喜欢的女子,你怎么会这么干?

“嘿嘿,兄长,因为之前我便问过,你是不是那妖族修士,来勾我的魂的,但对方言之凿凿说不是,那就行了,若是之后发现她是骗我,那就该咋的就咋的,这里面的门道兄长知道吗?”

太子殿下笑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好像是终于有机会能考校眼前的兄长了。

陈朝想了想说道:“应该是殿下喜欢的是不说谎,不对自己欺瞒的那位女子,但要是对方欺瞒了自己,那就不喜欢了,不是因为在这件事上欺瞒我,而是我本身就不喜欢对我有所隐瞒的女子。”

太子殿下瞪大眼睛,随即有些泄气道:“兄长哪能这么聪明?怪不得父皇这般喜欢。”

陈朝倒是不理会他这说法,而是问了一个杀人诛心的问题,“若是那女子不曾对你有任何隐瞒,那殿下对那女子,和盘托出了吗?”

太子殿下一怔,随即肉眼可见地担忧起来,他眉头皱得很深,然后哭丧着脸,喃喃自语,“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陈朝看着他这样子,叹气不已。这会儿他倒是明白自己这弟弟的想法,大概是自己要求对方对他无隐瞒,结果自己隐瞒了那么多,要是让对方知晓了,对方肯定失望,失望之余,就不知道会不会喜欢自己了。

男女之间,情情爱爱,其实不就这么点事情吗?

“兄长,你可要帮我!”

太子殿下忽然站起身来,愁眉苦脸,“要是那姑娘不喜欢我了,可怎么办?”

陈朝一脸无奈,但还是笑着说道:“事情不见得那么难,殿下好生说说就是,这种事情,向来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听着陈朝这么说,太子殿下这才安心几分,坐下之后,喝了口酒润润嗓子,才说起一桩除去李寿之外,没有外人知道的故事。

原来早在去年开始,这位太子殿下因为宫中无趣,加上平时事情太多,太过烦闷,就开始一直央求李寿带着他出宫看看,最开始李寿是怎么都不敢点头的,毕竟这带着太子殿下出宫一事,若是太子殿下的安危出了什么问题,他可是要被杖毙的,就算没有出什么事情,但这样纵容太子殿下,那肯定也是要被史册写成那种十恶不赦误国误民的奸宦的。

但最后李寿还是被太子殿下磨得没了脾气,只能偷摸着带着太子殿下出宫一次,可就是那一次,怎料太子殿下就和一个女子一见钟情了,不过是太子殿下的意思,那边的女子虽说不见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始终没有表露情思的。

不过这桩事情,太子殿下瞒的很好,李寿至今都还认为太子殿下是喜欢吃那家点心铺子的白糖糕。

做奴婢的,有些事情可以说两句,但有更多的事情,别说在那边说几句了,就是提也不能提。

陈朝好奇道:“那姑娘是卖白糖糕的?”

太子殿下摇头道:“最开始也觉得是,但后来聊了聊,发现那姑娘是山水宗的修士,不过也很喜欢吃白糖糕,所以才能常常在那边碰到。”

“山水宗?”

陈朝挑了挑眉,他要是记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新柳州那边的一座小宗门,宗主好像至今也只是一位苦海境。

太子殿下说道:“她也喜欢吃白糖糕,我也喜欢吃,那岂不是上辈子就有缘分?”

陈朝平静道:“那在那家点心铺子里常常进出也喜欢白糖糕的老妪,和殿下有没有缘分?”

太子殿下翻了个白眼。

陈朝笑道:“馋人家身子就馋人家身子,说什么缘分?”

太子殿下皱眉道:“兄长,怎么这么说你未来弟妹?!”

陈朝皮笑肉不笑,就这么看着太子殿下。

片刻后,陈朝才说道:“殿下想要娶这么个女子,但修士身份是个麻烦,如今大梁虽说已经不是任人欺负了,但方外修士对这种事情,肯定会慎重再慎重的,结交大梁,还甚至和大梁联姻,这如何在方外立足?和方外修士联姻,朝中大臣又怎么看?两边都麻烦。当然了,最麻烦的事情,都不是这些。”

太子殿下好奇问道:“兄长,那是什么?”

陈朝看着眼前的太子殿下说道:“是那姑娘不喜欢殿下。”

太子殿下一怔,随即苦笑道:“若是她不喜欢我,那也强求不得。”

陈朝眯眼道:“所以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搞清楚,那姑娘到底是什么想法。”

太子殿下点了点头,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他是完完全全相信自己这个兄长的,因为如今神都上下都在传,像是谢南渡那样难打理的女子都能被陈朝拿下,这就说明,眼前的这位年轻武夫,是实实在在的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太子殿下有些担忧看向陈朝,“兄长,这姑娘的修士身份,麻不麻烦?”

陈朝看了自己这个弟弟一眼,倒也没隐瞒,说道:“麻烦。”

太子殿下张了张口,有些幽怨,其实他能不知道麻烦吗?这么一问,不就是为了让兄长你拍拍胸脯说就算麻烦也包在自己身上吗?

但兄长怎么不上道?

这岂止不上道,也太不上道了吧?!

陈朝哪里能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反问道:“就算是麻烦至极,难道太子殿下就不去努力了?”

不等太子殿下回话,陈朝就自顾自笑道:“肯定不会的,天底下的姑娘虽然多,但是能让自己喜欢的,肯定不会有几个,这辈子能碰到的,就更少了,所以要是有机会就在一起,这个道理很简单。”

太子殿下一巴掌拍在桌上,赞扬道:“兄长这话说到头了!”

……

……

兴许是这些日子郁希夷炸知了吃得太多了,以至于夏天还没过去,这边竹楼,已经没有新的夏蝉飞来了。

百无聊赖的郁大剑仙,这会儿躺在树荫下,就是怎么怎么都不得劲,大多数时候都闭目养神,只有偶尔视线扫到不远处正在闭目打坐将体内剑气循环周天的宝贝关门弟子的时候,这位郁大剑仙,才会眼里多出几抹发自内心的高兴,自己这弟子,脾气虽说一般,但不管是天赋还是努力程度,都很让人满意,如今已经正式走上修行之路,成了切切实实的剑修,再过个几年,估摸着就有小成了,十年之内,郁希夷可以保证这丫头能入苦海境。

之后再花十年走到彼岸尽头,再之后,时不时能成为天下有数的女子剑仙,就要看造化了。

当然这里的前提是,这丫头别在这忘忧之前的二三十年里被个什么臭小子迷得神魂颠倒,以至于剑心不稳,耽误剑道修行。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老子非得让那臭小子知道什么叫大剑仙。

想着想着,就神游天外,越想越远的郁希夷回过神来之后,已经是黄昏时刻。

从椅子上坐起来,郁大剑仙伸了个懒腰,下意识看了一眼不远处,那边的小姑娘已经回家吃饭去了。

不远处的于清风刚打完一趟拳,这会儿看到郁希夷站起身,在远处嚷道:“郁师伯,又辛苦修行一日?不容易啊!”

郁希夷都没转头,听得出这小子言语里的阴阳怪气,随口道:“咋了,于大爷,是想要跟我问剑?”

于清风本来还有好些话想说,但被郁希夷这一句问剑直接就堵住了,换做当今的任何一位大剑仙都不会跟他这么个小辈计较,但就只有郁希夷,要是他于清风真应下这事儿,就会当真出剑的。

虽说也极有分寸,不会杀了他,但让他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还是免不了的。

至于于清风怎么知晓。

简单。

他倒是亲身体验过。

因此到了现在,他这位镇守使大人门下的大师兄,除了在嘴上说上几句之外,真要落到跟那位一点高人风范的师伯比剑事上,他是决计不会出手的。

“不敢问剑,就把你那小嘴闭上,要是还这么多话,那我可只能视作你是要跟我问剑了。”

郁希夷瞥了一眼于清风,眼神不善,这家伙,性子太跳脱,应该让他吃点苦头才是。

不过等到看到不远处的贺良的时候,这位大剑仙眼神就要柔和不少了,对于陈朝的这个徒弟,有一说一,他郁大剑仙还是很喜欢的,这傻小子,温良宽厚,很不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陈朝那么个机灵小子,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徒弟。

真是遇人不淑。

他说的是贺良遇到陈朝。

扯了扯嘴角,郁希夷笑眯眯问道:“小贺,有空没啊?”

那边的贺良其实也刚刚打完一趟拳,这会儿正大汗淋漓坐在台阶上歇息,听着郁希夷这么开口,这个如今长高不少的少年,拖着疲惫的身子站起来,问道:“郁师伯要喝酒?”

郁希夷哈哈大笑,“小贺你小子是真聪明!师伯我啊,是有些馋那高粱坊的高粱酒了,要不然……”

话还没说完,贺良就要起身去离着这座竹楼不近的那座酒坊给这位郁师伯买酒,于清风咬牙切齿,不管怎么说,他就是看不惯这家伙欺负自家师弟。

不过郁希夷好像良心发现,又紧接着说道:“今儿算了,我也好久没出去走动了,我亲自去吧,就是不知道那酒坊的卖酒小娘在不在,要是她娘亲,这趟可就真是白走一趟了。”

郁希夷招招手,示意贺良歇着,自己才晃晃悠悠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贺良说了句郁师伯慢走,然后才坐了回去。

于清风一脸恨铁不成钢,“小贺,你他娘的能不能硬一点,你跟他干一架啊!”

贺良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前,一脸怒意盯着自己的师兄,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师兄,你敢跟郁师伯干一架吗?”

“……”

于清风一时语塞,有些没底气地说道:“又不是没干过,没干过嘛。”

“不过就算没干过,也不要怕他,小贺,你这样很丢师父的脸,小师妹你说是不是?”

于清风看着不远处坐在贺良身边的小师妹,对她眨了眨眼睛。

一向沉默寡言的小姑娘,只是看了一眼身侧的贺良,摇头道:“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就是丝毫不给于清风这位大师兄面子了。

这要换做别的某座宗门,虽说不见得是什么大事,但肯定也不会是一件什么小事,闹不好就会有同门不合之类的话传出来了。

不过他们也就师兄妹三人,加上小师妹宁青念一直都是这个性子,于清风也只是老脸一红,倒也没觉得什么。

贺良也点头道:“郁师伯还是不错的,为人是懒了些,不过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于清风嘟囔道:“小贺,你懂不懂我是在帮你啊?”

贺良灿烂一笑,“当然知道师兄好意啊!”

听到贺良这么说,于清风的脸色才好看不少,小师妹他是不指望了,还好自己这师弟还能听点话。

让自己有点作为大师兄的感觉。

“小贺啊,你这性子迟早要吃亏的,听做师兄的一句劝,不要当老好人,当老好人是最没有前途的。”

于清风自顾自说道:“你就看看咱们师父,就不是老好人,他脾气多差啊,谁惹了他,就得挨几下子,所以你要学咱们师父,不要做老好人。”

要是换作以前,于清风这么开口,贺良就得这么听着,可这会儿贺良忽然摇头道:“师兄,师父脾气不差的,你不要开玩笑了。”

于清风皱眉道:“小贺,这会儿师父又不在,你在这儿说啥?”

贺良说道:“师兄,不要乱开玩笑,昨晚你不还是说师父是不可多得的良师吗?你在师父身上,不还学到很多?”

于清风眯起眼睛,一脸疑惑,“小贺,你是不是身上有什么脏东西?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一旁一直坐着的小师妹宁青念站起身来,往前走去,喊道:“师父。”

贺良闭了闭眼睛。

于清风瞪大眼睛,瞬间便要改口,“我就是说嘛,师父他老人家……”

话还没说完,便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小于,谁脾气不好啊?” 第九百二十四章 心中的那颗星星 于清风这会儿一瞬间,的确是感受到了什么叫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如坠冰窟。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家师父,咽了口口水,扯出一个自认为灿烂的笑脸,“师父,你回来了啊。”

但实际上这会儿一张脸都极其难看的于清风,根本没有一点笑意。

陈朝看着他,不言不语。

于清风赶紧看了一眼贺良,对自己这个师弟挤眉弄眼。

贺良张了张口,想要再昧着良心为自己这个师兄说几句好话,“师父,其实师兄……”

结果话说一半,自家师父就已经看向自己,虽说还是一脸和蔼,但贺良还是自觉地闭上了嘴巴,现在只能让师兄自求多福了。

陈朝眯眼笑道:“小于啊,在背后说自己师父,是不是有些不尊师重道啊?都不尊师重道了,是不是该被废了修为,逐出师门啊?”

要是只有前面半句话,于清风还能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可一听到后面半句话,于清风就苦着脸讨饶道:“师父,没这么严重吧?”

就连一旁的贺良这会儿都张开口,为自己师兄求情,“师父,师兄他就是嘴上说说,心里不这么想的。”

陈朝笑道:“心里没这个想法,怎么又能在嘴里说出来?”

贺良一怔,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还是小心翼翼道:“给师兄一个机会吧?师父,不是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

这会儿于清风是真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师弟这读过那好些书真的不是白读的啊!那什么大雁,就说的很好!

陈朝笑了笑,揉了揉贺良的脑袋,然后顺带一巴掌拍在于清风的脑袋上,“去那边打一百趟拳。”

后者龇牙咧嘴,但很快灿烂一笑,“师父瞧好吧,我肯定好好打!”

等到这家伙跑到远处去打拳后,陈朝才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招呼贺良坐在身边,只有宁青念,则是顺势就揽住了陈朝的手臂。

一左一右。

贺良担忧地看了一眼远处的于清风,再看了一眼自己师父,发现师父脸上真没有什么愤怒的神情,这才松了口气,小声问道:“师父,你不会觉得师兄是真的有……”

陈朝开口打断道:“这会儿当然没有,不过不敲打一下这小子,说不定以后会怎么样,不过对你,师父就肯定放心了,你这小子,估摸着一辈子都这个样子了,憨厚老实。”

贺良嘿嘿一笑,但好像觉得憨厚老实不是什么好词,很快就板起脸。

陈朝瞥了一眼贺良,揉了揉这小子的脑袋,觉察到这小子的境界提升其实还真不慢,如今已经是摸到神藏门槛的武夫了。

不过就在他揉贺良脑袋的时候,这边的宁青念已经不满的扯了扯陈朝的衣袖,陈朝转过头,也伸手摸了摸这小丫头的脸,问道:“出去这么久,两个师兄有没有欺负你?要是真有,就告诉师父,师父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一直对谁都好像不不冷不热的宁青念唯独只有在自己师父面前才显得要亲近许多,她还没说话,贺良就说道:“师父,我们可不会欺负小师妹,都把她当成妹妹看呢。”

陈朝问道:“果真吗?你这小子或许会,但那小子,确定不是把你们小师妹当成媳妇儿看?”

说到这里,陈朝心头冒出一阵无名火,朝着远处的于清风说道:“再加一百趟。”

于清风一愣,随即看向这边,他娘的,小贺你他娘背着老子在师父那边给老子上眼药?

宁青念摇摇头,轻声道:“师父,两个师兄都很好。”

贺良是完全把她当妹妹看,而于清风不见得真有别样的想法,但即便有,也只是想法,绝对不敢付诸实践,敢欺负自己小师妹,等到自家师父回来,是个什么后果,不言而喻。

他一直觉得自家师父,脾气真的不好,是自己师父弟子的时候,还好,要不是了,这么一位当世武夫第一人要杀人,估摸眉头都不皱。

陈朝点点头。

贺良问道:“师父这趟出门,没大碍吧?”

陈朝出门之后,其实一些消息,宋敛他们是没有及时告诉贺良他们的,不过随着事情流传出来,他们才后知后觉知晓。

比如自家师父和妖帝曾有过大战,差点身死,就是如此。

陈朝笑道:“麻烦有,不过都解决了,有些倦的。”

贺良小心翼翼问道:“那师父这次回来,要在神都待多久?”

不怪贺良这么问,实在是因为自家师父虽说已经是权倾朝野的镇守使大人,但在神都待的日子,实在不久。

就算是偶尔会在神都长久居住,也是都在闭关,他们很难见面。

陈朝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子的想法,说道:“若无意外,大概会多待些日子,好好指点一下你们的武道修行,顺带再做些小事。”

贺良看向眼前的陈朝,叹气道:“师父就不能踏踏实实休息一段时间吗?”

陈朝无奈道:“你以为有这么容易啊?你当你师父是个什么人?闲云野鹤,你师父是大梁朝的镇守使啊!有多少事情在你师父身上,要去做,歇着?哪能歇得下来?”

贺良一怔,随即竖起大拇指,在心里默默说道,师父,你是真会装。

宁青念则是憋住笑,反正自家师父说什么都行,做什么都可以。

陈朝忽然说道:“过段时间,你踏足神藏之后,我给你找点差事做。”

贺良一怔,随即激动道:“师父要让我去北边杀妖了?”

陈朝挑眉道:“说对一半,是杀妖,但不是北方。”

说完这句话,陈朝就站起身,笑道:“真是有些累了,要好好睡一觉,你俩先自己玩会儿,等到醒来之后,为师再好好给你们指点一番,到时候你们武道修为,肯定突飞猛进的!”

说完话,陈朝就往竹楼里走,贺良站在原地,看着师父走进竹楼之后,才转过头来看着自家小师妹,问道:“小师妹,你有没有觉得,师父这趟回来后,变得有些……爱吹牛皮了?”

宁青念握了握腰间的小木刀,一本正经地摇头道:“不是,是师父最近喜欢表露自己的了不起了。”

“啊?”

贺良挠了挠头,没搭话,他是怎么都没想清楚,怎么自家小师妹好像也变了。

……

……

夜幕降临,月挂中天。

打了两百趟拳的于清风浑身湿透,一屁股重重坐在台阶上,小师妹宁青念早就去睡了,这会儿就只有师弟贺良在。

贺良递过去一块毛巾,关切问道:“于师兄,你还好吧?”

于清风接过来擦了擦汗,才满不在乎道:“两百趟而已,小意思啊。”

说起来他这两百趟拳,实实在在是一趟没有落下,毕竟师父都回来了,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偷工减料,师父虽然没亲眼看着,但师父这么大的本事,要是想知道,肯定随便就知道了吧?

再说了,他可不保证自己师父没让贺良这小子在一旁监督,这小子要是背着自己在师父那边上眼药,自己咋办?

贺良从怀里拿出两枚海贝,拿在手里,“师父带的礼物,师兄你选一枚?”

其实这两枚海贝其中一个是师父早就给他的,另外剩下的那一枚才是于清风的,不过这会儿他还是都拿出来了。

于清风瞥了一眼,“你都留着吧,这玩意……”

话还没说完,贺良就小声提醒道:“是师父选的。”

于清风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是了是了,师父这用心挑选的东西,不管贵不贵重,都是好东西,那我要这个。”

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于清风伸出手,看了一眼于清风,这才随手拿了一个。

贺良微微一笑,有些庆幸,师兄挑选的不是师父之前送给他的,而是另外一个。

把玩着手里的海贝,于清风笑道:“小贺,师父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指点我们修行?这好不容易回神都一趟,不能还是甩手掌柜吧?”

贺良点点头,说道:“说了,师父说等他睡一觉,睡醒之后就开始。”

于清风嗯了一声,然后就开始打哈欠了,这一天打两百趟拳,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太多了。

但实际上,贺良每天都打不止两百趟拳,不过论起来修行速度,还是于清风要快不少。

他如今早就是神藏武夫了,而且在这个境界里,也走了很远了。

资质高低,在这里就一眼能看透。

于清风拍了拍贺良的肩膀后,就说要去睡觉了,贺良就跟他道别,然后独自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看着头顶那轮明月。

“在想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朝从竹楼里走出来,坐在贺良身侧,笑着开口。

贺良刚要起身行礼,但被陈朝很快按住肩膀,“咱们师徒之间,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这些繁文缛节的。”

贺良嗯了一声,想了想说道:“有些想娘亲了。”

离开家乡那座小镇之前,娘亲已经病故。

陈朝微笑道:“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里,有一颗就是你娘亲,一直在看着你。”

贺良抬了抬头,有些不好意思挠头道:“星星太多了,师父,哪一颗才是?”

陈朝温声道:“你觉得那一颗最好看,哪一颗就是。”

贺良哦了一声,又好奇问道:“那我爹呢?”

陈朝想了想说道:“肯定在你娘亲身边的。” 第九百二十五章 这件事更重要一些 少年的愁思多是在少女身上,但总有人例外,总有人意外。

眼前的小家伙贺良,就全然不在意什么男女之事,他在意的,从来都是能不能为爹报仇,能不能让娘亲觉得,自己这辈子是真正有出息了。

所以当贺良想了很久之后,才说道:“师父,我听说修士里有些人有手段,能够找到人的来世。”

说到这里,贺良戛然而止,然后有些期盼地看着陈朝,问道:“师父,我能不能请师父帮忙,让见一见娘亲的来世?”

陈朝看着身侧的贺良,摇头道:“不是师父不愿意帮你这个忙,首先这所谓的手段就没有什么人能拥有,再说了,人有没有来世,很难说。即便有,很难找到,但更多的,其实是没有。”

贺良默不作声,很久之后,才轻声道:“知道了,师父。”

陈朝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其实最开始想问的,就是爹娘的来世,怕麻烦师父,所以最后才舍弃了其中一人,只问了一人?”

贺良点点头。

陈朝看着他,眼神复杂,这小家伙其实是个实际意义上的好人,不愿意做坏事,也不愿意让旁人为难,只是这样的人,往往活着不太容易,因为他们还会被人叫做老好人,还会面对很多麻烦。

陈朝笑道:“不愿麻烦别人,自然不见得是坏事,但既然师父是你唯一的亲人,有些事情,开口无妨的,毕竟师父也有些本事,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贺良很认真地看着陈朝,反驳道:“师父,不是唯一的亲人,还有师兄师妹,还有师娘呢。”

陈朝嗯了一声,好像有些后知后觉地笑道:“是啊,还有他们。”

然后贺良就问了一个让这位如今当世第一的武夫很头疼的问题,“师父,你准备什么时候娶师娘啊?”

陈朝叹气一声,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徒弟,心想,你小子什么都好,可就是这么实诚不太好。

所以陈朝在思考片刻之后,反倒是提出一个问题,说你师娘这样的女子,天底下有几个。

贺良当然就老老实实地说,好像就这一两个啊。

陈朝很有耐心地说道:“既然是只有这么一两个,那就是很难娶到手的哦,所以多花些时间,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贺良点点头,说道:“只要师娘是喜欢师父的,那什么时候成亲,还是不打紧的是吧?”

陈朝笑道:“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小家伙的脑子好像一直在转,听着这话之后,就要生出了别的想法,于是就再次蹦出一个问题,“要是师娘什么时候不喜欢师父了,师父是不是会后悔没有早早和师娘成亲?”

陈朝皱了皱眉之后,问道:“那就算是成亲了,能保证师娘会一辈子喜欢师父而不后悔,要是后悔了,又怎么办?”

“好像成亲了就很少有分开的啊。”

“但还是会不喜欢了啊。”

陈朝想了想,想起早些年在万柳会前跟谢南渡上某句话,笑道:“原来年少情深,也可以走到相看两厌。”

贺良问道:“那怎么办?”

陈朝说道:“那就分开喽,其实你喜欢一个人呢,恰好那个人也喜欢你,在一起就好了,要是哪天对方不喜欢你了,你再喜欢别人,也要放开手,因为你喜欢她嘛,就不能勉强她啊。若是你自己不喜欢别人了,也要放开手,因为也不要委屈自己啊。”

贺良问道:“师父,那成亲有什么用呢?”

陈朝想了想说道:“是告诉别人,我喜欢的姑娘已经是我的了,你们就别动那些歪心思了。”

贺良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陈朝又伸手揉了揉这家伙的脑袋,不知道为什么,三个弟子里,对于清风,他大概只有师父对弟子的那种感情,可对贺良,却大概又有另外一种感觉,至于对关门弟子宁青念,大概是有些愧疚。

“你以后要是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就去告诉她你喜欢她,必要的时候可以说说你师父是我嘛。”

“师父,为什么要提你啊?”

“因为那姑娘说不定喜欢你,但是她家里人就觉得你小子是个寻常武夫,没啥背景,不值得托付,你提了我这个师父,就没人敢这么想了,毕竟你师父我,很能打,和小于说的那样,脾气不好嘛。”

陈朝笑了笑,越发觉得有意思。

贺良摇摇头,说道:“其实我觉得师父很好,脾气不差的,对外人,也是他们先惹师父的。”

陈朝想了想,忽然正色道:“小贺,你以后要是独自游历世间,碰到了过不去的事情,一定记得要提我的名字,而且要很认真地告诉他们,他们要是杀了你,我师父是一定要你们全家都给我陪葬的。”

贺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要是我先做错了呢?”

陈朝说道:“也一样,做错了,我这个做师父的自然会给他们一个公道,要是你真到了非要偿命的地步,那师父……”

兴许是觉得这么说出来有些不近人情,陈朝揉了揉脸,吐出一口浊气,笑道:“小贺你这个性子,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这番话你就别对小于说了,你这个师兄性子,要是听了这个,以后不知道会不会有恃无恐。”

陈朝嘱咐了一句,贺良就担忧问道:“要是于师兄也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怎么办啊?”

陈朝哑然失笑,“你当他是你呢?”

陈朝敢保证,以后于清风要是遇到这种事情,肯定早早就把这些话给说出来了,而且还会添油加醋。

贺良想了想,又提起一件事,他有些惆怅道:“小师妹好像一直都不太开心,除了见到师父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想爹娘了。”

陈朝摇头道:“不是想爹娘,只是师父没在身边,不过要是以后你们小师妹说是想爹娘了,你和小于就陪着她回家探亲怎么样?”

贺良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一直想到处走走看看,像是师父一样。不过最好还是跟师父一起。”

陈朝笑道:“会有机会的。”

贺良听着这话,有些犹豫,张了张嘴,但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陈朝也知道自己这徒弟在想什么,无非觉得自己天资寻常,修行速度太慢,有很多事情都帮不上忙。

陈朝笑道:“小贺,你知道吗?那些个在北境把命都可以丢出去不要的人,是为了什么吗?是为了要让自己的家人不受妖物侵扰,不用担心会被妖物吃掉,同样的道理,很多事情,大人做了,是为了让孩子们能够在一个好的世道好的环境里活着,不过要是有一天像是师父这些人都没能把事情做完,做成,那就真到了你们去做的时候了。”

陈朝看着他笑道:“到了那个时候,师父也在天上,看着你,希望你到时候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要放弃才好啊。”

“还有,要是真有那一天,可别骂娘,骂我这个做师父的没本事,就连这点屁事都干不成,还得来麻烦我贺良这个……愚钝武夫?”

贺良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

陈朝则是自顾自看着夜幕,看着那些星星。

那些星星里,会有自己的娘亲吗?

自己那位早早离世的娘亲,会为如今的自己感到骄傲吗?

……

……

神都开始转凉,渐有秋意。

街上开始陆陆续续有了卖炭铺子,不过这会儿客人注定不会太多,老板们也不着急,还没到那么个时节呢。这会儿的生意算个屁的生意。

不过相比较起来这边卖炭铺子的冷清光景,那边不远处的一处糕点铺子,就算得上门庭若市了,人不少,前来买点心的百姓不少,尤其是其中一种叫做白糖糕的点心,就更是购买的人不少,只是一会儿就卖出一大笼。

在铺子外面,不远处的巷子里,蹲着六个人,正神色紧张的盯着那边的点心铺子。

三个年轻男子,一个少年,还有两个小姑娘。

其中一个小姑娘站得久了,就看了一眼其中的一个男子,小声问道:“师父,什么时候才来啊?”

那个凑热闹的男子听着自家的关门宝贝弟子发问,就顺势踢了一脚身前的另外一个年轻黑袍男子,问道:“没听见我家小安问话吗?”

这一幕,可给小姑娘看得心惊胆战,自家师父境界高是高,可眼前这位,是能随便踢的吗?

另外一个小姑娘皱了皱眉头。

那个黑袍男子转头笑道:“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呢,小安,等累了?”

要是自家师父开口问这种话,小姑娘肯定就要坐地起价了,可问话的却是这位,她就连忙摆手,“陈大……师叔,没呢没呢。”

这话听得那小姑娘的师父直皱眉头,怎么自家宝贝徒弟对这小子就这么客气?

“兄长,咱们这么多人,到时候吴姑娘见了,吓到了怎么办?”

那个最为紧张的年轻男子幽怨地看了身侧的自家兄长一眼,叹气不已,自己兄长说今天要替自己办事,可也没说带这么多人来啊。

这么多人,浩浩荡荡的,要是吓到那位吴姑娘怎么办?

黑袍男子无奈道:“我本来只是要借这位郁大剑仙的宝贝徒弟一用的,哪里能想到郁大剑仙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性子,非要跟来。”

这六个人,真要说会不会吓到人,其实是肯定的,毕竟身份都不简单。

这三个年轻男子,有大梁朝的太子殿下,有镇守使大人,有忘忧尽头的大剑仙郁希夷。

另外三人,那个少年是陈朝的弟子贺良,这次带着这小子,是陈朝打定主意要好好教教自己这弟子该怎么跟喜欢的姑娘相处,而宁青念,现在可是蒋小安的闺中密友,蒋小安来了,她自然也跟着,不过她肯定更在意的还是能和自己师父多待一会儿。

太子殿下看了一眼身后这些人,心中叹气,那三个小家伙,其中一个兄长说有大用处,另外俩也是小家伙,也不好跟他们计较,至于那位大剑仙……计较的着嘛?

要不是自家兄长在,估摸着那家伙根本不会把自己这位太子殿下放在心上。

“那个姑娘是不是?”

就在太子殿下神游万里的时候,陈朝忽然开口,指了指那边的一个穿着红裙的女子。

太子殿下赶紧回过神来,其他几人也看过去,但很快太子殿下就咬牙切齿道:“兄长,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个欣赏水平吗?!”

陈朝笑而不语,那红裙女子的确生得寻常,他也只是想要逗逗自己这弟弟罢了。

“殿下,我倒是觉得那女子还行,这所谓做人不可光看外表啊,你得深入内在去好生研究,殿下这么以貌取人,忒俗气了。”

一旁的郁希夷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口拱火。

而这会儿太子殿下没来得及回话,就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来了!”

陈朝抬头看去,不远处有个身穿鹅黄色衣衫的女子走了出来,看容貌,也是个不错的美人,身材修长,有种小家碧玉的感觉。

陈朝由衷称赞道:“看起来是个能过日子的姑娘。”

太子殿下死死抓住陈朝的手臂,苦笑道:“兄长别光说,该有些动作了啊。”

陈朝点点头,招呼道:“走。”

他这么一句话说出口,身后几人都踏出小巷,太子殿下满手都是汗,这会儿紧张得不行。

陈朝以心声道:“当他们不存在就是了,去买糕点,跟那姑娘搭话。”

太子殿下这才吐出一口气,心一横,往前走去。

一行人来到那点心铺子那边,太子殿下看了那姑娘一眼,开口道:“吴姑娘,又来买白糖糕?”

陈朝扯了扯嘴角,这他娘的不是明知故问。

那吴姑娘转过头,看了一眼太子殿下和他身侧的其他人,先是一怔,才笑道:“是啊。”

她扬了扬手里的糕点。

太子殿下说道:“我也是来买白糖糕的。”

这话听得郁大剑仙都直翻白眼。

吴姑娘说道:“好像有些不巧,这些糕点是最后的了,没了。”

太子殿下刚要摆手,说句没关系,陈朝便以心声说道:“告诉那姑娘,我们是你的朋友亲人,要买白糖糕给我们尝尝。”

太子殿下依着陈朝的意思开口,那吴姑娘想了想,把手里的糕点递给太子殿下,说道:“既然这样,就让给陈公子吧。”

太子殿下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陈朝继续以心声道:“收下,表达感谢,请这姑娘吃饭。”

陈朝这心声没有如何刻意隐秘,因此一旁的郁希夷也能听得见,这位大剑仙听得双眼放光,真有你小子的。

不过在陈朝的意料之中的,是这姑娘婉拒。

不过陈朝既然是来帮忙的,自然不会让这姑娘拒绝,他微笑开口,“吴姑娘是吧?我也总听我这弟弟提起你,听说吴姑娘还精通相面之术,不知道吴姑娘今天忙不忙,我正好想要看看运势。”

吴姑娘看了一眼陈朝,轻声道:“我学艺不精,怕是有负公子之托。”

“不打紧,就算是认识个朋友也好。”

陈朝微笑开口,身侧的太子殿下已经手心满是汗水,很是紧张。

吴姑娘还在犹豫,陈朝便以心声开口,“小安,上。”

蒋小安得到指示,立马开口道:“吴姐姐,能不能帮我也看看?要是姐姐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蒋小安开口的时候,那表情,委委屈屈,好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样。

陈朝看着这一幕,点点头,很满意。

这种事情,就得蒋小安来做,同样是小姑娘,宁青念就肯定做不成这样的事情来。

果不其然,在看到蒋小安这委委屈屈的样子之后,吴姑娘想了想,才点了点头,陈朝瞥了一眼蒋小安,后者心领神会来到这位吴姑娘身侧,一行几人前往酒楼的路上,便已经牵上这位姑娘的手。

到了酒楼之后,陈朝要了一个雅间,本来酒楼还有些为难,因为在神都这边,各大酒楼的雅间其实都是留给有头有脸的人物的,后来还是陈朝笑着拿出些天金钱,才将这件事摆平。

进入雅间之后,落座极有讲究,几人按着陈朝安排的位子坐下,最后还剩下三个空位的时候,小姑娘蒋小安坐在边上,笑着喊眼前的吴姐姐来做她旁边,那位吴姑娘就没了法子,只好就坐在小姑娘身边,而另外一边,自然而然就是太子殿下。

落座之后,点菜吃饭,闲聊一通,其实是陈朝说话多,那位吴姑娘搭话少,至于其他人,就更关注的是菜色了。

少年贺良吃饭之余,认真揣摩自家师父言语,但听来听去听得头疼,最后就干脆不听了。

郁希夷下筷如飞,很快就吃了好几盘肉,让一旁的蒋小安看着有些头疼,只觉得自家师父实在是丢脸,堂堂一位大剑仙,怎么能这样?

不过当她低头看着自己身前的一堆骨头的时候,便不由得小脸一红了,只是她很快就给自己找好理由了,自己有这么个师父,长此以往被影响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

但实际上她拜师可没多久。

陈朝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嘴里细细咀嚼,过了一会儿,才笑着问道:“吴姑娘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那位吴姑娘听着这话,才仰起头看向陈朝,想了想,摇头道:“父母早年故去,我是被师父捡上山的。”

陈朝点点头,没有说话。

蒋小安含糊不清地说道:“那一人多无聊,吴姐姐就没打算找个道侣吗?”

蒋小安说这话的时候,陈朝便注意着这边这位吴姑娘的反应,而那位太子殿下一下子都紧张了不少,握筷子的手,肉眼可见地僵硬许多。

吴姑娘一张脸微微有些发红,最后没有给出答案,只是低头吃了一片青菜。

陈朝已经心中有数。

陈朝以心声告知在座众人,说自己要和这位吴姑娘单独说话。

郁希夷率先起身,之后是贺良和宁青念,蒋小安抓了一个猪蹄,才恋恋不舍的起身,至于太子殿下,则是犹豫许久,才缓慢站起身,走出雅间。

等到人都走完之后,那吴姑娘才抬起头来,看向陈朝。

陈朝笑着问道:“敢问吴姑娘真名?”

之前太子殿下是说过的,眼前女子,姓吴名浅,但陈朝却知道,不是真话。

吴姑娘沉默片刻,开口道:“吴心月。”

陈朝说道:“山水宗那位洞天真人修行一辈子,都不曾收徒,反倒是三十年前,才收徒一人,晃眼如今已经是忘忧境的道门真人了。”

如今这个世间,陈朝为首,云间月之类的年轻天才太过耀眼,以至于其余的年轻天才,也就没那么耀眼了。

不过这位吴心月,在跻身成为道门真人后,实实在在是引来痴心观眼红的,后者想要将其带到痴心观里,当时曾给山水宗不少好东西,但后者还是拒绝了,因为山水宗是想着要把这位吴心月当作下一任宗主培养的。

吴心月沉默片刻,对于眼前人能看透自己身份,其实不算意外,作为一位忘忧修士,道门真人,其实之前第一次见面,她便探查过这几人根底,几个小家伙倒是一眼看透,可眼前此人,还有之前只专注吃饭的那人,一眼看去,不仅看不出门道,甚至觉得双目有些刺痛。

在一座神都里遇到一位忘忧尽头,她大概可以认为那是大梁的某个压箱底的大人物,但要是遇到俩,吴心月就觉得不太可能了。

但既然这两人有古怪,她也就不轻举妄动了。

她思索片刻,问道:“阁下在朝廷有个一官半职?”

陈朝点头。

吴心月淡然道:“这次前往神都,在此处修行,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想过在神都刺探什么,阁下可以放心。”

陈朝笑道:“这一点我自然知晓,若是吴姑娘一开始就目的不纯,这会儿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吴心月先是一怔,随即冷笑道:“阁下倒是口气不小,以为自己是那镇守使?”

她可不认为自己随便就能遇到那位名动天下的年轻武夫。

陈朝盯着眼前女子,微笑道:“我还真是。”

随着他开口,一道恐怖气机在瞬间笼罩眼前的吴心月,后者在瞬间便汗毛倒竖,看向眼前男子的时候,满眼慌张。

好在那气机一闪而逝。

陈朝淡然道:“之前那个吃货,叫做郁希夷。”

要是之前陈朝说这话,她肯定不信,但这会儿听着这话,她不得不信。

此刻的吴心月,一颗道心,有些摇晃。

陈朝微笑道:“我也没有恶意,如此只是想让吴姑娘相信,我就是那位镇守使。”

吴心月点点头,之前那道气机虽说恐怖,但的确没有半点杀意,她微微拱手,“见过镇守使大人。”

陈朝想了想,轻声道:“既然有了这开场白,知道姑娘对我大梁没有恶意,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先替我那弟弟,给姑娘道歉,身份一事,是他隐瞒姑娘了,不过吴姑娘好像也没有以真名告知,其实这里可不可以说是各打五十大板?”

吴心月皱眉道:“他果真是镇守使大人的弟弟?”

如今世间,很少有不清楚陈朝情况的修士,自然知晓他如今就只有一位堂弟,是那大梁朝的太子殿下。

陈朝点头。

吴心月不说话了。

之前碰到太子殿下好几次,其实都没有刻意去探查过对方身份,因为这一趟下山游历,根本就是随缘。

陈朝说道:“吴姑娘想来也看得出来,我那弟弟,心仪姑娘,但不知道姑娘怎么想?”

吴心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如今他是这个身份,我是这般身份,还会有什么结果吗?”

陈朝也只是看着她,说道:“我来就是为了解决你们的身份忧虑,只看喜不喜欢,别的,不考虑。”

吴心月好奇道:“怎么解决?是山水宗那边不答应,镇守使大人就要灭了山水宗?”

陈朝摇头道:“谈生意都没动不动要掀桌子的,何况是结亲家?山水宗所求很多,我能挑几件满足,想来那边到时候就没阻力了,不过剩下的,还是吴姑娘自己的想法了。”

吴心月沉默很久,才问道:“那这边呢?一座大梁朝,会接受一个修士成为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陈朝哈哈笑道:“吴姑娘怎么这么笃定以后会是皇后而并非侧妃?”

吴心月瞥了陈朝一眼,轻声道:“他要不是那样的人,我何必开口?”

男女之事本就不简单,更何况两人身份,牵扯不少。

陈朝看着她,平静道:“这些事情都由我来解决,只要吴姑娘愿意,就只当他是他,而不是别人。”

“不过我只想请求姑娘一点,要是以后不喜欢他了,要直白告诉他,不要因为他的身份,而不说话,而将就,这样伤了姑娘自己,也伤了他。”

说完这句话,陈朝微笑道:“那就祝愿你们两人,会有个好结果了。”

“等等。”

吴心月忽然开口,看向陈朝,“镇守使大人,我有个问题。”

陈朝看向她。

吴心月想了想说道:“在镇守使大人心中,是否没有将他当成过太子殿下?”

陈朝笑道:“天底下的人都需要把他当作太子殿下看,但他不见得是那么喜欢做太子,所以大概我会永远把他当成弟弟看,当哥哥的,帮弟弟遮挡些风雨,是在情理之中的。”

旁人问你做得好不好,我只问你累不累。

读书人说天地君亲师,在我看来,兄弟也好,叔侄也罢,都可以抛去身份,只考虑这之间的关系罢了。

「祝大家新年快乐,一切都好。」 第九百二十六章 等同与我问拳 走出雅间,外面只有太子殿下还在等待,其余人已经离去。

看到陈朝走了出来,太子殿下激动的拉住陈朝,急迫道:“如何了,兄长?”

陈朝看了太子殿下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殿下知道吗?那位吴姑娘其实早就是一位忘忧修士了。”

“啊?”

太子殿下随即好奇道:“那怎么了?事情会变得很难办?”

陈朝看着太子殿下,摇头道:“是不是忘忧境,都很难办,但是她是忘忧境,就意味着她能活很久,殿下的修为境界,要是不好好上心,你们两人,之后不见得能共处多长时间。”

太子殿下一怔,随即挠了挠脑袋,有些尴尬。

“有些人修行是朝着长生去的,有些人则不然,像是殿下这般,想着多陪自己喜欢的姑娘一些日子,去修行,臣还是觉得很有意义的。”

陈朝眯眼笑道:“要不然趁着臣在神都的这些日子,殿下每日抽出些功夫让臣好好调教一番?”

太子殿下一下子没说话,作为大梁朝的储君,他在还是皇子的时候,其实就不太喜欢修行,这些年的境界,说是过得去都算是抬举,简直是不堪入目,等到成了太子殿下之后,更是有理由不去修行了。如今境界早就停滞不前许久了。

他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一点,好奇问道:“如此说,吴姑娘已经同意了?”

陈朝也没回答这个问题,毕竟这种事情是明摆着的,他只是说道:“殿下努力修行,也算是给吴姑娘一个交代,要不然几十年后,殿下白发苍苍,吴姑娘还风华正茂,不好看,再过些年,殿下要是那啥,留下吴姑娘一个人,让她也是孤清。”

太子殿下想了想,说道:“兄长,我有数了。”

陈朝赞赏地看了太子殿下一眼,笑道:“有殿下这样的人做皇帝,大梁朝再看他一百年,都是好日子。”

这种话其实是不能随便说的,换个人,换个时间,让人听去了,大概都是一番觊觎皇位的大逆之言,不过这会儿,太子殿下破天荒的就没有反驳,其实他也明白,眼前的兄长,在很多时候,都能代表自己父皇的。

“兄长,有件事一直没问,但还是想知道。”

太子殿下看了一眼陈朝,有些不太敢开口。

陈朝知道他想要问什么,淡然道:“还活着,不过大梁的事情,从此还是你要担起这担子了。”

太子殿下神色复杂,思索片刻之后,轻声道:“父皇累了这么久,这样也好。”

陈朝笑而不语,其实要是大梁皇帝看到如今的太子殿下,估计还是会对自己这个小儿子有些别的看法的。

不过注定是无法做到对陈朝那般喜欢就是了。

“好了,进去跟吴姑娘聊聊吧。”

陈朝笑着说道:“开诚布公,有什么聊什么,山水宗和别的事情,臣会办好的。”

太子殿下点点头,忽然认真说道:“兄长,多谢了。”

陈朝一愣,随即摆手笑道:“当臣是兄长,那就不必道谢,要是不当,道谢了臣也不在意。”

太子殿下小声道:“兄长是唯一一个如今能时不时和我见面的亲人了,希望兄长要爱惜自身……”

后面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大概是有些不忍。

陈朝点头道:“知道了。”

……

……

陈朝离开酒楼,看了一眼不远处,宋敛已经走了过来,和陈朝对视一眼,陈朝笑道:“麻烦宋老哥。”

宋敛板着脸,“职责所在。”

其实之前每次太子殿下偷偷跑出宫,那位司礼监的李寿,都悄悄告知过宋敛,是由宋敛保驾护航。

陈朝捅咕了一下宋敛,好奇道:“是昨夜和嫂子吵架了?还是在某些事情上有心无力,所以这会儿心情不佳?”

宋敛皮笑肉不笑,斜瞥了一眼陈朝,没有说话,但大概意思很清楚,就是老子这身体,会这般?

陈朝一本正经笑道:“不见得啊,老哥之前在北境厮杀,说不定就有暗疾,如今年纪也大了嘛。”

“姓陈的,你一个童子鸡,也配在这种事情上跟我搭话?”

宋敛盯着眼前陈朝,眼里满是讥讽。

陈朝皱起眉头道:“宋敛,你要向本官问拳?”

宋敛针锋相对,“镇守使大人境界高又如何?有些事情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下官可没有胡言乱语?”

哼,兴你姓陈的说老子不行,就不兴老子说你是童子鸡了?

“不过大人到底还是出息了,如今讲不过道理就把别人视作问拳,当真是好大的官威?!”

陈朝捂脸叹气道:“宋老哥,咱们两人,没必要如此吧?”

好好好,老子说不过你行了吧。他娘的,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可这种事情,老子拿什么去反驳?

败下阵来的陈朝揉了揉脑袋,也有些惆怅,自己那弟弟看样子要不了多久估摸着都能跻身崭新天地,反倒是自己,他娘的,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宋敛微笑道:“什么时候有空,你嫂子说让你去家里吃顿便饭,你这家伙,到处跑,能见到你一次,可不容易。”

陈朝嘿嘿笑道:“好说好说,毕竟嫂子的拿手菜也是馋得不行了,不过这次,我可要拖家带口,让嫂子多准备些才是,毕竟孩子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

“不用多说,这些日子你不在神都的时候,你那些徒弟可没少去。”

宋敛笑道:“你嫂子倒是喜欢他们得很。”

陈朝好奇问道:“那老哥准备啥时候要个孩子?要是个闺女,咱们还能攀个亲家。我这两个徒弟,都是好苗子。”

宋敛问道:“为何不能是个儿子?”

陈朝皱起眉头,指着宋敛说道:“得得得,咱俩还是找个地方搭搭手吧,打主意还打上我那小弟子了,这他娘不问拳也要问拳了。”

宋敛哭笑不得,你小子打我闺女的时候,就一句话不说,老子问一嘴,你就这个样子?

不过陈朝其实这会儿已经在思考别的了,狗日的郁希夷那家伙的关门弟子既然注定是个女子剑仙,要是嫁给小贺其实也不算是委屈啊。

只是这边念头一起,那边郁希夷正买了一袋子炒黄豆,一边走一边往嘴里丢进去一两颗,细嚼滋味。

身后跟着一群孩子,也都有样学样。

不过没来由地,这位郁大剑仙就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一旁的蒋小安好奇问道:“师父咋了?”

郁希夷不以为意,咧嘴笑道:“估计是哪个家伙在背后偷偷议论为师怎么生得如此好看呢。”

蒋小安扯了扯嘴角,看了一眼身侧的宁青念,一脸无奈,大概意思是,你看,我是真羡慕你师父那么靠谱啊。

我这师父,怎么这样子?

……

……

在那雅间门前,太子殿下犹豫再三,还没推开门,里面的吴心月就走了出来,一下子四目相对,太子殿下有些脸红,沉默片刻之后,才尴尬笑道:“吴姑娘,菜怎么样,吃得惯吗?”

吴心月看着这位大梁朝名义上的掌权者,其实有些意外的,之前相处,没有把他往这方面想,其实也是因为这位太子殿下,至始至终,都没有表露出一位太子殿下该有的样子。

可谁知道,那位如此霸道的皇帝陛下,那位同样霸道的镇守使大人,他们的儿子和弟弟,居然就是这般?

说是一脉相承?大概只有体内的血脉一致吧。

吴心月笑道:“还是更喜欢白糖糕。”

太子殿下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觉得白糖糕更有滋味,而且便宜,天天吃也吃得起啊。”

吴心月好奇道:“像是殿下这样的身份,有什么还吃不起的?”

太子殿下挠了挠头,真心实意道:“吴姑娘,此事我是要给你道歉的,身份实在是有些不便透露,所以才没有告知吴姑娘。”

吴心月微笑道:“我也骗过殿下,就当是扯平了。”

太子殿下点点头,叹气道:“我是真没想到吴姑娘已经踏足忘忧,想来这些年修行不易吧?我听说你们这些山上修士,是动不动就闭关好几十年的。”

吴心月听得头大,然后似笑非笑问道:“殿下觉得我年纪有多大?”

太子殿下一怔,心中暗自后悔,怎么没有向兄长问清楚这吴姑娘到底多大。

但这会儿对方问起,他也只能试探着开口说道:“知天命了?”

大概这是他能接受的最大年纪了,要是再大一些,怎么都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吴心月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但好在没有生气,更没有让太子殿下去猜,而是直白说道:“比殿下大不了多少。”

太子殿下轻舒一口气。

吴心月好奇问道:“殿下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老太婆了?”

太子殿下立马摇头,“怎么可能?吴姑娘这看着就年轻啊。”

吴心月不置可否,只是说道:“殿下回吧,我也要回了。”

太子殿下先是哦了一声,但很快扬了扬手臂,笑道:“吴姑娘,白糖糕还没吃呢?一起吃点呗?吴姑娘很喜欢吃,我特意留着的。”

吴心月看着那白糖糕,笑着点了点头。 第九百二十七章 未雨绸缪 陈朝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来,进了院子里,关上门,缓慢往炉子那边走去,还是下意识地坐在那条长凳上,只是坐下之后,猛然抬头,看到对面的那把老旧椅子,空空荡荡的。 陈朝双手按在脸上,一阵摇晃之后,才有了些精神,然后起身,在廊下打了一通拳,然后才又想起自己这座院,已经是破败不堪了,之前打那架,整座院子,几乎被拆了一半。 把手按在额头上,陈朝低声骂道:“老子该多砍你狗日的几刀。” 骂过之后,陈朝便准备出门去外面铺子里买些青瓦先把房顶重新盖过,至于院子里和廊下的那些坑洞,也要一一补好,对了,还有院子里的水缸,得买新的。 只是刚准备出门,院门那边就砰砰砰地响了起来。 陈朝打开门,来人果然是那个黑瘦少年,林诚。 一开门,林诚便探头看向院子里面,没发现那道娇倩丽的身影,这子挠了挠脑袋,“嫂子呢?” 不等陈朝回答,林诚就自顾自怪叫道:“我过来的时候碰到了一驾马车,两匹马拉得那种,是不是嫂子娘家人?陈大哥,你是不是欺负嫂子了,然后嫂子就让娘家人接走了?” 陈朝扯了扯嘴角,正要话,林诚又点零头,“那要不就是嫂子嫌弃大哥你家寒酸,我就嘛,大哥你是镇守使,怎么也是和知县老爷一个官阶的大人物,买个大点的宅子,完全应当,你倒好,非要这么个破院子,你看嘛,嫂子现在……” 林诚戛然而止,倒不是他不想了,而是陈朝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便让他疼得龇牙咧嘴,再也不出来什么了。 “别瞎咧咧。” 陈朝瞪了眼前的黑瘦少年一眼,松开了手。 林诚嗯了一声,伸手按在另外一只肩膀上,揉了揉,刚想些别的,陈朝便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就老实起来,一五一十开始起那座玄明石矿的事情。 其实像是林诚这样的寻常民夫,接触到的事情也不会是什么秘密,不过既然那位李镇守使让他等人,陈朝觉得自己还是要早做打算,而身边唯一知晓些东西的,便是这个在那边矿场挖矿的少年。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们每都这么挖,早上起来吃过早饭便下矿去,装满一车便让上面的人拉出去,等到晚上离开矿洞的时候,监工们要搜身,看看我们有没有私藏矿石,实际上那玩意大多数都很大,我们也藏不了,的也不好藏,有的人觉得塞在屁……” “大可不必这么详细。” 陈朝皱了皱眉,要是不制止眼前这个少年,不知道这家伙还要出些什么来。 “你想想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不然为什么会同时有这么几个矿洞坍塌。”陈朝皱了皱眉,其实他初步有些判断,但是想在林诚这里得到答案。 他知道这个少年不会骗他。 林诚有些为难,犹豫了片刻,还是压低声音道:“矿上不让这事情,陈大哥你可千万别出去。” 陈朝点头,率先问道:“是不是矿洞过度开采,才导致好些矿洞尽数坍塌?” 林诚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大哥,你怎么知道?!” 之前他们那座石矿开采一直都很有章法,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直到最近,那边负责的官员让他们加快进度,即便是已经到了开采极限的矿洞也要继续开采,听是等交完这一批矿石,他们就要到新的矿场继续挖矿了,这次他回来,其实也就是那边矿上给的最后假期,等他们处理好家里的琐事,下次再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陈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沉默的想着,事情如果真是这么简单,真相就这么点,那么那位李镇守使亲自跑一趟,好像不太值当,他大可写封信来,即便是有什么不能在信上的,那为什么见面的时候,不清楚,反倒是那么隐晦?
陈朝轻轻敲击着炉子,神情凝重。 就这么点事情,还要等人一起去? 陈朝总觉得有些不安。 等的是什么人?大梁朝的官员,还是别的什么人? “你们什么时候撤走,那些工部的官员,当真走了?” 陈朝收回手,随手抠下一块木柱上的漆皮,丢入火炉中,很快火炉便有些黑烟冒出,气味有些难闻。 林诚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明就走,本来我今来找你之后,就要去那边的,那些当官的早走了,矿石也早就被拉走了,现在矿上就剩下几个头头了,等我们一走,那边应该就是彻底没人了啊!” 他伸手挥了挥,发现只是徒劳之后,便有些埋怨地看了陈朝一眼。 陈朝倒是不理会这些事情,只是点零头,自顾自道:“一座废矿,查什么?” 林诚没听清楚陈朝了些什么,只是看着炉子里再没有黑烟冒出来,这才伸手,去烤了烤,有些感慨道:“要是没嫂子,来这儿哪里能烤上火啊。” 他也不是第一次来陈朝这里了,犹记得之前也是大冬来这边,整座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哪里有这些东西? 其实这也不能怪陈朝,开始修行之后,即便是初境的修士都能做到寒暑不侵,更何况是陈朝这个神藏武夫。 “行了,你回去吧。” 陈朝摆摆手,就要赶人了。 “饭都不留我吃一口?”林诚有些委屈。 陈朝懒得理会他,把他送到门口,林诚有些不情不愿地看着他。 陈朝想了想,才平淡道:“你之前那株七星草我帮你收着,什么时候你想要,你再来找我,我最近也用不着那东西,对了,去了新矿场,别主动惹事,不过……要是被人欺负了,自己别急着动手,记得写信来告诉我。” 林诚哦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在这个乱世,活着,最重要。” 林诚这次看到了陈朝眼中的东西,认真点头。 …… …… 送走林诚之后,陈朝回到院子里,抬头看了一眼破败的房顶,此刻廊下都已经有了些积雪,那些雪花都是从上方那些窟窿里飘落下来的,不过这会儿他也没也心思出去买青瓦了,而是重新坐在那木柱旁,靠在木柱上,开始运转气机,才踏入神藏境界,他的根基其实尚没有稳固。 如今又要面对未知,陈朝下意识便想再让自己变强一些。 在这个乱世,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自己腰间的刀和一身的修为。 一炷香之后,陈朝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那边的老旧木椅,然后再又闭上眼睛,开始继续运转气机在经脉之中游走,每次气机流转,其实对于武夫来,都大有裨益,不仅能够开阔经脉,还能让气机流转更加顺畅,虽那都是微末之功,可若是一直锲而不舍的这般下去,想来也会有很大成就。 之后几日,陈朝一直都在家中修行,不曾出门,自然也就没有去补房顶的窟窿。 期间县衙那边半夜来人,糜科请他去吃夜宵,被陈朝严词拒绝! 等到有一半夜,陈朝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还是很冷,他坐在柱子旁,翻看着一本老旧的典籍,是关于道法的,虽然对他这个武夫来,并没有什么用,但多看看,也是不错的。 过了许久,他放下这本旧书,想起那位李镇守使来的那些话,那座玄明石矿如今的异样。 一切看起来都不会有那么寻常。 看着明。 想了想,陈朝站起身来,朝着县衙那边而去,有些事情,是时候做些准备了。 第九百二十八章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 渐渐入秋。

满打满算,陈朝返回神都已经两月有余。

今日陈朝换了一身衣衫,不过还是黑袍,他浑身上下,一件又一件,很难有别的样式,不过好在他这位镇守使大人也习惯了,除去官袍之外,只穿黑袍。

不过他是这般,几个徒弟可不是这样,于清风今日换了一身青色袍子,质地不错,好像是当初谢南渡还在神都给几个人置办的,谢南渡在这些事情上滴水不漏,不仅连几个孩子当前的衣裳准备完全,也考虑到像是这样的孩子长身体极快,所以还刻意留下几套之前看着大了不少,如今刚刚适合的衣物。

贺良倒是没有刻意换什么特别好的衣衫,只是换了人,至于小姑娘宁青念一向不喜欢那些同龄小姑娘都喜欢的碎花衣裙,只是穿了一身素净的白衣,看着也很好看。

除去自己这三个徒弟,今日要结伴去蹭饭的,还有郁希夷这对师徒,郁希夷依旧还是一袭青衫,他那袭青衫其实是用特殊材质打造,衣不染尘,不管穿多久,也不管怎么看,都会是一尘不染。不过即便这样,穿的太久了,身为关门弟子的蒋小安还是会埋怨自己师父,说他一点不在意自己的形象,这衣服要常换才是,不然怎么给自己找师娘。

不过郁希夷每次都打个哈哈,对这件事,明摆着没有上心。不过虽说自己是摊上了这么个师父,但蒋小安自己还是特意换了一身碎花黄裙,裙子是自己娘亲前阵子才去买布料做的,这算是头一次穿出来呢。

等一行六人到了宋敛的宅院门口的时候,早就等在这里的翁泉直接便跑了过来,看着陈朝,满脸高兴,“大人,您终于来了。”

之前陈朝还是左卫副指挥使的时候,翁泉左卫的官员,每次陈朝回到神都,两人自然都是要见面的,但如今陈朝已经是镇守使了,加上朝会这几次他也没有参加,所以其实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陈朝看了他一眼,啧啧道:“这眼瞅着就已经苦海境了,要不了多久,就能彼岸了吧?”

翁泉嘿嘿一笑,“都是下官的二舅教得好。”

作为宋敛的外甥,翁泉这些年可没少吃苦头,毕竟那样一个忘忧武夫的舅舅,时不时便带着翁泉练拳修行,搭手的时候又根本不怎么留手,让翁泉每次都鼻青脸肿,左卫那边不知道这层关系的官员看到翁泉那样子,都在调侃这家伙是不是偷看哪家姑娘洗澡,还贼心不死,每次都被打的鼻青脸肿。

翁泉对此也不争执,只是默默练拳罢了。

陈朝眯眼笑道:“赶紧的,好好练拳,以后等你到了忘忧境,左右两卫的指挥使,随你挑。”

翁泉嘀咕道:“这会儿做指挥使都要忘忧境了吗?”

陈朝听到了,笑而不语。

早些年,左右卫的指挥使,都只是个彼岸武夫,陈朝做副指挥使的时候,境界也不高,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嘛,现在的大梁,修士比起来之前的数量,可早就要翻上好几倍了。

就连镇守使一脉,也被陈朝挖来两人,都是当世的一流武夫,其实在这两人之外,还有许多武夫之后都选择了效忠大梁,不过并不是所有都是镇守使一脉,更多的,被陈朝安排到了别处。

但不管如何,一座大梁朝,上头不仅有他这个镇守使大人坐镇,下面,也都涌进来不少人,壮大自身。

如今的大梁朝,算得上庞然大物了。

但约束那些涌入大梁的修士和武夫,除去大梁律之外,还需要他这位镇守使一直在。

一直在,就算不做什么,那些武夫修士都会三思而后行,因为一旦做错了什么事情,这位镇守使大人,会出手,至于是杀人还是什么,他们都不敢想。

还是那句话,真正的同道中人,不多的。

进了院子,迎出来的不是宋敛,而是那个妇人,她荣光焕发,比起来当初第一次见面,还在为人洗衣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

陈朝笑道:“劳烦嫂子了。”

说着话,贺良提着东西走了出来,出门蹭饭,基本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妇人看着贺良提着的东西,有些埋怨道:“来吃顿便饭,带什么东西?”

陈朝笑道:“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嫂子要是不收下,这顿饭就吃不下了。”

说话的时候,贺良已经把东西提进屋子里去了,妇人没办法,白了一眼宋敛之后,就转身进屋继续做饭。

陈朝来到宋敛身侧,用肩膀碰了碰这位老哥哥的肩膀,笑问道:“真是有心无力?”

宋敛板起脸,就要反驳,陈朝却很快转移话题问道:“山水宗那边怎么说?”

山水宗的事情,陈朝是交给宋敛去办的。

宋敛点点头,轻声道:“我去过一趟山水宗,谈得不错,不过那位宗主还是想要你亲自去一趟。”

陈朝挑眉道:“是我,不是太子殿下?”

宋敛无奈道:“就是你。”

如今在外面的这些方外修士看来,大梁朝名义上是那位太子殿下做主,但实际上还是陈朝说了算,尤其是在对他们这些方外修士的事情上。

其实光是这么一点,若是换一个寻常的皇帝,君臣相疑的事情肯定是要发生的,不过如今的大梁朝,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本来我打算你要是谈不下来,我就让咱们的郁大剑仙去那边抖搂一手剑气呢。”

陈朝瞥了一眼郁希夷,后者皱起眉头,脸色难看,“姓陈的,怎么什么败坏名声的事情都让老子去做?老子这堂堂大剑仙的名声,就是跟你在一起,都变得乌烟瘴气的。”

陈朝好奇道:“怎么?郁大剑仙还觉得自己有过什么好名声?”

郁希夷翻了个白眼,懒得去说。

宋敛笑道:“要是郁大剑仙去一趟,估摸着那边就得战战兢兢了,虽说不见得是真心实意要答应这桩事情,但至少不敢明言拒绝。”

郁希夷听着这话更是一肚子火,“老宋,你当老子是什么人?土匪吗?”

宋敛问道:“不是吗?”

这话一说出来,郁希夷连说三个好字,咬牙切齿,这位大剑仙,这辈子估摸着也就只有在陈朝这边,能不断吃瘪了。

陈朝板着脸,“你之前在老子那些徒弟说的那些大话,要不要老子去一一拆穿?”

“你这是干什么,咱们不是过命的兄弟吗?什么你的我的,这么点事情,你还记在心上了?没道理的,好好好,开个玩笑嘛,多大回事。”

郁希夷挠了挠脑袋,一脸谄媚。

他郁大剑仙,行走世间,最在意的不就是一张脸吗?

“那我抽空去一趟吧。”

陈朝揉了揉脸颊,笑了笑,去一趟山水宗倒是无所谓的事情,能把这件事敲定就行。

宋敛问道:“那朝廷这边?”

陈朝说道:“其实阻力不小,不过我之前去见过周枸杞了。”

“周先生?”

如今周枸杞是书院的代院长,又是一位忘忧尽头的读书人,虽说地位还不能和院长相提并论,但总体来说,已经差不了多少。

有周枸杞在这件事上说话,那么阻力便要小很多。

毕竟这等半个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开口表达自己的立场,问题就不大。

陈朝说道:“我还得去谢氏一趟,见一见那位谢尚书。”

魏氏倒台之后,谢氏在大梁朝已经是一家独大,如果这位谢氏老祖宗能表态,阻力又小不少。

有这两位在,别的事情,其实好办很多。

宋敛感慨道:“你要把这事儿办成了,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最了不起的媒人了。”

陈朝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我还是有些经验的,毕竟不是第一次了不是?”

宋敛先是一怔,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家伙是说的自己。

宋敛打了个哈哈,别的不说,光是这件事,他还是很感谢陈朝的,虽说陈朝之前可没少收他银钱。

陈朝忽然拍了拍宋敛的肩膀,轻声道:“以前感谢我,以后可不要怪我。”

对于当前局势无比清晰的宋敛自然知道陈朝在说什么,宋敛无所谓一笑,“到时候你都说不准要死,我上哪儿怪你去?”

陈朝骂道:“老宋,怎么长着一张乌鸦嘴?!”

宋敛不以为意,微微一笑。

之后一桌人,坐在一张大圆桌上,喝酒不少,欢声笑语。

一顿饭吃得众人都很满意,吃完饭后,几个徒弟就留在了这边,陈朝招呼翁泉起身,要准备马车前往谢氏祖宅。

陈朝百无聊赖,站在门口等翁泉去左卫那边把马车赶过来。

郁希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瞥了一眼陈朝,问道:“又要去啥地方?”

陈朝倒也不瞒着这家伙。

郁希夷冷笑道:“倒是真忙。”

陈朝看了一眼郁希夷,心想闲着也是闲着,就干脆一屁股坐下,跟郁希夷聊了些东西。

“你看我那弟子贺良咋样?”

郁希夷不明所以,但对贺良,还是比较满意,点头笑道:“那小子还真是不错,听话乖巧,憨厚。”

陈朝凑上来笑道:“那把你那关门弟子许给小贺呗?”

“什么?!”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冲破云霄,让院子里的一桌人都看向门口这边,尤其是蒋小安,此刻手里拿着鸡腿,一脸茫然,但随即就低下头去,哎,自家师父又丢人了,我得假装不认识他才行。

陈朝对着里面尴尬一笑,才低下头按住郁希夷的脑袋,低声道:“你他娘的要做什么?”

郁希夷费力挣脱陈朝的魔爪,冷笑道:“姓陈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小子是个禽兽呢?小安才多大,你就打起她的主意了?你他娘的浓眉大眼的,竟然也是这种人。”

郁希夷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丢下一句,“不可能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转身回屋。

陈朝扯了扯嘴角,低声骂了一句,他娘的。

抬起头的时候,陈朝看到了远处驶来的马车。

陈朝眯起眼,脸色有些难看。

翁泉跳下马车,着急忙慌的跑过来,喊道:“大人,走吧!”

陈朝皮笑肉不笑的问道:“这马车……”

翁泉喘了口气,嘿嘿笑道:“大人不是着急吗?左卫别的马车都有用,就剩下这个老朋友了。”

陈朝面无表情,只是拍了拍翁泉,心中默默叹气。

……

……

陈朝走了一趟谢氏祖宅,还是一如既往的从中门而入,如今的他,要是不走中门,估摸着要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传到满城皆知,并且还会有各种猜测。

不过这一次陈朝在谢氏祖宅,并未待太久,不足半个时辰,这位镇守使大人就要起身告别。

祖祠那边,满头白发的谢氏老祖宗精神比起来之前,要差不少,作为数朝重臣,这位谢尚书的年纪,真是不小了。

陈朝情真意切说道:“老尚书要保重身体啊。”

谢氏老祖宗睁着浑浊的双眼看着陈朝,笑了起来,脸上便像是湖面多了无数的涟漪,“以前撑着不想死,是不知道死后谢氏何去何从,但如今有了谢丫头,就无所谓了,大梁嘛,有了你小子,那也很好了,算是后继有人,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死?”

陈朝动了动嘴唇,还没说出什么来,谢氏老祖宗就微笑道:“不过要说起来,还真是有一件,你和谢丫头何时成婚?”

陈朝挠了挠脑袋,现如今这位镇守使大人不能办的事情极少,但这么一桩,还的确不是他说了算,不过在这位谢氏老祖宗面前,脸还是要的,“现如今,怎么看都不是好时机的。”

谢氏老祖宗是何等的人精?能在这么一座谢氏做家主这么多年,哪里还能不知道陈朝的小心思。

“不是好时机?老夫来看,是谢丫头那边没点头,你这位镇守使大人是没啥办法的吧?”

谢氏老祖宗坐起来,笑眯眯道:“奇哉怪哉,堂堂的镇守使大人,天下武夫第一人,还有他办不成的事情啊?”

陈朝一脸尴尬,这老家伙,怎么也说话这么不留情面。

这要换作旁人,无非就是问拳一场,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不过面对这位谢氏老祖宗,说不过也就是真的说不过了。

打?

欺负一个不知道多大年纪的老人家,还要点脸?

谢氏老祖宗正色道:“太子殿下要娶方外女子这件事,依着老朽来看,很好,你将方外修士压得太狠了,让他们心中戚戚然是难免的,有了太子殿下这娶妻,就算是给方外传递一个消息,那就是我大梁从来没想过天下之事,都是我说了你去做,凡事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嘛?而且这山水宗本来不是什么大宗,这也给了那些修士信心。”

陈朝笑道:“晚辈还真是想天下事大梁一言而决的。”

谢氏老祖宗瞥了陈朝一眼,冷笑道:“你有这般想法,没问题,但天下事起于你,也只会终于你。仔细想想,在你之后,大梁还会有你这样的人物吗?殊不知有多少修行宗门,以一人而崛起,也因一人故去而衰败。最近的例子就在眼前,陛下何等人物,在位之时,大梁便可让他一言而决,如今的太子殿下能做到吗?不说暂时能不能做到,就算是以后,能做到吗?”

谢氏老祖宗自顾自说道:“以后的世道,只要方外能遵守大梁律,能把天下百姓当人看,就是很好的事情了。”

陈朝说道:“前面一句话好办,后面这句话,不好做。”

谢氏老祖宗眯眼笑道:“你不是做了不少吗?痴心观那位新的观主,就是个很不错的修士,不过有这么一个,还不太够,只是已经开始了,就慢慢等他开花结果好了。”

“治国如烹小鲜,多的是水磨功夫,哪里是一两天一两年就做成的,光是说大梁走到如今这一步,没有陛下十几年的谋划,能做成?”

谢氏老祖宗看了陈朝一眼,叹气道:“这些道理,要是谢丫头,就不用我多说,你这家伙,脾气太臭了些。”

陈朝不言不语。

“宰辅一事,老夫是已经有心无力,不过可以给你举荐一人,如今书院那位张夫子,早些年也曾入朝为官,做到过吏部尚书,名望足够。再加上他在书院有不少学生都出来做了官,他当这个宰辅,能站得住脚。之前是因为看不惯陛下即位,才选择辞官,他出身寒门,对天下百姓还是有恻隐之心的,如今让他来做宰辅,再合适不过。”

陈朝好奇问道:“如今他如何肯出来?”

既然那位张夫子当初不愿意做官,如今怎么肯?

谢氏老祖宗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世道如何,他难道是瞎子,看不到?这些年其实早就后悔了,知晓陛下是比那废帝更好的君王,只是读书人要面子,如今陛下去国,是殿下当政,他自然就愿意出来了。”

陈朝点头笑道:“明白了。”

谢氏老祖宗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陈朝的时候,眼里情绪太多。

好似这个老人,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当初自己想成为但却没有成为的那个人。

还是老了。

谢氏老祖宗叹了口气,轻声道:“现在的大梁,已经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得喽。” 第九百二十九章 年关将近 新旧更替,是天地不变之道理。

没有事物会一成不变,一座王朝有兴衰,周而复始,自然也有人老去,有人正当年轻。

没有人一直年轻,但一直都有人年轻。

谢氏老祖宗最后送别陈朝的时候,还自嘲笑道:“以前还没这么觉得,但前阵子看了那位宰辅大人的辞呈,真是觉得心有戚戚然。”

如今整个神都,乃至整个大梁,其实对那位宰辅大人上奏辞官的那封奏折都已经推崇备至,朝野上下将其起名为太湖辞官书。

并有读太湖辞官书不落泪者,不可与之交的说法。

太湖,是那位宰辅大人的字。

走出谢氏祖宅,翁泉很快便迎上来,问道:“大人,去哪儿?是返回竹楼那边,还是去二舅住处?”

这才过了半个时辰,想来那边的人还没走完。

陈朝摇摇头,登上马车,轻声道:“去宰辅府邸。”

……

……

初秋,还没到那般叶黄叶落的时节,但那宰辅府邸的一棵老树,就有了垂暮老态,秋风一吹,今年本就不多的树叶,是簌簌往下落去。

宰辅府邸的下人不多,如今只有一个老仆佝偻着身子扫着一地落叶。

躺坐在廊下的宰辅大人费力睁开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轻轻开口,“那棵龙爪槐是家父在老夫诞生之日种下的,可以说是跟老夫同龄,据说一般都有百岁树龄,但如今看来,它好似是要随着老夫而去啊。”

宰辅大人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面料有些发白,在身边,支起一个黄泥小火炉,上面架着一把老旧的铜壶,上面早就凹凸不平。

满是岁月的痕迹。

在火炉旁边,一个黑袍年轻人正襟危坐,看了一眼宰辅大人的满头白发,轻声道:“宰辅大人好不容易不去操心国之大事了,正该是好生颐养天年的年纪,勿要做此想。”

“镇守使大人,说起这个,老夫便惭愧得不行了,其实数年前老夫就有归隐之心,那会儿陛下还在,世道还算太平,缺了老夫也就缺了,可这会儿说句不客气的话,老夫是真没想过归隐,主少国疑,实在不是应当往后退的时候,可老夫这副残躯,实在是支撑不起来了,只能对不起大梁,对不起这些百姓了。”

宰辅大人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花,这位早早出仕,几乎将一辈子都放在官场上的老人,叹气不已。

为国为民一生,宰辅大人的这些年,其实有过不止一次想要远离官场,回到家中,读书治学,但每次想要往后退去的时候,都因为种种原因而没能成行。

就像是当初大梁皇帝起兵攻破神都,坐上皇位,那时候便有无数同僚不愿侍二主,而选择辞官,可宰辅大人想着天下初变,民心不定,要是朝局混乱,最后遭殃的还是百姓,才决定继续留在朝堂为百姓做点事情,其实发心不错,但还是遭了不少人误解,当时许多好友,都是和他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

后来一干就是好多年,等到再次想要退隐的时候,恰好遇到皇帝陛下去国,太子殿下监国,留下这么一座大梁朝,让他想要归隐,也当真是很难做出决断。

陈朝温声道:“宰辅大人已经做了很多,不能做得更好了,如此也就够了。”

宰辅大人轻声道:“但老夫还是放心不下啊。”

陈朝想了想,说道:“这次晚辈回京,殿下便找晚辈商议宰辅新人选,但尚未有定论,宰辅大人心中可有人选?”

宰辅大人摇摇头,“做了一辈子的官,有很多道理老夫都还明白,为臣者不能让君王为难,也不可让继任者为难,若是老夫真举荐一人,他出来做事,但凡出了些问题,于殿下来说,是否应该看在老夫的情面上对其网开一面?而对朝野来说,又是否应该顾忌老夫面子而不言?所以不管如何,老夫都不该开口的。”

陈朝想了想,刚想说一句太子殿下不可以寻常之君看待,但想了想,还是作罢,这世上什么都有可能变,但规矩两字,放在那边,就是白纸黑字写就的。

“晚辈已有人选,书院的张夫子,应当能堪大任。”

既然这位宰辅大人这般通透,那他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宰辅大人点点头,没有说话。

果不其然,那位张夫子就是宰辅大人心目中最好的继任者。

宰辅大人想了想,颤颤巍巍从棉被下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陈朝,陈朝看了一眼宰辅大人已经几乎没有血肉的枯瘦手臂,才接过信封。

“张夫子才能可堪大用,但年纪已然不小,最多还能为国所用十年,十年之后,宰辅之位还是会空缺,镇守使大人,有些事需要未雨绸缪才是,纸上有十余人,皆有宰辅之可能,还请镇守使大人向殿下进言,对这些人多加培养,或许其中某人就会在十年后,能够顶替张夫子,其余之人,即便做不成宰辅,也注定是能臣,有他们在,我大梁百姓,应当都能有数十年的好日子可过。”

宰辅大人感慨道:“我们这些读书人,能做的事情不多,这件事算是需要去做,且一定要做好的事情了。至于别的事情,就要劳烦镇守使大人多上心了。”

陈朝点点头。

宰辅大人看着陈朝,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询问道:“若是有一天,将妖族彻底覆灭,北边再不用担心妖族之祸,百姓们的日子,会过得更好吗?”

朝廷的天下一半赋税发往北境,这对于许多文臣来说,那是不愿意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事情。

若是没有那桩长年累月的战事,那么朝廷的赋税就可以减免不少,国库就会充盈很多,天下百姓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

陈朝平静道:“倘若有一天北边不用再打仗,百姓的日子就自然会好过很多,本官会尽量让那一天早早到来,尽量让百姓少吃几年苦。”

宰辅大人轻声道:“即便是没有法子,也请镇守使大人竭力守住北境,不让妖族南下,百姓的日子苦一点,但至少是能过下去,若是此后抬头便是妖族……”

宰辅大人没有说下去,好像是有些不忍心,怎么都开不了口。

陈朝只是平静说道:“那就是我们这些武夫要做的事情了,宰辅大人在内的读书人擅长收拾破碎山河,如何再修建一座通天楼,而我们,就要保证读书人修建的通天楼要有地方可建。”

宰辅大人听着这话,最后只是问了一句话。

和之前的某人询问一致。

守得住吗?

守不住也要守,必须要守住。

这就是陈朝的答案。

……

……

最后陈朝拜别老宰辅,走出那座宰辅府邸。

站在台阶上,陈朝想了很多事情。

首先这次前往宰辅府邸,来看望这位劳苦功高,为大梁献出半辈子的文臣之首,是陈朝早就打定主意的事情,不过当时心中定下此事的时候,还是顺带想要求老宰辅一件事,还是为了那位太子殿下,为了吴心月。

但最后想想还是作罢,老宰辅操劳一生,如今时日无多,真是很难再让这老宰辅做些什么了。

于心不忍。

其实当年为何让大将军萧和正在最后解甲归田,大梁皇帝不知道北境需要这位大将军吗?其实也知道,可最后还是点头应下这件事,理由也是一样。

为国操劳一生,最后心愿不过是死在家乡,要是这点“小事”都不能让人满足,那就真有些寒心。

做不出来的。

不过之前谢氏老祖宗在最后提及宰辅的辞官书,其实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提醒陈朝,如今的大梁是你们年轻人在做主,但也不要因此忘记这些老人曾经为大梁做出过的贡献,不要让这些老人寒心。

人心相聚很难,但离散其实就在眨眼之间。

陈朝揉了揉脑袋,从台阶上走下来,翁泉凑上去,试探道:“大人要不要去一趟左卫衙门?”

陈朝看了他一眼,问道:“为什么?”

翁泉嘿嘿一笑,“左卫衙门来了不少新人,都听说那曾是大人的发迹之地,就盼望着什么时候大人能重游故地,让他们都开开眼,毕竟大人风采,全在他们嘴里口口相传,如今朝廷上下的武官,可都对大人仰慕得很啊!”

陈朝挑了挑眉,眯眼笑道:“果真只是这般?”

翁泉不好意思挠挠头,“下官……也偶尔会提起大人几句,说大人肯定是个念旧的人,只要大人回京,一定会去看看的。”

陈朝哭笑不得,但随即想起一件事,板着脸问道:“我不在神都的这些日子,你小子在外面传了我多少谣?”

翁泉挠了挠脑袋,有些心虚,说话的时候都底气不足,“下官可没……”

陈朝冷笑一声,“果然跟你二舅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翁泉张了张口,反驳道:“下官二舅可是出了名的正直啊,大人,这可不兴乱说。”

陈朝冷哼一声,没有理会这个家伙,而是登上马车。

翁泉赶紧坐上来,拉起缰绳,转头问道:“大人,咱们去哪儿?”

“左卫衙门。”

陈朝的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

翁泉大喜,咧嘴笑道:“下官就知道大人宽厚,念旧啊!”

在车厢里的陈朝,听着念旧两个字,打量着这架不知道伴随自己多久的马车,久久无言。

老子可不愿意念这个旧!

……

……

入秋之后,神都开始有风声渐渐在那些世家大族和朝堂上流传,说是太子殿下看中了一个方外女子修士,想要将其纳为太子妃。

这桩消息才刚传出,坊间也好,还是书院那边也好,都有些错愕,历朝历代也的确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过那都是方外修士为了控制皇权而做出来的事情,而那些个让方外女子修士为后的帝王,大多一生都只是傀儡,在大梁朝立国之后,这两百多年来,此事便再无发生过,如今虽说明摆着不是一回事,但总是会让这些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就在之后,很快在书院那边,那位书院代院长曾有过一次讲学,到了后面,那位代院长明确笑谈此事很好,有读书人问哪里好,那位已经是圣人的代院长说,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是逼着不得不如此,如今是大梁想这般便这般,当然很好。

有了那位代院长的牵头,在读书人里面,这件事的抵触情绪便已经不高了,之后听说那位久不露面的谢氏老祖宗也曾广发请帖让各大世家家主到谢氏一会,也提及此事,谢氏老祖宗的态度和那位周圣人,如出一辙。

有这两位在大梁朝地位都极高的人物表明态度,其实反对的声音一下子就小了很多,但仍旧有些朝臣坚持此事不可。

不过最让人意外的还是,之后一些朝臣就此事登门拜访那位已经辞官,但在朝堂影响力仍旧巨大的宰辅大人,后者居然也给出了和前两人同样的态度。

这样一来,此事其实就没有什么阻力了。

至于武官那边,本就对这种事情乐见其成,这帮武人唯一不满的,就是这方外女子,其实不该是太子妃,而是侍妾就更好了。

不过即便有什么不好的话,也没人会说,毕竟如今那位镇守使大人虽说还是没有参加朝会,但人人都知道,他已回神都。

不同于文官那边的复杂情绪,武官这边,可没人会质疑这位功勋已经大到不行的镇守使大人。

若是把陈朝的威望分开来看,在朝堂文臣中,他的威望最低,百姓之中次之,最为对他推崇备至的,就是那些武官了。

此事之后,一场朝会,太子殿下钦点那位如今在书院教书的张夫子为新任宰辅,朝臣们知晓这位张夫子的学识和名望,因此并没有什么阻力,只是旨意传到书院,被那位张夫子婉拒,第二次也是如此。

第三次太子殿下亲自前往书院请张夫子出山,那位张夫子深受感动,才决定出山,担任大梁朝的宰辅一职。

而在这两件事之下,另外一桩事情就显得有些小了,一位黑衣僧人进入户部做了个员外郎,官职不大,因此没多少人在意,不过听说这黑衣僧人在出仕之前,曾入宫和太子殿下有过半日的对谈。

而陈朝这些日子,除去必要做的事情之外,空闲时间,做了两件事,白天教拳,晚上修行。

于清风本来对师父主动教拳一事,最为期待,对于武道修行,他也是最为上心的那人,但真当陈朝开始全心全意教拳的时候,于清风就真是叫苦不迭了。

自家师父这教拳手段,可谓简单直接,最开始几日是将自己一身拳法传授,等他们几人各自修行几日之后,就开始了所谓的“喂拳”虽说还是会压境以同境对敌,但那可是半点不留情,自家师父除了不杀人之外,绝不留手。

第一天于清风信心满满,想着在同境之中,即便无法击败自己师父,那怎么也能扛个几百拳吧?

但结果和他所想大相径庭,第一次喂拳,他只扛过三拳,就被一拳砸飞,就当他想就此作罢的时候,自家师父却不愿就此停手,那一天,于清风足足挨了自己师父五十拳,打得浑身青紫,骨头都折了好几根,最后才在自己师父不满的目光中艰难结束问拳。

那一场喂拳之后,于清风三日不下地,吃饭都全靠贺良喂。

但等他休养好了之后,就开始了第二次喂拳,这一次于清风坚持了六拳,还是被一拳砸飞,之后景象,和第一次喂拳一般。

不过这次可就没有自己的好师弟贺良喂饭了,因为自家师父一视同仁,自家师弟,也结结实实挨了一顿老拳,不过贺良还不及自己,在自家师父压制境界的喂拳下,只坚持了两拳。

此后的两个月,于清风和贺良两人,就过上了挨打养伤,伤好继续挨打的循环。

期间小姑娘蒋小安来到这边,看到这两人的惨状,无比庆幸,自己当时并未学拳,而是转而练剑。

不过吃苦也就吃苦了,于清风虽说难受但还是能接受,最不能接受的是之后那位郁大剑仙时不时来这边,每天言语不同,头先一次是说怎么你于大爷这会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啊?

后来再来就说你于大爷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同境交手,你咋不能把你师父按着揍一顿啊?

反正每次来,这位名动世间的大剑仙,言语都不同,但每次说话,都好像出剑,直插于清风心窝。

反观贺良,就要沉默很多,每次被自家师父丢入药汤里打熬体魄的时候,都还会询问自家师父今日是否又留手了。

同自己这两位师兄比较起来,其实作为关门弟子的宁青念就要好很多了,除去用药汤打熬体魄必不可少外,她其实更多的还是在学习陈朝的刀法。

要知道陈朝的刀法脱胎于三位当时的最强武夫,可谓如今世间的集大成者,世间用剑之人,公认剑宗宗主举世无双,说起用刀,便是这位镇守使大人,傲视群雄。

独占鳌头。

于清风之后也提过之后自己学刀也行啊,不过陈朝却不理会,只是丢下一句,练拳之后再学刀。

不过郁希夷虽说每次来都冷嘲热讽于清风,可还是打心底羡慕这俩小家伙,之后跟贺良闲聊的时候,难得说了几句真心话。

你们的那位师父有如今的成就,都是在生死里厮杀出来的,一个不小心就是要饮恨当场的,你们也苦,但最少是性命无虞,而且有这么一位当世最了不起的武夫喂拳,这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所以傻小子,别他娘的身在福中不知福,能咬牙坚持就咬牙坚持,你们的武道境界,是你们自家师父,硬生生给你们砸出来的通天大道。

要是老子是武夫,就恨不得每天都让陈朝给捶一顿。

但话虽是这么说,可实际上郁希夷这个性子,估摸着也根本不会愿意被人每天当成沙包打。

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于清风愤愤询问,为何郁希夷不对自己的关门弟子蒋小安严苛一些,每天拿剑刺上那么千百剑的。

结果被郁希夷一脚踹倒,冷笑说你当我们这些剑修是你们这些泥腿子武夫呢?需要每天这么熬,看悟性的,懂不懂?!

再说了,那可是老子的亲徒弟,能跟你们这些后娘养得比吗?

结果等郁希夷说完这句话,陈朝便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是要和郁希夷搭搭手。

那天兴许是自己徒弟蒋小安在一旁,郁希夷一拍桌子,站起来就说那就打啊,谁怕谁?

当日就真有一场大剑仙和绝世武夫的较量,只是最后结果,没人知晓。

只知道那日之后,郁希夷有半个月都没出现在竹楼这边。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瞅着秋天过去,冬天就如约而至。

距离年关也不远了。

一场大雪,让神都变得雪白一片。

这天难得不喂拳,精疲力竭的于清风躲到屋子里睡觉,陈朝就在院子里架起火炉,烤红薯。

身侧浑身青紫的贺良和安静的宁青念坐在自家师父左右。

陈朝往火炉里放入几块木炭,然后翻动红薯,用手捏了捏,捡起一个丢给贺良,而他拿起另外一个,小心翼翼剥皮之后,递给身侧的宁青念。

宁青念咬了一口之后,两只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贺良则是费力剥好红薯之后递给自家师父,陈朝倒也没拒绝,只是接过之后,轻声道:“很多时候,是慢下来才见功夫。”

说话的时候,陈朝又递给贺良一个红薯,后者点点头,随即有些苦恼道:“师父,我的资质,是不是真的很一般?”

陈朝瞥了一眼贺良,淡然道:“跟谁比?跟为师比?那天下武夫在为师面前,都要说自己资质愚钝。”

这句话说得好像是没什么毛病,贺良也说道:“那肯定不能和师父比,就和于师兄比,我是不是要差得很远?”

“很远么?我看不至于,于清风在资质上要强过你,但心性上不如你太多,如今差距还大,但修行一途,本来就不急于一时,倘若某天,你们跻身同一个境界,你师兄估摸着不会赢你。”

其实陈朝还想过是不是要让这两个小家伙压制到同一境界交手一次,但最后想了想之后还是作罢,这种事情做了,贺良若是输了也还好,但对于清风来说,若是输了,道心会受损不少。

“这世间的武夫也好,修士也罢,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数得清楚吗?数不清楚的,其实没必要去比比谁更大,谁跟谁更闪烁,若是没有生死之争,那就自己修自己的,管别人做什么?”

“于清风是冲着世间最强去的,小贺你不是,也不用是。”

陈朝咬着红薯,感慨良多,曾几何时自己还是个少年,这一晃眼,自己已经不是少年,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师父了。

贺良点点头,看着陈朝的神态,问道:“师父想师娘了吧?我听柳叶姐姐说,师娘最喜欢的就是师父烤的红薯了。”

陈朝笑了笑,没有藏着掖着,“想啊,怎么不想,可想也就只能想想罢了,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师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都逃不掉的。”

贺良叹气道:“师父和师娘不能在一起待着,肯定双方都觉得有些失望吧?”

陈朝笑道:“说不上失望,可能会有些失落,但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谁叫她那般出彩,谁叫为师,也那般……了不起。”

对于自家师父的自吹自擂,蒋小安很多时候会嗤之以鼻,但贺良却每次都真心实意觉得是这样的。

宁青念吃着红薯,很多时候,当自家师父和师兄说话的时候,她都只会安静看着。

吃完一个红薯,将红薯皮丢到火炉里,陈朝笑道:“要不然到过年前都不喂拳了?”

宁青念听着这话,抬头看了看自家师兄,想知道自己师兄会怎么应对。

结果贺良老老实实摇头道:“师父这喂拳来之不易,我要珍惜才是。”

陈朝哈哈大笑,自己这徒弟实诚,也太过实诚。

虽说他打定主意不管贺良说什么,喂拳都不变,但听着这么一句话,也觉得舒坦。

小贺还是小贺,一点没有变化。

贺良想了想,忽然说道:“是不是师父自己要花些时间修行?要是这样,那我就不耽误师父了。”

陈朝啧啧道:“小贺,你这是想以这个理由逃避喂拳?”

贺良嘿嘿一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你看,我还是变得聪明了吧?

陈朝伸手揉了揉这小子的脑袋,说道:“过完年,为师要出门一趟。”

听着这话,贺良有些小失落,但也只是问道:“师父这次要去什么地方?”

陈朝眯了眯眼,没说话。

贺良也只好不问了。

陈朝却突然说道:“之前不是想着游历世间吗?这次跟师父出门?”

贺良一下子来了精神,连连点头。

陈朝转过身来揉了揉宁青念的脑袋,笑道:“不会太久。”

说完这句话,陈朝站起身,拍拍手,朝着竹楼里喊道:“于清风,滚出来喂拳!”

竹楼里的于清风正呼呼大睡,猛然听到这一声,当即吓得坐起身,哭丧着喊道:“师父,不是说今儿休息一天吗?!” 第九百三十章 大胆,竟敢在镇守使脸上撒尿 到除夕前的那几天,于清风和贺良结结实实挨了好些天的揍,不过挨打多了,于清风和贺良的进步也算是神速,像是现在的于清风,同境喂拳的时候,结结实实地能撑过三十六拳。

其实这已经很了不起,要知道如今这世间,除去寥寥几人之外,能在同境中撑过陈朝三十拳的,很罕见。

不过陈朝这是喂拳,不是生死厮杀,也就导致于清风很多时候都会去做以命换伤的勾当,所以真要是陈朝以杀人为前提去喂拳,那这个数,还要折半。

于清风不会撑过二十拳。

只是也很了不起。

在陈朝杀心已起的前提下,这个世间还真没有多少武夫能在同一境界下撑过陈朝二十拳。

其实早在去年,方外便有好事者去评过一份榜单,只取前四,因为当世强者一直都没办法排名,因此他们这次只是分类去排名,像是道门一脉,云间月这位年轻的道门大真人便在道门一脉的强者排名中,在第二。

高居榜首的,是万天宫的那位当代宫主。

而剑修一脉,当仁不让的是剑宗宗主独占鳌头,但在他之后,虽说还有两位不世出的大剑仙,但郁希夷这位新晋的大剑仙,已经第四了。

当时榜单出来,又恰好被蒋小安知晓后,这个小姑娘还狠狠嘲讽了郁希夷一番,让郁希夷火冒三丈,说是马上就要返回剑宗去找那两位老前辈问剑。

是的,剑修一脉,当世前四的剑仙,都出自剑宗。

而在评选武夫的那份榜单上,高居第一的,自然是陈朝这位已经把方外杀得胆寒的镇守使大人,在他身后,如今的北境大将军宁平紧随其后,而除去这两位忘忧尽头之外,北境的骑军大将李长岭便暂时占据第三。

听说这位骑军主将,其实已经摸到门槛,快要破境,只是很可惜这位一直有万人敌之称的武夫从来都被认为只是将才,而非帅才,要不然只怕下一任的北境大将军就是这位功勋和威望都足够的彪悍武夫了。

三甲之外的三人,分别是如今的右卫指挥使宋敛、左卫指挥使陈万年,以及蒋万福。

前十中,整整六人都踏足忘忧,而剩下的四人,也都是距离忘忧只有一线之隔的武夫,都是出自大梁。

其实这些日子陈朝正在推动成为副镇守使一职,要让宋敛成为首任的副指挥使,之后蒋万福就可以顺理成章成为左卫指挥使。

不过这一职位推行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宋敛的坚决反对,这位武夫历经两任镇守使,对此拿出来的说法也很简单,就是大梁从来都只有一位镇守使大人,要是增添一位副镇守使,那何以体现镇守使一职的独特性?

陈朝对此很是无奈,不过很快便想了个法子,增设神都指挥使一职,让左右两卫都归这位神都指挥使统辖即可。

这一下子,宋敛拿不出话来说,陈朝就顺理成章地写了折子送到了太子殿下那边,这几日六部已经开始讨论,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毕竟镇守使一脉从来都是镇守使一个人说了算,这两百多年里,也不是没有新增过职位,只要镇守使大人想,那就其实没问题。

而陈朝之所以这般,其实也算是向朝臣们示好。

之后远在北境的谢南渡知道这件事之后,在送回神都的信里,甚至顺带夸了一句陈朝行事老道。

前几日陈朝已经得到消息,神都指挥使这一职位,将在开年之后的第一场朝会得以确立,陈朝的官书早就写好,大印也盖下了,这段时间甚至在找人选址,建造一座神都指挥使衙门。

其实这个衙门一旦建立起来,就可以再为不少投靠大梁的武夫增添官位,算是一件好事。

毕竟收拢人心,光是口头上可没什么用,还得是手里有把米。

今日打发几个徒弟上街购买年货,于清风最为激动,不过在离开竹楼之前,对着坐在椅子上的陈朝苦兮兮问道:“师父,不会回来还得挨打吧?”

陈朝笑了笑,摇头道:“不会,因为我马上要出门。”

于清风欢呼雀跃,马上便招呼着小贺和宁青念出门,而陈朝在看着这三个徒弟出门后,也跟着出门,先是乘坐马车来到右卫衙门。

之前去过了一次左卫,怎么都不能厚此薄彼,如今来右卫,算是能够两边都一碗水端平。

右卫的官员听说这位镇守使大人亲至,全部都打起精神,都想看一眼那位当世最强武夫。

其实早在一开始,在陈朝任镇守使之后,右卫的官员都是很担心的,毕竟这位镇守使大人出身左卫,加上右卫之前也有过算计这位镇守使大人的事情,但好在一切都是他们瞎担心,不过在右卫官员心里,自然也是清楚,左右两位,在陈朝心里更重的,还是左卫。

陈朝见到宋敛,笑道:“一起走走?”

宋敛点点头,跟着陈朝离开右卫衙门。

陈朝开门见山,“官邸我已经选好了,工部已经开工了,那位杜尚书给我一顿骂,唾沫星子往我脸上招呼,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宋敛无奈一笑,陈朝一来就这般开口,显然是要将这件事定个基调。

这让其实一直都不是太赞同设立神都指挥使一职,反倒是想要自己将右卫指挥使一职让出去的宋敛也说不出什么来。

陈朝知道宋敛在担心什么,笑道:“像是做生意,招伙计开新店,是得对他们好,他们才能忠心,死心塌地跟着东家。但要是这样就让老伙计受委屈,可就没这个道理了。”

宋敛皱眉道:“我可不觉得委屈。”

陈朝啧啧道:“你以为我这么做是给你做的啊?你宋老哥是个什么脾气我还能不知道?但做事情,从来都不只是当事人满意就行,还得其他人满意,我要是委屈了你,你自己不觉得委屈,那没什么问题,可旁人会替你宋敛委屈,这又怎么办?总不能你宋敛去一个个解释,说我不觉得委屈,镇守使大人做得也没错啊。”

宋敛微微蹙眉,被陈朝这么一点,算是想明白了。

于是他就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要让这位忘忧武夫给陈朝认错,那可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陈朝笑眯眯道:“宋老哥,可以认错,反正是私下嘛,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宋敛冷笑一声,不言不语。

陈朝倒也不在意,很快便转移话题说道:“我打算之后在州郡设立监察使一职,这样一来,首先是增添一批官职,让这些投靠大梁的家伙有官可做,第二个原因更重要,就是还是应该从内往外监察咱们这镇守使一脉,镇守使一脉设立之时便是不同于百官,这天然让我们独立于其他官吏之外,但正是因为这般,其实这两百多年,咱们这里出了不少问题,若是不做改变,总有一天要出大问题。”

这是这些日子陈朝从自身得到的启发,再加上百官中其实也有监察御史一职,而镇守使一脉,也应该有这样的官员存在。

宋敛想了想,点头道:“从这一点出发,我觉得没问题,只是问题是,你如此在镇守使一脉增添官位,会不会让朝野觉得你是有心扶持自己的势力?”

陈朝点头笑道:“所以这件事最开始我没提及,就是因为会牵扯到我所想之外的事情上,不过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武夫投靠朝廷,一大半都是冲着我来的,自然也是想进镇守使一脉,也只有在这里,才能让他们有更多的归属感。”

宋敛不说话,倒不是反对,而恰恰是知道陈朝所说的这一些,都是对的。

“这件事肯定是要推行下去的,规矩两字要深入人心,是我给镇守使一脉定下的基调,当然了,目前最不讲规矩的,就只有我这个镇守使了。”

陈朝自嘲一笑,但随即说道:“此刻是非常之时,不得不如此,希望等到以后的太平世道,我也好,还是什么旁人也好,都要做讲规矩的人。如此才能让大梁真正绵延不断,真正的鼎盛长久。”

规矩两字,内外都得有,外边,是那些方外修士得遵循,里面,则是大梁自己的官员也要如此。

只有如此,大梁皇帝也好,还是陈朝也好,想要的那座大梁才会真正降临。

宋敛看着陈朝,有些感慨道:“历史上的权臣就没有你这么当的,一直给自己身上增添枷锁,以后除了你自己实在是不想讲规矩,不在意留在史册上的名声,就注定没有那么自由了。”

陈朝挑眉笑道:“你当老子要干一辈子镇守使啊?”

叔父不过当了十几年的皇帝,就会觉得麻烦生倦,从而把担子往我身上一丢,你想我当一辈子?那可能吗?

宋敛哑然失笑,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

不过一位当世权臣能够说不在意权力的,还真是罕见。

史册上则是也找不出几个来,不过在那几人里,最为着名的便是如今被百姓们以睡觉戏称的周公了。

那位可真是了不起的人物,以至于被后来的多少读书人都称为至圣。

这次约着宋敛出来,就是为了这两件事,说完之后,陈朝也就不愿意废话了,想了想,说道:“腊月二十九,老哥和嫂子,再加上翁泉那个憨货,都来竹楼这边吃年夜饭。”

宋敛先是点头,随即便皱眉道:“谁做饭?镇守使大人还精通厨艺不成?!”

陈朝一时语塞,最近他只是想着要凑一个局,在神都的朋友都好好聚一聚,但还没考虑到这一点,一拍脑门,陈朝苦笑不已。

宋敛笑道:“那还是让你嫂子来做一顿,你自己准备食材?”

陈朝摇摇头,“嫂子的手艺又不是第一天尝了,总要弄点不一样的,不过谁来做饭,我再寻思寻思。”

宋敛倒也不在意,吃饭这件事,重要的本来就不在菜色好坏。

不过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那依着你的想法,要请哪些人?”

本来也没打算瞒着,既然宋敛问起,陈朝也就直白开口了,“你们三人,再加上蒋小安一家三口,郁希夷那家伙,陈万年一家人,最后还有太子殿下和我那未来弟妹。”

再加上他自己的三个徒弟,其实人数不少。

宋敛苦笑道:“太子殿下请来,我们这些人还能自在吗?”

一位太子殿下,一位未来的太子妃,这可不是寻常人。

陈朝哈哈笑道:“那就算了,让他在宫里吃些冷菜。”

跟宋敛道别,陈朝之后几天冥思苦想一件事,就是那顿年夜饭,让谁来掌勺,自己和几个徒弟都注定不行,郁希夷那家伙,一张嘴就知道吃,也没法子指望。

至于别人,更就不熟了。

好在之后陈朝思索的时候,那位小姑娘蒋小安听说这件事,便自告奋勇说自己娘亲厨艺很好,可以帮忙啊。

不过当时小姑娘提了个要求,就是之后自己要拥有一柄本命飞剑的时候,能不能让陈朝帮剑气山说一声,自己上山取剑,能拿柄好的。

要是不太熟悉,陈朝也就一张嘴答应下来,毕竟蒋小安作为郁希夷的关门弟子,其实上剑气山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谁让这小姑娘是郁希夷的关门弟子,陈朝不想欺负这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就转而提了另外一个要求,要看看谢南渡的九柄本命飞剑。

谢南渡作为女子剑修,又拥有九柄本命飞剑,就注定会成为后来女子剑修绕不过去的那个人。

这个要求不高,陈朝笑着答应下来,小姑娘就蹦蹦跳跳回家告诉自家娘亲了,她走出一段距离,转头来信誓旦旦拍胸脯说,她肯定让自家娘亲拿出十二分力气,不给师叔丢脸!

如今蒋小安,已经认陈朝为师叔,而不称呼镇守使大人了。

陈朝解决了这件事,刚觉得神清气爽,就被太子殿下喊到皇城里吃了一顿年夜饭。

那位太子殿下倒是直白,说是大年三十那天,兄长肯定不愿意入宫,那我这个太子殿下又不可能跑出来,所以就提前吃了嘛。

这顿年夜饭,其实只有三人,除去陈朝之外,是吴心月和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让出主位,让陈朝上座,陈朝想了想,没有拒绝。

今日没有君臣,只有兄弟。

吃完饭之后,陈朝告辞离开皇城前,太子殿下叫住陈朝,真心实意说道:“兄长,我还是觉得你悬刀更好看,不必每次入皇城都卸刀不带的。”

陈朝转过头来,挑眉道:“你以为我只是进皇城不悬刀?现在做人要低调,出门在外,我都不带刀,不然被人一眼认出来怎么办?”

太子殿下张张口,还没说出来话,陈朝又自顾自说道:“如今天下,没几个人能让我动刀了。”

说完这句话,陈朝潇洒离去。

太子殿下在他身后看着,一脸无语,“心月,你说他在装什么啊?”

吴心月微笑摇头道:“我倒不觉得镇守使大人在装。”

身为一位道门真人,吴心月才最清楚,陈朝说的话,没有半点水分,光是面对她,陈朝只要愿意,只需要微微伸手,一拳就能砸死她。

太子殿下嘟囔道:“那你跟他过去吧。”

吴心月笑道:“我可没有谢姑娘那般出彩。”

太子殿下啊了一声,有些委屈地看了自己这未来媳妇儿一眼,天底下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贬低自己就算了,还连带着贬低自家男人?

……

……

很快便到腊月二十九,竹楼那边迎来不少客人,最开始说是蒋小安的娘亲掌勺,可真等到了这天,其实不仅是宋敛的夫人,就连陈万年的夫人,都开始下厨帮忙。

这让蒋小安看得很不高兴,毕竟自己之前是和师叔有约定的,你们这么一来,那个约定还算不算数?

陈朝倒是好像猜出蒋小安的想法,揉了揉这个小姑娘的脑袋,笑道:“算数的。”

不过这边景象很快就被正在对着一筐小橘子大快朵颐的郁希夷看到,这位大剑仙怪叫一声,“姓陈的,你离老子徒弟远点!还有谁让你摸她脑袋的,长不高了怎么办?!”

他也不想想,平日里是谁最喜欢摸自家徒弟的脑袋。

陈朝懒得理会郁希夷,而是让蒋小安去帮贺良。

看着蒋小安过去,陈朝甚至还朝着郁希夷挑了挑眉。

郁希夷一脸黑线,打定主意要让贺良那小家伙吃吃苦头,他娘的,老子打不过你,还打不过你那弟子?

陈朝仍旧不以为意。

不过就在这位镇守使大人在这边看着竹楼忙碌的时候,一个早就不算是穿得随便,而是随时都一身文士装束的汉子带着媳妇儿来到不远处。

陈朝看了一眼,总觉得那家伙穿这玩意,不伦不类。

“好啊好啊,有些人真是狼心狗肺,不知道报恩也就算了,还一点旧情都不念,吃年夜饭这种事情,居然不叫老子啊!”

那汉子讥讽开口,声音不小。

惊动这边所有人,人们抬头看去,才很快见礼,一口一个周先生,十分尊重。

陈朝一拍脑门,真是有些歉意,“忘了忘了,真是忘了,就算我不请你,但婶子总该叫的。”

那个已经消瘦许多的妇人微微一笑,倒也不多说,就去那边帮忙。

周枸杞来到这边,冷笑一声,“好一个镇守使大人!”

陈朝面无表情,“今天不吵架,等会儿酒桌上见真章!”

周枸杞讥笑道:“说打架老子如今可能打不过你,但要是说喝酒,你小子就好比王先生遇见玉先生,总是要差老子一点!”

陈朝哦了一声,马上便转头朝着那边的宋敛等人喊道:“听见没有,这位读书人的领袖说咱们这些武夫喝酒不如读书人了啊!”

——

人间百姓难得过年,觉得是一年到头最好的日子,但对于山上修士来说,其实大年三十也好,所谓的除夕也罢,都无所谓。

不过山水宗这些日子还真是热闹,拜帖不断,山主赞元真人这些日子忙得不亦乐乎,往往是才送走一拨客人,马上就迎来下一拨客人。

这一切当然都是因为如今消息已经传出,大家知道了自己山中的那位年轻天才已经几乎确定要成为大梁朝的太子妃了。

如今这帮来拜山的修士,都是打定主意想要傍上大梁这条大腿的,无法直接和大梁建立联系,那就退而求其次,找山水宗就好了。

不久之后,这座宗门肯定就是大梁朝的娘家人嘛。

赞元真人当然不是不知道这些前来拜山的修士是些什么心思,但没有拒绝,实在是舍不得这些人带来的礼物。

这阵子才一月有余,这些上山拜访的修士带来的礼物,可就不少了,山中的巡夜弟子偶尔路过那山主洞府,都能听到山主那发自肺腑的笑声。

如今才送走一拨拜山的客人,赞元真人正在把玩一张符箓,那是一座落叶山送来的礼物,符箓是一张聚气符,是那位落叶山的山主亲自所炼,这张符箓激发之后,对忘忧境之下的修士大有裨益,不仅能聚拢周遭天地灵气,还能让修行之人平心静气,

这符箓不可谓不珍贵,或许放在整个修行界不会有太大波澜,但在新柳州,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至宝。

不过落叶山送来此物,却根本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反倒是让赞元真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甚至还刻意有意无意试探落叶山来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自己帮忙,但对方全然没这个想法,这更让赞元真人一头雾水。

不过既然东西送来了,那肯定就收下了,这一点赞元真人是无比坚定的。

把玩了一阵这些东西,赞元真人将其收起来,推开门,随口问道:“那位镇守使大人,啥时候来啊?”

门外早就有修士等着,听着这话,连忙说道:“神都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那位镇守使大人过完年之后就闭关了,大概还要几个月?”

赞元真人冷哼一声,“他还沉得住气,是知道本真人打定主意要好好宰他一笔吗?”

那修士听着这话,其实有些心惊胆战,“山主,这事儿还要多想想吧?毕竟那位的名声可不太好,要是惹着急了,说不定就把咱们山都平了啊。”

“好笑!要是以前本真人还怕他三分,可到了这会儿,心月都要成太子妃了,这镇守使在本真人面前,就是一头待宰的肥猪,宰得好了,那就可以吃好几年,为什么不宰?”

赞元真人哈哈大笑,但随即有些心疼道:“心月是师叔敲定的下一任山主,又早早踏足忘忧境了,这般年轻,以后说不准就是一位道门大真人,他娘的,我山水宗本来可以跻身一流宗门的,结果就这样被大梁骗去了,这还不让本真人宰一刀,还有天理吗?”

那修士想了想,发现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赞元真人忽然想起一事,嘱咐道:“这件事千万别让洞天师叔知道了,不然依着师叔的脾气,咱们都得走一遭飞升台。”

山水宗有一处得天独厚的修行之所,名曰飞升台,正是那位洞天真人的修行所在,说起来那位洞天师叔已经早就是道门真人,若不是不愿意理会这些琐事,山主之位,就轮不到他这个苦海境的小修士的。

那修士点头道:“山主放心,师叔祖一直闭关,估摸着短时间没办法出关的。”

赞元真人点了点头。

……

……

山水宗山门前。

一大一小两人被拦在山门外,负责守山的弟子看着这对师徒,仰起头道:“没有拜帖,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如今的山水宗,可不是你们想来就来的!”

还是个少年的贺良看着眼前的这个修士,很是好奇,原来神都外的这些人,脾气都不是很好啊。

怪不得师父打了那么多人。

陈朝微笑道:“我真是陈朝,从神都来,在那边做官,是镇守使。”

贺良也一脸认真帮腔道:“我师父真是镇守使。”

那守山弟子挥挥手,“去去去,你这人倒是胆子不小,谁都敢冒充,你知道如今我们山水宗和大梁是什么关系吗?再这么胡言乱语,道爷把你带到神都去,有你好受的。”

陈朝似笑非笑,“要不然还是劳烦通报一声?”

那守山弟子不耐烦道:“有完没完?你这穷酸样子也是镇守使,道爷就是大梁皇帝了!”

陈朝挑了挑眉,这要是换在别处,这家伙估摸着这会儿不是断头就是断手了。

贺良小声问道:“师父,怎么他们都不相信啊?”

陈朝一脸无奈,这趟前往山水宗,本来原本打算是独自前往的,后来临时起意才想着带着贺良一起,谁知道,来到这山门就吃了个闭门羹。

真是在自己徒弟面前脸都丢了不少。

至于拜帖,陈朝还真是没准备,更何况,要是自己真带着拜帖来,这山水宗敢接吗?

要知道,之前陈朝拜山过的地方,可都不见得有好下场。

见自己师父不说话,贺良扯了扯自己师父的衣袖,小声道:“师父,不是说来谈生意?可咱们连门都进不去啊。”

陈朝不以为意,笑道:“反倒是这样,生意才更好谈。”

贺良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自己师父是什么意思。

陈朝也不多说,只是再次耐心说道:“道友,真的不通报一声吗?等会儿后果道友不见得能承担得起啊。”

那修士冷笑一声,挽了挽袖子,“后果?还在这里虚张声势是吧?道爷马上就让你知道你这样的后果!”

暴打镇守使?

贺良都替这人捏了把汗水,自家师父脾气可不好的啊。

陈朝叹气道:“小贺,等会儿这位道友要是动手,你就陪他搭搭手。”

“哎哟,还是个胆小的,让自己徒弟出来顶事儿?道爷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人了,来来来,道爷替你教训教训你师父!”

结果话音未落,这修士刚一动手,就被贺良一肘子顶在心口,撞飞出去,重重跌在山道上。

吐出一大口鲜血。

贺良收手之后,有些担忧问道:“师父,我是不是出手太重了啊?”

陈朝笑而不语。

自己这些日子不断喂拳,贺良虽说还是没能追上于清风,但根基打得极好,加上那修士轻敌,所以这一拳没有防备,直接被顶飞出去,不算意外。

不过那修士爬起来之后,根本没有善罢甘休,马上便大声嚷道:“快来人啊!有人闯山!”

随着这修士开口,山道之上,有数道身影兔起鹘落,都来到山门这边。

那守山修士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冷笑道:“我不管你是谁,但你要知道,如今这是山水宗,不是你想来就来,想惹事就惹事的!”

有人附和道:“对,在山水宗乱撒尿,就相当于打那位镇守使的脸,你懂不懂啊!”

陈朝有些无语。

贺良则是一本正经问道:“师父,这是不是说,在这里闹事就相当于在你脸上撒尿?”

陈朝看着贺良,微笑道:“小贺,你是会换算的。” 第九百三十一章 还不知道谁宰谁啊 贺良被这么一夸,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颊。

陈朝看着这傻徒弟的举动,知道这小子是真把自己的话当成夸奖他了,有些无奈,但到底不觉得有什么失望,那位前朝的苏居士不是也曾有诗道破此刻陈朝心境吗?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陈朝看了一眼眼前这些境界不高的修士,略微思索,才笑道:“不是我们先动手啊,是这位道友要先出手,我这徒儿护师心切,才想拦下这位道友,只是出手的确有些重了。”

那些修士对视一眼,然后用眼神询问那守山修士,是也不是?

那守山修士倒也实诚,点头之后,指着陈朝说道:“这家伙非说自己是那镇守使,要上山,可拜帖也没有,况且,你看他这样子,像是那位镇守使吗?”

听着同门这么一说,这些修士都看了看陈朝,片刻之后,都不约而同点头。

这一幕,让陈朝很受伤。

贺良则是一脸疑惑。

陈朝想了想,从腰间扯下一块腰牌,递给那边众人,“我真是陈朝。”

那块腰牌天底下独一块,正面镌刻大梁镇守使几字,背面则有陈朝两字。

那块腰牌在对面修士手中流转,最后被一个女修握在手中,她容貌生得还算不错,不过更为突出的,应该是胸前的突出。

反正就是很突出。

把玩着手里的腰牌,那女修捂嘴轻笑,“道友倒是煞费苦心,就连这东西都准备好了,看起来这次上山,是打算好好宰我们山水宗一笔是吧?”

陈朝笑道:“还是不信?”

女修点头道:“这腰牌我虽看不出来真伪,但却可以肯定是假的!”

陈朝无语,转头看了看贺良。

贺良也是一脸疑惑,他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不相信自家师父就是自家师父。

这好像是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道友,你这弟子出手伤我同门,总要拿话来说,要知道,我们山水宗……”

有修士显然又想说一遍之前说过的话。

陈朝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那真不是什么好话。

“道友要是不给个交代,那我们就只能擒下道友,带到神都让那位镇守使发落了。”

有修士摩拳擦掌,如今的山水宗,就像是陡然富贵的暴发户,这好不容易翻身把歌唱,恨不得一天有个三五个不开眼的家伙来招惹山水宗,他们也好在这帮不开眼的家伙身上再捞点好处。

就算是没好处,这把人收拾一顿,怎么也会心情舒畅不是嘛,毕竟这也可以顺势跟人说,我们早就不能随便欺负了啊!

或许这世上绝大部分突然有钱的家伙,最怕的就是旁人还觉得自己没钱,把自己当穷光蛋。

陈朝说道:“我要是诸位,就不求无功,怎么都要求一个无错,往上通报一声,浪费不了多少时间,之后来人查验身份,说是我是假冒的,各位虽说不见得有什么功劳,但总归没有过错,但一旦查验出来我的身份确实,那这通报一事,各位就可以庆幸说过这么一嘴了。”

那女修还没说话,一旁的一位修士就要摆手笑道:“不必多言,我辈修士,就该有胆魄,事事都小心翼翼,让人看轻了去,哪里还有什么豪迈可言?”

陈朝愕然。

“实话跟你说,你虽说出来招摇撞骗,但看起来脾气还不错,若是冒充旁人也就算了,一笑一过,但你居然敢冒充镇守使大人,那就非得让你尝尝苦头!”

那修士站出来,脸色有些生硬。

陈朝一脸疑惑地看向那个至今仍旧把玩着自己的腰牌的女修,后者好似“善意”提醒道:“这位陈师弟,生平最佩服的,就是那位镇守使大人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是都姓陈的缘故?”

陈朝由衷说道:“挺好。”

女修好似是觉得眼前这年轻人有些好玩,忍不住说道:“真觉得挺好?”

陈朝不搭话,他总不能说敬佩自己这种事情,不好吧?

不知道为什么,陈朝就是觉得这山水宗,虽说有些小问题,但山风其实还行,如今这个样子,好似也能理解。

陈朝想了想,好奇问道:“你们到底如何才能上山禀报?说个法子。”

那女修眼珠子转了转,才说道:“大概得你把我们都打趴下……但实际上不管如何,我们都不相信你是那位镇守使。”

陈朝好奇道:“为何?”

女修理所当然说道:“脾气太好了。”

陈朝一时语噎。

“谁不知道那位镇守使大人,出了名的脾气一般,你要是一开始就大发雷霆,我们可能还吃不准,但你这么和声细语,谁能相信你就是他?”

女修倒是个有耐心的,不过一旁的那位陈师弟就不是这样了,他冷着脸,有些不耐烦说道:“师姐,别跟他废话了,让我擒下他!”

女修笑了笑,没有回复,只是往后退了一步。

陈朝轻声道:“小贺,去跟这位道友搭搭手,不必留力,倾力出拳。”

贺良点点头,一步踏出,一身拳意缓慢流淌在窍穴之中。

那陈师弟脸色难看,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双手聚集气机,打定主意要一击击退眼前这个少年,然后再找陈朝的麻烦。

陈朝提醒道:“武夫对敌修士,首先要想办法近身,不可被拉开太多距离。”

贺良嗯了一声,脚下用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径直便朝着眼前的陈师弟撞了过去。

那陈师弟瞪大眼睛,好似根本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不起眼的少年,居然速度会那么快。

躲闪不及,两人只好瞬间便纠缠到了一起。

贺良一拳向下砸出,直取眼前人的心口。

陈师弟双手泛起涟漪,在身前很快拉出一道屏障,在贺良这一拳落下的同时,双手之间更是拉扯出一条金色的丝线,缠绕贺良手腕。

贺良微微蹙眉,另一只手同样一拳砸去,这一次是朝着对方的天灵盖,不过贺良原本以为自己这一拳足以让对方暂避锋芒,但下一刻,却没想到对方不退反进,在侧身躲过那一拳之后,那条金色丝线,顺势将贺良的另外一只手缠绕。

如此贺良的双手就都被缠绕起来了。

陈朝不说话,贺良这最开始两拳,其实都犯了一个太过自以为是的毛病,有些想当然,不过陈朝不觉得是什么坏事,毕竟这次来和人交手跟自己喂拳不同,至少在心境上,是比不了的。

贺良双手被缚,那陈师弟冷笑一声,正要开口,便看到眼前的少年武夫双臂肌肉隆起,在刹那之间,竟然硬生生绷断他的那条金色丝线。

也在陈朝意料之中,这么多日子的打熬体魄和喂拳,自然不是白做的。

两人同境,陈朝不认为贺良会输,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去明白该如何和旁人交手。

果然,随着时间推移,贺良出手更加游刃有余,并没有了之前的生涩感,眼看着,这两人交手的形势逆转,其余人微微蹙眉,有人想要出手帮忙,有人则是想要擒下陈朝。

陈朝平静道:“诸位暂时看看就好。”

随着陈朝这句话一说出来,众人都好似发现周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可怕气机,倒是并无杀意,但是众人却都动弹不得。

唯独是例外的,还是那个女修。

陈朝看着那女修说道:“麻烦道友带着本官的腰牌上山一趟,请那位赞元真人下山一见,若是赞元真人还觉得本官是冒充,那就再劳烦道友将本官的腰牌送下来,本官也要返回神都了。”

那女修咽了口口水,刚要说话。

陈朝便说道:“只给道友半炷香功夫,够不够?”

女修哪里还敢多说什么,虽说这会儿早觉得自己手里的这腰牌是烫手山芋,可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带着这东西上山。

只是在上山途中,女修一直喃喃自语,那人当真是镇守使大人?真要如此的话,这座山水宗,今日之后还能再存于世吗?

女修只觉得天昏地暗,精神恍惚。

等到她来到山主住所,将那腰牌递出去,说清山下发生的事情之后,便骤然听到了一道宛如杀猪般的喊声。

“什么?!”

女修眼前一黑,只有两个字从脑子里冒出来。

休矣!

……

……

山门前远远说不上什么壮阔的一战落下帷幕,贺良一拳砸中那陈师弟的胸膛,将他击飞出去之后,挠挠头说道:“你没事儿吧?”

那陈师弟艰难坐起身,只觉得体内气机翻涌,此时此刻,根本没法子成功将气机聚拢,也根本站不起来。

他伸手狠狠擦去嘴角鲜血,除去愤怒之外,其实更多的是不解,他不明白,怎么自己会不是这个少年武夫的对手?

陈朝则是来到贺良身侧,轻声说道:“最后那一拳,留力了两分?”

作为当世货真价实的最强武夫,陈朝自然能看清楚其中的微妙之处。

贺良点点头,有些犹豫道:“怕打死人。”

陈朝笑了笑,虽说自己之前已经说过要贺良倾力出拳,但这小子最后还是留手,他也不觉得生气,这说明这小子心中还是常怀善意,是很好的。

如果是换了于清风那家伙,估摸着就不管不顾出拳了,反正打死了人也有话说,是自家师父说的嘛。

陈朝不是不喜欢于清风,甚至于清风其实也并未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对,只是对于贺良这个更小心,更会去想想一定要如此的弟子,陈朝会更害怕他以后行走世间被人算计,会吃亏。

不过这天底下是需要老实人和好人的。

这一点陈朝其实很纠结。

“很多时候留手没问题,但总要保证自己是绝对安全的时候,才能这么做。”

贺良嘿嘿一笑,“有师父在身边,肯定就没什么问题。”

陈朝一笑置之,只是看向山道那边,已经有道人着急忙慌下山,甚至在山道上脚下拌蒜,直接就滚到了山门前。

陈朝收回气机,那一众修士松了口气,这才着急忙慌去扶起这位山主。

如今已经浑身是泥的赞元真人站起身,一把推开搀扶自己的修士,怒斥道:“你们这眼睛都长在狗身上去了?镇守使大人亲临,你们就算认不出来也就算了,不能通禀一声?让镇守使大人在山门前苦等如此久,这要传出去了,影响我山水宗的名誉事小,让镇守使大人吃闭门羹,你们知道这罪过有多大吗?!”

修士们面面相觑,刚才被那气机所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想过了,眼前这人不会真的是镇守使大人吧?!

如今山主赞元真人这么一说,那肯定就是了。

几人再看向那个脾气很好的年轻人的时候,还是很疑惑,不是传说这位镇守使大人脾气出了名的不好,动不动就要灭人宗门吗?

怎么今天一见,脾气这么好?

陈朝不言不语,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的赞元真人演戏,一位苦海境的修士,还能跌倒在山道上?

那不玩吗?

“你们几个,等会儿各自去戒律堂领罚,不过现在,还得看镇守使大人怎么发落你们!”

赞元真人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看向陈朝,这会儿终于满脸笑意地询问道:“镇守使大人,您看该怎么办?”

陈朝感慨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现在外面到处都传本官杀人如麻,是个魔头。这不是毁本官一世清名吗?”

赞元真人连连点头,“是极是极,贫道平日里在山中都是对他们谆谆教诲,说是镇守使大人那是为国为民,英武不凡,行事正派,从来不可能做出那些谣传的事情,也就是这些弟子,平日里对这些事情不上心,反倒是相信外面的谣传,是贫道疏于管教了,真是想起来就觉得有愧于镇守使大人。不过其余修士谣传镇守使大人行事的时候,贫道都是站出来言之凿凿反驳的!”

陈朝好奇道:“真人果真是这般说的?”

赞元真人言之凿凿道:“自然是这般,不会有错,我山水宗如今要和大梁联姻,那就当大梁是半个亲人嘛,自然要维护大人了,贫道这颗真心,天地可鉴啊!”

陈朝点点头,看了一眼那几个修士,笑道:“小打小闹罢了,都不是什么大事,本官也就不惩戒了,毕竟说不定之后山水宗还真能和大梁联姻呢。”

说不定三字,陈朝咬字极重。

赞元真人脸色一变,随即闪过一抹苦笑,自己原本打定主意要让这位镇守使大人出出血,这会儿来看,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陈朝笑了笑,“那本官这会儿就回去了,正好神都那边事务还比较多,缺了本官不行啊。”

一看这位镇守使大人竟然连上山的打算都没了,赞元真人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一把拉住陈朝手臂,情真意切道:“镇守使大人来了山水宗,别的不说,上山喝杯茶也要的吧?不然这传出去,说我山水宗不懂待客之道就真是让我们有口难辩啊?再说了,镇守使大人的腰牌还在山上呢,哪能说走就走?”

陈朝“恍然”地拍了拍自己脑袋,笑道:“对对对,忘了此事,那本官就上山叨扰叨扰?”

赞元真人连连点头,“本该如此本该如此啊。”

之后赞元真人带着陈朝上山,不过一路上可给这帮修士看得瞪大了眼睛,平日里那威压无比的山主,怎么今天,完全就好似个谄媚小人。

不该如此吧?毕竟看那位镇守使大人,也应该是个好说话的啊?之前在山门前,不就那般和蔼吗?

不过几人刚生出这个念头,一道心声就在他们几人心中共同响起,“你们他娘的懂个屁,不是因为你们这些不开眼的家伙坏了我的事情,我至于这般……算了算了,看见你们就生气,赶紧去戒律堂领罚!”

几个修士苦笑一声,倒是很快就按着山主的吩咐离开,反倒是之前那位陈师弟,犹豫很久,才鼓起勇气在身后说道:“镇守使大人,小道陈意,之前多有得罪,不过镇守使大人信与不信,小道都敬佩镇守使大人很多年了!”

陈朝没转头,只是微笑道:“听得出来,是肺腑之言。”

赞元真人哈哈笑道:“贫道这弟子,的确是出了名的喜欢说实话啊。”

陈朝没有附和,不过并不怀疑,这敬佩自己的事情,肯定是真的,都是真的!

登山途中,赞元真人说得多,讲起山水宗的起源,讲起这些年如何在新柳州不易,讲起山水宗有多敬佩那位大梁皇帝和如今的陈朝。

每句话,都好似真心实意。

陈朝没有反驳,偶尔附和两句,最后有意无意提了一嘴,说是这山水宗看着好像和那三溪府差不多嘛。

又恍惚间说是记不太清了,那已经覆灭的绿藻宗,是不是在新柳州来着?

这话说得轻松,可听得赞元真人,心惊胆战。

最后陈朝说,山水宗这山风还不错嘛,弟子都很有骨气啊,都雄心万丈,很了不起。

听着这些话,赞元真人汗流浃背。 第九百三十二章 别怕,本官是来下聘礼的 来到山顶之后,那个忐忑不已,很是突出的女修一直等在大殿前,在她身后,山水宗能说得上话的大人物们,都已经到了。

陈朝来到这边,看向那个女修,后者颤颤巍巍举起腰牌递给陈朝,陈朝伸手去接,同时随口一问,“道友这会儿能不能判断真伪了?”

那女修艰难挤出笑脸,开口道:“镇守使大人说笑了,妾身是真没想到,能执掌一国权柄的镇守使大人,居然这般让人……如沐春风。这才看走了眼,不过这样一来,反倒是显得镇守使大人更为难得了。”

女修甚至都用上了大梁那边女子对自己的称呼,这让陈朝有些意外。

陈朝微笑道:“这在外面走得多了,遇见了些不平事平了平,不知道为什么,就越传越离谱了,不过姑娘要是去神都打听打听,就能知晓,本官为官还是有些好名声在身上的。”

眼见陈朝还是这般“平易近人”女修也就壮着胆子打趣道:“镇守使大人平日里遇到的不平事都是发生在镇守使大人自己身上的?”

听着这话,刚出了一身透汗,这会儿好不容易平复几分心情的赞元真人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娘的,这话是随便能说的?

不过陈朝倒是不在意,还是笑道:“发生在谁身上的不平事都是不平事,该管还是得管,没有挨了欺负就忍下来的道理嘛,就算是这会儿没法子,那等过些年,有法子了再管就是,总之做错了事情,就得认错认罚,道理就这么简单。”

陈朝这看似随意的言语,可让那赞元真人听得心惊胆战,总觉得这是在点自己呢。

女修笑道:“奴家受教了。”

又换了个自称。

陈朝好奇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女修说道:“姓许,名秋。”

陈朝还没说话,赞元真人便插话道:“之前心月在山上的时候,就和这丫头关系最好,两人说是闺中密友也不为过。”

他这样说,自然是害怕陈朝笑里藏刀,这会儿看着好说话,但架不住转头就秋后算账啊。

许秋捂嘴笑道:“心月说是去神都修行,谁知道这修着修着就成了太子妃,让人真是羡慕呢。”

陈朝摇头道:“没定的事儿。”

许秋本来就是拿话来试探陈朝这位镇守使,听到这里,微微蹙眉,“不是听说镇守使大人都把朝野的非议处理完了?”

陈朝笑道:“这又不是一般人娶媳妇,两人看对眼问题就不大,吴道友既然是有可能做我大梁的国母,那本官还得好好看看这娘家人如何,兹事体大啊。”

许秋听着这话,也只能苦笑。

毕竟之前在山门前的事情,的确是山水宗做得不好,如今山水宗大概是给这位镇守使留下了不好的观感,要是让这位镇守使不喜山水宗事情还不算大,可若是让吴心月无法和那位太子殿下喜结连理,那就是大事了。

可作为吴心月的闺中密友,之前她可是收到了对方从神都寄回来的信,信上倒是直言不讳说过,她对那太子殿下,很喜欢。

犹豫片刻,许秋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却被赞元真人瞪了一眼。

于是许秋只能作罢。

不过这一幕,全在陈朝眼里。

“许姑娘有话要说?”

一道心声,在许秋心中响起。

“许姑娘有话便可说,在本官这里,无须担心旁人偷听。”

陈朝这样一位忘忧尽头的武夫,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于是许秋沉默片刻,还是以心声说道:“镇守使大人可以不喜山水宗,毕竟这是山水宗有错在先,但心月对那太子殿下只有真心,这一点不假,还望镇守使大人多多思量。”

陈朝想了想,以心声回道:“有数了。”

回过头来,陈朝看向这边的赞元真人,微笑问道:“洞天真人可在?”

赞元真人为难道:“师叔闭关修行,不知何时才能出关。”

说是这么说,赞元真人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这位镇守使大人莫不是打算把山水宗一锅端了吧?

陈朝看了看那边众人,摇头道:“若是真人一个人就能说了算,那就让他们都散了吧,本官跟人谈生意,也不喜欢旁人看着。”

赞元真人点点头,这会儿陈朝不管说什么,只要不杀人不灭道统,估计他都会点头。

陈朝忽然带着歉意笑道:“说错了,这趟上山不是谈生意。”

赞元真人一怔?

陈朝淡然道:“既然我大梁要娶吴道友为太子妃,那本官自然就是代表大梁来下聘礼的。”

听着这话,赞元真人眼睛一亮,还有得聊?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只要陈朝能揭过这件事,那他山水宗也不说要什么了,你大梁能给点什么就给点什么吧。

陈朝看向赞元真人,事先提醒道:“但在这件事之前,有一桩事要先弄清楚。”

赞元真人听出了陈朝言语里的认真,正色问道:“镇守使大人所问何事?”

陈朝平静道:“本官在神都之时,便密切关注山水宗,当然真人莫要太害怕,本官若是打山水宗什么主意,说句不客气的,真人也没什么法子,这些年,本官的确是灭过不少宗门,近的有绿藻宗,远的便有琉璃观之流了。但这些宗门为何被灭,真人知晓吗?”

赞元真人心中苦笑,他有个答案,但是却不敢说。

陈朝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摇了摇头。

“并非是他们招惹本官的缘故,就拿最近的来说,三溪府本官为何要灭?除去最开始他们的确有门人想杀本官之外,还有一桩事,就是三溪府这些年一直在做一桩勾当,是用阴诡法子夺大梁国运,而且和他们每个炼气士都休戚相关,所以本官只能灭了他们,再拿琉璃观来说,那位观主曾用我大梁无数百姓的血肉修行,便不得不杀。”

陈朝平静看着赞元真人,“招惹本官,大概一命换一命即可,要是不服气,就再找人来,本官就再杀人就是,牵连外人的事情,本官不会做。但要是对我大梁有过什么不好举动,那本官可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了,该杀则杀,该灭满门那就灭了满门。”

“山水宗这些年,没做过欺压百姓的事情,或许是没这个想法,也或许是没这个本事,但今日之后不同,吴道友成了太子妃,山水宗地位水涨船高是自然的事情,可骤然富贵,小打小闹本官可以忍,但若是某天不止于此呢?”

陈朝问道:“怎么办?”

赞元真人额头上满是汗水,一时间也都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

“吴道友不愿意看到山水宗被惩戒,太子殿下兴许也会心软,但本官不会,做了我大梁的亲家,你们就该好好的把大梁当作亲人,而我大梁,也会如此。”

陈朝深吸一口气,淡然道:“这是说在前面的话,算是警告,也算是提前说好,免得之后山水宗等来个覆灭,等来个道统不存,真人说本官不地道。”

话说到这里,陈朝忽然笑道:“但想来真有那么一天,真人也会这么觉得的。”

赞元真人想了想,难得说了句真心话,“或许还会后悔为何要结这个亲家。”

陈朝摇头道:“没有联姻,本官只会做得更加顺手,根本不会顾忌什么。”

有这份关系在,我才会耐着性子多说几句,但倘若没有呢?

那自然是直接出手,多说一句话,都算我脾气好。

之前绿藻宗覆灭的时候,陈朝何曾多废话?

当然了,那时候他甚至都没去,只是请了郁希夷去帮了个忙。

想起那件事,陈朝笑道:“当初的绿藻宗,如今的山水宗,好像差别不大,但出剑的那位,已经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剑仙了啊!”

同在新柳州,赞元真人自然知道那绿藻宗的事情,也知道当日是那位剑宗剑修出剑。

不过正如陈朝所说那样,郁希夷现在的确已经是天下有数的大剑仙了。

在世间的剑修里,排名第四。

惹不起的大人物。

赞元真人问道:“以后山水宗是否能称雄一州?”

陈朝看了他一眼,笑道:“当然没什么问题。”

不过陈朝很快补充道:“不过这期间如何崛起,走得还是本分两字。”

本本分分做人,本本分分做事。

我大梁在后面帮衬,山水宗在正道上发展,称雄一州,只是时间问题。

赞元真人忽然笑道:“那就多谢大梁的这份聘礼了。”

他是打定主意不要任何说得清道得明的东西,而是只要大梁帮着山水宗成为新柳州第一大宗门。

其实这样,反倒是比有数的东西分量更重。

这显然就是这位赞元真人厚着脸皮了。

陈朝不在意。

因为这本就是一桩不能视为生意的事情。

陈朝看着眼前的赞元真人,想了想,平静道:“还有一件事,真人要知晓。”

赞元真人心情大好,点头示意陈朝但说无妨。

陈朝缓慢开口道:“从今往后,吴道友就只是大梁的太子妃,而并非山水宗的门人了。” 第九百三十三章 山水宗的嫁妆 武夫第九百三十三章山水宗的嫁妆赞元真人苦笑一声,虽说这是在自己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此刻陈朝便毫不掩饰地提起来,也让他有些意外。 “大梁百姓里有所谓出嫁从夫,吴道友虽说出自山水宗,是方外修士,但毕竟要做的是太子妃,这件事就该这样。” 陈朝看着赞元真人,平静道:“话先说清楚,这些话本官也是先向吴道友说过的,她只要一心一意当自己是太子妃,是以后大梁的国母,大梁自然会在最大可能的限度里,对山水宗尽可能照顾。” 赞元真人苦笑道:“山水宗才刚觉得山下有人,能横着走。这会儿一下子,山下的人就是别家的了,这真是……” 陈朝淡然道:“是山水宗修士要这么想,但外人不会这么想,如此,其实还是山下有人。” 赞元真人点点头,感慨道:“镇守使大人心机……心境真是开阔。” 陈朝不以为意,只是笑问道:“那之前山水宗收的那些礼物?” 赞元真人搓了搓手,有些为难道:“都收了的礼物,再送回去,这做人也算是做到头了啊。” 那些寻常的礼物也就算了,可那张聚气符,对自己可是有大用,他完全觉得,自己能凭借那张聚气符,踏足彼岸境界。 这也由不得他不提前未雨绸缪,实在是之后山水宗都要成为一州之首了,山主要只是一个苦海境,那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陈朝微笑道:“下不为例就是了,这一批宗门之后提出的请求,神都那边都会尽量满足。” 赞元真人感慨道:“镇守使大人真是把事情做得仁至义尽了。” 陈朝揉了揉脸颊,这次来,也就是先把该说的话都说在前头,免得后面的事情真发生了,对方会觉得委屈。 其实不见得说了他们就不委屈,但真到了那一天,委屈就委屈,那该怎么办,还是会怎么办。 这叫问心无愧。 赞元真人想了想,轻声道:“大梁的聘礼很让人意外,贫道也很满意,投桃报李,那山水宗给心月丫头的嫁妆,也不能寻常了!” 陈朝扭过头来,看着赞元真人,很一副吃惊的样子,“原来山水宗还有嫁妆。” 这话一半是真的意外,另外一半,就是调侃了。 赞元真人老脸一红,咳嗽两声后,才一本正经说道:“想要考考镇守使大人,这修行宗门选址,首重什么?” “务实者首推灵气聚集之处,因为这样所在,大多除去适合修行之外,还适合灵药生长,不过大多数人,更为看重所谓风水,山清水秀之地,认为这般宗门能绵延千万年。” 陈朝笑道:“不过即便是后者,也会对灵气要求不少。” “镇守使大人真是行家里手,看起来平日没少钻研修行之道,也怪不得镇守使大人能有如今之成就。” 赞元真人虽说境界不高,但一直认为,这世上能成为大人物的,绝不会是那种埋头苦行之人,理应是走走停停,在意这路途风光的。 “祖师当年选择山水宗在此地开宗立派,可谓两者兼得吧,祖师最初是炼气士一脉,所以看出咱们脚下这座山,是一条火蟒吞珠之态,说到这里,就想要再考考镇守使大人了,依着镇守使大人来看,一条火蟒吞珠,咱们这座山在何处?” 陈朝眯了眯眼,耐着性子想了想之后,平静道:“所料不错的话,山水宗应当处于蟒尾。” 赞元真人意外道:“镇守使大人何故知晓?按照一般人来说,定然会觉得在那火蟒吞珠的珠处才是最适合开宗立派的地方。” 陈朝点头道:“自然如此,那颗珠子所在处,灵气应当更为浓郁,对山中弟子修行,大有裨益。但本官来之前,翻过山水宗的历代卷宗了,发现山水宗历史上忘忧修士出过不少,但忘忧尽头,可不多。这一方面是因为门下弟子的确没有一个真正的所谓天才出现,还有这所选不是那颗珠子所在的缘故吧?” “正是如此,若是当年祖师选择在那颗珠子所在处开宗立派,那么依着那边得天独厚的环境,怎么都会催出一个忘忧尽头的。” 赞元真人叹了口气,有些遗憾。 陈朝笑道:“一个忘忧尽头,或许能将山水宗带上一个台阶,但若不长久,有害无利,估计那位祖师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最后选择了蟒尾,细水长流嘛。” “当时祖师其实留下过一句谶语,大概意思是蟒珠所在,不得安宁。也正如祖师所说,那处地方这些年换过好些宗门,都没熬过百年。” 陈朝笑着说道:“那位祖师既然眼光如此不凡,想来除去选择在蟒尾建立山水宗之外,还在别处有过计较。” 赞元真人点头道:“正是如此,祖师看完地形之后,敲定在蟒尾建宗,但也观察到这火蟒有化龙迹象,若是化龙,便因生爪。精挑细选下,在一处爪子处购买了一座山头。” 陈朝点点头,早些年不是大梁作为这世间王朝的时候,那些俗世王朝,常常有半卖白送的举动将疆域里的山水给予某些宗门,当时山水宗便花了极小的代价得到了一座山头。 赞元真人耐心讲解道:“那座山最开始并无神异,平平无奇,祖师将其买下之后,取名更漏,耐心等了一甲子,让门人开采,山下果然诞生一条火灵脉,受灵脉影响,四周应运而生一种矿石。” “龙血石?” 陈朝挑了挑眉,这种矿石多生于火山之中,十分坚硬,是最为上乘的铸甲材料,当年的某座王朝曾机缘巧合下发现一座火山,将里面的龙血石开采之后,铸造了一批甲胄,组建了一支人数在五万左右的龙甲军。 那支五万人的龙甲军横扫整个世间,甚至传言也曾和妖族交手,让妖族都吃了大苦头。 只是此事之后,随着后世王朝争相找寻龙血石,加之工匠对这等龙血石的熔炼并不是太有把握,到了大梁开国之前,其实世间流传之龙血石,已经寥寥。 赞元真人称赞道:“镇守使大人果然见多识广。” 陈朝问道:“数量多少?” “若是损耗在五成,现存的龙血石只怕能打造甲胄十万!” 赞元真人笑道:“那火灵脉和寻常的火山不同,是天地灵物,不用担心竭泽而渔的事情,只要灵脉存在,龙血石一直都能再生,只是需要些时间。”
陈朝笑着说道:“不过龙血石对于沙场征伐是至宝,对于修士们来说,却没什么用?” “对,所有山水宗早些年,也只是会少量开采贩卖到俗世王朝,并不多。” 陈朝了然,“大批开采贩卖,这会引起旁人注意,尤其是当时的俗世王朝,若是发兵讨要,一座山水宗,只怕抵挡不住,所以这些年来,除去某些所谓大将军会费尽心血找寻龙血石铸甲一套之外,再无有建制的军伍出现。” 赞元真人轻声道:“而且一旦山下王朝有了这么一支军伍,会不会把目光放在山上,都不好说,所以山上修士轻易绝不会将龙血石贩卖到山下,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且是不用点破的约定俗成。” “那就多谢真人送出的十万件龙甲了!” 陈朝忽然开口,而且还是狮子大开口。这要十万件,就是打定主意要把山水宗的那些龙血石,都洗劫一空。 赞元真人苦笑道:“依照贫道的想法,是打算要将更漏山作为嫁妆送给大梁的。” 陈朝皱眉道:“真人这个但是,本官可不爱听。” 赞元真人哈哈笑道:“不管如何,山水宗如今库房里还有可让大梁铸造一万件甲胄的龙血石,至于损耗多少,能铸成多少,就看大梁的本事。” 陈朝眯起眼,笑道:“好说,本官马上就可让宋敛带人来将其带走。” 如今神都有不少剑气山的铸剑师,陈朝对于损耗,其实不太担心,若是剑气山那帮人都没法子把损耗做到最低,那就绝不可能再有别的人可以做到了。 赞元真人打趣道:“镇守使大人还是个落袋为安的性子?” “非也,若是别物,慢慢来都不着急。但此物运回神都之后,还要铸造,之后运往北境,都需要时间。” 陈朝说到这里,顿了顿,笑道:“本官还是想知道,那个但是到底是什么。” 赞元真人犹豫片刻,才开口道:“更漏山,早在半甲子之前,便被太玄山紫叶洞巧取豪夺去了,如今已经不是山水宗的产业。” 太玄山紫叶洞,同样是一座新柳州的大宗,隶属于长生道一脉,其洞主红霄真人境界玄妙,早就踏足忘忧境,是一位道门大真人,在好事者评出的新柳州十大修士里,这位红霄真人,高居第三。 前些日子,这位红霄真人,已经踏足忘忧尽头。 陈朝眯起眼,“原来真人是想让本官帮山水宗去讨债的。” 赞元真人笑容尴尬,当初紫叶洞夺走那更漏山,洞天真人便亲自去讨要说法过,但最后却落个重伤归来,养伤了整整数年,才得以好转。 之后随着那位红霄真人的境界越发玄妙,山水宗就根本不敢再提及讨要更漏山的事情,一晃眼,便到了如今。 可如今这就不同了,山水宗和大梁有了关系,这更漏山是该要回来了。 陈朝笑着问道:“若是讨要回来更漏山,真人还愿意将更漏山送给大梁?” 赞元真人点头笑道:“自然,只是……更漏山若是讨要回来,镇守使大人可否允许山水宗修士在山中修行?” 陈朝没有犹豫,“一言为定。” 山水宗对那龙血石并不在意,因为除去用来铸造甲胄之外,并无他用,但那火灵脉却对山水宗有大用,须知山水宗的修行之法根基在火法上,在道门的杀伐之术上,雷法自然第一,排名第二的,便是火法。 那条火灵脉,对山水宗的修行,有着极大用处。 若是拿回更漏山,这对以后山水宗登临新柳州第一大宗来说,很重要。 赞元真人试探问道:“那镇守使大人,何时动身?还是要等神都来人?” 一座太玄山,并不弱小,除去红霄真人踏足忘忧尽头之外,还有一位剑仙在山中,忘忧修士,只怕也还有两三人。 太玄山,底蕴深厚,绝不是一座山水宗可以比较的。 陈朝不说话。 赞元真人自顾自说道:“要是那位郁大剑仙能赶来,镇守使大人和那位郁大剑仙联手,此事可成。” 陈朝摇头道:“倒也不用如此麻烦,要是郁希夷来了,倒也不用本官出手了。” 赞元真人一怔,随即也点头附和道:“倒也是这个道理,郁大剑仙杀力惊人,有他一人,只怕也能勉力为之。” “犹记得当年朝会,前来送钟的就是这什么紫叶洞,这些年走南闯北,事情做得太多,居然还将这些家伙忘了,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啊。” 陈朝揉了揉脸颊,笑眯眯道:“既然如此,本官就亲自走一趟太玄山,新仇旧怨,一并算了。” “不过这更漏山到底是从山水宗手上抢去的,真人派遣一两个弟子跟本官走一遭如何?权当代表山水宗了,本官保证他们能活着回来。” 陈朝看着赞元真人。 赞元真人好奇道:“镇守使大人要独自一人闯山?” 陈朝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本官让宋敛来山水宗将龙血石带走,顺带着让他去更漏山先将更漏山拿回来,本官这边去往太玄山,办理交割。” 这话说得轻巧,什么办理交割,你都直接先去拿更漏山了,这是办理交割吗? 不过对于龙血石,陈朝倒是迫不及待想要将其带回神都,让那帮铸剑师开始铸造甲胄。 这甲胄要是弄出来,也就意味着大梁从此会多一支更强的军伍,或许在某个时候,会成为大战里的胜负手。 陈朝一刻都不想耽误。 赞元真人苦笑一声,好心提醒道:“那太玄山强者不少,镇守使大人独自一人,只怕是……” 凶多吉少几个字,他还是没说出来。 他相信陈朝对上这世上除去剑宗宗主和妖帝之外的任何一人,大概都有全身而退的本事,但要是说一人战一座太玄山,赞元真人还是觉得悬。 太悬! 陈朝笑道:“真人是害怕本官死在那座太玄山上?” 赞元真人担忧道:“历来这等道门大宗,手段都不少,不是一人可敌的。” 陈朝摇摇头,只是轻声道:“好似记得那紫叶洞还有本官一位故人。” 「两点前还有一章」 第九百三十四章 登山不易 武夫第九百三十四章登山不易下山之前,陈朝见到了那位闭关的洞天真人。 洞天真人本来正在闭关,也是机缘巧合之间破关而出,虽说并未因此破境,但还是往前走了几步,得知陈朝这位镇守使在山上之后,立马便赶来此处,而后又听说了赞元真人的所作所为,当即便一拂尘将赞元真人打飞了出去。 赞元真人堂堂一位山主,在被洞天真人打飞出去之后,一时间竟然没有立即爬起来,而是躺在远处,小声呻吟。 “赞元,老子真是想把你的脑袋切开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水!” 洞天真人身材高大,赤脚而行,看着火气很旺。 教训了赞元真人之后,洞天真人这才向陈朝打了个稽首,有些无奈道:“赞元这家伙,向来精于算计,可算计旁人也就算了,想将贫道的宝贝徒弟当成货物,这可不行!” “镇守使大人,你和赞元之间的约定,可否作罢?山水宗不须大梁付出什么,心月既然喜欢太子殿下,那两人在一起便是,哪里需要什么聘礼的?” 陈朝哑然失笑,但还是很快回礼,笑道:“老真人,事情已经谈妥,只怕是难以更改了,不过老真人请知晓,大梁愿意做这些事情,不是因为赞元真人想要这么多,而是大梁真心实意想给这些,毕竟吴道友之后是要做国母的,应有此礼。” 洞天真人喟然一叹,平复心情后,凑到陈朝身侧,低声问道:“镇守使大人可否保证贫道那徒弟,能在大梁不受委屈?” 陈朝看向这位舔犊情深的老真人,点头笑道:“既然是大梁下聘礼娶回来的国母,自然没有让他受委屈的道理。” 老真人想了想,又说道:“倘若某天,大梁不需要心月了,能否将心月送回山水宗,到时候付出什么代价,贫道都可以接受。” 陈朝一怔,实在是没想到这位老真人会这么开口,这也意味着,是这位老真人真的将吴心月当成自己的闺女对待了。 也就只有老父亲,才会担心自己的闺女出嫁之后,在夫家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不开心。 陈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答复。 老真人眼神落寞。 陈朝才说道:“若是以后帝后不和,本官会劝殿下放吴道友离开的。” 洞天真人点点头,感激道:“如此算是贫道欠镇守使大人一次,大人但有驱使,贫道莫敢不从。” “不必如此的。” 陈朝郑重行礼,而后领着自己徒弟贺良下山。 在山道上,遇见了要同去太玄山的两人。 一男一女,都是熟人。 男子是那年轻道士陈意,女子则是吴心月的闺中密友,许秋。 陈朝站在山道上,两人已经朝着陈朝行礼,“镇守使大人,我们受山主之命,陪镇守使大人前往太玄山。” 陈朝嗯了一声,好奇问道:“你们是主动请缨?” 许秋微笑道:“奴家是被点的将呢。” 而陈意则是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才说道:“小道一向敬佩镇守使大人,所以才向山主讨来的这个差事,想要多多瞻仰镇守使大人的风采。” 这样说起来,陈朝倒是有些好奇了,他看着眼前的年轻道士问道:“为何这般敬重本官?” 如今世上有不少武夫把陈朝视作偶像,这陈朝不意外,但这么一个年轻道士,要说敬佩谁,大概还是应该敬佩那位痴心观的年轻观主才是。 陈意想了想,说了一大堆赞美之词,但最终陈朝还是从这家伙的那些话里提取出来几个关键词汇。 快意恩仇。 陈朝打趣道:“依着你这个性子,其实更该做个武夫,而非修道问长生。” 陈意不好意思提醒道:“山水宗是太平道一脉咧。” 陈朝哦了一声,倒也不以为意,只是随口问道:“许道友,陈道友,对于太玄山,可有了解?这一路上,能否说一说?” 本来若是不带着这两个年轻修士,陈朝提着贺良就能以极快的速度到达那座太玄山,办正事了。 只是本来这种讨债的事情,肯定是要把债主带着才合理的。 许秋想了想,问道:“镇守使大人可否知晓陆初?” “很有名气?” 许秋轻笑道:“早些年是上过潜龙榜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年轻天才,如今已经是一位剑仙了,在新柳州十人之列,不过肯定是比不上镇守使大人的。新柳州许多女修,对这位陆剑仙,都是芳心暗许,巴不得成为这位陆剑仙的道侣。” “那许道友呢?” 陈朝看了一眼许秋。 许秋还没说话,陈意就插话道:“许师姐是喜欢他的,早些年还斥巨资买过一幅那位陆剑仙的画像。” 陈朝随口打趣道:“为何不是本官的?” 要知道,神都那边,十户人家,只怕就有五六户人家家中的闺女对陈朝这位镇守使大人有意。 “镇守使大人,小道是在屋里挂着镇守使大人画像的。” 陈意一脸真挚,他不仅在屋子里挂着陈朝的画像,还真是日夜瞻仰。 陈朝绷着脸,“陈道友最好回去烧掉。” “啊?” 陈意很是不解。 陈朝懒得理会他,一个男人挂着自己的画像,还他娘的日夜瞻仰,陈朝总觉得身后有些凉意。 许秋忍住笑意,开口说道:“少女情思罢了,这些年早就想开了,不过镇守使大人曾和这位陆剑仙相识?” 陈朝笑眯眯道:“算不上什么相识,只是早年间,曾和这位陆剑仙交过手,打碎了他眉心的一座剑藏,当时还觉得这位陆剑仙,这辈子都成不了剑仙了呢。” 当年那次朝会,陈朝当着新旧两位大将军和皇帝陛下的面,没有留手,将陆初的剑藏打碎,是真的觉得他这辈子没什么可能成为剑仙了,却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些年,陆初还真是坚韧,硬生生踏进了忘忧境里。 也是因为当初那场在皇城里的大战,让没刀的陈朝有些吃亏,所以大梁皇帝打手一招,赐下陈朝带刀之权,从此陈朝行走世间,不管到何处,都不用再卸刀。 许秋说道:“那看起来镇守使大人和那陆初是生死仇敌了啊。”
她极会察言观色,悄然便换了称呼。 陈朝无所谓道:“算不上,本官从未将他放在眼里,即便他如今是一位大剑仙,也不值得本官多看一眼。” 陈意连连点头,“镇守使大人神威盖世,这一个小小陆初,注定不是敌手,小道看来,也就是一拳的事情。” 陈朝极为受用,点头道:“正是此理。” 说话的时候,陈朝看了一眼一声不发的贺良,暗暗摇头,这也就是带着这傻小子出门,要是换了于清风,这会儿肯定会说出许多妙语。 不过其实带着于清风也就一般,真合适的,大概还得是翁泉那小子。 许秋也不愿意去听陈意在这里说这些屁话,于是便问道:“镇守使大人,这次是想覆灭紫叶洞吗?” 陈朝皱眉道:“不是,许道友,外面的风言风语听不得啊,本官哪里是那种动不动就要把旁人道统覆灭的性子?小贺,你是为师的好弟子,此刻还不为为师洗刷冤屈吗?” 贺良一怔,随即仰起头,张了张口,最后才憋出一句,“我师父不是这样的人……吧?” 陈朝无语,这什么傻小子。 …… …… 太玄山紫叶洞,最高处的那座紫叶峰,因为一座山峰都是紫叶树,故此得名。 这一向是洞主的闭关之所,外人不禀报,很难踏入其中,但这些年有了例外。 那位年轻剑仙陆初,被允许在紫叶峰修行。 陆初很早就是紫叶洞里这一代中的第一人了,他是剑修,天赋更是不差,早些年便被寄予厚望,甚至被洞主红霄真人赐下了一座罕见剑藏,但之后因为一桩变故,陆初剑藏被毁,原本的修行前路断绝,很快便成为弃子。 按着常理来说,陆初后来在紫叶洞的日子会很难过,事实也是如此,这样一位注定无法成为剑仙的修士,之后的日子的确很难熬,但在那段难熬的日子里,陆初却没有放弃,数年之后,更是在被所有人认为再不可能踏足忘忧境的时候,踏入了忘忧境,成为了新柳州的十人之一。 如今出的那份剑修十人榜单,陆初虽没有在其中,但在十人之外,他和另外两人被誉为最有可能在下一次排名的时候入选的剑修之一。 而在这位破而后立的陆剑仙成为剑仙后,紫叶洞对他的态度也自然扭转,不仅允许他在紫叶峰修行,还将数之不尽的天材地宝砸在他身上。 他也没有辜负紫叶洞,这些年的境界进展依旧神速,这让紫叶洞上下都认为,紫叶洞想要出一位大剑仙,只是时间而已。 此刻的紫叶峰的一座寒潭前,陆初盘腿而坐,浑身剑气缓缓流动,将他笼罩在其中,看着很是玄妙。 不远处忽然响起脚步声。 陆初耳朵动了动,便睁开了眼睛。 “洞主。” 来人自然是那位已经踏足忘忧尽头,道门大真人,紫叶洞洞主红霄真人。 红霄真人看了一眼陆初,微笑道:“进展不错,看起来你踏入大剑仙之境,也不久了。” 陆初点点头,“弟子正打算在踏足大剑仙境界之后,便问剑郁希夷,好让世人知晓如今这世间年轻一代的剑修里,谁才是第一人。” 红霄真人笑问道:“不是找那个武夫?” 陆初坦诚道:“依着弟子来看,那陈朝要在郁希夷之上,弟子要先胜过郁希夷,乘势问剑陈朝,才有胜算。” 红霄真人点头道:“的确,那年轻武夫太过罕见,如今说是天下武夫第一人也不为过,你再次和他一战,胜算不多。” 陆初淡然道:“当初在神都,弟子便说过,大道漫长,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笑到最后。” “其实我是真有些意外,没想过你居然在那座剑藏破碎之后还能走到如今这地步,若是那座剑藏还在,只怕你如今也已经可以跻身大剑仙之境了。” 红霄真人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惋惜。 陆初摇头道:“那座剑藏或许对弟子来说是极大的裨益,但没了便没了,弟子依旧可以踏足那个境界。” 红霄真人微笑道:“有此心,天下何人还可敌?” “好了,我也不兜圈子了,有件事可以告诉你了,其实在那座剑藏之外,当时还有一本剑经,本不欲给你的,因为其中功法实在霸道,担心你无法控制本心,贪图一时之高,坏了大道本心,不过如此倒也无妨了。知你剑心坚定,即便修行,也不会随意用出的,姑且可算你保命手段。” 红霄真人拿出一枚玉简,飘到陆初身前。 红霄真人平静道:“此剑经修行可以,勿要随意使用。” 说完这句话,红霄真人转身离开,并不多言。 陆初拿起那枚玉简,用神识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原来是一门以心血催动,可以在极短时间里提升自身修为的法门。 陆初摇摇头,淡然道:“如此大道便断,如何可用?” …… …… 红霄真人离开那处寒潭,独自负手来到紫叶峰顶,在一棵古松下盘坐。 身前是一座断崖,崖前白云缭绕,好似让红霄真人身处云海。 一枚玉简从天上掠过,最后落到这位紫叶洞主的手上。 红霄真人伸手接过,看了一眼,只是冷笑,“只要你敢孤身而来,那便是你的死期。” 自从山水宗和大梁联姻之后,红霄真人便一直在关注山水宗的动态,毕竟两座宗门之间,的确是有那抹不去的过节的。 既然山水宗傍上了大梁的大腿,此事肯定就会被山水宗提起。 至于之后是陈朝来到太玄山,还是山水宗派人讨要更漏山,红霄真人其实更倾向于后者。 不过对方讨要,就想要他还? 那是不可能的。 山是我抢来的,你有本事,就抢回去。 即便你傍上了大梁。 难道那个年轻武夫,还能将我紫叶洞也覆灭了不成? “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也该付出代价了。” 红霄真人的声音在云海里飘荡,久久不散。 第九百三十五章 讨山 武夫第九百三十五章讨山在陈朝离开山水宗的同时,一封密信,以极快的速度发往神都。 开年之后,便已经有了新衙门的宋敛此刻正在神都指挥使的衙门里和新任的右卫指挥使蒋万福以及左卫指挥使陈万年闲谈。 这左右两卫指挥使,其实也算是有缘分,除去都是从方外而来之外,就是名字里都有那么一个万字了。 看着这两位忘忧武夫,宋敛也忍不住感慨道:“若是数年前,有人跟本官说,数年后左右卫指挥使,都会是一位忘忧武夫,那本官肯定打死都不相信的。” 陈万年微微一笑,“同理,在数年前,下官也没想过有一天会离开风灵山,来到神都做官。” 蒋万福嘿嘿一笑,“时过境迁了啊。” 陈万年看一眼自己这好友,满意道:“离了风灵山,在这神都,还能和好友相伴,真是好日子了,对了,蒋兄,你那宝贝姑娘练剑如何了?” 不提起蒋小安还好,一提起自己那宝贝闺女,蒋万福酒忍不住笑道:“真是运气不错,成了郁大剑仙的关门弟子,剑道境界进展神速,依着郁大剑仙的说法,就是注定是一位女子剑仙。” “那就在这里提前恭喜蒋兄了,家中得以出一个女子剑仙。” 陈万年哈哈大笑,是真心实意替自己这个好友开心。 宋敛也笑着打趣道:“蒋指挥使,以后闺女有出息了,如何选道侣,可就成了难事啊。这天底下,可没有几个出彩的年轻人配得上,不过依着本官来看,既然那丫头和镇守使大人的弟子们走得很近,就可以在贺良和于清风两人里选一个嘛。” 虽说贺良和于清风是陈朝的弟子,但实际上宋敛也能算是他们的半个师父,毕竟在陈朝没有在神都的那些日子,一直是他在教导这两个小子。 蒋万福笑道:“要是镇守使大人看得上倒是没问题,就是小安还小,这种事情不好勉强的。” 虽说作为陈朝这位镇守使大人的弟子,注定身份尊贵,但蒋万福其实还是不愿意将自己闺女的下半生用来去攀附什么,他这个老父亲,只愿意自己的闺女开心,至于喜欢谁,其实都没什么问题。 宋敛自然也明白蒋万福的心思,他不过随口一说,不过这会儿想了想,才认真道:“依着本官来看,以后小安那丫头要嫁给谁,都不容易,毕竟本官看郁大剑仙也很喜欢小安,以后谁想要把他的宝贝徒弟带走,不得挨这位郁大剑仙几剑不死才有机会?” 蒋小安,此刻虽说境界还不高,但身后一位师父一个老爹,都是这世间强者,没有多少人敢打她的主意。 蒋万福赞同点头,真心实意道:“其实就连下官都没有想过,郁大剑仙居然会对小安如此上心,小安能拜郁大剑仙为师,真是三生有幸。” 听着这话,宋敛和陈万年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笑意。 宋敛摆摆手,才说道:“如今两位成了左右两卫指挥使,此后神都这边,两位要多上心了。这位置,没那么轻松。” 两人都点头,陈朝虽然年轻,但知遇之恩,他们都记在心里。 宋敛想了想,忽然说道:“有些东西,有顺序之分,两位指挥使自己要好好掂量。” 这话宋敛没有说透,蒋万福和陈万年都只是点点头,没有回答什么。 宋敛刚要继续说些什么,外面忽然有官员小跑而来,来到宋敛身前,“大人,镇守使大人有信来了。” 宋敛赶紧伸手接过那封信,看了一眼,抬起头之后,满脸笑意,“咱们这位镇守使大人啊,真是出门一趟,就绝不空手而归啊。” 陈万年和蒋万福都知道陈朝这次是前往何处,听着宋敛这么一说,两人才微笑道:“看起来镇守使大人讨了一份分量不轻的嫁妆?” 宋敛点点头,笑道:“的确是份量不轻……蒋指挥使,带些人去一趟山水宗,将嫁妆带回神都。” 然后宋敛看了一眼陈万年,“陈指挥使,就劳烦你和本官去一趟别处,将镇守使讨来的东西一起捏在手里。” 陈万年点点头,虽说心中疑惑为何一份嫁妆要三位忘忧武夫一起走一趟,但两人都没有疑惑。 宋敛看向蒋万福,沉声道:“从山水宗将那东西带走之后,返回神都的路程中,若是有人阻挠……” 宋敛想了想,平静道:“杀无赦。” 这三个字是什么分量,蒋万福很清楚,于是他郑重抱拳道:“下官领命。” 蒋万福很快离开。 陈万年看了一眼宋敛。 宋敛看着他笑道:“陈指挥使也无须担心,剩下那桩事,本官会同去,不过同样如此,若是有人胆敢阻拦,那就杀无赦。” 陈万年犹豫片刻,问道:“敢问宋指挥使,这涉及哪座宗门?” 宋敛淡然道:“太玄山,紫叶洞。” …… …… 山水宗距离那座太玄山,距离不算远,半州之地都没有,陈朝刻意要陈意和许秋加快脚步。 两人点头,施展道法,全力前行。 虽说仍旧很难追赶上那个前面闲庭信步一般的镇守使大人,但让他们意外的,则是就连那位镇守使大人的弟子贺良,一个看年纪并不算大的少年武夫,也能和他们并肩而行。 陈意调动气机,维持速度,但已经是满头大汗,可再看自己身侧的那个少年武夫,此刻虽说也在竭力赶路,但额头上却是一颗汗珠都没有。 陈意实在是忍不住,才艰难开口问道:“贺道友,当真不觉得累吗?” 虽说之前贺良曾胜过他,但两人的境界应该相当,再说了,这个境界的武夫,理应不该如此才是。 贺良摇头道:“还能坚持。” 听着贺良这么一说,陈意一下子就激发了自己的好胜心,可之后掠出百里,自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再看贺良,依旧是那个样子,彻底让陈意崩溃,他再次开口道:“贺道友,你们武夫平日里,到底是怎么修行的啊?” 贺良倒是没有隐瞒,据实说道:“别的武夫如何修行,我不知道,但我和师兄两人,是师父不断喂拳,每次被打了之后,就得一两天下不了床,等到能下床后,就是被师父再打一顿,别看我这脸上没有什么伤痕,但身上可到处都是淤青。” “镇守使大人亲自喂拳?” 陈意倒吸一口凉气,想想就觉得可怕,一位忘忧尽头的当世最强武夫,出拳揍人,哪怕不是奔着杀人去的,也不是谁都能挨一拳吧?
贺良憨憨笑道:“师父是压制境界出拳,不过我和师兄还是扛不住师父几拳的。” 陈意忍不住感慨道:“武夫修行如此不易,怪不得贺道友如此年轻,就能有如此成就,都不是白来的。” 贺良或许是第一次被师父和师兄之外的人夸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挠了挠头。 不过前方,陈朝停下脚步,打趣开口道:“陈道友要是有兴致,本官也可以压制境界跟陈道友问拳一场。” 陈意立马摇头,脸色难看,苦兮兮道:“镇守使大人别拿小道开涮了,只怕同境而战,小道都扛不住镇守使大人两三拳。” 贺良听着这话,认真地看了看陈意,作为一个同时和自家师父还有眼前的陈意交过手的人,他可以负责任的说,对方绝对扛不住自家师父一拳。 真正的一拳倒的货。 不过贺良还是没有开口点破,嘿嘿,这话说出来伤人嘛。 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的贺良觉得自己很机智,要是师父知道了,估计得夸奖自己一番吧? 陈朝停下,这三人也得以休息片刻,许秋赶到这边之后,忍不住大口喘气,只是随着她的大口喘气,胸前的景象也剧烈起来,像是风平浪静的湖面忽然波澜壮阔,又像是一座山峰因为地动,而剧烈摇晃。 陈朝悄然移开视线,看了看前方,笑道:“距离太玄山,不足百里了。” 许秋忍不住埋怨道:“太玄山又不会长腿跑了,镇守使大人何必这么着急?” 陈朝听着这话,并不在意,只是淡然一笑。 他在给宋敛的信里,说得清楚,这次去更漏山,要多带人,将开采矿石的人员一并带上,等到占了更漏山后,立马便开始开采矿石,陈朝甚至还同时下了一道命令给新柳州的军府,让他们派人出来,打通更漏山和神都之间的道路,务必要保证之后运送龙血石的道路畅通,以最快速度将龙血石送往神都。 至于工部那边,陈朝也同样有信去了那边,让工部准备好铸造事宜,要将铸甲一事,放在首位,争取以最短的时间,铸造出最多的甲胄。 也就是说,在陈朝下山的那一刻开始,这些事情就已经开始做了。 陈朝甚至还在想,等到太玄山的事情解决之后,是否在更漏山那边直接开辟一处地方,让工部的工匠和剑气山的铸剑师过来,就在更漏山铸甲。 这些都是为了最大程度的节约时间。 陈朝恨不得明日就能看到战甲铸造而成,然后运往北境。 对了,陈朝还要写信前往北境,交给那位大将军,让他挑选一支人数在十万人左右的沙场老卒出来,为之后组建一支军伍而早做准备。 陈朝的脑海里,已经有那么一幅画面,一支战力远胜于寻常边军的大军,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战场上,将平日里眼高于顶的那帮妖族打得丢盔卸甲。 想到这里,陈朝忍不住有些得意,老子虽然不在北边,但何曾有半点不为你们考虑了? 见自己询问,没有得到答案的许秋也不恼,只是想着等会儿说不定能见到那位陆剑仙,就有些出神。 虽说过了这些年,早就对那陆初没有了什么喜欢,但总归是年少时候喜欢过的男子,这次要是能够相见,总归是无法像是表面那般平静的。 情之一字,的确比天底下大部分其他事物要保质更久。 陈朝注意到这边许秋的神态,开口笑道:“许道友是否害怕本官等会将那位年轻剑仙打杀了?” 一位剑仙,天下闻名的人物,换作别人,断然是绝不可能说打杀就能打杀的,可眼前这位,还真有这个本事。 也真会有这个心思。 许秋沉默不语。 作为山水宗修士,自然要心向山水宗,更何况,那只是曾经的某个念头,她自然不会在此刻开口说些什么的。 陈朝看了一眼许秋,点头道:“许道友到底是拎得清的。” 许秋忽然说道:“倘若奴家喜欢那位陆剑仙喜欢得不行,应该怎么做才可以心安?” 问得是心安。 陈朝想了想,说道:“既然是心安,那就是脱离山水宗,去太玄山和他同生共死就好了,不过要想心安,最后只能是人过去,而不能多说什么。” 许秋笑问道:“那镇守使大人会对奴家网开一面吗?” 陈朝摇头道:“不会。” 许秋捂嘴笑道:“镇守使大人还真是无情。” 陈朝看向这位山水宗女修,笑问道:“许秋,你觉得本官在大事上是不是该心慈手软呢?你觉得是本官对你的恻隐之心更重要,还是关乎着那无数百姓更重要?” 许秋不说话。 陈朝忽然问道:“许秋,也犹豫许久,要不要给那位陆剑仙发消息示警吧?” 听着这话,许秋还没说话,那边的陈意却先张了张口,“师姐,你……” 陈朝摆摆手,只是盯着许秋,淡然道:“喜欢一个人,在本官看来没错,对方不喜欢自己,而自己也还是喜欢对方,也没多大的错,无非痴情两字而已。本官可以说句实话,你这会儿即便提醒陆初,也于事无补。但你这么做了,本官就得好好重新考虑大梁和山水宗的关系了。” “还有,许秋,其实本官还想问问你,值不值。” 陈朝平静道:“兴许对于那陆初而言,你许秋不过是个他根本就不曾听过不曾见过的人。” 许秋眼神黯然,但很快便说道:“镇守使大人,我心里有数的。” 陈朝看了一眼许秋,摇了摇头。 之后一行人再次前行,气氛比较沉闷。 直到临近山脚,几人停下脚步,陈朝才看了许秋一眼,想了想,最后看向陈意,说道:“劳烦陈道友。” 陈意嘿嘿一笑,“小道明白的。” 之后几人登山,来到那座山门前。 山门前,有太玄山的守山弟子,看着这几人,漠然道:“仙家重地,闲人止步!” 陈朝停下脚步,身侧陈意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出。 然后这位山水宗年轻修士开口,中气十足。 “山水宗陈意,代表山水宗,特来向太玄山紫叶洞讨要更漏山!” 第九百三十六章 杀人诛心 看到那块竹牌,看到那个拿着竹牌的黑衫少年,左青的脸色变得极为复杂,一时间不知道些什么。 陈朝看着鼻青脸肿的左青关切问道:“左道友,怎么了?看起来好像是不心摔了一跤,疼不疼?” 左青冷声道:“把竹牌还我!” 在这座地里,若是被人夺了竹牌,那么便无法离去,留在这里,若是遇到强大的妖物,结果是什么,想来不用多。 所以竹牌对于他们来,极为重要。 不过他修为和眼前的陈朝相差太远,要动手,根本没机会,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被陈朝按着脑袋打了一顿。 陈朝笑眯眯看着他,不言不语。 “你要如此阴险吗?!” 左青满脸怒意,盯着眼前的少年。 “武试的规矩里没有这条,你知道吗,就连杀人都可以,别我拿你的竹牌这种事。” 陈朝声音渐冷,若有所思道:“杀了你,是规则允许的。” 他的声音很冷,言语里的杀机没有掩饰,森然杀意自然而然的流泻而出,左青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感受到了那些杀意,有些不敢置信道:“你真的要杀我?我庆山宗不会坐视不管的,而且现在外面定然有人看着,你要是堂而皇之杀了我,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陈朝懒得理会他,只是道:“我过,那是规则允许的。” 是的,当日在万柳会开始的那一日,就有人问过魏序,若是死在霖里,会怎么办。 魏序当时的答案也很直接。 会为你感到遗憾。 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所以死在地里,是允许的事情。 怎么死,都是死。 没有人会来追究这里发生的事情。 即便之后庆山宗要找陈朝的麻烦,也只能是在暗处,要不然便是堂堂正正的挑战。 陈朝微笑道:“你在湖畔那些话的时候,想没想过今?” 听着这话,左青脸上有些懊恼,之前他不过是受了些撺掇,了几句话,哪里想得到这便是招惹上了这个不依不饶的少年,只是如今形势已经到了这里,他也只能接受,“能不能放过我,你杀了我,也不会好过的,况且我不过是在湖畔了些话,怎么也罪不至死。” 他脸上已经有了些求饶的意味。 陈朝看着他,沉默了很久,好似也在思考要不要杀了他,左青则是偷偷打量着四周,似乎是要选择以什么方式逃走,很快,他下定了决心。 一张符箓,忽然出现在两人之间,一道狂风涌出,左青转身便要离去。 只是才跑出数丈距离,他便感觉到后背被人砸了一拳,整个人踉跄倒下,嘴角吐出一道鲜血。 他很快惊恐地转过头来,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陈朝看着他,一直没有话,压迫感十足。 左青很是诚恳地道:“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对你们没有恶意,我是被人撺掇才开口的……” “这些话,你相信吗?” 陈朝看着他,面无表情。 “我可以不杀你,不过你需要道歉。” 道歉? 向谁道歉? 左青的脸色变得极为精彩。 陈朝静静看着他,手已经放到炼柄上。 左青沉默了很久,有些为难开口道:“这样的事情,比杀了我好不到哪里去。” “这里没有外人。” 左青张了张嘴,有些纠结,他咬着牙,无法开口。 陈朝微笑道:“你要是不,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话的时候,很平静,眼里却很坚定,这样的他让人看着便觉得有些畏惧,左青丝毫不怀疑,自己若是不道歉,就肯定会被他一刀把脑袋砍下来。 “可是你怎么敢杀我……” 左青喃喃自语。 陈朝面无表情道:“那些炼气士我也杀便杀了。” 左青面带痛苦,被这句话彻底将防线击溃,再也顾不得什么,很快便开口道:“我错了,我不该在湖畔没有证据的胡言乱语,不该指责你们梁人,不该谢南渡……” 他已经有些崩溃,只是在出第一句话开始,之后的话便得也没有那么痛苦了,只是他的心理防线已经被彻底击溃,此刻不管陈朝要他些什么,只怕他都会。 陈朝没话,只是看了看空。 他抬头的举动,被楼阁里的大人物尽收眼底。 大人物们很沉默,没有人话,其中有一位的脸色已经变得很是难看。 那便是庆山宗的宗主。 光镜无法听到其中的声音,但是他们这些大人物,哪里会不明白里面此刻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看着左青那样子,庆山宗主冷哼一声,“孽徒!” 庆山宗本就不是什么大宗门,左青自然也是门下不错的年轻人之一,甚至还是他这位宗主的弟子,他哪里想得到,此人竟然这么没有骨气。 有别的大人物看着那抬起头的陈朝,平静道:“他是在挑衅我们。” 都是一座宗门里极为重要的人物,他们哪里不明白陈朝的想法。 万宫的那个老人笑道:“孩子的意气之争,既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也就算了。” 原本还有大人物想些什么,但看到是眼前这个道门大真人话,也就不再多,毕竟之前万宫圣女遇刺,眼前的这位老人可是真的动怒的。 陈朝既然和万宫有这么一份香火情在,谁又会想不开去真的找万宫的麻烦。 …… …… 陈朝摇头道:“其实,除非你想杀我,不然我不会杀你的。” 他看着左青很平静地出来了这句话,左青脸色骤然大变,有些恍惚失神。 陈朝很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是被人看在眼底的,想要杀人,哪里那么简单,这又不是在青县的矿洞里,杀人便杀人? 况且正如左青所,他不过是在湖畔了些话,哪里有什么大的过错? 之所以要让左青道歉,如今又让左青知晓自己的真实想法。 其实就是为了一个事情。 杀人诛心。 这样的事情陈朝不是第一次做,所以得心应手。 左青沉默了很久,才恍惚道:“既然你没有想要杀我,那么我道不道歉又有什么关系?” 陈朝笑道:“我也知道你道歉绝不可能是真心实意,所以,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意义。” 他知道左青不会改过,湖畔的事情却已经发生了,他怎么都要对方付出代价。 不能杀。 便只能羞辱他。 一个修士,最觉得羞辱的,便是被迫向他看不起的韧头。 陈朝平静道:“所有事情,既然做了,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完这句话,他伸手丢下竹牌,就在左青眼前,一脚跺碎。 “不?!” 随着一声惊叫,左青化作一道青烟瞬间消散,消失在地之间。 陈朝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 7017k 第九百三十七章 玉虚道人 武夫第九百三十七章玉虚道人陈朝一路走到山顶,再无阻碍。 眼前有一座巍峨木楼,通体由罕见紫木打造,上面甚至还在浮现紫色的烟云,将这座木楼映照得如同仙人居所一样。 各大修行宗门对于自家用以供奉历代祖师牌位的地方称呼不同,但用处一样。 这是一座宗门的脸面,有点类似于军中大纛,有着凝聚人心的作用。 但也和军中大纛一样,一旦倒塌,人心离散,脸面皆无。 紫叶洞立宗不知道多少年,这一座紫气楼从未被任何外人毁坏过,也没有人不请自来能走到这里。 陈朝看着那座巍峨紫楼,没有急着往前走。 这趟上山,有些许多意外。 在自己的意料之中,紫叶洞既然是打定主要要将自己留在太玄山上,那就不该是之前那样的阻拦,即便是那位红霄真人不愿意涉险,也该是整座紫叶洞的忘忧修士一拥而上,而绝不该是之前那般的添油战术,一个接着一个。 这是陈朝有些疑惑的点。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座紫气楼之前,陈朝也就不用如何去想了,一切事情,到了此刻,都会有个答案。 那座紫楼里,终于走出一人。 正是紫叶洞洞主,红霄真人。 这位道门大真人,和当初去神都挑衅的时候相比,境界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如今他已经货真价实的是一位忘忧尽头的强大人物。 红霄真人看着陈朝,漠然道:“镇守使真是好大的官威,擅闯我太玄山,杀我门人,难道是打定主要要覆灭我紫叶洞的道统吗?” 陈朝瞥了一眼这位红霄真人,笑道:“真人此言差矣,本官不过是帮着山水宗上山讨个公道,谁知道这紫叶洞的修士好似脾气都不太好,动不动就要出手,本官这也是迫不得已。” “讨个公道?山水宗无人了吗?需要你们大梁来此横插一脚?” 红霄真人盯着陈朝,冷笑道:“此事,大概和大梁没有什么关系吧?” 陈朝说道:“若是依着真人这么说,那就大概真是没什么关系。” “那镇守使大人杀我紫叶洞门人一事,又该怎么说?” 红霄真人脸色难看,如同寒霜。 陈朝笑道:“本官上山,那守山的道友们就要对本官出手,本官没法子,只能还手,谁知道他们如此不经打,一不注意就打死了几个,之后在山道上也是这般,本官原本打算和他们好好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好似没有人愿意听本官说话。” 红霄真人冷笑道:“镇守使大人还是一如当年,生了一张好嘴。” 陈朝微笑道:“现在拳头也大了点,便想着说话好歹有人要听的,谁能想到最后也没人听。” “不过如今既然见到了真人,就还是想好好和真人谈谈正事,不知道真人能不能听听?” 陈朝盯着眼前的红霄真人,眼神玩味。 红霄真人淡然道:“镇守使大人可以说说。” 陈朝笑道:“先说当年之事,夏氏覆灭,朝廷在夏氏里找到许多紫叶洞的修士,这帮人在神都做什么?是搅乱我大梁的天下,这件事,这些年本官一直都没找紫叶洞的麻烦,倒不是忘了,是想着真人自己悔过,补偿一二嘛,但好像真人也并没有生出什么悔过之心啊?” “除去此事之外,更漏山如今山水宗已经送给大梁作为嫁妆,本官来取走,真人以为如何?” 红霄真人平静道:“说了这么多,还是想要覆灭我紫叶洞而已。” 陈朝针锋相对,“真人不打算给更漏山了是吧?” 红霄真人讥笑道:“你当真以为我紫叶洞是软柿子,想如何拿捏就怎么拿捏?你上山杀我如此多门人,还想我们善罢甘休?” 陈朝眯了眯眼,忽然道:“其实本官也不想说这么多废话,既然紫叶洞一开始就是想杀了本官,那本官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本官上山,也是想要出口气。” 这些年,陈朝是覆灭过不少宗门,但都有理有据,紫叶洞也是其中之一,当初做过算计大梁的事情,那不管过了多久,这件事都还会在,既然在,就要找回来。 大梁,或者说是陈朝,决不允许欺负过大梁的人或宗门,一点代价都不付。 红霄真人讥笑道:“镇守使大人还是个真小人,倒是坦诚,不过为此把命都丢在这里,只怕是有些不值得。” 陈朝笑了笑,说道:“这一路上山,本官都在想,你这座太玄山要用什么手段来拦本官,是那些个不值一提的忘忧修士,还是那个修行了什么破秘法,便觉得自己大概能和本官一战的陆初?抑或是你这位忘忧尽头的道门大真人,真有什么手段自信能拦下本官?仔细想想,你要是有这个自信,大概最开始就不会这般出手了,有你牵头,带上陆初等人,胜算会更高,可你始终不曾这样,那就说明,即便到了现在,真正要出手的人,也还不是你。”
这趟登山,走得过于顺利,陈朝是绝不会不去想想为什么的。 红霄真人有些意外,“看起来你能活到如今,还真不是只靠拳头。” 陈朝一笑置之。 “那楼里大概有位真正的前辈高人?” 陈朝随口一问,然后看着红霄镇人的表情,很快便得出答案,点了点头,所料不差了。 像是紫叶洞这样的宗门底蕴,的确不是如同表面上那么简单,山中是真正有高人的。 红霄真人面无表情,侧过身子,朝着那座紫楼微微躬身,“师叔祖,有劳了。” 听着红霄真人的师叔祖三人,陈朝微微蹙眉,红霄真人已经是这紫叶洞辈分最高的存在,他口中的师叔祖,辈分要比他高不止一辈,只怕是有些趋近于开派祖师的弟子或是再传弟子那一辈了。 这紫叶洞里还有这么个老怪物? 陈朝倒是有些意外。 很快,那座紫楼里,走出一个少年道士,那道士身着一袭雪白道袍,容貌和少年无异,但是一双眸子里,倒是沧桑无比。 那少年道士朝着陈朝打了个稽首,笑道:“贫道玉虚,见过镇守使大人。” 玉虚道人? 陈朝眯了眯眼,之前看过紫叶洞的卷宗,就连开派祖师陈朝都知晓,但印象里却没有这么一号玉虚道人的存在。 陈朝笑问道:“真人是那紫叶真人的弟子?” 紫叶真人,便是紫叶洞的开派祖师,如今的那座紫楼里,这位真人的牌位自然在最高处。 玉虚道人微笑点头道:“贫道是师尊晚年所收之弟子,也就是关门弟子了,不过这些年一直在山中修行,世人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陈朝微微点头,关门弟子一说,像是陈朝就没那么在意,宁青念不见得是资质最好的,但陈朝只是觉得此生有两三个弟子也就差不多了,所以才决意让宁青念成为关门弟子。 而对于那些修士来说,尤其是在宗门里担任重要职务,甚至是担任宗主的修士来说,这关门弟子一事上,肯定都得精挑细选,因为往往对关门弟子寄予厚望,不仅会将压箱底的手段都毫不保留的传下,还会将其视作这一脉道法的接班人。 换句话说,关门弟子在许多宗门都是会成为下一任宗主的人选,而并非是大师兄。 不过这位玉虚道人兴许是更为在意修行,所以并未成为那二代洞主,反倒是一直苦修到如今。 陈朝问道:“真人已然跨过忘忧尽头了?” 玉虚道人摇头道:“何来这么容易?” 陈朝嗯了一声。 玉虚道人轻声道:“不过镇守使大人这般年轻,便已经到了这个境界,只怕若是再修行些年,肯定能看到那个境界的风景的。” “那就借真人吉言了。” 陈朝自嘲一笑,“真人好像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本官大概是没那个机会了?” 玉虚道人叹气道:“贫道也不愿意如此,只是事已至此,好似也没别的法子了啊。” 陈朝笑了笑,“既然如此,真人为何还不出手,在等什么?” 玉虚道人微笑道:“觉得和镇守使有缘,所以贫道想要和镇守使多聊几句。” 陈朝恍然大悟,笑道:“难道真人不是在等那阵法运转?” 玉虚道人一怔,看向陈朝,眼里生出些赞赏神色,“镇守使果然是少年英才啊,这都能看出来?” 陈朝淡然道:“之前上山,出手几次,便发现气息运转逐渐缓慢,大概是这山中阵法运转,便有牵引本官气机的能力,真人这会儿不出手,就是打定主意在等本官的气机和那阵法牵引再紧密一些,到那个时候,本官就算是不跌境,战力也要下降好几分是吧?” 玉虚道人哈哈一笑,拍掌道:“不错,既然镇守使凶名在外,贫道也很难不害怕啊。” 陈朝笑道:“真人修道不知几百年,也还如此小心翼翼,怪不得能活这么长。” 玉虚道人微笑道:“贫道又不是镇守使这等的天才人物,行事自然要加点小心了。” 陈朝一笑置之。 只是动念之时,腰间已经出现了那柄云泥。 之后他微微抬头,看着天幕。 紫气若隐若现。 第九百三十八章 碎楼 武夫第九百三十八章碎楼紫叶洞这座护山大阵是由他们的那位开派祖师亲自打造的,紫叶真人除去修行之外,对于阵法一途,研究不可谓不深,这座护山大阵是他的毕生心血,大阵除去能让人不可进也不可出之外,还有一点,被紫叶真人认为是极为巧妙的,那就是大阵可以缓慢运行之时采集这外来者的气机,然后将其锁定,然后由阵法作为主导,进行一种类似于人为的压胜。 这也是为何上山的时候,那紫叶洞会选择先让其余忘忧修士出手,为得就是在交手的时候,采集陈朝的气机。 如果真要举个例子,就类似于精通火法的修士此刻若是来到太玄山,就如同身处一片汪洋大海。 陈朝一介武夫,虽说没有那么多讲究,可此刻也是觉得气机运行不如之前在山外那般流畅,变得有些缓慢。 虽说在进入太玄山的一瞬间,陈朝便觉察到了紫叶洞的决心,此刻也有些意外。 正如之前的山水宗山主赞元真人所说,这道门修士,手段太多,尤其是一座宗门,能够屹立世间这么多年不倒,肯定是没有那么简单的。 有这座大阵在,再加上这位修道多年的老不死,这便是紫叶洞所想的万全之策。 玉虚道人看着陈朝的那柄云泥,感慨道:“今日镇守使死在太玄山上,世人就该知道我紫叶洞不比痴心观差了,从此道门长生道一脉,我紫叶洞说话也总归有人听的。” 陈朝握住刀柄,不着急拔刀,只是眯了眯眼,“老真人,不要想得那么简单,本官要是真好杀,也活不到现在。” 玉虚道人点头笑道:“明白的,要不是镇守使声名在外,贫道也不会如此布置了。” 陈朝点点头,似乎对玉虚道人这番话还比较满意,陈朝笑着问道:“那这位红霄真人呢?不一起出手,以免夜长梦多?” 玉虚道人笑道:“那倒不至于,已经这般占镇守使大人的便宜了,就肯定不会再做出两人杀一人的勾当了。” 陈朝哦了一声,笑着问道:“真人觉得本官会不会相信?” 玉虚道人轻声道:“话是这么说,但相不相信,就看镇守使大人自己……” 话才说了一半,陈朝已经往前走了一步,踩在一块石砖上,然后用力一踩,脚下石砖破碎。 一道莫名气息就此消散。 玉虚道人愕然道:“镇守使真是让人不敢轻视啊,怎么这么点微末算计,都能被镇守使大人察觉到?”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低头看着,那块平平无奇的石砖碎裂之后,其实整个地面,都从那块石砖开始,逐渐有纵横交错的金色丝线在这里形成。 整个紫楼前的地面,有金线纵横,最后就逐渐形成一方类似棋盘的布局。 若是脚下有了一座棋盘,那么此刻在棋盘之上的陈朝,就是一枚棋子。 只是不知道是黑是白。 “贫道和镇守使手谈一局如何?” 玉虚道人怀中忽然出现一把拂尘,此刻只是略微挥动,天幕之上,紫气凝结,骤然有一道紫电落下。 来势迅捷,不亚于一位忘忧剑仙的飞剑掠过。 陈朝往后退去数步,看着眼前所在之处被紫电落下,但却好似并未威力,因为石砖都并未破碎。 陈朝微微眯眼。 不等他多思考,天幕上紫电汇聚,开始不断下落,而且每一道,都如影随形,让陈朝很难躲避。 陈朝在广场上四处游走,不停躲避这些紫电。 红霄真人看着这一幕,冷笑道:“之前的威风劲呢?” 玉虚道人好似一直都是很淡然的样子,此刻看着这一幕,也只是微笑。 修道数百年,说起来也比这座紫叶洞小不了多少的他,若不是有陈朝登山,他只怕也不会从自己的洞府里走出来。 修行到了他这个境界,所求的,其实也就只剩下长生两字了。 不过既然打定主意出手,那就要彻底先打杀陈朝,至于事后,自然有红霄真人的算计。 玉虚道人看了一眼天幕紫电,雷法一道,天下道门修士所会者不知有多少,但其中高低,就很难说清楚了,他此刻借助大阵构建雷池,威力自然比他自己出手要强上不少,只是他还是摇了摇头。 觉得还不够。 一位走到忘忧尽头的武夫,身躯坚韧程度,不可小觑,更何况如今眼前这位,是货真价实当世武夫第一人。 玉虚道人单手捏了一个雷印,五指之间,有雷光闪烁。 天幕之上的紫电威势更足。 玉虚道人看着那如同一尾游鱼不断游走在广场上的陈朝,微微眯眼,对方的确不愧为当世英才,光是能这般躲避那些紫电,就不简单。 虽说欣赏,但玉虚道人还是在不断推演陈朝的下一次身躯所在之处,然后不断积蓄雷光,要在那个地方,一下子重创陈朝。 数息之后,玉虚道人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算到了陈朝的下一次落脚之地。 轰然一声,一道粗壮无比的紫电落下人间! 重重轰向那边广场上的陈朝。 一时间,满目都是雷光,让人除此之外,很难看到别的景象。 但下一刻,玉虚道人便有些遗憾地皱起眉头。 那玄之又玄的瞬间,对方居然改变了轨迹,从自己推演之中挣脱开来,落在了别处。 玉虚道人倒是并不如何失望,一击不成,他便开始继续推演,同时不断加深那雷云里的紫电威势,天幕的那座雷池里,此刻便要蕴含出一条更为璀璨粗壮的紫电。 结果马上,这位玉虚道人便笑了起来。 因为看那年轻武夫在好几次的折返身形之后,就已经不愿意被动挨打,按耐不住朝着自己这边靠过来了。 这在玉虚道人的算计之中,一旦陈朝当真是按耐不住想要不断拉进距离袭杀自己,那么就会迎来他的后手,那比雷法更为难缠。 因为玉虚道人早在自己身前的地面上,布下无数禁锢。 只要陈朝胆敢靠近他数丈之内,那就一定会被困在原地,从而成为一个活靶子,之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紫电活活破碎。 尸骨无存。 陈朝已经朝着他掠来,只是脚尖一点,只是如同蜻蜓点水一样只是轻轻落在湖面,在地面爬出一条金色锁链的同时,那武夫便已经转瞬即逝,玉虚道人先是皱眉,此刻微笑,你当真以为你跑得快,就万事大吉了? 之后陈朝不断拉进和他的距离,身后则是生出无数条金色锁链紧紧追赶,宛如一条条金色巨蟒,择人而噬。
陈朝已到玉虚道人身前一丈左右。 天幕上的紫电也在此刻就要落下。 陈朝面无表情的一拳已经砸出,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年轻武夫,此刻的一拳极重,如同山岳压顶! 周遭罡风不停,但那一拳,距离玉虚道人面门只有一寸左右的时候,骤然而停,陈朝手臂之上,已经缠绕了数条金色锁链,将他死死缠住。 另外的金色锁链,此刻也是缠绕陈朝身躯,将他死死地固定在了远处。 天幕上雷光阵阵,马上接着便有紫电落下。 这些手段联合,在玉虚道人看来,陈朝即便不被轰碎,也至少会是重创。 等到这位年轻武夫重伤之后,后面的事情,其实就很好办了。 “镇守使大人,贫道承让了。” 玉虚道人煞有其事的打了个稽首。 然后看着陈朝被雷光淹没。 远处的陈意看着这一幕,瞪大眼睛,刚才种种,即便是他,都能感受到陈朝局面不占优势,但想着这位镇守使大人的声名在外,还是对此抱有一线希望,但此刻看到这一幕后,他是真的有些心慌了。 “贺道友?” 陈意小心翼翼开口。 贺良却只是全神贯注看着前方。 一大片雷光倾注而下,如今整个广场看似都是一片璀璨紫色。 玉虚道人微微一笑,可笑容刚刚出现在自己脸上,一个拳头便砸到了自己的额头上。 恐怖拳罡在瞬间便将他推着撞入那座紫气楼。 一袭黑袍的年轻武夫身形骤然而动,身后居然莫名其妙有一尊白气凝结而成的法相,不算高大,也就一丈左右,单手撑天,将那天幕落下的诸多雷光拦在那边,白气法相另外一只手甚至还只是背负在身后,虽无言语,但却好似在说,这区区天威,有我拦着,你只管出拳。 这个白气凝结而成的“陈朝”微微抬头,看向天幕,虽说看不清面容,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那股轻蔑之意。 这一世的“纯粹武夫”虽说修行路已经被认定是一条残缺的道路,无法修行道法,已经不是之前那些时代的最强攻伐道路。但越是如此,其实便更是有了一个好处,那就是让当世武夫从所谓的天道之中剥离出来。 不依靠所谓天地大势,也就和所谓的天地不再有什么联系,这样也就让武夫只依靠自身。 这便更是“纯粹”两字的真意。 陈朝作为当世这纯粹武夫里走得最远的那个人,在面对对方借用天地大势攻伐自己的时候,虽说说不上厌恶,但也还是会有些不屑。 你们这群王八蛋,若是不借道法,老子有一个算一个,一拳就能砸碎你们。 当然了,就算你们这群王八蛋,要借助道法和老子打,也无非是多几圈的事情。 …… …… 玉虚道人撞入紫气楼中,整个人的身形在倒退之时,竟然有着好几次不同寻常的停滞身形,之后他堪堪止住身形,身后道袍荡起,让身后香炉里的香灰飘荡而起。 然后这位辈分奇高的道人转头看了一眼那诸多牌位,摇了摇头。 一袭黑衣的武夫踏入紫气楼。 打量了一眼四周,这位年轻武夫笑着问道:“等会儿这座紫楼破碎,真人死后的牌位也没地方放了。” 玉虚道人笑道:“镇守使既然是想着覆灭紫叶洞而来,真要是死在镇守使手上,也不可能有地方摆放牌位了。” 陈朝对此一笑置之。 “既然真人这般云淡风轻,那本官就要开始拆楼了。” 深吸一口气,这位年轻武夫深吸一口气,身后涌入一片白气,撞入他身躯之后,又弥漫而出,将这位武夫衬托得像是天上仙宫里走出的战神。 之后他毫不客气的一拳砸出,拳罡呼啸,绽放的璀璨光芒无比刺眼,大放光明。 与此同时,还有声响遥遥传出,“那位红霄真人看起来不打算在此刻出手了,作壁上观?是要等你这位老祖宗将本官消耗一通后,他再一锤定音?” 玉虚真人挥动拂尘,万条丝絮宛如无数条细蛇朝着周遭扑杀而去,在这里要拦下陈朝拳罡。 而且天幕上紫电更是聚集在这座紫气楼上空,马上便要落下。 红霄真人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幕,神情冷淡。 要毁去这座供奉无数祖师的紫楼?这在旁人看来,肯定是所谓的大不敬,但他却能理解玉虚道人。 今日之事,首要的是要杀了那位武夫,至于这件事之外,不管是耻辱还是什么别的,都会烟消云散,用不着如何担忧。 紫电下落,恐怖的雷光在这里淹没紫气楼。 轰隆隆的声响不停,一座紫气楼的崩塌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但在楼里,陈朝一手拦下一条紫电,瞬间将其捏碎,同时一拳砸向身前的玉虚道人。 恐怖的拳罡充填一座紫气楼,反倒是让紫气楼从上面破碎之后,到此刻还维持了一个微妙平衡。 玉虚道人嘴角溢出一抹鲜血,脸色几乎是难看到了极致。 之前如此多的手段频出,看似是已经做够了准备,但到了此刻,事实证明,还是小看了陈朝。 这位当世的武夫第一人还是太过霸道了。 “师尊,师兄……叨扰了。” 玉虚真人忽然伸出手指,在自己眉心划开一道血口,指尖有数颗血珠被他一甩,瞬间落到几块牌位之上。 然后一道道紫气升腾而起,一道道人影出现在他身后。 俱是些道人。 “天地灵运,贫道叩告,请先人而归……” 一个个紫袍道人出现在这里,其中为首一人,容貌和那身后牌位之上所挂的画像一模一样。 想来就是那位开派祖师紫叶真人了。 玉虚道人松了口气,有些愧疚道:“弟子叨扰师尊,心中有愧,然如今紫叶洞……” 一句话没说完,陈朝身后白气升腾,瞬间凝结而出一具数丈高的法相,一只手直接生出按住那位初代祖师紫叶真人的头颅,然后一言不发,直接用力将那紫叶真人头颅扯断。 一颗紫气凝结的人头,被那巨大法相在掌心抛动。 而后那尊由陈朝气机凝结的法相低头俯瞰那位玉虚道人,讥笑道:“请祖师?你就算是把道祖请来,本官也不过多出几拳的事情。” 第九百三十九章 道法通天,却喜拳脚 武夫第九百三十九章道法通天,却喜拳脚话音未落之时,那尊数丈高的法相在紫气楼里顶天立地,将手中那颗紫气头颅丢出,砸向其余的那些紫气道人。 法相大手挥动,无数恐怖的罡气从指间溢出,在这里形成一道道恐怖的罡风,让那无数的紫气凝结而成的道人一个个破碎,那些紫气道人还想着挣扎,但在这罡风前,几乎只是徒劳。 看着这一幕,玉虚道人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作为一位道门大真人,他的眼力自然是有的,自然能够看得出来,眼前的这尊法相凝结,根本没有任何道法的痕迹,只是陈朝无数气机凝结的产物,可越是这样,越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寻常武夫要是能用体内气机凝结成一柄刀剑,便算是了不起,更厉害一些的,或许还能凝结出别的来,但像是陈朝这样,能以体内气机硬生生凝结出一尊法相,而且还不是唬人的,就当真是世所罕见了。 随着那尊法相在这里随意打碎这些紫气道人,无数多的紫气开始消散,连带着在玉虚道人身后的那些牌位,此刻都出现了许多裂痕。 玉虚道人面对着这法相几乎势不可挡的威势,只能寄望于天幕之上的那座雷池的紫电能在这尊法相劈碎。 但即便此刻天幕紫电倾泻而下,几乎已经是忘忧尽头的强者倾力一击,这尊法相却不为所动,在打碎那些紫气道人之后,他仰起头堪堪看向云海,微微一笑,重重一脚踏出,然后整个人借势腾空而起,整个人撞出紫气楼,朝着天幕撞去。 而在地面的陈朝,只是伸手握了握刀柄,最后并未拔出那柄云泥,而是掠向玉虚道人,一拳递出,宛如春雷骤响,凭空而起! 玉虚道人赶紧在身前结出道印,是一方运转不停的八卦图,脉络清晰。 太极八卦都是道门图腾,道门素来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说法,而据说最开始,那位道祖就是以太极推演出来的诸多道法,而八卦图更是那位道祖一生之修行精髓所在。 后世道门修士,几乎很少有不去参悟八卦图的,像是玉虚道人此刻运转的这门道法,就是紫叶洞的那位开派祖师在世间流传的道法中改良而来,之后他的道法传给座下弟子,但唯有这一门,只传给了关门弟子玉虚道人。 要知道,当年那位紫叶真人,就是凭借这门道法,与人交手几乎便立于不败之地,被誉为当世最强防御之法。 玉虚道人研习这门道法数百年,早就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了。 此刻八卦图展开,玉虚道人深吸一口气,自己也平静不少,他身侧日月环绕,道气一道道溢出,在这里撑开一个不大的道场。 在古籍中记载,道场一说,是那些真正的强者修行之所,往往是一座山或是一座洞天,而到了如今,很少有强者独来独往,而是选择开辟宗门,广收弟子,因此道场一说,几乎也就变成了宗门的代名词。 但实际上最开始,道场两字,适用于世间所有修士,通过修行,他们能在自己四周开辟一处空间,在那空间里,自己的修为会无限放大,而进入这片空间里的敌手,则是会无限削弱。 而那些真正的大修士,可以将道场开辟覆盖一整座山,故而才有最初的道场之说。 此刻的陈朝,就瞬间被这位玉虚道人扯入自己的道场之中,踏入其中的陈朝看了看天幕上的八卦图,然后在一片黑白中,看到了玉虚道人和他身后巨大的道人虚影。 陈朝眯了眯眼,之前自己说道祖来了,也不过是多递出几拳的事情,如今对方就真搬来了一座道祖吗? 玉虚道人面无表情,浑身道气不断溢出,在维持这座道场的运转。 这位紫叶洞的二代祖师,不得不说,果真是有些手段,作为紫叶洞的最大底蕴,其实他的确足以抵御这世上的大部分修士,可惜的是,运气不好,今日遇到的是陈朝这位向来不走寻常路的武夫。 这位绝世武夫拉开一个拳架,一道道璀璨的气机在身侧流淌,只是再次拉出一个要出拳的架势,身前玉虚道人的道场之中,就有无数的山石崩碎,在陈朝身前,那个一线之上,几乎成就崩碎之态。 玉虚道人微微动念,平地起大山,这位道人立于山顶之上,俯瞰眼前的年轻武夫,眼眸里紫气散乱。 他的雪白道袍翻动,从大袖里涌出两条紫蟒,以极为迅捷的姿态扑向陈朝,结果第一条紫蟒直接便被陈朝一拳轰碎,在漫天的紫气里,第二条紫蟒杀至,被陈朝跃上紫蟒头颅,重重一脚将那紫蟒的头颅踩碎。 之后陈朝沿着紫蟒的巨大身躯不断登山,身下紫气不断想要缠绕陈朝身躯,但最后还是被陈朝的罡气撕碎,等到陈朝来到半空的时候,玉虚道人凭空扯出一条璀璨的紫气,朝着陈朝撞去。 陈朝眯起眼,腰间云泥在此刻,被他拔出半寸,一股磅礴无比的刀气在这一瞬间涌出,无比霸道的撕碎眼前的紫气。 玉虚道人眉心的伤口本来早就结痂,但到了此刻,不知道为何又再次崩开,鲜血顺着眉心滴落,这位少年道士的容貌,此刻也渐生皱纹。 一头黑发,发根处已经开始泛白。 陈朝尚未登上山顶,被紫气阻拦了片刻,等到再想前行的时候,眼前天幕,那尊道祖虚影已经来到自己头顶,大手结出道印,便有无数的道气在这里倾泻而下,宛如下了一场骤雨。 玉虚道人为了此刻,甚至连维持容貌的气机都撤去了足见这位道门大真人的决心。 一直保持着抽刀姿势的陈朝终于拔出了腰间的云泥。 滚滚刀气凝结而起,脚下更是出现一条真龙虚影,陈朝出现在龙头之上,然后看着那条真龙骤然抬头。 龙吟声瞬间响彻天际! 龙抬头! 无数霸道无比的刀气此刻从龙头处涌出,倒掠而上,撞向那不断倾泻的刀气。 一场天地之争! 如同沐浴在大雨里的陈朝黑袍猎猎作响。 然后这位镇守使大人微微一笑,骤然掠过这片大雨,再次来到玉虚道人身前,以刀柄砸向这位道门大真人。 玉虚道人身前再次浮现出一座八卦图,不过这次,才刚出现,就被陈朝的刀柄拍碎,云泥刀柄更是随即抵住他的心口,用力一撞。 玉虚道人朝着身后飞去,天幕上的那尊道祖法相,也在此刻被无数的刀气撕碎,支离破碎! 玉虚道人被陈朝从自己的道场中撞飞出去,将一座紫气楼撞出一大个窟窿。 陈朝睁开眼睛,乘胜追击,将那位玉虚道人赶到另外一座山峰之上。 那边陈朝出拳不停,于是便有无数的山石崩碎跌落,一片破碎。 紫叶洞许多修士,今日其实都没有参与这场大战,这是红霄真人的意思,大概还是想要这群修士保持实力,但此刻自家的二代祖师都被打到了眼前,那些修士也顾不得陈朝是什么忘忧尽头的绝世武夫了,一时间,无数的法器和道法如同雨落,纷纷砸向那位胆大包天来闯山的镇守使。 一座山峰之上,彩霞满天。 但在这片五彩缤纷之中,陈朝只是伸出其中一手,随意递出一拳,恐怖拳罡就将无数的法器粉碎,将无数的修士的刀法,在这里彻底轰碎。 无数修士碟血,被击落山峰,落下山崖。 一座紫叶洞,此刻实实在在正在面临着灭顶之灾。 “诸弟子,围杀此獠,勿让此人离去!” 一位道门真人从自己洞府中掠出,道袍招摇,运转道法,身后浮现一轮明月。 不过那轮明月瞬间被陈朝的一拳轰碎,连带着这位道门真人在此刻,都被一拳轰碎,化作一片血雨。 玉虚道人此刻伤势极重,被人将道场打碎之后,他的状态很是糟糕。 之后硬生生扛了陈朝无数拳之后,这位玉虚道人的浑身浴血,大道根基受创严重。 “陈道友,此事是紫叶洞所做不妥,贫道愿意赔偿道友,可否就此停手?” 一道心声,在陈朝心中响起,是那位玉虚道人的求饶。 大阵仍旧还在,陈朝即便在此被压胜,也同样将他打得道心崩溃,玉虚道人很清楚,如果陈朝还不收手,那么自己死在陈朝手下,就只是时间问题。 陈朝不言不语,只是出拳不停。 又挨了陈朝一拳的玉虚道人,此刻身躯都出现了数道裂痕,宛如一件瓷器,随时都可能破碎。 “镇守使大人,要如何才能罢手?贫道可以做主,紫叶洞的所藏珍宝,都可以任由镇守使大人挑选。” 陈朝默不作声。 “镇守使大人,若是放贫道一马,紫叶洞对大梁俯首称臣,也不是不可以商议……” 玉虚道人的心声不断在陈朝心头响起。 这位紫叶洞的二代祖师,非常急迫,不想让陈朝再出手。 陈朝终于说话,这位镇守使大人淡然笑道:“紫叶洞有真人这样的人物,俯首称臣?本官是真不敢相信,不管怎么看,真人随时都有在背后捅本官一刀的打算。” “至于那什么一山珍宝,真人真是糊涂了,本官灭了你紫叶洞,那也是都是本官的。” 说着话,陈朝已然是拔刀出鞘,云泥一掠而过,直接便将这位玉虚道人的头颅斩下。 鲜血洒落。 “玉虚祖师!” 一道道悲呼声在各座山峰传出。 陈朝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鲸吞一口气,要将体内的那些旧气全部都换成一口新气。 就在此刻,一直按耐不动的红霄真人终于出手。 一片紫叶从远处掠来,带着无尽杀机! 陈朝冷笑不止,早知道这位红霄真人会在自己最为虚弱的时候出手,但自己或许会虚弱,可即便如此,就是你红霄真人可以杀的? 恐怖气息席卷开来,满山都是紫气! 陈朝提刀在手,重重一刀递出! 滚滚璀璨刀光和那漫天紫气相撞,骤然之间,天地光彩不绝,有无数恐怖气机朝着还四周荡开,一座座山峰,在这恐怖的气机范围之内,硬生生被崩碎,无数修士躲闪不及,都被气机波及,许多人大口吐血,更多人则是一言不发,就此死去。 无数修士施展道法逃离,一时间,这里的无数修士都远走别处。 那枚紫气正中的紫叶,在此刻也开始崩碎。 红霄真人在远处,脸上满是寒霜。 紫叶洞今日受此大创,虽说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他依旧不后悔,只要在这里打杀了这位年轻武夫,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随时可以再塑紫叶洞,到时候不仅会将紫叶洞推向另外一个高峰,他也可以得以在紫叶洞的历史里,成为除去祖师之外的第二号人物。 是真正的中兴之祖。 既然回报如此丰厚,那不管如何,其实都值得赌一次。 不过就在他全力运转道法,要借紫叶洞的那座护山大阵酝酿雷霆一击的时候,陈朝忽然大笑道:“真人,背后某人如何承诺你,其实都不重要,因为死人,是不会得到什么的。” 紫叶洞要不管不顾的杀自己,如果说没有得到什么人的授意,红霄真人是肯定不会这么做的,毕竟即便自己会被打杀在山中,紫叶洞也会因此被大梁记住,两边的关系可以说就此无法挽回。 所以定然是红霄真人和某人有过什么买卖,才能让这位紫叶洞的洞主下定决心。 不过陈朝虽然看透这一点,却依旧选择以一人应对一山,也是为了告诉某些蠢蠢欲动的人,如今他陈朝已经无法杀了。 所以你们的心思,可以打住了。 红霄真人沉默不语,此刻一身气机和那座护山大阵相连,让他变得极为像是一座谪仙人。 “洞主,务必要将此人打杀在这里,我紫叶洞的威名不可堕!” 一道道声响在群山响起,那些紫叶洞修士,到了此刻,都还算是在统一战线上,并没有别样心思。 除去以言语助威之外,还有无数修士再次祭出道法,同时灌入那座护山大阵之中。 陈朝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气机灌注云泥,这位武夫骤然一刀递出,雪白刀光覆盖整座太玄山。
无数山峰开始崩碎,无数修士在这一刀之下,也纷纷化作一片血雾。 天地之间,开始摇晃不已。 那些血雾被大阵吸收,甚至有不少修士,此刻都被那座大阵的恐怖吸力拉扯到天幕之中。 当初紫叶真人建造这么一座大阵,其实最为隐秘的手段,就是当某一天紫叶洞若是到了生死存亡之际的时候,那就献祭整座紫叶洞的修士,和来犯之敌彻底同归于尽。 只是这个秘密,从来都只有历代洞主知晓,他们掌握着护山大阵最为关键的阵图,知道那最关键的运转法门。 “洞主?!” 一声声惨叫声响彻山间。 红霄真人却不为所动,此刻已经有几乎三分之一的紫叶洞修士被卷入其中,护山大阵的威势已经十分巨大,等到这些修士悉数被卷入其中之后,他们都会死,但作为主持阵法的他,却有生机。 陈朝握住云泥,神情平淡。 白气从陈朝身体里溢出,身后缓慢凝结成一尊巨大法相,还是陈朝面容,但却有百丈之高。 法相出现,大手一挥,直接将无数修士从那巨大的漩涡里扯出,丢下山峰。 与此同时,那法相的另外一只手,遥遥伸出,在这里凝结出一柄巨大直刀。 护山大阵不断落下紫电,劈在那巨大法相身上,有不少白气在这里散开。 但下一刻,那柄巨大直刀被那法相挥动,直接便破碎一大片的紫电,整座天幕的那座法阵,到了此刻,都波动不已。 此时此刻,一座紫叶洞,无比寂静,在知晓那位洞主要将满山修士都献祭之后,此刻大概是真没有任何人再愿意为他出手。 红霄真人脸色难看。 他也没有想到,陈朝到了此刻,居然还能阻拦大阵运转。 这让他的计划落空。 “真人倒是有魄力,不过依着本官来看,也有些太过无情了。” 陈朝的声音激荡而出,与此同时,那巨大法相已经向天递出一刀。 巨大的直刀深入天幕的大阵之中,疯狂搅动,而后只听到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一座大阵在此分崩离析。 无数的紫气被斩碎,无数的刀光在这里闪烁。 一座太玄山,摇晃不止。 而后更是骤然塌陷! 红霄真人吐出一口鲜血,骤然跌落,但在半空中,却被那巨大法相伸手一把捞起,此刻的红霄真人,在法相手里,就像是一只不大的蝼蚁。 陈朝额头满是汗珠。 法相缓慢消散,红霄真人得以落到一座山峰之上,可才刚刚站稳,身后便落下一道刀光,直接洞穿身躯,也逼着这位紫叶洞主不得不趴在山峰之上。 陈朝一脚踩在他的脑袋上,低头看向这位紫叶洞主,想了想,只是问道:“值得吗?” 不过陈朝如此发问,却不打算听红霄真人回答。 云泥抹过这位红霄真人的脖子,直接便将其斩断,而后陈朝一脚踢爆那颗头颅,眼神里满是厌恶。 一个对自己人都那般不留情面,可以随时牺牲的人,陈朝绝不会喜欢。 护山大阵已碎,二代祖师和洞主都身死,还附带着紫叶洞几乎一半的修士,剩下的一半修士,此刻很是犹豫,是趁着这机会离去还是…… 有些修士已经蠢蠢欲动,就要化虹离开,在这位年轻武夫面前,他们根本不想多停留片刻。 不过刚有人拔地而起,便被一道刀光抹过,直接打杀! 这一下子,让剩下的修士们,人人自危。 “太玄山即日起收归大梁所有,紫叶洞诸多修士,暂时不得离山,本官自会派官吏前来调查诸位曾做过什么,清查之时,诸位最好言无不尽,坦诚以待,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至于最后如何惩戒,以大梁律为准。” 陈朝的声音骤然响起,在群山之间久久不散。 有胆大修士开口询问,“敢问镇守使,此言当真?!” 一座宗门要覆灭另外一座宗门,从来都是斩草除根,谁管你这座宗门里有多少好人,多少恶人。 陈朝淡然道:“本官一言九鼎,罪不至死的,自然就不用死,而且本官相信,一座紫叶洞,总归还是能找出三五个好人来的。” “镇守使大人,那紫叶洞道统呢?” 陈朝平静道:“若是还想这世间有紫叶洞,也不是不行,不过却难在太玄山了,至于诸位舍不得这座太玄山,那就拿出让本官满意的筹码来换。” 今日之后,紫叶洞是彻底不存于世,还是重续道统,其实陈朝都不在意,毕竟如今的紫叶洞,即便重新开始发展,至少在百年之内,也不会有什么起色了。 至于百年之后,陈朝相信那个时候的大梁,即便是面对紫叶洞的报复,也只会轻描淡写即可镇压。 “本官奉劝诸位一句,今日之事,好好思量对错,若是想不明白,要找本官寻仇的,也无所谓,但本官话说在前面,本官到时候可不会心慈手软,诸位生死自负。” 说完这句话,陈朝重新回到山顶,这里已经是一片狼藉。 一座紫气楼成了废墟,这边别的地方,宛如废墟。 陈意早就说不出话来,这位山水宗的修士,哪里见过之前那样大的阵仗,一阵后怕,“刚才那大阵要吸人上天,还好没有吸了小道,不然这会儿就很难活着和镇守使大人说话了。” 陈朝笑道:“那大阵明显是以气息辨人,是修行了紫叶洞道法的人才会被吸入大阵,你没有修行过,自然能够幸免于难。” 陈意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但随即好奇道:“镇守使大人不怕后顾之忧吗?” 陈朝看了陈意一眼,问道:“是说紫叶洞某天出现一位天才,横推世间,将本官一巴掌拍死?” 陈意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虽然没有陈朝说的那么直接,但大概也就是那个意思。 陈朝笑道:“堵不如疏,真要灭紫叶洞满门,谁知道山外会不会有那么些紫叶洞的修士在外,到时候藏在暗处,丧心病狂做出些什么事情来,也说不好。兵法里说,围师必阙。意思很简单,就是得给他们一条生路,若是一点生路都没有,他们就只好跟你不死不休了。” 陈意张了张口,好像还有问题,但却没有问出口来。 陈朝好似看透他的想法,淡然道:“紫叶洞不同于之前的三溪府和琉璃观,两座宗门上下一心,都做了大恶,所以本官没有给他们留什么余地,但紫叶洞不至于如此,况且最后红霄真人的所作所为,让人心都散了。” 陈意感慨道:“镇守使大人心思缜密,能看常人之不能看之处,真是我辈楷模啊。” 贺良转头看着陈意,想着陈道友你这么会说话,师父肯定很喜欢你。 陈朝笑了笑,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的许秋,这位女修此刻都还是神情恍惚,看着陆初死在自己身前,尤其是最后陆初那漠然眼神,都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陈朝摇了摇头,情这个字,从古至今都很难说清楚,他也不想多说什么。 就在这几人闲聊之时,山脚那边,已经有一群人数不少的官吏上山,俱是黑色官袍,脚踩官靴,腰间悬刀。 为首一人,不是旁人,而是陈万年。 这位昔年的方外武夫第一人抱拳道:“下官见过镇守使大人,依镇守使大人吩咐,下官带人赶到。” 说话的时候,陈万年很是激动,上山之时,这座太玄山的现状,让他看得触目惊心,也不免担忧起来陈朝的安危,不过等到这会儿看着陈朝完好无损的样子,这位忘忧武夫就对陈朝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同样都是武夫,他可太清楚一人破一山的难处了,况且这还不是寻常的修行宗门,而是一座在世间都叫得上号的宗门。 陈朝笑道:“陈指挥使,还要劳烦你了。” 陈万年点点头,笑道:“镇守使大人将大事做了,剩下的小事,交给下官就是。” 陈朝嘱咐道:“那山中修士,不可随意冤屈,本官会让刑部的官员来配合,一旦审理清楚,无罪的当时便可以放走,不必上报。” 陈万年点点头。 陈朝想了想,问道:“更漏山那边如何了?” 陈万年说道:“宋指挥使带着下官去更漏山,没有费什么力气便将更漏山收回,只是那边所存的龙血石不多,大部分应该都在太玄山里,不过神都那边已经派人去了,大概数日后就可以开采,州府那边已经开始打通道路,也是半旬之间就能畅通。” “在意料之中。” 陈朝笑道:“那就麻烦陈指挥使将太玄山中的龙血石找到,运往神都,让蒋指挥使再跑一趟吧。” 这次出门本就没打算在外面多待,这会儿解决完紫叶洞,就要返回神都,不过带着贺良,他打算慢一些,算是跟自己这个徒弟,单独走一次江湖。 等他回到神都,大概工部那边的第一批甲胄就要出炉了。 陈万年问道:“镇守使大人,这太玄山的珍宝呢?如何处置?” 陈朝说道:“让户部的官员来庆典,然后运往神都,填充国库吧。到时候用不着的,可以和诸多方外修士做笔生意,以物易物也行,用天金钱来买也行。” 将事情安排妥当之后,陈朝看向这边的山水宗两人,淡然笑道:“走吧,本官送你们返回山水宗。” …… …… 回山水宗途中,陈意兴奋不已,许秋依旧失魂落魄。 陈朝取出一壶酒,一边走一边小酌。 贺良小声问道:“师父,那巨大法相,不是修士手段,是师父的气机凝结?” 陈朝笑着看向贺良,点了点头。 贺良感慨道:“可看着可了不起了,应该不比修士的手段差吧?” 陈朝点点头,“等你到了师父这境界,也会这般的,到时候一拳一座山,一脚就能踩出一个大坑,动不动就是一大片湖泊啊。” “我觉得不好,一座山多好看,干嘛要一拳打碎它?” 贺良张了张口,好似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太对,就赶紧改口道:“不过师父,之前很帅啊!” 陈朝一笑置之。 陈意也是竖起大拇指夸赞道:“镇守使大人那法相,可比什么修士手段精彩多了,武夫走到这个地步,有这般恐怖,真是让人难以想象。这让小道都想去武道上摸爬滚打一番了。” 陈朝看了陈意一眼,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打趣摇头道:“陈道友你这根骨,要是在武道上,估摸着出息不大。” 陈意有些失望,刚要说话,陈朝却又笑眯眯说道:“若是不怕苦,本官倒是有打熬体魄的方子,陈道友好生打熬体魄,说不定有一天,能有意外之喜。” 陈意倒也直接,陈朝这么一说,便立马开口谢道:“多谢镇守使大人赐下秘法!” 秘法? 陈朝摇了摇头,那不过是自己在寻常武夫的打熬体魄的法子里自己琢磨出来的新东西,效果好点,但也不可能让人脱胎换骨,不过如今推行下去之后,整个镇守使一脉,都几乎用的是新方子。 之前陈朝甚至还将那方子送到北境,宁平后来回信说,怪不得陈朝你小子身躯能这么坚韧,原来是吃苦更多。 陈朝可没告诉他们,就是那个方子,普通人打熬半个时辰就受不了,他可是每次都打熬一两个时辰。 多吃苦,才有现在的镇守使大人。 不过陈朝也没想过,今日自己随口一说,造就了未来的山水宗山主,成了一个道法通天,可与人交手的时候,常常挽起袖子大喊要在拳脚上一分高下的道人。 “来来来,若是道友不愿意和贫道比拼道法,贫道还略懂一些拳脚,咱们今日就放开手脚,好生打一架如何!” 而那位那个时候已经是道门大真人的山水宗山主还给自己取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道法寻常,颇精拳脚真人。 第九百四十章 见面道辛苦 送陈意两人归山后,陈朝并未在山水宗久留,而是很快下山,从新柳州往神都方向走。 一对师徒,就这么步行在崇山峻岭之间。 贺良一路上心事重重,陈朝也不开口询问,就这么耐着性子陪着自己这个弟子缓行。 走过几步,看到一侧有一棵野果树,陈朝摘下两个,用袖口擦了擦,自己咬了一口,酸甜可口,还行。 丢给贺良一个,后者差点没反应过来,但好在之后还是将其接住,向自家师父道谢一声之后,才咬了一口,盯着那棵野果树,在想些事情。 陈朝三两下就吃完了自己那颗野果,往一旁一丢,百无聊赖下,以神识探查四周,若是放在数年前,这周遭山林里,应该是妖物囤积,大概可以没事杀几个妖物玩,结果这次一番探查下,最后只在很深远的地方探查到一只境界低微的小妖物,陈朝朝着那边走去,并未主动提醒贺良什么。 等到靠近妖物所在附近,陈朝骤然放出一丝威压,那妖物受惊,从藏身之所骤然出现,朝着贺良扑杀而来。 陈朝看了一眼,是只生着青色皮毛,外形和一般野狼相差不多的妖物,尚未化形,只是一双眸子,透露着些妖异。 贺良骤然一惊,本来是神游天外,此刻骤然回神之后,下意识一拳砸出,直接将那头妖物打杀在当场。 陈朝啧啧一笑。 贺良虽说知晓这是自家师父有意为之,但没有什么埋怨,而是好奇地看向那头已经死去的狼妖。 听说过那么多次妖物,这才是第一次交手,而且是第一次打杀妖物,贺良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陈朝指着那狼妖尸体说道:“这妖物体内会有妖珠,不过这头狼妖的妖珠很寻常,应该卖不上什么价钱。” 话刚说完,贺良就已经从怀里拿出匕首去那边破开狼妖身体,取出了妖珠。 从小地方走出来的贺良,很清楚一分一厘都来自不易的道理。 陈朝眯眼笑道:“如今你们几人打熬体魄的药材都是为师在花钱,衣食住行也都是为师负担,小贺你也用不着要去干打杀妖物拿妖珠换钱的事情。所以我跟你定个小小约定如何?” 贺良仰起头,认真看着陈朝,“师父您说。” “以后你每破一境之前,要打杀五十个同境妖物,以妖珠为凭证,不过等你到了忘忧境之后,这件事就不用再遵循。” 贺良挠挠头,虽说有很多疑惑,但还是很快就点头答应下来。 陈朝欣慰一笑,没告诉贺良原因,这小子自己也不问,其实很好,陈朝担心的就是贺良因为天资不如于清风,之后在看着于清风走得更快之后会乱了本心,然后一味想要追上于清风的境界,这样一来,就会导致一个结果,就是他的根基会越来越不牢固,境界会更为轻飘飘的。 对于武道来说,那会儿肯定就是铸成大错。 其实依着陈朝来看,于清风肯定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会比贺良的境界要高太多,但武道一途,也不是逞一时之快,等到贺良后来某天在某个境界里追上于清风,那么这两人的境界就会成就一种开始极为接近,而后贺良肯定是会反超于清风的。 自己这三个弟子,长远来看,贺良是最有可能继承自己的武道路子的那个人,陈朝根本不担心这数十年之间的得失。 有了陈朝开口,贺良好像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师父,那位剑仙在最后和你说了点什么是吗?” 陈朝看向贺良,微微挑眉,问道:“你觉得是什么?” 贺良想了想,还是决定直白问道:“应该是那位剑仙求饶吧?” 陈朝点点头。 然后贺良就说不出话来了。 陈朝只好替他把话问完,“你是想说,那位剑仙既然求饶,说不定也准备付出什么代价,可为什么师父不会放过他,而是非要将他打杀。” 贺良点点头,是这样的。 陈朝淡然道:“师父可以跟你透个底,叫陆初的那位剑仙,其实这些年也都没做什么恶事,不过是在刻苦修行,想要有朝一日成为大剑仙。” “好似没有什么该死的理由,但师父就是不能放过他。” 陈朝看着贺良,说道:“知道为什么吗?” 贺良摇摇头,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想问。 陈朝点破这件事,“师父不怕他以后成为大剑仙来找师父报仇,因为就算有那一天,师父杀他也不废什么力气。问题是在今日之后,师父要放他一马,依着他的脾气和隐忍,再加上是一位剑仙,肯定会被别的宗门收入囊中,给予修行资源,到时候在暗处算计朝廷,这个过程便太麻烦了,所以这是必然要杀他的一点。”
“还有一点,便是此人之前挑衅过大梁,包括整个紫叶洞,也都是如此,这些年来,师父杀了很多人,灭了很多宗门,为什么很少留情,就是因为想要明白告诉整个世间,不要再试图试探大梁的底线,惹了大梁就要付出代价。” 陈朝看着贺良说道:“灭琉璃观,是他们不拿大梁的百姓当人看,灭三溪府是他们算计大梁的国运,登太玄山是他们曾目中无人入过皇宫,在夏氏安插内鬼。所以这些人都要死,才能让后来者出手之前掂量之后,再掂量。” “不过这里面肯定有枉死之人,这一点师父承认的,但师父身为镇守使,要为整个大梁的子民考虑,在大梁百姓和方外修士之间,师父只能先考虑大梁子民。” 陈朝淡然道:“很多时候的很多抉择,都是立场不同做出来的,其实很难去说对错,只看做事的人以什么样的心去做,就好像若是此刻有个方外强者真强到让师父没有反抗之力,一拳打杀了师父,师父或许会觉得不甘,但绝不会去问他为什么。因为他有无数个理由可以对师父痛下杀手,而且那些理由,在他的立场上,一定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贺良一下子听了这么多东西,脑子感觉有些晕晕的,陈朝觉察到了贺良的迷糊,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做师父的,本来就不止是教弟子怎么练拳,怎么杀人。还要教教弟子怎么做人嘛。当然了,也不是师父怎么说都是对的,就跟师父最开始收你们为徒的时候说的那样,有一天你们要是觉得师父不对了,就尽管提出来,要是实在最后谈不拢,就各走一边嘛。” 贺良摇摇头,轻声道:“师父,没有那天的。” 陈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于清风,想说一句说不准的,但最后还是作罢。 之后这对师徒离开山林,沿着官道朝着神都方向一路缓行,很快便路过一座叫雨停的郡城。 贺良站在城门前,看着那雨停郡三个字,眨了眨眼睛,觉得这名字很好听。 陈朝则是耐心等着贺良看完之后,才领着他走入郡城之中。 入城之时,已经是黄昏时刻,一大一小的一对师徒在人数不多的长街上缓慢走过,贺良不断打量两侧的宅院,发现那些宅院的大门上,大多数都有木牌悬挂,上有姓名和日期。 只是有些是朱笔写的,有些是墨笔,而在墨笔写的木牌上,还有一个日期。 长短不一。 贺良神色有些黯淡。 早在很久之前,自家的门前也有过朱笔写成的木牌,但在后来某天就换成了墨笔写成,最开始挂在门前,后来因为街坊会拿着这件事讥笑娘亲,有一天他就悄悄把那木牌摘下来烧掉了。 后来娘亲知道之后,罕见地大发雷霆,罚他跪了一夜。 再后来他才知道,那木牌上写的是爹爹从军时间和战死的时间,而当地官府会凭借木牌确定每月发放抚恤,木牌被毁,娘亲去县衙说明情况,当地的知县老爷就就此将朝廷发下来的抚恤给压下不发了。 其实是进了那知县老爷的腰包里。 不过娘亲倒也没有如何失望,还是依靠自己一人,艰难地将贺良抚养长大。 这件事贺良之后没对自己师父说过。 其实直到现在,偶尔想起这件事,贺良都觉得很对不起娘亲。 看着那些墨笔,陈朝自嘲道:“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现在看来,能得归都是幸运的事情。” 不知道是有多少人这辈子走上北境城头,就再也没有归来的。 贺良忽然说道:“师父,要是妖族没了,那我们就不会再死人了?” 陈朝看着贺良,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不过在这之前,肯定还会死很多人。” 贺良点点头,很认真说道:“师父,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了。” 陈朝欣慰一笑,没有说话。 有些道理不用说出口,只用自己去看去感受,就自然能够知晓,自己去说,反倒是说一万句话,都不见得有这样的效果。 之后又走了一段路,贺良忽然抬起头,看着自家师父,很认真地问道:“师父这些年,应该很累吧?” 陈朝先是一怔,然后眼神复杂地看向贺良,没有说话。 贺良自顾自点头道:“是的,师父要想那么多事情,要做那么多事情,天底下那些事情都在师父肩上,那么多人的希望都在师父身上,师父当然会很累啊。” 说完这句话,贺良又看着自家师父,认真道:“师父,您辛苦了。” 陈朝笑了笑,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第九百四十一章 风采依旧 入夜之前,一大一小的一对师徒很轻松的便找到了一家还算宽敞的客栈,不过宽敞还算是次要,主要的还是这价钱实惠,不仅实惠,那客栈掌柜的还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人走入客栈,很是热情,要好了房间之后,还送来了一盘零嘴,是一盘小酥肉,陈朝尝了一嘴,觉得还不错。 贺良则是很客气的跟伙计道谢,倒是被那伙计说成真像个读书人。 陈朝推开窗,看了一眼客栈外面,这才发现,入夜之后,郡城这边居然没有宵禁,反倒是在这边摆了一条街的小摊。 陈朝兴致大起,领着贺良离开客栈,去那边街上闲逛。 贺良这辈子,满打满算也就只出过两次远门。头一次是从那座小镇去往神都,第二次就是这次出门了。 不过头一次出门,怎么来看都要比这第二次凶险太多,因为是独自一人出门,从青山州而到神都,他一个少年,能安然无恙的走到神都,运气极好。 不过这一次出门,所见风景就要壮阔太多,毕竟这天底下可不是人人都能看到一位忘忧尽头的武夫倾力出手的。 师徒两人找了一个卖面食的摊子,坐下之后,要了两碗酸汤面。 等着热气腾腾的酸汤面端上来,陈朝看着就已经是食指大动,在竹筒里取出筷子,将最上面的酸笋一搅,拌匀之后,夹起一筷子面条就吃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忍不住夸赞道:“这玩意儿便宜管饱,可比宫里的那些御厨的手艺好多了。” 年前去宫里吃的那顿饭,除去实在冷清之外,就是流程繁琐,一些个本来趁热就很好吃的东西,一套流程下来,菜冷了味道就变了。 除此之外,那些御厨的手艺,依着陈朝来看,真不咋地。 不过陈朝这会儿随口一提,相邻桌子的食客抬起头看了这边一眼,之后低下头去,跟自己身旁人闲聊,声音不大,外人很难听到,内容大概就是这小子吹牛真是没什么道理,什么比御厨手艺好,说得好像你小子吃过宫里皇帝老爷吃的东西一样。 陈朝和贺良都是武夫,一个忘忧尽头,另外一个虽然境界低,但距离这么近,自然也就将这食客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贺良看了一眼自家师父,陈朝老脸一红,尴尬一笑。 贺良忽然想起之前在山水宗山门前,也是这样,好似这个世上,很多时候即便你说的是实话,但很多人都会一笑置之。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陈朝好似看透了自己这个弟子的想法,微笑道:“原因简单,首先是见识,没爬上过那座山,那座山后有什么,自然只在自己想象里,旁人说了不算,第二个是不愿意相信,为什么不愿意?类似于我都没娶上好看的媳妇,那你也不能有好看的媳妇啊。所以你说你吃过宫里的御宴,他们下意识就是凭什么,然后就得出结论,那小子定然是吹牛皮,不可能是别的。” 陈朝看了一眼贺良,笑眯眯说道:“尤其是你,以后等你有了些名声,脾气又这么好,出去跟人说我就是贺良,也八成不会有人相信。” 像是贺良这样的家伙,以后即便是整个世间都传言他极为老实,估摸着他自己说自己是贺良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人相信。 陈朝还真想作为一个旁观者去看看那个时候的贺良会怎么应对。 不过真要看到那一幕,也应该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贺良嘿嘿一笑,说道:“那我也不会像师父这样的。” 陈朝皮笑肉不笑,“你是说师父脾气不好?” 贺良连忙埋头吃面,假装没有听见。 陈朝倒也没有较真,也全神贯注的对着自己面前的面吃了起来。 吃完面之后,两师徒都拍了拍肚子,没打算马上返回客栈,就在这街上溜达溜达,依着百姓的说法,这叫消消食。 走在行人不多的长街上,多亏各家各户几乎都在门前挂着灯笼,要不然这一路上还真是没半点光亮。 陈朝看了一眼临近宅院门上用墨笔写成的木牌,忽然问道:“小贺,以后要是给你安排个差事,你最喜欢干什么?” 随着少年的年纪越来越大,境界越来越高,以后要是愿意,自然是能做些事情的。 贺良挠挠头,“以前是想着要去北边杀妖,要为爹爹报仇,但这次跟着师父出门之后,总觉得这种事情想做的人有很多,我就想做点别的事情,没有人做的。” 陈朝笑着问道:“比如?” 贺良很认真说道:“比如朝廷的抚恤金发下来,是不是到了该拿的人手里,那些孤儿寡母是不是被人欺负,杂七杂八的,就都想看着管着。” 陈朝微笑道:“都是读书人要做的事情。” “可他们之间有很多贪官啊,是为什么啊,师父?” 贺良仰起头,看着陈朝。
陈朝笑道:“可以说是有些读书人读过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更为仔细的说法则是每个人都有私心,不限于读书人之中。” 贺良嗯了一声,这话他听懂了。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脚步不快不慢,看见有挑着扁担卖货的货郎,贺良就凑过去挑挑拣拣,最后买了一颗好看的珠子,不是什么宝石,但对方报价不低,贺良也就老实付钱。 陈朝没管,贺良身上大梁通宝是不少的,对于修士来说,除去天金钱,其实这些寻常铜钱,还真是很不值钱。 不过等到贺良买完珠子回来,陈朝瞥了一眼,就大概知道这小子买亏了,不过陈朝还是不吱声,而是问道:“买给小师妹的礼物?” 贺良摇摇头,“给师兄和小师妹,包括师娘的礼物,我还要好好想想呢。这是给客栈老板娘买的。” 陈朝好奇道:“为什么要给她买?你喜欢她?” 陈朝挑了挑眉,那客栈老板娘其实年纪不算太大,保养的也还行,说是风韵犹存徐娘半老都没问题,问题就是你他娘的才多大,就直接逃过那些个弯路,一步到位了? 陈朝想起之前遇见的那个老人,他好像就说过所谓的至理名言,女子还是要年长的好。 会疼人。 不过后面这半句话,是陈朝自己总结的。 不过那客栈老板娘,对贺良来说,还是太大了。 陈朝很认真地看向贺良,摇头道:“小贺,你把握不住的。” 贺良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陈朝一怔,这臭小子开窍了? 贺良说道:“那师父你来。” 陈朝板起脸,“胡说些什么,师父是这种人吗?” 贺良举起那颗珠子,一脸疑惑,“师父不是说要亲自去送吗?” 陈朝默不作声,的确是自己多想了。 贺良自顾自说道:“我是想着,之前老板娘不是送过我们一份吃食吗?我买个小礼物送给她,叫什么投桃报李来着是吧?” 陈朝哦了一声,老脸再度一红,到底还是自己这个做师父的想多了,罪过罪过。 不过陈朝忽然玩心大起,挑眉问道:“小贺,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 贺良摇摇头,他一心都在修行上,哪里想过这些事情。 陈朝只得更细致的询问道:“喜不喜欢你师娘那种女子?” 贺良皱了皱眉,看了自己师父一眼,小心翼翼说道:“师娘当然很好啊,不过师娘那么聪明,肯定不会喜欢我这样的,我这么笨,要是喜欢师娘这样聪明的女子,肯定是会被嫌弃的。” 陈朝眨了眨眼睛,目的达成,笑道:“知道了,你不喜欢你师娘,下次见面,我就这么告诉她。” 贺良一怔,连忙道:“不是的,师父。” 陈朝不听贺良辩解,只是自顾自说道:“反正你是这么说的,我是这么听到的,到时候我就告诉你师娘,你看是她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贺良挠了挠脑袋,忽然笑道:“那就管了,反正师娘脾气也很好,误会一次,应该也不会怎么样的。” 陈朝啧啧道:“小贺,原来你不傻啊。” 贺良理所当然道:“当然了,大多时候我都很聪明的啊。” …… …… 返回客栈,已经很晚,不过那老板娘还真没睡觉,而是在柜台那边,用一个小碗,小口喝酒,贺良赶紧送上珠子,那老板娘掂量一下之后,给了个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灿烂微笑,说是十分感谢,要不要一起喝酒? 贺良摇摇头,跟自家师父说一声之后,自顾自上楼去,闭目修行了。 陈朝来到柜台前,闻了闻酒香,笑着问道:“给我来一碗?” 老板娘看了陈朝一眼,给陈朝倒了一碗酒,随口笑道:“客官你儿子还教的不错。” 陈朝差点一口酒喷出来,有些幽怨地看着眼前的老板娘,“我有这么老?” 老板娘挑眉道:“客官还真觉得自己还年轻,要不将就酒水照照自己?” 陈朝果真低头看了看酒碗里的自己倒影,除去有些胡茬之外,风采依旧嘛。 陈朝揉了揉下巴,然后喝了口酒,咂了咂嘴,摇头道:“一般。” 老板娘没好气道:“不要钱的酒水,挑三拣四的,你还真想喝皇帝老爷喝的酒啊?” 陈朝则是摇头一本正经道:“那玩意也不好喝。” 老板娘这一下子就是彻底被气笑了,“得得得,您见过大世面,还说皇帝老爷的酒不好喝,你咋不说你是那位镇守使大人呢!” 陈朝笑道:“没准我还真是呢,要不老板娘你仔细看看?” 第九百四十二章 饶不饶人天知道 武夫第九百四十二章饶不饶人天知道老板娘翻了个白眼,还当真从柜台下面取出一副画轴,摊开之后,盯着上面看了几眼,再看向陈朝,「客人自己看看,跟这位镇守使大人有半点相像吗?」 陈朝有些疑惑,自己出门在外,从未易容过,按理说看着画像哪里不能辨别自己身份? 他好奇的凑过去,看了一眼画像,差点没被气死,这画像上的家伙,跟他有半分相像吗? 怪不得之前陈意那句话,说是将自己的画像悬挂在自己的住所,日夜瞻仰,最后还是没能在山门前认出自己来。 这他娘的画师,不知道挣了多少昧良心的银钱,才画出这么一幅跟本人极为不相符合的画像来。 陈朝叹了口气。 不过想想倒也觉得合理,世间的画师技艺有高低,在神都那些画师,自然技艺不错,加上或许当时真在神都看见过自己,所以画像还算是有自己七八分神采,这在神都之外,画师技艺不敢保证,甚至很有可能就是照着其余画像临摹,甚至那临摹的画像也不是最像自己的,这样一来一往,到了如今,好像差别过大,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虽说想通了这里面的关节,此刻氛围就有些尴尬了。 陈朝干笑一声,低头喝了口酒,转移话题道:「老板娘,这城里最近有没有什么乐子?」 老板娘不愧是一介女流还敢开客栈的主,察言观色自然不在话下,陈朝这么一问,她自然也就识趣的不去提之前那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不过仔细想了想之后,老板娘只是说道:「郡守娶小妾,算不算乐子?」 陈朝问道:「怎么,是个没啥民望的官?」 老板娘摇头笑道:「说不上是个好官,但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朝廷在新柳州这边,对于官吏向来看得严,毕竟每年国库有一半赋税都要划给北边,这里面又有不少的用来充当抚恤,新柳州这边的官还敢贪?数年前可才刚刚换过一批官员,这才几年,又要来一遭?谁都知道正在风头上,顶风作案,活得不耐烦了吧?」 陈朝点点头,但还是好奇问道:「那为何会说那郡守娶个小妾会是乐子?」 「因为郡守大人的正室是个悍妇,但偏偏又是个不下蛋的母鸡,这些年这位郡守大人可没少愁娶媳妇儿开枝散叶的事情,但每次才刚有点苗头,就被夫人给从中搅乱,可不是乐子嘛?如今再来一次,是那位郡守大人鼓起勇气的又一次尝试,啥都准备完了,就是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如愿了。」 老板娘瞥了陈朝一眼,「不过我看这位郡守大人估摸着这次也会功亏一篑,那位郡守夫人脾气实在是太暴躁了,据说在家中甚至还要让郡守下跪认错。」 陈朝想了想,问道:「那郡守夫人娘家权势不小?」 老板娘摇头道:「非也,那郡守夫人娘家算得上是个书香门第,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脾气如此糟糕,至于郡守大人,惧内也不知道为何如此严重。」 在这雨停郡,郡守惧内,几乎是人人都知晓的事情了。 陈朝喝了口酒,咂了咂嘴,嘀咕道:「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怕媳妇。」xь. 老板娘听到了,也权当没听到,伸出手捂嘴打了个哈欠,笑道:「客人还不休息?」 知道这是赶人的意思,陈朝把酒碗放在柜台上,喃喃道:「没不要钱的酒水了啊。」 老板娘气笑道:「客人要不然明日就去那郡守府一趟,帮着郡守娶了那小妾,反正依着客人的说法,客人不是镇守使吗?」 被人拿话这么一堵,陈朝无奈道:「老板娘还提这事儿做什么?」 老板娘也有些无奈,「客人要是真睡不着,要不然奴家找个伙计带你去城里的勾栏听个曲儿,放心,报奴家客栈的名号,保管打折。 」 陈朝摆摆手,淡然道:「算了,不爱去那种地方。」 老板娘神色古怪,盯着陈朝,有句话好似下一刻就要说出来。 陈朝连忙摇头沉声道:「老板娘,伤人的话,不要说!」 老板娘捂嘴而笑,你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这句话,岂不是欲盖弥彰吗? 陈朝看着老板娘的神态,知道这他娘的问不问也都是这样了,有些无力的摆摆手,但还是不打算返回二楼厢房那边。 老板娘皱眉道:「客人真不歇息?」 陈朝看着她,说道:「我怕真上去歇息了,明日就见不到老板娘了。」 老板娘一怔,眼神变得有些诡异复杂。 陈朝看着她,笑了笑,说道:「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现在不用继续记在心里,如果自己都能放下,那肯定旁人也能放下。」 老板娘轻笑一声,「哪里有这么容易?」 从何处来,是谁的女儿,都是一辈子没办法改变的事情,哪里是自己说放下就当真能放下的事情。
就算自己不这么认为,难道就真有外人也不这么认为? 陈朝摇头道:「不要画地为牢,固执己见。也不要觉得人人都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不然就真是没有半点退路了。」 陈朝想了想,笑道:「借笔墨一用。」 老板娘有些狐疑地看向陈朝,「怎么?客人要给我填诗一首?」 陈朝没说话,只是看着这位老板娘,后者也只好很快便拿来笔墨,就放在柜台上,陈朝拿起笔,写了几个字在纸上,等到墨迹干了之后,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早就有想着重新开始的心思,那就其实已经重新开始了,不要再去蹚浑水,什么都不做,就很好。如果要是真有人找老板娘的麻烦,把这纸给他看,大概就没什么事情了。」 陈朝眯起眼睛,只是看了看老板娘,再也不说话。 他转身上楼。 老板娘站在柜台前,沉默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坐下,继续喝酒。 一个时辰之后,已经有些醉意的老板娘伸手拿过那张纸,看着上面的一行字。 「得饶人处且饶人?」 老板娘喃喃道:「真这么容易?」 夜色深沉。 雨停郡外官道旁的山林里,人影绰绰。 有数十人埋伏在此处,耐心等待。 领头的一人头戴莲花冠,清瘦的脸上满是杀意。 在他身侧的其余人都沉默不语,只是借着月色看着前方官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戴着莲花冠的道人开口询问道:「鱼悬呢?那婆娘真不打算来了?」 在这莲花冠道人旁的一位矮小道人摇头道:「已经通知她了,她当时便有些犹豫,此刻都还没现身,估摸着是不打算来了,也是,这婆娘从来都是胆小怕事的性子,早就想脱离山上,如今大厦倾塌,恐怕更不会来了。」 莲花冠道人讥笑道:「她真当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如今道统覆灭,她跟我们一样都是余孽,大梁那边只要清查起来,她根本躲不过去,还不如和我们报团取暖。」 「妇人就是妇人,见识短浅,只觉得藏好就万事大吉了,哪有这么容易?」 矮小道人点头道:「师兄,等咱们做了这一票,再去将那婆娘杀了,之后该怎么办?」 莲花冠道人点头道:「我已经有了打算,到时候咱们寻一宗门加入其中,改头换面,苦修个几十年再说,我就不信这座大梁朝会一直如此,他陈朝难道就不会死?」 矮小道人苦笑道 :「依着他如今的境界,只怕真是很难死啊。」 「糊涂,妖族要是当真要和大梁开战,他能不去北境?去了北境之后,就由不得他了,没了他,之后的大梁,有那么可怕?」 莲花冠道人深吸一口气,「他们那些人也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说法。咱们再等等,总能为洞主报仇的。」 矮小道人还想说些什么,莲花冠道人已经摇了摇头。 远处已经有马蹄声响起。 一支车队,正在夜色里缓慢驶来,在那车队两侧,有护卫高坐在马背上,穿着黑色的官衣。 莲花冠道人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睛。 山林里,骤然杀机四起。 在觉察到这道杀机之时,莲花冠道人骤然低声吼道:「糊涂,要沉得住气!」 一声闷哼,瞬间传来。 莲花冠道人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们这群人里,已经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此刻就这么安静地站在这里,看着他。琇書蛧 莲花冠道人瞪大眼睛。 那中年男人微笑道:「本官左卫指挥使陈万年,奉指挥使大人之命,在此恭候诸位道友多时了。」 原来那道杀机,是这位中年武夫传来的。 陈万年? 莲花冠道人依稀想起一事,当初风灵山好似有一位武夫,就叫这个名字,在方外素有武夫第一人的说法。 后来…… 后来那武夫去了神都做官? 莲花冠道人瞪大眼睛,脸色瞬间煞白,如遭雷击。 怎么会有一位忘忧武夫在,而且看起来很早就知道他们会在这里埋伏大梁的 陈万年淡然道:「诸位道友是束手就擒,还是本官送你们上路呢?要知道本官这拳头没个轻重,真要动起手来,是会死人的。」 说到这里,陈万年心情大好,笑道:「本官不太喜欢杀人,不过要是杀诸位,倒是心里也过得去。」 第九百四十三章 不等人 武夫第九百四十三章不等人一位忘忧武夫亲自出手,这些在当日幸免于难,但却集结在此打龙血石主意的道人很快便被清剿。 陈万年从山林里走了出来,那车队为首的一人轻夹马腹,来到这边之后,正要翻身下马向这位左卫指挥使行礼,陈万年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而是微笑道:「早些将这批龙血石送往神都才是正事。」 高坐在马背上的,本来就是如今左卫的两位副指挥之一,名为常征,境界不低,是位彼岸武夫,前些年在新柳州镇守使的位子上坐了很久,这一次也是因为事情发生在新柳州,故而才让这位常征也参与了此事。 既然指挥使大人不在意这些细节,常征就长话短说了,「指挥使大人,那莲花冠道人名为赵婴,一直负责紫叶洞在山下的生意,这次镇守使大人上山,他没有在山上,才幸免于难,大概是因为听说了朝廷要清算旧账,他曾有过好几次女干污民女的事情,因此才决定袭击咱们,将龙血石劫走,然后当作投名状前往别处。他此次联系的诸多修士都已经伏法,但还有几人,据他们交代,并未参与此次行动,但都在新柳州境内,其中最近的一位,在前方的雨停郡里,开了一家客栈,看似是个寻常的老板娘,但实际上一直是为紫叶洞探听朝廷动向。」 「这几人品性如何?是否曾为祸一方?」 若是不曾做过恶事还好,只要是做了恶事,那他就一拳打杀了算了。 常征点头道:「好几人都曾欺辱过我大梁百姓,只是那老板娘,暂时没有这方面的证据。」 陈万年想了想,淡然道:「这几人本官会一一去寻,该杀就杀了。」 清晨时分,陈朝带着贺良离开客栈,出客栈的时候,陈朝看了那老板娘一眼,后者也跟他对视一眼,只是眼神中,情绪复杂。 陈朝一笑置之。 走出客栈,贺良忽然问道:「师父,那老板娘其实也是个修士是吗?」 听着这话,陈朝反倒是有些意外,贺良境界不高,按理来说,这些事情,应该是看不出个什么道道来的。 「是个境界不低的,苦海巅峰,只差一脚就能踏足彼岸境界了,在小宗门里,能当个长老,在大宗门里,也算是个会受器重的弟子。」 陈朝看了客栈一眼,然后自顾自朝着城门那边去。 贺良跟在身后,小声问道:「师父,那老板娘肯定不是单纯开客栈是吧?」 陈朝点点头,「出门在外,有些事情可以管,有些事情不用管,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别说是一个苦海境巅峰的修士开客栈,就算是一位忘忧尽头的修士开客栈,只要他没有做过什么恶事,那都不用管。」 陈朝笑道:「出门在外,两件事很难做好,一件事是不多管闲事,一件事是这件闲事管的不错。」 贺良挠了挠脑袋,没有说话,只觉得师父又开始再说让自己听不懂的话了。 陈朝于是就给他讲起昨夜老板娘告诉过他的那桩乐子,结果贺良听了之后,想了想,说道:「那位郡守大人只是想要个子嗣,娶个妾,应该是没多大问题啊。」 陈朝摇头道:「你可以这么想,但你要是师父,估摸着这会儿就要上门去讲讲道理了,是不是要劝劝那位郡守夫人要大度一些?」 贺良点点头,心想着不愧是自家师父,这简简单单就知道自己的心中所想。 「劝劝嘛,问题又不大,要是那郡守夫人不愿意听,也就算了。」 「可你若是我,那就是大梁朝的镇守使,一开口,说只是劝劝,旁人不见得会觉得只是劝劝,心里大概就得想着这种事情你一堂堂的镇守使大人都要插手,可想是这般想,最后说不定就得碍于你镇守使的身份去退步让步。但这不意味 着她不委屈,毕竟自己的夫君,要和别的女子一起去分了。可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嘛。」 「师父,那百姓娶亲纳妾不是很正常吗?」 「大梁律没说这事有问题,但到底娶妻与否,纳妾与否,都是他们的家事,我们即便做了大官,也不该横加干涉。」 「有些事情,做了官,就得多想想该不该做,有些话,也该想想该不该说,谨言慎行,不为难旁人,都是学问。你得慢慢学。」 陈朝看着贺良,眼神温和,「多站在别人的立场想一想事情。」 贺良想了想,好似想明白什么,眼睛一亮,嘿嘿笑道:「师父,我知道了。」 陈朝欣慰一笑。 做师父,自己也是第一次,许多事情,还是摸索着来,他不求要让贺良有多少出息,只求以后这小家伙长大之后,提及自己这位师父,还是会说上一声,我那师父,还不赖。
如此就好。 至于别的,陈朝不多想。 「师父,这次跟你一起出门,真是又懂了好些道理,要是能多跟你出门几次就好了。」 出了郡城,贺良冷不丁说了这么句话。 陈朝笑道:「这次把道理教给你了,下次就得你自己出门去践行,而且这世上很多人都是这样,走着走着就没有谁陪着了,自己独自一人,要耐得住寂寞。」 说着话,陈朝看了一眼北方,神情淡然,这次再返回神都,陈朝打算闭关一次,去冲击那玄妙的扶云境界。 等到这次出关,估摸着就要去北方了。 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战,估摸着就要在那个时候展开了。 陈朝揉了揉额头,也不知道还能做几天师父。 有些愁啊。 所以这次出门,才会给贺良说这么多道理,其实有些拔苗助长,但不这么干,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 「小贺啊小贺,记得咯,以后不管怎么样,都得护着小师妹啊。」 「知道的师父,我也把小师妹当妹妹看的。」 「咦,怎么没把小师妹当未来的媳妇儿看?」 「师父,小师妹还那么小,我要是这么看,那不是禽兽吗?」 「好啊小贺,搁着这儿拐弯抹角骂你师兄呢?」 「没有啊师父,我可是很尊重师兄的。」 陈朝笑了笑,笑眯眯道:「别学他,也别学你那师伯,我估摸着这会儿世上都有做人不能太郁希夷这种说法了。」 贺良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师父,我没听说过,但是我听说过,做人不能太陈朝。」 陈朝一拍脑门,一脸义愤填膺,「定然是有人顶着我的名号到处招摇撞骗,他娘的,这不是坏为师名声吗?以后你要是遇到了,不说别的,记得一定要出手教训那帮人一番,真是无法无天了!」 北境长城,虽说已经入春,但年年到了这个时候都是风雪大作,众人都已经习惯了。 不过今日城头上,边军的士卒们虽说冷的搓手,但还是很是期待地看向城头一侧。 一月一次,家书从各自家中送往北境城头。 在外为国而战,但总是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孩子是不是长高了,在学堂里是不是被先生夸奖了,都是他们很想知道的事情。 这就是盼头嘛。 有盼头,这日子再难都能过得过去。 不同于这边城头士卒们的期待,在那座将军府里,如今一片死寂。 当中的沙盘上,详细标注着敌我双方的布置,是否有重军囤积的地方,几乎更是一天要更新一次。 为此其实边军的斥候, 死伤很是惨重。 为此在边军里,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心照不宣的说法,那就是要是参军做了斥候,就可以算着日子活了。 但即便如此,这件事也不得不做。 若没有这么频繁的探查妖族,什么时候妖族有了变动,自己这方却不知道,那就是极大的麻烦。 甚至很有可能在双方的交手中,一败涂地。 宁平在沙盘前走来走去,一张脸上有些疲态,始终没有说话。 高悬抬起头看了一眼宁平,然后才轻声缓缓道:「那支狼族骑军南下,不知道是不是试探,但看样子,声势浩大,若是不管的话,估摸着就要在漠北常驻了。」 宁平点点头,轻声道:「派出去了几次斥候,都没有打探到那支骑军身侧有别的妖族军队,好似真是孤军深入,不过越是如此,越是让本将军难以抉择。」 斥候探查不出什么来,消息越是确定,就越让人觉得有些担忧。 毕竟妖族在上一次大战之中,就已经表明他们已经不是当初的那种打法,横冲直撞,早就不是如今的妖族。 宁平拍了拍沙盘,有些怒意,「要真是不管不顾,这支狼族骑军之后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听到这里,李长岭骤然站起身,闷声道:「给末将五千骑,末将去将他们解决,若是有埋伏,也就死我李长岭一人!」 宁平不悦道:「说什么屁话。」 李长岭刚要张口继续请战,将军府外已经有斥候跑了进来,「启禀大将军,谢将军已经距离那支狼族骑军不足三十里……」 宁平一怔,随即看向沙盘上,脸色变得有些复杂。 第九百四十四章 杀她 武夫第九百四十四章杀她其实在那支狼族骑军在大梁边军斥候探查到的时候,将军府这边,就已经派遣斥候知会领着三千骑在漠北游荡的谢南渡,只是当时将军府那边,尚不知道那狼族骑军的想法,也就没有下令让谢南渡返回长城。 只是当时一犹豫,后来就一步慢步步慢了。 到如今,谢南渡的那支骑军若是当真强行要往长城这边退走,大概凶险程度会高很多,一个不小心,甚至会全军覆没。 宁平揉了揉额头,也觉得有些头大,这些日子来,这位北境大将军已经发现了一个极为骇然的事实,那就是如今的北境,其实没了他这位大将军,也还好,无非是少了一个忘忧尽头的武夫坐镇,但要是少了谢南渡,许多时候,在调兵遣将上,就要慢上妖族一筹了。 宁平早已决定,在适当的时候,向神都那边上折子,要让这位女子接过自己的帅印,让她成为北境大将军。 若是此刻谢南渡折损在漠北,对边军来说,几乎是不可承受之重。 高悬看出了宁平的担忧,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地形以及谢南渡那支骑军和那支狼族骑军所在的位置,这位在年轻一代里也是闯出了不少名声的年轻将军指着沙盘上一处,轻声道:「到了那处天斜谷,谢南渡就能占据优势,三千骑军说不定还能将那支狼族骑军通通打杀。」 漠北平原,早在过去的无数年,人族和妖族两方早就将各处地形都探明,不过随着那两位帝君之后在漠北的一战之后,地形就再次有些变化,像是那座天斜谷,就是在那场大战中再次被造就出来的。 宁平问道:「妖族难道真是孤军深入?」 斥候探查无数次,得到的结果都是肯定的,但整座将军府,好像没有人会觉得真是这样。 高悬想了想,也有些无奈,「有些猜想,觉得好似八九不离十,但到了嘴边,还是不敢说死。」 宁平本来极为担忧,但这会儿听着高悬这么一说,却忽然笑了起来,「军国大事,牵连甚大,又不是在赌桌上赌钱,骰子一丢出来,猜那个大小。」 其实这也是宁平这几年担任北境大将军的真实写照,这位武夫从神都而来,肩上有着皇帝陛下的嘱托,行事就自然只能处处小心,许多事情,不到有个十分把握,他根本不敢拍板,就算是拍板了,也常常担惊受怕。xь. 他这些日子鬓发发白,越发沧桑,多半是这个缘由。 高悬指着某处,轻声说道:「有两个猜想,末将觉得有可能是妖族的谋划,其一是以这支狼族骑军为诱饵,将它摆在明面上,让咱们的目光都聚在这里,然后他大概会再有许多支军伍,正在渡过斡难河,重兵囤积在漠北边缘,以待开战。」 「其二就更为直接,这支狼族骑军完全是弃子,但却又不完全是弃子,是等我们出重兵围剿,等到吃下这狼族骑军之后,妖族其他大军,将我们包个饺子,围而歼之。」 「当然了,相比起来前面的设想,后面这个,其实可能性更大,只是如果是后面这个,我们没有动作,那他们大概也不会做什么。」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成了谢南渡的三千骑军和那支狼族骑军的较量。 宁平苦笑一声,前面的猜想,影响深远,后面这个,也很棘手。 总之不管是前面还是后面,都不是将军府想要看到的局面。 「那丫头可不能这么就死了,不然本将军害怕这妖族扛不住几天啊。」 就在一片死寂的时候,有人忽然开口,是在打趣开口。 将军府里响起三两道笑声。 宁平眯起眼,「那小子在后面替咱们边军薅羊毛呢,你们要是让他伤心了,估摸着也都是得挨个被揍一顿的局面。」 这些日子,边军的军械已经几乎更换了一次,士卒们拿到新的军刀,都爱不释手,常年在漠北苦战,他们自然知晓那新的制式军刀,对妖族的杀伤力,自然是又上了一个台阶的。 而能让大梁朝两百多年以来都不曾有过大的革新的军械真正革新的,要感谢的,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年轻武夫。 据说如今的工部衙门那边,已经研发出了第二代乃至第三代新的军械,这让士卒们高兴不已,都觉得这是那帮常年不干正事的家伙,终于是干了些正事。 李长岭闷声道:「大将军,不管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毙吧?事情想不明确,要不然就先做一做?要是一直都在想,会不会迟?」 宁平抬头看向这位骑军主将,想要开口,但实际上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毕竟还是之前的说法,他不是不想做些什么,但就怕一步行错,之后的步步都错。
只是好在就在此刻,门外就又有斥候急冲冲跑了进来,「大将军,谢将军急报!」 宁平一怔,还没有什么动作,一侧的高悬就也顾不得什么,一步跨出,将那份军报拿了过来。 不过高悬到底还是没有自己去拆开,而是递给了身侧的宁平,后者撕开之后,只看见这封军报上,有着意简言骇的两个字。 「勿动。」 天斜谷外围。 谢南渡高坐在马背上,等着斥候返回,得知了那支妖族大军动向后,这位女子将军点了点头,对着副将下达了自己的指令。 三千骑军赶往天斜谷两侧设伏。 谢南渡从马上下来,来到一侧,静静等着之后的那支狼族骑军赶往天斜谷。 前面的她已经布置妥当,那支狼族骑军不在她眼里,甚至在之后的妖族布置,她心中也大概了解了。 只是她仍旧有些担心,担心的不是这当下的胜负,而是如今漠北的妖族动作越来越频繁,一场大战就在眼前,空气中都已经弥漫着血腥味。 若是往常的那种妖族启衅,其实不足为惧,但很显然之后妖族若是还要开启战端,就注定会是一场不依不饶,要以双方某一方彻底一败涂地而作为收场。.Ь. 如今来看,大梁相较起来妖族,还是弱势一方,而妖族想来也明白,此后大梁会越来越强大,而如今便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不能再等了。 妖族有聪明人,这一点谢南渡一点都不意外,她甚至还有些同情那个所谓的聪明人,因为他的处境其实也很艰难,要让妖族上下一心,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真那么容易,大概妖族和大梁的这场战争,来得会更早一些。 就在谢南渡沉思的当口,其实狼族骑军已经赶往天斜谷,而她麾下的这一批骑军已经开始和对方交上手。 谢南渡怔怔出神。 她的脑子里此刻没去想眼前的战事,而是开始推演妖族之后若是要全面开战的行军路线,要在何处安营扎寨,在何处设伏,这些种种,都在她的脑子里。.Ь. 这些日子一直在漠北,谢南渡其实要做的就是将整个漠北地形都尽数记在脑子里,因为之后的大战,双方注定是会在这片原本属于人族的疆域上展开的。 不过…… 写南渡骤然回神,远处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位白袍男人。 那男人尚在远处,但当他的目光投向这边的时候,天地之间,好似在顷刻间便布满了威压。 谢南渡心念一动,有数柄飞剑骤然便从眉心撞出,在自己身前交织出一片剑气屏障,暂时将那片威压给隔在了自己身外。 但随着那白袍男人再次看了这边一眼,一片破碎声在谢南渡身前响起,那些遍布在身前的剑气,此刻通通碎裂。 宛如镜碎。 谢南渡脸色发白,自从来了北境之后,虽说更多时间花费在了行军打仗上,但修行一事,其实也没有落下太多,再说了,她本就是当世难见的几个天才之一,因此这几年的修行也算是顺风顺水,虽说还未破开忘忧境界,成为一位剑仙,但身在彼岸,又有整整九柄本命飞剑,在一般情况下,遇到一位大妖,虽说不能确保取胜,但至少也有一战之力。 但像是如今这个局面,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对方已经不是一位忘忧境的大妖。 境界只高不低。 是一尊妖族那边的妖君。 谢南渡微微皱眉,此刻漠北出现一位妖君,看样子就是特意冲着自己来的。 实际上即便如今谢南渡的名声已经足够大,许多妖族都已经意识到这位人族的女子将军会是***烦,可至多也只会有大妖被说动亲自来袭杀谢南渡,像是这样的妖君,本身就是这世上最为强大骄傲的修士,让他们去袭杀一个不到忘忧的人族女子,很少有人会答应。 换句话说,这位白袍男人出现在这里袭杀谢南渡,大概幕后之人也花费了不少精力,费了许多口舌才是。 只是不管如何说,眼前的妖君来了,事情就变得十分麻烦了。 谢南渡已经将九柄飞剑都唤了出来。 白袍男人看着九柄飞剑,也有些意外。 剑修倒是不少,可天底下有九柄飞剑,还是个女子的,真不多。 第九百四十五章 好几个读书人 看着那个女子,白袍男人想起了之前自己那位老友所下的评语,眼神玩味。 当时自己那位老友要自己来杀这女子,为了让自己上心,在最后很认真说道:“虎豹之驹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气,无须假以时日,已成大患。” 白袍男人也熟读过人族的典籍,自然知晓这句话的份量。 要是换做任何一人来劝他这位在妖族都罕有敌手的妖君来杀一个不曾踏足忘忧的女子,他都会不以为意,但偏偏说这话的人是自己多年好友,而且如此郑重其事,那他也就顺道来看看就是了。 反正也是一顺手的事情。 如今见面后,不去说那所谓的行军打仗的才华,光是这九柄飞剑,就让白袍男人觉得有些意思。 人族剑修,向来以杀力称雄,在人族那边,被认为是毫无疑问的最强修士一脉,而这世上大多数剑修,不过一柄本命飞剑,这并非说是他们无法再多温养出一两柄本命飞剑,而是大多数剑修并不觉得多温养一两柄本命飞剑,对自己的境界和杀力有多大帮助。 可若是一个剑修,若是真有五六柄本命飞剑的时候,那就绝对罕见了,是真正适合练剑的胚子。 之后每多一柄,便难如登天。 白袍男人还记得当年自己南下人族疆域,也曾遇到过一个剑修,拥有六柄本命飞剑,初入大剑仙境界,凭借这六柄本命飞剑,给自己也制造过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不过最后结果依旧是他直接将那六柄本命飞剑折断,将那位被视作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人族剑道魁首的大剑仙打杀。 不过时至今日,即便再次想起那六柄飞剑,他依旧心有余悸。 如今再碰到眼前的女子剑修,看着那九柄飞剑,光从修行大道来说,他也知晓,眼前的女子,留不得。 一旦当她踏足忘忧尽头,成为这个世上罕见的女子大剑仙之后,只怕整个世间,也都不会再有什么人会是她的敌手。 因此很快,白袍男人便已经收起一些轻视之心,微微动念,一道恐怖的妖气便从自己身前破空而去,要将那位女子剑修轰杀至在这里。 只是骤然间,天地间起了一道剑光,一条璀璨的雪白长线半道而出,迎上那道妖气。 黑白两股气息在半空中相遇,骤然迸发出强大的威势,让这四周出现了一道道的气机涟漪,好似天地之间出现了一片湖泊,湖面有涟漪渐渐荡开。 只是那涟漪看着寻常轻微,实际上就真是十分恐怖的气机交缠,若是有外人在此,只怕就是顷刻间身死的局面。 等到涟漪渐渐消散。 白袍男人看向某处,一个青衫剑修出现。 他倒提一柄剑身薄如蝉翼的飞剑,飞剑微微颤鸣,宛如蝉鸣。 青衫剑修瞥了一眼那个白袍男人,啧啧道:“这么不要脸?好歹也是妖君,怎么就能不要脸对我小师妹这个彼岸修士出手?” 白袍男人不为所动,只是看着那青衫剑仙,眼神漠然。 一位剑仙,即便赶到此处,能拦下本君第一次出手,又如何? 根本不愿意废话的白袍男人一步踏出,如同山岳一般的恐怖气息此刻就已经扑面而来,整片天空,此刻都好似被一片极为厚重的墨云遮挡。 俨然一股灭世之感。 青衫剑仙眯了眯眼,以心声道:“小师妹,赶紧抽空离开,忘忧尽头,是有些麻烦。” 这位青衫剑仙,除去是那位一直在北境的柳半壁之外,没有旁人。 不过他此刻虽然只是说有些麻烦,但实际上,的确十分麻烦,甚至都不是麻烦,而是……凶险。 忘忧对上忘忧尽头,哪里容易了? 更何况对上的是一个,自认为最擅长杀剑仙的妖君。 柳半壁已经做好自己死在这里的打算了。 不过还是有些不甘,毕竟对方并非和他同境而战,而是以境界欺负人。 等到下了地狱,估摸着柳半壁每天都得骂娘三百多遍。 白袍男人负手而立,眼睛盯着那个一身剑意积蓄而不发的青衫剑仙,光凭剑气感知,此人的确要比自己当年所杀的那些剑仙都要强,甚至在某个角度来说,都能及得上一些弱小一些的大剑仙了。 眼前这位青衫剑仙,大概距离成为大剑仙,只是一步之遥了。 如此也好,这一趟出手,杀了一个之后有望无敌于世的女子剑修,再杀一个距离大剑仙之境不过一步之遥的剑仙,算是满载而归。 念及此,白袍男人一步踏出。 漫天的妖气开始汹涌澎拜! “妖君了不起啊?” 柳半壁吐出一口浓痰,脚尖一点,竟是整个人都化作一道剑光拔地而起,直接朝着天幕激射而去,拉出一条璀璨剑光。 一瞬间没入妖气之中。 白袍男人笑了笑,大概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位剑仙哪来的胆气,不退就算了,居然还敢朝着自己主动而来,真当自己那一身剑道本事,很厉害?
本君过去那些年,杀得最多的人族修士,就是剑仙! 白袍男人伸出手,一团妖气自然而然从掌心弥漫而出,悬停之后,他随即挥袖,无数妖气化作一道道的黑色羽箭一掠而去,在顷刻间便已经将那道剑光前后退路封死。 而后白袍男人眯眼而笑,掌心有一枚黑色鳞片出现,但在顷刻间便复归雪白,雪白鳞片熠熠生辉。 白袍男人弹指一挥,雪白鳞片骤然而动,化作一条雪白小蛟朝着那边的柳半壁撞过去。 一路上,气息不断波动,颇有一种翻江倒海的感觉。 天地之间,隐约可听见有阵阵龙吟之声! 结果那雪白小蛟尚未撞到柳半壁,一道剑光便从那片浓郁妖云里撞出,和那条雪白小蛟厮杀在一起。 只是很快,那雪白小蛟就用蛟爪抓住那条剑光,很快将其撕碎。 之后那条雪白小蛟甚至还一口吃掉了那些散落的剑光,才继续朝着妖云里掠去。 白袍男人站在原地,看了一眼那条剑光,心念一动,已经一掠而过,来到距离谢南渡不远处。 白袍男人随意挥袖。 倒不是非要这么急着杀人,而是既然你这位青衫剑仙是明摆着要舍了命护着这个女子剑修,那我就在你死之前,先杀了这女子剑修。 不为别的,本君就是愿意看着将死之人在死前,所期待之事,都纷纷落空。 谢南渡九柄飞剑尽出,但在白袍男人的这一挥袖之间,这九柄飞剑就好似风中落叶,纷纷跌落四方,发出不甘颤鸣。 也多亏这些飞剑是出自剑气山之手,若是别处锻造的飞剑,只怕是到了此刻,就要马上断裂了。 谢南渡被白袍男人一挥袖打飞下去,坠入天斜谷中。 这位女子剑修,到底是没能在这位妖君倾力出手的时候,撑下哪怕一击。 “小师妹?!” 那片浓郁妖云里,柳半壁的身形坠落大地,艰难站住身形之后,这位在漠北也杀过好些大妖的剑仙,吐出一口鲜血。 白袍男人看了一眼柳半壁,依旧漠然。 在他眼里,只要对方不曾踏足忘忧尽头,那就根本没有和他对话的资格,因此从始至终,这位白袍男人始终都没有多说哪怕一句话。 那个女子剑修,在他一击之下,自然必死,接下来只需要再略微出力,将这个没有什么反抗之力的剑仙打杀,那就可以继续南下了。 白袍男人打定主意,之后越过北境长城,要去看看那个如今被世间传言是当世武夫第一人的年轻武夫到底有多少斤两。 什么妖族大敌,本君随手将其打杀之后,这场大战开始,就还有任何的悬念吗? 无非是我妖族南下,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将整个人族的脊梁骨都踩碎,此后这片大地上,彻底就是妖族说了算。 至于人族,好一点,从此沦为我们的血食和奴仆,要是狠心一点,那就尽数灭了就是。 从此世间,再无人族一说。 不过真当白袍男人想要动手解决这个没有一战之力的青衫剑仙当口,不远处骤然又出现一人。 是个文士打扮双鬓斑白的中年男人,他腰间别一本旧书,像极了很多年前在神都的那个天下最出名的书生。 只是眼前的这个中年文士,看起来要比那个书生好看许多。 气质出尘。 中年文士看向眼前的白袍男人,微微挑眉,“真是个畜生,茹毛饮血是常态,我也就不奢望你讲什么道理了。” 白袍男人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中年文士,终于开口,“是个读书人?” 他既然肯开口,自然就说明眼前的中年文士是个忘忧尽头的存在,至少在境界上,可以和他有对话的资格。 中年文士淡然道:“不跟畜生说话。” 白袍男人不以为意,只是眯起眼,“也好,杀些没什么意思的人族修士没意思,杀了你这个儒教圣人,才真有点意思。” 中年文士淡然挽起袖子,自顾自说道:“这辈子都没怎么跟人干架过,不过今日你这头畜生既然欺负我不成器的弟子,还一次性欺负两个。那我就也想看看,你这条白蛟,皮到底有多厚。” 这个大半辈子都没什么人敢在他面前跟他掰扯道理的读书人自嘲一笑,然后骤然一步踏出。 天地之间,风云变幻。 不少妖气骤然退去,这边的濯濯清气开始升腾而起。 天地间有浩然正气。 而吾擅养之! 「插一句,武夫的有声剧已经上线喜马拉雅,是超级好的制作班底,有声的紫襟制作,上线四天,收听已经破一百五十万。大家有空可以去听听。」 第九百四十六章 缚蛟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一位是多年不曾跟人打架的儒教圣人,另外一人则是闭关多年,却早已经声名在外的妖族妖君。 看着那读书人身后弥漫而起的漫天青气,竟然将自己的妖气压到了自己身后,白袍男人笑了笑。 读书人,不过满嘴会说些之乎者也的家伙罢了,哪里会打架? 他心念一动,身后的浓郁黑色妖气在此刻骤然由黑转为雪白,宛如一场大雪,只在自己身后呼啸。 漫天的大雪之中,有一条雪白长蛟缓慢而出,在白袍男人身后张大巨口,阵阵龙吟声连绵不绝。 书院院长淡然一笑,讥讽道:“要是条真龙,我还真觉得不一般,一条小蛟,装什么犊子?” 话音一落,书院院长身后的濯濯清气瞬间化作一条条青色长虹朝着对面疯狂涌去。 如同无数条青色的丝带,朝着那条白蛟缠绕而去。 “等我剥了你的蛟鳞,抽了你的蛟筋,拿去做上一张大弓!” 书院院长再次一步踏出,身前地面出现无数道裂痕,朝着那边的白袍男人弥漫而去。 “不愧是读书人,真能说笑,本君当年南下俯瞰你们那座山河的时候,怎么没见一个读书人出来对本君出手?” 白袍男人眯眼看着那些裂痕中升腾而起的青气,只是一动念,周遭雾气升腾,一条条海水凭空而出,在身前聚集而成一条无数丈高的海墙。 巨浪已成,只需狂风,便能让这里波涛汹涌。 “原来是你这头畜生,叫什么来着,白京?” 书院院长毕竟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读过的书实在是太多太多,在白京的这只言片语下,他便记起那桩旧事,当年是有一尊妖族妖君南下,肆掠山河,当时的人族修士,其实并非全然不能敌,只是能胜过他的,要么是在闭关,要么就根本不想掺和这档子事情,才让他横推人族修行界。 人族虽说没有妖族强大,但的确是没有到让一位妖君就能随便欺辱的地步的。 白京有些意外,“想不到如今还有人知晓本君的名字。” “我看你过了这么久,也没什么长进嘛。” 书院院长身前不断出现一粒粒青光,然后被他一点点捏碎,变成涟漪荡开,只是片刻在,书院院长的身前,就已经有无数个文字缓慢形成。 “真是无趣,打个架都这般。” 白京懒得等着身前的海浪滔天,就主动朝前走去,穿过那片海墙,主动踏入书院院长拉开的道场之中。 书院院长微微蹙眉,但心底已经他娘的是怒火滔天,老子修行这么多年,好歹是个儒教圣人,怎么在你狗日的眼里,就这么无足轻重吗? 不过一股火还没发完,书院院长也就叹了口气,这事儿其实还真没法子说,他这忘忧尽头,虽说不弱,但到底不是无恙真人和剑宗宗主那样的人物,对上一般的忘忧尽头,还能欺负一二,但要是遇上这尊早年间便已经在人族能横行的妖君,也有些有心无力。
书院院长看了一眼远处的柳半壁,再看了一眼看不到的谢南渡,有些不满,柳半壁你他娘的都不读书去他娘的练剑了,怎么他娘的还没练出个大剑仙来? 你要是成了大剑仙,我这个做先生的,还用得着担心跟人讲道理的时候有人不听吗?还用着亲自动手吗? 还有自己那关门弟子谢南渡,九柄本命飞剑,好好的一个剑仙胚子,不好好练剑,又去钻研上兵法了。 真是误入歧途! 不过这么多想法,其实就在瞬息之间,书院院长此刻心神还是在眼前的白京身上。 白京已到身前,用手按住一片文字,然后用磅礴气机刹那之间将其碾碎,只是那些文字散开变成青光之后,却没消散,此后浮现在这位妖君身侧。 白京微微低头,才觉得有些好奇这些青光流转的手段。 不过抬头之时,便迎面看到了一个不大的拳头,裹挟无尽青光,这一拳毫不留情朝着白京砸来。 这倒是让白京更为好奇了,现如今读书人都这般了,前面有俨然是一个剑修的?这位儒教圣人,又硬生生是一位武夫? 早早就挽起袖子的书院院长这一拳砸出,天地间则是有雷声作响,无穷的浩然正气从拳头上流泻而出,不仅让白京恍然间好似看到了一片瀑布,耳畔也果真是水流击石之声。 这一拳,在刹那间撞向白京。 白京不得不退后两步,暂时化开这一拳蕴含得磅礴气息,但他也没有想到,之后对面这个儒教圣人一拳递出之后,居然他娘的好似开始起势,之后拳头不停,在半空中留下一道道青色痕迹。 失了先手的白京不得不缓慢往后退去,但他每每退后一步,身前的儒教圣人就往前走出一步,而在上一步留下一道残影。 等到数十步之后,一条路上,竟然矗立数十道书院院长的残影。 白京退无可退,立在那道海墙之前,大袖一卷,躲过书院院长气势汹汹的一拳,之后本以为这波攻势要在此刻停滞几分了,但谁能想得到,之后那在最后的残影往前一撞,数十道的残影接连朝着他本体撞来,等到无数道残影合在一起之后,书院院长直接一拳将白京砸入那道海墙之中。 而白京并不就此停步,而是被一直撞着朝着远处而去。 无法止步。 之后在柳半壁眼中,就看到自己这个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跟人动过手的先生竟然一跃而上,落到半空中,伸手扯住一根青色丝带,那丝带在瞬间变成一根锁链,缠绕那条白蛟的身躯。 而书院院长重重踏在那白蛟头颅上,一手扯着那条锁链,一只手挥了挥。 大风流! 柳半壁都看呆了。 这他娘的先生这么能打? 他不由得给自家先生竖起大拇指,真是了不起啊。 这是此刻柳半壁的真实想法。 书院院长身后的文字如影随形,这位儒教圣人仰天大笑,“吾有缚龙神技,缘何不缚妖蛟?” 第九百四十七章 原来是长大 武夫第九百四十七章原来是长大原本打定主意是想着好好看看自家先生那绝世风采的,但接下来让柳半壁没想到的是,两人战场很快脱离远处,去了远方不知名之地。 柳半壁虽说有些失望,但也深知如今最重要的还是确认小师妹的安危,于是他赶紧朝着谷底而去。 不过才刚刚起身,谢南渡便已经露面,这位遭受了妖君一击的女子剑修缓慢回到山顶,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行动无碍。 柳半壁先是一怔,但随即就想明白了缘由,感慨道:“多亏那臭小子。” 谢南渡点点头,一位妖君对自己出手,若是没有意外,自己肯定是要丧命的,不过好就好在她身上有一件甲胄,正好是当初大梁皇帝从海外得来送给自己侄子的,结果那个年轻人在得到甲胄之后,马不停蹄地就让宋敛将它带到了北境,送到了谢南渡手里。 倘若不是当初陈朝非要这么着急,而是等着自己和谢南渡的下一次相见再把这霞光甲送到谢南渡手里,那估计今天谢南渡就是难逃一劫了。 柳半壁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的诸多窍穴用剑气温养了一番,才好奇问道:“小师妹知道那人来历吗?” 谢南渡点点头,“刚听到先生说了,是那妖君白京,当年大剑仙赵无言一人一剑杀往妖域,据说斩杀了许多大妖和妖君,妖域有些乱,也有些着急,那被他们视作耻辱,因此后来白京从妖域南下,也以同样手段杀了不少人族强者,还将赵大剑仙的宗门一并灭了,之后便再无那位妖君的消息,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他再次出现是为了杀我这一介弱女子。” 听着弱女子说法,柳半壁有些笑意,心想倘若小师妹你这样的都算是弱女子了,估摸着天底下也就没有什么人不是弱女子了。 “不过最好笑的还是这位妖君就连小师妹这样所谓的弱女子都没能打杀。” 柳半壁眯了眯眼,虽说有那霞光甲的原因,但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多谢师兄了。” 谢南渡看了柳半壁一眼,她很清楚,若不是有自己这位师兄出手,争取了时间,自家先生也不会及时赶来。 再换句话说,若没有柳半壁,在知晓一击不能打杀谢南渡后,那位妖君绝对会再次出手,彻底将谢南渡打杀在这里。 有那么一件霞光甲,或许可以多挨一位妖君几下,但谢南渡境界太低,也注定是会被白京破开甲胄的。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和这位短暂交手,那本就有些松动的境界更是如此了,如今已经一只脚踏在忘忧尽头之前,这趟回到城头,我闭关一番,下次再为师妹保驾护航,就底气更足一些了。” 柳半壁微微一笑,但随即自嘲道:“早些年也自认天才,觉得自己虽说是半途学剑,但在这一代的剑修里,应当不会有什么敌手,但没想到,那郁希夷都已经破开忘忧尽头好些时日了,我这一步慢,步步慢啊。” 世间修士,都有傲气,但剑修更重。 像是柳半壁,多年在北境杀妖,走得是以杀养剑的路子,最为凶险,按理说也会是受益更多,但他却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输给了比自己年纪更小的郁希夷。 犹记得当年在漠北,见到郁希夷的时候,那家伙一口一个前辈,喊得十分热切,这下次再见面,要是自己没有破开这个境界成为大剑仙,还有啥脸面跟他吹牛打屁? 谢南渡看了一眼柳半壁,劝慰道:“听说万天宫的朱夏都已经忘忧,成为一位道门真人了,我不还是一个寻常修士吗?师兄何必着急在一时,大道漫长,慢慢走,胜负不可知。” “你也是,若是把心思多放在修行上来,哪里会这般缓慢,自己要多上心,就说一个最为实际的,他已经是忘忧尽头的武夫,再往前走一步便是扶云,会活很多年,你若是最后没能到同一境界,两人会分别的。” 如今忘忧尽头之上的境界是扶云一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而且如今能够确定的扶云境修士,一共两人,一位是妖族那位至高无上的妖族帝君,另外一位就是剑宗那位宗主。 实际上如今在修行界都有些感慨,若是没有发生那么多事情,只怕如今的扶云修士,恐怕就还要加上两位。 大梁皇帝和无恙真人。 这两人世人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具体境界,但都无比的确定,给他们一些时间,他们是能够走到这个境界的。 只是很可惜,这两人如今都已经不在。 谢南渡看着柳半壁,刚要说话,柳半壁就忽然哎呦一声,原来是挨了个板栗。 书院院长回到此处,看了一眼谷底,那边战事已经结束,边军骑卒正在打扫战场。
柳半壁揉了揉脑袋,仔细打量自家先生,许久之后,才小心翼翼问道:“先生,可胜了?” 毫不意外,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就又挨了院长一板栗,院长讥笑道:“柳大剑仙,你觉得我是你呢,练这么多年剑,就练出个狗屁不是的剑仙?” 柳半壁苦笑无言,自家先生哪里都好,就是记仇,自己改而练剑这事儿,虽说先生心里已经原谅了自己,但仍旧会时不时的提及此事。 言语之间,可没有什么留情的说法。 柳半壁笑道:“等赶明儿,学生去妖域把那妖帝脑袋给先生提来。” 书院院长连连点头,笑道:“好啊好啊,你柳大剑仙有这本事,真是了不起,不过我就怕到时候真见了妖帝,你这位大剑仙,就一剑都递不出来。” 一口一个大剑仙,但好似每句话都是讥讽。 柳半壁没法子继续说些什么了,他求救地看向自家小师妹。 谢南渡会意,这才轻声笑道:“先生辛苦。” 听到自己这个关门小弟子说话,院长大人的脸上才有了些笑意,摆了摆手道:“一个寻常妖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是你没事,不然先生啊,定然要将那白蛟扒皮抽筋。” 柳半壁好奇问道:“先生,没能杀了那妖君?” 书院院长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柳半壁,仿佛是怪罪自己这个弟子不解风情,“那白蛟保命手段如此多,哪里是那么容易杀的,我这个做先生的又不是剑仙,不擅长打架,让他跑了也不足为奇吧?” 书院院长板着脸,一字一句开口,但不管怎么看,总觉得他的脸上情绪不对,不过柳半壁反正是不敢开口了,免得又被骂一顿。 倒是谢南渡,很快便微笑道:“先生到底还是心存善意。” 听着这话,书院院长很是满意,对嘛,这才对嘛,你瞧瞧咱这小弟子,说话就极对,哪里是你这够日的柳半壁可以比较的。 柳半壁也扯了扯嘴角,心存善意,这他娘的说法,估摸着自家先生的那么多弟子里,也就两个人能昧着良心这么说了。 除去自家小师妹之外,也就是那个早些年的那个姓周的家伙,能这么不要脸的每次都拍先生的马屁。 关键是身为天下读书人领袖的先生,每次都还挺受用。 真是让柳半壁想不明白。 当然,他更想不明白的是,怎么那姓周的家伙,早年间便油嘴滑舌的,怎么还比他更早破开境界,踏足忘忧尽头。 一位儒教圣人,是这个德行?让柳半壁实在是没眼去看。 谢南渡问道:“先生,魏师兄如今如何了?” 谢南渡自然知晓,书院院长愿意一直待在北境,除去替魏序赎罪之外,还有就是魏序肯定就在北境。 “那傻小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大部分时间都是糊涂的,自己画地为牢,把自己关在里面,这辈子我看都很难走出来了。” 说起魏序,书院院长也都忍不住叹气,自己的那些个弟子里,魏序虽说不是最聪慧的,也不是天赋最高的,但却是陪伴自己时间最久的。 在那些周遭弟子都走得走,故去得故去的年月里,是魏序日复一日的陪着自己在那书院里。 书院院长叹了口气,有些伤感起来. 时过境迁了。 弟子们都长大了。 书院院长忽然打趣笑道:“谢丫头,那臭小子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才给谢氏下聘书啊?这小子如今要功绩有功绩,要权势有权势,怕不是变心了啊?” 谢南渡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而柳半壁听着小师妹提及魏序,就不得不想起早年间的事情离开,自己还没去练剑,那姓周的也没有藏到那个偏僻的小地方去,魏序那家伙,也就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少年。 还有那苏意,当时棋力很寻常。 至于某个当时还没做官的少年,也只是喜欢穿红袍子。 那个时候,众人偶尔会挤到先生的宅院里,下棋的下棋,读书的读书,闲聊的闲聊。 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无法这么聚起来了? 是自己一意孤行觉得读书无用,非要练剑? 还是姓周的被卷入那件事情里? 是魏序觉得自己要该成为下一任的院长? 是苏意成为棋待诏? 是那家伙终于当了官? …… …… 好像都不是。 好像只是大家不知不觉长大了而已。 第九百四十八章 对,没错,我就是老鸟 之后先生学生三人,要返回北境长城。

谢南渡叫来副将,让他们收兵先行一步,而自己则是跟着自家师兄先生,一同南归。

等到骑军策马奔腾离去之后,柳半壁收剑,开始缓慢调理体内剑气温养窍穴,虽说距离那忘忧尽头只差最后半步,但一样不可掉以轻心,毕竟这可是多年前的世间剑道最高处。

如今虽说剑宗宗主以一己之力,将这境界再拔高一境,但总归成为大剑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书院院长看了自己这个学生一眼,眯了眯眼,眼睛里终究是难得闪过一抹赞赏。

自己这一生,有七十二个学生,有些学生早亡,有些学生早年间天资聪慧,但到了后面便碌碌无为,也都问题不大,总归是有过好些出彩的弟子。

仔细一数,大概一只手数不完就是了。

那位儒教元圣,天下读书人里的第一号读书人,这一辈子三千门人,最后出彩的不也才七十二人嘛?

我这七十二个弟子,出彩的就不止七个了吧。

那这么算起来,反正自己要比元圣更会教弟子的,想到这一点,书院大人缓缓点头,在这一点上,就连元圣都要在自己屁股后面吃灰啊。

眼见自家先生的心情好像不错,柳半壁才开口打趣道:“争来争去,最后便宜了那姓周的。”

当初周枸杞落魄之时,柳半壁曾去天青县见过他,在周枸杞面前,这位剑仙倒是客气,一口一个师兄,但在背后,这柳半壁可就没有半点惯着自己这位师兄的想法了。

书院院长想了想,笑道:“他啊,走过那么长曲折的路,最后否极泰来,学问可不小了,再说了,你们这几个人,除了魏序,谁还当真在这件事上上过心?以后等你们先生我死在这北境,那家伙就可以顺理成章当上院长了。”

说话的时候,其实书院院长看着的是谢南渡,其实在收取这个关门弟子的时候,他就有想法要让她成为下一任的书院院长,谁知道自己这最小的弟子,当初或许有过这么个想法,但也只是为了让她的北伐之路更加顺畅,如今已经身在北境,明摆着是冲着那大将军之位去的,就更没可能以女子之身成为院长了。

谢南渡笑道:“周师兄做院长,很合适。”

院长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什么合适,这家伙早些年的时候,最喜欢歪曲圣人典籍,没少被我揍,现在好了,他娘的,成了圣人,我又不在书院,再胡乱解释圣人典籍,谁还敢说些什么?”

柳半壁嘿嘿一笑,周师兄最让他佩服的一点就是,明明也有许多地方觉得圣人道理说得不对,却不直接反驳,而是偏偏要歪曲那些圣人的意思来气自家先生。

这一点,他柳半壁可真不敢做。

早些年下定决心要去练剑之前,面对自家先生,柳半壁向来都是顺着自家先生说话的。

不过嘿嘿一笑的柳半壁还是很快挨了书院院长一下子,柳半壁捂住脑袋,一脸委屈,书院院长冷笑一声,舍不得打谢丫头,还舍不得打你吗?

柳半壁默默叹气,只恨不是女儿身,不能让先生多爱护几分啊。

“都他娘的马上就是大剑仙了,记得护好你小师妹,别让她被人欺负。”

一道心声在柳半壁的心底想起,书院院长看了一眼柳半壁,意味深长,“过去那些年,世人看武夫以粗鄙称之,当他们是泥腿子,可他们又何曾看得起我们过?我来北境这些日子,算是真切看到了,光说对大梁来说,可以没我们这些抱着圣人典籍的读书人,却不可没他们这些武夫卫国。如今你小师妹是代表着咱们这些读书人,算是为我们为这天下做些什么,千万要好好护着她。”

柳半壁有些委屈说道:“先生,我也是读书人,也早早来了北境,怎么不算我为读书人做了些事情?”

书院院长瞥他一眼,举起手。

柳半壁这才连忙以心声言道:“好好好,先生说的对,弟子会护好小师妹的。”

书院院长这才满意点头,改换话题询问道:“谢丫头,妖族若是全力叩关,有多少胜算?”

谢南渡想了想,给了个十分稳妥的说法,“依托北境长城而守的话,大概只有四分胜算,若是弃城在漠北厮杀,胜算不好说。”

书院院长来了兴趣,好奇问道:“怎么叫不好说?”

谢南渡说道:“出城厮杀,更考虑用兵之说,双方统帅要在漠北三万里布置军力,要在各处战场厮杀,论战力,妖族自然优势更大,但这样一来,就比守城有更多可能,之所以说不好说,就是之后要看是不是在战机出现之时,能牢牢抓住,如果有几次大的战役胜利,那么胜负的太平就会倾斜,但若是抓不住那些战机,反倒是被妖族击溃几次,胜算就要为零了。”

谢南渡想了想,总结道:“不管如何,这场大仗的最开始,应该还是以长城为依托而守的,跟赌钱一样,家底不够厚,就不敢轻易下重注,毕竟一旦输了,身后无数的大梁百姓,都要跟着遭殃。”

对于战场上的事情,书院院长这个读书人,知晓一些,但注定是不会有谢南渡知道的那么透彻的,这不仅是因为谢南渡读的兵书够多,而是这个世上,就总会有些人在某些方面极为擅长,不是修行就是读书,不是读书就是行军打仗。

不过好像,眼前的这个女子,都很擅长。

书院院长又问道:“那妖族大军有北境边军应付,那位妖帝,谁来?”

这是一个始终摆在大梁头上的问题,妖族大军可以应对,那些妖君也能勉力抗衡,但妖帝这位已经破开忘忧尽头的妖族君王,谁来?

要寄托于那位剑宗宗主吗?

但世人都知道剑宗宗主此生痴心于剑道,会为了这所谓的天下大势为人族出剑?

退一万步说,他即便肯出剑,真有胜算?

不好说的。

谢南渡沉默不语。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答案的,一座大梁,无数人看的只有一人。

柳半壁眯眼道:“要是这个家伙真能杀得了妖帝,那他娶小师妹,我一点问题都没有。”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有些心疼那个少年,好像很多很多年前,在天青县的时候,他就没有将所谓天下放在自己的身上。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肩膀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也不知道那个年轻人,会不会觉得身不由己?

……

……

“小贺,你要记住了,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如何活就能如何活的,很多人身不由己,不得不这般做,都是没法子的事情。”

离开了雨停郡,这对师徒继续南下返回神都,走在路上,陈朝面对贺良的问题,缓缓开口笑道:“真正的自由,很难达成。”

贺良点点头,默默记住这句话,但随即又好奇问道:“师父现在也觉得身不由己?”

陈朝摇头道:“以前这么觉得,现在不觉得。”

贺良哦了一声,笑道:“师父高兴就行。”

陈朝有些无奈地说了声臭小子,之后两人继续赶路,只是这越走,便能觉察到眼前的官道上行人不少,关键是,这些行人,装扮,和尚道士,武夫剑修,好像像是大杂烩一样,越来越多。

贺良看了一位剑修背剑疾行,这才拉了拉自家师父的衣袖,小声道:“师父,好像有不少修士啊。”

陈朝嗯了一声,这些修士,境界有高有低,最高者,前面那位一闪而逝的剑修,竟然已经是一位彼岸境。

陈朝眯了眯眼,没有说话,而是跟着这群人走了一段路程之后,这才凑到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武夫身边,那人腰间悬刀,一身黑衣,绷着脸,看着身侧同样是黑衫的陈朝来到身侧,很快主动问道:“道友也是那位镇守使大人的仰慕者?”

陈朝很快点头,笑道:“是啊,那位镇守使大人那般英武,如何不仰慕?”

年轻武夫哈哈大笑,把腰间的酒葫芦取下,喝了一大口酒,朝着陈朝扬了扬酒葫芦,问道:“喝不喝?”

陈朝也不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小口,才笑呵呵问道:“道友,你们好似要去某个地方,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年轻武夫诧异道:“你不知道?”

陈朝指了指身侧的贺良,笑道:“带着徒弟四处溜达,还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年轻武夫看了一眼贺良,有些犯嘀咕,怎么这年轻人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就心气大到这个地步了,早早收起弟子了?

不过既然对方跟自己一样,都仰慕那位镇守使大人,年轻武夫也就没有多想,笑眯眯解释道:“是青月山,想必道友听说过吧。”

陈朝点点头,之前北地散修宗门有好几座大宗,不过上次他送谢南渡去北境的时候,顺带着将这些散修大宗收拾了一遍,之后他更是着手扶植青月山成为如今的北地第一大宗。

换句话说,若不是有冯柳在瀛洲建立新的散修宗门,估摸着这青月山就会成为大梁境内的第一散修大宗了。

不过即便如此,只怕之后好些年,也会是青月山和那冯柳建立的朝露宗并肩而立,不过真要拼个你死我活,赢的,肯定是那座朝露宗。

毕竟冯柳,实打实是一位忘忧尽头的强者。

而且随着时间流逝,也注定会是朝露宗越来越强,直至成为真正的散修第一宗。

不过青月山在北地,是散修的一杆大旗,这一两年来,不断组织修士肃清那些妖物,让新柳州妖患减轻了许多。

有功于国。

“青月山如今实打实是咱们北地的第一散修大宗了,如今山主传位,召开大典,他们都是去观礼的。”

年轻武夫嘿嘿一笑。

陈朝了然,“是去看大典还是看别的?”

青月山过去只招收女弟子,一座山上,姿态出尘的女修,可不止一两个。

年轻武夫露出一个你懂的眼神,笑道:“当然了,这次会去很多人,也不全然是看人的嘛,据说青月山如今要改山规,就在这次大典上。”

陈朝猜测道:“是要让男子入山了?”

青月山之前尽数都是女子,如今既然成了北地第一散修大宗,还只要女修的话,其实就有些不利于宗门发展了。

改山规,本来就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哥几个都是想去看看能不能被青月山招入山中的,这北地第一散修大宗,又全是女子,这想想就是美事啊。”

年轻武夫笑容灿烂,只怕已经开始设想自己进入青月山的事情了。

陈朝点点头,微笑不语。

年轻武夫忽然问道:“道友,青月山诸多女修,道友最喜欢的是哪位?”

陈朝板着脸,摇头道:“在下一心修行,对这些事情……”

话还没说完,那年轻武夫已经伸手递出一本画册。

陈朝低头瞥了一眼,自然而然的伸手接过画册,点点头,“了解一下这青月山的状况,也是应该的……”

年轻武夫笑道:“别装了,一看道友就是老鸟了。”

陈朝很难不赞同,的确是老鸟,这说法,怎么都要比雏儿好听。

贺良则是一直看着自家师父,眼神茫然。 第九百四十九章 往下看看 武夫第九百四十九章往下看看之后陈朝临时起意要去一趟青月山,实际上青月山的新任山主继任大典一事,早就曾传讯神都,当时那边说得很小心翼翼,是问那位镇守使大人有没有兴趣来参加大典,若是没有兴趣,能不能派遣旁人代替镇守使大人走一遭。 而那个时候陈朝并不在神都,而是刚解决完无恙真人,收到神都那边传来的消息之后,陈朝只回复了一句话,说是未定,大典照常举行即可,若本官有空,便会走一遭。 不过话虽是这样说,实际上之后的事情也多得可怕,陈朝解决了无恙真人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去岭南招揽蒋万福,再之后就是赶往瀛洲和冯柳会谈,再之后回到神都,也是要解决许多武夫的安置问题以及太子殿下的终身大事。 其实在那个时候,陈朝就已经根本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谁知道当这些事情解决完了,这青月山的新任山主即位大典,居然还没有召开。 看起来为了让这位镇守使大人能有空亲自观礼,青月山的这次即位大典召开之前,最早通知的就是他了。 如今后知后觉想起这件事,又正好在新柳州,陈朝很难不亲自去一趟,于是想了想,决定和这年轻武夫结伴前往青月山。 那年轻武夫自然欣然接受,一个人上路无趣,如今有了志同道合之人,在他看来,本就是一大乐事。 “陈令道友,我方才观你在那位甘道友画像前停留颇久,怎么?道友也对这上了年纪的妇人,颇感兴趣?” 年轻武夫瞥了陈朝一眼,对着他挤眉弄眼。 陈朝刚想解释,那年轻武夫便点头笑道:“想不到道友也是个懂行的,这天下女子,风华正茂者,就像是路边野花,看上一两眼,就腻了,还得是这种上了年纪的妇人,风韵犹存,越看越有味道,这甘草草道友虽说在诸多道友眼中,都属于是不值一提,但在下却和道友观点相当啊。” 陈朝张了张口,无奈道:“徐道友误会了。” 这次化名陈令的陈朝看了一眼身侧的徐印,一脸无奈,自己只不过只认识那甘草草,所以才多看了几眼,怎么在他眼里,自己就成了那等喜欢妇人之辈? 徐印压低声音,“知晓道友是觉得弟子在身侧,所以有些不好意思,我懂,我都懂。” 陈朝听着这话更是无奈,只好看了一眼贺良。 贺良则是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这个少年是不是听到了这些言语。 徐印小声道:“这甘草草道友说起来运气也好,之前在青月山虽说也有些权柄,但总归不是说话就能算的,谁知道那年草鞋集遇到了那位镇守使大人,那镇守使大人还亲自帮她报了仇,虽说之后并没有刻意打过招呼,但青月山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嘛,甘草草的地位自然就水涨船高了,后来就成为青月山的二把手了。现在老山主退位,新山主即位,最开始大家伙都是猜会是甘草草坐上山主之位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传出消息,却不是她,而是个更年轻的女子,对对对,道友这册子再往后翻一页,就是那位离棠仙子了。” 陈朝看了一眼册子上那个身着大红长裙的女子,的确像是一朵盛开的海棠花。 “依着我来看,那甘草草没坐上山主之位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没有这个头衔,也就不用那么劳心劳力,对女子来说,少些劳累就能老得慢些,哎,我就最见不得两事,朱颜辞镜花辞树啊。” 徐印用手肘撞了撞陈朝,好奇问道:“陈道友,有道侣了吗?” 陈朝摇头,“暂时还没有。” 徐印笑道:“那就正好,这次若是有机会,万一被那青月山某个女修看上呢?不过陈道友可不要好高骛远,指望能和那甘草草结为道友就是。” 陈朝不多说什么。 两人之后赶往青月山,同样是徐印说话更多,陈朝大多时候都只是附和,鲜有主动提起什么问题。 不过徐印本来就是个话多的,巴不得有人听着自己胡扯而不反驳,因此这一路上,也是其乐融融。 眼看着便要到了青月山下。 一座小县城,离着青月山不足二十里。 青月山本就不大,早些年在这北地的散修宗门里,实力不强,要不然也不会之前在草鞋集上被人欺辱了,如今虽说成了第一大宗,但宗门并未扩建,因此一座青月山,是容不下那么多前来观礼的散修在山中居住的。 大批散修,只好在这座小镇停留,等到正式观礼那天再上山。 陈朝和徐印来得晚了些,不过好在还是在一家寻常客栈要到了一间下等客房,徐印倒是不在意,依着他的说法,这他娘的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多喝些老酒,回来睡下,一闭眼一睁眼就是一天,有张床就行。 陈朝也没有什么别的说法,行走在外,荒郊野岭也住过,这下等客房,问题不大。 至于贺良,本就是贫苦出身,虽说在神都过好些好日子,但始终没有忘本。 安顿好之后,徐印领着陈朝出门,说是要向他介绍几个好朋友,都是他在北地散修里,真正能过命的兄弟,不过临出门的时候,徐印对陈朝挤眉弄眼,说是最好别带你那弟子一起。 陈朝不解。 徐印打了个哈哈,笑道:“好兄弟嘛,也不只有兄弟。” 陈朝了然,便转身看了贺良一眼,淡然道:“小贺,你在这里勤加修行,为师去处理些小事。” 贺良哦了一声,倒也没有如何多问,自家师父行事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不过陈朝走出屋子,想了想,又折返身形,叫上贺良。
他实在是不太放心这小子,要是之后遇到谢南渡提起这事儿,依着谢南渡的聪慧,自然能从这只言片语里得到答案。 既然如此,还不如带着这小子,免得到时候他说不清楚,反倒是麻烦。 等陈朝带着贺良从客栈离开,赶到一座小院的时候,徐印早就和好几人在庭院里围坐起来,看着陈朝还是把贺良带上之后,有些埋怨道:“不是让你别带他了吗?” 陈朝歉意一笑。 不过徐印很快便摆摆手,低声道:“这里有好几位女修,你小子今日要是啥都捞不着,就可别怪兄弟我没念着你了。” 陈朝点点头,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全力帮你就是。” 徐印眼睛放光,拍了拍陈朝的肩膀,笑道:“好兄弟!” 之后徐印拉着陈朝坐下,向席间几人介绍道:“诸位诸位,这是徐某在路上认识的好朋友,叫做陈令,也是个散修,武夫!也是十分敬佩那位镇守使大人,看打扮就知道!” 陈朝拱手跟那在座一群年轻男女见礼,笑道:“在下陈令,见过诸位道友。” 那席间的几个男子拱手还礼,女子就只是微笑点头。 徐印开始向陈朝介绍这几人身份,“陈道友,这位,雪山派的左木道友,如今雪山派二代弟子里,最为出彩之人,成为下一任雪山派掌教,就是时间问题了。” 那一袭青衫的左木拱手笑道:“哪里哪里,都是徐道友瞎说的。” 陈朝拱手还礼。 “这位是海庆道友,是千湖派的掌教关门弟子,精通拳法,也是位武夫,和咱们一样,敬仰那位镇守使大人。” 一身藏蓝色长袍的海庆生得高大,拱手行礼,闷声道:“若是有机会,可以和陈道友讨教些拳法。” 陈朝苦笑道:“海道友一身拳意浩荡无比,这哪里是在下可以讨教的。” 听着这话,徐印挑了挑眉,没想到这陈令道友,说话待人都这般有分寸,这样好了,他就不用担心他胡乱说话了。 海庆挠了挠脑袋,笑道:“哪里哪里。” “这位,李青衫,货真价实的一位剑修,本命飞剑名为千里,实实在在是去剑气山取来的,青云宗门人,为人最是古道热肠,之前青月山组织的围剿妖物,李道友多次参与,杀了不少妖物的,以后板上钉钉是一位剑仙!不过这位敬仰的就不是镇守使大人了,而是那位大剑仙郁希夷。” 陈朝点点头,拱手行礼。 后者人如其名,一身青衫,温声道:“虽说将郁大剑仙视作毕生之偶像,但也知晓,恐怕是很难见到那位郁大剑仙了。” 陈朝笑道:“总是有机会的。” 三位男子介绍完毕,接下来就是三个女修了。 “黄莹,黄仙子,天阙宗门人。” “韩蝉,难得一见的女子武夫,精通刀法,据说最大的梦想就是和那位镇守使大人比较一番刀法,看看能不能给那位镇守使大人来上一刀。” “吴意,算是半个道门修士,为啥说是半个,是因为那天崖宗虽说修行的是道法,但道门一脉的两大宗门都不认嘛。” 陈朝一一见礼,说了几句好话。 那一身素净长袍的吴意眯眼道:“徐印,还是这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啊。” 徐印哈哈大笑,不以为意,几人都不是第一次见面,算是熟悉,平日里开开玩笑都无伤大雅,没有谁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过刚打算找个由头开口,陈朝的衣袖忽然被身侧的贺良扯了扯,陈朝一转头,才一拍脑门,笑道:“诸位道友,忘了一事,这是在下的弟子,名为贺良。” 贺良有样学样的抱拳。 几人都笑了笑,那叫做韩蝉的女子武夫笑眯眯道:“来来来,挨着姐姐坐,看着这小脸真嫩,比这几个老男人要顺眼太多了。” 贺良听着这话,脸一下子就红了,有些尴尬地看了自家师父一眼。 陈朝倒也不以为意,举起身前的酒碗,笑道:“今日能有幸见到诸位俊杰,实在是陈某的幸事,就借着这碗酒,祝愿诸位道友,修行路上一日千里,以后都成为名震世间的大人物!我干了,各位随意!” 陈朝举起酒碗一口喝个干净,身前几人都举起酒碗,不过除去那位叫做海庆的年轻武夫之外,其余人都是浅尝即止。 不过有了陈朝开口,之后闲聊,众人都放松不少。 徐印更是主动和那几个女子之一的黄莹主动闲聊,原因简单,主要还是这个女子生得最好看嘛。期间不少次冲着陈朝使眼色,陈朝无奈举起酒碗,笑道:“黄道友,走一个。” 黄莹看着陈朝,也举起酒碗,不过仍旧只是浅浅喝了一口。 之后韩蝉开口问了在座众人一个问题,“你们觉得,这次青月山的大典,那位镇守使大人会不会出现?” 徐印大大咧咧开口,笑道:“镇守使大人日理万机,哪里会来这里,即便这青月山和他有旧,也没什么可能吧。” 李青衫端起酒碗,轻声道:“也不一定,那紫叶洞才覆灭不久,镇守使大人就在新柳州,说不定此刻尚未离开,加上青月山的关系,说不定会来。” 之后其他几人都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自己看法。 黄莹则是看向始终不曾说话的陈朝,问道:“陈道友,你怎么看?” 第九百五十章 人心向背 武夫第九百五十章人心向背陈朝忽然被点名,其他几人也停下话头,看向陈朝。 陈朝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有些拿不准的说道:“或许会来?” 几人听着这模棱两可的说法,顿觉无趣,那吴意接过话头去,笑道:“就算来了,运气好也不过只是能远远看过一眼,难不成当真还能跟他坐在一起喝一场酒不成?这样的大人物,早就名动世间,对我们这些小虾米,能正眼看过一眼吗?” 她这番话虽说不太好听,但实实在在还是大实话,所以几人都点了点头,觉得差不多是这样了。 李青衫轻声道:“那位镇守使大人站得太高,自然看得事情也是比较高远了,不会低头看看我们,也在情理之中了。” 海庆闷声道:“不管如何,我还是敬仰那位镇守使大人,即便这辈子都没法子见一面,也这样。” 陈朝想了想,开口说道:“也不见得,他镇守使大人位高权重,但到底也还是个人嘛,哪里有那么不近人间烟火,说不定见到了,说让他喝碗酒,他可能也就二话不说喝了。” 说完话,陈朝把酒碗里的酒一口喝个干净。 韩蝉说道:“要是真能和那位镇守使大人喝过一场酒,那我就去北境杀妖,死在那边也行,可是,有这个机会吗?” 她这一口,其余几人纷纷开口附和,都说当真如此,那就算死在战场上也无所谓了。 陈朝打趣道:“怎么听着几位道友的话,有点士为知己者死的意思在?几位道友好像也不是官吏吧?” 李青衫一语点破其中的隐秘,“其实几位道友,包括在下在内,都是有意去北境的,只是又怕在那边不受重视,毕竟现在大梁和方外的关系,可不太好……” 陈朝看了李青衫一眼,好奇道:“诸位都有报国之心?” 海庆沉声道:“之前听说那位镇守使大人曾在漠北杀大妖不少,我听了之后只觉得热血沸腾,当即就想去北境从军,效仿镇守使大人的壮举,不过长辈们一直阻碍,才不得而行。” 左木笑道:“听说就连那位痴心观的年轻观主都曾去过北境了,这样的道门大真人不潜心修行,也要去北境杀妖,怎么都不会是毫无理由的。” 黄莹轻声笑道:“我最近还得知了一个消息,是剑宗的剑修,已经有一批人赶赴北境了,一直隐世不出的剑宗都如此了,也不是毫无缘由的。” 李青衫点点头,说道:“听说当年剑宗宗主和皇帝陛下在神都一战,曾问过如何可得剑道至高,那位皇帝陛下便说了要知晓剑为何而出,这世间剑修,修行练剑,为登剑道高处,但却很少有人知道练剑到底为何,如今依着李某来看,大概应该是为这芸芸众生出剑才是了。” 李青衫这番话,让陈朝想起了当初和郁希夷见面的时候,他曾经说过一句话,让自己记忆深刻。 他说天下修士,对不起人间太多。 修士修行,说到底,其实最底层要依靠的是寻常百姓供养,有无数的民夫开采矿石,找寻修行资源,为修士们提供,不说大梁朝,很久之前,便一直是历代王朝一直征发民夫将源源不断的修行资源提供给天下各大宗门了。 如果说修士们是结出的果子,那么天下百姓则一直都是那片田土,源源不断地为这些修士提供养分。 陈朝揉了揉脸颊,不过还是说了一句有些煞风景的话,“其实李道友,剑为何出,是自己心中所想,不是听旁人如何便是如何的,剑道我不懂,但坚持本心,应当是正途。” 李青衫想了想这句话,忽然郑重朝着陈朝行礼,正色道:“受教了。” 陈朝微微一笑。 世上很多东西,就是这样,如同春雨,润物细无声。 这些年轻修士的认知改变,不是一年两年如此的,但开了头,慢慢就会越来越好,这一点,不管是大梁皇帝还是陈朝,认知一样。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之后菜过三巡,酒过五味。众人都喝得有些多了,徐印一直想要黄莹多喝些酒,结果就是自己猛灌自己,这会儿已经醉倒趴在桌上睡去,而那黄莹却还是端坐在桌边。 陈朝有些无奈,这可不怪他不帮忙,实在是那叫黄莹的女子早就看透徐印的心思,因此一直防备着呢。 陈朝朝着黄莹投去一个歉眼神。 黄莹点点头,她对徐印没有什么感觉,反倒是对陈朝有些好感。 海庆喝高兴了,就挤到陈朝身侧,搂着陈朝的肩膀,先是打了个酒嗝,然后才是看着陈朝,好奇问道:“陈道友,去过更北边没?” 陈朝点点头。 海庆好奇问道:“那北境长城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陈朝想了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天监初年,皇帝陛下登基之后,做了一事,如今已经十几年了……” 陈朝说起那门前有黑红木牌的事情。 “更北边,许多人家门前都挂起以炭笔写就文字的木牌,有些人家门前,挂着不止一块,如果海道友有机会,不必去那北境长城,去那些地方看看就行。” 陈朝缓缓开口,喝了口酒。 “怎么说?” 海庆有些震撼。 陈朝说道:“总要看看这个世上到底是谁在替咱们负重前行,没有那座长城,妖族南下是定局,没有那长城上的士卒,有长城也没用。” 陈朝这番话,听得众人都沉默不语。 他们虽然没有去看过景象,但大概也能想象得到。 吴意问道:“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怕死吗?” 陈朝说道:“没有谁不怕死,只是很多人会想,这一家里,如果我死了,父母兄弟妻儿都能活着,那就无妨。” “没有谁愿意打仗,朝廷也不愿意,只是不得不打。” 左木皱眉张了张口,想问个问题,但还是没问出来。 陈朝知晓他想问什么,只是淡然道:“前朝曾和妖族签订过协议,每年供奉给妖族血食,也就是活人,换取太平。但这里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被当作血食的那些人就该死吗?当然他们死,和一直和妖族作战而死,好像都是死,没有什么区别?同样是以一部分人的死亡来换取和平,但真的一样了吗?这就涉及第二个问题了,那就是这么屈辱的活着,真的活的舒心吗?” “老百姓们有些话,说得寻常,但话糙理不糙,叫做树争一张皮,人活一口气。这口气在哪里呢?” 陈朝敲了敲桌面,“诸位道友都是修士,要是某天被别的宗门压迫着驱使,是否也认命呢?”
说到这里,桌上更是沉默了。 海庆猛然说道:“不管了,不管长辈们再怎么阻拦,我都要去北境了!” 陈朝自嘲一笑,“喝多了,说些胡话,诸位不必当真。” 说完这句话,陈朝就起身告辞。 他背起徐印,带着贺良离开这座小院。 这会儿已经夜深,好在高悬一轮明月,才不至于看不到前路。 不过刚走出小院,身后便响起些脚步声,黄莹提着灯笼追了出来,笑道:“我送道友一程吧?” 陈朝扭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没有拒绝。 于是一行三人,并肩而行。 走出几步之后,黄莹忽然开口道:“陈道友,肯定去过漠北吧?” 陈朝扭头看了她一眼,淡然道:“算去过。” “那道友是否在朝廷里有官职?” 黄莹好像知道这么问,有些突兀,所以很快补充道:“看道友说起这些事情,有些官腔在的。” 陈朝自嘲一笑,“还以为说得够小心了,但还是被听出来了啊?” 黄莹笑了笑,“放心,除了我,那几位估摸着分辨不出来。” 陈朝点点头,“有个一官半职,不是什么大官。” 黄莹哦了一声,好奇道:“现如今镇守使这么大的官,都只能被说成不是什么大官了?” 陈朝看向黄莹,后者一脸得意。 “既然黄道友都看出来了,还逗本官做什么?” 陈朝背着徐印,可惜这家伙早就醉死过去了,要不然听着这话,指不定得惊讶成什么样。 “不过镇守使大人放心,他们肯定不知晓,我也是去过一次神都,在那满大街的画像里看过一眼镇守使大人尊容,不过出了神都,如今世间流传的画像,就真没有镇守使大人的半点神态了。” 黄莹眯起眼,“既然当真跟镇守使大人喝过酒了,那他们就肯定得去北境走一趟了。” 陈朝摇头道:“玩笑言语罢了,不必当真,也请黄道友勿要将此事告知他们。” 黄莹点点头,忽然有些感慨道:“外人都传镇守使大人脾气糟糕,今日一见,这才发现,都是谣传啊!” 陈朝笑而不语,世上的传言如何,他从来没有在意过,是什么就是什么,不用如何上心。 几人很快来到客栈外面,黄莹止步,微笑道:“还是想问镇守使大人一个问题。” 陈朝点了点,“黄道友请问。” “倘若有一天,朝廷守不住那座长城呢?” 黄莹看向陈朝,目光灼灼。 陈朝摇摇头。 黄莹有些失望。 陈朝淡然笑道:“要是真有那天,本官肯定已经是死在那之前了,这个问题,本官没法子回答。” 黄莹喃喃自语,“像是镇守使大人这样前途无量的武夫,也会舍得将自己的性命丢在那边吗?” 陈朝笑道:“他们都能死,为何本官死不得?” 黄莹一怔,随即抱拳,然后转身提着灯笼就走。 陈朝站在原地,看着那盏灯笼越来越远。 …… …… 第二日那徐印宿醉醒来之后,叨叨许久,说是昨晚为何不拦着我少喝些,最后居然连那黄姑娘的醉酒神态都没能看到,实在是大亏特亏。 陈朝哭笑不得,“你当真只是想看看黄姑娘的醉态?” 徐印揉着脑袋,嗤笑道:“不然呢?你把我徐某当成了什么人?即便真是心仪黄道友,也肯定要在她清醒的时候才表露此事,趁着她醉酒就动手,小人行径!” 陈朝眯起眼,倒是有些小看这个家伙了。 徐印叹气道:“不过黄道友要是喝多了,非要往我怀里靠,也不是不行啊。” 陈朝扯了扯嘴角,有些无语。 贺良则还是一脸茫然,怎么师父的朋友说话,转变的这么快? 之后徐印说跟那几人约好了一同上山,问陈朝要不要一起,陈朝摇头拒绝之后,徐印有些遗憾,只当他还有别的事情,也没有强求。 两人离开客栈分别,陈朝带着贺良朝着青月山而去,脚步比较快。 今日青月山的大典在即,自己没有提前去那边,已经是失了礼数,今日要是在大典开始之后才来到那座青月山,就更是失礼。 因此陈朝出了小镇之后,一把提起贺良,直接身形消散在原地,等到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山脚。 贺良站稳之后,扭头就狂吐起来,陈朝尴尬一笑,赶路太快,是有些没考虑自己这个弟子。 不过这会儿在人家山门前狂吐,实在是有些不雅,陈朝刚想招呼一声,那边守山的弟子便注意到这边,是两个女子,微微蹙眉之后,其中一人刚想开口,另外一人就已经拉了拉同门的衣袖,摇了摇头,那女修来到两人身前,还没开口,陈朝便满是歉意开口,“对不住,我这弟子染了些风寒,没憋住……” 见陈朝这么客气,那女修也摇摇头,笑道:“无妨,只要不是故意的,就没什么问题。” “道友也是来观礼的?可有请柬?若是没有,便要稍等片刻了。” 如今大典还没开始,这些没有收到请柬的,就只能在山脚等待片刻,此刻能上山的,都是有请柬的。 “请柬应当是有的,不过却没带在身上,在这里等会儿也无妨。” 陈朝这次本就是临时起意,那请柬此刻还在神都的镇守使衙门,并没有送到他手上。 那女修点点头,刚要说话,忽然就被身旁的师妹扯了扯衣袖,她一怔,然后顺着师妹的视线看去。 只见山道上,出现了数道人影,都是女子。 而且身份,在青月山上,说位高权重也不为过。 为首一人,是那位甘姨。 那风韵犹存的妇人快步下山,来到山门前,施了个万福,有些埋怨道:“还以为镇守使大人连这个薄面都不给我这老婆子呢?” 陈朝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太忙了,太忙了。不过还好,赶上了不是,甘姨可不许挑本官的毛病。” 甘姨啧啧道:“现在还是一口一个本官啊,生分,太生分了!” 甘姨在这里侃侃而谈,可那两个守山的女修都愣在了当场,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那位镇守使大人?! 看着也没传说中的三头六臂啊。 第九百五十一章 无意养狗,希望同道 陈朝无言以对。 面对女子从来不是他擅长的,像是这种上了年纪女子,就更不是了。 甘姨绕着陈朝看了一圈,用手比了比,很是满意地点头道:“不错不错,和上次见面比较起来,又长高了些。” 面对这位早就已经名动天下的镇守使大人,其余人都显得很谨慎,只有这位甘姨,就像是看自家后辈一样。 陈朝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甘姨。 甘姨压低声音轻声道:“现在怎么样了?那谢姑娘到手没?” 陈朝板着脸,不想去谈这件事,转而说道:“甘姨,不介绍介绍这诸位道友?” 甘姨到底也是个人精,自然知道陈朝避而不谈是为什么,抛去一个眼神后,这才指着人群里最中央的那个红袍女子说道:“这位就是咱们青月山的下一任山主了,离棠。” 陈朝看了离棠一眼,只觉得这位青月山新任山主,的确和画像上一样,风姿绰约,就是某些地方,太过寻常平坦了些。 “离棠见过镇守使大人。” 那红袍女子抱拳,有些英气。 陈朝笑着回礼道:“离棠仙子果然是风采卓绝,不是一般女子。” “那是掌律谢长玉,那边那位是首席供奉徐清绫……” 甘姨一个个介绍过去,陈朝一一见礼。 不过除去离棠之外,其余几人,年纪都不小了,是中年模样。 “镇守使大人,上山吧。” 离棠看了一眼陈朝,让开道路,要示意陈朝走在最前面。 陈朝摆手拒绝,“本官这次登山观礼,是客人,哪里有客人走在主人前面的道理,离棠仙子请。” 本来几人都有些紧张,因为青月山属于朝廷扶植的宗门,虽说现在已经是北地第一散修大宗,但毕竟陈朝却是这镇守使,又盛传这位镇守使大人手腕强硬,她们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些担忧,但如今陈朝这作派,反倒是让她们都放心不少。 离棠看了一眼甘姨。 甘姨摆手笑道:“既然他这么说了,就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早说了,咱们这位镇守使大人,脾气没那么差。” 离棠听着甘姨这么说,这才当先走了上去,不过脚步稍慢,之后陈朝和甘姨并肩而行,贺良跟在自家师父后面。 一众人才开始登山。 登山途中,离棠率先开口,“这次想不到镇守使大人真的亲自前来,青月山真是蓬荜生辉。” 陈朝笑道:“本官倒是好奇,为何本官才到山脚,诸位就都知道了。” 甘姨笑道:“镇守使大人真当自己行走世间谁都认不出来吗?那边小镇有青月山弟子,发现你之后,就已经上报了,一大早,我们可都在这边等着了,吹了好久的冷风。” 陈朝哑然失笑,到了如今,出门的时候,他的确随意许多,没有想着如何隐藏身份,能认出来的就自然认出来了。 陈朝想了想,开口说道:“本来本官还在岭南的时候,就已经知晓青月山的大典,只是那个时候事情太多,并不保证能够赶来,所以才会那般回复,也是没想到,将这些琐事都处理完了之后,正好还在新柳州,正好青月山的大典还没召开。” 甘姨笑道:“镇守使大人所说的琐事,是把紫叶洞那么一座宗门一个人就灭了的事情?” 说起这个,走在前面的离棠脚步一顿,最后等着陈朝走到了自己身侧,才缓慢继续登山,也好在山道够宽,能容得下三人同行。 陈朝注意到离棠的表现,苦笑道:“甘姨,再这么说话,这位离棠仙子可回山都不知道怎么回了。” 甘姨看了一眼离棠,张了张口,想说一句不必这么拘谨,但想了想,还是作罢。 有些事情,她也是后知后觉,眼前的陈朝虽说随口,但毕竟是镇守使大人,要是真不当回事,绝对是有大问题的。 “紫叶洞是咎由自取,欺负到大梁的亲家头上了,我去讨要东西,他们还想着怎么杀我,那我只能把他们都杀了。” 陈朝语速缓慢,但听得身后几人都是心惊胆战。 “不过在山水宗,我说了很多话,其实对青月山也适用,不过我看青月山这些年做事都极有分寸,应该是不必说了,不过今日之后,还是希望青月山和今日之前一样,不要因为改了山规,就什么都变了。” 陈朝虽说和甘姨熟悉,青月山也做了不少事情,但该说的话一定要说,要不然之后事情发生了,也很麻烦。 离棠点点头,轻声道:“镇守使所说,离棠会记在心里,不让朝廷为难,不让镇守使大人为难。” 甘姨则是问道:“镇守使大人对青月山如今改山规一事,有没有意见?” 她还是比较直白,之前发请柬给陈朝,其实就是想着问问陈朝意见的。 陈朝摇摇头,如今青月山是该招手门人不限男女了,这一点做得很对,只有女子的话,这座宗门未来,不会发展得足够庞大的。 离棠忽然说道:“之前山上议事,一致认为这青月山以后要换个名字了,青月两字,只有女修的时候还好,等到之后山上男女都有的时候,就有些偏颇了。只是不知道镇守使大人可否赐名?” 陈朝摇头道:“这是青月山的私事,我不想过问,离棠仙子自己定便是了。” 甘姨有些幽怨地看了陈朝一眼,“之前我听说那冯柳在瀛洲建立朝露宗就是镇守使大人取的名字,怎么到了青月山,就厚此薄彼了?” 有些话,身为山主的离棠不好说,甘姨说就无妨。 陈朝有些无奈,虽说早知道冯柳会把这件事昭告天下,但他也没有想到这么快。 “那冯道友是自己取了好些名字,我不过帮着选了一个,你们倒好,空手套白狼啊?” 陈朝看了一眼甘姨,他也知道这青月山是打得什么主意,还不是跟冯柳一个想法,有他取名,就更说明青月山和大梁,和他这位镇守使密不可分,旁人想对付青月山,就要掂量掂量了。 所以看似是取名,其实里面大有玄机。 陈朝想了想,倒也没有拒绝,毕竟青月山对于北地妖患,是切切实实出了死力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他要是真不答应,也会寒了人心。 “那就改青为请吧,请月山,应当就没有了之前的意思了?” 陈朝看了看离棠,笑着问道:“离棠仙子以为如何?” 离棠点点头,拍板道:“那就改为请月山。” 这一点事情,她还是可以一言而决的,不用山上议事。 甘姨得寸进尺道:“要不然镇守使大人等会儿再留下一幅墨宝?我们好做个牌匾。” 陈朝苦笑道:“甘姨,我不过一介武夫,那字哪里是能看的?” 其实陈朝的字不是见不得人,只是取名可以,这再写个牌匾,就有些过了。 难免以后这座宗门会仗着和自己的关系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 毕竟很多事情,即便是自己没觉得怎么样,可在旁人眼中就不一样了。
毕竟这个世上,许多人总会自作聪明。 甘姨倒也是个知道进退的人,知道陈朝这是推脱,也就不再坚持。 陈朝想了想,说道:“请月山之后,大可以和朝露宗接触,看能不能结成同盟,反正以后不好说,至少在这三五十年里,这件事对请月山,有益无害。” 三五十年后,朝露宗估摸着就要快速崛起,到时候朝露宗会不会做那种一骑绝尘之事,其实不好说。 毕竟两座宗门,都是散修。 在某些方面,是有着直接竞争的利害在的。 离棠想了想,没有立即给出答案说行或是不行,只是说要商议一番,最后会给镇守使大人一个结果。 陈朝摇了摇头,看向这位新任女子山主,认真道:“离山主,你要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请月山是请月山自己的请月山,朝廷过去帮过请月山,以后也会能帮就帮,但这不意味着,从此请月山就要仰朝廷的鼻息做事,本官要求的,是同道,不是请月山依附朝廷,什么事情,都朝廷说了算。这样一来,对请月山来说,是好事?再换句话说,这样一来,离山主和诸多山中修士心中,没有疙瘩?寄人篱下,自己的地盘自己都说了不算,那修道有什么意思,不跟做狗一样?” 陈朝这番话说得很直白,虽说现在方外的确有不少宗门可能就愿意做大梁的狗,但大梁的确是没有养狗的意思,养狗是最不保险的,一旦大梁衰败,这些所谓的狗,就很有可能反咬大梁一口。 大梁做的是天下共主,但也想要天下心悦诚服。 而并非天下畏惧大梁,战战兢兢而活。 听着这话,离棠终于松了一口气,之前的一切担心,此刻都烟消云散,她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镇守使大人这话,离棠记在心里了。” 陈朝打趣道:“如今这离棠仙子笑起来,才真像是一朵海棠花。” 离棠脸有些红。 甘姨连忙说道:“镇守使大人有了心仪的女子,可就不能拈花惹草了啊。这处处留情,可不是什么好男儿。” 陈朝无奈,不过随口一说,也多亏这甘姨能想这么多。 离棠只是以眼角余光看了看身侧的这个年轻男子,神色复归寻常,其实对于陈朝,不仅是山上,而是整个方外的女子,其实对于这位在数年间崛起的年轻武夫都很是好奇,平日间无聊时,都会谈及这位年轻镇守使。 不过说到后面,往往会有两句话结尾。 可惜是武夫。 幸好是武夫。 都是一个意思,若陈朝不是武夫,如今只怕方外不知道有多少被外人称为仙子的女子,都会对这位镇守使大人心心念念,魂不守舍。 可这样的人,是武夫,更是大梁的武夫,对于方外的那些女子来说,就都是遗憾了。 要不然运气好些,结为道侣,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要艳羡。 到了山上,会场那边已经布置妥当,陈朝则是随离棠等人来到观礼台那边的高楼上,凭栏而望。 陆续有修士到场间。 除去甘姨和离棠之外,其余请月山说得上话的大人物都到了那观礼台上。 那位掌律谢长玉主持今日大典。 …… …… 修士们已经到齐,有请柬的众人落座,没有请柬的修士,前来观礼就只能在后面的一片广场上,他们不仅观礼,更是等着之后请月山改山规后,就要看看能否进入请月山当个供奉也好,寻常弟子也好。 都好。 请月山这一山女修,对于这些修士来说,都是很有些诱惑的。 随着钟声响起三次,大典正式开始。 那位掌律来到场间,先说了些感谢诸位道友来到请月山之类的客套话,然后就宣布了两件事情。 头一件是青月山即日起改名请月山。 第二件事,是请月山从今以后,开始招收男性修士,待遇和女修相同。 第二件事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头一件事反倒是诸多修士之前没有听说,不过如今一想,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人群里。 徐印等人正在找寻那一袭红袍。 徐印的视线一直在周遭游走,虽说看到了不少姿色不错的女修,但还是想要看看那离棠仙子,但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正想从怀里拿出那本册子过过眼瘾,但伸手一掏却落空了,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之前那册子就已经给了陈朝,叹了口气,很是遗憾。 左木打趣道:“徐道友,反正等会儿那离棠仙子就要出现,何必急于一时?” 徐印嘀咕道:“你懂个屁,这会儿要是看到了,就比别人多看好几眼,这都是赚的,你知不知道啊?” 左木无言以对。 李青衫忽然说道:“在那座高楼上。” “哪儿?” 徐印反应过来,抬头看去,却没先看到那一袭红袍,反倒是先看到了那边的一袭黑衫。 “那不是陈令吗?!” 徐印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他娘的,这家伙站在了离棠仙子身边?这家伙怎么办到的!” 这会儿徐印心里只有嫉妒,赤裸裸的嫉妒,这狗东西,居然能站在离棠仙子身侧,这他娘的是天大的福分啊! 海庆也闷声道:“是啊,怎么陈道友能在那边,有这关系也不早说,带着我们去看看也好啊。” 吴意皱了皱眉,摇头道:“不对。” “什么不对?” 徐印下意识问道。 吴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说道:“这前来的观礼的人,有一个能站在那离棠仙子身侧吗?你这脑子白长了?” “难道……” 李青衫反应过来,苦笑道:“看来就是那位了。” 韩蝉握了握了腰间的刀柄,“是镇守使大人!” 李青衫看向韩蝉,笑了起来,“看起来咱们都得去北境了。” 韩蝉倒是不以为意,自己说出去的话,不管是不是在酒桌上,都是作数的,她只是有些愤愤道:“就是觉得可惜,他一开始就告诉我们自己的身份,那顿酒就喝得更有意思了,结果喝完了我们都不知道跟谁喝的,真是过分!” 吴意点了点头,“不过这位镇守使大人,还是真没什么架子啊。跟传说中一点都不一样!”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徐印仰天大笑,“啊哈哈,老子赚了啊,老子不仅跟他一起走了一段路,还曾跟他睡在一间房里,最后他还背过老子!” 海庆沉默不语,只是看向徐印的眼神里,嫉妒,除去嫉妒之外,就是想杀人。 这好事情,怎么没落到老子身上! 李青衫看了一眼左木,两人眼神交汇,然后默默点头。 有这样的镇守使,那他们死在北境,也没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了。 而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反应的黄莹只是看着那个黑袍年轻人,想着那夜的交集,微微一笑。 第九百五十二章 女子风采,不止胸前 武夫第九百五十二章女子风采,不止胸前一场大典,其实最重要的环节就是那位离棠仙子亮相,以此昭告天下,从此请月山易主了。 等到这个流程过去之后,其余的都是些小事,至少在离棠看来,反正是些小事。 离棠回到高楼上,正要说话,陈朝却抢先一步说道:“要聊天,离棠仙子能否换个地方,这会儿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有些不自在。” 离棠好奇道:“镇守使大人从来瞩目,这会儿反倒是害羞起来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离棠还是领着陈朝下楼,陈朝转头看了一眼甘姨,笑道:“我这弟子,就拜托甘姨照顾一会儿了。” 甘姨揉着贺良的脑袋,笑道:“镇守使大人放心去吧,说不定等会儿回来,这小家伙就已经比镇守使大人更了不起了,毕竟咱们请月山别的不多,就是女修不少。” 听着甘姨的言外之意,陈朝皱起眉头,眯起眼,要是贺良当真这么胆大包天,那等他知晓,一定狠狠抽他一顿鞭子! 小小年纪不学好,该打! 两人离开高楼,从楼外的一条小路缓行,很快便来到了一片翠竹林,一条小路能容得下两人并肩,在这翠竹林中蜿蜒向前。 红袍女子和黑袍男子并肩而行,其实还是很般配的。 陈朝忽然笑着问道:“离棠仙子如今什么岁数了?” 那本画册上,虽说估算了离棠的岁数,但却不确切,只是说这位离棠仙子约莫是而立之年,不到四十。 离棠看向陈朝,打趣道:“据我所知,百姓们里有个说法,是不要随便问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年纪。” 陈朝笑了笑,“那是本官失言了。” 离棠也就是打趣一说,修行中人,其实不在意这些,她想了想说道:“还有三个月,正好三十五岁。” 陈朝感慨道:“三十五岁的忘忧境,这要是放在十年前,只怕离棠仙子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天才了。” 这些年,世间涌现了太多天才,最耀眼的几人夺去了所有光辉,以至于才让其他人显得没有那么璀璨,甚至有些平平无奇。 离棠笑了笑,“旁人说这话,我只当是真心话,可镇守使大人这么说起,离棠可免不得要多想。” 论境界,眼前的陈朝比她更高,论年纪,则是更小。 陈朝一笑置之。 “离棠仙子破境而不昭告天下,心思缜密,怪不得能让请月山选离棠仙子来执掌宗门。” 如今世间,还只当这位离棠仙子只是一位彼岸修士,尚未踏足那个境界。这显然是离棠自己有意藏拙。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我还是知晓的。” 陈朝笑道:“那像是本官这么张扬,是不是就好似没有半点城府了?” 离棠轻声道:“是不一样的。” 处境不一样,选择自然就不一样,世上的事情,最不应该的就是拿一把尺子去量天底下所有的事情。 陈朝点点头。 离棠说道:“其实请月山也有些龙血石,是这些年请月山四处收集而来的,但数量不多,请镇守使大人派人来带走。” 陈朝看了一眼这个请月山新任山主,一时间没有说话。 离棠笑道:“投桃报李,本来就是理应之事,总不能让大人做那么多事情,我们就觉得理所应当吧?” 陈朝也不客气,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收下了。” 龙血石一物,对如今的大梁来说,的确很重要,要打造那样一支崭新军伍,龙血石是无法缺少的,而且这东西更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 实际上早在得到更漏山之后,陈朝已经写信给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宗门,询问他们是否有此物,大梁可以拿天金钱来购买也好,还是别的修行之物来换也好,就算有些溢价也无妨的。 大梁边军战力高一分,就有可能少死一些人,胜算多一些。 陈朝有时候就感慨自己好像是一个大管家,什么事情他都操心,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想不到的,别人提出来,觉得有道理也要做。
根本不只是一个镇守使而已。 也怪不得其实如今大梁的朝野,许多人私下里会说这位镇守使大人,其实就是一位二皇帝。 这样的传言,要是头上有一个气度狭隘的皇帝,那就很糟糕了。 但好在如今的大梁朝,头上那位太子殿下,对陈朝推崇备至。 离棠忽然说道:“假如未来某天,会有一批请月山修士赶赴北境,朝廷是否能一视同仁?” 陈朝看了一眼离棠,思虑片刻,问道:“离棠仙子所说的一视同仁,是不把请月山的女修当女子看待?” 离棠点点头,她倒是不担心北境那边会把她们这些修士当作炮灰看,毕竟有陈朝在,这件事就不可能。 但害怕的还是北境将她们这些女修过于看重,那就违背她的本意了。 陈朝摇摇头,平静道:“依着本官来看,没有什么必要。女子修士也是女子,在男子死尽之前,没有让女子去死的道理。” 离棠微笑道:“那位谢姑娘?” 她只用一句话,就击中陈朝,让陈朝无法反驳。 “依着我来看,既然都在这人间生活,不论男女,那都是共同的家园,女子也没有非要藏在男子身后的道理,镇守使大人,你觉得如何?” 离棠微笑道:“况且这是自愿去的,而并非旁人逼迫,既然如此,镇守使大人好像也没有什么阻拦的道理。” 陈朝无言以对。 离棠坦然道:“其实不止是因为身为人族,还有些私心,总归帮了朝廷,要是之后朝廷还在,总会给些优待的。” 陈朝倒是真没想到眼前的这位离棠仙子会这么直接坦荡,不过坦荡倒是有个好处,会让陈朝对她们的观感更好一些。 “既然离棠仙子这么坦荡,好像也容不得本官拒绝了。” 陈朝想了想,算是敲定此事。 离棠笑了笑,这本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的。 最后,这位离棠仙子犹豫片刻,还是洒然问道:“镇守使大人,若是请月山想做这天下散修第一宗,有无可能?” 陈朝没有急着回答,虽说和这位离棠仙子接触不久,但他算是已经觉察到了这位离棠仙子可不真是如同一朵海棠花那么柔弱。 她有着许多女子没有的野心。 当然这也不算是什么问题,女子有野心,就好似胸前风景壮阔,更增添一份风采。 陈朝微笑道:“冯柳道友在瀛洲建立朝露宗,也是一样的心思。不过依着本官来看,请月山和朝露宗,两边各有优劣,朝露宗强在有忘忧尽头的强者坐镇,而请月山,则是根基更为深厚,以后到底是请月山独占鳌头,还是朝露宗后来居上,都不好说。可本官代表朝廷,只能说,在这件事上,两不相帮。” 眼见离棠欲言又止,陈朝摇头轻声道:“不是能给出什么的问题。” 离棠听着这话,就直接把快要说出去的话又咽了回去,此事不成,也不会让她有什么失望的,她微微点头,示意知晓。 虽有遗憾,但今日事情已经大体都如她所愿,所以这场谈话,算得上宾主尽欢。 离棠主动开口道:“镇守使大人若是无事,可以在山中多留几日,如今请月山会来好些弟子,也想请镇守使大人掌掌眼。” 陈朝摇了摇头,婉拒道:“事情太多,这便要赶回神都,以后若是有空,再登门叨扰。” 离棠也没出言挽留,只是鬼使神差问了一句,“镇守使大人,我与那谢姑娘相比,如何?” 陈朝诧异地看了这位新任山主一眼,最后给出了一个不得罪的回答,“各有千秋。” 离棠笑道:“镇守使大人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 陈朝干笑一声,只是想着也就是谢南渡不在这里,要是在这里,你离棠仙子不见得能得到这个所谓的滴水不漏说法。 第九百五十三章 死国第一人 稀里糊涂地被一个洞天境强者收入到了洞天世界当中,元枫只能是乖乖呆在对方的洞天当中,等待着红袍老者接下来的行动。 此番被这红袍老者捉来之人,数量少说也有数万人,不过,这数万人当中,最强的也就是一个湮灭境一重之人,而且就连这个湮灭境一重的家伙,想来应该也是顺带着被对方抓来了,否则的话,这红袍老者的目标,应该只是这些先天境和结丹境之人才是。 捉了数万的先天境和结丹境之人,红袍老者显然不会是为了好玩,可惜的是,这家伙究竟要做些什么,却是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接下来的时间当中,红袍老者并没有收入更多的人到洞天世界,在对所有人进行了一番警告之后,整个的洞天世界,便是完全平静了下来。 不得不说,无声的血色空间,对于这里的每个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每个人都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将会是什么,而对于未知的恐惧,让每一个人的脸色,看起来都不是那么正常。 虽然老者之前说过不会伤害大家,不过,在魔罗界这等地方,鬼才会相信他的话。 “情况有些不妙啊,这家伙要把我们这些人带到哪里去?不会直接跑出魔罗界吧?这要是被抓到异次元世界当中,关上个十年八年的,我的所有任务,怕是都只能化作泡影了啊!” 坦白说,此时此刻的元枫也有些急了。对于未知,他即便算不上是恐惧,但至少也是有些担忧。 在洞天境强者的洞天世界当中,如果对方不把他主动挪移出去的话,他是绝对不可能出的去的。如果对方真的把他一直关在这里,或者是带到异次元空间当中,那么在他没有达到洞天境之前,他只能是在里面老老实实地呆着,什么都别想干了。 “该死的老家伙,希望你能靠点儿谱,千万别把我晾在这里就好。” 这一刻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路是他自己选择的,而且也的确是最合适的,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时间流转,身处红袍老者洞天世界当中的众人,自然不知道红袍老者在做些什么,他们所能做的只有等,至于等来的结果是生是死,同样是由不得他们………… 这里是魔罗界的一处人迹罕至的绝境,到处都是肆虐的空间风暴,一条条漆黑的空间裂缝,就算是湮灭境大圆满的强者,也要瞬间被这里的空间裂缝绞成粉碎。 不止是湮灭境之人,就算是洞天境的超级强者,也绝对不会闲着没事儿跑到这里来寻找刺激。倒不是说洞天境之人惧怕这些空间裂缝,只是,一旦被空间裂缝吞进去,不小心卷入未知的空间的话,那么绝对会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 要知道,洞天境强者不是无敌的,更不是不死的,如果折腾过了火,同样有着殒命的危险。 在这片风暴肆虐的危险区域,一片乱石堆积的大峡谷,静静地掩藏在风暴之下,却是刚好避开了空间风暴肆虐的区域,成为整片区域当中的一处宝地。 这片乱石堆积的大峡谷当中,一处开阔的平整之地,却是异常隐秘地掩藏在空间风暴下方,而在这片平整的地面之上,一个差不多有着五米直径的巨大圆盘,静静地陈列在此,若是有高手见到这圆盘的话,一定会第一时间就发现,这一座圆盘,根本就是一座传送玄阵。 在空间风暴存在的绝地之下布置传送玄阵,这当中自然存在着很大的危险性,也正因如此,这一处风暴之下的平静峡谷,才永远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 方圆千万里都是暴风肆虐,试问,又有谁会想到,在这风暴肆虐的绝地深处,会存在这样的一处风暴影响不到的真空区呢? 某一刻,巨大的传送玄阵陡然间微微一亮,而随着光芒亮起,阵盘中心的位置,一个一身红色长袍的身影,便是出现在了阵盘中央。 老者浑身上下都笼罩在红色的长袍当中,身周更是隐隐有着血色雾气笼罩,既看不到模样,也感应不到他的气息。而这个老者,正是之前将元枫等人收入到了洞天世界的红袍老者。 “嗖嗖!!!” 就在老者刚刚从传送玄阵当中现身之时,两声破空声便是陡然传来,说话间的工夫,传送阵盘一旁,便是多出了两个红袍男子的身影。 “恭迎老祖归来,老祖千秋万世,寿与天齐!”
两个红袍男子来到传送玄阵一旁,直接便是单膝跪倒在地,朗声对着阵盘中心的老者呼道。 这个时候如果有外人在场的话就会发现,这两个单膝跪地的红袍男子,竟然都是湮灭境大圆满的超级强者。 “桀桀桀桀,起来说话吧!” 阵盘中心,红袍老者怪笑一声,抬手间便是将一旁的两人扶了起来,随后接着道,“本宫出去的这段时间,可是有什么异常么?” 慢慢地走出传送阵盘,红袍老者淡然问道。 “回老祖,并无异常。”听到红袍老者的问题,两个湮灭境大圆满强者当中的一人赶忙低下头,再次恭敬地回道。 “桀桀,那就好,我血魔宫找一处隐秘之地并不容易,这里乃是本宫费尽心思才找到的宝地,绝对不能有丝毫的差池。” 听到属下人的回答,红袍老者这才满意一笑,“好了,你们先把阵盘收起来,然后继续守卫吧,有什么异动,第一时间捏碎本宫交予你们的求救玉牌就是。” 对着二人吩咐了一声,红袍老者却也不再多言,身形一闪,便是直接朝着峡谷深处而去,屈指一弹之间,在峡谷的深处,一道巨大的光幕,陡然间在峡谷的一处地面上显现了出来。 血魔宫名声不太好,自然不会把势力大张旗鼓地建造在地上,这一道光幕,正是通往血魔宫的通道,通过这通道,才能进入血魔宫当中,而这一道光幕,却是只有他一个人才有开启的权限。至于其他人,除非是实力强过他之人,才可以硬行破开。 “恭送老祖!!” 两个大圆满强者再次单膝跪倒,态度不是一般的恭敬,直到光幕消失之后,二人这才起身将传送玄阵的阵盘收了起来。 这传送玄阵的阵盘与外界的某一处阵盘乃是相通的,不过,平日里,这传送阵盘是不会随便摆出来的,只有红袍老者外出之时,或者是需要血魔宫的强者大规模行动之时,才会把传送阵盘摆出来。 收起了传送阵盘,两个湮灭境大圆满强者闪身间再次隐匿了起来,警惕着此间的每一丝变化。 血魔宫强者众多,而且每个人都对血魔老祖十分的忠诚,至于这种忠诚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外界众说纷纭,但最普遍的说法,乃是血魔老祖擅长炼制一种丹药,每一个服用了丹药之人,都只能是任凭他摆布,否则就会生死两难。 事实究竟是不是如此,这一点无从考证,毕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迫血魔老祖说出他的驭下之术,至于那些被他控制之人,那就更加的不会说了,这,也正是血魔老祖驭下之术骇人听闻的极好证明。 抛开这些不说,却说此时此刻的红袍老者,也就是这血魔宫的血魔老祖。 通过了通往血魔宫的通道之后,血魔老祖的身形,出现在了一片错综复杂的地下宫殿当中,而这错综复杂的地下宫殿,自然就是血魔宫的所在了。 作为魔罗界当中名声鼎盛的组织,血魔宫的强大乃是毋庸置疑的。在这个让很多人谈之色变的强横组织当中,超级强者的数量,着实是多了点儿。 血魔宫的最强者,无疑就是血魔宫宫主血魔老祖了,整个的血魔宫,都是由这位血魔老祖一手创建起来,并慢慢发展壮大,直到如今的规模。 血魔老祖成名已久,早已经是洞天境三重天的强横人物,在他的手下,据说有着不下上百的湮灭境大圆满强者,这样的底蕴,简直都抵得上魔罗界当中的一些超级护法的底蕴了。 在魔罗界,血魔宫并不是那种被魔罗界承认的官方势力,不过,即便是与那些官方组织相比,血魔宫这个私人组织,都绝对有着不遑多让的底蕴。 曾有传言,魔罗界的一位域主级强者想要将血魔老祖收入手下,可惜愣是没能如愿。魔罗界的域主级强者,那可是相当于法相界的府主级人物的。 总之,血魔宫对于魔罗界之人来说,就是一个既有实力,又十分神秘的组织,任何人对上这个组织,都会头疼不已。最关键的一点,血魔老祖名声在外,但据说,整个魔罗界,好像还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 “刷刷刷!!!!” 血魔老祖来到了血魔宫深处,身形闪掠之间,便是消失在了庞大的地下宫殿当中,等到他再次出现之时,却是出现在了一片巨大的空旷空间里。 第九百五十四章 大道高处,风景独自好 武夫第九百五十四章大道高处,风景独自好死国第一人?! 在场的诸多修士都大受震撼。 这几个字,若是一般人说出来,像是北境某个士卒这么说,都不会让人太过多想,可现如今陈朝是什么人? 是堂堂的大梁朝武官第一人,是当今世上武夫第一人。 这样的人,其实即便某一天妖族攻破北境长城,他也没有必要去死,大梁大可效仿前朝,再割让个三万里或是几万里,甚至就连把新柳州一州之地都割让给妖族好似也无所谓的。 总之不管怎么说,陈朝的退路都很多。 可这位年轻武夫却在这里发下重誓,要同北境长城共存亡,这就不寻常了。 这是自己把自己的后路堵死了。 而在场的诸多修士,各自宗门大多都是在新柳州,就算没有宗门的散修,其实过去那么多年,也都会把新柳州视作自己的修道之地。 他们才是和那场大战切实相关的那些人, 北境长城一破,新柳州就是一片开阔地,肯定会成为妖族的下一个目标。 “敢问镇守使大人,李某若是死于漠北,世人可否记住李某?” 人群中,先是安静许久,然后骤然有人开口,一位修士大踏步走出来,看向那在高楼上的陈朝。 那人目光灼灼。 陈朝则是看向他,平静道:“即日起,前往北境御敌的诸位道友,都会由朝廷登记在册,战功如何,何时……战死……朝廷一概会公示天下。” 陈朝想了想,继续说道:“若是真战死在北境,朝廷会竭力运回尸骨,让道友得以落叶归根!” 那修士哈哈大笑,“尸骨倒是不必了,既不算悄然而死,也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那修士重重抱拳,高声道:“天雨宗修士李夜,新柳州雨停郡人氏,即日起赶赴北境,为大梁而战,为天下百姓而战!” 说完那番话,李夜转身便要走,但却在下一刻被陈朝叫住,这位镇守使大人随手一拍,一碗酒悬空而去,落到李夜手上。 “本官代大梁百姓,敬李道友一碗酒,希望李道友能在北境大放异彩,之后……安然归来!” 陈朝重重开口,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李夜笑着喝完一碗酒,重重将酒碗丢在地上,摔碎! 这位修士头也不回的离开,一路向北。 “镇守使大人,我丛历也想喝上一口镇守使大人所敬的酒。” “我也是!” “潜心修行三十年,倒也不想默默无闻一辈子,镇守使大人,可还有多的酒水?” “好好好,梁某也想做一次大丈夫!” “我倒是也想看看那妖族是否真有三头六臂!” 一时间,整座请月山,声音不停,有无数的修士开口,要赶赴北境,去看那北地风光。 一个又一个酒碗,自此被摔碎。 陈朝喝了一碗又一碗酒水,喝得脸颊微红,但眼里却是些闪烁泪光。 这世上的修士,有不拿百姓的命当命看的,也有时刻记住自己也是人间客的。 很好。 不能再好了。 …… …… 下山途中,离棠和甘姨相送,陈朝脚步缓慢。 甘姨和离棠对视一眼,离棠微微点头,甘姨才轻声开口道:“镇守使大人今日露面,是帮了请月山大忙。” 陈朝微微摇头,“互相帮忙而已。” 说话的时候,陈朝转头看向离棠,笑道:“离棠仙子之前不发一言,倒是让本官有些意外。” 离棠自然知道陈朝说得是什么,轻轻摇头道:“邀名的事情,就不去做了,以后要是做完了事情,也不愁没人知晓。” 甘姨好奇道:“朝廷当真会把他们登记造册,昭告天下?” 陈朝笑道:“又不是什么麻烦事情?本官甚至想了想,等回到神都和太子殿下商议一番,拿出个方案,看看这世间宗门有哪些修士在北边出过力,然后由朝廷那边适当优待。” 天下的事情,就和陈朝之前跟宋敛说的那样,得有来有回,不能一味付出,自然也不能一味索取。 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怎么做,做了什么,人人心里都清楚。 甘姨感慨道:“这么多的门门道道,看起来做官这种事情,真的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 陈朝看向甘姨,摇头道:“不止是做官,别的事情也是这样,就像是经营一座宗门,也不是境界高就行的,甘姨你做不了山主,焉知没有此缘故在?” 甘姨摆手笑道:“我这老婆子的脑子本来就不好用,还要为这些事情操心,估摸没几年就该是满头白发了。”
陈朝点头笑道:“所以事情交给能做的人做,最好不过了。” 甘姨笑眯眯点头,之前老山主退位,她其实威望足够,想要成为新任山主是可以去争一争的,但她却没有这个心思,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离棠仙子,之前一共有多少人前往北境,都出自什么宗门,你这边能不能先给本官一个单子,之后本官也会发函给北境,询问到底去了多少。” 陈朝心思缜密,许多事情一旦开了头,就要做好做全,都不是一件小事。 离棠点头,说道:“约莫有一百出头,至于是什么宗门出身,我这边还要查探一番,大概半个月吧,到时候请月山就会告知神都。” 陈朝打趣笑道:“这么点小事,还需要半个月?” 离棠轻声笑道:“总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要是把事情说死,误了时间,难免镇守使大人也会不高兴,我听说北边军中,这种事情,是要杀头的。” 既然离棠这么一说,陈朝倒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嘱咐道:“尽快一些。” 离棠好奇道:“如今北境的局势,就已经那么微妙了?” 陈朝倒也不隐瞒什么,只是说道:“倘若明日有军报送到本官手里,说妖族已经开始大举攻城,本官都不会觉得意外。” 这一次妖族的决心之大,陈朝是知晓的。 之前宁平大将军传来的消息,在书信里用了一个词汇,叫做前所未有。 大梁朝如今看来是欣欣向荣,但可以好比一座湖心岛,一旦湖水上涨,一座湖心岛都被淹没,就哪管你在上面建造过什么叹为观止的东西了。 离棠看向陈朝,眼神深邃。 陈朝注意到这位离山主的眼神,无奈道:“离棠仙子,怎么真当这是最后一次跟本官见面了?本官虽说等到北境长城城破之日,就是本官死国之时,但本官可不觉得那北境长城就真的会破。” “妖族虽强,我大梁也不是随便揉捏的软柿子。” 陈朝笑了笑,和妖族一战,在意料之内,但可不是光等着挨打,要知道,谢南渡可是一直在想着北伐,彻底覆灭妖族的。 妖族之患,如同一直悬在人族头顶的一柄利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落下来。 到了山门外,离棠拱手道:“那就祝愿镇守使大人大破妖族,亲手提着妖帝的头颅归来扬名天下!” 陈朝扯了扯嘴角,一时间也不知道这离棠是真心这么觉得,还是在说打趣言语。 不过跟这位离棠仙子告别之后,陈朝抓起贺良的衣领,提着便掠向长空,离开请月山。 两个女子站在原地仰头看去,离棠忍不住说道:“神人风采。” 甘姨打趣道:“山主,莫不是对这镇守使有了些爱慕之心?要真是这样,我可劝山主早日打消,世上的男子,有许多可以去喜欢,有些人,喜欢了,就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眼前这位,就是后者。” 离棠微笑道:“甘姨这话有道理。” 甘姨被勾起话头,话匣子就没关得上,“这位镇守使大人不能喜欢的缘由,在于心太定,女子在他心中,或许分量一般,也或许很重,但很重,也就只有一人,既然已经喜欢了那位谢姑娘,就不会再喜欢第二个人了。” 离棠点点头,这一点她明白,但她也还是丢下一句话,让甘姨听了有些无奈。 “只是这样的男子,风采如此,天下又难以有第二个人如此,女子一看,魂牵梦绕不见得会有,但会记得很牢就是肯定的了,之后再见别的男子,自然比较,可这一比较,天底下还有旁人能比得上?既然比不上,那肯定就一直念着了。” 离棠笑道:“这并非自己画地为牢,实在是看过一朵最好看的话,再看天下其他花,觉得无颜色了。” 甘姨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只是不管怎么都说不出来反驳的话来。 离棠则是笑了笑,“甘姨放心,男女之事,于我而言,不过锦上添花之物,我不会孜孜以求的。” 说完这句话,离棠转身上山。 甘姨站在原地,看着这位年纪不大,但行事已经颇为老道的新任山主,久久无言。 只是等到再也看不到离棠的背影之后,甘姨才摇头道:“要真做了世上这最出彩的几个女子之一,也得舍弃许多东西啊,何苦呢?” …… …… 走在山道上的离棠当然不曾听到甘姨言语,但好似心有灵犀,自顾自说道:“又不是世间女子都需要依附男子,在意那些所谓的男欢女爱的。大道高处,风景独自好。” 第九百五十五章 上下一心 武夫第九百五十五章上下一心神都这些日子,上头在紧锣密鼓筹备太子娶妃一事。 天监初年以来,后宫一直都是皇后娘娘执掌,等到皇后娘娘薨逝以后,因为皇帝陛下没有再册立第二位皇后娘娘,甚至连其余嫔妃都没有,加之也没有册立太子,也就更没有所谓的太子妃。 后宫大小事务,到了之后几年,变成了李恒这位内侍之首说了算。 随着大梁皇帝去国,李恒为皇后守陵而不问大小事务,其实后宫一直都是有些乱的。 如今太子娶妃,也就意味着后宫会迎来新的主人,这其实是朝臣们也愿意看到的局面,有贤明者管理后宫,对国本来说是好事,要是早早诞下子嗣,便是更好。 太子殿下板上钉钉会是下一任大梁皇帝,他的子嗣,也就更是板上钉钉会是储君。 一座王朝,有那些个名臣贤臣其实都不够,最需要是坐在那张椅子上的人,要足够贤明。 唯有如此,一座王朝,无数百姓,才真正有盼头。 有陈朝为太子殿下扫除各种障碍,如今山水宗也好,朝野也罢,都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礼部也就遵循祖制赶紧制定章程。 忙前忙后。 今日礼部的官员带着几个绣娘进宫为太子和吴心月这位未来的太子妃量体,为之后大典的礼服做准备。 其实宫里也有专门的宫司负责此事,只是在祖制这边,这件事是要听礼部安排的。 太子殿下从小生在宫闱里,对这种事情倒是早就习以为常,只是那位新任太子妃,之前一直都在方外修行,面对这种事情,难免有些局促。 绣娘让吴心月抬手,这位吴姑娘直接把手举到头顶,这让太子殿下看得一愣,好在太子殿下主动走了过去,将吴心月的手拿了下来,后者脸颊微红,有些尴尬。 在一旁的礼部老尚书看着这一幕,眼里泛起泪花,恍然之间,他好像看到了当初的陛下和皇后娘娘。 那真是一对在历朝历代都难以比较的帝后。 小半个时辰之后,礼部尚书带着绣娘离开,不过刚出门,这位礼部尚书就转头,躬身道:“殿下,颁发册宝的人选,殿下要早些决断,看看是在宗室里选一位老王爷,还是……” 按着祖制,都应当是当朝皇帝陛下将册宝交给要娶亲的皇子或太子,然后才由皇子或太子将册宝交付给所娶的妃子。 只是如今,大梁皇帝去国不还,肯定是没有法子参加了,这个人选只能看看是不是在宗室里找一位德高望重的闲散王爷了。 但实际上这个可选的也不多,当年废帝登基之后,忌惮自己的诸位叔叔,大力削藩,有许多王爷早就死在那个时候了。 幸存的王爷好歹是等来了皇帝陛下,才能颐养天年。 太子殿下点点头,“本宫有打算,老尚书先去忙别的事情。” 老尚书点点头,告退之后,太子殿下转头看向如今已经是一身宫装,但却显得有些束手手脚的吴心月,笑道:“若是不习惯,可以穿自己喜欢穿的。” 吴心月摇摇头,轻声道:“既然选择这般,那就没什么不习惯的,再不习惯,多穿些日子也就习惯了。” 作为方外修士,要嫁入宫闱,要去学习习惯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这本身就很麻烦,若无坚定之心,万难达成。 “殿下是心中有数那颁发册宝的人选了吗?” 吴心月微微开口,看向眼前这个虽然年轻,但眉宇之间,已经有了些英武气概的男子。 太子殿下也没有藏着掖着,直白道:“依着我的想法,是让兄长来做此事,不过又怕朝臣们说闲话,武官那边还好,就怕文臣这边,说和祖制不合,骂我也就算了,连带着兄长一起骂,就不好了。” 吴心月点点头,“这样一来,的确对镇守使大人不好,他如今已经这般位高,任何一点小事都会被无限夸大,殿下若是为了他好,也不该如此行事。” 太子殿下苦笑道:“我何尝又不知晓,只是兄长是我至亲兄长,又为国做了这么多事情,就连父皇,也对他欣赏有加……” 吴心月好奇问道:“殿下是念着镇守使大人的功绩,所以不想让他寒心?若是这样,倒也大可不必,在别的方面补偿一些也就是了。” 太子殿下看着吴心月,摇了摇头,轻声道:“心月,不是这般。” “皇姐在世的时候,就曾和我说过多次,未来若是两位皇兄其一登上大位,我可能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若是到了那个时候,整个天下还有谁能伸出手救我,除了兄长,也就没有别人了。皇姐薨逝之前,甚至唯一只求过一个人,求过一件事。就是让兄长护我一世太平,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兄长为了你我,是下了功夫的,如今终于成了,我只愿意在兄长手中接过册宝给你。” 太子殿下眼里泛着泪花,有些缅怀,“父皇是一代雄主,眼看天下,要为世间百姓谋,所以过去那些年,对我也好,对其他皇兄也好,都不算如何上心,我又和两位皇兄不亲近,只有皇姐待我极好,皇姐没了,却给我留下了兄长,心月,皇室难有亲情,可这位兄长是真当我是弟弟的。” “当上太子之后,群臣也好,还是天下百姓也好,只当我是太子,他们对我,从来都是希望我要做一个好太子,将来做一个好皇帝,可兄长,实实在在,只是当我是他的弟弟,只此而已。”
从他开始监国到如今,大梁风雨那么多,可何曾有半颗雨珠落到他头上的? 吴心月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眼里满是怜惜,世人都只当坐在那个位子上如何风光,如何璀璨,但真的很少有人会去想想,坐在那个位子上,到底要付出什么,要如何坚持。 “心月,我虽然觉得我很苦,但却不敢说我很苦,因为要是当皇帝当太子的人都说自己很苦,那天底下的百姓还活不活了?” 太子殿下自嘲一笑。 吴心月忽然问道:“殿下,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想问问。” 太子殿下看着她。 “我一直想知道,什么是皇帝?” 一座王朝,皇帝是最为尊贵的那个人,他的喜怒影响着整座天下无数百姓,但皇帝到底是什么,只怕很难有人说得清楚。 太子殿下想了想,说道:“我在父皇身上看到过答案。” 吴心月问道:“是什么?” 太子殿下很认真说道:“皇帝是为天下百姓办事的那个人,是要让他们活得更好,活得更有尊严。” 这就是皇帝。 或许不是全部皇帝,但却是大梁皇帝。 吴心月点点头,问道:“那殿下觉得这些日子,尽力了吗?” 太子殿下说道:“我虽不见得做得很好,但却敢说是尽力了。” “既然这样,殿下其实可以偶尔任性一次了。” 吴心月眨了眨眼睛,笑道:“这件事,其实依着我来看,只需要问镇守使大人愿不愿意即可,别的事情,都不重要。” “如若朝臣们反对?” “镇守使大人为殿下做了那么多,那殿下也可以为他做些事情,比如跟朝臣吵一架?” “一帮读过无数圣贤书的读书人,我怎么吵得过?” “那殿下就耍无赖,殿下是太子,在监国,他们难道能逼死殿下不成?” “心月……你这个想法,倒是别出心裁。” “为殿下分忧嘛。” “我要是说这是你的想法,朝臣们可要当你祸国殃民了。” “没关系的,只要殿下知道我是个什么人,相信我,就好了。” 太子殿下不再说话,只是伸手牵起吴心月的手,轻声道:“随我去看看母后吧,你还没见过她呢。” 吴心月微笑道:“好的。” …… …… 礼部忙着大事,工部的事情同样不少,而且相比较起来礼部的事情之外,工部的事情更为着急,火烧眉毛一般,这让杜尚书这几天头发都掉了好些。 唉声叹气的杜尚书今日刚踏出大堂,决定去某处看看,可刚走出衙门,看到一个中年武夫大踏步走来,就赶紧转身,要回去躲躲。 这让两个守门衙役,看得憋笑不已。 杜尚书本就头疼,再看到这两个衙役的神色,没好气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关门,赶紧的,再不关门,就有恶客登门了!” 那俩衙役还没反应过来,那中年武夫就一步跨过门槛,抓住杜尚书的手臂,笑道:“杜尚书,本官又不是瘟神,躲什么?” 杜尚书转过头来,装模作样好像才看到眼前这个中年武夫,打了个哈哈,“原来是宋指挥使,怎么又来了?真是,这独自登门做什么,早点知会本官一声也好啊。” 宋敛这位新任神都指挥使笑眯眯道:“杜尚书,要是本官提前说了,还能见到杜尚书?” 杜尚书哀叹一声,还要狡辩什么,但宋敛已经抢先正色道:“杜尚书,不是本官愿意来讨人嫌,实在是镇守使大人三天一小催,五天一大催,本官府衙那边,都堆起来了。杜尚书要是不信,本官可以领杜尚书去看看。” 杜尚书叹气道:“本官不是不知道镇守使大人迫切,但这种事情,都需要人去做,有人了还要时间,光是催哪能行?” 宋敛压低声音道:“你跟本官透个底,已经铸造出多少了,能不能筹齐一批运往北境了?” 杜尚书摇摇头,“不多,真不多,工匠们日夜赶造,本官把别的工匠都调派去帮忙了,这会儿不知道有多少官员都在背后骂本官,本官这每天睡觉都提心吊胆啊!” 宋敛沉声道:“是哪个这么没道理?让本官去给他讲讲道理,这是国之大事,谁还不懂,要是真不懂,本官也是略懂一些拳脚的。” 杜尚书哭笑不得,你宋敛这幅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朝廷重臣的样子? 杜尚书无奈道:“真不是本官糊弄宋指挥使,实在是……” 话音未落,一个黑袍年轻人忽然出现在工部衙门前,好奇问道:“杜尚书,实在是什么?” 杜尚书看到来人之后,瞪大眼睛,但片刻后,就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宋敛的手,小跑过去,哈哈笑道:“镇守使大人,那甲胄锻造能有什么问题?已经不少了,不少了!” 第九百五十六章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走,看看去。” 陈朝倒不是那个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很多时候,在意的就是那个眼见为实。 宋敛也微笑看着那位杜尚书,心想我虽然烦人,可要说不好糊弄,还得是咱们这位镇守使大人最不好糊弄。 杜尚书瞥了宋敛一眼,倒也没有露怯,笑呵呵道:“走就走,去瞧瞧本官这些时日拼了老命弄出来的家伙什。” 陈朝笑着点头,率先向外面走去,杜尚书和宋敛一左一右,跟着这位返京的镇守使大人一同前往工部在神都的一处工坊。 说起工坊,其实还要感谢陈朝,最开始工部开始承制军械之时,在神都只有一个不大的地方,毕竟是在神都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倒也能够理解,不过后来好在是剑气山的铸剑师来了,工部趁着这个机会往上递了个折子,要扩大工坊,皇帝陛下倒也没有卡着,很快便批了折子。 而且出乎杜尚书意料,那原本工坊所在的一条街,都直接划给了工部,如今一条街的工坊,除去可以为边军承制军械之外,还有其他利民的设施,都能在那边工坊制造。 等到陈朝来到工坊这边的时候,诸多工匠都停下手中工作,好奇地盯着那个如今声名在外的镇守使大人。 陈朝还没说话,杜尚书就没好气喊道:“看什么看?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儿,镇守使就那么稀奇?赶紧干活去,耽误了工期,有你们的罪受!” 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重,但那些工匠居然都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而是嘴里骂骂咧咧,这才低头重新干活。 由此就能可见,这位杜尚书平日里在这群工匠面前,估摸着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物。 其实的确也是,这位杜尚书早年间以书院学子的身份参加科举入仕之后,并未去选择那注定会更为璀璨的为官之路,而是一头扎进了工部,从工部小官当起,一步步成为如今的工部一把手,依着这位杜尚书的说法,那就是老子读了一辈子书,反正知晓自己没有济国安邦的才干,那就还不如踏踏实实为百姓们做点事情。 之后在这位杜尚书任上,工部的确为大梁百姓革新了不知道多少次工具,开挖水渠,在河道两侧修筑堤坝,可谓是尽心尽力。 天监十一年的那场渭州大水,朝廷震怒,不知道有多少河道官员受到牵连,一直到神都的工部官员,牵连到此事的,都下了大狱,可怎么查都没能查到这位杜尚书头上,而且之后杜尚书上书多次,在大梁皇帝面前据理力争,有许多官员得以赦免,许多官员从轻发落。 后来魏氏被查抄之后,真相浮出水面,才得知其实错根本不在工部。 至于对这些工部工匠,杜尚书也是关怀备至,平日里从未摆什么官威,以至于这上下工匠,都从未将这位尚书大人视作什么不可招惹的朝堂重臣。 这一点,在六部之中,唯独只有工部能够如此了。 而更为让人敬佩的是,这十余年间,每次吏考,杜尚书都是上佳,朝廷有好几次依律要将他拔擢到别部,可都被这位杜尚书拒绝。 他就在工部深深扎根到了如今,一点都不想动弹。 光这一点,杜尚书就成了朝中独一份。 朝中的各大朝臣,即便有和这杜尚书不对付的,但也不得不佩服这位杜尚书的为民之心。 三人来到一处露天广场,这里有同时一百多座熔炉,一进入这里,空气里的热浪就是肉眼可见了。 杜尚书干脆便直接脱掉上衣,露出干瘦的身躯,摘下官帽,跟陈朝介绍道:“镇守使大人,如今工部的工匠,最多也就能维持一百多座熔炉不熄火了,日夜不停赶工,工匠轮班,但炉子里的火不灭。” 陈朝看了看那些满头大汗的工匠,皱眉道:“过些时候,本官去替你们讨些符来把温度降一降,这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杜尚书摇摇头,眯眼笑道:“剑气山那帮铸剑师说了,要是用上符,炉子里的温度受了影响,那是不行的。” 听到这里,陈朝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看着这些埋头铸造的工匠,眼中有些感激。 杜尚书将两人领到一处淬火所在的地方,这里堆着几十件甲胄,只差最后一步。 陈朝看了一眼,伸手去弹了弹一件已经铸造好的甲胄甲片,微微一弹,甲片无碍,陈朝眼睛里有了些光彩,“这真不错。” 作为一位忘忧尽头的强大存在,陈朝一出手,就能知晓这新铸造的甲胄质量如何。 杜尚书下意识摸了摸胡子,却觉得湿搭搭的,有些不悦的伸手在自己裤子上抹了一把,嘿嘿笑道:“虽说工期紧,但是质量却不能丢,这是工部的老传统了,镇守使大人不必担心什么。” 陈朝问道:“现在铸造出多少件了?” 杜尚书有些难为地摇摇头道:“不多不多,真的不多。” 陈朝笑而不语。 杜尚书伸出手掌,摇晃一下。 陈朝眯眼问道:“五百件?” 杜尚书听着这话,直接便跳了起来,指着陈朝的鼻子骂道:“镇守使大人就这么小看工部的能力?” 陈朝诧异道:“啊?” 杜尚书冷笑一声,“不多不少,五千件!” 陈朝很是配合的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这么多啊……” 杜尚书哈哈大笑,似乎对陈朝的反应很是满意,这位工部尚书得意的摸着自己的胡须,笑意不浅。 宋敛哪能不知道陈朝的性子,因此憋笑得很是辛苦。 陈朝回过神来,正色道:“那就先装上吧,马上运往北境。” 杜尚书好奇道:“军士已经挑选完了?” 陈朝笑道:“北境那么多人,只有缺甲的,没有缺人的。本官早就跟宁大将军说好了,军士已经挑选完毕,这五千甲胄运往北境,马上就可以装备起来。” 杜尚书点点头,对此没有异议,甲胄打造出来,就是为了北境那边打仗的。 “不过镇守使大人有一点要知晓,这第一批甲胄应该是质量最差的,工匠们在打造的时候,会逐步改进,等到后面的那一批,估计就会更好了。” 陈朝点点头,平静道:“对了,本官这次出门,又找到些龙血石,到时候工部一并打造就是。” 杜尚书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如今朝堂上都在传,镇守使大人一向是贼不走空,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啊。” 陈朝无奈一笑,“本官这点本来不多的好名声,可真被朝中衮衮诸公给败坏完了。不用说,最开始肯定是自己的镇守使一脉传出去的,说不定罪魁祸首就在自己身边。” 陈朝这番言语,有意无意的点了点宋敛。 宋敛板着脸,“那可不关下官的事情。” 陈朝一笑置之。
离开工坊之后,陈朝和宋敛并肩走在街道上,这两位相识许久的武夫,一时间都没有开口。 过了许久,陈朝才问道:“殿下娶妃,定在了下个月月初?” 宋敛点了点头,这件事朝中已经知晓,礼部那边的工期紧,听说那位礼部老尚书在私底下没少骂娘。 陈朝算了算日子,也就最多半月光景,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先把这件事办了,安朝臣们的心,等到大战开始,这些事情,就都办不成了。” 宋敛看向陈朝,提醒道:“这些日子,宫里一直在询问你的归期,是不是要进宫一趟?” 陈朝想了想,摇头道:“殿下的意思我已经知道,只是有些事情,我不能做。” 宋敛叹了口气。 陈朝微笑道:“殿下有这个心思,就很好了。” 说完这句话,陈朝让宋敛先走,而自己独自一人缓行于长街上。 想了想,陈朝决定去书院一趟,如今那个女子不在,但看看她曾经住过的小院也好。 再次路过那南湖畔,看着那没什么变化的垂柳,陈朝遥遥看着那座湖心小亭,有些感慨,虽说才短短数年,但好似有些物是人非了。 院长不在,那位书生魏序也不在了。 谢南渡当然也不在。 陈朝最在意的还是这个。 其实从自己的私心来说,他不太愿意谢南渡去北境,他宁愿自己喜欢的那个姑娘一直在书院里,那样等自己到处忙完跑完,就能回到那座小院,为她烤个红薯,说说那一身风尘。 但有些事情,自己如何想,很不重要。 喜欢一个人,最忌讳的事情,就是拘束她,让她的世界只有自己,宛如笼中鸟。 陈朝来到湖畔小院,院门并没上锁,陈朝推门而入,在这里还是见到了一个故人。 婢女柳叶。 这位早些年谢南渡的婢女,等到谢南渡去往北境之后,她就返回谢氏了。 再次看到柳叶,她在打扫院子,听到声响之后,她抬头看向陈朝,陈朝也微笑看着她。 柳叶很快低头施了个万福,“见过镇守使大人。” 她最开始对陈朝没有什么好感,但随着这么多事情发生,她也很难再对这位当世奇男子有什么恶感。 陈朝笑了笑,示意她自己忙自己的,而陈朝则是搬出来那炉子,找来几个红薯,放在炉子上。 柳叶忍不住问道:“镇守使大人,小姐怎么样了?” 谢南渡在北境的情况,虽说时常传回神都,但并未有人告知她,毕竟她不过只是一个普通婢女。 陈朝坐在椅子上,笑道:“很好啊,再过阵子,说不定都要成了我大梁朝的女子大将军了。” 柳叶听着这个,也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小姐能做成的,小姐这样的人,想做什么都能做成的。” 陈朝翻动着红薯,点头附和道:“是啊,像是她这样的女子,想做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呢?” 炉子生起火,烤的陈朝暖和得不行,一下子就让陈朝有些困了,坐在炉子前,他昏昏欲睡,不多时便响起些鼾声。 有些太累了。 倒不是说这趟出门如何累,只是这些年,做了太多事情。 等到陈朝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早就黯淡下去了,但炉子里的火却没灭,有个汉子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红薯。 陈朝看向他,无奈道:“我说这红薯给你吃了吗?你这么一个堂堂圣人,也不害臊。” 汉子理所当然道:“陈朝,别他娘跟老子打官腔,老子现在是代院长,书院都是老子的,还不能吃你几个红薯?” 陈朝呸了一声,倒也没有真的计较。 周枸杞把红薯皮丢到炉子里,抹了抹嘴,正色道:“有件事,跟你小子说。” 陈朝挑了挑眉。 周枸杞开门见山道:“如今神都在传,太子殿下娶妃,那个颁发册宝的人,他要你担任。” 陈朝摇头道:“这于祖制不和。” 周枸杞点头道:“是很麻烦,要是真要是你,朝野都会非议,说不定那些老臣都会跳出来骂娘。当然不是说你不能做这个人,是你功绩太大了嘛,已经是本朝第一权臣了,他们都害怕你小子以后当真有谋国之心。” 陈朝自嘲一笑,这一点他自然能想得明白,自己的身份便一直有问题,再加上自己当初在皇宫里一刀砍死自己皇兄后,名声在那些文臣里,就注定不会太好了。 “不过……”周枸杞话锋一转,轻声道:“不过太子殿下很是坚持,在他看来,你陈朝即便再如何,那也是外人在看,在他眼里,你就是他的兄长,仅此而已。” 周枸杞感慨道:“一个不过才及冠之年的年轻人,大婚的时候,父母都不在,自然觉得失望,这会儿还有个对自己很不错的哥哥,却也没法子做那百姓所说的证婚人,你说他伤不伤心?” 陈朝欲言又止。 周枸杞直白道:“反正太子殿下已经找过我了,知晓了他的心意,我也就来跟你小子直白说了,本朝其实是异类,自古天家无亲,不是说说而已,陛下起兵反而得天下,倒也不让人觉得奇怪,反正父母兄弟,为了那把椅子,有什么不能舍弃的?但是陛下又是个特别的帝王,他虽说对自己的子嗣没有那么多感情,却偏偏对皇后娘娘那般情深,对你这个本该直接打杀的废帝一脉,也爱护有加。你的身份,本来就该不容于世,结果他娘的,没死也就算了,还成了当朝第一号的权臣,光是这件事,你翻遍史册,能找到其他半个吗?当初的事情我都还记得,那二皇子如此布局,最后不也换来了陛下的不在意三字吗?既然有了这么个开头,算是两朝帝王都不疑你,那我觉得其实很多事情,就可以不用常理去揣度了,史册上未有之事,在我大梁朝出现,其实想想他娘的,也很了不起啊!未来史册上写一笔,后世人看我大梁朝,才明白我大梁为何鼎盛,为何与众不同,就是因为和其他不同,我大梁朝,是自古未有之朝,也是后世难以效仿之朝。所以我已经想好了,这件事我会帮你去争,那帮朝臣会吵架?那真是好笑,说起吵架,老子这位读书人,不比他们更擅长?” 周枸杞深吸一口气,“陈朝,你也好,还是陛下也好,抑或是太子殿下也好,都是难见的人,既然如此,就一直做下去,担忧那些屁话做什么?” 陈朝不说话。 可院门再次被人推开。 一男一女已经走了进来。 太子殿下牵着吴心月的手,轻声道:“请兄长,为我证婚。” 吴心月也施了个万福,轻声道:“兄长,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陈朝站起身来,久久无言。 第九百五十七章 如沐春风 武夫第九百五十七章如沐春风毫无疑问,当太子殿下在朝堂上向百官宣布人选的时候,整座朝堂,在顷刻间便炸开了。 无数朝臣当时就跪下了,要太子殿下收回成命,要不然他们就撞死在大殿上,还有许多朝臣,虽说没有这么激进,但也是小心翼翼让太子殿下再想想,三思而后行。 但怎料太子殿下态度坚决,一反往日的温和神态,而是十分强硬,说此事他已经定下,诸公若是坚持己见,那这张椅子你们就再重新找个人来坐吧。 这话一说出来,满堂朝臣都纷纷跪下,高呼自己有罪。 他们也没能想到,太子殿下居然会这般来逼迫,要是真因为这件事让太子殿下退位,别说太子殿下会在史册上留下什么名声,但反正在朝堂上的大臣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不会有什么好名声。 以臣逼君,从来就不可能会有什么好名声。 不过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殿外又有一人而来,正是如今的书院代院长,周枸杞。 这位如今在读书人里威望颇高的读书人,站在朝堂上,叉着腰,怒骂在朝的诸多大臣,许多朝臣根本不敢和这位儒教圣人对骂,有些人即便张口,其实也只是徒劳,早些年周枸杞便是天青县有名最难招惹的人,哪里是他们这些平日里抱着圣贤书的读书人能够比较的。 因此一场骂战,周枸杞大获全胜,最后将这事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手段定了下来。 之后周枸杞大摇大摆离开大殿,在皇城甬道里,这位如今的儒教圣人,仰着头,喃喃说今日天气真好,就是没有纸鸢放。 说完这个,周枸杞挠挠脑袋,快步出宫。 其实周枸杞今日能这么不顾半点自己身份的在朝堂上破口大骂,缘由是什么,很好猜。 如今不管是已经是大梁最大权臣的陈朝,还是以太子身份监国的太子殿下,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两人,都是安平公主的弟弟。 而周枸杞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便是那位安平公主了。 如今安平公主已经薨逝,而陈朝和太子殿下都是她放心不下的弟弟,周枸杞不站出来帮忙,那他就不是那个周枸杞了。 …… …… 太子殿下娶妃就在今日。 天还未亮,陈朝便迎来了礼部的官员,两个绣娘抬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看到这位镇守使大人之后,都多看了几眼。 陈朝抬起手,示意她们开始。 大典要穿的衣袍和寻常官袍不同,陈朝这一身,也是在事情定下之后,礼部就已经制备的。 三个弟子在门口看着陈朝更衣,于清风用手肘撞了撞身侧贺良的腰,称赞道:“看到没有,小贺,师父今天这一身,可真好看。” 贺良点点头,笑道:“师父平日里也好看,只是今日更好看了。” 于清风一怔,瞬间便变脸道:“啧啧,小贺,跟着师父出门一趟,你小子也会拍马屁了,真是上梁不正……” 话还没说完,于清风连忙改口道:“还是师父教的好啊。” 说完之后,于清风才偷瞄了一眼师父,心说好险,要是把真心话说出来了,今日肯定是不会挨揍了,但明日,保不齐师父喂拳的时候,就要下死手了。 两个师兄在这边絮絮叨叨,宁青念则只是认真看着自家师父,一双眼睛里,满眼都是欢喜。 陈朝穿戴好之后,踏出竹楼,这边早有马车等候。 有两驾马车,一架奢华,另外一架,略微……简陋。 翁泉站在马车前,看着陈朝,拱手问道:“大人,乘坐哪一架马车入宫?” 陈朝冷笑一声,自然是选择了那奢华的马车,另外一架马车,则是留给了几个弟子。 今日大典,这几个弟子得以进宫观礼,和宫室众人一起。 除此之外,在神都的有些人也得到了邀请,诸如郁希夷等人,是作为大梁供奉的身份去的。 翁泉有些难过,“原以为大人是个念旧的人呢。” 陈朝哭笑不得,要是平日里也就罢了,乘坐哪架马车都无所谓,可今日,就不行了,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娶亲大典,哪里能那般随意的。 陈朝皮笑肉不笑,“看起来你很念旧,那要不然这副指挥使别干了,还是去做个寻常差役?” 翁泉瞪大眼睛,满脸恐慌。 陈朝懒得理会他,坐上马车之后,就让马车启程。 结果到了宫门前,陈朝又遇到了一个故人。 陈朝走出车厢,看着眼前那个许久没能再见的人,喊道:“李先生。” 守在这里的,是早已经不管皇城事务的李恒。 许久不见,李恒双鬓也已有白发。 李恒微笑道:“镇守使大人,许久不见。” 陈朝点点头,只是一瞬间便想明白了李恒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这一生都以为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私奴自居,因此当这两位都不在神都之后,他也没了侍奉新主子的心思,自请守陵便是他的选择,但既然身为他们的私奴,面对如今他们唯一子嗣的太子殿下,他自然也想看看他大婚。 算是替那两位看的。 陈朝轻声道:“本来有些没底,但如今见到李先生了,也就心里有底了。” 李恒笑道:“镇守使大人杀人杀妖都能眼皮子都不抬,怎么做这么件小事就觉得心慌了?” 陈朝微笑不语。 李恒想了想,轻声道:“殿下虽无陛下那般雄才大略,但这念旧的性子,还是随了娘娘,想来娘娘在天有灵,也会很欣慰的。” 陈朝朝着前面走去,淡然道:“殿下如此便很好,倒不用刻意去学谁。” 李恒有着和皇帝陛下以及那位皇后娘娘的感情在,很多时候说话就能随意一些,他想了想,开口道:“也就是有镇守使大人在,要不然殿下这个性子可有些难了。” 陈朝想了想,只是说道:“有我在,我会一直在。” 李恒看向陈朝,点了点头,对于这位陛下都看重的年轻人,他也很是放心,要不然他还真的很难就那么离开。 两人一路沿着甬道前行,来到皇城深处,李恒止步,轻声道:“慢些走,不着急。” 陈朝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朝着前面走去。 李恒则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感慨,还是他更像陛下一些。 …… …… 大典开始,有固定流程,百官鱼贯而入,在广场两侧站定,文武分开。 更远处,有一块地方,留给的是像是郁希夷这些在神都的供奉,不过如今郁希夷身侧,只跟着一个小姑娘,其余修士,都识趣的不去这位大剑仙面前凑热闹。 蒋小安在人群里左顾右盼,没有看到自己的闺中密友,于是就有些不高兴,郁希夷正想哄她几句,谁知道这小姑娘抢先开口,埋怨道:“师父,我就说了,平日里待人要温和一些,要让人感到如沐春风,你看,这会儿谁还敢跟我们站在一起?!” 郁希夷无奈的挠了挠头,心想这关老子什么事儿,是这帮家伙胆小,不过虽然是这么想,郁希夷还只能在自己弟子面前连点头,“是是是,为师这就改,以后保管是个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人。” 蒋小安却丝毫不给自己这个师父面子,嘁了一声之后,摇头道:“我看师父这辈子都没法子跟师叔一样如沐春风了。” “谁?!” 郁希夷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这小丫头要是说旁人,他也就听着了,可要是说陈朝,郁希夷只想问问自己这弟子,是怎么看出来那家伙如沐春风的?! 不过打定主意不跟自己这弟子吵,郁希夷很快便转移话题问道:“小安啊,过些日子跟师父回一趟剑宗呗,这些日子你好些师叔祖什么的都写信来,说要看看你呢。” 小姑娘却是兴致不高,随口道:“再说吧。” 郁希夷也不追问,只是默默点头,心想等自己领着自己这徒弟回剑宗之后,肯定要让那帮人大出血才是。 什么不传的剑招,都得给老子抖搂出来! “师父快看,师叔出来了!” 蒋小安忽然一声大喊,让郁希夷回过神来,他抬头看去,果然看到陈朝从高处走了出来,站在原地。 郁希夷啧啧道:“这家伙,还真是人模狗样的啊!” 蒋小安不满道:“师父,如沐春风!” 郁希夷点点头,连忙改口道:“对对对,我是说你这位陈师叔,端得是一表人才啊!” 而在高处,陈朝站定之后,在宫人的簇拥下,吴心月一身宫装,缓缓来到了广场上。 陈朝看向这个比自己大,但也要叫自己兄长的女子,微微点头。 吴心月微笑还礼。 陈朝安静等着太子殿下从大殿里走出来。 缓慢来到陈朝身侧,但又往下走了一步,站在台阶上。 李恒端着册宝,从一侧走来。 陈朝接过册宝,递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却还没伸手去接,笑道:“兄长,说几句吧?” 陈朝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弟弟,想了想,决定说点心里话。 “很久之前,我住在渭水畔,每日看着渭水,想着这么过一生就好了,到了后来,渭州大水,我没法子,只能往北边逃去,逃荒逃荒,我在路上见到了许多人间惨状,人吃人的事情,不是史册上的事情,而是就在我眼前发生的故事,所以你啊,要好好做皇帝,治理好大梁,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从苍州回来,我还是住在渭州,那个时候我想的事情,是有朝一日修行有成,去把那什么崇明宗灭了就是了。我这一生,说睚眦必报也不为过,可最开始没有想过回神都,是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觉得这件事太难,而且我对父亲没有太多感情,至于我的兄长,也从未当我是弟弟,而我娘,是自己想要死的,所以我对你,对陛下,说不上有什么仇怨,但被逼无奈,来了神都,我也开始纠结,要不要做些什么。因为那个时候,我拿不准陛下的心思,若是陛下要杀我,我就要自保。”
“但后来你也知道了,陛下对我极好,那我就没理由再提报仇的事情,只是你的那位兄长,处处算计我,后来我杀了他,不算被逼无奈,因为在那一夜之后,他注定没法子再做些什么事情,但我却没法子对害过我的人什么都不做,所以那夜我去杀了他。” 说到这里,陈朝看着太子殿下的眼睛,感慨道:“其实若是你也对我生出恨意,我就会远离朝堂了,或许是回到渭州,或许远走别处,总归是没打算再杀你,但肯定不会做现在这些事情了。” “这是我心底的想法,没有告诉过陛下,但好在没有发生。” 陈朝看向太子殿下,轻声道:“娘亲走后,我以为我从此没了亲人,就只能孑然一身了,但后来遇到了南渡,遇到了陛下,遇到了皇姐,遇到了你。” 陈朝此刻很想伸手揉揉这位太子殿下的脑袋,但想了想,还是作罢,只是说道:“若是都生于寻常百姓家,做哥哥的,自然护着你一辈子,但身在这帝王家,你要学着长大,你肩膀上有大梁无数百姓,你要照顾好他们。” 陈朝看着太子殿下的眼睛里都有了些泪光,才笑道:“不过我会尽量多陪你一会儿,多为你遮挡些风雨的。” “不过要是有一天,我先走一步,后面的路,你一个人也要好好走。” 陈朝恍然一笑,“也不是,你现在不就有携手同行的人了吗?” 说着这话,陈朝把册宝往太子殿下的手里递去。 太子殿下接过册宝,抬头看着陈朝笑道:“兄长,别想着自己走,等等我。” 陈朝微笑道:“身为太子,身为储君,身为大梁朝的掌舵者,你有很多事情要做,有很多事情不得不做,但要记住了,跟她相处的时候,忘掉自己那些身份,你只是她的夫君,仅此而已。” 在世间活着,总是会有无数个身份,难得的是在面对不同人的时候,都明确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 陈朝想了想,嘱咐道:“她为你舍弃不少,平日里若是吵架,可以让一让,莫要让她寒心,让她觉得当初做的选择不值,但也不可一味为了忍让而忍让,其中的平衡,你要好好想想,自己去把握。” 太子殿下有些无奈道:“兄长,怎么这会儿跟个妇人一样?” 陈朝气笑道:“这话本该是姨娘和皇姐来说的,可她们都不在,我不跟你说,谁还跟你说。” 提及自己的姐姐和母后,太子殿下眼里有些黯淡,不过很快他就把情绪抹去,而是转而笑道:“兄长,我都记在心里的,不过要是以后某日没想清楚,还是要兄长提点一番。” 陈朝笑而不语,他如何不知道这家伙此话的用意? 无非是劝他不要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这大梁万里疆域,他只有这么一个哥哥了。 陈朝提醒这位太子殿下该去看自己的太子妃了。 太子殿下才深吸一口气,转头朝着下方走了过去,来到吴心月身前,将手中的东西都递了过去,微笑道:“心月,从此之后,就是一家人了。” 吴心月接过册宝,微微点头,“以后臣妾会好好辅佐殿下。”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 百官跪拜,由新任的宰辅大人率先恭贺。 …… …… 大典结束,陈朝带着三个弟子走出宫闱,在宫门口停步片刻,这位镇守使大人还是快步走了过去,来到要重新守陵的那位李恒身侧,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李恒知晓陈朝要说什么,摇头道:“我这半残之身,其实就算强撑又能撑多久,我不是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还有那么多时日,让出来了就让出来了,以后一代新人换旧人,代代换之,何必死撑着不让位。” 原来在大典之后,这位李恒已经正式卸任司礼监掌印一职,也就是说,今日之后,无论他回不回到宫城了,都不会是那个让无数内侍都又敬又怕的李公公了。 李恒看着陈朝打趣笑道:“看了殿下成婚,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你成婚。” 陈朝不发一言。 李恒拍了拍陈朝的肩膀,笑道:“好了,我走了,你还年轻,肩膀上能担得起这座大梁,多担会儿,算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不要脸的嘱咐。” “李先生,请放心。” 陈朝拱了拱手。 李恒转身走了几步,忽然转头道:“对了,听说你在北地说了句豪言壮语?” 陈朝问道:“李先生觉得有何不妥?” 李恒摇头道:“我倒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妥,我丝毫不怀疑真有那一天,你会说到做到,但是,到时候壮烈是壮烈了,可对天下人来说,不是好事。所以我只是希望,没有那天,你陈朝去做那个当世无敌的武夫,大梁去做那座未有之王朝,而整个人族,能做成从未做成之事!” 说完这句话,李恒转身便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陈朝站在原地,默默相送。 “这家伙,说这几句话,还有些气象啊。” 郁希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这边,掏了掏耳朵,歪着头,笑嘻嘻道:“听说这位还是个忘忧尽头?” 天底下的女子忘忧尽头少,但终究还是会有的,但要说太监成为忘忧尽头,眼前这位,估摸着是唯一一个。 陈朝白了一眼郁希夷,对自己这个朋友,很多时候,他都很无奈。 郁希夷摸了摸自己的胡茬,提议道:“找个地方喝口酒去?正好有些馋了。” 陈朝看向郁希夷,摇摇头,认真道:“帮我个忙。” 郁希夷一惊,随即往后退了几步,一脸见鬼了的模样,“你他娘说话就说话,可千万别那么认真,老子每次看你这么认真,都觉得害怕。” 其实想想也是,每次陈朝无比郑重跟他说要帮忙的时候,都几乎是拿命去赌的勾当,之前杀寅历,后来杀无恙,哪里有半件事容易的? 陈朝咧嘴一笑,“别害怕,这次不是让你去杀剑宗宗主,工部有一批甲胄,你护送去一趟北境,免得路上出什么问题。” 让一位大剑仙保驾护航,放在之前,大梁是万万没有这个资本的,但现在,不同了。 郁希夷松了口气,这件事倒是还好,不算什么麻烦。 “工部那边,大概会一直有铸造出来的甲胄,第一批甲胄,五千件,你先送到北境去。” 陈朝笑道:“等到你返回神都的时候,估摸着第二批也差不了太多了,你可以暂歇几日,等到第二批差不多了,再跑一趟。” “等等,听你这话,可不止是一批两批而已?” 郁希夷倒是没那么傻,其实再傻的人,跟陈朝这个人精待久了,其实都不会如何傻的。 陈朝称赞道:“郁大剑仙,真聪明。” “那是,我郁希夷是什么人,哪里不知道你小子的心思?” 郁希夷得意一笑。 陈朝笑道:“我是觉得,这个重担不是一般人能挑的起来的,也就只有你郁大剑仙,有这个能力,换了旁人,只怕是办不成。” 郁希夷也深以为然地点头道:“你这么说起来了,也倒是这个道理,这差事除了我,好像也没有旁人了。” 蒋小安捂着脸,哀叹一声,自家师父这人咯,在陈师叔面前,估摸着一辈子都只能矮一头了。 于清风满脸幸灾乐祸,你瞧瞧吧,境界高有啥用,这还不是要被自己师父耍得团团转。 结果他才刚想到这里,陈朝就扭过头来看着于清风笑道:“小于,你跟你郁师伯一起去,也算是磨炼磨练。” “啊?!” 于清风哭丧着脸,惨兮兮道:“师父,我身上伤还没好呢。” “不然如何磨炼?” 陈朝板着脸,一副不可商议的表情。 于清风扯了扯贺良,可怜兮兮道:“那让小贺跟我一起去?” “小贺才出门一趟,还须消化这一路所见所得,就你自己,跟你郁师伯一起,好好走走看看。” 陈朝定下此事后,就看着郁希夷笑道:“你要不要带着小安去一趟,若是不带,在神都,我会帮你照看好。” 郁希夷本来没打算带着蒋小安一起,但听着陈朝这话,连忙摆手道:“不行,把她留在神都,我不放心!” 蒋小安其实也想去看看,不过她却不愿意一个人,看了看一旁的宁青念,后者微微点头。 “师叔,让青念跟我一起!” 蒋小安这样一说,郁希夷又瞬间觉得麻烦起来了, 陈朝看了一眼,宁青念点点头。 陈朝笑道:“那就都麻烦郁大剑仙了,要不是郁大剑仙,旁人我可还真不放心。” 郁希夷骂骂咧咧,但最后还是没有推脱,而是应下此事。 只是最后,这位大剑仙好奇问道:“你在神都,还有什么要紧事?” 陈朝想了想,摇头道:“事情都安排好了,这些时日我要闭关了,看看是不是能往前走一步。” 郁希夷瞪大眼睛,大骂了一句,“畜生啊!” 蒋小安不满道:“师父,要如沐春风!” 陈朝哈哈大笑。 虽说话是这么说,但他其实对破境一事,并没有把握。 可没有把握也要尝试去做了,因为如今妖族那边,算是刻不容缓,大战一触即发而已。 没有时间了。 陈朝叹了口气。 第九百五十八章 风雨欲来要摧楼 痴心观。 今日暮色正好。 在那间属于云间月的洞府里,这位年轻观主从里面走了出来,闭关多时,此刻的云间月脸色发白,是长久没有照到阳光的缘故。 洞府前,叶之华也睁开了眼睛,过去这些日子,这位道门双壁之一,一直都在云间月的洞府外,为他护道。 也是为了云间月出关,第一时间就能看到自己。 叶之华看向云间月,脸上有些笑意。 云间月也看向自己这位师姐,微笑道:“师姐辛苦了。” 叶之华微微摇头,不觉得辛苦。 云间月问道:“最近发生了些什么吗?” 他闭关多时,许多方外修行界发生的事情并不知道,当然,除去修行界里的事情之外,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大梁如今发生过什么事情。 叶之华想了想,挑了几件重要的事情告诉云间月。 “冯柳要在瀛洲建立朝露宗,已经和大梁谈妥,宗门选址就在大梁的风波和遂宁两座山上。” 叶之华提及此事,其实也有些忧心,冯柳是什么人?她可是知道的,这位被称为风流地仙的人物,境界奇高,只怕在世间也罕有敌手。 如今他出山要在瀛洲建立宗门,之后壮大,定然会对痴心观也是不小的冲击。 云间月笑道:“此人我听说过,当初无恙师叔还在的时候,说是掌律曾和他有过一战,大败。” 叶之华一怔,虽说寅历实在不是什么好人,但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的境界修为一直被世人推崇,被认为在道门里,是除去无恙真人之外的第二号强者。 “那他如今建立朝露宗,又有大梁在身后,恐怕假以时日,就很棘手了。” 叶之华想了想,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云间月却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观里过去的思维便是如此,有什么有可能威胁到观里地位的,就提早打压甚至覆灭,这不好。我们是修道之士,要求真正的心安,要争,就光明正大的争,大道争渡,各凭本事。” 云间月看向叶之华,笑道:“师姐,莫要害怕。” 叶之华有些无奈一笑,“你这般自信,我也很难害怕。” 云间月一笑置之,轻声道:“不过陈朝那性子,让朝露宗建立,估摸着也是得了不少好处,毕竟贼不走空,这家伙,从来如此。” 叶之华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搭话,而是说起另外的事情,这件事,就关乎陈朝。 是说的紫叶洞覆灭的事情。 “前些日子已经有紫叶洞幸存的道人上山,想要我们为他们讨个公道。但事情被我压下去了,并未给出答复。” 叶之华看向云间月,这些事情,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或者说是她觉得的自己所做的选择,应该不是云间月想要的。 云间月问道:“观里的人怎么说?” 叶之华轻声道:“上了些年纪的师叔师伯们觉得有些生气,但年轻的道人,没有太大的反应。” 云间月点点头,说道:“告诉他们,就说是我的意思,这是紫叶洞咎由自取,和旁人无关,而且陈朝的抉择,在我看来,也不算全无道理。” “红霄真人布了一个大局,要把陈朝打杀在太玄山上,结果很糟糕,葬送了紫叶洞,确实是咎由自取了。” 叶之华也附和说了几句。 “不过陈朝要为山水宗出头这件事,我觉得应当不会只是出头这么简单,那座更漏山,应该就是他想要的。”ωω 云间月虽说一直闭关,并不知道天下事,但是他极为聪慧,许多事情,只凭借一些蛛丝马迹,他就能够看得清楚。 叶之华补充道:“的确,陈朝从更漏山运了些东西去神都。” 云间月想了想,心中有数道:“知道了。” 他没点破,叶之华也就没有多问。 她只是再说起一些关于陈朝的事情。 云间月一直安静听着,等到过了很久,才有些喃喃道:“看起来,妖族要南下了。” 过往很多年,妖族和人族都在打仗,不过大梁建造北境长城之后,这件事发生的次数少了些,可即便如此,大梁也从未掉以轻心。 叶之华说道:“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云间月却摇了摇头,十分郑重说道:“师姐,没有那么简单。” 叶之华好奇地看着云间月。 云间月看着远处,平静道:“这一次的妖族南下,应该是前所未见的举全族之力而马踏大梁,动静只怕要比当年踏破漠北,让咱们不得不割让了漠北三万里,还要大。” “这或许是一场灭族之战。”
云间月的神情肃穆起来,如果真是那样,别说痴心观,恐怕连整个方外都会被牵连进去,没有谁能够作壁上观。 除非他们真的相信,当这片土地的统治者变成妖族之后,他们还能独善其身。 叶之华也皱起眉头,她自然知道这所谓的灭族之战,到底是值得什么。 “我要给陈朝写封信,问问他如今局势到了什么地步。” 云间月神色凝重,听了叶之华说那些事情,他自己一盘算,便知道陈朝这是在做什么。 若不是局势危急,许多事情,依着陈朝的性子,那就不该这么着急,他本来就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许多事情,一向都是徐徐图之。 叶之华只是问道:“倘若真是这么糟糕的局面,观里要如何反应?” 云间月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叶之华,一双眸子里,情绪实在复杂。 站在整个人族的立场,痴心观到时候是要施以援手才对,但这意味着要死许多人,很可能会触及到痴心观的根本。 云间月也要考虑这个问题。 当然,还有一件事很重要。 那就是痴心观的道人会怎么想。 痴心观是一座道观,很多时候只有一道声音,但不意味着所有时候,都是只有一道声音。 “师姐,到那个时候,无论观里怎么想,我肯定会出现在漠北的。” 云间月平静道:“那是我的道之所在,无法更改。” 叶之华想了想,轻声道:“我会陪着你的。” “我不知道你的道是什么,但我很清楚,你就是我的道。” …… …… 其实陈朝在闭关之前,一共见了三个人。 头一个是如今大梁朝的户部尚书,询问了如今的国库还有多少银钱。 但实际上陈朝不太抱希望,因为大梁每年赋税,几乎一半都已经拿到了北境,剩下的一半,全国各地开支,也不是小数目,换句话说,最后每年的赋税能够留下一两成,便已经是当年户部在省吃俭用过日子了。 不过这次见面,倒是让陈朝得到了些意外之喜,那位户部尚书看着陈朝,先是哭诉了一番,说是这几年实在是日子不好过,天监十一年的大水,当年户部就没有剩余了,而后这几年,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也都是勉强保持个收支平衡,眼瞅着这光景好了,工部那边这些日子又要了不少钱,他虽然不想给,但毕竟是军国大事,也留不住钱。 反正说来说去,户部尚书就一直在哭穷。 陈朝看着那位户部尚书也没什么办法,叹了好几口气。 结果那位户部尚书询问,是不是哪个地方又要用钱? 陈朝只说大战在即,之后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很麻烦。 结果户部尚书听到这话之后,直接一拍大腿,说是那国库里还真有点钱。 之后陈朝翻看户部尚书拿出来的账册,最后也不得不夸赞这位户部尚书,真是个聚宝盆。 户部尚书小心翼翼说道:“镇守使大人,别看着这还有些小钱,就大手大脚啊,每一枚天金钱都来之不易的。” 陈朝点头,但复而又问道:“尚书大人不会有些什么别的地方藏着银钱吧?” 这一次户部尚书打死都说没有,只是摆手。 陈朝也懒得去跟他计较,实际上户部每年的收支都有记录,只要他想查,好好看看,就能得出如今国库到底还有多少银钱。 之后陈朝离开户部,去见了新任的那位宰辅大人,这一次说了些什么,外人不知晓,只知道陈朝这一日,在宰辅大人的府邸,足足逗留了两个时辰。 等到陈朝出门的时候,额头有些淤青。 坊间开始猜测,这位镇守使大人莫不是在宰辅大人的府邸被人打了一顿?但想着这位镇守使大人的武道修为,以及平日里的作派,理应不该如此才是啊。 再说了,宰辅大人是个读书人,也不该做这种事情。 猜测归猜测,陈朝最后顶着淤青进宫的时候,才大婚的太子殿下指着自己兄长的额头,足足笑了半刻钟。 陈朝有些无奈,那位宰辅大人怒极抄起砚台就往自己额头上砸,自己倒是没啥事,可怜那宰辅大人的一块前朝名砚,如今就断成好几截了。 等到太子殿下笑完之后,陈朝说起来意,他要请一道旨意。 太子殿下神情凝重,“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吗?” 陈朝平静道:“未雨绸缪罢了,是迟早的事情,不要等到那个时候才来做这些事情,不然就晚了。” 太子殿下点点头,轻声道:“就拜托兄长了。” 第九百五十九章 这年初夏 妖域。 梧桐宫外的那棵梧桐树,入夏之后,枝繁叶茂,偶尔有风起,便有些树叶吹落,大多数会落到地面。 这会儿正好起了一阵风,一片梧桐叶,从树上缓缓下落,最后落到了树下盘坐的女子头顶。 那女子在这个时候,睁开双眼,眼眸里一片雪白。 然后她伸手取下自己头顶的那片梧桐叶,拿在手心看了看,眼眸里满是剑意,只在顷刻间,便将那片梧桐叶粉碎。 看着那些齑粉飘落,西陆站起身来,伸出手,收回那柄插在地面的飞剑楼外秋。 动念之后,楼外秋化作发簪大小静静躺在这位妖族公主的掌心,西陆伸出手,将其别在发丝里,然后便站起身,离开了梧桐宫。 她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王宫外面,走了几步,这位妖族公主进入一座小酒馆里。 这里满是酒香。 但却没有客人。 西陆走到那酒馆柜台前,有个体态丰腴的妇人正趴在那边打盹,西陆敲了敲桌面,妇人才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来人是西陆,这妇人眼睛里开始放光,“是公主殿下……” 西陆却没等她说完,只是问道:“我皇兄呢?” 那妇人一怔,但很快便说道:“殿下已经多日不见踪迹,只怕是已经遇难。” 说话的时候,那妇人的神色黯淡,虽说早就得到过嘱咐,但是她还是觉得有些伤心。 西陆说道:“一位皇子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妖域,正常吗?” 妇人苦笑道:“若是别的,当然不正常,但若是那位不愿意让人查,那别说是一位了,就算是再多出几位,也很正常。” 西陆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于是不再说话,看着像是在发呆,但她却是在想些事情。 “你们有多少人?” 回过神来的西陆看着妇人,很是平静。 妇人轻声道:“只有六十七人,是我们剩下的所有人了,殿下说过,若是他死了,我们就都听公主殿下的。” 西陆说道:“藏起来。” 妇人一怔,想说些什么,但西陆已经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殿下?” 妇人还是忍不住开口,想要询问一下,藏起来倒是简单,可问题是要藏多久呢? 西陆知道她要问什么,直白道:“藏到我再来找你们的时候,在这之前,不要露面。” 说完这句话,西陆便离开了那座酒馆。 她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大祭司的府邸里。 这位妖族公主的突然造访,让大祭司有些意外,但他还是很快便迎了出来,在看到西陆的时候,这位大祭司眼睛一亮,赞叹道:“殿下进展神速,想不到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他是妖族至强的几人之一,一双眼睛不知道看过多少强者,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些端倪。 早些日子西陆已经走到了忘忧尽头,但在漠北一战再次输给陈朝之后,这位妖族公主便因为伤重闭关,如今再次出关,可不仅仅是伤愈而这么简单。 西陆看着大祭司,缓缓行礼,“大祭司,我有话要问。” 大祭司没有急着说话,眼前的公主殿下如此直接,倒是让他很意外。 想了想之后,大祭司朝着长廊那边走去,说道:“殿下随臣来。” 往前走去,大祭司在布置一片结界,隔绝所有的探查。 之后他在一座凉亭里停下,示意西陆坐下,然后开始煮茶。 一个大铁壶架在炉子上,开始缓慢冒起白雾,大祭司才缓缓说道:“殿下知道,这煮茶讲究的是什么吗?” 西陆不说话,她的性子向来简单直接,从来不在意这些事情。 大祭司说道:“是火候和时间,煮茶要沉得住气,其实做人也是这样,许多事情都要谋定而后动,一旦沉不住气,很多时候,不仅要前功尽弃,还要害人害己。” 西陆说道:“大祭司好像还不知道我要问些什么。” 大祭司微微一笑,只是泡了一杯茶给西陆,然后才说道:“殿下知道妖族不日便要南下的事情吗?” 西陆抬了抬头。 闭关许久,她已经将自己的剑道修为都提升到了大剑仙之境,如今她身负剑道境界和妖修境界,跟人对敌,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两个忘忧尽头。 不过她的大剑仙境界,是因为那柄剑里的剑气造就,和寻常的大剑仙比起来,其实还是有些差别。 不过即便这般,也很是可怕。 在闭关的时候,外界发生了什么,她自然也不知道。 大祭司笑道:“人族那边,一座王朝成长太快了,若是不早日除之,只怕之后就会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因此臣极力推动此事,至少要将大梁覆灭,希望还来得及。” 西陆想了想,也说道:“是这个道理,他也成长的很快,再过些日子,不知道有多恐怖。” 大祭司自然知道西陆说的他是谁,“一座王朝连续出了好几位贤主,眼看着好不容易有一个不太行的皇帝坐上了那张椅子,谁知道才短短几年,就又被一位雄主给赶了下去,那位雄主走之后,应当后继者会寻常了才对吧?谁知道又出了一个少年英才,好像连上天都在眷顾他们啊。”
“再放任下去,假以时日,我们就会迎来一座人族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强大王朝,我们不南下,他们也会北上,到时候,我们会很被动。” 大祭司叹气道:“大家都害怕死,但此刻不打这场仗,等他们来打我们,或许就不是死人这么简单了。灭族之祸,不是说说而已的。” 西陆问道:“这一次,是举全族之力?” 大祭司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份地图摆在桌面上,指了指上面,“雪狼一族、白熊一族、还有巨象一族,作为先锋军,如今已经到了漠北边缘。” 西陆也看了一眼,微微蹙眉。 大祭司说道:“它们三族之后,更多的妖族大军也会集结,然后一同南下。” “殿下,如今的局势,对我们来说,虽说还算是不算难,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大梁的边军,战力不俗,这么多年下来,我们已经很难讨到便宜了,这要是一不注意,说不定我们还得战败几次。” 大祭司担忧道:“如今我们要上下一心,不要再生什么别的事端了,即便有什么事情,臣觉得都可以缓一缓,缓到大战结束。” 大祭司虽然不知道西陆要问什么,但隐隐觉得这位妖族公主此刻出现,要做的事情会对整个妖族产生影响,因此他才会说这些。 西陆平静不语。 大祭司看了西陆一眼,继续说道:“如今的妖族是陛下的,等到陛下千年万年之后,妖族是殿下的,殿下难道愿意看着自己的子民流离失所,沦为奴仆,甚至有可能是被人灭族吗?” 西陆说道:“大祭司要用这种大义来束缚我?” 大祭司苦笑道:“虽说不曾和殿下打过什么交道,但想来殿下也不是这般为人所制的人,殿下要做的事情,臣拦不住,但殿下也应该好好想想才是。” 西陆没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大祭司,眼眸里情绪复杂。 “我问一个问题,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知道的,我不会做什么。” 良久之后,西陆缓缓开口,语调不快,很是坚定。 大祭司叹了口气,知晓自己所说起了些作用,但是不多,也知道自己能做的只能到这里了,他正了正心神,说道:“殿下请问。” 西陆一字一句说道:“我要知道关于我母妃的事情。” 说到这里,西陆顿了顿,认真道:“所有事情。” 听到这里,大祭司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大祭司,你若是骗我,我便杀了你。” 西陆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冷,比妖族最冷的时候,还要冷。 …… …… 斡难河下游。 这里和漠北接壤,从早些时候开始,就已经陆续有妖族大军汇聚而来。 等到现在,有足足二十万的妖族大军,已经集结完毕。 在大军最前方,几座简陋的营寨已经扎起,之所以简陋,是因为马上这些营寨就要被弃用,他们会去更前方安营扎寨。 在最中心的一座大帐里,数道气息强大的身影立在大帐里。 为首的一人站在最前方,看着挂在墙上的一幅疆域图。 那是个身材很高大,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血煞气息的大妖,他并不披甲,是因为妖族的甲胄即便再好,也根本不如他自己的身躯坚韧。 这位妖族的先锋军统帅叫做柳相,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在妖族和大梁的战争里,他都是统帅。81Zw.m 这次也不例外。 柳相指着那幅疆域图,笑道:“许多年前,我们南下,打得人族哭爹喊娘,最后他们不得不割让漠北三万里给我们,并且每年都会给我们献祭血食,那个时候,我们看他们,比看狗还不如。” 他说话的时候,一位大妖有些无奈。 柳相也注意到了,只是笑了笑,继续说道:“后来他们修建起长城,我们便再也没有南下过,但是这不是我们不能南下,只是不想而已。” “再后来,他们在一些时候取胜几次,就渐渐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觉得能拦住我们了,真是可笑。” “现在,陛下要我们再次南下,去带给他们绝望,去享受那最肥美的心肝。各位,是时候了,让他们知道,在我们面前,他们就是蝼蚁,无论怎么反抗,就注定会被我们一脚踩碎!” 柳相大笑道:“跟我一起,去看看那四季如春的地方,把那里变成我们新的家园,让我们的后代,在那片土地上尽情的生长!” “跟我一起,去把那群蝼蚁踩碎!” …… …… 天监十九年初夏,一场有史以来妖族和人族规模最大的战争,在一个寻常的夏日,正式拉开帷幕。 第九百六十章 可见狼烟 武夫第九百六十章可见狼烟一支车队从神都离开,朝北而行。 车队是罕见的两马拉一车,而且马匹高大,和一般的驮马比起来,要远胜许多,但即便如此,马车在官道上驶过的时候,仍旧在地面留下一道不浅的痕迹。 而这样的马车,在官道上一眼看不到头,让过路的商旅和百姓都有些好奇,但当他们看到车队一旁的护卫的时候,就没那么好奇了。 有一支人数在三十人左右的护卫,在车队两侧骑马缓行。 护卫清一色的黑色官袍,脚踩官靴,身材高大,神情肃穆。 从这份打扮来看,很容易就能看出这支护卫队伍是镇守使一脉的武官。 如今的大梁,对于镇守使一脉,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因此当他们知晓这是镇守使一脉在护送这支车队之后,就少了许多担忧,也不用如何好奇。 反正只要是那位镇守使大人要办的事情,总会办成的。 这一点,他们一点都不怀疑。 而在队伍的后方,有一匹神骏的白马背上坐着一个神态闲适的青衫男子,在他身前的怀里,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此刻东张西望,很是好奇。 而最为让人觉得诡异的,则是在那匹白马身旁,有个满头大汗的少年并未乘马,而是一路小跑跟随马匹。 这三人,自然是郁希夷和蒋小安师徒,再加上一个本来不想出门,但被逼着不得不出门的倒霉蛋于清风。 刚出神都的时候,于清风还真分到了一匹马,只是骑着走出不过二十多里,那位百无聊赖的郁大剑仙就开始长吁短叹,看向于清风的眼神,十分惋惜。 本来于清风是打定主意不管如何都不理会这位名义上的师伯的,不管他怎么作妖,他都打算一句话不跟他说。 可又走了十余里之后,实在忍不住了,就没好气问了一句郁大剑仙在叹什么气。 郁希夷等的就是于清风主动开口询问,因此很快就说起,你于清风作为陈朝的大弟子,作为一个世间最强武夫的开山大弟子,是不是肩负着这一脉的荣光?天下人提及你和你师父,是不是都要说一句,你于清风要得陈朝真传,是这门下最强的一人? 于清风本就没把贺良看做过自己的对手,也自然而然觉得自己应当担起师父的武道传承,因此就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结果郁希夷一拍手掌,说这就不对了,你于清风才该是那个陈朝门下最厉害的弟子,可之前贺良明显被陈朝带出去开了一次小灶,虽说不见得是教了什么不教你于清风而教贺良的玩意儿,但师父偏心,这就是此消彼长,虽说这会儿贺良还跟你比不上,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超过你了。 于清风当时皱眉说,我把小贺当弟弟看,小贺即便真有一天比我更厉害了,我也不会难过。 郁希夷说那这就不对了,没说你们俩分个高低就是一定要生死相见,而是你于清风就应该有身前无人的气势,不管是你师弟也好,还是你师父也好,你都要抱着越过他们,自己站在武道更高处的气势。 这番话,郁希夷说的半真半假,所以直接便让于清风听了之后也觉得很有道理。 之后在郁希夷的建议下,他于清风开始主动给自己找罪受,找苦吃,先是不骑马,之后更是在休息的时候,自己还要咬着牙打上几套拳。 十足十的有些疯魔。 本来对于自家师父诓骗于清风的事情,蒋小安是乐见其成的,但这会儿看着于清风这疯魔的样子,也有些担忧,轻轻扯了扯自己师父衣袖,小声问道:“师父,你这么搞,要是于师兄之后出了什么事情,陈师叔会不会找咱们的麻烦啊?” 郁希夷有些心虚,但在自己弟子面前,还是绷着脸说道:“我这也是好心,替他教教自己徒弟,一片肺腑之心,小安,勿要乱说,勿要乱说。” 蒋小安哦了一声,也懒得再操心这种事情,而是转而问道:“师父,咱们还有多久才到那座长城啊?” 在大梁百姓心里,大概会有两个地方,这辈子只会听过而没见过。 一个是那座天下第一雄城神都,另外一个,便是那座北境长城。 如果说神都牵扯前朝,并非大梁一朝之功,那么那座北境长城,就完完全全不靠任何所谓的前朝“余韵”了,而是大梁朝一朝之力,两百余年间,无数民夫的前仆后继,无数的国库赋税往北境丢,钱在这座北境长城面前就好像不是钱一样,只是一个不断累积的数字。 最后才有了那一座横在妖族和人族之间,让人族得以不受妖族之祸整整两百年。 郁希夷算了算,说道:“按着现在的速度,还有七八天差不多就能到了,到时候你就能看到那座比神都城墙还要高的长城了。” “比神都的城墙还要高?” 蒋小安一怔,她可从来没有想过那座长城会有那么高的。 郁希夷笑了笑,“若不是这么高,妖族就轻而易举登上城墙了不是?” 本来就这么随口一说,但郁希夷想了想,补充道:“不过即便是城墙如何高,实际上要是没有那些人前仆后继的守着城头,如今百姓的日子也不会这般安稳。” 应该还算是安稳吧? 郁希夷摸了摸自己下巴的胡茬,笑眯眯道:“小安啊,你知不知道,当初为师第一次来漠北,可就正好看到了一场壮阔不已的大战。” 当时自己先用一张剑宗大符,救下那位剑仙,之后就看到了那毕生难以忘记的一幕,那位皇帝陛下,一人横渡漠北,从南往北,由北而南。 要说练剑以来,他郁希夷有没有过偶像,可以说,在剑道上,没有。 世间剑修都视作偶像的剑宗宗主,在郁希夷眼里,是迟早会去越过的一座高山。直到见到了那位皇帝陛下横渡漠北后,这位当时还没有成为剑仙的男人,从此心中才真正有了偶像。 不是剑修,是一位武夫。 一位有着大气魄,几乎无人可比肩那种气魄的武夫。 之后那些年,他郁希夷面对当世任何强者,都能不屑一顾,动不动就要上去骂几句,可唯独是面对那位皇帝陛下的时候,郁希夷会收起所有轻慢,把自己最高的敬重拿出来。
郁希夷喃喃道:“要是陛下还能再横渡一次漠北,我跟在身后,那是何等的快事啊!” 蒋小安不知道自己师父的心思,只是看着远方,想着那座长城,同样也想着自己爹爹。 …… …… 几日后,车队来到了北境长城之前的第一座关卡,翁泉拍马来到关卡前,翻身下马,拿出随身携带的官碟,递给一个中年面容的裨将。 后者接过之后,翻看一眼,抬起头,笑道:“有劳兄弟了。” 翁泉嘿嘿一笑,“不劳烦,都是为国出力,真要说谁更劳累,还得是你们才是。” 裨将看了一眼身后那一眼看不到头的马车,小声问道:“这批军械应该不寻常吧?以往送军械,可没让你们镇守使一脉护送啊?” 翁泉摇摇头,压低声音道:“这事儿肯定不能说,不过有一点可以跟老哥说。” 裨将挑了挑眉头,笑道:“兄弟赶紧说。” 翁泉也不卖关子,直白道:“郁大剑仙知不知道,此刻就在队伍中,护送军械前来北境。” “郁大剑仙?是那位曾经跟陛下一起南下的那位大剑仙?” 裨将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止住不再询问,只是看向那些马车的时候,眼神炙热,“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分到手了。” 裨将手指不断摩挲腰间的刀柄,然后将那官碟交还给翁泉,让人移开拒马。 之后马车缓慢而过,裨将站在一侧静静看着,直到看到那袭青衫,才重重抱拳。 郁希夷低头笑道:“诸位辛苦。” 过了这处关卡,之后便是类似的关卡,作为大梁朝最为重要的北境长城,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层层查验,足以证明此地的重要程度。 等到过了数道关卡之后,众人终于看到了那座北境长城轮廓,遥遥远处,好似高耸入云。 蒋小安震撼道:“师父,真高啊!” 郁希夷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还是觉得有些震撼,他仰起头,感慨道:“是啊。” 之后再次经过一处关卡,远处有数骑疾驰而来,为首一人,正是如今在北境年轻一代里名气只在谢南渡之下的高悬。 这位年轻将军在马上抱拳,大笑道:“高悬见过郁大剑仙!” 郁希夷直了直自己的腰,看向这位年轻将军,笑道:“高将军大名,郁某也是如雷贯耳了!” 高悬笑道:“果真?” 郁希夷面不改色,点头道:“自然。” 这次前往北境之前,这位郁大剑仙是真的学聪明了,提前翻阅过北境的军报,对好些将军都死记硬背了一些。 像是那位骑军主将李长岭,像是这位声名鹊起的将军高悬,都在其中。 高悬淡淡一笑,目光落到了郁希夷身侧喘着粗气的少年身上,好奇道:“早听闻了郁大剑仙收了个女娃做关门弟子,这位呢?” 于清风有些嫌弃的说道:“姓高的,别把我想成他的徒弟,我可是我师父的开山大弟子!” 高悬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于少侠,镇守使大人的开山大弟子,果然气度非凡。” 于清风本来对高悬观感不是很好,谁叫这家伙刚用那种眼光来看自己,但这会儿听着这话,也就转变了对这家伙的观感,于清风抱拳,有模有样地笑道:“你也不错,高将军!” 高悬一笑置之,转而对郁希夷说道:“郁大剑仙,辛苦走一遭,入城吧。” 郁希夷微微点头,轻夹马腹,跟着这位年轻将军往前而去。 北境边军让这位高悬来此处迎接他们,郁希夷还是极为受用的,但他其实也明白,这一来的确是因为自己的大剑仙身份,二来更重要的就是自己带来的那五千件甲胄了。 两人并马而行,高悬主动问道:“如今镇守使在神都可好?” 郁希夷笑道:“一位当世最大的权臣,日子想好好过,谁能让他不好过?” 高悬却是摇头道:“郁大剑仙这说法,我却不敢苟同,位高权重,就注定要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宁大将军来了北境这几年,鬓发都白了不少,夙夜忧虑,三言两语都说不清楚。” 郁希夷看了高悬一眼,没有附和,只是想了想陈朝这些年,东奔西跑,其实的确也没闲着,虽说他从不在自己面前诉苦,但苦不苦,其实不止是自己知晓,旁人也看得出来的。 “不过有镇守使在后方,我们真是心安不少,过去哪能想过,边军军械能更新换代的如此之快?谁还能想到这龙血甲胄,可以有这么多?镇守使大人真是辛苦。” 这是高悬的肺腑之言,如今北境的将军,对陈朝的敬重,可谓是一天多过一天,毕竟这位,不仅是在北境杀过那么多大妖,也切实为边军上下一直操劳。 郁希夷打趣道:“你们要是真心疼他,也不用说这些,就把那姓谢的姑娘送回去,让他日夜看着,估摸着他就能高兴不少。” 高悬哑然失笑,“只是如今,北境也少不了谢……姑娘了。” 郁希夷忽然想起之前的传言,好奇道:“如今她当真在北境不可或缺?” 高悬笑着点头,“北境军务,谢姑娘应当是最知晓的了,领军打仗是行家,在大事决断上,就连宁大将军,都要询问她的意思了。” 两人闲谈,很快便来到了那座北境长城前,之后两人入城,高悬笑道:“郁大剑仙应该还不着急走吧,咱们去将军府看看?” 郁希夷揉了揉脑袋,“可以呆些时日,工部那边第二批甲胄赶制完全之前,我倒是不着急返回神都。” 高悬点点头,正要说话,远处天幕上,忽然有一道黑烟急促朝着上空掠去,而且同这黑烟一起的,还有极为尖锐的声响。 高悬一怔。 郁希夷也觉察到了不同寻常,“这是?” 高悬变得神情凝重,沉声道:“妖族……南下了。” 第九百六十一章 将军府中 高悬本来还沉浸在得到这批甲胄的兴奋之中,可在看到狼烟一起,高悬此刻心头哪里还有什么兴奋,只剩下满是担忧。 虽说边军中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一战逃不掉,什么时候发生只是时间问题,可这般来势汹汹,还是在意料之外。 高悬转头看了一眼郁希夷,轻声道:“请郁大剑仙随我去一趟将军府吧。” 郁希夷也收起自己的自己的吊儿郎当,点点头。 一旁的少年于清风,咽了口口水,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自己是有苦说不出,本来就是被自家师父打发出来的,本就不情不愿,这会儿好不容易一路艰辛到了北境,就赶上这么个事情,于清风有些烦躁。 郁希夷看了这个少年一眼,第一次无比肃穆地开口说道:“于清风,你要记住,你是谁的弟子,要该干什么事情!” 于清风一怔,郁希夷一句话,顿时好似一柄大锤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脑袋上,让他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于清风收敛神色,第一次对郁希夷真心实意的行礼鞠躬。 …… …… 郁希夷跟着高悬踏入将军府,直入那座议事大殿。 弟子蒋小安和于清风被留在了门外。 郁希夷一踏入那座大殿,就觉得气氛不对,整个空气里好似都遍布浓浓的紧张气息。 抬起头,眼前的有足足二十多人披甲在身的将军,他们是此刻将军府这边的留守将军。 其中就包括了郁希夷特意去记过名字的骑军主将李长岭,这位骑军大将倒是和其他人的脸色沉重不同,反倒是眼中杀气十足。 除去这些将军之外,这大殿里,还有一些军中修士,境界都不低。 高悬踏入大殿,开口介绍了郁希夷的身份,那些修士里,有一个剑修便抱拳对郁希夷行礼,一位大剑仙,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不是名声太臭的,都注定会被世间大多数剑修礼遇。 郁希夷微微点头,倒也没多说什么。 宁平抬起头来,看了郁希夷一眼,微笑道:“郁大剑仙来的真及时,有劳了。” 郁希夷拱手还礼,对这位北境大将军,他就算不敬佩,也会至少有些敬重。 “若是军情紧急,我可以留在这里,别的不敢说,大妖总要杀几个的。” 郁希夷一脸郑重,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宁平摇头道:“按着以往来看,战争最初开始,都不会有那么大的阵仗,双方都太了解对方了,因此一开始,应该还会是一个试探的过程。” 每一场大的战役,都不会在十天半个月之间结束,双方的对峙往往要持续数月甚至是数年。 这一次妖族起兵南下,只怕也是如此。 深吸一口气,宁平终于说起正事,“诸位,漠北才传回来的消息,妖族先锋军大概二十万,已经从斡难河下游而来,浩荡而下,没有分兵打算,冲着将军府而来。”…. 听着二十万大军的事情,在场的将军们倒是没觉得天塌了,二十万的妖族大军,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攻破这座北境长城的。 只是这二十万大军不过是先锋军,之后妖族会再遣多少大军南下,是还有二十万,还是四十万、六十万,乃至百万? 这才是值得惆怅的事情。 不过即便真有百万妖族南下,对他们来说,其实也就是咬牙去扛罢了,能不能扛得住不去说,总归不会因为是对方的百万大军,就让他们退后,抛弃身后的无数百姓。 那都是后话了,如今摆在眼前的还有一个问题,是等着这二十万妖族大军来到北境城下,还是同样派遣出一支军伍,在漠北和妖族厮杀一番。 宁平看着沙盘,微微眯眼,这位北境大将军想了想,说道:“不管如何,都没有一开始就坚守不出的道理吧?” 他这话还是得到了在场不少将军的赞同,李长岭闷声道:“大将军,你给我一支骑军,末将定让那妖族前军有来无回。” 宁平瞥了一眼李长岭,有些无奈,“武道修为都到了忘忧境界,怎么还喜欢干这种冲锋陷阵的事情?” 李长岭嘿嘿笑道:“大将军,境界不境界的,就是让末将能多杀几个妖物罢了,别的没卵用。” 宁平懒得跟李长岭多说,而是转头看向高悬,问道:“你觉得该如何?” 高悬早就有些想法,不过之前宁平没有询问,他就只好忍着,到了这会儿,宁平开口询问,高悬也不犹豫,直接开口说道:“多派斥候,去穿插妖族大军左右,去看后续到底有多少人,我们需要搞清楚,这妖族后面,到底是要倾举族之力南下,还只是做做样子,试探我们一番。若是后者,那这二十万妖族,咱们就可以说吃下就吃下了,可若是前者……” 高悬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不管如何,都要派出一支军伍的,从一开始便让妖族直面这座长城,不是好事。” 说完这句话,高悬抱拳道:“大将军,让我去吧!” 一支孤军离开长城庇护,在漠北承担什么作用还不好说,但凶险肯定极大,一个不小心,就是全军覆没的局面。 等到大军倾覆,作为主将,自然也逃不脱。 李长岭不满道:“高悬,你这跟我抢什么?” 高悬看着李长岭,认真道:“李将军可以做先锋,在大战里穿插厮杀,却无法做一军主将。” “你……” 李长岭有些尴尬,这虽然是大实话,但这会儿被高悬这么毫不留情的说出来,李长岭还是觉得有些脸红。 宁平拍了拍高悬的肩膀,笑道:“这么年轻,就冲着去死?” “就算要死,也得是老家伙们先死,你一个年轻人凑什么热闹?” 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将站出来,抱拳看着宁平,“大将军,这趟差事就该是我了吧?”…. 看着这位老将,宁平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吴景,从军约莫是四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当时正逢前任大将军坐上大将军之位,他一开始,其实是做的那位大将军的侍卫,后来在那位大将军身边学到不少,才渐渐在军伍里露头,十年后独领一军,此后戎马三十年,这位老将军虽说没有过什么传奇战役,但就是一个稳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性子,让这位老将军从未出过差错,真要说起来,吴景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
宁平看着这位老将军,犹豫片刻,还是没能说出任何反驳的话来,他看了一眼周遭,其余将军此刻也都是点了点头,没有人开口和他争。 高悬有些不忍道:“老将军何必如此?本来去年就该解甲归田,回老家去的。” 吴景呵呵一笑,“真是笑话,老夫在北境待了大半辈子,早就把这里当成家了,死在这里,老夫也觉得心安,用不着什么返回家乡。” 吴景想了想,拢了拢自己的满头白发,轻声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最后能活着就行,一把老骨头,埋哪儿不是埋?” 说完这句话,老将军转身就往外面走去,没有半点的停留之意。 宁平叹了口气,然后收回目光,放在沙盘上,轻声道:“各处关隘要知会下去,勿要轻举妄动,另外,让白马营出城去吧。” 白马营,乃是边军最为古老的斥候营,在一次次和妖族的大战里,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勋,被誉为边军斥候第一,不是没有缘故的。 只是这样的斥候,每一个都会被大军视作宝贝,若无必要,肯定是不会派出去的,这会儿面对妖族的来势汹汹,倒是顾不得那么多,毕竟早一些知道妖族动向,对将军府这边之后的布置,都很有用处。 布置完全之后,宁平忽然问道:“谢南渡呢?她如今在何处?” 高悬指着沙盘上的一处关隘,说道:“在松亭关,她从漠北离开之后,带军在这个地方修整。” 北境长城之前,陈列诸多关隘,和北境长城互成掎角之势,像是众星捧月一样拱卫这座北境长城。 如果说妖族是冲着攻破北境长城,然后南下来的,那么这些关隘,就会是妖族最先攻打的地方。 “召她回来,让她来将军府参与军议!” 宁平很快就有了决断,他不能让谢南渡待在松亭关,那个地方一旦被围困,救援不及时,就危险了。 谢南渡如今对边军来说,实在是举足轻重。 高悬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他甚至有更大胆的想法,那就是之后大战若是真的那么前所未有,那边军所有将军都可以外出迎敌,甚至大将军宁平都可以离开,但唯独谢南渡,一定要留在将军府。 她要坐镇中枢! “八百里加急,向神都告知军情,之后消息不能断。”…. 宁平看着眼前沙盘,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色很不好看。 他已经有一种预感,那就是这一次妖族,真的是和他们玩真的,这不是一场打秋风,是实打实的灭国灭族之战。 …… …… 将军府的军令一道道发出去,北境长城的城门打开,一道道披甲士卒纵马出城,有要去联系各大关隘的,也有要去刺探军情的,每一次大战,最开始死的,不是边军这些寻常士卒,而是这些斥候。 站在城头上,郁希夷平静看着斥候四处而出,身侧,高悬陪着这位郁大剑仙。 郁希夷问道:“他们能回来多少人?” 高悬摇头道:“最多四成。” 郁希夷感慨道:“十个人,就要死六个啊。” 高悬说道:“早些年,我们和妖族的伤亡比例是七比三,七个大梁士卒,才能换一头妖物的性命,就这么个战损,我们忍了两百多年,有几十万妖族死在了漠北,就有更多的大梁士卒,死在了那边。” 人命,有很多时候,好像就是个数字,说出来轻描淡写,提起来的人,好似也已经麻木。 但如果亲眼去看那尸横遍野的战场,看那鲜血染透的草原,只怕再冷血的人,也不会毫无感触。 郁希夷问道:“剑宗那些剑修,你们把他们安排到什么地方去了?” 高悬说道:“松亭关一线,七座关隘,都有他们的身影。” 郁希夷有些意外。 高悬说道:“前线最危险,也很重要,我们没什么办法。” 失去了北境长城,就相当于敞开大梁的国门,让妖族自在的南下,而失去了松亭关在内的诸多关隘,就相当于打开大门,让妖族直面北境长城。 郁希夷说道:“我打算去那边看看。” 高悬皱了皱眉。 郁希夷笑道:“不算是为你们,算是帮那小子看住他媳妇,免得真出什么意外。” 高悬想了想,点头道:“那就劳烦郁大剑仙了。” 郁希夷指了指身侧不远处的蒋小安,微笑道:“我那弟子,就拜托你们照看一下,实在不行,送回神都也行。” 最后这句话,其实不太容易说出来。 蒋小安扯了扯自家师父的衣袖,有些不太满意。 郁希夷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笑眯眯道:“小安啊,之前不还跟你师叔提过要求,别让你爹去干那些危险的事情,让你去吗?” 蒋小安嘟了嘟嘴。 “是个好丫头,有孝心,不过你这丫头,既然是我郁希夷的徒弟,那就不该是你去做,这些事情,师父替你做了就是。” 郁希夷呵呵一笑,“还有,别担心,师父可是大剑仙,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说完这句话,他有些不舍地看了小姑娘一眼,然后朝着高悬微微一笑。 高悬无奈道:“郁大剑仙,真没那么凶险。” 郁希夷一脸严肃,“我知道,这不是觉得这样正经一些吗?” 高悬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说什么,跟高悬打交道不多,他不太了解这位大剑仙的性子。 郁希夷笑道:“这次,最好让老子提几个大妖头颅回来,神气神气!” 说完这句话,郁希夷好像又不太满意,赶忙摇头道:“罢了,还是妖君更厉害些,一颗头颅能抵得上好几颗大妖头颅,不过宁滥勿缺,宁滥勿缺!”3931452. ... 第九百六十二章 两个女子战一场 武夫第九百六十二章两个女子战一场西陆离开了大祭司府邸,返回王城。 走在那座冷清的王城里,西陆想了很多事情,最后又回到了梧桐宫,看了一眼那棵梧桐树,踏入宫阙之后,来到了那房间里躺着的女人身前,看着自己的母妃,西陆的脸上终于不是那万年不变的淡漠,而是变得极其温柔。 在自己母妃面前,西陆仿佛就不是什么妖族公主,不是什么这一代最了不起的妖族年轻人,而只是一个女儿。 一个渴望自己母妃睁开眼睛再看看自己的女儿。 西陆眼眶微微湿润,伸手放在自己母妃的手上,张了张口,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最后都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这么看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西陆才站起身,离开这里。 梧桐宫外,妖帝缓缓出现,西陆看着自己这位父皇,轻声道:“见过父皇。” 妖帝看了西陆一眼,赞赏道:“不错,如今距离这忘忧之上,不过一步而已。等朕百年之后,这妖域,便该是你的。” 妖帝已经不止一次暗示过西陆,在妖域,她就是自己的继承人,但像是今天这样直白开口,点破此事,还是头一次。 西陆平静道:“父皇千秋万代,这妖域还离不开父皇,有父皇在,就没有什么问题。” 妖帝看着西陆,微笑道:“即便朕不死,也不见得要一直坐着这个位子,到了如今,往前走,追求那无上的境界才是朕想要干的事情。” “当然在这之前,朕要先将人族打垮,让陈澈在朕面前一败涂地。” 妖帝看着西陆,说道:“在那之后,朕便无所求了。” 大业在那个时候已成,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西陆说道:“父皇,我要去前线,去漠北。” 妖帝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只是微笑道:“也好,有你坐镇,朕也放心不少,不过你虽说已到如此境界,对于行军打仗还是并不熟悉,不要太过于去决策军务。” 西陆点头,她自然知道指挥千军万马和一人之力是不同的,因此并没有如何反驳。 “你虽已经到了如此境界,但也要处处小心,人族那边,不见得不会有针对你的袭杀,不要太过执着,他或许会成为钓你的大饵。” 妖帝看向西陆,若是以前,他根本不会提及这件事,可自己这个闺女,在和那个年轻武夫的几次交手之中都没能讨到好处,他没理由怀疑那个年轻武夫已经是西陆心里的一块心病。 西陆只是平静道:“等我见到他,他只会死在我手里。” 妖帝没说话,只是一双眸子盯着眼前的西陆,有些不悦。 “父皇放心,我会知进退的。” 西陆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妖帝看着西陆的背影,很久没有收回视线。 他就站在原地,等着另外一人来到此处。 妖族大祭司不期而至,对着妖帝拱手行礼,“陛下。” 妖帝看了他一眼,开门见山道:“见过了她,说了些什么?” 一座王城,什么东西不在妖帝的眼皮子底下?只要他想知道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大祭司沉默不语。 妖帝也不追问,只是等着答案。 这里很安静,安静得妖族大祭司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陛下,如今的头等大事是和大梁的战争,除此之外,别的事情,应该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大祭司开口,却没有告诉这位妖族帝君他想要的答案。 妖帝漠然道:“可朕非要知道不可呢?” 大祭司抬起头,微笑道:“陛下是妖族共主,既然想要知道,那就肯定能知道。” …… …… 西陆南下,速度极快,顺着斡难河一直往南而去,她看到了许多妖族的大军,此刻正在集结,正在朝着南边而去。 光是自己看到的那些大军数量,就已经比往年间参与大战的妖族多了不少了,因此光从这一点上,西陆便也知晓了这一次妖族要举全族之力南征的事情,不是假的。 妖族历史上,这是头一遭。 一直南下,西陆很快便找到了先锋军所在的营地,一共二十万大军,此刻驻扎在漠北腹地,再往前走,约莫一千里,就要和人族最前方的关隘相遇了。 大帐里,主将柳相正在沙盘上观看地势,以及等待斥候的回报,并不着急继续拔营。 说起来这位妖族大将行军也极有章法,拔营每次不过前行千余里,就要扎营,而且一路上都留了军队保证粮道畅通。 之前那些年,妖族大军在漠北横冲直撞,加上最开始大梁那边更多的是选择守城而非主动出战,妖族根本不用考虑这些问题,但随着时间推移,大梁的边军并非一味防守,很多时候会四出骑军,断了他们的辎重和粮道。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妖族每次南下都谨慎了不少,没有之前那般随意了。 柳相指着沙盘上的某处,平静道:“若无意外,本将决定先攻伐凉关,然后再一一拔除大梁的在北境长城之前的一切关隘,之后等待大军汇合,一起攻城。” 凉关,在大梁的北地防线上,并非最重要的那座军事重镇,但此处相对薄弱,攻破此地,不会有多费力。 而一旦占领凉关,就可以依据地势,作为跳板,继续南下。 此处的确对于妖族来说,是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 其余妖族将军都点了点头,此刻选择攻打凉关,的确是一个十分稳妥的选择。 不管成不成,都不会影响太大,因为凉关外,是一片开阔草原,即便遭遇大梁的伏击,他们也有很大的机会从容离开,而并不会让大梁扎起一个口子,从而将他们全数都留在凉关外。 柳相见其他人没有异议,继续说道:“遣巨象一族为先锋,等赶赴凉关外,就直接攻城,不要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以免他们……” “公主殿下?!” “参见公主殿下。”
柳相的话还没说完,大帐便骤然而开,一道身影踏入大帐,其余妖族将军看到来人之后,纷纷躬身行礼。 柳相也抬起头,看向这个不请自来的公主殿下,抱拳道:“见过殿下。” 西陆也不废话,直白问道:“斥候回来了没有?那姓谢的女子,此刻在何处?” 柳相一怔,算了算时日,忽然挑了挑眉,“对的,之前这女子还在漠北,之后一战虽说开始南归,但走得不快,应当就在这几座关隘的其中某一座才是。” 他看向沙盘,立马便有了新的想法,打凉关是最稳妥的法子,但如果谢南渡在这几座关隘之中,那么他完全可以换一个目标,而舍弃凉关。 作为妖族大将,柳相当然知道谢南渡对于大梁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位才崛起的女子,有着极佳的军事天赋,即便在之后的大战里力挽狂澜,也注定会对大军造成更多的伤亡,如果能在开战之初,就将那位女子斩杀,那么之后的大战,对于妖族来说,绝对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而且现在不是没有机会。 柳相眯起眼,这两者的差距,他看得清楚。 西陆平静道:“柳将军是知道她的价值的,若是能杀,便要早杀,万不能让她就此返回那座长城。” 柳相点头道:“公主殿下所言极是,若是有机会,我们当然不能放过,这一旦放过,之后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斩首机会了。” 说完这句话,柳相一拍桌案,笑道:“回来了!” 随着他开口,一个浑身带血的妖族斥候风尘仆仆的闯入大帐,单膝跪地,抱拳道:“大将军,已经打探清楚,那凉关驻守人族士卒不过五万!” 斥候将手里打探来的消息递了过去,柳相接过之后,瞥了几眼,发现上面只有大梁那几座关隘的士卒驻守人数,皱眉道:“那谢南渡,在哪座关隘?” 如今他已经不太关心那些关隘的兵力,他只想知道谢南渡还在不在。 那斥候先是一怔,但好在作为斥候,他们自然会想到各种情况,所以很快便说道:“那人族女子,在松亭关!” 柳相转头,看了一眼那份军报,松亭关的大梁守军有三万,还有两万是才从漠北各处返回关隘的骑军。 柳相当即询问道:“公主殿下,大军放弃凉关,而改道去取松亭关,将那女子斩杀,如何?” 西陆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来到沙盘前,看了一眼上面的几座关隘位置,皱起眉头道:“松亭关所处地理位置好似不太好打,若是不先取凉关,咱们会被包围起来。” “其实大梁的边军,在漠北草原上,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不过公主殿下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如此,分兵五万先取凉关如何?其实也不是非要取了凉关,只要拖住凉关之兵,我们没有后顾之忧,那么松亭关也就是瓮中之鳖。” 柳相到底也是行军打仗好些年的妖族大将,很快便给出解决方法,而且是行之有效的,而并非一味的想要求取战功做出的选择。 西陆点点头,平静道:“行军打仗,我不是行家,这种事情柳将军决定便是,我只是提出建议,若是柳将军觉得不合理,也可以不必听。” 柳相哈哈笑道:“公主殿下这么说就是过谦了,若不是殿下及时提醒,我只怕就要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 西陆平静道:“之前我听闻,那女子在漠北被白京妖君出手杀过一次,但却没有功成,想来身侧是有一位忘忧尽头的人族强者保驾护航的。” 柳相点点头,说道:“是书院院长,以及一直护卫在她身侧的那位剑仙柳半壁。” 行军打仗,最重要的其实不是麾下的士卒有多少,而是要及时洞悉战场上发生的一切事情,不能做一个瞎子。 西陆想了想,说道:“我和你们同去。” 柳相想了想,大笑道:“那自然极好,有了殿下亲去,想来那谢南渡,就只能死在松亭关了。” 西陆面无表情,只是说道:“拔营吧。” …… …… 谢南渡和书院院长以及柳半壁来到松亭关之后,这位女子就根本没有停歇片刻,找到了松亭关守将之后,便派出了二十多人的斥候深入漠北。 第一批斥候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前方其实狼烟就起了。 位于所有关隘最前端的铁石关本就承担着时刻监视妖族动向的责任,因此第一个发现妖族有二十万大军南下的,也是铁石关。 消息传回松亭关,守将郑滔神情凝重,思虑再三之后,对谢南渡说道:“谢将军,此地战事要起,你赶紧返回将军府吧。”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摇头道:“看妖族这阵仗,这次南下,可不见得只是叩关取几座关隘而已,应该是妖族的先锋军,之后还会源源不断的大军聚集。” 郑滔皱眉道:“既是如此,谢将军就更该马上起身离开!” 谢南渡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走?就眼睁睁看着这几座关隘失陷,让这场大战一开始便是我们处于下风?” 郑滔一时间无言以对。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如今将军府那边还要些时间做准备,我会写封军报回去,但我会留下来,你从此刻开始便做我的副将,联系几座关隘,我们不能一开始就丢了这几座关隘。” 郑滔点点头,根本就没有反驳的心思, 整个边军,对于这个年轻女子,都佩服不已,对她行军打仗的本事,不会再质疑。 谢南渡离开城头,返回松亭关的将军府,在沙盘前看了片刻,平静道:“让松亭关的两万骑军,以及附近几座关隘,都抽调出来至少一万骑军出关,汇聚到此,这里进可攻退可守,一旦妖族叩关,此地便是活水,四方可去。” 郑滔担忧道:“松亭关守军本就不多,若是这两万人出去了,妖族绕道来此,我们能守得住吗?” 谢南渡平静道:“如果真是这样,这几座关隘就守住了,妖族这二十万大军,我就一口吃进肚里去。” 第九百六十三章 高低对视 妖族大军风尘仆仆绕道凉关,朝着松亭关而去,但实际上在路过凉关的时候,便被凉关斥候发现踪迹了。

凉关守将朱寻松是土生土长的北地边军将种子弟,朱家祖上最显赫的时候,也曾担任过类似于李长岭那样的骑军主将,只是之后朱氏子孙都不太争气,这些年虽说在军中还有些影子,但之后,就都些裨将之类的角色了。朱寻松算是这时隔多年之后的朱家又一有些成就的子弟,能够担任一座关隘的主将,再加上他如今还年轻,前途自然是有的。

而他既然能做上这一座关隘的主将,自然也是有能力的,当斥候将消息禀报给他的时候,这位年轻守将立马便做出了反应。

他先派遣斥候通知了附近的几座关隘守将,让他们密切注意妖族动向,不要断了联系,之后他亲自写了一份军报让斥候送去松亭关。

同时告知将军府。

他记得清楚,那位女子将军此刻就在那边,有她在,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其实不用如何费脑,只需要照做就行了。

不过他那份军报才刚刚送走,松亭关的斥候便已经到了凉关。

朱寻松接过斥候送到手里的军报,看了一眼,微微蹙眉。

一旁的副将同样是朱氏子弟,论辈分是朱寻松的堂弟,看着自家堂兄,小心翼翼问道:“将军,怎么了?”

朱寻松将手里的军报递给他,有些疑惑不解道:“还要抽调一万骑军出关,但若是绕道妖族后方偷袭也就算了,可也不是这样,她到底在想什么?”

副将看了一眼之后,也有些不解,但随即便摇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朱寻松看着自己这个堂弟,有些不悦。

副将笑道:“末将是觉得,既然想不通,才是好事。咱们想不通,想来妖族那边也想不通,那谢将军从来都以难以琢磨着称,这般布置,只怕是一支奇军,会在某个时候有大用。”

朱寻松被这么一说,也恍然笑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不过他随即还是忧愁起来,“军报里还说,妖族若是绕道南下,不攻打我们凉关,那就是肯定冲着松亭关去了,让我们不要妄动,也不要着急,因为注定会有一支妖族军伍前来叩关,不过肯定也是佯攻,坚守不出即可。”

“会一切都和她说的那样吗?”

朱寻松有些紧张的按着自己腰间的刀柄,他并不担心会有一场大战发生在凉关,到时候就无非和妖族死磕罢了。

但他最怕的就是战事发展到自己都看不明白的地步,到时候妖族是否要拿凉关,他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丢了这座凉关,他就注定要成为朱氏子弟的耻辱,要成为大梁朝的罪人。

副将劝慰道:“反正军报已经送到将军府了,要不然等将军府回函再做决议?”

朱寻松却摇了摇头,“兵贵神速,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我们要是放过这个机会,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麻烦,寻江,你点一万骑卒,按着她说的做,出关去。”

朱寻松看着眼前的副将,平淡道:“若是最后因此凉关失陷,是我的过错,而并非你,况且你我兄弟二人,一内一外,总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去吧。”

朱寻松拍了拍副将的肩膀,露出一个笑容。

在边军为将,首要一点,是不能有私心,有些人该死就要让他去死,不能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兄弟或是亲戚而心软,不过在能无伤大雅的前提下照顾一番,那他也不是不近人情。

朱寻江咬了咬牙,只是没能说出什么,最后只是重重抱拳。

朱寻松没再说话,只是独自来到城头,和一众士卒并肩。

既然选择投身军伍,那就要做好随时为国而死的准备,即便这次妖族攻城他能幸免于难,但朱寻松也很清楚,只要自己还在军伍中,那么血染沙场大概率也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不过若是害怕,他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深吸一口气,朱寻松目送朱寻江带着的一万骑卒出城,然后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城头上的那杆大旗。

一个梁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朱寻松微微眯眼,想起了些事情,前两年,族内为他物色了个不错的女子,是北地的本地女子,他见过两次,小家碧玉,其实不错。

对方对他也有好感。

但他最后还是叫停了那桩婚事,至于为什么,其实很简单,他不愿意让她之后再多出一个寡妇的名头。

这样对她来说,太过残忍。

结果就是他的犹豫,之后那女子也就决定不再等他,去年族内传来消息,说是那女子已经嫁做人妇,怀有身孕。

知晓此事后,他其实还拜托族内去补了一份礼金。

他是真心希望那女子能够安稳过这一生,往后的日子能够幸福快乐,哪怕不是跟自己呢?

朱寻松自嘲一笑,扭头看了一眼南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其实就是没能离开北境,去过那些文人墨客的江南,看过那不同于塞外的风光。

城外马蹄声渐起。

朱寻松睁开眼睛,收敛心神,看着远处的烟尘,缓慢抽刀,沉声道:“兄弟们,迎敌!”

城头上士卒轰然应是。

……

……

几座关隘的骑军出城,如同几道洪流,在漠北草原里疾驰,要汇聚到一处地方,至于之后他们会什么时候出现,出现在什么地方,大概就只有谢南渡一人知晓了。

将军府那边脚步不停,斥候进进出出,人影绰绰。

将军府里的宁大将军此刻也坐不住了,军报一封接着一封的从外面传回来,头一封是松亭关的谢南渡传回来的,这位女子驳了将军府要让她离开松亭关返回将军府的军令,反倒是要将军府那边给她便宜行事调动那几座关隘守军的权利。

看着那份军报,宁平先是有些头大,很快将军府里就有了一次简短的议事,时间不长,高悬仔细分析当下局势之后,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如今那几座关隘的确是首当其冲要面对妖族,若是此刻谢南渡从松亭关归来,只怕那几座关隘,不会太好过。

大战已经开始,若是北境一开始就就丢了那几座关隘,之后就会越来越被动,这一点,所有人都很清楚。

而始终龟缩的想法,也的确不是好选择,今日不要这几座关隘,过些日子,就注定会连那座长城也守不住。

最后宁平拍板答应了谢南渡的请求,并且立刻明发军令,让附近几座关隘的守将都听从谢南渡调遣。

之后军报一封一封,将军府众人都会过目,不过就没有什么十分难以抉择的事情了,很快就都将那些军报都处理完毕。

不过看完了那些军报,现在的形势也很明白了,妖族明显已经知晓了谢南渡在松亭关,所以绕过了几座关隘,顶着有可能会被腹背夹击的局面,都要先攻破松亭关。

高悬指着沙盘皱眉道:“其实不管如何都不能让他们攻破松亭关,如果等他们占领的松亭关,那就好像是插入我们肋部的一把尖刀,轻松就能搅动风雨。”

占领了松亭关,之后妖族大军蜂拥而来,北境长城这边出兵,绕不过松亭关,可以说松亭关一旦失守,北边的几座关隘,就已经成了瓮中鳖了。

宁平点点头,他也很清楚这个局面,所以重重拍了拍桌子,“绝不能让妖族这么轻松将松亭关拿下。”

高悬深吸一口气,然后揉了揉自己的手臂,挤出一个笑容,“现在妖族大军只有二十万,几座关隘的守军还可以应对,加上有她,应该并无大碍,不过咱们还是应该马上派遣援军赶赴松亭关,应对妖族之后的攻势。”

听到要派出援军,李长岭第一个站起来,看向宁平,目光灼灼,“大将军,让末将去吧!”

宁平没有说话,看了一眼高悬,高悬哑然失笑,“李将军,去了那边,第一也大概率赶不上这一仗,第二,此刻不是要和妖族在草原决战,是要守城,李将军你带着一批骑卒出关,有什么用?”

李长岭一怔,无言以对,只得憋屈的坐了下去。

宁平微笑道:“让杨将军去吧,带最精锐的渭南营去,之后就留在松亭关,也好应对妖族的大军。”

人群里,一个将军站起身来,抱拳应是。

他转离开后,宁平才揉了揉眉心,说了一句大实话,“如果妖族真是大军进犯,像是骑军对撞的事情,估摸着就发生不了几次了,李将军想要大展身手,还要等些时候。”

李长岭一脸惆怅。

高悬则是安慰道:“李将军,局势瞬息万变,最后会是怎么样,还犹未可知,说不定明年这会儿,咱们就能马踏斡难河了,也说不准的。”

李长岭闷声道:“但愿真有那一天。”

……

……

所有都布置完全的谢南渡,站在城楼上,就静等妖族大军出现了。

柳半壁缓步来到谢南渡身侧,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口酒,然后才问道:“小师妹,不害怕?”

谢南渡没有转头,只是笑道:“又不是第一天和他们打交道了,害怕什么?”

柳半壁皱眉道:“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谢南渡说道:“这二十万大军注定要被我吃下去,至于我会不会死在城头,那是说不好的事情,不过有师兄和先生在,担心什么?”

柳半壁气笑道:“怎么师妹就不担心我会不会死在这座松亭关?”

谢南渡看向柳半壁,想了想说道:“师兄自从天监三年开始就一直在这北境边军中,每次不都是当作最后一次来的吗?”

柳半壁眯起眼,摆手笑道:“师妹倒是把我看透了。”

谢南渡想了想,轻声道:“其实我有些担心先生。”

若是妖族铁了心要杀她谢南渡,那么那边妖族之后要登城头的,就不会只是大妖,而是会有妖君。

自家先生才和那位白京有过一战,如今只怕是身上还有伤势,要是之后真和妖族的妖君交手,谢南渡担心自家先生的安危。

柳半壁摇头道:“还能有什么法子?先生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会儿让他走,他会走?”

谢南渡不说话。

虽说在这战场谁人死不得,可真要是让自家先生为自己而死,其实即便是谢南渡,也会觉得心里有些不忍。

这场天监十九年的大仗,才一开始,就要让一位儒教圣人,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死于漠北吗?

柳半壁不说话,实在也是说不出什么来,他只是默默唤出自己的飞剑衔蝉,伸手在剑身上弹了弹。

蝉鸣声,传遍城楼。

谢南渡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来了。”

远方天幕,有大片妖气直冲云霄,宛如一片黑云,正在缓慢移动。

柳半壁抬眼看去,苦笑道:“看这阵势,大妖就不下五位,妖君只怕有一位。”

谢南渡嗯了一声,九柄飞剑已经悬停在她的身侧。

书院院长来到城楼这边,站到了自己弟子身侧,举目望去,感慨了一声这妖族的家底果然厚实。

然后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就拍了拍身侧柳半壁的肩膀,很认真地说道:“那五个大妖交给你,有没有问题?”

柳半壁本来下意识想说一句没问题的,但顿了顿,才听清楚自家先生说的是五个大妖,这才有些不确定道:“有……问题吧?”

书院院长皱眉道:“怎么堂堂未来的一代大剑仙,对上五个大妖都这般害怕?”

柳半壁无言以对。

您老都说了那是未来,又不是现在。

“不过不管如何,我死之前,小师妹都会安然无恙的。”

柳半壁握住飞剑剑柄,深吸一口气。

书院院长骂道:“糊涂,你死之前,怎么都要把你师妹送出重围才是。”

柳半壁不说话,只是想着同样是您老的学生,怎么放在我这里,就好像捡来的一样?

谢南渡没去听自己师兄和先生的插科打诨,而是看向城下。

妖族大军已经列阵,一个同样是风华绝代的女子站在大军前,仰头而观。

两个女子视线交汇。 第九百六十四章 城头数战 武夫第九百六十四章城头数战人族和妖族敌对了数千年,过往的岁月里,双方不知道进行过多少次的大战,仇恨之深,早就不可解。 偶有的几次和议,大多都是人族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和平,而妖族,若是不想打了,就退出漠北即可,反正人族从古至今也有过大军马踏斡难河,打到过妖域。 因此这一次的妖族攻城,其实守城士卒这边,并没有半点慌乱。 在守将的一声令下,城头的几座神弩,缓缓被拉开,玄妙恐怖的气息缓慢从四周汇聚而来,聚集在那几座巨大弩车的弩箭之上,蓄势待发。 神弩本就是大梁最先出现在城头的守城利器,因为有了此物的出现,才让那座北境长城之后在防御妖族的战争里,免于被攻破的宿命,要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神弩在,只怕不管北境长城多高多坚固,都是守不住的。 第一轮的神弩准备完全,在城头的一位裨将挥手之时,数十根带着恐怖气息的弩箭齐齐劲射而出,如同一条条彗星,就这么砸向妖族的大军中。 轰隆隆的一声声巨响,弩箭们砸入妖族大军里,立刻便有一片妖族被砸成碎肉,在松亭关外,也出现了无数个巨大的深坑。 不过这一轮劲射之后,妖族士卒也趁着第二轮神弩尚未准备完全,就此开始登城。 城头的神弩有限,但士卒们守在城头,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却不停歇,不过这种箭雨比起来神弩的威力,就注定要差许多了。 几位大妖互相对视一眼,一跃而起,带着漫天的妖气扑向城头。 不过其中有几座威力更大的神弩,其实一直都蓄势待发,而并没有随着之前的神弩劲射而出,这几座弩车上,所坐着的,其实也不是寻常的士卒,而是一些受过训练的随军修士,他们修为不低,才得以驱动这几座神弩。 此刻大妖们朝着城头扑来,这几座弩车里的神弩终于也是破空而出,朝着那几位大妖射去。 神弩威力约莫有一位彼岸修士的全力一击,个别弩箭甚至有忘忧修士的全力一击。 在过往的战争里,也发生过有妖族大妖在攻城之时被弩箭射死的事情。 所以即便是大妖面对着这些神弩,都不会掉以轻心。 一片浓郁的妖气在天幕里溢出,幻化出数只大手,朝着那些弩箭揽去,大部分的弩箭很快便被那些大手抓住,只有少部分的弩箭才会侥幸从那些大手中穿过,撞入浓郁的妖云里。 只是即便撞入那片妖云里,也有很多弩箭注定会是无功而返。 又是一轮劲射之后,一道身影已经出现在城头。 那是一位妖族大妖,身材高大,一袭黑衣,浓郁的妖气环顾身躯四周,城头的士卒看一眼,就觉得有极大的压迫感。 就在此刻,一道蝉鸣声在城头响起,漫天的剑气骤然而生,一道极为耀眼的剑光一掠而过,直接将登上城头那尊大妖硬生生又逼着跌落。 一位青衫剑仙一把握住飞剑衔蝉,站在城头,讥笑道:「来来来,找个七八个大妖一起上,不然不够杀啊!」 柳半壁出现在这里,漫天剑气随即便驱散了那弥漫在城头的诸多妖气。 柳半壁出现之后,立马有两位大妖对视一眼,共同朝着这位剑仙扑去,不过柳半壁只是抬手递出一剑,恐怕的剑光直接逼退了这两位大妖。 「都说了,来上个七八个,一两个,扛得过我的剑吗?」 柳半壁这么多年一直在北地杀妖,剑道讲究的就是一个杀字,在世间的所有剑仙里,或许郁希夷不是剑道修为最高的那个,但论起杀妖,柳半壁敢说自己第二,就绝不可能会有人第一。 如今柳半壁的剑道修为已经无限逼近大剑仙境界,早就不是那么 容易对付的,他之前这一剑递出,实打实出了十分力气,为得就是把其余那些大妖吸引到自己这边来。 要不然谢南渡的处境就会很难了。 毕竟自家先生虽然是儒教圣人,实打实的忘忧尽头,但这下面,也有一个西陆。
自家先生注定要被牵制,若是还遗漏出一个两个的大妖,局势就真的很糟糕了。 果不其然,当柳半壁这一剑递出之后,几位大妖都已经看出了柳半壁的境界已非往日可比,短时间里,又有两位大妖加入战局,一起围杀柳半壁。 如此一来,就是整整四位大妖,此刻都已经加入战局。 柳半壁冷笑一声,手中飞剑不断蝉鸣,他也如同一只秋蝉一般,在漫天的妖气中掠过,最后落到了一位大妖身前,递出一剑,恐怖的剑气在顷刻间便将一片妖气撕开。 最开始登上城头的那位大妖,此刻首当其冲的出现在了柳半壁面前,柳半壁微微眯眼,手中飞剑斩去,一条璀璨的剑光就此出现。 那位大妖脸色凝重,身前妖气弥漫,层层叠加,看着像是要拦下这一剑,但柳半壁的这一剑太过可怕,竟然在顷刻间便撕开了几道妖气,直落那位大妖的身前。 一道鲜血洒落长空,那位大妖最后一退再退,还是让这位大妖逃出生天了。 柳半壁暗骂一声,身后的那几位大妖,此刻已经围了上来,丧失了这次最好的机会,之后柳半壁也就只能陷入苦战了。 不过回头的时候,柳半壁还是数了数前来围杀自己的大妖数量。 四个。 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大妖,并没有在这里开始围杀他。 柳半壁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做师兄的,也就只能如此了。 剩下的,只能看自己师妹的运气是不是足够好了。 城下,西陆已经出手,这位妖族公主抽出发髻上的那柄楼外秋,在一瞬间,飞剑变成正常飞剑大小。 握住飞剑之后,西陆跃上城头,先冲着不远处的弩车递出一剑,当即便有一座弩车破碎,操纵弩车的那位修士也当即惨死。 这一剑的余威很快便被一个中年文士挥袖抹去。 书院院长盯着西陆,感慨道:「奇哉怪哉,一位妖族女子,居然成了剑修,剑修就算了,居然还实打实的是一位大剑仙?!」 西陆面无表情,「该死了。」 书院院长呵呵一笑,「这么狂吗?」 西陆不再说话,已经直接递出一剑。 西陆的剑道境界虽说不及一般的大剑仙,但由于有妖气的加持,导致这西陆的剑道境界变得极为玄奇,剑气和妖气混杂,极难对付。 西陆用剑气卷起书院院长,两人就此朝着天幕而去。 书院院长虽说看着是老神在在,但实际上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此刻心底是叫苦不迭,才和白京有过一战,此刻伤势尚未完全康复,面对一般的妖君都不见得轻松,还遇上了这位妖族公主。 不过不管如何,此刻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书院院长深吸一口气,一身气机滚动,宛如大江拍岸,逼退西陆的妖气,同时扯下发髻上的玉簪朝着对面砸了过去。 西陆面无表情,只是一剑抹过那玉簪,然后响起一阵金石之声。 这每响起一道金石之声,就让书院院长的面容愁苦一分。 那玉簪可不是寻常物什,而是自己还不是院长的时候,自己的恩师送出来的东西。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把它当成宝贝,要是在这会儿被折断了,对于院长来说,那足以让他心头滴血。 而最后那位大妖登上城头的时候,第一要义便 是寻找那位女子,这次大军攻打松亭关,为得甚至不是占领这座关隘,而是将在这座关隘里的女子打杀,为此即便付出一些代价,他们也是觉得能够接受的。 只是当他看到那个女子的时候,与此同时,便是无数的飞剑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飞剑实在是太多了。 目不暇接。 但实际上也不过只有九柄,因为速度过快,所以残影不少,才会让人看一眼就好似有无数的飞剑。.. 而在那九柄飞剑之后,那个女子站在城头,安静地看着这位大妖。 第九百六十五章 大剑仙驾到 武夫第九百六十五章大剑仙驾到九柄飞剑依次而出,最前面的那柄白鹿带起一片耀眼白光,在短暂的时间里,将那位大妖的视线暂时被阻挡,就在他挥袖驱散这眼前的一片剑光之时,第二柄飞剑已经杀了出来。 卷起万千剑气,将他四周的那些妖气撕开一条口子。 那大妖拂袖,逼退身前的这柄飞剑,但还没能喘口气,另外一柄飞剑在此刻也如约而至。 之后几柄飞剑一柄接着一柄出现,剑气冲天而起,互相牵制,互相前后攻伐那位大妖,而后最后一柄飞剑红薯在不远处,悬停游走,时不时出现,造就一个诡异局面。 谢南渡的九柄本命飞剑,本就是这个世上最让人难以应对的攻伐手段,之前她境界还低,飞剑虽多,但是对于强者来说,还构不成什么威胁,但到了如今,她已经到了彼岸境界,操控飞剑,如指臂使,已经足以让一位忘忧境面对的时候颇为棘手了。 换句话说,此刻的谢南渡就可以当成一位忘忧剑仙来看待了。 眼前的大妖被九柄飞剑攻伐,虽说暂时还能维持自己的攻势,可怎奈不管如何,都没法撕开那九柄飞剑构成的剑阵,来不到城头那边打杀谢南渡。 柳相在大军阵中,看着城头的局势,也有些难受,若不是一军主将,他此刻恐怕就要舍弃大军跃上城头去亲自打杀那个女子剑修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将军中的十数位彼岸妖修都派了出去。 只是历来征战,大妖好上城头,大妖之下,想要来到城头,就没那么容易了,毕竟城头的神弩并不是摆设。 不过这十数位的彼岸妖修,只要有一半能登上城头,大概就会对眼前的局势造成破坏,那女子也就注定会被打杀。 「掩护。」 柳相面无表情的发出指令,要用一半的彼岸妖修去换神弩的一轮劲射,为其余妖修争取时间。 这种打法,在大梁这边其实不太常见,但在妖族这边,实实在在是家常便饭了,一来是妖族为了胜利,往往不择手段,二来便是妖族的底子够厚,实在是有这个资本去做这种事情。 几位彼岸妖修不出所料的被神弩洞穿身躯,跌落城头,但剩下的几人,就已经跃上城头了。 那边那位大妖还在被飞剑围困,登上城头的几位彼岸妖修,已经看准了谢南渡所在的位置,扑杀过去了。 城头的一位道门随军修士,微微蹙眉,手中拂尘挥动,无数条丝絮如同潮水一般朝着那些妖修扑去,但下一刻,丝絮便被一位彼岸妖修伸手抓住,丝絮在此刻绷直,一位妖修随即出现在那道门修士身前,伸出手,直接就将那道门修士的身躯洞穿,收回手的时候,手中是握住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还在跳动。 那妖修往嘴里塞去,吃得满嘴鲜血。 场面极为血腥。 其余几位妖修,在此刻也到了谢南渡身前不远处,谢南渡不得不收回一柄飞剑悬停身侧,一掠而过,将一位修为较低的妖修一剑洞穿。 剑气激荡。 不过很快那边那位大妖因为没了这柄飞剑牵制,就隐约有了突破剑阵的局面。
谢南渡微微蹙眉,境界不够,本就靠着九柄飞剑一起作用,才能在城头将那位大妖完全牵制住,此刻少了一柄,局势瞬间变得艰难。 只是若不收回飞剑,这些妖修近身,局面会更难。 这是个两难的选择,但也容不得谢南渡如何思考。 之后她只能冒险再收回一柄飞剑,两柄飞剑环绕自己身侧,一左一右,将妖修拦在自己身前。 同时城头还有修士,此刻也纷纷出手,阻拦妖修出手,不过同境的妖修,本身战力就要比一般的人族修士更强,这里杀伐不停,但多 是人族修士在死去。 松亭关本来就不是妖族往常会选择的第一座关隘,所以这边的守军和修士本就不多,可谁能想得到,在这次大战中,这竟然成了妖族第一个要对付的地方,其实这样一来,最开始局面对大梁来说,就是不太妙的。 但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局势如此。 一位随军修士击杀一位妖族修士,但与此同时,自己身躯便被洞穿。 最近的妖修,距离谢南渡只有两三步的距离了,谢南渡甚至在此刻都已经可以闻到那妖修身上浓郁的血腥气了。 不远处,那位大妖已经击溃了剑阵,朝着这边扑杀而来。 城头妖气弥漫,几乎就要将整个天空都覆盖了。 谢南渡微微蹙眉,也往后退了一步。 那大妖一往无前,拍开一柄在自己身前侵扰自己的飞剑,然后一道恐怖的妖气从他衣袖里涌出,撞向城头的谢南渡。 谢南渡不得不退后数步,以飞剑叠加在身前来相抗。 但即便如此,妖气余韵还是让谢南渡脸色变得有些发白,好在身前涟漪荡起,绝大部分的妖气被阻拦在外。 那大妖微微蹙眉,有些不解,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但下一刻,正当这位大妖要继续发难的时候,天边骤然有一道剑光划过。 一道无比霸道和恐怖的剑光一掠而过,将剑光之前的一切妖族撕碎,以至于到了这会儿,城头上到处都是碎肉。 而那道剑光在撕开那些妖族之后,并不停歇,而是一掠而起,扑向那位大妖。 城头妖气在此刻骤然被剑光驱散搅碎。 那大妖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他在那道剑光里,看到了恐怖的东西。 一眨眼之后,一位大剑仙出现在城头,他右手提着那柄剑气山这百年最得意的飞剑野草,左手提着一颗大妖头颅,随意丢下城头。 这位立于城头的大剑仙眯起眼,笑道:「再来晚一点,老子的好兄弟就得打光棍了!」 之后这位大剑仙仰头看着天幕,大笑开口,「院长大人,要不然歇会儿,让晚辈来看看这娘们到底有几分本事?他娘的学什么不好,学剑修练剑,老子也想让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剑仙!」 第九百六十六章 云海交锋 武夫第九百六十六章云海交锋说干就干,郁希夷很快便替下了鏖战许久已有疲态的书院院长。 这位年轻大剑仙,悬停云海,看着眼前的妖族公主,啧啧道:“哪里去偷师学了一身剑道本领?真不要脸。” 虽说言语轻佻,但实际上郁希夷内心其实已经惊涛骇浪,妖族修士和人族修士构造不同,因此不管是人族修士想要研习妖族功法还是妖族修士想要修行人族功法,都是出了名的困难不已。 而剑道一途,则更是难如登天,就算是人族修士,想要成为剑修,也得是百里挑一才行,寻常修士修道易,悟剑难,早就是公论。 可就连人族修士都难以成为的剑修,怎么在妖族就出了一个?出了一个也就算了,还他娘的不声不响的修行到了大剑仙境界,这种事情,光是提出来,只怕就会有不少人会惊掉下巴,可此刻郁希夷是眼前真切看到了一个妖族的大剑仙的。 妖族、女子、大剑仙。 这三个词汇,本就不该汇聚到一起。 西陆则是眯起眼看向眼前这位人族的年轻大剑仙,郁希夷的名字,虽说不如陈朝响亮,但实际上在妖族这边也足以说得上如雷贯耳,人族的年轻一代强者里,此人后来居上,已经越过了柳半壁,成为了不折不扣的剑道第一人。 “也好,杀个读书人,也没多大意思。” 西陆淡然开口,言语里有着无比的自信。 郁希夷啧啧道:“真当老子好欺负啊?!” 他剑宗出身,自从在剑气山带走百年一剑野草之后,就已经是名动天下,从未被人看轻过,如今登临大剑仙境界,又这么年轻,如今世上哪里还有人敢对这么他这么说?这也就眼前这个妖族娘们了。 郁希夷掏了掏耳朵,也打定主意不再废话,云海瞬间剑气纵横,在这里纵横交错,将这片云海分成一块一块的豆腐块。 剑气瞬间铺展开来,让这一片云海,都成了郁希夷的道场。 然后这位大剑仙一招手,那些被分割开来的浮云,在此刻缓慢汇聚而成一道道的飞剑,眨眼之间,便已经有了无数柄列阵的飞剑在郁希夷身后。 如今要是有人仰头看向天幕,就能看到天幕上陈列的无数飞剑,宛如蝗群,遮天蔽日。 不过飞剑成型之后,郁希夷并未驱使飞剑朝着西陆杀去,而是一挥手,无数的飞剑骤然下落。 宛如九天之上,此刻下了一场剑雨! 无数的飞剑落下,城头那边还在攀登的妖族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在顷刻间就被这些飞剑钉杀,运气好的,不过是穿心而过,就此身死。 运气差些的妖族,就不止是被一柄飞剑钉中身躯,而是被好几柄飞剑同时贯穿身躯,直接被飞剑撕碎,变成一片血雾。 除此之外,也有大块大块的碎肉,从城头跌落。 那松亭关的城墙上,此刻是一片又一片的鲜血从上而下,不断流淌。 大片的血迹斑驳。 而更多的飞剑,则是落入妖族大军之中,一大片妖族士卒,此刻都被这些飞剑斩杀。 粗略估计,此刻大概会有数百的妖族士卒被这些飞剑所斩。 而柳相也只能抵挡一小部分的飞剑,更多时候,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飞剑的不断下落,砸入大军之中。 不管是两国交战还是什么别的,在很多时候,其实只要某一方有着数量足够多的强者,就往往能够改变一场战争的走向。 西陆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不远处的郁希夷,“有意思?” 郁希夷眯起眼睛,煞有其事的点头道:“我还真觉得挺有意思的。” 杀妖族,举手投足之间便杀了这么多妖族,说起来怎么能是没有意思呢? 西陆不说话,抬头看了一眼那遍布剑气的云海,身形刹那化虹而去,要和郁希夷在属于他的道场里对剑。 她身为妖族公主,对于郁希夷这样杀她的子民的行为,自然而然的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郁希夷对于西陆明知那片云海是自己的道场还敢这么无所谓的踏入的行为有些诧异,不过片刻后他就收敛心神,深吸一口气,在云海里种下无数的野草。 映照天空成碧色。 而西陆对此,只是一剑递出,一道道剑气裹挟着妖气从云海之中绽放,开始逐渐弥漫整片云海,所过之处,如同狂风,吹压那大片野草。 世间万物,野草最寻常最贱,若是生在庄稼汉子的庄稼田里,便会被人随意拔起,然后丢弃,而在野外,随处可见的野草,也绝不会引人注目。 大风起时,好似无骨的野草,也只跟随风的方向,将自己的头埋在土中。 可就是这样的野草,即便是天雷勾动地火,让一片野草被野火焚烧殆尽,可只要等到来年的一场春雨,在一片漆黑的草灰中,便会有碧绿的草芽重新顽强的破土而出。 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 此刻西陆的剑气声势浩大,郁希夷似乎占据下风,但随着这位年轻大剑仙郑重其事的深吸一口气,云海之中,无数的野草此刻骤然而起,在狂风之中逐渐立起身躯,一道道剑气在一根根野草里绽放,而后升腾而起,形成无数条剑光,朝着天幕蔓延。
如今云海之上,肉眼可见的是一条条的璀璨白光,正上方去俯瞰的话,就好似点点星光。 而身在云海里的西陆此刻神色无比凝重。 周遭的剑光一道接着一道,每一道都有着无比恐怖地剑气溢出,在方寸之间构建一座又一座剑阵,将西陆牵制。 身为大剑仙的郁希夷,这么多年以来,虽说常以嬉笑示人,但年轻一代里,为何他能后来居上越过柳半壁,为何只有他能在忘忧境里大战剑宗宗主而胜之?自然是因为他那与生俱来的剑道天赋,以及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刻苦钻研剑道。 此刻这些手段,在当初围杀无恙真人的时候,他尚未掌握,如今才多久时间,郁希夷虽然没能破开忘忧尽头,去剑道更高处,可在忘忧尽头里,他是踏踏实实往前走了好几步的。 这一剑,实在是可以称为他的得意之作。 郁希夷甚至有信心,凭借这一剑,他郁希夷可以鏖战世间九成九的忘忧尽头修士而不败,有资格在这个境界里击败自己的,只怕只有两三人而已。 这一剑成了之后,郁希夷满意地点了点头,同时又遗憾地摇了摇头,感慨道:“要是小安那丫头看着自家师父有这份本事,还不能让她死心塌地的学剑?” 一笑而过。 郁希夷的身形在原地一闪而逝,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西陆身侧最近的那条剑光身边,郁希夷倒提野草,一剑斩下。 剑鸣声骤然而起。 西陆横举那柄楼外秋,和野草相撞。 大片的剑气随着两柄飞剑挥动而交织,同时在这里斩开厮杀。 不过单以剑气而论,眼前的西陆的确不如郁希夷。 很快她便成就兵败如山倒的局势。 不过西陆若只是一个运气好,侥幸踏足大剑仙之境的妖族剑修的话,那她也不可能是陈朝嘴里这年轻一代里,还要比云间月更为可怕的存在了。 几次和陈朝喝酒,那位年轻镇守使提起世间的强者,尤其提起年轻一代,都说只有西陆,是他每次交手,都没有必胜把握的那个人。 当时郁希夷笑着问,若是生死一战,老子还不能跟你一命换一命? 陈朝则是摇摇头,说不可能,不管是他郁希夷,还是云间月,你们两人如今要是跟我生死一战,那我都有拼着重伤而斩杀你们的能力,但只有西陆,每次交手,他都认为两人的胜负在五五之间。 即便是那次在漠北已经彻底击败过西陆,可要是西陆再次卷土重来,他依旧没有信心能有必胜之把握。 郁希夷当时还问,这是为什么。 陈朝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那就是你郁希夷也好,云间月也罢,都是世间难见的天才,修道天赋自然不弱于西陆,但生死之战不是修行,这里面,有太多转瞬即逝的战机需要把握。 这份能力,西陆远超你们两人。 最后陈朝郑重其事的告诫郁希夷,若是有一天和西陆狭路相逢,不要犹豫,一开始便倾力出剑。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对话,所以郁希夷一开始便递出了这最为得意的一剑。 只是此刻,郁希夷已经有些不解,眼前的西陆,当真是陈朝嘴里那个不容易胜过的女子? 可下一刻西陆自己便给出了答案,在剑气的比拼中落于下风的西陆,骤然提剑,妖气从体内的另外一边窍穴里涌出,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扑杀而来,在转瞬间便抹平了和郁希夷之间的差距,不仅这般,之后西陆更是开始主动攻伐郁希夷,一剑斜刺,妖气势如破竹,将郁希夷的大片剑气搅碎。 郁希夷微微蹙眉,身形消散,再次出现的时候,是在西陆背后的那道剑光身侧。 这一剑的巧妙之处就在此,他郁希夷好似在云海里构建出一块极大的棋盘,而他则是可以凭借心意出现在这块极大棋盘里的其中某一处节点,而那无数的剑光,就是他种下的节点。 这样一来,除非闯入此地的敌手能将自己的这一剑破碎,不然他就只能一直处于弱势。 短暂之间,郁希夷已经递出几百剑,每一剑都无比恐怖,其中有好几次,差点将西陆重伤。 但最后在这险象环生的几百剑之下,西陆却居然还是毫发无损。 到了此刻,郁希夷的神情真是越发凝重了。 如果说之前还是半信半疑,到了这会儿才是真的彻底不敢小觑眼前的这位妖族公主了。 西陆面无表情,在七百剑之后,这位妖族的天才女子似乎就已经看出来了郁希夷的出剑轨迹,而后的几十剑,郁希夷出剑便越发难受,几乎已经丧失先手的感觉。 百余剑之后,郁希夷已经讨不到任何便宜。 这让他不得不提剑后撤,最后悬停在一道较远的剑光旁,深吸一口气,驱使那些直冲云霄的剑光折返身形,尽数朝着西陆撞去。 无数条剑光,在瞬间便淹没西陆。 郁希夷则是仰头看着天幕,松开手中的飞剑野草,任由这柄百年一剑悬停在身前,然后这位年轻大剑仙轻声喃喃,“小陈,这娘们,不好打啊。” 第九百六十七章 走不了 武夫第九百六十七章走不了有了郁希夷在天幕上和西陆的生死之战,院长得以回归城头,不过稍微喘口气之后,这位儒教圣人又不得不加入战场,将那些围攻柳半壁的大妖隔绝开来。 自己七十二个弟子,如今活下来的已经不多,他难道还真能眼睁睁看着眼前人死于此处不成? 不过有了院长加入战场,柳半壁的压力的确是减轻不少,这位距离大剑仙只有一线之隔的天才剑仙,要是没了院长出手,死在这座松亭关大概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有了院长,柳半壁一剑逼退身前的一位大妖,终于可以舒展筋骨,这位年轻剑仙笑了笑,挑眉道:“好了,让我来看看,谁先死呢。” 他的一双眼眸里剑意闪烁,看着在场的某位大妖,让那位大妖遍体生寒。 攻城一事,他们可以说早就做了完全准备,斥候探查消息,得知这边的情况,还有西陆这位妖族公主亲自压阵,怎么看都会是万无一失的局面,但谁能想到,最后横空杀出个大剑仙郁希夷。 有他加入战场,第一时间便干净利索的斩杀了一位大妖,从此便让这里的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毕竟人族从只有一位忘忧尽头,到现在的两个。 这其中的区别如何,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即便西陆战力惊人,能够在之后斩杀郁希夷,但那也需要一定时间,等到她那边的战斗结束,这边大概妖族的顶尖强者差不多也死完了。 这是一个现实问题,谁都没法子逃避。 大妖们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像是一朵乌云,在他们的心上,逐渐汇聚。 只是此刻城外大军的主帅柳相没有说撤军,他们若是想要逃离战场,就会被扣上逃兵的帽子,即便是一位忘忧大妖,被扣上这个帽子,依旧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在战场上就是这般,不管你本领如何通天,一旦你违抗军令,可以不问而杀。 妖族虽说在很多地方和人族的军伍区别较大,但这一点倒是很一致,换句话说,若是没有这一点,妖族只怕也很难有这么强悍的战力。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若非令行禁止,军队的战斗力,难以保持。 实际上此刻的柳相也很为难,城头战事受挫,这边妖族登城就更加麻烦,眼看着登城的事情变成了添油战术,柳相也其实有些想要就此退去。 可云海里公主还在激战,城头那女子近在咫尺,柳相很难下决定。 “将军,若不退军,就要将大军全部都压上去了,要不然这样下去,我们会活生生被拖死的。” 一位妖族副将满脸血污,有些急迫,但更多的还是不解,“大梁边军的军械好像更新换代过一次,比之前杀伤力更足了,巨象一族的皮肉,居然扛不住几刀便被破开,这在以前根本没有发生过!” 柳相看向这位副将,也点了点头,他作为大军主将,眼观六路,战场局势自然能够看得清楚,那些城头的大梁士卒,手中的佩刀倒是和之前的没有什么区别,但每次挥动破甲就要比之前更轻松不少了。 要只是破甲也还不算是什么大事,毕竟妖族的锻造技术本就寻常,这些年士卒们也不是靠着战甲冲杀的,可以说他们身上的战甲,甚至不如他们身上的皮肉,巨象一族就是这般,天生皮糙肉厚,几乎一般的士卒没有个七八人,都很难让它们受伤。 可现如今,大梁边军手中的刀剑明显比之前更为出色,三两刀便能让他们的士卒皮开肉绽。 柳相眯起眼,之前大祭司所说,其实许多妖族到现在还是没有当真,可如今真的短兵相接之后,其实才能发现,他们说得是真没错。 如今的大梁,是最弱的大梁,以后的每一天,大梁都会比之前更强一些,更难对付。 “让大军冲杀一次,来都来了,至少要杀了那女子才行。”
柳相很快便做出了决定,这位妖族大军他统帅一向果决,也很清楚,在战场上若是犹豫不决,注定是对大军的一次伤害。 副将也不废话,抱拳之后便去组织大军再次全力冲杀,这一次成功与否,都将决定之后的战场局势。 …… …… 妖族大军又一次像是潮水一般冲击城墙,而城头的无数箭矢齐齐激射,阻拦妖族攻势。 不过随着妖族增添了攻城的人数,在极短的时间里,一座松亭关就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漫天的厮杀声里充斥着妖族的决心,到了此刻,妖族血液里的嗜血被激发出来,此刻的他们杀红了眼,战力比起来之前,也不可同日而语。 柳相满意地点了点头,依着现在这个状况下去,要不了多久,攻陷松亭关,大概就只是时间问题。 可就在这个时候,柳相骤然抬头,天幕之上,远处忽然出现无数道剑光,同这些剑光一起的,还有无数道剑鸣声。 黑压压有一片剑修终于在这个关键时刻,赶赴战场。 看着这一幕,柳相叹了口气,摆手道:“撤军吧,攻不下来了。” 本来之前还大有可为,可这一批剑修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战场上,就注定会逆转战场的局势,要知道,人族修士里,剑修本就最为难缠,如今这一批人数不在百人之下的剑修一旦加入战场,在平原上还好说,大军配合得当,还是能将这百余人拖死,可当这百余人剑修在城头上拒城而守,就没那么简单了。 那再继续攻城,除非是妖族这边还有相当数量的强者。 可惜的是,这次袭击松亭关,柳相并没有带上那么多妖族强者,其实在动身之前,即便是他,也没有想过松亭关会有这么多剑修在。 那副将咬了咬牙,看着好不容易攀上城头的妖族士卒被赶来的剑修一剑斩开身躯跌落,眼里顿时便多了好几分无奈。 随着他发出指令,妖族大军开始缓慢撤退,悠扬的号角声,不断响起,妖族士卒们眼中的血色退去,许多都恢复清明,开始撤退。 而城头上的大妖,此刻已经陨落一半,剩余三人从战场上挣脱出来,其中一位走得稍微慢了些,最后还挨了柳半壁一剑,那大妖转头怒目而视,柳半壁本身伤势便不轻,但还是冷笑道:“来啊?” 那大妖最后还是没敢留下来,而是化作一片浓郁的妖气离开。 大战开始的寻常,结束的也寻常。 城头的士卒开始清理战场,谢南渡脸色发白的站在城头,仰头看着天空,云海里的战斗,在这会儿也差不多到了尾声。 西陆放弃了在这里鏖战的打算,朝着远方天幕退去。 郁希夷驭使千百剑追击西陆,不过最后也被她挥袖打落,郁希夷这才转身落到城头,自顾自说道:“跑得快,不然就得死在老子的剑下。” 虽说看似是自说自话,但实际上郁希夷说话的时候,声音可不小。 书院院长扭过头去,懒得理会这个看着傻乎乎的后生。 柳半壁倒是极为捧场的笑道:“是极,要不是郁大剑仙大发慈悲,这妖族公主今日必死在城头。” 郁希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柳前辈,说笑……” 话还没说完,这位大剑仙一个没站稳,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 “这……” 柳半壁一怔。 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 郁希夷旁若无人的伸手抹过嘴边的鲜血,然后摆手道:“哈哈,小伤,小伤!” 柳半壁憋住笑,也是很给面子的转头看向谢南渡,问道:“就让他们这么走了?” 谢南渡摇摇头,平静道:“我说了,要把他们都吃进肚子里,走不了的。” 第九百六十八章 尽量 悬月原。 在漠北广阔的平原里,这座平原,最为一望无际,有明月的夜晚,在这里仰头看去,便能特别清楚的看清楚明月,好似明月高悬,才因此得名。 柳相的回撤大军,其实走得并不轻松,二十万大军在松亭关外损失了五六万人,最后却没能将那座关隘攻下,更没能将那个女子打杀在那边,对于柳相来说,这次出门,十足十的是赔本买卖。 不过回撤之时,有副将建议既然取不下松亭关,那就将附近那座青叶关拿下也是,大梁的军队,总不能在松亭关有所准备了之后,青叶关那边也是如此吧? 柳相听了这个建议,犹豫了整整一刻钟,最后还是作罢,现在整个妖族都知道,那个人族的女子以诡诈闻名,她对于兵法研究已经不可谓不透彻。 既然在松亭关她已经有了如此准备,那就说不准在附近相邻的青叶关,她也早就有了准备。 所以柳相谨慎起见,最后还是选择退回大营,等到后续的妖族大军汇聚,然后再一鼓作气将大梁北境长城前的几座关隘都一起拿下来。 但回撤路途,他又犹豫许久,最后决意不沿着原路而回,而是走悬月原,原因是因为这边一望无际,敌军难以隐藏,即便有埋伏,也能早早便被他们发现。 柳相作为这妖族大军统帅,不可谓不心思缜密,几乎算是什么都考虑到了。 大军有条不紊的缓行,队列还未如何乱糟糟,柳相骑着一头异兽走在最前方,心中默默叹气。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在那个女子面前栽跟头了,头一次,他将其视作奇耻大辱,毕竟自己已经活了两百余年,做妖族统帅也已经有一个甲子,何曾遭遇过如此大败?所以第二次他整军决意要和那女子一决高下,结果如何? 依然是败。 人言事不过三。 一次,两次,三次。 第三次他觉得自己准备完全,不该如此了,但还是败了。 三次之后,柳相倒也算是认命,知道那女子是横空出世的妖孽,并不那么容易对付,因此这次松亭关之战,败了也就败了,他只觉得有些遗憾,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别的感觉。 副将轻声劝慰道:“将军,等我们重新整顿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这几座关隘和北境长城拿下,到时候马踏大梁,将军也是不世之功。” 柳相只是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副将,笑道:“说什么不世之功,举全族之力以灭大梁,本就是壮汉之于稚童,就算是赢了,也没什么好值得吹嘘的,更何况这次有那个女子在,我们只怕要比平日里多死好些人才是。” 对于这一次的战事结果,很明显,整个妖族上下都认为最后取得胜利的会是他们,但是伤亡如何,许多可以妖族的大人物其实根本就没有考虑过。 在他们看来,只要最后自己能活着看到战事的胜利,能够得到南方大片肥沃的土地也就够了,至于是谁在付出,付出了些什么,在他们看来,其实都是无关轻重的事情。 柳相在某种角度来说,能够坐上这妖族统帅的位子,大概还是因为他和许多别的妖族不同,在很多时候,他不仅会考虑整个妖族的利益,而且不管是上面还是下面,这位妖族统帅,都有着常人难有的同理心。
“大将军,总之要把仗打赢,那样一切就都好了。” 副将再度开口。 柳相点点头,刚想开口,却骤然想起些什么,紧张问道:“派出去的斥候呢?第一批斥候应当回来了吧?” 副将一怔,算了算时间,感觉差不多也该是这个时间了,也有些疑惑道:“按理来说,斥候该回来了才是。” 柳相皱着眉头,摇头道:“不对,有问题,你赶紧多派几批斥候出去,要马上得到回……” 话还没说完,远处大地已经震动起来。 常年行军打仗,柳相对这种震动再熟悉不过了,若非十万人以上的骑军冲锋,绝不可能会有这样大的阵仗。 可……大梁边军会提前那么久,在这里布置整整十万有余的骑军? 就算是那个女子早就准备好追杀他们,但又是怎么知道他们会走这条路的? 要知道这十万骑军的集结,绝不是那么轻易的。 但此刻,柳相已经有些慌了。 之前为了攻破松亭关,他这带出来的几乎全是妖族步卒,步卒攻城是好手,但要是在野外广阔的平原里,遇上大批建制骑军,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他都不用多想,就知道。 那就好似无数的靶子。 “马上组织步卒结阵……” 柳相深吸一口气,但还是很疑惑,自己明明已经派出斥候去四周打探了,为何在这支骑军出现之前,他一点都没有得到消息。 他们到底是藏在什么地方的? 副将面如死灰,喃喃道:“将军,怕是已经晚了。” …… …… 城头上,谢南渡一直在等着,士卒们已经将战场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柳半壁早就离开养伤,只有强撑着的郁希夷在谢南渡身侧不远处。 郁希夷看着谢南渡,对这个女子,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认真揣摩。 谢南渡忽然转过身来看着郁希夷,问道:“他呢?” 郁希夷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跑来跑去,然后觉得这里要打起来了,就闭关了,是要冲击忘忧之上,免得那位妖帝出手,没有法子嘛。” 谢南渡点头道:“辛苦他了。” 郁希夷感慨道:“说幸苦,他的确是很辛苦,忙里忙外,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大梁朝好像就剩下他一个人了,这别人,好像都是摆设。” 谢南渡微微一笑,轻声道:“听着好像是挺难的。” 郁希夷想了想,难得认真一次,说道:“现在难还不算难,只是你千万别死了,你要死了,他估计就真觉得没啥意思了。” 谢南渡没说话。 郁希夷不满道:“你听见没有?” 谢南渡这才微笑道:“尽量。” 第九百六十九章 换一换 武夫第九百六十九章换一换大概在将松亭关在内的临近关隘的节制调动权都给谢南渡之后,将军府那边就一直提心吊胆。 其中缘由无非两点,头一点是害怕这诸多关隘的丢失,然后北境长城前便再无屏障,但在这一点之后,最重要的一点,其实还是害怕歇南渡死于松亭关。 大概在北境边军的历史里,很难有那么一个将军,不是大将军,但却在很多时候,和大将军的重要程度一般无二。 因此当将军府里斥候的身影前后不断,当诸多的北境将军在议事厅里不断踱步的时候,所有人下意识都已经摒弃成见,已经将谢南渡当成国之柱石来看了。 这里面其实还有个更有意思的点,那就是不管是大梁还是历朝历代,从未有过一对夫妇,同样为天下不可或缺。 高悬在沙盘上摆弄许久,在自己等到的那些消息里,他希望能将谢南渡在战场上的打算猜到,但最后花了很多精力,其实才得到五六分而已。 把视线从沙盘上收回来,高悬看着大将军宁平微笑道:“大将军,松亭关是丢不了了,柳相统率的大军我猜至少要折损十万,才能退回到那漠北深处。” 宁平感慨道:“看起来当初那位元圣所谓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就可以不作数了。” 高悬有些无奈地瞥了宁平一眼,“圣人可从来不是这个意思。” 宁平一脸无所谓,坦然道:“老子年少从军,可没读过几本书。” 高悬更无奈了。 怎么自家将军还觉得这挺骄傲不成? 不过不等高悬怎么思考,宁平就意味深长地问了一个问题,“高悬,你觉得她距离独掌将军府,还差些什么?” 高悬想了想,皱眉道:“时机还不成熟,不过我看,要是柳相的前锋大军全军覆没,柳相这颗妖族大将军的脑袋被送往将军府,那就差不太多了,之后她只要不犯错,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要想快一些,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说下去?” 宁平看着高悬的眼睛,这位北境大将军其实很清楚对方没有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 高悬摇头正色道:“大将军不该做此想,也不要做此事。” 宁平自嘲道:“我一直在将军府里,能做什么事?” 高悬默不作声。 宁平拍了拍高悬的肩膀,笑道:“不过怎么看,全歼妖族前锋大军,将柳相头颅取走,这种事光是想想就不可能吧?” 高悬又摇了摇头,说道:“换作我,应该是做不成,但要是她,我总觉得有些可能的。” 高悬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和诸多将种子弟不同,高悬家中虽说也是世代在北境为将的将门,但高悬从小熟读兵书的同时也读那些圣人典籍,读那些文豪着作。 甚至相较起来,他更喜欢后者。 不过他最喜欢的那句诗,仍旧是一句从戎诗。 谢南渡不曾来北境之前,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某天是可以做那大将军,继承先辈遗志,扞卫边军荣光。 但如今,高悬对之后谢南渡统率三军,已经心中默认。 他愿意做好辅臣的角色。 不过有一说一,真要是未来某一天谢南渡成为北境的大将军之后,估摸着他高悬,就很有可能成为有史以来的大梁的边军历史上,最了不起的副将。 妥妥的主将之才,最后却要担任副将。 也是十分罕见的事情。 宁平拍了拍高悬的肩膀,打趣笑道:“你小子运气差点,要是没她,你板上钉钉会成为下一任的大将军,不觉得憋屈?” 高悬摇摇头,“憋屈什么,她本事够大,憋屈也没用,何况这样的女子,我也喜欢啊。” 宁平摇头叹气,不知道说什么。 两个年轻人,头一个是自己尚未离开神都就寄予厚望,把他当下一任镇守使来培养的,等到离开神都,来了这北境,见到高悬,他也是有意将高悬培养成为下一任大将军的。 谁知道这两人,居然都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子。 不过这种事情倒是用不着他操心,毕竟那对男女,早就是互相喜欢了。 只是这样,高悬就注定要成为那个失意人了。 高悬眯起眼,“大将军,有些女子,光是知道她在那里,便已经极为美好了,不用非要走到她身边去,只是这么看着,就足够了。” 宁平摆手道:“哪里来的歪理?” 高悬张了张口,还没能说出些什么,外面忽然响起一道极为兴奋的喊声。 “大捷,松亭关大捷!” 有斥候急匆匆从远处冲进将军府,手里拿着一份军报,神情极为激动。 高悬和宁平对视一眼,两个人眼中的情绪不同,高悬是有些意外,但同时是有真心实意地为谢南渡高兴,而宁平的情绪则更为复杂。 接过军报,一屋子的将军们此刻都转头看向宁平。 宁平打开军报,只是看了几眼,然后便眯起眼,眼里的笑意已经开始遮掩不住。 李长岭从来都是急性子,此刻仰起头,有些着急问道:“大将军,如何了?!” 宁平把手里的军报丢出去,笑道:“今夜可以摆庆功宴了。” 李长岭接过来,低头一看,上面只有寥寥二十多字。 字不是谢南渡写的,但看口吻,却肯定是那个女子将军一贯的风格。 “妖族大军于悬月原大败,主将柳相战死,万余人退走漠北。” …… …… 松亭关。 一位面容枯槁的老剑仙掠回城楼,手提一颗头颅,随意丢到城头,面无表情。 不过老剑仙虽说淡然,可一身长衫,其实已经破败不堪。 郁希夷啧啧道:“甘师叔,这天大的战功可被你捡到手了啊。” 老剑仙甘棠,正是剑宗派往北境的那批剑修的领头人之一,他成名于一甲子前,当时世间的剑仙里,他名列前茅,本命飞剑名为杀气,本就走得是刚猛霸道的剑道,那个时候他游历大梁,也实实在在杀过不少为祸一方的妖物。 后来老剑仙来到忘忧巅峰,只差一步就能踏入大剑仙境界,于是便返回剑宗闭关,不过这一回到剑宗后,过了整整一甲子,都没能踏足那个境界,如今剑宗宗主挑选剑修赶赴北境之时,他是主动提出要来一次北境的。 一来是看看是否能借着这个契机能够再破境,二来就是这位老剑仙,实实在在练剑多年,其实依旧当自己还是大梁百姓的。
老剑仙转过头,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郁希夷,淡然道:“小郁,老夫还以为你能剑斩妖族公主,为剑宗扬名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郁希夷有些尴尬,嘿嘿笑道:“差一点,就差一点。” 老剑仙眯起眼,“就差一点你小郁就被那女子打杀了?” 郁希夷有些无奈道:“甘师叔,你的飞剑叫杀气,怎么嘴里也满是杀气?” 对这位老剑仙,郁希夷心里还是有几分敬重的,早些年,这位甘师叔不闭关的时候,也曾指点过他剑道。 老剑仙懒得理他,只是看向一侧的那女子,微微抱拳,有些真心实意道:“谢将军运筹帷幄,老夫佩服。” 谢南渡微笑道:“多亏甘老剑仙境界玄妙,不然即便有如此布置,只怕也要无功而返。” 老剑仙一笑置之。 郁希夷凑上来笑着说道:“甘师叔还是了不起的,当今世间,大剑仙之下,谁敢说能稳胜甘师叔?” 本来是拍马屁,不过郁希夷这家伙一不小心就拍到了马蹄子上,甘棠这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去剑道更高处看看,郁希夷这番话,自然不中听。 于是老剑仙只是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郁希夷揉了揉脑袋,有些无奈。 谢南渡转身问道:“这位甘剑仙,有无可能此生再往前走一步?” 郁希夷看了一眼四周,确定这位师叔不在,这才摇了摇头,“很难,师叔走到此处,蹉跎六十年,若无真正的一次彻悟,应该无缘更高处了。” 说起这个,郁希夷也心有戚戚然。 这世上不知道多少剑修这辈子想着的都是走到忘忧尽头,但最终能走到这里的,其实也寥寥无几。 许多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成的。 谢南渡点点头,这一点她也知道。 就像是北伐一事,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郁希夷问道:“接下来是否暂时无战事?” 谢南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说道:“其实柳相不该杀,他统兵无能,若是下次还是他统兵,要好对付一些。” 郁希夷皱眉道:“但你还是下令要杀他。” “是的,他活着对战局来说有好处,但我们需要一场大胜,需要他的头颅来振奋军心,因为到了后面,只会越来越难……除此之外,我也需要杀他,因为我需要这份军功。” 谢南渡很坦荡,没有藏私。 杀柳相的虽然是甘棠,但是她是指挥大军的人,军功自然在她头上。 郁希夷有些迷惘,有些想不清楚,只能喃喃道:“你们两个,从来都这样,想那么多旁人想不明白的事情,真累人。” 谢南渡一笑置之。 郁希夷想了想,张了张口,好像想问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能问出什么来。 谢南渡知道他要说什么,淡然道:“下一次战事再起,这几座关隘多半守不住了,这不是用兵的问题,而是……” 说到这里,谢南渡顿了顿,转移话题说道:“郁大剑仙可以南归了。” “至少去将军府那边。” 谢南渡说道:“我也要返回将军府。” 郁希夷咬了咬牙,问道:“我剑宗那些剑修,下一次……会死多少人?” “很多。” 谢南渡看了一眼郁希夷,平静道:“不过边军的士卒会死更多,所以郁大剑仙,不要有怨气。” 郁希夷苦笑道:“自然不会有什么怨气,想来他们来之前,已经有准备了,更何况这些年,大梁为他们死了多少人?他们自然也能死。” 顿了顿,郁希夷笑道:“就连我郁希夷,也能死。”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有些无情的话,“郁大剑仙要死的值得,反正不是现在。” 郁希夷也不恼,只是笑道:“我死没啥关系,就是我死了,那臭小子能不能不死?” 谢南渡说道:“我也不想他死。” …… …… 妖族剩余的万余步卒,返回漠北深处,和汇聚而来的妖族大军重新汇合。 军帐重新立起来,几位在妖族都军功显赫的大将军听着妖族斥候传回来的消息,脸色阴沉。 柳相死了,在他们看来,是死有余辜,二十万大军尽出,结果落得这么个下场,他柳相战死沙场,是太应该不过的下场。 只是柳相死后,之后大军统帅会是谁,才是他们关心的。 单论在妖族的威望和军功,他们这几人,其实都有资格。 只是最后谁能为帅,要看那位陛下的圣意。 军帐外面,妖族大军的营地之外,一座矮山上,西陆站在那边,神情平静。 身侧一道身影浮现,正是妖族大祭司。 大祭司看了一眼那边,摇头道:“柳相还是太小看那女子了,有此下场,我不奇怪。” 西陆开门见山问道:“新任主帅是谁?” 大祭司笑问道:“殿下觉得是谁?” 西陆不说话。 大祭司说道:“殿下觉得,陛下会不会御驾亲征?” 西陆看了一眼大祭司,摇了摇头,“在父皇眼中,敌手从来就只有一个,梁帝不在,他也不会动。” 大祭司笑道:“看起来殿下还是很了解陛下的。” 西陆说道:“柳相挂帅,其实本来就勉强,因为以往都是他,所以这次还说得过去,可惜他已经死了,剩下的那些人,不管是谁来做这个主帅,估摸着都难以服众,就算是表面服气,都是口服心不服。” 大祭司感慨道:“所以,这一次得来个谁都没法子不服的人了。” 西陆不说话。 …… …… 而远在南疆城那边,也同样有一支妖族大军整装待发,在军阵最前方,有一架凤辇,一个红裙女子坐在里面,看着前方。 有些事情过了很多年,就会被人遗忘。 就像是柳相打了很多年的胜仗,就被人忘记他其实统兵才能一般,这个女子在南疆很多年深居简出,就被人忘记她其实很会带兵打仗。 「有点事情忙了几天,也算休息了几天,回来了。」 第九百七十章 有些坏人不好做 武夫第九百七十章有些坏人不好做瀛洲,遂宁山。 朝露宗的建立难度,其实还是出乎冯柳预料了,这位如今板上钉钉的散修第一人,境界修为足够,但说起如何去运作一座宗门,其实有些难为他。 倒也不是他真没这个本事,只是冯柳闲散惯了,真要他事事操心,对他来说,就无异于是折磨了。 但好在由于他冯柳的名头够响,要建立朝露宗的消息一传出去,加上是他冯柳担任首任宗主,因此很快便有不少散修慕名而来要加入朝露宗,这些日子山上筛选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有八百多人留在了山中。 这八百多人可不是跟那种还没开始修行的年轻弟子,而是实打实都已经有了境界,只是高低不一样而已。 可以说有了这八百多人,朝露宗一跃就成为了当世的一流宗门,再加上有他冯柳和另外一个忘忧尽头的强者在,之后的朝露宗,绝不可能被随便挑衅了。 不过冯柳可以凭借名头收拢这天下的散修,但散修上山之后,如何安置,担任什么职位,每月的供奉怎么安排,其实费心的,还是那个副宗主徐辅臣在做。 也好在是有他,不然这座朝露宗,估摸着也就是一个架子,一盘散沙而已。 冯柳在后山山顶弄了一座茅草屋,不大,就算是宗主住所了,不过也正是因为冯柳的住所都这么简陋,所以后来上山的散修,即便有些名头,也不敢提出太多过分的要求,毕竟这堂堂的散修第一人,朝露宗的宗主,也不过居住在这么一座简陋茅屋里,你们要是还要提什么要求,就是属于没有什么眼力见了。 今天这日头好,冯柳就搬了一把竹椅在门外,躺在上面晒太阳,冯柳其实生得极为好看,若是平日里正经一些,就妥妥是从仙境落入人间的谪仙人,只可惜这位散修第一人平日里散漫惯了,也始终没个正形。 不过他那一袭红袍,倒是极有辨识度。 冯柳借着日头打盹,手里还摇着一把没半点风雅可说的大蒲扇。 昏昏欲睡。 但很快就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些不客气地驱散了冯柳这似有似无的睡意,冯柳眯起眼睛,看清楚来人之后,笑道:「老徐,怎么这么风风火火的,看你这一脑门汗水,来来来,我给你擦擦。」 他坐起身,就要伸手去摸来人的额头,结果却被徐辅臣毫不客气地一把打掉,这位朝露宗副宗主没好气说道:「冯柳,你要是还知道你是个宗主,把事情多少做一些,我就没这么风风火火了。」. 冯柳嘿嘿一笑,「老徐,能者多劳嘛,你看你,当着副宗主,干着宗主的活儿,还不满意?那干脆我把这宗主之位都让给你,你我多少年的交情了,你当正的,我来干副的也不是不行,咱俩谁跟谁?」 徐辅臣冷笑一声,「行啊,我要是宗主,我让你去做事,你做不做?」 冯柳假装没听明白地啊了一声,开始装糊涂。 徐辅臣自然也知道自己这老友是个什么性子,也懒得在这种事情上再多说,而是开门见山道:「北边打起来了。」 冯柳听着这话,又躺了下去,有气无力说道:「这么快啊?」 他和徐辅臣都知道,一旦北边打起来,那么之前跟陈朝谈的生意,那就该付钱了。 徐辅臣看了冯柳一眼,没好气道:「倒也没那么着急,北边刚传来的消息,妖族有二十万先锋大军开拔在漠北和大梁一战,结果全军覆没了,打得很快,现在已经打完了。」 冯柳瞥了徐辅臣一眼,气笑道:「你不会以为这对朝露宗来说是好事吧?」 虽然他没有在战场上厮杀过,但一些基本的道理还是明白的,妖族南下既然是大势所趋,那么就不会因为这折损了二十万人就会善罢甘 休的,反而在这场仗之后,之后才是真正的正菜。 徐辅臣没有回答冯柳的问题,只是说道:「那场大战,剑宗的剑修已经出现在战场上了,那位妖族大将军柳相被甘棠一剑斩下了头颅。」 「甘棠?哦……我记得那位剑仙,甲子年之前,我跟他打过交道,论道三天,好不快活。」 冯柳笑眯眯开口。 徐辅臣好奇问道:「只是论道?没按着你刺上七八剑?」
他可清楚,冯柳这些年看着人畜无害的,但前些年可真不是省心的主,要不然也不会动不动就和那位痴心观的掌律有过一场大战了。.. 「老徐,看不起人?甘棠那用剑算是凑合,也能刺到我?」 冯柳摇摇头,翻了个白眼。 徐辅臣倒是没有反驳,冯柳本就是实打实的天才,过去那些年虽然惹是生非,但真要是想要在他手上讨到好处,还是不容易。 扳起指头算算,不过寥寥数人。 而那数人,怎么看都是真正的大人物,那样的大人物,也很难向他出手。 冯柳想了想,问道:「大梁把军报主动传出来了?」 徐辅臣点头道:「不算主动,但肯定没有如何遮掩,不然咱们想要知晓消息,还会晚一些,这会儿约莫也才堪堪传回神都。」 冯柳眯起眼,有些不解道:「听说那镇守使已经在神都闭关,北境的事情他肯定没掺和,那看起来北边肯定还有高人啊。能想着这么干的,肯定不多。」 徐辅臣想了想,说道:「会不会是那个姓谢的女子,据说她也聪慧异常,而且跟陈朝关系……」 「那就肯定是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这对男女,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难对付。」 冯柳叹了口气,揉了揉脸颊,他自认自己也是个心思缜密城府深沉的人,但在遇到陈朝的时候,才真觉得别说打架,就是这说起心机,都要差他一筹。 「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小时候都是吃什么长大的,脑子这么好使。」 冯柳嘟囔了一声,才自顾自说道:「先不去管是谁做的决定,这件事既然传出来了,就是讨债了,也不是我就想做那种欠债不还的人,而是现在你让我怎么去还?把现在才上山的这帮家伙送去北境?真这么做了,世人怎么看我冯柳,怎么看我朝露宗?那不得暗搓搓戳我的脊梁骨,说我冯柳不把人命当回事,说跟着我冯柳,就只能是这么个下场?可真要把咱们原本带来的那些老兄弟送去北境,他娘的,宗门才建立,能被倚重的家伙们就死了一片,之后要怎么办?」 冯柳越说越愁,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唉声叹气。 徐辅臣只是看着冯柳,不说话,有些事情他这个副宗主可以做决定,但有很多事情,还就非得冯柳才能决断。 冯柳思考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徐,要不然咱们就不要脸一次,权当不知道,不管不问?」 徐辅臣看着冯柳,想了很久,只是他还没开口,冯柳就有些没底气说道:「老徐,你说咱们这么做,到时候那镇守使,也应该不会真马踏遂宁山吧?」 徐辅臣皱起眉头,犹豫许久,想要给出个确切答案,最后还是摇摇头,叹气道:「我说不准。」 冯柳说道:「这之后的战事他肯定是自顾不暇,咱们也不是说真要赖账,缓一缓嘛,到时候咱们肯定也是要派人的,这样一来,也说得过去。」 说话的时候冯柳一直盯着徐辅臣,见对方一直不说话,他才恼火道:「老徐,你倒是说句话啊?」 徐辅臣老实摇头道:「不知道说什么,总觉得你在自欺欺人。」 冯柳听着这话,一下子就跟泄了气一样, 没了精气神。 徐辅臣笑了笑,他作为副宗主,自然也知道冯柳在惆怅什么,他也很想点头赞同冯柳,但却始终点不下这个头。 冯柳坐起身来,苦笑一声,「算了,叨叨这么久,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娘的,要是这***镇守使最开始再刻薄一些就好了,谁让他娘的偏偏还那么仁义。」 深吸一口气,冯柳站起身来,揉着脸颊,轻声道:「做不来不仁不义的事情,那就只好去送条命了。」 徐辅臣一惊,「你要去北境?」 冯柳眯起眼,笑道:「显得心诚嘛,况且……自家宗主都去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辅臣沉默不语。 冯柳则是看着北方,笑道:「从来杀人都是最快扬名的手段,我冯柳这辈子没怎么杀过人,也一样名声不小……不过,等我多杀几个妖君,估摸着名声就更大了啊。」 第九百七十一章 良心 武夫第九百七十一章良心大梁边军在北境大破妖族前锋,顺带着宰了那位大将军柳相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世间,其实甚至还要比正式的军报来到神都之前还要早,就已经人尽皆知。 最先知晓消息的自然是离得最近的新柳州各大修行宗门,山水宗那边,赞元真人看着传上山的消息,五味杂陈。 在他身侧,一直闭关,如今却已经出关的洞天真人笑呵呵道:“打得好啊。” 赞元真人看着自己这位洞天师叔,犹豫片刻,才小心翼翼说道:“师叔,这件事能不能再好好想想?” 洞天真人依旧还是赤脚,听着这话,想抬起脚给自己这师侄一脚,但最后抬到一半,还是收了回去。 赞元真人干笑一声,“师叔,这把年纪了,脾气也该收收了才是。” 洞天真人讥笑道:“要不是看你小子是山主,给你留点面子,不然这一脚,你不管怎么都躲不过去。” 赞元真人没敢说话,只是在心里嘀咕,当初他娘的那位镇守使上山,您老不还是说一脚踢过来就踢过来了吗?那会儿您可没说要给我留面子。 洞天真人瞥了一眼赞元真人,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眯起眼说道:“你小子把我徒弟也没当人看啊,老子给你一脚,你还有什么意见?” 赞元真人摇摇头,摆手道:“没有,弟子一点意见都没有。” 洞天真人白了他一眼,也懒得再继续计较这件事。 赞元真人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师叔,这事儿您老还是得考虑考虑,您去北境是您的想法,但总不能就这么不管山上了啊,您是咱们山水宗第一高手,现在心月去了神都做太子妃,您就更是唯一的一个忘忧了,您要是走了,以后咱们山水宗该怎么办啊?” 洞天真人狐疑地看了赞元真人一眼,好奇道:“怎么?你的意思是我走了之后,山水宗就得被灭门了?他娘的,那他大梁是干什么吃的?” “倒也没有这么严重,只是您老在山上,咱们不是踏实一些嘛?再说了,这些个年轻小辈,不得时不时的听您的教导嘛?再说您老这一把年纪了,跑到北边做啥去啊?” 赞元真人小心翼翼开口,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自己这个师叔,生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好,就被自家师叔一脚踢飞。 洞天真人眯起眼,不说话。 只是自家师叔越是这样不说话,赞元真人就越是觉得心里打鼓,没底啊。 “赞元,咱爷俩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呗?” 洞天真人忽然开口,只是这一开口,就让赞元真人心惊肉跳。 赞元真人硬着头皮点头道:“师叔您说。” 洞天真人笑着说道:“做师叔的其实这些年,看着你做这个山主,是不容易,当初被紫叶洞抢去更漏山,这山上肯定是你的压力最大,也是你最觉得委屈,但没啥办法,我这个道门真人,在别人这种大真人面前,那是真心的不够看,所以也干不了什么,所以看着你受委屈,看着山水宗受委屈,你别怪师叔。” 说到这里,赞元真人这会儿也是有些动容,他摇摇头。 “现在镇守使大人把更漏山给咱们要回来了,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但肯定也是相当于将把当初打在咱们脸上的一巴掌还回去了,这是天大的恩情,不能不想着还,要是无动于衷,咱们做大梁的亲家,不惹人笑话?” 洞天真人轻声道:“只可惜咱们山水宗家业不厚实,所以有些事情,没法子说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我去一趟北境,运气差点就死在那边嘛,有什么麻烦的?要是运气好点,说不准还能回来,也没什么大事嘛。” 说到这里,赞元真人已经眼眶湿润,他红着眼睛,小声道:“师叔,您这把年纪了,就在山上待着养老不好吗?真要去,我这个山水宗山主去一趟,也没区别的。” “在这里跟师叔开玩笑呢?你这个境界,去了之后,还能回得来?况且你师父当年把你托付给我,我看着你死?要真是这样,我这个做师叔的,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师父啊?” 洞天真人感慨道:“你不知道,我当年跟你师父感情多好啊,你是他唯一的弟子,我看着你受委屈,却没法子帮你,就已经很觉得对不起你师父了。” 赞元真人看着眼前的洞天真人,神情真挚地说道:“师叔,师父走后,我也就把您当成师父这么看了,现在要眼睁睁看着您去身陷险境,这还是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吗?师叔,您听我一次,北境我去,师叔您在山上,修道养老,就这么过这一生不行吗?!” 洞天真人没说话,只是这么看着赞元真人。
自己这个师侄,不管旁人怎么看他,但作为他的师叔,看着他长大,他是什么品性,他是最为清楚的。 终究还是好的。 “赞元,师叔也跟你说句心里话,修行这么多年,我已经自知没法子往前再往前走了,那道门槛,看都看不到,修道也就算是修到头了,既然这辈子,都在为自己活,到了这会儿,是不是要为天下人做点事情呢?” 洞天真人眯起眼,笑道:“修道甲子有余,常常觉得自己已经是脱离尘世的山上人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前些年开始便老是心不静了,想起当年离家的时候,娘亲和爹还在,他们的眼睛里,满是对儿子即将离开家的不舍,却又知道自己儿子此去,肯定会被继续留下来好很多,所以怎么都不阻拦,可我离开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啊。” “那些个文人墨客,总喜欢说一些不切实际的空话,很多时候,都没啥嚼头,可到了这会儿,我再去翻那些书,看到有好些话,其实都说得很好。” 洞天真人看着山下的方向,眼里很是感伤,那天翻书无意看到一句,说每次道别都要放在心上,因为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见面。 遥想当年离家,可不就是如此,总觉得自己离开家之后,修行几年有所成后就会回家来看看父母,会跟他们说自己之后的所见所闻。 但是结果呢? 洞天真人自嘲道:“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赞元真人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知道自己师叔已经决定,此刻就算是再说什么,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洞天真人转过头看了赞元真人一眼,笑着说道:“赞元,师叔教给你最后一个道理,那就是你要明白到底因何而修道,所谓长生,所谓追求至高境界,其实都不可取,有情众生,浮浮沉沉,那渡过苦海之后,到底是不是能到彼岸?到底是因忘忧而忘忧,还是心中有所守才能忘忧?你要好好琢磨,希望还不算迟,反正师叔我啊,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要是早他个几十年,你师叔我,说不准也能成为一位货真价实的道门大真人啊。” …… …… 请月山。 离棠伸手将手中的谍报递给身侧的甘姨,甘姨看了一眼,打趣笑道:“甘棠,离棠,一字只差啊。” 离棠微笑道:“还好甘姨没说天差地别。” “那没道理,甘老剑仙修行时间长一些罢了,等过个十年八年,说不准山主已经踏足忘忧尽头了,那到时候就是山主稳压他一头了。” 甘姨这话倒是没有半点水分,实打实的真心话,离棠的前途无量,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 离棠对此一笑置之,然后转移话题问道:“我打算派一批人去北境,甘姨你怎么看?” 甘姨好奇道:“还没消息吧?” 离棠点头道:“是还没消息,但这种事情别人提起来是一回事,自己先办了又是一回事,总不能一直都不吱声。” 甘姨想了想,还是没给出一个特别明确的答案,只说离棠是山主,那就让山主决断。 不过甘姨很快表态,笑道:“如果真要派人去,那我肯定算一个,算是报恩了,那臭小子的恩情,我也不能忘。” 离棠说道:“他不见得想要看着甘姨你去死。” 甘姨不以为意,“这种事情就不管他怎么想了,又不是我男人,管不着我。” 离棠笑了笑,没有多说。 …… …… 朝露宗,冯柳看着修士们离去。 领头的,两位忘忧。 其中一位是那位黄龙州的散修徐白,他的妻子自然同行。 看着他们离开,冯柳微笑着摆手。 “你们先去,我啊……随后就来。” …… …… 大梁的捷报传遍天下,知道消息的人们心思各异,但也就是这个时候开始,已经有无数的修士从大梁九州各地出发,起身赶赴北境,要去那片苦寒之地。 目的不同,有人是为了去看看边塞风光,顺道看看为什么大梁边军在这两百多年里,能一直守着那座长城,不让妖族南下。 而有些人,则是抱着必死之心赶赴北境,没有想着再回来。 世间的事情,大多都有因果。 而因果大多是一笔债。 但事情到了最后,怎么去做,全凭着一颗良心。 好事是,这个世上有良心的人,真的不少。 第九百七十二章 送信 武夫第九百七十二章送信北境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回神都,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选择工部的木鸟传讯,反倒是用上了大梁初年的传令手段。 传令士卒骑马而过,路途之中经过驿站,换马不换人,一站接着一站赶赴神都,这本来就已经不太取巧的事情,好在即便工部早就研制出木鸟传讯,到了此刻,大梁朝的驿路尚未荒废,反倒是一直作为备用手段,才让北境这封军报顺利地送到了神都。 传令兵将消息送到兵部,兵部那位尚书大人看到之后,虽说早就知晓里面内容,但还是一刻都马不停蹄地送往皇城。 半日后,整座神都大街小巷都知晓了消息。 北境边军大捷,大破妖族大军二十万,斩首主将柳相。 这一场大捷,可谓是大梁朝这两百多年里,可排前三的大捷,很有意思的是,这一次大捷的主将,正是那个书院女子谢南渡,而上一次足以被称为排到前三的大捷,主将也是谢南渡。 换句话说,大梁朝这两百多年来,名将辈出,如过江之鲫,但大多数将军面对妖族,都只是艰难维持守势,像那个女子一般,短短数年时间,便有打胜两场可以说是奠定她在军中地位的大仗的,从来没有。 御书房里,太子殿下看着手里的那封战报,满脸喜意,身侧伺候着的不是那个地位同样在水涨船高的小太监李寿,而是如今的后宫之主,东宫正妃,吴心月。 吴心月伸手研墨,看着眼前不远处已经又高了些的年轻男子,小声道:「殿下,这里没外人,想笑可以笑。」 太子殿下听着这话,刚咧起嘴,但很快又压了压自己嘴角,转过身有些惆怅地看向吴心月,「有些麻烦。」 吴心月只是一听这样的话语,就知道太子殿下想说什么,笑了笑之后,善解人意道:「殿下是不知道该怎么封赏了?」 太子殿下叹了声气,说道:「是啊,两场大捷,全是我大梁朝未有之战功,光凭着这战功,说让她马上做这北境大将军也不为过,但她这个年纪,是不是能服众啊?」 吴心月问道:「就担忧这个?没有担心她功高震主?以后没法子处理?」 太子殿下摇摇头,笑道:「都是一家人,以后要喊嫂子的,而且兄长这么个人能看得上的女子,肯定不会是那种女干佞之辈了,就算是战功再高,权柄太重,应该都无妨……要是兄长能来跟我商量一番就好了,兄长一言而决,我也用不着这么操心了。」 说起这个,太子殿下有些希冀地看向吴心月,后者摇了摇头,「镇守使大人闭关日久,尚未出关,看起来短时间内也不可以。」 太子殿下忽然灵光一现,问道:「要不然问问宁大将军的意见?」 吴心月无奈道:「殿下忘记宁大将军之前上的折子了?他早有此意,要是殿下这么问,宁大将军肯定是顺水推舟了,不过这会儿显然不是换帅的好时机,毕竟军报上也说了,虽说这场大仗打赢了,但接下来妖族肯定还要兴兵的,这个节骨眼上,最是凶险,殿下可不要乱来。」 太子殿下点点头,轻声道:「也是这个道理,但有功不能不赏,不然要寒了将士们的心。」
吴心月没说话,看着眼前的太子殿下只是微笑,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学习要如何才能做好一个太子妃,也有了些经验,其中首要一条,其实就是这种军国大事,她可以参议,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但最后决策的时候,就一定要缄口不言,让眼前的男人自己拿主意。 看了吴心月一眼的太子殿下,知晓对方不会再说话,就想了想之后,笑道:「那就先让她在将军府里做个副将,节制权还是给宁大将军,北境的事情,本来就是他们更熟悉,我们就别瞎掺和。」 天底下的事情,本就是这样, 说起来难也难,难就难在外行老是喜欢对内行指手画脚,而说简单也很简单,那就是外行对事情,一定要缄口不言,就交给内行去做就行。.. 吴心月微微一笑,真心实意说道:「殿下圣明。」 百姓们得知军报之后,张灯结彩,奔走相告,本不是年关时节,此刻神都却是家家户户挂起大红灯笼。 贺良也去买了两盏大红灯笼挂在竹楼前,挂好之后,贺良仔细端详了片刻,也频频点头,觉得很是喜庆。 不过看完之后,贺良还是很快就继续在竹楼前练拳,自家师父说得话句句都是金玉良言,什么修行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要不可懈怠。 事情坚持一天两天不算是本事,可要是十年二十年一直做下去,就算是再笨的人,肯定都会有所成的。 贺良一边练拳,一边想着这些话,眼神坚定。 很快一趟拳打完,贺良浑身是汗,他正打算继续再打一趟,不远处忽然出现两道身影,其中一道是个中年武夫,正是如今的神都指挥使宋敛。 至于另外一个,看着面生,脸色苍白,脚步缓慢,一看就受伤极重。 「宋指挥使?」 贺良才刚开口,便被宋敛打断,「小贺,你师父还没出关?」 贺良摇摇头,有些疑惑道:「出什么事了?」 宋敛没回答他,只是看向身侧的这个男人,脸色难看。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刚要大声开口,却被宋敛一把按在他的肩膀上,摇了摇头。 现在竹楼里的陈朝不知道闭关到了何种地步,要是一个不好,影响了他,会是什么结果,这是谁都说不准的。 那人闭了闭眼睛,只好低声说道:「镇守使大人,我是万天宫弟子,我受律房长老李余所托,前来神都向镇守使大人报信,我万天宫圣女朱夏遇难,请镇守使大人相救。」 声音不大,他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奢望对面竹楼里的那位镇守使大人能听见,但既然走了这么远的路,来到了这里,话肯定要带到才是。.. 说完这句话,那人就这么盯着竹楼门口那边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能等到竹门打开,他眼一黑,就要倒下。 宋敛眼疾手快,扶住他,但还没抬头,就听到那边吱呀一声。 抬头一看,没看到人影。 只看到有竹门大开。 第九百七十三章 北行南去 武夫第九百七十三章北行南去自从北地的军报传出,整座大梁上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极为兴奋。 除去百姓的兴奋之外,许多修士也都弹冠相庆,约上三五好友,喝酒吃肉,俨然一派是自家宗门取胜的样子。 其实这种场景,要放在数年前,那肯定是几乎不可能的,北境边军在北边如何抵御外族,在他们看来,无非理所应当几个字,要想让他们觉得与有荣焉,那是痴心妄想。 但这些年,随着大梁皇帝的横渡漠北,随着陈朝在漠北大杀四方,这一桩桩的事情累积起来,就像是一场润物细无声的春雨,逐渐落在每个人心头。 之前方外修士们或许还要顾忌痴心观的态度,不敢对此发表什么意见,但到了如今,痴心观的那位云大真人,已经几乎是明摆着说自己已经要站在大梁那边了,这样一来,自然而然便让方外修士们没有了顾忌。 当然高兴归高兴,庆祝归庆祝,但还是有一桩消息同时流传而出,说是妖族前锋大军虽说被挫,但之后大军再次聚集,摆明了是要再次南下,而且是倾全族之力的样子,这消息一传出来,许多修士当即摔了酒碗就往北边走,声势不可谓不浩荡。 据说在新柳州边境上,有二十多股修士汇聚到一起,最后有整整数百人的队伍,一起北上,这自发决定北行的队伍,换在之前,是肯定不可能出现的,但到了如今,竟然有了这么一股队伍,也没太多人觉得奇怪。 而就在新柳州边界,当那数百人的队伍路经一座小郡城的时候,在郡城门口,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抱拳问道:「诸位可是去北境杀妖的?」 队伍之中,被推选出来作为领头的修士同样是个老者,须发皆白,是南方的一位散修,名为三柳真人,境界不算高,在彼岸境,但这些年老真人一直致力于行走山野,在深山老林之间杀妖,因此这次北行,老真人加入队伍之后,很快就 ..o被推举成为领头人,此刻听见那高大老者开口询问,三柳真人也抱拳回答:「正是,不知道友是?」 那老者哈哈大笑,「叫什么名字无所谓,既然诸位是去杀妖的,那就留下来喝一碗酒,喝完酒,老夫带着这把老骨头,也随着诸位一起赶赴北境,活了一辈子了,要是不做点什么,最后说不准就带着一身病死在榻上了,倒不如就此轰轰烈烈一回,以后儿孙念及,大概还有个好名声。」 三柳真人也是哈哈大笑,倒是不矫情,带着身后几百人就涌入城里的酒楼。 这一天,这郡城里几座大的酒楼里,都是这些自发北行的修士。 等到这帮人要离开的时候,在城门处,有个高大男人抱拳笑道:「鄙人大梁左卫指挥使陈万年,送诸位。」 三柳真人一怔,好奇问道:「大人是之前风灵山那位陈先生?」 陈万年在离开风灵山之前,实打实早就闯出了一个方外武夫第一人的称号,如今虽说到了大梁任职,但依旧还是被人习惯提及风灵山的事情。.. 陈万年点头笑道:「正是本官。」
「听说诸位要北行杀妖,本官已经急递告知北境,诸位北上之时,或许还要被盘查一番,诸位勿怪,毕竟北境长城乃是我大梁立国之本,须得小心再小心。不过对于诸位的壮举,本官代朝廷,多谢诸位!」 陈万年重重抱拳。 三柳真人还礼,身后一众人都跟着还礼。 不过之后,人群里忽然有人开口询问道:「敢问陈指挥使,当初那位镇守使大人在请月山所说,若是北境长城被踏破,他将做死国第一人,作不作数?」 此人一开口,周遭不知道多少人都齐齐看向那位曾经的方外武夫第一人,如今的大梁左卫指挥使。 陈万年平静道:「当 然作数。」 「镇守使大人一言九鼎,说过的话,没有不作数的,不过诸位既然问起来了,我陈万年也可以在这里跟大家说一声,倘若某天,北境长城破碎,妖族大举南下,我陈万年,会面北而死。」 陈万年平静道:「我辈武夫,没有苟且偷生的!」 听着这话,一群修士再次躬身,对这位武夫表达自己的敬意。 陈万年让开身形,看着众人出城,目视许久,然后才转身南下,返回神都。 只是这位陈指挥使,走出不过数十里地,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一袭暗红色道袍的年轻道门真人,此刻就站在路边。 陈万年驻足,行礼,「见过云观主。」 云间月看着陈万年,开门见山道:「如今北境第二战,是不是已经迫在眉睫?」 陈万年好奇道:「云观主也要去北境?」 云间月点点头,「刚去过神都,陈朝闭关不出,我未能见到他,便想直接去北境看看。」 陈万年沉默不语,镇守使大人闭关时间不算长,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如今闭关是为了什么。 「真人,恐怕此刻还用不着真人亲临吧?」 陈万年感觉头有些大,云间月这会儿出现在北境,对方外来说肯定有用,但是不是太早了些? 云间月平静道:「先表明态度罢了,想来云间月三个人,总能激励些人。」 陈万年一脸感激,刚要说话,这边天幕上忽然划过一道流萤,云间月伸手拦下,掌心里有一枚玉简。 看了一眼里面的消息,云间月微微蹙眉,然后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北境之行要缓缓了,贫道还有些别的事情,陈指挥使,若是见到陈镇守使,麻烦帮贫道知会一声,就说贫道在找他。」 话刚说完,云间月转身便化作一道虹光冲往天际,一路往南,看速度,竟然在眨眼之间就已经看不清楚身形。 这位年轻的道门大真人,早早踏足忘忧尽头之后,这修为看起来并没有止步不前。 陈万年立在原地,皱起眉头。 这又是什么事情,让这位痴心观的年轻观主如此行色匆匆? 第九百七十四章 上山 武夫第九百七十四章上山无数修士的相聚北行,在很多时候,成为了现如今的罕见却又常见的风景。 但就在无数修士朝着北境涌去的时候,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黑衫男子则是朝着溪山一路急行,在距离溪山还有两百余里的时候,他才进入了一座县城,在城门处不远的当铺前停步,没有犹豫,便走了进去。 当铺的伙计是个年轻人,生得有些清秀,看到这个黑衫男子后,好奇询问道:「客人要当些什么东西?」 黑衫男子伸出手从腰间扯出一块腰牌,放在柜台上。 那年轻伙计看了一眼之后,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头看了眼前的年轻人一眼,但很快便平复心情,轻声道:「客人稍等。」 他转过身朝着里屋走去,没过多久,里屋那边就走出来一个中年人,他使了个眼神,便有人关上了当铺的门,在上面挂起了打烊的牌子。 中年掌柜的等到关门之后,才躬身行礼,「属下见过镇守使大人。」 陈朝伸手拿回那块百川阁的牌子,重新悬挂在腰间,开门见山道:「告诉我溪山最近发生的一切事情。」 大梁朝设立百川阁,起初的目的是为了应对方外修士派人潜入大梁,主要干得就是秘密探查大梁朝内部的鬼,但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地,百川阁就不止只是查鬼了,他们也会派遣出无数的人员去潜入各大宗门,好及时掌握各大宗门的动向,免得在应对起来手足无措。 不过有几座宗门,因为很多原因,大梁朝是没有派遣人员进入其中的。 这其中,就包括万天宫。 不过百川阁虽然没有派人潜入万天宫,但在溪山周围,倒也安排了人员进行常规观察。 中年人听着陈朝这么问,又想着是这位镇守使大人亲至此处,就知道事情这肯定没这么简单,于是很快说道:「溪山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不多,头一桩是某日溪山上好似万物复苏,眨眼之间,草木便无比茂盛,但这些方外修士,道法玄妙,好似也并非什么异常,所以便没有往上报去。」.. 陈朝点点头,问道:「说朱夏。」 中年人一怔,倒也没有如何疑问,很快便说道:「那位万天宫圣女上一次出现在山下的小镇上,是半年前的事情,那里有家她喜欢吃的果脯铺子,按着她以往的频率,几乎三五天就要出现一次,后来大人上了溪山一次之后,就只变成一两月一次了……」 说起这个的时候,中年人忍不住看了陈朝一眼,这里面有些什么事情,他虽然不清楚,但毕竟是干这行的,其实说猜也能猜到几分。 「后来那圣女再下山的时候,很多时候都郁郁寡欢……」 中年人想着这大概应该就是伤心的缘故? 陈朝却没有闲心扯这些,而是转而问道:「那日异常后,朱夏有没有再下过山?」 中年人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作为本地百川阁的负责人,几乎不止是他,还有别的负责人都几乎有一个共同的能力,就是能对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都把他记在心里,以至于上司问起,而可以对答如流。
当然,这平日里肯定是也有记录的。 陈朝继续问道:「那溪山最近有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比如有没有人急匆匆逃离,有人逃离的时候,有没有人追杀。」 中年人想了想,忽然说道:「有,数日前,有两道虹光掠过天际,朝着远处急速离开,但天黑的时候,我们的人看到有个道士跟着一支商队往神都方向去了。」 陈朝微微眯眼,点了点头,不再询问。 在神都的时候,那道人刚开口,陈朝就觉得事情紧急不能停留,所以很快就离去,但实际上 在路途上的时候,陈朝转念一想,还是觉得自己有些急躁了,应当把事情了解清楚再说的,做事情不能冒失,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这里停留。 不过仔细想想,之前的急躁,大概是因为出事的人是朱夏。 虽说陈朝已经明确拒绝过朱夏,但是对于朱夏这个丫头,陈朝的情绪还是复杂的,他在很多时候,都是将朱夏当成自己的亲妹妹对待的,所以一时间有些急躁也说得过去。 「有什么法子能让本官进入溪山而不被人知晓?」 陈朝看着眼前的中年人,神情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中年人感到浑身一震。 在这里做了好几年的事情,却一直没能有升迁的机会,是因为没能做出什么大事来,可也是没有什么机会做出大事,因为万天宫,本就一直以来和大梁交好,可这次不同了,镇守使大人要是提出的要求他们能办好了,就能在自己的功劳簿上添上一笔,之后升迁,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中年人仔细想了想之后,谨慎开口提议道:「溪山上的那些道人修行的是太平道,所以这些年还是比较随意,斋饭虽然说是他们自己在做,但是送菜的,却还是山下的百姓。」 溪山常年都有雾,尤其是早上的时候,雾气很浓,寻常人往往只能看到几步之外的景象,挑菜的菜农因此走得很慢。 领头的菜农叫张川,已经负责给溪山送菜十年,这十年来一直谨小慎微,从未出过什么差错,但今天他挑菜上山的时候,一直有些担心。 身后戴着斗笠的年轻男子小声提醒道:「呼吸调整,和往常一样,不要出什么纰漏,不然事情很麻烦。」 张川欲哭无泪,虽说不知道这个人要混进溪山做什么,但是总觉得是个极大的麻烦,可让他答应这件事的那个人又不是他可以违逆的。 「别担心,要是真丢了这份差事,你会有更好的差事的。」 那个戴着斗笠的年轻男子平静不已。..o 他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都算不上什么承诺,但不知道为什么,张川的心,此刻莫名就平静下来了。 好像眼前的人不管是说什么,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第九百七十五章 有些事情不是你说了算 武夫第九百七十五章有些事情不是你说了算张川挑着菜来到溪山的后厨前,这里有一个小菜园,也种些菜,不过却不大,很难供养一座山的道人,况且这小菜园子里种着的菜,只是些山下难见的品种而已,想来菜园子的主人,也没想过要用这个小菜园子里的菜来供养一座山的道人。 “张老哥,咋这次又亲自挑菜上山了,不是早就不亲自干活儿了吗?” 有道人看到了张川,好奇开口打趣,张川在十年前接下给溪山送菜的差事,但在三年前,就不怎么上山了,毕竟买卖大了,他只需要控制菜的品质就好,用不着亲力亲为了。 张川哈哈一笑,“这不今日正好是给溪山送菜整十年嘛,这大好日子,怎么都要亲自来一趟,算是个纪念。” 那道人哦了一声,笑道:“也是,十年时间,不短了。” 十年时间,对普通百姓来说,是挺长的了。 但对他们这些修道之人来说,是不太长。 道人看了一眼张川身后的那些菜农,发现了戴着斗笠的男子,有些疑惑道:“这是?” 负责在后厨做饭已经不知道多少年的道人自然能记得起来每次上山送菜的菜农长成啥样,看着那人,虽然还没看到脸,但光从身形上来看,也觉得陌生。 张川一愣,但随即便反应过来,“新招的伙计,还算机灵,正打算以后把差事都交给他,这次上山,也算是带来给仙长们看看。” 道人微微一笑,听了这话之后,倒也就不深究了,一个送菜的菜农,对他来说,的确没什么值得上心的,况且张川负责送菜十年,的确是没有出过什么纰漏。 因此道人往怀里掏了些钱出来,随口笑道:“这差事也没什么讲究,只要张老哥送来的菜足够新鲜就行,别的事情,真不讲究。” 张川接过钱来,笑道:“是仙长们宽容,不然这差事,我们哪里能干得这么舒坦。” 之后张川和那道人闲聊些时候,就要带人转身离开,不过刚要转身,那道人忽然道:“近日山里事情有些多,这后厨缺个烧火的,要不然张老哥留给人下来帮帮忙,也用不着多久,三五天光景罢了。” 说话的时候,他又递了些钱给张川。 张川把银钱推了过去,笑着说道:“这不算多大个事儿,用不着加钱。” 之后张川看着那戴着斗笠的男子说道:“你就留下帮忙,下山的时候,仙长们自然会给你指路。” 说完这句话,张川就带走人走了,这里就只留下那戴着斗笠的男子。 那道人等看着张川离开之后,开门见山笑道:“怎么想着混上山的?你们大梁这些谍子啊,还真是鼻子灵通,一点味道就闻得出来,真是好狗。” 戴着斗笠的男子一言不发。 “把斗笠摘了吧,还留着做什么,难不成还想把它带到棺材里?” 道人嗤笑一声,伸手就要去取那斗笠男子的斗笠,但手伸到半空,就被那人一把握住手腕,之后道人更是惊愕的发现,自己的手好像是陷入了泥潭之中,不管如何都扯不出来。 不等道人说话,斗笠男人伸手取下自己的斗笠,露出真容。 道人瞪大眼睛,有些说不出话来。 因为那张脸,他见过。 毕竟那人曾来过溪山,加上他的名声,很难忘记。 陈朝看着那道人,平静说道:“本官不想进棺材的时候,很难有人能将本官送到棺材里待着。” 道人不敢说话,不仅是因为知道陈朝的境界,更是知道他的名声。 虽然万天宫和大梁交好,但陈朝仍旧在方外的名声还是很让人觉得害怕。 “溪山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朝开门见山,很平静地看着眼前的道人发问,虽然没有说什么不回答他的问题是什么结果,但是从他的眼神里,道人也知道结果。 他脸上煞白,但却紧紧咬着牙,不愿意开口。 陈朝见状,也没废话,只是下一刻,他的手腕就碎了。 陈朝说道:“我不知道在你的骨头碎完之前是不是能一直不开口,但本官很想试试。” 道人额头上满是豆子大的汗珠,听着这话,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怖在他的心头不断蔓延,逐渐占据他的心底。 不过还不等他开口,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欺负一个神藏境的小家伙做什么?” 陈朝听着这话,松开眼前道人的手,转身看去,一个面容枯槁的白发道人此刻正站在门口。
陈朝问道:“阁下是?” 那白发道人笑道:“不过是个种菜的。” 陈朝哦了一声,随即微笑道:“既然阁下开口了,那本官就来欺负一下阁下好了。” 白发道人笑道:“年轻人说话倒是口气不小,就怕你没这个本事。” 陈朝不说话,只是笑了笑。 他看着眼前的白发道人,只是往前走去。 一道如同山岳一般的威压,在瞬间便铺开过去,将那白发道人笼罩。 白发道人脸色一变,再也没有之前的轻松,反倒是变得有些凝重。 “你到底是谁?” 白发道人脸色一变,他这么多年,都在菜园子这里守着,专心种菜,是他的修行,这么多年,别说山外的事情他不知道多少,就是溪山的道人们,他只怕也没法子全部认清楚。 陈朝哑然失笑,“本官还以为你认识本官呢。” 白发道人脸色难看,本来以为眼前的年轻人不过是大梁朝的一个寻常官员,但到了此刻,他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眼前的年轻人身份绝不普通,只怕忘忧都打不住。 陈朝平淡道:“倚老卖老,在别人面前也就罢了,想要在本官面前这样做,那就真是错了。” 白发道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一身气机不断溢出,在这里抗衡着眼前这个年轻的武夫。 而这位早就已经声名在外的年轻武夫只是平静道:“你要好好想想,等会儿本官再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你就去死吧。” 这句话,不是对这个白发道人说的。 …… …… 半刻钟之后,白发道人颓然坐到了地面,大口喘着粗气,再也无力站起来,陈朝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回后厨。 又只有半刻钟不到,陈朝从后厨里走了出来,看向这个白发道人,眼里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平静,而是多了好几分杀意。 白发道人看到这个样子的陈朝,已经明白这个年轻武夫什么都知道了。 陈朝看着眼前的老道人,问道:“自己活不下去,就要让别人替你去死?” 白发道人没说话。 陈朝眼里出现一抹厌恶,平静道:“回答本官。” 白发道人冷笑一声,“你以为你算……” 这句话尚未完全说完,就再也说不出来了,因为陈朝已经伸手捏住了他的脖子,漠然看着他,“在你眼里,朱夏就只是一颗果子而已?” 白发道人脸色极为难看,因为无法呼吸,脸色越来越红,然后变得青紫。 他注定是再也没法子说话了。 陈朝手臂的青筋暴涨,那只手越发用力,白发道人的咽喉瞬间被捏碎。 之后陈朝眼里的杀意暴涨。 之前知晓朱夏出事之后他就隐约有些猜测,如今猜测被证实,陈朝除去愤怒之外,还有许多意外。 他一直以为,万天宫上下从来都是那种随意修行的性子,山上的道人都应该是那种与世无争的性子,但现在看来,并不是。 其实想想也正常,一座宗门里,注定不会都是好人。 既然如此,就得清一清。 陈朝深吸一口气,拖起白发道人的尸首就朝着山上走去。 …… …… 后厨到大殿之间,有一截不短的山道,此刻已经开始不断汇聚道人,一座万天宫,既然是道门里的太平道一脉的执牛耳者,就注定不会是和那些小门小派一样,而是真正会有底蕴,何况这件事那么大,那些个平日里清修的老道人们都坐不住了,自然会出现。 因此,这会儿的山道上,道人实在是不少。 等到陈朝出现在山道的时候,那些道人看着陈朝托着的白发道人尸首,脸色都很难看。 “陈朝,这件事是我溪山的家事,只怕轮不到你来管!” 有道人在山道上开口,声音很大。 陈朝松开手里的白发道人尸体,没有回答这个道人的问题,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前面说道:“本官只想知道,朱夏在哪里。” 只是当陈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山道上的所有道人,没有一个人回答这个问题。 陈朝看了看他们,只是挽了挽袖子,吐出一口浊气,平静道:“朱夏……最好还活着。” 第九百七十六章 踏山 武夫第九百七十六章踏山万天宫后山,在一片竹林背后,有一片好似有些格格不入的石屋。 石屋连成一片,外面有道人面无表情的巡逻。 这些石屋的表面都散发着幽暗的光泽,看着让人觉得有些难受。 有个中年道人来到这里,朝着守卫的道人们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便朝着石屋里走了进去。 石屋在外面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等那中年道人进入之后,才发现这里面原来有一条长长地走廊,在走廊两周,有着一间又一间的牢房。 原来这竟然是一座地牢。 中年道人走过这条走廊,确认两侧牢房里关押的犯人还在,就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这里。 而在走廊的尽头的十数间牢房里,却一直有人在看着他。 等到他离开之后,那人才收回了目光,看向对面的那间牢房。 对面幽暗的牢房里,盘坐着一个中年道人,虽说被关押在这里,但这位道人看起来还是那般淡然,并未有太多情绪的波动。 “师兄……” 站着的道人忍不住开口道:“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要是朱夏那丫头真出事了,我可没法子去面对师叔。” 说话的道人是李余,在半个月之前,这位李道长还是万天宫的律房长老,权柄极重,但现在他只能陪着自家的宫主师兄待在这个地方。 听着李余说话,万天宫宫主睁开了眼睛,先是看了一眼四周,这才有些无奈道:“锁灵钉有多恐怖,你又不是不知道,此刻我能有什么法子。” 锁灵钉是万天宫的一门秘法,是用气机化成一根钉子,钉入修士的窍穴之中,就能让修士修为全失,和寻常人一般。 这种法子就是专门为了那些触犯山规,却又罪不至死的道人们准备的,但如今这法子却还是落到了万天宫这位宫主身上。 李余有些恼怒的一拍牢房的门,若是寻常,早就轻松将这牢房拍碎,但如今,他除去感觉手掌被震得生疼之外,那牢门却没有丝毫动摇。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能跑到神都,这帮老不死的,修道这么多年,好似修到了狗身上,祖师爷要是知道,不知道会不会被气得活过来!” 李余咬着牙,此刻的他极度愤怒,不仅是因为朱夏此刻生死难料,更多的还是因为那帮不管辈分还是境界都极高的道人曾经一度被他视作前辈偶像,他却没有想到,最后他们却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万天宫宫主平静道:“听说陈朝早就闭关,如今只怕人到了神都,也不能请出陈朝,再退一万步说,即便陈朝知晓了此事,也赶来了溪山,就是他一人,只怕也很难做成此事。” 万天宫宫主说话的时候,眉头皱得极深,有些懊恼自己为何没有看出朱夏的异常,要是早看出来了,那就不至于到了事情发生的时候,自己还全无准备,一无所知。 李余叹气不已,“师兄说的也有道理,虽说如今溪山之外,要是说谁能救一救朱夏,大概也就只有他,但总不能为了救朱夏,就让他也来送命……这件事是我没有考虑清楚,只怕……” 万天宫宫主宽慰道:“当时情况紧急,谁都没有考虑过这种局面,要是他上山觉得此事不可为,想来师叔师伯们,也不会难为……” 话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不管是万天宫宫主还是李余,都很清楚一点,那就是依着陈朝的脾气,如果真的上山了,就绝无可能因为什么而下山。
一旦上山,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也说不准的事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也从未有人真正能让他无计可施。” 李余揉着脑袋,咬牙道:“不管怎么说,这些老畜生都该死!” …… …… 山道上,已经尸横遍野。 鲜血随着石梯一直往下流淌,将一条山道,在这里彻底染成血色。 而一袭黑衫的年轻男子,此刻不过闲庭信步,缓慢登山。 说起来一座溪山,其实从建立宗门以来,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现在这样的事情,太平道一脉的执牛耳宗门,哪里是寻常人可以随意欺辱的? 可如今,一个被修士们最看不起的武夫,此刻正在缓慢登山,而且看样子,他会从这里一直走到山顶,去到他想要去的地方,带走他想要带走的人。 山道仅剩的几个道人,此刻看着那个神情平静的年轻武夫登山,已经有些站不稳,修行界里一直说某人因为某事而道心破碎,那都没有今日来的那么简单直接,眼前的武夫就是直白告诉你,你要是不让开,那就不止是道心破碎的事情,甚至也很有可能就此身死道消。 哦,不是有可能。 而是不让开路,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请师叔祖出手!” 一位道人再也没法子去面对此刻的年轻武夫,转身重重跪下,叩头不止。 身后几人也在这里跪下,叩首不止。 “请……” 有一人话还没说完,便被走到这里的陈朝一脚重重踏在脑袋上,重重一脚,直接将这道人的脑袋踏碎。 血浆四溅! 年轻武夫一脚踢飞一个道人,仰起脑袋。 天幕之上,一道虚影渐渐浮现,是一尊巨大的道人法相,他盘坐在天地间,无尽的道气在四周浮现。 遮挡天幕。 “年轻人,不要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山顶悠悠传来,声音很是沧桑,好像是穿过了无数个时代。 从悠悠的万古之前而来。 陈朝眯起眼,眼中杀意更浓。 “本官早说过,把朱夏放了,不然你们这一个又一个,即便真是吃了她,也活不过今日!” 随着陈朝这句话说出来,他的身后,有一具法相渐渐出现,不断拔高,四周白雾萦绕,而在白雾之间,好似也有日月星辰萦绕。 那是一尊气势磅礴的法相,此刻横绝天地,无尽的气机肆意喷涌,在这里和那些道气纠缠厮杀。 老道人讥笑道:“真有这个本事,就不会在这里大放厥词了,你虽这般年纪,便能走到这一步,但真当一人之力,就能将溪山夷为平地吗?漫说是你,就算是陈澈有这个本事吗?” 陈朝漠然道:“那就来试试,看看你们今日,有几人能全身而退!” 随着他的言语落下,在身后的巨大法相里,一条条雪白真龙不断撞出,嘶吼着朝着四处撞去,一座溪山,在此刻都难免摇晃起来。 无数山石,在此刻都摇晃着滚落,掉入山间。 在天幕盘坐的那道道人虚影,此刻都有些看不真切。 “本官还是那句话,把朱夏放了,不然,都得死!” 一道平静而又冷漠的声音,在此刻传遍溪山。 第九百七十七章 救人 武夫第九百七十七章救人陈朝撑起那巨大法相出现在溪山的时候,声势之浩荡,只怕目前,当世只有两人可以无动于衷。 一妖在北,一人在南。 但很显然,溪山上没有这两位之一,因此当这浩荡无比的巨大法相出现在天地间的时候,那巨大的道人虚影,此刻明显都透露着凝重的意味。 尤其是当那无边道气此刻被压缩,那道人虚影也开始挥动手里若隐若现的拂尘,想要驱散在那无数条雪白真龙携带的无边气息。 但随着陈朝不断往前走去,身后的那尊参天法相越发恐怖,那面容和陈朝一般的法相,伸手在云海里扯出一缕云气,云气在掌中凝结为一柄巨大的雪白长刀,被巨大法相握在掌心,一刀斩下,眼前的道人虚影在这蕴含着磅礴威压的一刀之下,顷刻间就开始破碎,无数道气此刻还想在这里汇聚,但最后的结果还是不管如何聚拢都难以在这道威压下汇聚,最后道人虚影一泻千里,被这一刀直接斩开。 只是这道人虚影破碎的同时,身前天幕,此刻又出现了不止一道虚影,几道法相几乎是此刻同时出现,齐齐立于天幕之中,都是些白发道人的模样。 陈朝抬起头看了看,此刻还看不到那座看不到的大殿,也看不到那几位暗处的道人。 但从这几尊法相来看,那几位道人,都已经踏入了忘忧尽头的境界。 换句话说,这些个法相,每一个就代表着一位忘忧尽头。 万天宫这些年的风头一直被痴心观掩盖,虽说是太平道一脉的领袖,但绝不可能会有人认为万天宫能和那痴心观并肩而立。 这样一来,万天宫其实名声就怎么都说不上如何响亮了,可这样的万天宫,底蕴却还是那般恐怖,这几道法相体现的几位忘忧尽头修士,任何一个拿出去,就能让当世绝大部分的宗门沉默低头。 “陈朝,你别以为之前灭了紫叶洞,就如何了不起,像是紫叶洞这等宗门,从未在我们眼里。”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位不知道在何处的老道人淡漠道:“此刻下山,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要是还要纠缠不休,你这位风头正盛的年轻人,只怕也就要死在溪山了。” 陈朝嗤笑道:“怕了就怕了,哪里这么多废话。” 陈朝知道他们在担忧什么,他们是在担忧杀了一位大梁朝的镇守使,大梁朝会倾力将这座万天宫也夷为平地。 “你也不过仗着身后有一座大梁朝,要是没有这座大梁朝,你在贫道来看,也不过一只大些的蝼蚁罢了。” 老道人的声音再次响起,都是聪明人,很多事情,其实说和不说,大家都知道,点破和不点破,其实区别不大。 陈朝笑道:“本官要杀你们这些老畜生,倒也用不上什么借力,几位道门大真人?你们也配吗?!” 陈朝声音激荡,传遍溪山,震得一座溪山,摇晃无比。 “好好好,既然你一心求死,那贫道就满足了你,至于杀了你之后,大梁要是敢找麻烦,贫道不介意将这天下换个姓氏。” 老道人摇了摇头,知晓言语无用,便已经下定决心,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疑惑,怎么这个世上还有这样的人,要为一个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的人把命都赌上去。 知晓朱夏是一颗果子的时候,老道人特意去查了和朱夏关系密切的人,知晓朱夏喜欢这个大梁朝的年轻武夫,但也同样知道这位大梁朝的年轻武夫对朱夏没有情思。
他喜欢的,另有其人。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为朱夏赴死? 这一点,修道无数年的老道人,不管如何都想不明白。 不过陈朝却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实际上他也不需要再如何深思,既然是不死不休,那就不死不休,他们有着人数上的优势,是怎么都不可能认为陈朝可以凭借一人之力将他们都全部打杀的。 “老畜生们,早就年老体衰,不过拼着一口气吊着境界,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道门大真人?” 陈朝随口一笑,身后的巨大法相已经开始出手,先是照例扯下一缕云气,但还没有如何动作,身前的一尊道人虚影就挥动拂尘,朝着陈朝的法相打来。 刹那之间,在那天幕之上,就好似有无数条丝絮朝着这边扑来,好似有无数条黑色的长蛇在天幕中游动。 陈朝身后的法相伸出大手,握住一把黑色的丝絮,就用力扯动,丝絮瞬间绷直,在天幕之中发出一阵响彻天地的颤音。 好似琴弦在此刻被人拨动。 而随着声音响起,四周云气瞬间出现了无数道缺口,好似被一剑抹过的那般。 陈朝法相的袖口也在此刻出现了些缺口,不过那些缺口才出现,又在瞬间复原,无数的气机在那尊磅礴的法相身上溢出之后,萦绕四周,日月星辰的轮转,也在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光辉,这一切都映照着陈朝的不同,映照着那尊巨大法相的璀璨。 在陈朝的法相之前,那几道同样是忘忧尽头的虚影,此刻都显得那般黯淡。 只是即便如此,那几道虚影也没有就此退去,而是对视一眼之后,身侧四周各有神秘的道门符文浮现,一个个代表着道门玄妙的符文,在此刻不断旋转,逐渐有更为玄妙的气息弥漫而出,在那遍布陈朝气机的空间里不断穿行,最后在那法相的四周出现了一条又一条的金色丝线。 而与此同时,几道虚影也同样变换了位置,出现在了陈朝的法相四周。 陈朝也借此看到了自己四周的那些道人,都白发苍苍,干瘦沧桑。 这些人在万天宫的辈分奇高,当然,除去辈分之外,年纪肯定也极大,修道不知道多少年。 年轻的时候,只怕在世间也有过属于自己的传说。 但到了此刻,他们全部都像是沉入鱼塘深处的肥鲤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到了这个阶段,其实一眼看去就知道他们再也没有可能往前走了,因为支撑自己的心气早就没有了。 当自己都没法子相信自己能做成某件事的时候,那实实在在就注定不会做成这件事了。 陈朝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去。 身后的法相也与此同时深吸一口气,如同鲸吞,四周一切的气息,在此刻都疯狂涌入那巨大法相的躯体中。 几个道人对视一眼,也纷纷驱动虚影出手。 一道道的五彩光华,在刹那之间不断涌出,很快便淹没天空,将陈朝的法相一同淹没。 而此刻的陈朝,除去在应对这几人出手之外,神识也在不断朝着四周探查,要想要在这座溪山上找寻到朱夏的踪迹。 他上山而来,从来都不只是为了杀人。 而是救人。 第九百七十八章 有人再上山 武夫第九百七十八章有人再上山万天宫大殿之后的后山深处,历来都有一片可供那些前辈清修的洞府,那些洞府多年无人出入,早就长满了青苔和藤蔓,那些青苔和藤蔓覆盖洞府门口,让人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是否有人清修。 而在那一片的洞府之后,有一座更大更清净的洞府。 那座洞府里,清修的一直都是一位万天宫的老道人。 那位老道人辈分奇高,就算是无恙真人还活着,在道门里,遇到这位老道人,只怕也要恭敬地喊一声师叔祖。 这位老道人是前代万天宫宫主无缘真人的师叔,朱夏的师父,那位已故的道门老真人,也是那位老道人的晚辈。 如今鹿鸣寺的那位老和尚,一直被人认为是世间活得最久的修士,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位老道人,就算是道门里,活得最久的修士了。 他道号更平,清修多年,早就不问世事,这些年来,不管是天下大事,还是万天宫里发生的种种事情,都从未有过什么人能请出他来。 但如今,朱夏就在他的洞府里。 他的洞府布置简单,除去有一个大鼎之外,就只剩下一个蒲团,以及一个陈旧书架,书架上摆放着不少泛黄的书籍,那些书籍,都是世间难寻的道门孤本,看样子,时时被这位老道人翻阅。 此刻朱夏被悬挂在大鼎之上,紧闭双眼,而她的手腕早就被割开一道伤口,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大鼎里。 只是此刻血滴的很是缓慢,几乎要一个时辰,才能滴下一颗。 而颜色也不是寻常的鲜红,而是一种晶莹剔透的液体。 像是某种汁液。 朱夏此刻也散发着一股难以明说的香气,像是药香,但好像又要比许多寻常的药草香气更足许多。 已经老的不成样子的更平老道人看着那悬挂在半空的朱夏,那双满是沧桑的眼里,有着不加掩饰的狂热。 但同时也有些惋惜。 朱夏是仙药化形这件事,板上钉钉,不必多说,只是朱夏如今已经化形日久,其实距离神药,也就是一步之遥了,若是自己还能多活些年,其实就还能耐着性子等到朱夏这颗果子完全成熟,可惜的是自己已经垂垂老矣,血气干枯,眼瞅着便已经没了几年可活,所以才不得不提前采摘。 不过虽然是提前采摘这颗果子,老道人也没有想过如同凡夫俗子第一次吃那山珍海味一般狼吞虎咽,要真是这样做了,那就真是暴殄天物了。 所以他要将朱夏的一切都利用起来,不浪费任何一点,只有这样,才是对一颗即将要成为神药的果子的最大尊重。 也只有这样,才能发挥朱夏的最大作用。 不过此刻全神贯注看着那座大鼎的老道人也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他微微蹙眉,想到了些什么,淡然说道:「想不到他们还是把消息传出去了。」 虽说知道了这个消息,但老道人一点不觉得生气,好像这都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溪山这么些年,还是太低调了些,这让旁人觉得好像我溪山真是任人欺辱了,一个武夫,自不量力就像上山,真是笑话。」 老道人说着话,探头看向大鼎里,里面的液体不断流动,弥漫着一种让人没法子拒绝的香气。 「落闵那家伙,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应该是第一个知道你身份的人,但却硬生生忍着,即便老死,也没对你动丝毫的心思。」 朱夏的那位师父,万天宫已故的那位老真人,道号便是落闵,他作为朱夏的师父,其实早就知道朱夏的真实身份,但即便如此,他也一直没做什么,只把朱夏当成自己的闺女一样教导,直到最后垂垂老矣,气血亏空,不得不面对死亡的时候,也只是慈爱地看着朱 夏,而并没有有任何的动作。 按理来说,即便那个时候朱夏还没有如同现在这般成熟,老真人吃下朱夏,也至少会多活十几年。 十几年时光,对于修士们来说,不算多,但对于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老人来说,别说是十几年,就算是一两年的时光就在眼前,只怕也没有人可以视而不见。 更平老道在这里自顾自说话,被悬在半空的朱夏也缓慢苏醒过来,此刻的朱夏,虚弱无比,生机虽然流失的缓慢,但照着这么下去,距离死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似乎也没有了别的路。 更平老道抬起头看了朱夏一眼,微笑开口,「不会疼的,而且也要不了多久了。」 朱夏张了张口,想要骂他几句,但到了此刻,她竟是连骂人的力气和心情都没了,她只是看着自己手腕流淌出去的鲜血,有些迷茫,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她原来不是人,是一颗果子。
准确来说,是一颗仙药。 她要是早就知道自己是一颗仙药,那在师父要死的时候,她就给师父吃了,那样师父能活下去,她也不用那么伤心,经历那么多事情了。 只是为什么不早就知道呢? 为什么要这样呢? 朱夏想不清楚。 更平老道淡然道:「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就够了,女娃,你还有什么遗言想说吗?你在贫道的修行路上助力不少,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都可以告诉贫道,也算能了结这一桩因果。」 朱夏虚弱地看着老道人,讥讽问道:「真能……了结?」 更平老道仰起头看了朱夏一眼,平静道:「虽说你是溪山弟子,但你本质上也只是一颗药,既然不是人,身上便没有什么因果,取药吃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会有什么问题。」.. 朱夏没有力气和老道人争论,只是轻声道:「要是有一天他来了,你就告诉他,我有些想吃神都的蜜枣了,不过已经吃过了,也没觉得遗憾呢。」 更平老道皱起眉头,不太明白这句遗言的意思,如今的年轻人,都这般想事情了? 不过很快他还是摇头道:「你说的他,是那位大梁的镇守使吧?」 「他此刻已经上山,若是之后他能捡一条命,贫道倒是可以让你们见一面,算是了你的心愿,不过那小子看样子是要不死不休,你们说不定在下面,还能结伴而行。」 听着老道人的话,朱夏瞪大眼睛,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下意识就要张口向老道人求情,想要他们不要杀了他,但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因为她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是不需要旁人为他求情了,他要做的事情,怎么都要做,也不会因为做不到而退缩。 更平老道看着朱夏那样子,也好奇起来,「怎么,你觉得他能把你救走?」 朱夏没搭理他,只是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外面,如果他出现了,那自己就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他了。 「贫道听说你喜欢那个武夫,但那个武夫却有自己喜欢的女子,既然如此,还这么挂念做什么?」 更平老道不解其意,修道多年,他早就清心寡欲,对于这些事情,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 朱夏不说话,她只是那么看着洞府外,希冀能在自己坚持不住之前看到那个年轻身影出现。 山道上,战况已经不能用激烈来形容,简直就是惨烈。 陈朝杀意勃发,法相和那些道人虚影也早就打得天昏地暗,此刻虽说是数人围攻,但陈朝一身气势汹涌,绝世武夫的气魄在这里显现无疑。 本来最开始这几位道人觉得,不过在短暂的时间里,就能将陈朝打杀在此,毕竟他虽说是 个忘忧尽头,但是面对这么多人的围杀,也不应该能坚持多久。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的离谱,陈朝的一人之力远远超乎他们的预料。 他不仅从未落入下风,甚至从一开始,就好似一尊杀神一样,压着他们打。 这些老道人一个个的,虽说都已经年老体衰,气血衰败,但实打实的还是这忘忧尽头的道门大真人。 可这样的道门大真人在陈朝面前,怎么好似和一般的修士没有什么区别。 那年轻武夫一身气血沸腾,映照天穹,宛如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让所有人都心生畏惧。 其实造成这样的局面,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这几人,谁都不想出死力,让自己处于最前方的险境里。 他们已经活了很多年,还想活更多年,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性命交代在这里。 因此局势才会这么艰难。 他们想要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如果无法尽快打杀眼前的年轻武夫,那么就拖住他,他不管再如何霸道,也不过是一人之力。 只要时间够长,他终究会力竭而死的。 这一点不会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还能坚持多久。 那片石屋里,忽然响起些脚步声。 万天宫宫主和李余对视了一眼,有些凝重。 之前外面的动静已经传了进来,他们知晓陈朝已经登山,这会儿地牢里有人来,对他们来说,只怕不见得是好事。 不过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的担忧也渐渐消散。. 因为此刻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年轻道人。 他穿着一身暗红色道袍,姿态出尘。 第九百七十九章 老畜生 武夫第九百七十九章老畜生世上有这个打扮的道人或许不少,但这么年轻又怎么出彩,甚至还能这么轻易来到万天宫的地牢里的,只有一人。 痴心观如今的观主云间月。 李余看着云间月,连忙打了个稽首,只是还没等他发问,云间月便开口说道:“朱夏的事情,小道知晓了,因此才这般急匆匆赶来。” 当初溪山上有人跑了出去,将消息传到了神都,是李余当时只想着这件事陈朝能帮,所以就没有让人通知别人,但陈朝在赶往溪山的途中,还是将消息告知了这位年轻的痴心观观主。 一人之力,要面对太平道一脉的执牛耳者,其实怎么看,都没那么容易,万天宫不是紫叶洞,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说平就平的,只是郁希夷此刻还在北境,在大梁境内,陈朝要是想要调动大军也好,还是号令一群修士赶赴溪山也好,其实都可以,只是并不适合,所以最后,陈朝只是将事情告知给了云间月。 事情终止于两人之间,不会闹得太大,而且有了云间月,这件事大概也就能办了。 李余感慨道:“云真人能来,实在是意料之外。” 万天宫宫主也说道:“本是家事,最后却惊动了云真人,真是惭愧。” 云间月打开牢门,摇头道:“溪山之事,的确不该小道来掺和的,只是和朱夏,小道还是有些私交,她若是这般被害,小道也觉得不忍。” 之前朱夏曾去过痴心观一段日子,在那段日子里,就是他陪着朱夏山上山下四处都在的。 在那段时间里,云间月发现朱夏的性子其实很好,所以两人即便不是身处同一宗门,甚至都不是同一流派,也相处得十分融洽。 这种融洽和年纪相近无关,只和两人的性子有关。 两人的友情,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建立的。 云间月询问道:“宫主和李道长身上可是被什么秘法限制?” 万天宫宫主说道:“体内有些小问题,云真人只需将气机注入一些,贫道引用一番即可。” 云间月点点头,同时询问道:“朱夏此刻,应当还活着吧?” 他这个问题一抛出来,李余和万天宫宫主都有些沉默,山上的事情,现在他们都不算怎么清楚了。 云间月叹了口气,“那两位前辈最后所见,朱夏在何处?” 上山的时候,云间月其实也一直在找寻朱夏的踪迹,但他也没有找到。 李余愤怒道:“肯定在更平那个老畜生的洞府里!” 万天宫宫主刚想开口让自家师弟嘴下留情,但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那更平老道都已经做出这些事情来了,还真不值得如何尊敬了。 “更平……这位老真人,居然还活着。” 云间月既然能坐上痴心观的观主之位,自然知晓诸多事情,不过即便是他,都没有想到,居然更平道人还活着,那可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人物了。 云间月收回手,看向万天宫宫主,“这些道友就劳烦宫主自己解救了,小道还要去看看朱夏如何了。” 李余插嘴道:“那老畜生的洞府在后山的那些洞府后面,若是见到,云真人可以直接打杀。” 万天宫宫主看了自家师弟一眼,但想了想之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叹气,溪山的家丑,终究还是掩盖不住的。 云间月点点头,离开地牢。 …… …… 山顶那边,陈朝一拳打飞一个道人,那一拳说得上势大力沉,卷动的气机席卷山林,让无数的大树连根拔起,有些来不及离地的大树,此刻直接从中折断,这一眼看去,就足以说明这一拳到底威势有多大。 只是一拳之后,虽说重创了一位老道人,可陈朝此刻也是大口喘着粗气,鏖战许久,陈朝虽然始终不落下风,但他这种霸道的打法,对于修为的要求极高,要不是他一直坚持打熬体魄,把每一个境界都打熬的极为稳固,要不然到了这会儿,早就撑不住了。 不过也正如那些老道人推断的那般,要是一直这么坚持下去,这位大梁朝的新任镇守使,大梁朝的绝世武夫,也迟早会被拖垮。
陈朝眯起眼,身上虽未还没有受伤,但是体内的消耗已经不少了。 在这里多耗些时间没问题,问题是他还没找到朱夏,在这里多耽误一刻,救回朱夏的可能就要少一分。 深吸一口气,下定了某种决心的陈朝就要有所动作,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如同春风拂过的声音。 “朱夏在后山最后的洞府里,你去还是我去?” 陈朝自然第一时间就能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没有犹豫,陈朝便以心声答道:“我去。” “还能行?” 那道声音好似有些不相信陈朝。 陈朝平静道:“没伤筋动骨。” “那行。” 那道声音最后只说了两个字,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朝则是乘势抽身,从这里离开,那几位道人眼见陈朝要走,纷纷运转道法,数道五彩光华追杀而来。 只是这数道五彩光华才刚刚掠走,在山道上就骤然消散。 一个身着暗红色道袍的年轻道人出现在这里。 几个老道人对视一眼,漠然问道:“你是谁?” 云间月打了个稽首,拱手道:“小道云间月,见过诸位前辈。” 云间月三个字一说出来,所有人都一愣,他们再如何不问世事,都不可能不知道云间月的名字。 不仅因为云间月是这一代年轻人里最为璀璨的几人之一,还因为他痴心观观主的身份。 万天宫和痴心观,是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会被一起提及的存在。 万天宫的道人没有理由不知道云间月的名字。 “云真人不在痴心观待着,来我溪山做什么?” 有老道人开口,语气不善。 云间月淡然说道:“朋友有难,便来相助,想来不是什么问题。” “这是我溪山的家事,云真人只怕不要插手才是。” 老道人们并不买账,对云间月他们还是很警惕,他和陈朝一样,都是这个时代里最出彩的年轻天才,刚刚已经和陈朝交手了,而且发现陈朝相当难缠,现在又遇上了这个年轻观主,自然谨慎。 云间月平静道:“小道说过了,是朋友有难,便来相助。” 这句话没说完,但意思他们都知道。 “诸位前辈修道多年,境界高妙,小道修为尚浅,若是等会儿一个手没轻没重的,伤了各位前辈,各位前辈也请多担待。” 说完这句话,云间月忽然又一字一句地说道:“其实想来想去,还是想打死各位。” 这句话云间月说得很认真,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上山之后的他已经知道了全部的来龙去脉,此刻说出这些话,全部都是真正的肺腑之言。 “小道真是没有什么时候像今日这样愤怒啊。” …… …… 后山洞府里。 更平道人看着朱夏指尖那颗要滴落而还没有滴落的液体,眼神里满是贪婪。 再等要不了半个时辰,差不多朱夏体内的最后一滴液体就要掉落在大鼎里,到时候他就可以开炉炼丹。 当然朱夏的血肉也不能浪费,到时候也有它用。 “想不到啊,想不到,贫道到了这个年纪,眼瞅着就要和黄土作伴了,最后却还能遇到你,小朱夏,你真是贫道一生的幸事。” 更平老道呵呵而笑,满脸的皱纹在此刻都舒展开来,像是湖面荡起的涟漪,只看一眼,就有种生机勃发的感觉。 朱夏不言不语,只是一双眼睛无神的看着洞府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夏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 在她的瞳孔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个一身黑衫的年轻人踏入洞府,看了一眼朱夏,满眼都是怜惜。 之后那个黑衫年轻人看向那个垂垂老矣的更平道人,一双眸子里没有一点感情,只有无尽的杀意。 “老畜生,你该死!” 第九百八十章 不行的人什么时候都不行 武夫第九百八十章不行的人什么时候都不行听着这句杀意尽显的话,更平老道倒是出乎意料的并不慌张,而是瞥了陈朝一眼之后,才自顾自说道:「真是一群废物啊,如此也好,既然都死了,那就用不着为他们考虑了。」 在他看来,既然眼前的陈朝是孤身一人上山,如今能够走到这里,那也就说明那些个阻拦他的老道人全部都死在了陈朝手里。 这样一来,虽说的确说明了眼前的年轻武夫的武道修为当真旷古绝今,但是他杀了这么多老道人之后,还能有几分修为? 这种事情,只怕是不言而喻。 因此更平老道一点不觉得慌张,打量了陈朝一番之后,微笑道:「小子,能走到这里,的确算是当世人杰了,可惜也就就如此了,贫道是不太明白,好好活着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来送死。」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在停顿片刻之后,陈朝已经无法掩盖自己的杀意,身躯一掠而过,如同离弦之箭。 一道雄浑气机先于陈朝身躯前汹涌澎湃,在这里打开一条道路。 如同起了一阵大风,吹拂着洞府里的每一件东西,当然,首当其冲的是老道人本就不多的白发。 更平老道眯了眯眼,对于眼前年轻武夫的澎湃血气,他还是有些意外的。 一位不到而立之年的武夫,气血鼎盛自然寻常,但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位武夫在鏖战这么许久之后,居然还是这般血气充足,简直不像是人,更像是一头人形凶兽。 「好好好,这么鼎盛的气血,正好配上这颗果子一并吃下,等吃了你们,贫道也就能年轻一甲子!」 更平老道举起瘦弱双手,一缕缕厚重的道气缓慢弥漫而出,渐渐在眼前形成一个巨大旋涡,不停转动的同时,里面伸出一只枯瘦手臂,要将陈朝拖入其中。 陈朝面无表情,腰间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柄带鞘直刀。 握住刀柄,云泥早就作龙鸣之声。 一人一手相距不过数尺距离,陈朝拔刀出鞘。 云泥刀光一闪而逝,锋利的刀刃在此刻直接便斩下那只手臂,云泥见血,刀柄在一瞬间便转化为雪白之色。 见血即白,一直都是云泥的特殊所在。 陈朝一脚重重踏在那只掉落在地的手臂上,咔擦一声,一只手臂在瞬间便被陈朝碾成血泥。 更平老道眉心闪过一抹痛楚,但在瞬间便被他抹平,手臂断开处的鲜血淋漓,在这个时候,有肉芽缓慢生出,好像要借此生出一条崭新的手臂。 但陈朝却没有打算要给他这个机会,云泥从上往下一刀斩下,如同拉出了一条璀璨白线,直接将其拉开一条口子。 一鼓作气的陈朝根本没有想太多别的事情,到了如今,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用最短的时间将这位更平老道打杀在这里,让他彻底死去。 更平老道眼看身前屏障被陈朝斩开,不愿意坐以待毙的他一只手结印,一道道道气凝结而成的道符宛如一道道飞剑,朝着陈朝疾驰而来,带着无尽锋芒之意。 只是那些道符卷着无数的道气朝着陈朝掠来的同时,陈朝便已经重重斩出一刀,在这一条线上,所有遇到这一刀的道符在顷刻间便会从中被斩断,化成两半,只是被斩碎之后的道符,退化成一缕缕道气之后,竟然又重新凝结,朝着陈朝扑来。 瞬间便形成一道囚笼,将陈朝困在其中。 陈朝伸出一只手,握住一枚道符,但同时他的手臂就被周遭的其余道符攻击,瞬间鲜血淋漓。 同时也有无数的道气想要顺着陈朝的伤口一点点地朝着陈朝的体内弥漫进去,但很快那些道气便在陈朝的体内被一股更为玄妙的气息碾碎。 陈朝对此不以为意,只是在抓 住那枚道符的同时,微微用力,道符上便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如同蜘网四散。 更平老道心情沉重,原因不是被陈朝抓住一枚道符,而是很不解为何陈朝能握住那一枚道符。 要知道诸多道符之中,就只有这一枚道符,最为玄妙,因为在那牢笼里,这才是真正的类似于阵眼的存在。 他不知道陈朝是怎么发现的,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偶然。 眼前的年轻武夫,绝没有看着这么简单,在他的身上,肯定还有别的东西。 只是转瞬之间,那枚道符被陈朝用力捏碎,然后陈朝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出,用来困住他的牢笼,在顷刻间便烟消云散,道气彻底被他身前的气机击溃。 而后在更平老道人没有反应过来的同时,陈朝的身躯一步踏出,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之后又是一道,一道接着一道,连着直接出现了十几道残影。 等到无数残影汇聚之后,陈朝已经一拳砸在了更平老道的胸口。 更平老道整个人被打出一道残影,好似在此刻,神魂都要被这个年轻武夫硬生生打出来。 之后这位已经在世间难有敌手的年轻武夫终于开口说话,「老畜生,活这么多年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为了自己,就要让别人去死?」 陈朝眯眼道:「觉得自己辈分高,境界高,年纪大,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命?要是这样,那本官也想告诉你,你的命在本官眼里,也不是命!」
更平老道的气机溃散,但瞬间又被他聚起来,这样修道多年的老修士,手段绝对不少,哪里是这么容易便被击败的。 「贫道也就是血气干枯,不如当年,要是当年相遇,你这个小畜生,不过被贫道随手镇压。」 更平老道眼里满是怨毒。 他怨恨的不止是陈朝,还有岁月,自己在年轻的时候,也曾是那种纵横世间,难逢敌手的存在,境界高妙,受人敬仰,只是在这无尽的岁月侵蚀下,他早就血气枯败,不复当年。 陈朝微笑道:「这么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一边说话,陈朝已经一边又递出一刀,雪白刀锋在顷刻间便对眼前的更平老道掠过。 天地间隐约还有龙鸣之声。 更平老道深吸一口气,开始调动自己那所剩不多的血气,年纪越大,对于这种血气就更为看重,毕竟到了他这个年纪,血气的损耗几乎不可再逆,用一分就少一分。 等到用完之后,就只能去直面死亡了。 生老病死,修士或许不会得病,但死亡也是逃不掉的,他们能比一般的百姓多活很多年,但那很多年后,等到他们面对死亡的时候,自然而然是更为畏惧死亡。 不过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况且只要杀了眼前的年轻武夫,之后吃下朱夏的那颗果子,也无妨。 想到此事的更平老道不再如何束手束脚,而是充分调动了自己体内的血气,一头白发在此刻,缓慢恢复之前的黑色。 他脸上的皱纹,此刻也开始缓慢消散,最后露出了一张光滑的脸,虽然说不上丰神如玉,但是也极为清秀。 此刻的更平老道,回到了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 那个时候,他也曾被世人冠以天才之名。 看着血肉重新充沛的双手,更平老道微微一笑,似乎此刻在心中也生出了万丈豪情,有些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意味。 他缓慢升空,盘坐在半空,神态平静。 只是一刹那之后,他的耳畔就响起一道如同惊雷一般的声音,「老东西,真觉得自己这会儿举世无敌了?」 更平老道一怔,随即转头,身 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那人重重一拳砸出,直接对着更平老道的天灵盖砸下。 更平老道还是反应迅速,双手举起,但还是被陈朝一拳砸开,他的天灵盖,挨了重重的一拳,才聚起来的那些道气,此刻在顷刻间便涣散开来。 本来才刚刚有了道门大真人气魄的更平老道,此刻就不得不再次低头,整个人跌落地面,被陈朝一脚踩在头颅上。 「不可能,不可能!」 更平老道有些歇斯底里的喊了起来,他是怎么都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将自己的状态调到了巅峰状态,怎么还会败? 而且还败得这么快? 这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陈朝低头看着这老道,不打算再说什么,而是脚下一直用力,下一刻他就要踏碎这颗脑袋。 「你就算杀了贫道,她也活不了了,她注定要死的!」 更平老道口吐鲜血,一张脸却是狞笑起来,有种看着十分诡异的笑容。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 陈朝只丢下这么一句话,便一脚踏碎了他的头颅。 血浆四处喷洒,周遭一切,在此刻都变得无比地狼藉。 更平老道的体内有一道气息凝结之后,疯狂的朝着洞府外掠走,但经过陈朝身侧的时候,便被这个年轻人一把握住,然后重重捏碎。 之后陈朝才看向那个悬挂在半空的朱夏,斩断绳子,将朱夏救了下来。 抱着朱夏,陈朝低头看着这个当初眼里都是璀璨光彩的少女,有些心疼。 如今她的眸子,已经黯淡无光了。 朱夏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脸颊两侧的两个酒窝此刻就像是干了的泉眼。 「陈朝,我差点以为,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朱夏艰难地说着话,整个人无比虚弱,陈朝握住她的手,为她渡入些气机,但很快便发现朱夏的情况极为糟糕,此刻的她,体内的鲜血都已经枯竭了,生机在不断流散,他即便用气机护住她的生机,都已经阻拦不住。 陈朝皱了皱眉头,有些懊恼,难道还是晚了? 朱夏似乎看出了陈朝的伤心,轻轻摇头道:「没关系的,我只要能见到你最后一面,就很好了。」 陈朝看着眼前的朱夏,想起了当初的谢莹,曾几何时,那个丫头,也是这么死在自己怀里的。 陈朝摇头道:「不行,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句话,陈朝说得十分坚定,同样的悲剧,他不允许在自己身上发生两次。 抱着朱夏站起身,陈朝看向那大鼎,走了过去。 大鼎里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药香,那些液体,都是从朱夏体内流淌出来的,陈朝想了想,将朱夏放了进去。 朱夏一沾染到这些液体,果然整个人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 陈朝盯着那些液体,若有所思。 第九百八十一章 回灵术 武夫第九百八十一章回灵术洞府外,又来了几道身影,正是万天宫宫主,李余和云间月。 三人之中,云间月率先一步来到大鼎前,担忧道:“如何了?” 陈朝摇摇头,“她体内的血气干枯,情况很糟糕,我不知道该如何救她。” 世间修行流派繁多,各个修行流派的道法不同,尤其是道门,手段之多,不胜枚举,而身为武夫和剑修的两者,其实手段最为匮乏,在很多时候,确实只有一筹莫展。 云间月看向万天宫宫主,后者仔细思索一番,说道:“朱夏若是一般的道门弟子,即便修为境界不低,此刻也该身死道消了,可她既然是仙药,理应还有一线生机。” 李余着急得不行,急忙说道:“师兄,都什么时候,别卖关子了,有什么法子,赶紧说!” 万天宫宫主皱起眉头,不是在不满此刻李余的态度,而是在思索救朱夏的法子。 片刻之后,还不等万天宫宫主说话,云间月便想到了什么,“小道曾在观中看过一门道法,叫做回灵术,可以试一试。” 提及回灵术,万天宫宫主下意识便想反对,但张了张口,却还是没能说出来什么话。 云间月看着陈朝说道:“回灵术需要两人,都要是忘忧尽头,一人铺开体内气机,创造环境,不让朱夏的气息涣散,另外一人需气血充沛,先将那些原本属于朱夏的精血吸入自己身体内,然后再还到朱夏身躯里,这期间要那人将那些精血重新注入活力,要不然即便还回去,朱夏也难逃一死。” 回灵术对于施法的两人要求都极高,首先是创造环境的那个人,一定需要对自己的气机掌握到无比熟悉,因为朱夏此刻的气息无比脆弱,若是因为那人的原因损伤了朱夏的气息,那就一定会失败,不仅如此,那人还要负责将朱夏的气息引导重新复归她的身体里,但凡有所差错,就会死。 而对于那血气充沛之人,要求则更高,因为此刻朱夏濒死,一旦有生机注入她体内,她便会下意识的毫无顾忌的吸收,那人则是需要控制好量,不能让朱夏吸入的太快,另外一个就是,他也要时刻保持自己不能吸收朱夏的精血,不然这回灵术,就很有可能变成那人吸收朱夏的精血的事情。 “我来。” 说起修行时间长短,道法手段,陈朝或许不及这万天宫两人,但要说起血气充沛,不算妖族,当世如今只怕很难有第二人能和陈朝相提并论。 云间月果断道:“事不宜迟,现在就要开始,朱夏已经耽搁不得。” 他和陈朝两人都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既然凶险已经说完,那就开始。 “劳烦两位前辈在洞府外为小道和陈镇守使护法。” 云间月已经下了决定,万天宫宫主和李余两人同时点头,就此离开洞府,去洞府外护法。 “陈朝,对于你来说,最难的就是扛住诱惑,朱夏乃是仙药,此刻她的精血被你吸入体内,即便你不想要吸收,你的身体也会忍不住吸收,但凡出现这种情况,这件事就做不成了。” 云间月一句话便点破里面最困难的东西。 陈朝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来吧。” …… …… 云间月动念,封闭洞府大门,而后盘坐在地,这位痴心观的年轻观主一身气息缓慢散发,开始去感知这方天地里的朱夏气息,回灵术用来救人,其实千难万难,整个痴心观的历史上,也没有几次成功的记录,但用来救一株仙药,其实就要轻松许多,不过总体虽说如此,还要看他和陈朝配合如何。 等到云间月自身道场撑开,将这里面的一切都熟悉之后,才微微点头。 陈朝起身来到大鼎前,伸手没入那些可以说是朱夏血液又可以说是朱夏汁液的液体里,掌心开始吸入一些液体。 只是刚开始,陈朝就发现云间月之前为什么会再次嘱咐了。 他不过才刚开始吸收那些汁液,身体便有些不受控制的一直想要将那些汁液都吸入身体里,自己体内的气机,好似看到了什么美味一样,已经开始争先恐后的往前扑去。 在神都已经闭关许久,陈朝其实已经隐约能看到那道大门,此刻在这些汁液涌入身体里的同时,那扇门也开始吱呀作响。 一切种种,都在给陈朝传递一个信号,那就是自己只要吸收了这些汁液,那就能够顺理成章的破开这个境界,去到扶云境里。 这里的诱惑,只怕世间的修士,九成九都难以抵御,即便自己的意志不想要,身体却也会不自觉的去促成这件事。 要知道剑宗宗主苦修那么多年,才堪堪踏足那个境界,如今世间的修士,明确知晓的,也就只有妖帝和剑宗宗主是这个境界。 如果陈朝再成,就是板上钉钉的第三人。 陈朝深吸一口气,重新掌控这些气息,控制吸入数量,在窍穴里温养一番之后,他调动气机朝着自己另外一只手而去,只是这一路上,艰难无比。 不是那些原本属于朱夏的汁液难以调动,而是这一路上,他的体内,给他释放了无数次信号,让他不要将那些汁液放走。 此刻的陈朝,处境倒也简单,就像是一个脱得差不多的女子,身材曼妙,面容也是倾国倾城,不断在挑逗自己,虽说自己头脑冷静,但架不住身体某些地方已经不自觉有了反应。
所以在这个过程中,陈朝很艰难。 “消停点!” 陈朝低声呵斥了一句,然后才堪堪将体内的汁液运到了另外一只手的掌心。 陈朝伸手握住朱夏手腕处的口子,将那些汁液缓慢渡入她的体内。 有了最开始的这些汁液,朱夏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有了些血色,这样就是说明,云间月的这门回灵术,是可行的。 可越是这般,就越是要小心谨慎,不能出什么事情。 很多事情,总是希望就在眼前的时候的时候,等到人以为胜券在握了,最后就是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黎明之前的黑暗,总是最难熬的。 “陈朝,一旦开始就不能出差错,你要当心。” 云间月的声音在陈朝的心底响起,只是声音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有提醒。 除去提醒,他也做不了什么事情了。 …… …… 洞府外,万天宫宫主和李余并肩而立,这两位之前溪山明面上的一号人物和二号人物,到了此刻,眼里满是忧虑。 溪山遭逢此难,虽然说不上一蹶不振,但注定是元气已伤,未来很多年,应当都只好恢复元气了。 李余捡起一颗石头,在手里把玩片刻,还是有些恼怒的将其捏碎,之后才咬牙道:“这些老畜生,真是死不足惜!” 别看云间月这么风轻云淡的赶过来,之前在山道上,这位痴心观的年轻观主,实打实的把满腔怒火都倾泻在了那些老道人身上,一番鏖战,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几人被打杀,剩下一人,也被万天宫宫主明正典刑。 这样一杀,溪山的情况,就变得有些糟糕了。 李余轻声道:“要封山几年了。” 万天宫宫主却摇了摇头,“不,该下山了。” 李余疑惑地看向万天宫宫主,这个想法,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万天宫宫主看向李余,说道:“有些恩情要报,而且溪山如今这个名声,已经足够糟糕了,不做些什么,溪山心气没了,从此就会一落千丈。” 作为宫主,虽说很多时候他不愿意多操心山上的事情,但也有很多时候,作为宫主,也要看清楚自己什么时候需要做些什么事情。 李余忧虑道:“去北境?还能回来多少?” 万天宫宫主摇头道:“就算不为我们自己,也得为这天下做些什么事情了,不劳而获四个字,是很刺耳的。” 李余目光逐渐坚定起来,认真道:“那我去,师兄在山中就好。” 万天宫宫主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了些脚步声,有些疲倦地陈朝和云间月走了出来。 李余问道:“云真人,如何了?” 云间月点点头,“算是把朱夏救回来了,不过她此刻还在沉睡,要复原如初,只怕还有些日子,也多亏她的仙药身份,若不是如此,只怕也很难救回来。” “只是朱夏再也经不起类似的事情了,倘若还有下次,只怕是神佛都难救了。” 云间月张了张口,想说能不能将朱夏带到痴心观去静养,但想了想后山的事情,也摇了摇头。 这样的事情,他也拿不准。 万天宫宫主点头道:“多谢云真人,之后溪山上,定然没有再敢打朱夏师妹主意的。” 云间月说出自己的担忧,“不止是溪山,还有山外。” 朱夏是仙药的事情,只怕很难瞒住了,这个世上不止只有溪山一处有那种行将就木的忘忧尽头。 为了性命,不知道有多少人最后会选择铤而走险。 说起这个,万天宫宫主也叹气不已,不过他还是很快摇头道:“倒也不见得真有人敢和万天宫真正撕破脸皮。” “若是护不住,便把朱夏送到神都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朝皱起眉头,脸色难看。 李余张了张口,没能说出什么来。 云间月平静道:“小道会告知世人,朱夏是小道的朋友,若有人敢打她的主意,就是和小道和痴心观为敌,小道会和他不死不休。” 云间月很少会这么说话,这也就意味着,当他这么说话的时候,就是他极为愤怒的时候。 陈朝疲倦道:“本官要回神都了,朱夏不要再出事。” 现在时间对陈朝来说,也很珍贵。 云间月忽然问道:“北境如今,需要我吗?” 陈朝看了云间月一眼,摇头道:“需要你的时候,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云间月听着这话,便心中了然地转头看向这边的万天宫宫主,“既然如此,小道就在山上叨扰些时日,等朱夏醒来再说。” 听着云间月这么说,陈朝更放心了,他点点头,化作一条虹光便离开溪山。 万天宫宫主和李余看着那道远去的虹光,都沉默不已。 第九百八十二章 请你讲经 武夫第九百八十二章请你讲经化作虹光离开溪山的陈朝,在一处荒山身形显现,然后就是没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 一口鲜血吐出之后,这个年轻武夫,在一刹那变得脸色苍白不已,云间月的回灵术,一切都说了,就是唯独没有说想要施展回灵术,对于两个人的要求不止很高,还能让人仿佛生一场大病。 也就是年轻修士,气血鼎盛能顶住这么搞,换一个年纪大些的修士,只怕就不会是这样了。 陈朝此刻内视,发现自己体内的气机所剩不多,而且流速缓慢,果真有些经脉受损的迹象。 苦笑一声,总归是把人救下来了,这点伤势还能回转,没有伤到本源,那就怎么都是赚得,陈朝对此并不如何糟心。琇書蛧 深吸一口气,陈朝直起腰,看了一眼北方,再次化作一条虹光掠走。 第一场北境大捷,在朝廷的刻意宣扬下,传遍整座大梁上下,九州之地,各处州郡,都有官府的差役将这场大捷的战报贴在各处,甚至有的州郡因为害怕百姓看不懂文字,还特意派遣差役在告示一侧为百姓讲解。 这也让那些百姓的从军愿望也空前高涨,仅仅一日,白鹿州下辖的一处郡府,就有足足三千多人报名从军。 其实早在大捷之前,朝廷便已经下发了征兵告示,只是大梁九州之地,过往每次征兵,其实都只有新柳州对此响应热烈,而其他几座州府,对此都反响一般,不过这次征兵,其实在一开始就已经不同了,如今有了这场大捷,就更是如虎添翼,百姓们的热情空前高涨,这让各大州郡衙门的官员都觉得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只是看着那一页又一页的兵丁名册,他们其实也隐约知道什么,往年征兵,都是新柳州充当主力,之后分摊下来,各州府的百姓其实真正能从军的就不多了。 这一次光从征兵开始,就是面向九州的,光冲着这件事,其实事情就不小,都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老油子,哪里看不清楚这里面的那些个细微东西。 若是别的事情,其实他们 军国大事,底下的多多少少还能操点心,可这桩事情实打实是要神都那边决意的,底下的官员们即便是想着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了。官员也好百姓也好,要做的,就是听上面怎么说怎么做。 如今的大梁,可以说是上下一心。 都说白鹿州文气最盛,整座白鹿州,走出过的文人墨客,文坛大家,诗坛巨匠都是数不胜数,以至于到了此地为官的官员们,长此以往,沾染书卷气无数,每次回京述职的时候,都会被同僚们打趣说一句,官气全无,书卷气十足。 不过奇怪的是,一纸户部的官碟传到了白鹿州州府那边,而后白鹿州最为偏僻穷苦的县城就多出了一位僧人知县大人。.Ь. 原本州府那边,对于这样的任命也是摸不着头脑,让僧人来做朝廷的命官,这翻遍史册,也找不出第三例啊?可巧了不是,本朝的天监初年,便有过这么一例。 那位黑衣僧人,甚至还直接成了大梁朝的国师大人,地位甚至还在宰辅大人之上。
那是真正可以说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今又来这么一个僧人,州府那边的官员一时间云里雾里,都拿捏不准是要给这僧人行些方便,还是一切照旧。 为了这事儿,整个州府的官员碰头不知道多少次,后来还是有位官员托人在神都那边打探之后才知晓,这僧人居然在离开神都之前,还和太子殿下有过一次长谈。 得知这件事的州府官员,都很难不感慨,这或许就是本朝的下一任国师。 有了这样的认知,之后州府这边,对于这位僧人,可谓行了许多方便之举,那位僧人倒也没有因为这样而说些什么,好似心安理得 ,并不在意旁人说些什么。 今日县衙休沐,黑衣僧人便没去县衙那边,而是在一座小院子的檐下看从神都送来的邸报。 这座偏僻穷困的小县城,自己刚上任的时候,案卷堆了一大堆,前任知县是个混日子的,这么多年了,虽然也没有如何鱼肉百姓,但也没有实实在在为这些百姓做过些什么事情,反倒是年年朝廷考评,才会走动费劲力气要一个良的评级。 不过因为他的怠政,才导致了这些年这座县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没有半点好转。 好在这位僧人知县来了之后,案卷很快便处理干净,之后因地制宜也为当地的民众谋出了一个好的出路。 这都是实打实的政绩,想来要不了多久,等到下一次朝廷考评,他就可以高升了。 翻动邸报,黑衣僧人看得缓慢,离开了神都,想要知道天下大事,也就只能靠这邸报了。 他埋头在邸报上,以至于有些入神,以至于门外响起脚步声也没注意到,等到终于抬起头的时候,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有个年轻男子坐着了。 看了一眼那男子,黑衣僧人微笑问道:「镇守使大人不在神都闭关修行,怎么想着来看小僧了?」 来人自然只能是陈朝。 陈朝还没说话,黑衣僧人忽然皱起眉头,疑惑道:「有过一场恶战?被人伏击了?」琇書蛧 陈朝此刻气息不稳,而且状态是肉眼可见的差,这样的状态,自然能被人一眼就看出来有问题。 「没什么大事。」 陈朝摆摆手,万天宫的事情,没打算再提。 「你在这里待得还习惯?」 陈朝随口一问。 黑衣僧人笑道:「还行,不过有些无趣。」 陈朝开口笑道:「百姓之事无小事,勿要这么想。」 黑衣僧人点点头,开门见山问道:「说一说吧,来这里做什么,镇守使大人向来都不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况且如今你在神都修行闭关才对吧?」 陈朝倒也不藏着掖着,坦然道:「我想请你给我讲讲经。」 黑衣僧人一怔,有些说不出话来。 第九百八十三章 我欲问道玄玄处 武夫第九百八十三章我欲问道玄玄处沉默了半晌,黑衣僧人才反应过来,苦笑道:「贫僧有什么经能给你讲的?镇守使大人要听讲经,应该去鹿鸣寺,即便不是找后山小庙里那位老前辈,也该是找住持大师才是。」 论起来佛法高深,天底下的僧人,约莫没有可比这两人的。 陈朝摇头道:「我要听的经,这两人讲不出来。」 黑衣僧人皱眉道:「贫僧可以?贫僧对于佛经,可没有如何研究过。」 这句话倒是不假,虽说黑衣僧人是鹿鸣寺这一代的僧人里天赋最高的那人,但和那位黑衣国师一样,早些年,他一直研究王霸之学,看治世学说,对于佛经,其实深研不多,因为他的行事风格一直和寺里认为的那位故人相当,所以他们也没有如何要求。 陈朝微笑道:「只是读过佛经的僧人,讲经对我没用。」 说到这里,黑衣僧人也明白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xь. 陈朝看着他,淡然道:「要从忘忧尽头往前走,跨过那道天堑,很不容易,剑宗宗主为此努力了一生,受了好几次点拨,最后才堪堪修成那忘忧之上的一剑。」 那一剑的功成,也就意味着剑宗宗主是跨过那道门槛了,只是剑宗宗主原本以为扶云就是尽头,可等真到了这个境界,就如同攀上一座高山,到了山顶,眺望远处,才发现身前还有一座山。 其实这等事情,早有修行前辈说透了。 大道漫长,并无止境。 黑衣僧人好奇询问道:「世上当真只有剑宗宗主是那所谓的扶云境?」 陈朝看了黑衣僧人一眼,坦然道:「之前无恙是这个境界,你也知晓,痴心观这般底蕴,决计不会只有无恙一人,如今痴心观的后山,只怕还是有几个老道人是这个境界,不过到了这个境界,他们只怕想的更多的就是再往前走,不会再管这些世间的事情。」 「不过我去了万天宫一趟,万天宫也没有这样的存在,看起来痴心观的确是独一无二的。」 陈朝眯起眼睛,这世上的扶云修士,只怕除去不多的几人藏在那些不为人知的所谓神山仙山之中,也就只有痴心观能有几个扶云修士了。 至于妖族那边,除去妖帝之外,或许某些个一直苦修的老妖怪有这个境界,但肯定不会常见。 扶云境,听着那个白衣少女的话来说,其实都算是个稀罕事。 在她们的那个时代,这也是宗门的最高战力。 「海外那边还有些人,数量应该不少,不过也应该不会露面。」 陈朝随口也说起了海外的事情。 不过那边那些人既然一心追求的是更高的境界和长生,那就暂时不用操心,毕竟如今最大的困难是妖族,最需要考虑的就是那位妖族帝君。 黑衣僧人感慨道:「这样看起来,妖族那边就只有你才能应付了。」 陈朝也没说客套话,只是说道:「要不是这样,也不来找你讲经了。」 黑衣僧人想了想说道:「经文我知道的不多,不过好像有一本佛经,很适合此刻讲给你听。」 陈朝好奇看向眼前这位黑衣僧人。 黑衣僧人却不着急,只是笑问道:「你知道当年那位国师为什么要顶着绝不好的名声来做国师吗?」 陈朝笑道:「为了天地苍生,为了黎民百姓,一切所谓的名声,其实都不重要,这一点,你肯定知道。」 黑衣僧人问道:「那当时陛下起兵,也是因为这个吧?」 陈朝却摇头,轻声说道:「当初叔父起兵,其实我觉得,只有一个缘由,那就是不想让姨娘就这么死去,身为藩王,身为灵宗皇帝的儿子,他其实可以就这么死,但是却没 法子看着姨娘就这么陪着自己一起死去,倘若最开始他们就是寻常百姓,就肯定不会有起兵造反这种事情,做皇帝,从来不是叔父最想做的事情。」 「所以还是有坚定的心才能做成某件事,哪怕那个所谓的坚定,其实在世人看来,都很出人意料。」 「修行之中,都说渡过苦海要到彼岸,然后忘忧,真正忘忧才能忘忧,但实际上贫僧觉得一开始,都要坚定某个心思,大多数修士坚定的是自己能走到大道尽头,但到了后面,在某个境界蹉跎太久,就无法坚定了,自然也就再也不能往前走了,世上的事情,其实本来就很简单,只是世人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了。」 黑衣僧人微笑道:「贫僧翻遍过寺里的诸多佛经,佛祖传法,世人供养香火,其实是一场交易,贫僧心中其实无佛。」 陈朝想了想,说道:「心中无佛的时候,其实你就是佛了。」 黑衣僧人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贫僧觉得天底下的佛门弟子,求得就是心安而已。」 剔除青丝,最后所谓遁入空门,所求的其实始终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心安两字。 心安之后,才得心静。 陈朝想了想,笑道:「这讲的什么经?」 黑衣僧人笑道:「是贫僧心中的俗世经。」 陈朝眯起眼,然后从板凳上站起身,盘坐在地,深吸一口气,认真道:「那就请大师好好讲讲这俗世经。」 黑衣僧人也站起身来,双手合十,说道:「贫僧乐意效劳。」 剑宗。 这些年来,这座悬于半空的宗门,其实一直在宗主闭关和出关然后又闭关之间渡过的,运气差点的新上山的弟子,只怕是除了知晓自家宗主是那天底下头一号的剑道宗师之外,就没别的了。琇書蛧 他们没有见过那位剑宗宗主,只能听师叔伯们提起那位天下剑道至高的宗主。 有个年岁不大,不过七八岁的少年剑修刚被剑宗的一位垂暮剑修收为弟子,那位老剑修,这一辈子都痴心于剑道,资质其实也不算差,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辈子埋头练剑,最后还是死死卡在了忘忧之前,没能被世人喊上一句剑仙,前一甲子,那老剑修还觉得有机会,因此再闭关了一甲子,可等到这一甲子结束之后,这才彻底死心,知晓自己此生没了希望。
趁着还有几年的时间好活,把剑道大业寄托于下一代的老剑修终于下山,走走停停,花了两年时间,终于在渭州找到一个根骨不错的孩子,那孩子出身于渭州的一家农户家里,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田间跟其他孩子玩泥巴,看到老剑修,第一句话就把老剑修呛得不行,之后老剑修好说歹说才把那小子骗着离开了家来到剑宗,结果这小子每天都吵着闹着要见自己这个便宜师父嘴里说过的剑宗宗主。 他想要看看天底下最厉害的那位剑修,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让老剑修头大如牛,宗主漫说已经闭关,就算是没有闭关,也不是他说想要见就要见得,为此自己那些还活着的师兄弟见了老剑修,也难免打趣一番。 这不,这会儿这小子才练剑半天,就又要吵着见剑宗宗主,老剑修愁的头发都白了几根,来到自己这关门弟子面前,老剑修挤出一张笑脸,「阿寻,只要在山里好好练剑,迟早有一天能见到宗主的,这么着急做什么?你听师父说,等你境界高一些,见到宗主的时候,宗主肯定一下子就能记得你,你想啊,宗主到时候这么看上一圈,一下子就发现了人群里的你,心想,这是谁的徒弟呢?资质还怪好的咧,这不一下子就记下你了?」 老剑修一边开口,一边打量着自己这徒弟的神色,这么多年来,他练剑没练出个什么来,跟人打交道其实也不擅长。 这一番话,都已经算是绞尽脑汁才说出来的。 叫做宋寻的少年本就跟寻常的农家少年不同,机灵得不行,这会儿闹了半天,眼看自家师父这个样子,有些心软,试探问道:「师父,你跟我交个实底,是不是就连你都没有见过那位宗主?你之前那些话,都是骗我上山的?」 老剑修一脸无奈,虽说自己的境界在同代师兄弟里算是拿不出手的,但真要说没见过那位宗主,就真是无稽之谈了。 「行了师父,别绞尽脑汁来找话安慰我了,我知道的,想靠着师父你来见宗主,这辈子估摸着是悬了。」 宋寻唉声叹气,有些怒其不争,但更多的还是有些心疼自家师父。 怎么这一把年纪了,在这里说话没个人听呢? 老剑修倒也不恼,一屁股坐下之后,笑眯眯道:「那位宗主虽说不见得能见到,但要是那位姓郁的某天回山,师父肯定让他教你一招半式的,要知道那小子当年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师父我可没少指点他,到了这会儿,总该报恩的。」 宋寻哦了一声,对于郁希夷这位所谓的大剑仙他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这也正常,才练剑没多久的小家伙,眼里自然只能看到那座最高的山,至于什么别的山,都不在自己的眼底。 别说是他,就连当初的郁希夷,差不多也是这个鸟样。 老剑修摸着自己徒弟的脑袋,想着自己这一身修为差不多也都传下去了,自己这徒弟还是天才,这么点时间,差不多也都学全了,就是境界还低,剩下的就是水磨功夫了。 「阿寻啊,你好好练剑,以后说不准也用不着跟宗主说一大堆仰慕的话了,到时候你直接到他面前,说一句老子宋寻,要问剑!这不霸气的多?到时候我这个做师父的,脸上也有光啊。」 宋寻哦了一声,也是兴致不高。 老剑修倒是很欣慰,不过这会儿他再想着别的事情,那就是一身剑道已经后继有人,他其实也不想就这么老死,要不然去北境一趟,到时候杀几个妖族看看,也算没有白走这一趟人间不是? 就在老剑修思索的当口,其实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经到了这对师徒身前,宋寻猛然睁开眼睛,抬头看向那道身影,神情一怔,连忙扯了扯自己师父的衣袖。 「师父……」 宋寻小声开口。 老剑修有些不满地回过神来,刚想说句什么,就看到眼前的男人。 「宗主!」 宋寻看剑宗宗主的第一眼其实就已经认出来那个一头长发黑白交织的男人,上山第一件事,就是要去那悬挂得有历代祖师画像的大殿里磕头,在最当中那一幅,剑宗宗主的画像,他记得最清楚。 只是之前一直嚷着要见剑宗宗主,这会儿真见到了,其实他真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青山,你这个弟子资质比你好。」 剑宗宗主负手而立,看着宋寻,难得夸奖了一句。 老剑修嘿嘿一笑,瞥了自己弟子一眼,结果自己弟子已经躲到了自己身后,老剑修叹了口气,这完蛋玩意儿。 「宗主,我这弟子叫宋寻,未来肯定是个剑仙!」 剑宗宗主负手而立,微笑道:「不够。」 老剑修听着这两字,如遭雷击,剑仙不够?难道自己这弟子,还真他娘的是个大才不成? 剑宗宗主平缓道:「看他那双眼睛,就知道是个练剑的胚子,假以时日,有机会登临大剑仙之境,但练剑不可懈怠,保持本心才是。」 说完这句话,剑宗宗主一闪而逝,就留下这对师徒面面相觑。 孩子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脸颊,然后用力掐了自己的脸一把,生疼! 做完这些,宋寻才小心翼翼问道:「师父,真是宗主啊?」 老剑修抚须而笑,「对啊,傻小子,除了宗主,还能是谁?」 「啊,师父,你不是说宗主闭关了吗?这会儿宗主出关是为了啥?」 宋寻一脸茫然。 老剑修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剑宗宗主消失的地方,感慨道:「我也想知道啊。」 剑宗之前,剑宗宗主悬停半空,看着那个不告而来的不速之客。.Ь. 「镇守使大人来我剑宗,有何贵干?」 看着那个年轻武夫,剑宗宗主一时间也有些恍惚,才多久没见,眼前人虽说此刻看着虚弱,但明显已经又往前走了一步。 修行不易,但有些人,好似就是这般,在这条大道上,前行之时,如履平地。 第九百八十四章 谁叫我姓陈 武夫第九百八十四章谁叫我姓陈陈朝赶赴剑宗,的确是一时兴起,并未告知任何人,甚至都没有告知剑宗。 不过此刻陈朝出现在剑宗门口,这就让剑宗宗主不得不多想些什么了。 这位如今人族明面上的最强存在看向陈朝,不由得眉头皱起,「我剑宗弟子在北境又出了什么事情?镇守使大人是来兴师问罪的?」 陈朝先是一怔,随即苦笑着摇头,「宗主何出此言,北境一战,最后取了妖族大军主帅柳相的头颅的,不还是剑宗的剑仙前辈吗?」 剑宗宗主微微眯眼,和陈朝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剑宗宗主也知晓,眼前的年轻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想了想,剑宗宗主问道:「镇守使大人这一身伤,遇到了什么麻烦?」 在他看来,依着陈朝的境界,这个世上已经很难有人一对一胜过他了,如果真有,只怕就是某个不世出的大修士。 很有可能已经踏过了忘忧尽头,这一点,是剑宗宗主特别感兴趣的。 陈朝无奈道:「去了万天宫一次,跟山里的那些老……神仙们打了一场,还好。」 陈朝避重就轻,一句话就把那件事轻轻揭过。 既然不是什么大事,那剑宗宗主也不愿意多问,只是再次问起了最开始的问题,「既然如此,如今镇守使大人来我剑宗有何贵干?」 陈朝深吸一口气,这一次也不藏着掖着,而是直白道:「想请宗主压境和我战一场。」 剑宗宗主听到这句话后,第一反应是微微眯眼,像是他这样的人物,自然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陈朝的用意,讥笑道:「镇守使大人又要来空手套白狼?」 之前郁希夷和他压境一战,他可以同意,是因为郁希夷是他剑宗的弟子,这么一战之后,可以让郁希夷看到大剑仙境界,这对剑宗来说是好事。 可如今陈朝想这么做,剑宗宗主就不见得满足他了。 想要凭借和自己一战,看到扶云的风景,只能说陈朝自己打的算盘极好。 陈朝说道:「当日宗主在神都问剑于陛下,得陛下指点,方才破境,看到扶云风景……」 话还没说完,剑宗宗主便摇头打断,「那是我和陛下之前的事情,况且已经帮过你一次,你不要再以此提什么要求。」 陈朝摇头道:「宗主错了。」 剑宗宗主眯了眯眼,眼里剑意蓄而不发,他没有说话,但怎么都能看得出来,此刻的剑宗宗主心情不太好。 「宗主难道觉得走到扶云之后,便可以驻足不前了?剑道难道在此便再无法拔高?若是这般,我便告辞了。」.z. 陈朝微微开口,一双眼眸里有些不用如何多说都能看出来的坚定。 剑宗宗主盯着陈朝,虽然还是没有说话,但有些剑意已经按耐不住,从他体内激荡而出,他如今是这世上独一份的扶云剑修,这些剑意一旦溢出,即便只是无意为之,都像是有一位忘忧尽头的大剑仙在这里出剑。 若是对面此刻站着的是一个寻常的忘忧境,此刻只怕就要难以应对了,但陈朝只是淡然看着剑宗宗主。 「宗主的剑道之高,世上自然无人可比,但剑道既然没到最高处,就不该止步不前,压境和我一战,总该有些裨益,这是一笔双赢的买卖。」 陈朝淡然开口,他要说服剑宗宗主和他一战,即便如此无法踏足扶云境,也要看一看那个境界的风采。 剑宗宗主淡漠道:「忘忧的风景我已经看透,都是身后的旧事,何必还需要回头去看?」 剑宗宗主也无比自信,他既然跨过了这个境界,那这个境界里的东西,对他来说,理应就不会有任何裨益,即便眼前的陈朝是这个境界里难得的几人之一,也是如此。 陈朝微笑道:「若是其余人,宗主自然不必再回头看,但我又怎么是寻常人。」 说着话,陈朝掌心溢出一缕白雾,那一缕的白雾溢出之后,剑宗宗主的眸子忽然迸发出了一缕特别的光彩。 他到了这个境界,自然眼界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较的。 「我敢说,天底下的所有忘忧尽头都和我不同。」 陈朝自信满满,他修行的根本是来自于前代的修行功法,光是这一点,就和这个时代的其余修士不同,更何况他并没有完全按着前代的修行路子走,他是实实在在在开辟一条新路,这样的陈朝,虽说境界不是这个世上最高的,但一定是独一份的。 他不相信剑宗宗主对此会不为所动。 剑宗宗主刚才的反应,其实就已经说明,他对陈朝的兴趣,绝对不低。 「我的确听过你许多事情,你的修行起源,应该是来自崇明宗所发现的那上古遗迹。」
自从和陈朝打过一次交道后,剑宗宗主就已经开始了解陈朝的一切,他就算是不为了自己,其实也是为了剑宗,要知道自己不见得会一直在,而眼前的陈朝,也已经证明过自己不出意外会是未来百年里,这个世上说话最管用的人。 下一个时代,或许就是属于陈朝的。 「那处遗迹名为戎山宗,是一处前代的宗门遗址,修行法子自然和如今不同,曾有人告诉过我,那个时代的武夫,并不是不能修行术法。」 陈朝此刻表露的一切,都是为了激起剑宗宗主的兴趣。 剑宗宗主默然无语。 「宗主应该还知道,在漠北的时候,有过一位女子剑仙出手,和妖帝有过一战。」 陈朝看着剑宗宗主。 剑宗宗主的兴趣更大了些,对于这些别的他或许还没那么上心,但对于同样已经越过忘忧尽头的剑仙,他自然兴趣更大。 而且那个女子剑仙,明摆着不是这个时代的剑修,他要是能和对面战一场,说不定能借此看看前代的剑道和现在的剑道有什么不同。 「你能让我和她一战?」 剑宗宗主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在他看来,只要能和那女子剑仙一战,此刻给陈朝喂剑其实也不算什么。 陈朝摇头道:「能否一战,我说了不算,不过要是宗主能压境和我一战,未来某天,或许能安排宗主和她见一面。」 剑宗宗主摇头道:「你拿出来的东西没有什么诚意。」 陈朝笑道:「宗主其实付出的也不多,而得到的东西,至少不算少了。」 谈生意其实本来就是这么个路子,用最少的东西换来最大的收益。 不过在这件事上,其实更像是各取所需。 来和剑宗宗主一战,陈朝想要的东西其实不算少,一来是看看能不能借着这一战破境,如果不行,那就看看能不能凭借这一战,看看扶云修士到底有多么恐怖。. 「你是想要去面对妖帝?」 剑宗宗主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陈朝无奈道:「难道宗主想替我去?」 剑宗宗主感慨一声,「也是难为你了,这种事情,居然落到了你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肩上。」 陈朝笑道:「谁叫我姓陈呢。」 当初在剑气山的时候,陈朝被刁难,远在神都的大梁皇帝就说过一句话。 谁叫这个天下姓陈的说了算。 后来陈朝到了新柳州,在北地收拾那些散修的时候,也说过一句类似的话。 姓陈,在很多时候,会享受到无数的荣光,但这些荣光本就是有代价的,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 。 在需要你们这些姓陈的人站出来的时候,就要站出来。 剑宗宗主思索片刻,平静道:「我的剑没有让剑的说法。」 陈朝微笑道:「那就生死一战,想来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在宗主剑下。」 剑宗宗主问道:「若是压境一战,对你来说,真会有裨益?」 陈朝想了想,给了个差点让剑宗宗主暴跳如雷的说法,「想来宗主会忍不住用出忘忧之上的手段的。」 剑宗宗主压下怒意,平静道:「那我就看看如今这年轻一代里,板上钉钉的第一人,到底有什么手段。」 随着剑宗宗主这句话说出来,一道浩荡剑意,就没来由的拔地而起,冲破云霄。 只是一瞬间,陈朝就好像陷入了一座剑阵中。 周遭四处好像都是无尽的剑气,和生生不息的剑意。 他神色凝重起来,不管如何,眼前人都是天下剑道至强者,人族明面上的第一强者,一旦轻视,都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而且不能因为剑宗宗主曾经在同境中输给过郁希夷,就不把他当回事。 要知道早在大梁皇帝尚未崛起之前,整个方外,最有名的几人里,就有这位剑宗宗主。 陈朝按住腰间的云泥刀柄,深吸一口气,体内的气机开始沸腾,如同一团燎原之火,在一瞬间,便传递到身体的四肢和无数窍穴。 陈朝脚尖一点,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撞入天幕,撞入那无数剑意里最浓郁的地方。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太多人知晓,但肯定会声势浩荡的一战。 在某种程度上,甚至也可以说是一场新旧之战。 年轻一代的最强者,对上那个时代里算是硕果仅存的最强者。 第九百八十五章 可惜不练剑 武夫第九百八十五章可惜不练剑剑宗前的这场大战,开始的时候自然吸引了无数剑宗剑修关注,关键是那冲天剑气,几乎是不加隐瞒,剑修们就算是用屁股去想,都知道这又是自家宗主出剑了。 「宗主在和谁一战?」 有剑修从闭关中醒来,感受着那无边的剑气,一时间有些迷惘。 「难道是郁希夷那臭小子又回来了?」 当今世间,他们真是想不明白到底还有谁敢那般胆大妄为会来剑宗挑战这位剑道境界注定已经无人可以比肩的剑道第一人。. 「不是,是那位镇守使大人造访剑宗。」 有剑修知道事情的始末,开始为同门讲解事情的始末缘由。 「不是说这位镇守使大人一直在神都闭关吗?怎么如今又出现了?」 「他已经走到了忘忧尽头,距离扶云境不过是一步之遥了,如今出现,想来是为了想要借着这一战而登临崭新的境界。」 「宗主这般人物,怎么会同意?」 「那镇守使这么年轻,就要成为那个境界的修士了?这有些太不可思议了吧,历史上有人曾经做到过这样的事情吗?」 剑宗的剑修们议论纷纷,对于陈朝的举动,有佩服也有些不解,但更多的还是震撼。 如果陈朝真的在这个年纪成为那个境界的修士,那就注定是史无前例的。 「只怕没那么容易,武夫修行本就不易,他在这个年纪到了忘忧尽头,就已经足够匪夷所思了……其实也说不准了,他本就已经创造过了那么多奇迹,如今要是再有一桩,倒也好似不是不可以接受。」 其实说了这么多,这些剑修最想做的是看了一看那一战,但怎奈两人在一开始便深入云海,留不下什么痕迹。 他们注定无缘那一战。 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少年宋寻听着同门们的声音,终于把自己的思绪收了回来,他有些不解地看向自家师父,「师父,和宗主一战的是个年轻人?」 老剑修点点头,笑道:「是啊,很年轻的人,比郁希夷那家伙都要年轻,只是这么年轻的家伙,现如今已经是当世最强的几人之一了。」 宋寻想了想,好奇道:「那就是师父你说过的镇守使大人?」 这些年,陈朝的名声越来越大,不仅是在武夫中,就连年轻的剑修们,听说过陈朝的事迹,也很难不对他生出敬佩的心思。 像是宋寻当时才上山,其实就在自家师父的口中听过陈朝的名声了,不过当时他一心想要练剑,想着的就只有那位剑宗宗主,对于别人,的确是没有放在心里过。 「师父,这一战,他能不能赢宗主啊?」 宋寻刚问出这个问题,其实就有些纠结,宗主如今在他心里无比厉害,要是师父的答案击碎了自己的想法,那该怎么办? 「要是施展开来,都不压制境界,不死不休,宗主肯定能赢,但要是同境,就不好说了,再说了,这次即便不能赢,只要那镇守使大人不死,迟早有一天,宗主是要输给他的。」 虽然是剑宗弟子,又是剑修,但老剑修行事从来是一板一眼,在这种事情上,不愿意打马虎眼。 这个世上的大部分修士其实都看得出来,如今的剑宗宗主虽然是人族明面上的第一强者,但是陈朝这位镇守使,太过年轻,又太早走到了如今这个高度,只要有时间成长,他越过剑宗宗主是时间问题,甚至很有可能这位镇守使大人某天会成为历史上最强的修士也说不准。 毕竟他还年轻,而年轻,就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宋寻啊了一声,「这么了不起啊?」 老剑修看了自己这弟子一眼,眼里有些怜惜,这个时代,所有年 轻人和陈朝身处同一个时代都是悲哀,那位道门双壁之一的云间月已经那般出彩,放在没有陈朝在的任何一个时代,都足以拔得头筹,可惜却生在了这个时代,就注定是要被陈朝压着,光辉被陈朝所掩盖。 而自己这弟子,按理说以后也不会有那么高的高度,但不想出头是一回事,想出头而头上却有一座大山压着不得出头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的确会是所有这个时代的年轻修士的悲哀。 不知道为什么,宋寻想了想,忽然笑道:「师父,咱们能见证这么一个了不起的人,很好啊!」 老剑修看着自己这弟子,犹豫了片刻,伸手欣慰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道:「心宽是好事啊,一辈子没什么烦心事,总是好事。」 世上总有些事情会被人记很久很久,像是当年在神都,无恙真人联合剑宗宗主出手,最后败在了大梁皇帝的手上,更早的时候,大梁皇帝横渡漠北,和妖帝的第一次交手。
如今的这一战,或许都比不上那两次,但总会被人记在心里,即便剑宗宗主不以为意,陈朝也会记很久。 云海之上,两人对立。 一辈子痴心于剑道的那位剑宗宗主如今到了这个境界,早就是微微动念,天地间无物不可为剑。 云海之中,无数云气都缠绕剑气,或者说,根本就变成了剑气。.. 在这位剑宗宗主面前,陈朝脸色无比凝重。 这一战,虽然同境,但明摆着是一场生死之战。 陈朝微微直起腰,一道龙吟之声缓缓在他身后升起,一条雪白真龙虚影渐渐出现,就在陈朝身后,仰头而观天幕。 一身气血已经沸腾的陈朝此刻好似一座大山,横立在天地间。 看到这一幕,剑宗宗主反倒是有些感慨,他练剑多年,虽说这些年,一直在有条不紊地往前走去,但实际上他最大的遗憾,就是那些年闭关时间太多,而没有和当世强者交手,像是无恙真人,当时被认为是板上钉钉的方外第一人,而剑宗宗主被认为是唯一有可能在同境里击败他的人物,可在那些年,剑宗宗主也不曾真的和无恙真人有过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 至于唯一的一次交手,也不过是点到即止。 至于和大梁皇帝那一战,虽然可以说得上是酣畅淋漓,但实际上来得太晚了些。 而且有太多别的因数在这里面,让那一战并没有那么舒坦。 如今无恙真人已经身死,那位大梁皇帝也不知所踪,剑宗宗主成了这个那个时代的最强者,可一人站在那边,对他来说,其实也有些寂寥了。 而这些时日,其实有个想法一直在他心头不断蔓延,甚至都有些控制不住。 无非强忍而已。 「宗主,该回神了。」 陈朝的声音忽然在云海里响起,这位年轻的武夫看向这位走神的剑宗宗主,倒是不生气他此刻的走神,也没有将其视作不尊重。 剑宗宗主淡然道:「那我就先起一剑,看看你这位当世最强武夫到底如何。」 随着剑宗宗主开口,一道道剑意从他的袖口里钻出,朝着四周而去,在瞬间便铺满天幕。 然后剑宗宗主抬了抬眼,那些剑意便铺天盖地地朝着陈朝身后的那条雪白长龙虚影杀了过来。 一时间,剑意森森,云海四散。 剑道第一人的威势,就在此刻,显露无疑。 这要是换郁希夷来看着这一幕,只怕就要破口大骂这位宗主就知道摆谱了。 不过此刻陈朝却不会说些什么。 他看着那无尽剑意,微微眯眼,一身气机已经运转到了巅峰,那几乎融合了数种修行流派的气 息在陈朝的体内不断流淌,供养四方。 忘忧之上的扶云境,他不算第一次面对了,之前在漠北,他就和妖帝打过交道,之后在痴心观外,他甚至和郁希夷以及云间月杀过一位扶云修士。 他没有心魔。 只是即便如此,在最开始,陈朝也没有挡住那万千剑意的奔腾。 寻常的剑仙,能引动一条剑气长河就已经足够震撼,但眼前的剑宗宗主,每一道剑意就是一条剑气长河,这万千剑意的齐齐而动,云海里就好像有无数条的剑气长河流动。 宛如星河流动。 陈朝身后的白色真龙嘶吼不断,但激发而起的那些气机,在这无数的剑意之中,几乎可以不用提及。 一条雪白真龙,被万千剑意洞穿,支离破碎! 剑宗宗主微笑问道:「还在试探什么?」 陈朝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只是身后已经出现了一尊参天法相,无数日月星辰在那尊法相四周环绕。 宛如神人。 剑宗宗主微微抬头,看着这一幕,感慨道:「这就是你用来应付妖帝的手段啊?」 陈朝平静道:「不知道有用否?」 剑宗宗主摇头笑道:「不好说,不过你若是扛得住我的剑,就可以一试。」 说着这话,剑宗宗主捏了一个剑指,身侧缓慢有云气汇集,凝结成一柄飞剑。 然后这位剑宗宗主就握住了这柄飞剑,看似随意挥动,实际上就是递出一剑。 看着那一剑远去,剑宗宗主感慨道:「可惜不练剑。」 这般出彩的年轻人,要是个剑修该多好。 第九百八十六章 剑与拳 武夫第九百八十六章剑与拳不过才生出这个念头的剑宗宗主就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有些太贪心了。 剑修一脉,如今已经有了那位郁希夷,这也几乎可以说是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了,别说一个宗门有这么一个就是幸事,甚至依着郁希夷的天赋,一个时代,有这么一个天才也就够了。 甚至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年轻人喜欢的女子,也是一位顶好的剑仙胚子。 不能要求太多了。 剑宗宗主其实很多时候,回头看去,都隐约能在后面看到那些年轻的身影。 再过个三五十年,最多一甲子,或许会是一个属于剑修的盛世,而他这座剑道最高峰,到时候还是不是最高,真说不准。 不过其实剑宗宗主很期待有那个时代的出现,剑修大世,百舸争流,才是他心目中最后的时代。 不过在那个时代里,或许天底下所有的剑修,即便再出彩,都会被人说一句,你们这些用剑的,最厉害的也不如那个用刀的厉害。 那个用刀的,现在就站在剑宗宗主面前。 剑宗宗主再次摇头,有些为那些之后的剑修感觉到惋惜,剑仙从来最风流,但再怎么风流被人压着也不会风流了。 剑宗宗主思绪散发,一时间再次有些走神,不过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一剑其实才不紧不慢地来到陈朝身前。 横切而去。 仿佛天地间出现一条璀璨白线,切开天地。 而陈朝便在那一线之上。 陈朝没有什么动作,身后的巍峨法相就已经伸出那只大手朝着那条璀璨白线抓去。 剑宗宗主微微眯眼,有些好奇地看着陈朝的那法相动作,同时还有些意外,难不成真要将自己那一剑这么抓起来?要知道自己这一剑,可没那么简单。 不过等到陈朝的那只大手握住那条璀璨白线的时候,并未出现预料中的那只大手被一剑斩开,继续往前的局面。 虽说同时也有无数的气机在那里被那一剑斩碎,四处散开,但最后那只大手仍旧没有被斩开,而是被陈朝那 只大手死死攥在掌心,只是陈朝那只手骤然上提,这条由剑气凝结的白线被骤然提起,有种扎根于地下的老树根茎被提起的感觉,那些不断下落的「泥土」就是洒落的剑气了。 眼看着自己这一剑被提起,剑宗宗主也不觉得恼怒,只是微微一笑之后,吐出一口剑气。 那被陈朝的巍峨法相抓住的那一剑,剑气大作。 如果说之前的那一剑,不过是一只温顺的绵羊,到了此刻,就已经变成了浑身带刺的刺猬。 无尽锋芒毕露的剑气在这里不断涌出,一瞬间便构建了无数个战场。 在那些战场里,剑气和陈朝洒落的气机在这里不断地厮杀,这无数个小战场厮杀造成的气浪不断散发,因此这一片云海,都无比凶险。 陈朝巍峨法相的衣摆,此刻都被搅碎无数,这位年轻武夫深吸一口气,身侧的日月星辰不断流转,一条条轨迹琢磨不定,但在这里还是将那些剑气碾碎不少。 不过最主要的战场还是那巍峨法相的掌心和剑气的交汇处,剑宗宗主的那一剑汇聚而到那边,之后不断绽放,剑气在这里激发而起,和陈朝的气机不断厮杀。
陈朝微微蹙眉,那巨大的法相和自己心意相通,只在一瞬间,掌心气机汇聚,用力一捏,一道道轰然的声音响起,如同春雷,连绵不绝。 剑宗宗主微微一怔,到了他这个境界,早就对最细微的剑气都了解得细致入微,相比较这声势浩荡,他已经能感受到自己剑气在此刻的混乱。 他抬起头,看向陈朝。 陈朝身 形一掠而过,眨眼之间,已经到了剑宗宗主的身前。 剑宗宗主微微蹙眉,脚尖一点,往身后掠走。 虽然他已经破开这个境界,到了更高的扶云境,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和一位武夫贴身厮杀。 武夫的身躯坚韧,并不是一般的修士可以比较的。 拉开距离,才是最好的选择。 剑宗宗主身前的剑意不断生灭,在自己后退的瞬间,便布置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剑气,这些剑气在这里不断涌出,搅碎陈朝向前扑来的气机。. 陈朝皱起眉头,不断出拳,击碎那些剑气,但碎裂的剑气很快就搅碎了他的衣袖。 陈朝一挥手,再次打碎这些剑气。 不过下一刻,剑宗宗主不退反进,已经出现在了陈朝的身前。 他手捏剑指,一指点出,万千剑气从他的指尖撞出,要在这里洞穿陈朝的眉心。 此刻的剑宗宗主虽未提剑,但好似已经有一柄锋利无匹的飞剑握在掌心。 下一刻,剑意凝结成剑,直接洞穿陈朝的眉心! 但与此同时,剑宗宗主的脸色便有了些变化,他皱起眉头,身形骤然便要消散在这里。 因为陈朝的眉心被洞穿之后,整个人也瞬间瞬间消散。 这根本不是陈朝的身躯,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用气机凝结而成的一道残影。 而真正的陈朝在哪里? 剑宗宗主此刻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不用他去寻找,此刻的陈朝,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重重的一拳,此刻就砸在了剑宗宗主的头上。 剑宗宗主皱起眉头,在刹那之间递出一剑,迎上陈朝的这一拳。 两者相撞,一道轰然的声音骤然传出。 一道气浪在这四周荡开,波及周边云海,让远处的云海都直接破碎。 原本剑宗宗主不过是想要看到陈朝露出空档而给他一剑以重创他,但没想到最后却是遭了陈朝的道。 此刻两人距离已经拉不开了。 一位剑道大宗师和一位武道大宗师,此刻不得不短兵相接。 剑宗宗主捏着剑指,虽说拉不开距离,但在这个距离内,他也可以不断出剑,一剑又一剑的递出,迎上的是陈朝那些几乎看不清的拳头。 短暂的半刻钟后,剑宗宗主便已经处于下风,这位剑道大宗师到底只是剑修,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是一个武夫的对手。 而在他对面的陈朝,攻势如潮,好似存了要在这里速战速决的心思。 剑宗宗主面无表情,只是在思考着如何拉开距离。 第九百八十七章 我们都需要朱夏 武夫第九百八十七章我们都需要朱夏只是不到一刻钟时间,剑宗宗主其实就替如今整个世间的所有修士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如今的世上所有的修士,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加起来,只要是同境一战,在一丈之内,都得输。 而且还肯定是惨败。 眼前年轻人的身躯坚韧程度,已经到了一个世间修士都难以望其项背的高度。 他曾在如此近距离的一剑击中眼前陈朝的小腹,他这位剑道大宗师的剑注定应该无比锋利,按理说就应该一剑抹过陈朝身躯,要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结果却让他骇然,那一剑抹过,在陈朝的身上只是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而且从他递出那一剑的剑气轨迹来看,剑宗宗主的剑气根本没能深入陈朝躯体,便被他浑身遍布的一种特别气息阻挡在了外面。 那应该就是陈朝从那戎山宗的遗迹里得到的秘法。 剑宗宗主到了此时此刻,也有些好奇眼前这个年轻武夫的体内气息流动了。 和陈朝之前所说的其实差不多,这本就应该是一次双赢的交手。 深吸一口气,剑宗宗主横剑在身前,拦下陈朝那不讲道理的一拳。 那纯粹以一口剑气凝结而成的飞剑,在陈朝的这一拳下,剑身往后弯曲下陷,却没有折断,而是将陈朝的拳头直接包裹起来,四周八方的剑气在这里不断侵扰陈朝的身躯。 剑宗宗主趁着陈朝失神,然后整个人抓住这一瞬即逝的机会往后退去数丈,而后这位天下剑道第一人,负手而立,一缕缕云气在自己身前再次汇集,形成一柄寻常飞剑。 剑宗宗主伸出手指在剑身上抹过,然后屈指弹在剑尖上,一道剑鸣声响彻云霄。 然后剑宗宗主握住那柄云气凝结而成的飞剑,但还是有些遗憾。 他练剑多年,从最开始才开始接触剑道,到如今已经是天下剑道第一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从需要用剑到现在的万物都可为剑,这一路上,其实剑宗宗主还是有遗憾。 那就是他从来没有拥有过一柄真正意义上的名剑。 他一直认为剑道本身和剑没有太多关心,所以当同龄的剑修都求着师长带他们去剑气山求一柄飞剑的时候,他只是在练剑。 而后名震天下,要行走世间,同代的师兄弟们说剑仙就应该有一柄好剑的时候,剑宗宗主还是摇头。 到了如今,再也无人能在剑道上对剑宗宗主指点什么了,他也不需要所谓的名剑了。 可他突然想要一柄剑了。 不一定是名剑,只要是一柄和自己契合的剑就好了。 提剑在手的剑宗宗主气势一提再提,一剑又一剑递出,一条条剑气此刻就像是一条条从他的衣袖里撞出来的长龙,在天幕下四处游动。 而陈朝这边,也握住了云泥的刀柄,对着那些看似肆意游动在云海里的剑龙一刀又一刀斩出。 刀剑相撞,恐怖的气息在这里散发出来,将两人身侧的空间瞬间都撕扯的七零八落。 陈朝一边躲避那些剑气余韵,一边在观察那些剑气的轨迹。 「现在看还太早了些。」 剑宗宗主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他看着眼前的陈朝,淡然地说道:「想看到你想看的,你就需要先击败我。」 同境之争,再看一万遍也没意义,陈朝要看的是那在忘忧之上的东西,那样的风景,只有在这个境界击败剑宗宗主的时候,才有可能会让他递出那么一剑。 陈朝微笑道:「宗主不要那么着急。」 剑宗。 虽说注定没有办法看到那一战,但不知道有多少剑修此刻都齐齐看着天幕,通过那偶尔洒落的剑气,猜测着如 今的战况。 「不管如何说,那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能撑到现在都没有落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毕竟宗主那脾气是出名的不近人情,就算是压境一战,也是绝对不可能手下留情的。」 「不要如此看轻那个年轻镇守使,要知道,郁希夷当初也是和宗主一战,忘忧境界,结果如何?」 「那位年轻镇守使绝不会比郁希夷差,这一代的年轻人里,他几乎已经是稳稳坐在头把交椅上了。」 「世间第一武夫的说法肯定没问题,就是不知道是否能扛得住宗主的剑了,不过不说我长他人威风,那人实在是太年轻了,即便这一次宗主取胜,等下次,过些年,他只怕就不会输了……」 剑修们七嘴八舌的说话,但认知还算是客观,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剑修就一味的偏向剑宗宗主。.z. 老剑修看着自己弟子,笑着说道:「阿寻,知不知道那位镇守使大人有句话,传遍世间?」 宋寻摇摇头,好奇问道:「师父,是什么话?」 老剑修微微笑道:「当时在北地,那位镇守使大人说,倘若妖族破开北境长城,那么他要做死国第一人。」 宋寻一怔,有些不确定道:「是吹牛吧?」
老剑修摇头道:「是当真那无数的修士说的,要是不作数,那可就真一辈子别在世间行走了。」 宋寻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问道:「师父,我这会儿能不能换个偶像,以后我就喜欢他了,成不成?」 老剑修哈哈笑道:「有什么不成的,现如今在这剑宗里,将他视作偶像的,又何止你一个?」 溪山。 万天宫。 那座洞府里,随着洞府门前的一朵野花绽放,大鼎里,那个昏迷许久的女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脸色苍白,有些虚弱地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那道身影,而是看到了一个盘坐在洞府门口的暗红色身影。 那人听到响动,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到洞府深处,微笑看着朱夏,「醒了?」 朱夏看着这位痴心观的年轻观主,轻声问道:「他呢?」 云间月笑了笑,大概是猜到朱夏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就要询问陈朝,所以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说道:「像是如今这个时候,他是最忙的,千里迢迢赶来溪山,救下你之后,就自然要千里迢迢再离开,在溪山肯定不能逗留。」 朱夏眸子里有些失落,虽然知道这会儿他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做,但失望这种东西,就是这样,就算是知道有一万个正当的理由,也不影响自己失望。 所以那些放下一切,只为了某人的不失望而做事的家伙,才会那么让人挂怀。 云间月微笑道:「相见的人见不到,失望倒是正常的,不过那个人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已经来过了,就不该怪他了。」 朱夏摇摇头,轻声道:「不管他是不是来过,我都不会怪他的。」 「更何况他来过了,想来他心里是有我的,想来一听见这个消息,就马不停蹄的来了。我很高兴的。」 朱夏轻轻开口,用力站起身,从大鼎里走了出来。 云间月看着朱夏,心想你想的和我想的,大概还是不一样,但既然你要这么想,我又何必去说破这个东西? 「他现在在哪里,返回神都了吗?」 朱夏来到洞府门口前坐下,然后看了看云间月。. 云间月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也走了过来坐在她旁边,从怀里拿出一些吃食。 朱夏喜出望外,脸颊出现两个梨涡,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云间月平淡道:「你会不饿吗?」 「他离开溪山之后,兜兜转转,应该是去了剑宗。」 云间月从朱夏手里抢过半截糕点,尝了一口,笑道:「怪不得你那么喜欢吃东西,原来是一株仙药,吃得多,都是为了成长。」 朱夏有些恼怒道:「可我为什么自己不知道这种事情?」 云间月想了想,说道:「应该是那位老真人特意用了某种道法,将你的记忆都封了起来,毕竟依着你的性子,要是知道你是仙药,那肯定是很麻烦的,你藏不住,就会很凶险。」 提及师父,朱夏又有些伤心起来,在陈朝和云间月之前,她觉得只有自己师父是真心实意的对自己好。 「而且你要知道你是仙药,说不定在老真人垂暮的时候,你就让他吃了。」 云间月看着朱夏,他太了解这个女子的善良了。 朱夏问道:「他去剑宗做什么?」 她的思维跳得很快,而且说到底,她最关心的只有他,不会有什么别人。 云间月说道:「这个世上,明面上只有两人是忘忧之上,一位是他之后要杀的,所以现在只好去找另外一位取取经了。」 朱夏想了想,问道:「之前你们是不是在说,吃了我就可以破境的?」 云间月不回答这个问题。 朱夏问道:「他为什么不吃了我呢?我要是被他吃了,我不会生气的,我很开心。」 吃了我,你就可以破境,去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那为什么不吃了我? 这是朱夏的问题。 云间月想了想,很认真地看着朱夏笑着说道:「因为我们都想看着人间有一个朱夏,她可以什么都不做,只要有她在就行了。」 是啊,当初在神都第一次和朱夏见面,之后一起买蜜枣的时候,陈朝就感慨过,人间有朱夏,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朱夏吃着东西,有些不解,「有我又有什么用?」 云间月又很认真想了想,说道:「有了你,才会让人觉得守护这个人间很有意义。」 人间就在这里,有了朱夏,这个人间就更好,就更值得让人守护,没有朱夏,反倒是差点意思。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无忧无虑的活着。」 云间月说道:「很显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 「推荐知白老哥哥的新书《天下长宁》今天上架,一如既往的热血好看,大家快去看啊!」 第九百八十八章 往高处走 武夫第九百八十八章往高处走云海里的一战到了如今,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剑宗宗主虽说是修行界的前辈,又是世间剑道第一人,但这些名头是用来吓人的,想要杀人,确实不容易。 更何况陈朝便是这个世上最难杀的人。 郁希夷的飞剑叫做野草,说是郁希夷的人生境遇和野草也差不多,但说起来,其实更像野草的,不是郁希夷,而是陈朝。 剑宗宗主深吸一口气,到了如今,他剑招频出,化作世上其余的任意一个忘忧尽头的强者,只怕在这会儿,都已经要认输了。 可陈朝虽说也实实在在挨了剑宗宗主的好几剑,身上也出现了几道伤口,可剑宗宗主其实也不好过,陈朝之前一刀递出,让他的肩膀差点都被这一刀斩开。 他不是武夫,没有那么坚韧的身躯,在这种消耗的比较起来,注定要落在下风。 再次深吸一口气,剑宗宗主忽然笑道:「再打下去,估计是你取胜,我就不强撑了。」 陈朝一怔,有些不明白剑宗宗主忽然说这句话的意思。 「那年我去神都,是抱着要杀陛下的心思去的,可陛下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我,反倒是还对我最不解的地方开释了一番。我总说很多事情不应该这么算,但实际上在陛下的帮扶下,这些东西,怎么都还不够。」 剑宗宗主淡然道:「不瞒你说,妖帝也好,还是无恙也好,亦或是那些我见过或者没有见过的剑道前辈也好,没有一个人真正让我佩服的,只有陛下,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有些人就是这样,仿佛有着无比大的魅力,足以受到不管是自己这一方,亦或者不是自己这一方的所有人的敬佩。 大梁皇帝很明显就是这么一个人。 要知道,郁希夷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管是谁,在他嘴里都没有什么好话,只有大梁皇帝在他嘴里,永远会被敬重。 「你既然想看看扶云境的剑,我便给你看看就是,本来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何必那么麻烦。」 剑宗宗主微微一笑,在这一刻,他仿佛想明白了些什么,整个人身上的剑气流动,又有了些特别的意味。 有些顿悟,可以让人瞬间破境,有些顿悟,没有这个效果,但也能让人心境宁静。 陈朝感激道:「那便多谢前辈了。」 剑宗宗主摇了摇头,说道:「虽说可以让你看看,但你要再答应我个要求。」 陈朝说道:「前辈请说。」 「你和剑气山的关系好,替我跟他们说一声,某天我要上去寻一柄剑。」 剑宗宗主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特别想要握住一柄剑,一柄属于自己的剑,有了那柄剑,他好像可以去做一件很大的事情。 陈朝想了想,说道:「可以。」 剑宗宗主笑道:「不见得会是最好的剑,最好的剑也不见得会是我需要的,只是要去找一柄合适的剑,合适就行。」 其实光是这一点,就说明剑宗宗主和世间大多数的剑修不同,最好的对他来说,从来不见得是好的,适合才是最好。 这个道理很浅显,但好像也没有太多人真的明白。 人们最是想要最好的,但永远会有更好的。 陈朝笑着问道:「宗主有了剑,是要去做什么呢?」 剑宗宗主只是看了陈朝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陈朝已经隐约可以猜到答案。 剑宗宗主也不藏着掖着,直白感慨道:「当初那一剑未成,赶赴妖域,在妖帝面前,算是丢了人,如今剑已成,陛下已经不在,唯一能试剑的人,就只有他,况且我若是不出剑,再等些日子,你小子境界越来越 高,我便没有机会了。」 陈朝打趣道:「那到时候找晚辈试剑如何?」 剑宗宗主看着陈朝,摇头感慨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之后的时代注定是属于你的,我这些旧时代的老东西,只能在你的时代来之前再努力灿烂一次,好让后人多记几年就是了。」 「行了,说这么多也是耽搁时间,你既然答应了,那我就让你看看忘忧之上的剑,到底如何!」 剑宗宗主说完之后,不再负手而立,而双手在身前慢慢抬起,轻轻开口,「起剑。」 随着这句话被他说出来,陈朝骤然低头看去,只看到云海之下,万千光点,璀璨亮眼。 陈朝整个人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看着那无数的光点,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感受到了一股旁人无法比拟的锋芒之意。
那是最纯粹的剑意,也是最为锋芒的剑意。 世上的天才剑修里,或许剑宗宗主不是那个天赋最高的人,但在这世间所有的剑修里,剑宗宗主绝对是那个对于剑道最为纯粹的剑修。 他的心里只有剑。 从来都只有剑。 练剑这件事,他做了无数年,从未感到厌烦,也从未想过停歇,他就只是在这条路上一直往前走,难走的时候就慢慢走,容易走的时候就大踏步的往前走。 整个世上,没有第二个剑修比他的那颗剑心更纯粹。 陈朝深吸一口气。 他开始严阵以待那即将从自己身下朝着冲向云霄的那些剑。 剑宗宗主看出来了陈朝的紧张,微笑道:「只是看看,又没让你接下来。」 还有半句话剑宗宗主没有说,那是极为自信的后半句话。 就算是你想接,也接不住。 或许在以后,你会站在我身前,要我看着你的背影,但现在,你还是接不下我的剑。 陈朝点点头。 然后他便看到了这一生或许不会再见几次的壮阔景象。 有一条剑光拔地而起,拖拽出一条璀璨白线,从地面而到云海,再从云海而至天幕。 之后是第二条。 第三条。 无数条! 无数条璀璨的剑光,如同一颗颗璀璨的星辰,从地面而至天空,然后在天空游曳。 无尽的剑气充斥着这方空间,到处都是剑气,再也看不清楚别的东西。 而在那无尽的剑气中心,剑宗宗主微笑道:「我年轻的时候,问过我的师父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我的剑才能比所有人都快,我的剑道什么时候才会比所有人都高。」 「而我的师父告诉我,你就算有一天做成了这件事,其实都不值得高兴,因为比旁人的剑道更高不值得如何高兴,要是有一天你的剑比这天幕还高,才是真正可以高兴的事情。」 比天高。 天有多高?.z. 天一直可以更高。 那永远都没办法比天更高。 换句话说,那就是练剑无止境,剑道无止境,永远都不要停歇。 剑宗宗主感慨道:「剑高天外啊。」 陈朝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听剑宗宗主说什么了,此刻的他看着那些剑,看着那些剑光里蕴含着的属于剑宗宗主的剑道感悟。 其实剑宗宗主此刻的所作所为,若是换做一个剑修来看,就无疑是传道了。 真正是将自己此生的一切感悟都没有任何藏私的拿出来,任由旁人去看。 陈朝的心神完全被这些剑给牵引进去了,他虽然不是剑修,所谓林中多歧路,殊途同归。 大道相通 ,越到高处,越能观旁人的道而强化自身。 剑宗宗主看着陈朝,看着这个举手投足都和那位皇帝陛下有些相似的年轻人,笑了笑。 他曾经做错过一些事情,但总不能一直错下去。 剑修两个字,他看得比命还重。 北境将军府。 已经返回这边的年轻女子即日起已经成为了将军府的大将军副将,有参详军事的权利。 虽说是副职,但纵观北境边军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人这般年轻就走到这个地步,甚至这样年轻的人,还是个女子。 这一切都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 现在北境边军里,只要不傻,都看得清楚,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她就要成为下一任大将军了。 大将军啊。 女子大将军。 高悬想着这些事情,看着那个不远处的女子,一双眸子里有些不加掩饰的欣喜。 谢南渡忽然转过身来,看向这位年轻将军,问道:「高悬,到了那天,你会成为我的副将吗?」 高悬笑道:「为什么不是你做我的副将?」 谢南渡说道:「因为我更强啊。」 高悬有些无奈,虽说这是事实,但也就只有眼前的女子会那么理所应当的把这个事情这么说出来。 高悬只是说道:「希望你做大将军的时候,我们不只是守着这座长城。」 第九百八十九章 有些事情晚了一百年 武夫第九百八十九章有些事情晚了一百年剑宗宗主的那一剑,其璀璨程度,其实已经远超他那些杀力无穷的剑招。 曾几何时,这位剑宗宗主一心一意的认为,天底下最好的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接不下,要让所有人都在这一剑,生出不可匹敌的心。 可递出这一剑之后,剑宗宗主才好似后知后觉明白,这个世上的剑,不见得非要让人接不下来,有些剑只是给人看的,也有那么美好。 看着那无数条剑光在天幕上游曳,剑宗宗主看着那些剑光,分出无数的心神去将那些剑光一条条的游动轨迹记在眼前的天幕上。 毕生剑道,都在这一剑之上,至于那个年轻人看到这些剑光,最后能学到多少,参悟到多少,又能有几分为自己所用,就不是他操心的了。 剑宗宗主看了陈朝一眼,转身便离开这里,返回剑宗。 他刚出现在剑宗,就看到那满山的剑修,此刻正仰头看着天幕。 剑宗宗主负手而立,看着这群自己的门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但就在他走神的时候,剑修们都发现了他们的宗主,纷纷收回目光,看向剑宗宗主。 「宗主。」 听着剑修们的呼喊,剑宗宗主这才回过神来,看向这些年纪大小不一,境界也高低不一的剑修们。 一时间,剑宗宗主其实有些愧疚。 自己担任剑宗宗主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真把剑宗的事情放在心上过吗? 身为宗主,除去一身剑道举世无双之外,他真称得上是合格吗? 毫无疑问,他是剑宗历史上,境界最高的一代宗主,论起来地位,只怕只有初代宗主可以和他相提并论,论起来剑道修为,甚至有可能都要比那位更高。 但除此之外呢? 这些年他为剑宗当真做过些什么吗? 剑宗宗主摇了摇头。 这几年修行界里一直有这么个说法,说是他们这些修士,过去那么多年,一直都是那个心安理得的获得者,可又真的为这个人间做过什么吗?剑宗宗主之前对此嗤之以鼻,但现在来看,其实都不止是不曾为这个人间做些什么,就连为剑宗也都不曾做过什么。 想到这里,剑宗宗主深吸一口气,捏了一个剑指,朝着云海挥动,无数的云海在顷刻间便被一道举世无双的剑光撕开,由此剑修们也就能看到剑宗宗主之前的那一剑了。 「好好观剑。」 剑宗宗主微微一笑。 他除此之外,并没有多说,而是朝着山中走去。 剑修们则是重新抬头,看到了那藏于云海之上的万千剑光,一个个神色激动,天赋够高的,早就感知到了这些剑光中蕴含着的东西。 剑宗的剑修,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剑道,即便是师父传下的剑道,最后也会告诉自己的弟子们,学我的剑可以,但走我的路,一定是会出问题的。 所以剑修们,每个人的剑道都不同。 但剑道不同,不意味着不可以看旁人的剑道而得到些东西了。 就如同现在,剑宗宗主将自己的剑道给众人去看,虽说他们不会跟着那条路走下去,但也一定会得到很多启发。 剑宗宗主的举动,无异于向整座剑宗的剑修们,传剑了一次。 这里面的意义重大。 不多时,剑宗宗主便已经来到之前出现的地方,这里,那个少年宋寻已经离开原地,赶去了视野更好的地方,但那个老剑修却还在。 「青山,为何不去看看?」 剑宗宗主主动和这位老剑修打起招呼,对于自己这个师侄,剑宗宗主和他之间其实也算不上有什么渊源,只是记得当初自己那位师 兄将他带上山的时候,兴高采烈的曾经来告诉他,自己后继有人,从此一身剑道能够传下,而且还说以后剑宗肯定会多出一位大剑仙。 但事与愿违,谁知道老剑修到了后面就一直在彼岸尽头蹉跎,一直都未能踏足忘忧,就更别说是什么忘忧尽头了。 老剑修看了一眼天幕,有些感慨道:「若是再早一甲子,不说一甲子,就算是半甲子,宗主的这一剑让我看了,说不定我也就破开那个境界了,只是有些太晚了,此刻的我看不看,其实也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老剑修说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什么怨恨,也没有什么愤懑,更多的都是随和和淡然。 有些事情纠结了六十年,也纠结的够久了,自然不能一直纠结下去。 剑宗宗主看着老剑修,坦然道:「过去那些年,我只看着剑道,一心想要走到剑道最高处,是有些忽视了你们。」 老剑修笑了笑,「其实还是有些在意的,毕竟一直觉得宗主要只是宗主也没什么,可宗主不止是宗主,还是师叔,就常常在想,师叔为何不能照顾照顾我们这些后辈呢?师叔啊,说句大实话,你别生气,过去私底下我和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师兄弟们,可没少骂师叔你。」 剑宗宗主微笑道:「该骂。」 老剑修揉了揉脑袋,摆手道:「我们都明白一个很浅显的道理,练剑是自己的事情,就算是师叔多照拂,最后说不定有机会成为剑仙,也不见得有机会成为大剑仙。」
剑宗宗主没说话。 「师叔啊,我这把年纪了,剑道早就走到头了,是没啥希望了,可我那徒弟还年轻,未来路还长,要是有空,你多看看呗?」 老剑修嘿嘿一笑,到了这个时候,他关心的早就不是自己了,而是自己那弟子,要是能走更远,去更高处看看,去自己都不曾去过的高处看看,就好了。 剑宗宗主想了想,说道:「那个小家伙叫宋寻?」 老剑修点点头,高兴道:「师叔能记得他就行了。」 剑宗宗主嗯了一声,轻声道:「他以后肯定比你走得远,我会多看看的。」 老剑修郑重行礼。 剑宗宗主想要转身离去,但想了想,又再次问道:「青山,你这辈子还想做什么吗?」 老剑修毫不犹豫地说道:「师叔,我打算去北境看看,这辈子就算是要死,也不愿意一个人枯死于山中。」 剑宗宗主问道:「出剑斩妖?」 老剑修点头道:「不是矫情,说什么要为天下做点什么,不提这个。不为天下做点什么,至少为我的父母做点什么,那个时候,我也是大梁的百姓啊。」 剑宗宗主笑问道:「如今就不是了?」 老剑修一怔,随即笑道:「现在当然也是,我记得清楚,我是新柳州人氏,家乡的院子前,我爹种有两棵桂花树。」 说起这个,老剑修就不由得神色黯然,记得离开家的时候,那两棵桂花树才种下不久,才第一次开花,可等到练剑多年,终于想起家乡,回去再看看的时候,父母已经不在,院子早就塌了,那两棵桂花树,枯死许多年了。 他本以为自己只要心里念着家乡,那么不管多少年不曾回去,家乡就一直都在,可却不是这样的。 家乡不会永远都在,随着父母的离开,家乡就那么变成异乡了。 而自己没了家乡,就是没了根,就成了孤魂野鬼。..net 「家乡虽然没了,但一想着要是以后自己家住着的变成一群茹毛饮血的畜生,就觉得心里不得劲。要是真有那一天,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们的痕迹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老剑修眼中有泪,「要 是到了地下,我爹问我你练剑那么多年,有什么意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成了他们眼里的神仙,但却连自己的家乡都护不住,这剑到底练了个什么?」 剑宗宗主看着老剑修,听着他说话,开始回忆自己上山之前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很努力地在想,但还是想不起来什么了。 离家太久,练剑太久,不关心这个世上的事情的时候太久。 很多记忆注定就这么慢慢没了。 失去的时候不珍惜,这会儿想要找回来的时候,也不管怎么努力都找不回来了。 剑宗宗主自嘲一笑,死在剑宗本是他过去那些年不变的想法,但现在来看,即便这会儿做了剑宗宗主,其实也还是身在异乡为异客。 剑宗宗主说道:「青山,多杀几个妖物。」 老剑修感慨道:「不好说啊师叔,我这一辈子就练了个这,说不定上了战场,刚亮出飞剑就被那些大妖一巴掌拍死了,要是真有那天,您可别嫌我丢剑宗的脸,别把我除名啊……」 剑宗宗主摇头道:「不会的。」 「不过即便师叔您要除名我,也没多大的事情,我死后,肯定要回到故乡的,就在爹娘的坟边,做一株小草。」 老剑修眼里满是憧憬,似乎他已经看到了那一天,再不用练剑,不用操心别的,就变成一株小草立在爹娘的坟边,就像小时候牵着自己爹爹的手走遍田间地头那样。 剑宗宗主没说话,只是朝着远处走去。 不过也就是这一日,剑宗有了一条山规,剑修自由上山下山,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也是在这条山规之下,有不少自觉此生无法再进一步的剑修纷纷下山还乡,去见那动辄就阔别了几十年的家乡。 见过了那注定已经不是记忆里的家乡后,许多剑修提剑向北,赶赴北境。 这一次,没有什么人要求,剑宗没有答应任何人,也没有强迫任何人。 到了这个时候,剑修们和那些世代生活在新柳州的百姓想法一致,妖族不可南下,因为他们一旦南下,自己的家乡就会遭殃。 这些剑修注定去了北境之后,归来者会寥寥无几,但好似没有人后悔。 至于剑宗宗主,来到剑宗最高处,他在崖边坐下,看着眼前的云雾缭绕,微笑着开口道:「记不得家乡是在哪儿了,那就都是家乡。」 既然都是家乡,那么妖族一旦破开北境长城,那就是在祸害他的家乡。 这个道理,很简单。 但是想明白这个道理,剑宗宗主却花了整整一百年。 一百年太久吗? 是的,太久。 但迟吗? 好像不迟。 第九百九十章 有些人怎么走都走不散 武夫第九百九十章有些人怎么走都走不散漫天剑光已经消散,天幕那边晚霞照耀天际。 晚霞里,年轻武夫对着剑宗所在郑重鞠躬,而后转身离去,留下一道黑色背影。 这一次来剑宗找剑宗宗主,若是能一举破境,自然很好,但没成也就没成,至少是有些收获,陈朝并不觉得有什么失望。 况且这一趟,或许自己的境界不是收获最大的,最大的收获反倒是让剑宗宗主好似想明白了些什么事情。.qgν. 陈朝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就明白了大梁皇帝一直在追寻的东西,那就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同道都是比同盟更好的。 同道中人,是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原因,不管到了什么处境,都不会改变想法,而同盟则是有那么多不确定性。 剑宗宗主好似变成了同道中人,那就是最好,再不用如何担心。 到了这个时候,陈朝都还是很清楚,剑宗宗主能改变自己的想法,靠的绝对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叔父。 他在十几年里,做的事情,有些陈朝之前没有看明白,有些事情是到了现在才看明白,但肯定还有更多的事情,是自己还没看到的。 现在世人都说是他陈朝撑着这座大梁朝,但实际上陈朝心里明白,撑着这座大梁朝的,从来都不是自己,而是大梁皇帝,自己的叔父。 他在的时候,就在撑着,他现在不在了,其实也撑着。 那根无形的柱子,就是他。 想明白了这点,陈朝微微一笑,有些人怪不得那么让人敬重,他在你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都做了那么多事情。 想着这些事情,陈朝走在路上,脚步坚定。 北境。 郁希夷带着自己弟子蒋小安和于清风南下返回神都。 蒋小安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北境长城那渐渐变小的城墙,轻声问道:「师父,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来这里啊?」 郁希夷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关门弟子,打趣笑道:「怎么,还喜欢上这里了?」 蒋小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里很舒服啊,大家好像都没想别的,全部都是一个念头。」 郁希夷摸了摸已经长出些胡茬的下巴,想了想,笑道:「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只是我们才看了这么会儿时间,他们保持这个念头,已经两百多年了。」 北境边军当然没那么完美,早些年甚至还会有喝兵血的事情,但这个地方,仿佛就是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人来了之后就不想离开。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柳剑仙当初从神都来到北境之后,就再也不想回去了,这地方多好啊,随时可以放心的将你的后背交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郁希夷笑了笑,「我都想死在这里了。」 蒋小安皱起眉头,不满道:「师父,可不能这么想啊。你还得活很多很多年,要把我教成大剑仙呢。」 「我的好徒弟这么聪明,天赋这么高,不用怎么教都能成为大剑仙的,担心啥啊?」 郁希夷嘿嘿一笑,见自己徒弟脸色不善,赶紧转移话题问道:「在将军府那边看见了那个女子将军,你没跟她说几句话?」 蒋小安笑着点头道:「咋没有呢?我可说了不少,她可温柔了,可惜不是师娘,便宜陈师叔了。」 她这么一开口,于清风可有些不满了,「小安,你说啥呢?我师娘要是成了你师娘,我师父咋办?」 蒋小安吐了吐舌头,懒得搭理于清风,自己随口一说嘛,你急个什么啊? 于清风虽然也没那么喜欢自己的师娘,但那毕竟是自家师娘啊,谁要是敢和自己师父抢,那就要看看我于清风答不答应! 他看着郁希夷,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询问道:「郁……师伯,你不会喜欢我师娘吧?」 郁希夷翻了个白眼,「傻小子胡说什么,我要是有这个心思,你师父难道不把我打成肉泥?」 于清风得意道:「知道就好!」 不过接着郁希夷话锋一转,笑眯眯道:「不过你这臭小子肯定没看出来,那个叫高悬的家伙,肯定喜欢你家师娘,这俩在北境朝夕相处,说不定你家师娘什么时候就被他骗走了,也是说不准的事情哦。」
「高悬?」 于清风皱起眉头,在脑海里努力去想高悬的模样,想到了之后,他咬着牙,「这老小子要是胆子真敢这么大,我可饶不了他,最多十年,我就能把他按着打!」 郁希夷啧啧笑了起来,但却破天荒的没有反驳,一来是于清风这话其实真不是吹牛,高悬虽说带兵打仗本事不小,但要说起来修为,其实真的寻常,依着于清风这个修行速度,只怕十年也真的差不多。. 至于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郁希夷其实对于清风护着陈朝这个态度也还是比较满意,自己没什么朋友,陈朝是最好的那个,既然自己的好朋友的徒弟能念着自己的好朋友,那就是好事。 「不过其实不可能的。」 郁希夷揉了揉脸颊。 蒋小安很识趣地问道:「为什么,师父?」 郁希夷看着自己这个徒弟,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因为有些女子,注定不会变心,认定了谁就是谁。」 谢南渡很显然就是那样的女子。 蒋小安好奇道:「师父年轻的时候,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子吗?」 郁希夷板起脸道:「为师这会儿就很老了?什么年轻的时候,重说!」 蒋小安扮了个鬼脸,在这种小事上,她可不管自己师父是不是生气,反正也没有非得生气的理由。 郁希夷也没有追着不放,只是看着眼前蒋小安,然后思绪纷飞,早已经不在这里。 那样的女子,自己好像曾经也拥有过,只是那个时候年轻,在很多事情上总是想不明白。 然后就错过了。 现在想明白了,其实也没什么用了。 轻舟已过万重山了。 郁希夷深吸一口气,笑道:「从此以后,有剑相伴,足矣!」 蒋小安毫不客气地拆台道:「师父,飞剑可没法子暖被窝,飞剑也不会过年给我发红包呢。」 郁希夷无奈道:「小安,怎么师娘在你眼里,就只是给你过年发红包的吗?」 蒋小安一脸理所当然道:「是啊,毕竟我的师父可小气了哦。」 郁希夷没说什么,一笑置之。 不过很快,蒋小安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可是,我也想有个师娘,师父你有个媳妇,不高兴的时候,她可以抱抱你,听你说说不开心的事情呢。」 郁希夷一怔,眼神忽然温暖了许多。 于清风不合时宜地讥笑道:「小安,你师父要是有了个媳妇儿,估摸着都要晚上睡不好,毕竟你师父打呼噜的声音很大!」 于是,毫无意外地,于清风就挨了郁希夷一剑。 被一剑打飞数丈远的于清风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咬牙骂道:「姓郁的,不讲武德是吧?来来来,压境和小爷打一场,看小爷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郁希夷皮笑肉不笑,「是吗?于大爷你放马过来,我这个做师伯的这会儿心情好,可以赏你几剑。放心,肯定不打死你。」 于清风骂骂咧咧,但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在这里和郁希夷一战。 不过他在心底,肯定已经骂了郁希夷 无数遍,这家伙,就只是仗着是个大剑仙,要不然,老子早就出了这口恶气!. 不过,你就是大剑仙也没关系,总有一天,老子也会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抱头求饶的! 蒋小安扭过头去,看向自家师父,有些担心问道:「师父,要是有媳妇儿,真会嫌弃师父你打呼噜啊?」 小姑娘的担心是从自己出发的,毕竟自己娘亲可说过,自己打起呼噜来,就和夏天打雷那么响的喔。 郁希夷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傻孩子,真正喜欢你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个而嫌弃你啊?」 真正喜欢你的人,总会看到你那些你自己都不知道的闪光点,而且会永远为其着迷。 第九百九十一章 入梦 武夫第九百九十一章入梦瀛洲,长时郡雨前县。 夕阳西下,日暮时分,晚霞如同一条鲜艳的红色丝带,殷红如血。 那间小茶馆的老掌柜送走了自己的故人之后,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眼瞅着日暮时分,老人站起身开始煮茶,从柜台里拿出来的茶叶罐子,被他一提,其实就知道里面的茶叶所剩不多了。 想着这件事,本来就已经满是皱纹的老掌柜,这会儿脸上的皱纹就更多了,皱纹一层堆着一层,看着就像是里面装了许多无法与人言说的辛酸过往。 伸手进茶叶罐子里抓了一把茶叶,丢入大铁壶里,老人盖上盖子,重新坐回去,好像用不着如何关心火候,只要到时候就能喝上一壶好茶。 不过真要说起来,估摸着眼前的老人就只是煮茶煮了一辈子,许多事情,早就刻在自己的生命里,到底是无法更改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睁开了眼睛,挥手抓了一把雾气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然后皱起眉头,抬头看向门外。 屋子里不点油灯,全凭着煮茶的微弱火光,因此相当昏暗,而门外还残留一抹暮色,不过此刻被一道身影遮挡了大半。 老人来了精神,笑呵呵道:「稀客啊,怎么又来了?」 那道身影踏步走到茶馆里,微笑抱拳道:「叨扰前辈了。」 老人看着这个前些日子才见过一面的年轻人,有些高兴,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老了,现在见那些个上了年纪的家伙没法子让他高兴,反倒是见到这些个年纪轻轻的年轻人才会让他觉得有意思。 「想来就来,老头子别的手艺没有,但你来一趟,喝上一口茶却是不难。」 老人站起身,拿出两个大瓷碗,摆在桌上,这一次和上次比较起来,就显得没那么在意了。 来人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茶具,有些好奇。 老人看出年轻人的疑惑,耐着性子笑道:「茶叶不同,煮出来的茶水味道就不同,用来装的茶具就要也不同,不是所有茶水都适合用好的茶具来装,不适合,再好都没用。」新 年轻人坐下,笑着点了点头,「前辈,是不是就连煮茶的水也不同?」 老人满意点头道:「自然如此,有些茶叶井水就可以,有些茶叶却非得山泉水,湖水溪水甚至是雾水,都可煮茶,就要看茶叶最适合哪一种了。」 年轻人想了想,说道:「看起来那本《茶经》记载的还是不够全面啊。」 老人嗤笑道:「那本茶经即便如此,如此多年了,也依旧是天下第一讲茶的好书,不过写书的人可不是写完书就死了,之后活着,自然人生经历越来越多,哪里是当年的写书自己可以比的。」 年轻人终于捅穿那层窗户纸,笑着问道:「陆前辈就想在这里煮一辈子茶?」 老人听到这个称呼,有些出神,但很快就无所谓的说道:「你小子,不愧是能当镇守使的人,这个年纪,眼光就这般好了,难得。」 来人自然是刚从溪山离开,走了一圈,又在剑宗逗留之后这才来到瀛洲的陈朝。 「这会儿北边的局面很凶险?」 老人抬起头,示意陈朝端茶喝茶,他则是抢先端起一碗喝了两口。 陈朝坦然道:「妖族不日就要举全族之力南下,到了那个时候,局势就很难说得清楚了。」 老人点点头,「真有那天,老夫这条老命会丢在那边的,不过你别奢望老夫能做成什么事情,老夫这辈子只会煮茶,修行不过是为了多煮些日子茶,真要跟人动起手来,别说那位用剑的,只怕就是你,也能几拳就把老夫打死在这里。」 修行一事,有些人是为了去证长生,有些人则是为了那点多出的时间, 而好去做别的事情。 这些东西,每个人所求不一样的。 陈朝喝了一口茶,感慨道:「不瞒前辈,这次来,晚辈不止是想喝茶,还想和前辈论论道。」 老人打趣道:「论道?你跟我这老头子能论什么道?」 陈朝认真道:「前辈既然是茶圣,想来对于茶道造诣便是世间无双。」 老人眯起眼,看了看陈朝,说道:「你到了门前,想要走那种观世间千万道,为自己打开一条路的路子?」
陈朝点点头。 对此,陈朝不用隐瞒,是什么就是什么,没什么好藏的。 老人没着急说话,而是伸手从茶水里捞起一片茶渣,随意丢出,才自顾自说道:「儒释道三家、剑修一脉、炼气士一脉、武夫一道,哪个都可以让你参悟,但老夫这些煮茶本事,的确没什么用,不用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说话的时候,老人其实也有些苦涩,自己钻研了一辈子的东西,其实就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世人不喝茶,死不了。.o 陈朝默不作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是曹重那个狗东西在,应该可以和你聊聊,不过那薄情郎一天神出鬼没的,老夫是找不到他的踪迹。」 老人揉了揉眉头,仿佛提起那个人,就有些忍不住的想骂娘。 陈朝笑着说道:「那位便是董子吧?」 老人点点头,这事儿到现在,也没什么可瞒的了。 陈朝忽然好奇问道:「像是前辈和董子这样的风流人物,还存于世的,应该不少吧?」 老人也好,董子也好,都不是本朝的百姓,在没有见过他们的时候,包括陈朝在内的大部分人都只认为他们只存在于史书上,但后来想想,其实方外的修士若是境界足够高,就能多活很多年,只是他们在山中闭关修行,不管人间的王朝更替,所以也说不上是哪朝百姓,而董子他们若是有机缘,刻苦修行,到了某个境界,活过那么多年,也不是不可能。 老人低头看着茶水,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道:「不多,你好像忘了破开忘忧境得是多难的事情,破不开,能活一阵子,也活不长。」 「还有,大概不是所有人都和老夫还有那薄情郎那么脸皮厚,会赖着不死。士大夫也好,将军也好,大概都有与国同亡的决心。」 老人一口喝尽碗里的酒,拍了拍桌子,有些自嘲道:「百无一用,百无一用啊!」 陈朝不说话,只是喝着碗里的茶水。 老人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了很久,忽然自顾自说道:「知道吗?有一种茶叶,极为寻常,很多年前有个地方叫做庆州府,那个地方常年都是雾,水气太足,码头上的民夫常年泡在水里,浑身都是寒气,因此被他们发明出来一种吃食,叫做火锅,里面全是辣椒,奇辣无比,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尝试的,不过那边的人还不满足,不停改良锅底的配方,后来居然研究出来用茶水来煮火锅,味道会极好,那茶叶煮出来的茶水,就变成火锅里不可或缺的东西了。」 陈朝看着眼前的老人,不明白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老人看了陈朝一眼,继续自顾自说道:「我听说了这件事,于是亲自去了一趟庆州府,吃了一顿火锅,但是确实受不了那火锅的辣,没法子,这事儿不是修为足够高就扛得住的,不过那茶水很好,我喝了几杯,然后在当地要了些茶树苗子,带回来之后,花了二十年时间在这茶树上。」..o 「那茶树的确很好种,很容易活,出茶率也高,怪不得价钱一直上不去。」 说到这里,老人看了一眼陈朝,笑眯眯道:「是不是觉得,我说到这里,说了一大堆的废话, 没什么意思?」 陈朝不说话。 老人笑道:「后来那茶叶被我用别的法子鞣制,竟然出了一种神奇的功效,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陈朝问道:「是什么?」 「入梦。」 老人看着眼前的陈朝,微笑道:「是不是好像听了一句废话,跟所谓的安神汤,也没什么区别。」 陈朝说道:「像是陆前辈这样的大家,想来不会这么简单。」 老人点点头,笑道:「当然不简单。」 「你既然想要听我的茶道,看我的路,其实听我讲是没用的,我脑子里有些东西,你看了或许能有些好处。」 老人看着眼前的茶水说道:「入梦,你以为是入自己的梦啊。」 陈朝这会儿已经觉得有些眩晕,但还是强撑着问道:「前辈怎么一开始就知道我的来意?」 老人看着他笑道:「你真当我这把老骨头只会煮茶啊?」 第九百九十二章 黄粱 武夫第九百九十二章黄粱不是所有世道都和大梁朝立国这两百多年一般太平。 在很久很久之前,北境还没长城,天底下还没镇守使,北边的妖族说南下就可以南下,人族疆域里到处都是择人而噬的妖物。 那个朝代的国号叫大缙。 或许是因为那位大缙朝的开国之君是从臣子而谋朝篡位夺得的天下,因此一直不得民心,而且老天好像都看不下去这样的行径,那位开国的太祖皇帝才亡故,即位的新君竟然就只是个傻子。 翻遍史册,像是这样的荒唐事情,大概也找不到几次。 一国之君是个傻子,对于天下来说不是好事,对于那些被分封到各方的藩王来说,却是一个机会,因此那片大地很快就乱了起来,七八个藩王起兵反叛,让整片大地都乱成了一锅粥。 百姓的日子本就不好过,又这般战火连天,那就对于百姓来说,是真没有一点活路了。 好在朝中到底还是有能臣,面对藩王的反叛,始终冷静处理,招募大军和叛军抗衡,花了整整十年,终于将那场举国皆反的糟糕处境完全按了下去。 压下藩王叛乱,至少没让一座王朝二代而亡,从某种角度来说,其实也算是保全了当朝的脸面。 不过十年征战,还是将国库都掏空了,也对这片土地上的百姓造成了极大的创伤。 国家历来没了钱,要不是打商人的主意,就是打百姓的主意,连年的战乱让商人早就做不成生意,自然也就没了钱,而要打,就只能打百姓的主意。.Ь. 因此那些年开始,百姓们身上的赋税很重,许多人辛辛苦苦种地一年,最后就连口粮都没有。 因此那些年开始,其实饿死的百姓比被妖物吃掉的百姓要多得多。 当时其实如果妖族选择南下,只怕人族当时就要覆灭,从此就要成为妖族统治这片土地,但或许妖族看人族太过弱小,就连征服欲都丧失了,才让人族继续开始苟延残喘。 也正是有了妖族的这般漠视,才让人族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让那片土地上迎来了一位英明的君主。 大缙朝的第四位皇帝陛下,来到了权利的最高处。 他弱冠之年登基为帝,而后开始马不停蹄地拯救这片土地,改赋税,轻刑法,在短暂的十几年里,他重新让这片土地焕发了活力。 然后就在他要大展宏图的时候,妖族南下了。 这位皇帝陛下据说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在帝宫里整整骂了半天的贼老天,当天晚上,他便气死了。 皇太子顺理成章的登基成帝,面对妖族,这位少年皇帝,并没有在一开始就选择放弃,毕竟在自己的父皇在位的时候,还是给他留下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天下。 于是他组织了军队,准备和妖族好好战一场。 但他还是太低估妖族了,大缙的军队一开始就战败了,妖族根本没有被阻碍,只是继续南下,当时的皇城里,整个都乱成了一锅粥。 百官人心涣散,百姓们人心惶惶,好不容易才组织起一场朝会,但参会的,只有平时大臣的一半不到。 议事大殿上,面容还带着稚气的少年皇帝强自镇定,看着眼前慌乱的朝臣们,冷着脸,「妖族要南下也没那么容易,我大缙有带甲之兵数十万,怎么都有一战之力。」琇書蛧 虽说这位少年皇帝脸色难看,说话的时候也很镇定,但朝臣们却没有半个人愿意相信这句话。 有个瘦高文臣从朝臣里走出来,看向眼前的少年皇帝,跪倒之后说道:「陛下,大势已去,我们根本不是妖族的对手,如今之际,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迁都,咱们迁到南方去,那里会更安全,然后再派人和妖族交涉,他们南下,只是想得到些 东西,肯定不会想着和我们当真不死不休,他们虽然有灭亡我们的能力,但应该也不会为了覆灭我们而让自己也拿出许多代价。」 那朝臣说话很直接,几乎一点都没给眼前的皇帝陛下留脸面,这些在场的朝臣虽然有些心惊,却也只是沉默,根本找不出理由来反驳眼前的朝臣。 少年皇帝大怒,「祖宗的江山,说丢就丢?你们让朕死后如何去见父皇,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那朝臣看着眼前的皇帝陛下,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说道:「陛下,现在的形势不是咱们丢些地方就能解决,而是这么一直下去,惹怒了妖族,咱们不是只丢一些地方而已,而是整座江山都要倾覆,无数百姓都会因此遭殃,陛下就算是不为自己,也要为天底下的百姓考虑考虑才是,为了百姓们,陛下您也应该走啊!」 那朝臣最后到底还是给这位少年皇帝留了点脸面,当着朝臣们来了这么一遭,少年皇帝也就不再坚持,同样南迁。 「为了百姓,也只能如此了。」 少年皇帝的声音最后在大殿里传了出去。
朝臣们都赶着回家收拾行李,皇帝的龙辇也等了许久,少年皇帝从大殿里走了出来,然后站在那座大殿前,哭了很久。 有宫人看到这一幕都转过头去了,不忍去看那一幕。 和少年皇帝关系最近的内侍看着少年皇帝,轻声安慰道:「陛下,别难过了。」 少年皇帝满眼泪水,哽咽道:「一想到这辈子可能都回不来了,就伤心得不得了,怎么能不难过?」 皇帝的龙辇到底还是走了,这里的宫人们也跟着南下,一座皇城,除去极少数留守的宫人之外,就没有旁人了。 「你说该不该觉得他软弱呢?」 一直都在冷眼旁观的陈朝和身侧不过中年模样的陆疾终于开口说话。 陈朝想着这个问题,思考了很久,才说道:「真要打,也肯定打不过,但真不打,也觉得差点意思。」 陆疾看着陈朝问道:「要是换做你呢?」 陈朝没着急说话。 「打一场,一点胜算都没有,无非是多死些人,现在不打,或许代价也很大,最后还是有些人能活下来,你觉得可不可以这么做?」 陆疾看着眼前的陈朝,他好像真的很想在眼前的这位年轻镇守使口中得到答案。 陈朝摇头道:「换我,一定打,打不过也打,我没办法去决定谁该死,谁不该死。打是大家一起去面对,死了谁都行,不打北边的百姓率先遭殃,之后议和,谁又来充当牺牲品?选出来的人,对他们也不算公平。」 陆疾皱眉道:「结果是大家一起死,比选一部分人去死会让你觉得更好?」 陈朝点头道:「是这样。」 陆疾沉默了,这个问题,只怕整个世上都不会有太多人能去选,能选的又大概都不会是像陈朝这么选。 陈朝只有一个,也只有他会这么选,而且还会这么果断。 「你果然是很罕见的人。」 陆疾感慨道:「像你这样的人,要是国力够强,你就会是一代雄主。但要是国力不够,你就只能是昏君。」 陈朝淡然道:「名声不可怕,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但你想过没有,你还是要面对妖族,但你却不是那个说话能算数的人。」 陆疾担忧道:「要是有一天,那个说话能算的人和你产生了分歧,你怎么办?总不能一刀砍死他吧?」 陈朝笑道:「真有那一天,我把刀放在他脖子上,把他嘴捂住,那样所有人就都听我的了。」 陆疾有些无言以对,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朝忽然打趣道:「不过前辈年轻的时候,其实也不太好看,要是真有个闺女,我可下不去嘴。」 陆疾皱起眉头,怒道:「你知道个什么,当初可是差点有公主要下嫁老夫的!」 陈朝笑道:「估计也是嫁不出去的公主。」 陆疾大怒,刚想要说话,陈朝便说道:「看前面。」 原来在前面的皇宫甬道里,有个宫装女子此刻正拿着一柄剑放在脖子上,一脸冷漠地看着附近的宫人,「陛下要弃国,本宫管不了,但是本宫不能去,本宫只能死在这里,和列祖列宗的基业一起死在这里!」 听着那位皇帝的妃子这么开口,宫人们都尽皆垂泪。 哭声有些大。 陈朝说道:「看看吧,皇帝还不如个女子。」 陆疾说道:「可是这样也没什么用啊。」 陈朝很认真地看着陆疾,摇头道:「前辈,这个世上的事情,很多都没用,但一定要做的,因为这些没用的事情如果都没人去做,那么这个世道就真的糟糕到了极致,没法子改变了。」 「很多人可以不死,但还是死了,很多人知道这样做于事无补,但还是做了。不是他们傻,而是知道这样做肯定是有用,不在现在,而是在将来。」 陆疾皱眉道:「鲜血就那么能让人记住?」 陈朝摇头道:「不是鲜血,而是脊梁。」 「大缙朝为什么会灭,是因为脊梁断了,跟个丧家之犬一样,就算还有脊梁,都已经不在这男人身上,而是在女人身上,这样的王朝不亡还能如何?」 陈朝说道:「前辈要我看的,应该就是人族最惨的那段历史吧?」xь. 看了这些陈朝其实已经猜到一些东西了,陆疾要他看的,就是当时的神州陆沉,整个人族都在最黑暗的时代。 陆疾点点头,「这些东西在你看来,不过是梦,但在我心里,确实发生过的事情,一点都不假的,在那些夜晚,我每晚都会想起这些事情,忘不掉,也不敢忘。」 陈朝叹了口气,「的确很难。」 他说的难,是不知道那个时候的百姓是怎么过来的,就是很难。 第九百九十三章 有些事只是听说都会很难过 武夫第九百九十三章有些事只是听说都会很难过其实大缙朝的疆域要比之后的所有王朝都要广阔,但少年皇帝不得不选择迁都之后,就相当于主动放弃了北方的一切。 少年皇帝刚离开帝都,妖族的大军便已经南下了。 他们一路上势不可挡,如狂风卷过,肆意践踏着北方的土地,随意地屠杀着那片土地上的百姓。 无数百姓不得不离开家乡,藏到深山老林之间,希冀能躲过这一场大灾祸,他们面黄肌瘦,在山林里穿行,看着已经不像是人。 更像是某种野兽。 他们的神情很茫然,他们的眼睛里没有光彩,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他们已经无能为力,在王朝的主宰者都没办法解决麻烦的时候,的确不能依靠百姓们还能做什么。.. 他们本来就是这片土地上,最弱小的那些人。 在北方的一座小郡城里,却一直在涌入百姓。 其实说是百姓也不贴切,因为这里的这群人里,有不少人披甲带刀,不过甲胄是破碎的,刀上也满是缺口。 但他们和那些藏入山林里的百姓们还是有着极大的区别,他们的眼睛里有许多情绪,痛苦也好,还是无奈也好,抑或是愤怒也罢。 不管是什么情绪,始终都是还有情绪的。 他们汇聚到了这座小郡城里,从早晨到日暮,人越来越多。 天黑的时候,人们点起火把,能看到那火光照耀下的一张张带着血污的脸。 有一个披着破烂甲胄的将军从人群里走出来,站到了台上,看着台下的同胞们,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大伙儿,咱们打输了,没拦住那群畜生。」 底下的人群里,有百姓大声问道:「将军,北边没有军队了吗?!」 那将军点点头,羞愧道:「边军大败,府军也一触即溃,如今到处都是逃兵,我们已经组织不起来一支军队再继续抵抗了。」 乱。 很乱。 这是如今大缙北方的局面,百姓们四处逃窜,一支支军队开赴前线,然后被打碎,无数溃军四散,如今的北方,所有的百姓都是妖族的血食,一旦被发现,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吃掉。 「陛下和朝中的大臣已经南下了,帝都迁到了南方,不会再有人来救大家了,说实话,我很愧疚,作为军人,守土保国是我们的职责,但是我们没守住,也守不住了。」 将军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断了一半的佩刀,想起之前和妖族交手的景象,痛苦地摇着头,差距太大了,他们几乎都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就被妖族随意冲散了大军,之后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现在,我们只能往南边走了,这么多人,总有人有可能走到南方,保住性命的。」 将军深吸一口气。 一道声音忽然在人群里响起来,「我们就不能继续抵抗吗?」 人群里有个少年看着那将军,很认真地问道:「我们就不能继续抵抗吗?」 将军看着他,有些无奈道:「军队都打散了……」 那少年坚定道:「将军的兵打没了,那我就做将军的兵,我不想往南走,往南走可以活,但是没有家,我的家就在这里,我不想走,我就算是死在这里,我也不往南走!」 那少年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听着那少年开口说话,很快也有人开口说道:「我也不想往南走,我爹娘的坟还在这里,我不想走,我走了,以后谁给爹娘上坟烧纸?」 「将军,我也不走!」 很快,一道道声音响了起来,一个个很快就要失去家乡的百姓,一个个都不想失去家乡的百姓。 将军颤抖着说道:「你们连刀都没有 ,就算是留下来,能做什么?不过是把命都留在这里而已啊。」 「我们没有刀,但我们有这个!」 有百姓举起手中的农具,是一把粪叉,举着粪叉,那百姓很认真喊道:「将军,带我们去杀那些畜生,为亲人报仇!」 「带我们去杀那些畜生,为亲人报仇!」 百姓们激动起来,大声地喊着,他们挥舞着手里的农具,眼里冒出愤怒的光。 看着这一幕,将军握紧了手中手中的断剑,咬牙道:「好!那我们就去杀那些畜生,去为亲人报仇,我们就算死,也要死在这里!」 随着将军开口,台下的溃兵也好,百姓们也好,全部都激动起来,那些本就没有丢失的血气,再次被激发起来,他们激动地开口,浑身上下都开始颤动,好似体内的鲜血在沸腾,已经无法停下。 随着将军的一声令下,这支临时被组建起来的军队离开郡城,开始朝着北边走去,他们要去打一场注定无法取胜的仗。.. 在不远处,陈朝和陆疾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陆疾说道:「你知道的,他们即便有再坚定的决心,却依旧都没办法改变什么,大势已去,他们去只会送死而已。」 陈朝点头,他自然知道。 「所以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陆疾感慨了一句,脸色很难看。 陈朝说道:「脊梁还在,血气还在,人族便不会灭。」 陆疾没说话,只是想起了自己那个老朋友,同样的处境,同样的境遇,他和这些人选择的东西一样。 陈朝说道:「大缙不配拥有这样的百姓。」 王朝更替,一次又一次,多是国家对不起百姓,很少有百姓对不起国家的时候。 陆疾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感慨道:「会不会害怕这就是之后的大梁?」 陈朝摇头道:「或许大梁会败,但不会如同他们一样丢弃自己的子民,我只要还活着,就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陆疾不再说话,只是盯着不远处被丢在地面的一套珍贵茶具,神游天外。 那支说不上军队的军队,离开郡城,不是南下而是往北方而去,最后结果当然不好,他们并没有对妖族造成什么困扰,相遇之后,很快便战败,但没有人跑,就这么死在了这片土地上。 很多人成为了妖族的血食,那位将军用手里的断剑斩下了一个妖族的脑袋,然后力竭,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旁的妖族把他的心掏出来,大口吃着。 将军瞪大眼睛,就这么死死看着眼前的妖族,就此死去。 同这支军队一般,还有第二支,第三支……无数支这样的军队被组建起来,在这片土地里做着同样的事情,但结果是一样的,他们没有做成什么。 只是多死了很多人。 在这些人死得差不多的时候,大缙朝的使者,坐着马车,从南方的都城里来到了北方妖族的军营前。 那个使者就是之前在朝会上劝少年皇帝迁都的朝臣,这会儿他成为了使者,来到了这里。 看着眼前的妖族军营,看着那些面容可怖的妖族,使者的脸色已经被吓得没有血色。 在营地里,他甚至还看到了各种残缺的同胞躯体,地面有着苍蝇围绕,已经有些发臭的内脏。 使者胃里翻滚不已。 他终于忍不住,在一旁呕吐起来。 一位妖族百夫长看着他,讥笑道:「说不定你等会儿就要变成这样的东西,有什么好害怕的?」 使者脸色煞白,但却不敢说什么。 等到吐到差不多了,他才颤颤 巍巍起身,来到了居中的大帐里。 一位高大的妖族将军正饶有兴致地拿着一把小刀在剐着身侧吊着的一个女人的皮。 鲜血在不断滴落到地面,滴滴答答的声响不绝于耳。 使者看着这一幕,本来已经吐干净的胃,这会儿又翻腾起来。 那妖族将军瞥了一眼来人,随口道:「那个小孩儿让你来做什么?」 那位少年皇帝,在妖族的眼里,就只是个小孩儿。 不过真要说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他的确没办法能对妖族做些什么。 使者忍着恶心,低着头说道:「皇帝陛下让我来和你们议和。」 妖族将军听着这话,忽然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议和,这样打下去,我们灭了你们人族,也都只是时间问题,既然这样,你们又怎么敢说议和的事情?」 使者说道:「你们继续这么打下去,我们当然挡不住,但是南方的修士们,不会就这么看着,他们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到时候若是开始反抗,或许还是不能赢,但你们也要死很多人,大将军觉得这样的事情值得吗?」 那位妖族将军没有说话,而是切了一块身旁女人身上的肉,丢到嘴里嚼了起来。 听着咀嚼声,使者的胃又再次难受起来,但他此刻只是憋着,努力地憋着。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我们当然可以随便灭了你们,但的确不值得,你们这些东西的命,十条都抵不上我们一条。」 妖族将军看着眼前的使者,「但想要休战议和,也不是说说而已,你们要拿出我们满意的东西来。」 使者不敢去看他,点头说道:「这是肯定的,一定要让你们满意才行。」 停了停,使者说道:「要求你们可以提,只要我们能办到的,都能接受,另外,我们愿意先将漠北三万里割让给你们。」 「漠北三万里?那地方现在就在我们脚下,还需要你们割让?」 妖族将军讥笑道:「你们的那个小孩儿倒是很识时务,但是在我看来,他甚至还没这个女人有骨气,你知道吗?这个女人刚刚拿着这把小刀,就想杀了本将军,多么愚蠢的举动,可你们甚至都找不出几个这样愚蠢的人了。」 使者低着头说道:「她不自量力,该死,太该死了!」 妖族将军眯起眼,没说话,只是就这么笑了起来。 大帐里,注定有两道谁都看不到的身影。 陈朝看着那妖族将军,眼里有丝毫不掩饰的杀意。.. 陆疾则是满脸悲意。 但注定是只能看着。 这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第九百九十四章 已经到我了 武夫第九百九十四章已经到我了妖族将军看着那使者说道:「漠北三万里是我们的,你们还要每年拿出些血食来供奉我们才行。」 血食是什么,不言而喻。 那就是不计其数的人族百姓。 使者颤颤巍巍开口,「你们需要多少人?」 妖族将军盯着使者,讥笑道:「得问问那孩子,能给多少人。」 使者一时间没有说话,其实这个条件,在来之前,朝会便商议过一次了,他们知道妖族需要什么,所以在那个时候,朝臣们就已经决定,要答应妖族。 当然,那位少年皇帝一开始永远是反对的。 但他毕竟年轻,在大义和祖宗的基业这些理由面前,是扛不了多久的。 再说了,或许从内心来看,他甚至也是倾向于答应的,只是身为皇帝,很多事情,都没法子说罢了。 使者说道:「那容我回去和陛下商议一番,一定尽快给出你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妖族将军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然后伸手捡起地上的人皮,盖在了使者的身上,哈哈大笑。 使者闻着那刺鼻的血腥味,浑身颤抖,但却不敢做什么,就只是这么退了出去。 他顶着一张人皮这么走着,整个人都无比紧张,和这难闻的血腥味比起来,实际上更让他难受的是他根本没有被当成人看。 但如今这个世道,大概没有人再可以说自己是人。 他们是血食,是猪狗,是草芥。 陈朝看着那使者顶着人皮离开大帐,离开妖族的军营,没有说话。 陆疾说道:「他也很可怜。」 陈朝没说话,只是朝着南边走去。 这个地方他看着就觉得难过,这种难过很难说,让人觉得无比心酸,因为只能看着,除去看着之外,什么都做不了,这种痛苦,只有同样经历过才会懂。新 使者返回新的帝都,朝廷很快便召开了朝会,朝臣们悬着的心这会儿终于放下了,妖族既然说可以谈,那就是最好的事情。 至于要付出多少代价,其实都不重要。 至少现在国家保住了,他们的性命也保住了。 牺牲的那些人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的亲朋好友,依旧能在这个世上好好地活着。 所以他们注定没有办法和人感同身受。 这一次的朝会,讨论的从来不是可不可以的事情,而是要拿出多少的事情。 终于,在朝臣们的争论下,事情定下来了。 那使者跪在地上,看着少年皇帝说道:「陛下,这次出使能不能换个人接替臣?」 他知道自己的骂名已经洗不掉,他也能接受这样的事情,但是他却很难再接受在妖族那边受的耻辱了。 少年皇帝看着他,眼里没有什么情绪,「爱卿既然已经去过一次了,那就是比较熟悉了,很显然没有旁人比爱卿更适合了。」 朝臣们也纷纷开口,劝了起来,他们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要是眼前这人不去,那就只能是他们里之中的某个人去。 而很显然,没有人愿意去做这样的事情,没有人愿意会在史册上给自己留下一个这样的名声。 做文人,还是要风骨的。 有些可笑。 所以在朝臣们和皇帝陛下的同一意志下,这个使者重新出发了,他再次往北方去。新 但南方的某座郡城里,却已经知晓了这个消息,于是有一场读书人领头的***在那里发生。 领头的读书人围了当地的官府,大声喊着不能将漠北三万里割让给妖族。 当然他们知道的事情还不多,因为要将同胞当作血 食源源不断的每年送往妖族的事情,是朝廷最大的秘密,没有人敢向外人说。 官衙里,当地的父母官冷漠地挥手,将衙役放了出去,冲散了那群读书人,但他们仍旧不肯走,于是便被衙役们拿着棍子打了一顿,大街上不断有人在哀嚎。 但这些哀嚎声,和北边那些百姓的哀嚎声比起来,其实有些微不足道。 陆疾说道:「这些读书人,还是有些风骨的。」 陈朝还是没说话。 陆疾看着陈朝,他到了现在,已经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在想什么了,他好像越来越沉默,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陈朝转身走了。 陆疾追了上去,说道:「那些年发生的事情,谁都不愿意发生,但谁都没有办法。」 陈朝看向陆疾说道:「要是方外的修士们出手,会少死很多人。」
陆疾说道:「他们想的是长生,是大道,当然不可能在这里出现,也注定不会做些什么事情。」 陈朝说道:「我知道。」 陆疾说道:「他们一代又一代的都是这样,之后你大概也不能报什么希望。」 陈朝没说话。 会一样吗? 大概不会一样的。 因为这个时候,没有朱夏,没有云间月,也没有郁希夷。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个时候,甚至还没有他陈朝。 但现在有了。 陈朝说道:「去看看别的。」 陆疾问道:「你还想看什么?」 陈朝说道:「看看真正有脊梁的那些人。」 大缙朝一定会被钉在耻辱柱上,虽然很多时候人们都知道,他们这般从来不是他们的本意,只是无能为力。 但有些时候,无能为力就是错。 和谈还是成了,大缙割让了漠北三万里,用每年不计其数的同袍血肉换来了和平,但却失去了民心,那位少年皇帝也从此失去了自己的雄心,他开始每天纵酒,声色犬马,终于在三十岁那年死在了帝宫里。 新的皇帝同样没有什么雄心,甚至更为昏庸,一时间,天底下又乱起来了。 各地叛乱,狼烟四起,大缙朝终于走到崩溃的边缘。 新的王朝在大缙的废墟里建立起来,但面对北方的妖族,他们同样是无计可施,那耻辱的契约他们没有撕毁,一直维系着。 百姓们的日子同样很苦,那个世道同样没有什么生机,大家都好像是行尸走肉。 就这么过了很久。 这片大地上又狼烟四起。 在南方的某个地方,有个少年因为吃不饱饭加入了叛军的队伍,用了几年,他便成为了首领。 之后他的势力一直在扩张,后来在一些门阀的帮助下,他终于推翻了那座王朝,在那座极大的雄城建立都城。 那个年轻人叫陈临,他建立的王朝,便叫做大梁。.o 这个年轻人后来有个更响彻世间的称呼,叫做大梁太祖高皇帝。 他成为了这个天下的主宰,第一时间面对的就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那就是前朝和妖族签订的契约,要不要遵守。 当时一众臣子涌入皇城,在议事大殿里,那个年轻人穿着崭新的帝袍,看着在场的朝臣们,问道:「你们怎么看?」 有大臣走出来,开口说道:「陛下,新朝刚立,百废俱兴,此刻要是和妖族大动干戈,对我们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对啊,陛下,此刻不宜这么做,若是陛下决意要撕毁协议,那么说不定江山马上就会倾覆。」 朝臣们都纷纷开 口,劝说那位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 那年轻人却摇了摇头,说道:「朕觉得,不是这个道理,我们不能这么活着,如果是这样活着,那么大梁和前朝没有区别,我们做这些事情,都没有意义。」 说完这句话,陈临就已经摆手道:「传朕的旨意,即日起,便不再为妖族供奉血食,组建边军,时刻提防妖族南下!」 年轻皇帝的坚定让谁都没法子说什么。 不过谁都知道,要是妖族在这个时候还打算南下,那么他们是肯定打不过的,这皇位上的某人会不会只是个过客? 但好像运气这次人族这边,妖族那边恰逢内乱,没有心思关心人族的事情,给了大梁很多时间。 于是大梁修建起来了那座长城。 从此开始抵御妖族南下。 陆疾感慨道:「运气好,不然也会很麻烦。」 陈朝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说道:「或许有些人注定就会有些运气。」 那个年轻人,是他的先祖,陈氏的血性,从他开始,一直到如今的陈朝。 陆疾说道:「你们身上,好像都有一股旁人没有的气。」 陈朝笑道:「或许这正是上天选择这个天下姓陈的原因。」 陆疾不知道说什么。 陈朝对着陆疾行礼道:「前辈的茶很好喝。」 陆疾摇头道:「只是觉得很苦。」 陈朝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苦尽甘来罢了。」 然后这位年轻人,在眼前的这座大殿里,微微伸了一个懒腰。 大殿上空的高空里,已经是风起云涌。 第九百九十五章 已到门前 武夫第九百九十五章已到门前感受着天空的异变,陆疾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陈朝。 作为梦境的主人,陆疾自身才拥有改变梦境的能力,而陈朝,作为一个看客,理应什么都做不了。 可就是陆疾这个早早已经破开忘忧,踏足扶云境的大修士,也无法理解,为何此刻自己的梦境会被陈朝所改变。 大殿外很快有内侍跑了进来,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位年轻皇帝,「陛下,变天了!」 年轻的大梁开国皇帝看向眼前的内侍,一双眸子里满是疑惑。 之后大殿里的群臣都来到了大殿外,看着此刻不断汇聚到这座皇城里来的云海,瞪大了眼睛。 有朝臣当即便跪倒在地,脸色难看,「陛下,这是上天示警啊,陛下您不能一意孤行,不然江山倾覆就在这眨眼之间。」 随着那朝臣说话,立马便有更多的朝臣跪了下去。 此刻天降异象,没有人可以坐视不管。 年轻的开国皇帝看着天幕上那些云海,忽然开口大笑道:「这是什么示警,是祥瑞之兆!是上天也赞同朕的决意,朕意已决,无可更改!」 年轻的雄主既然已经决定,那就是谁都没法子改变的,就算是朝臣都反对,也不行! 陆疾在看着那位大梁的开国皇帝,思绪复杂,大梁朝能从羸弱到强盛,这两百多年不出一位昏君,在史册上很难找到别的例子,之前他只当是偶然,但到了这会儿,看到了这位年轻的开国皇帝,同样也看到了这边更为年轻的武夫,才忽然明白缘由。 这些人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一个性子,一脉相承,王朝兴盛是必然的,不过只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收回目光,陆疾看向那个安静看着云海的年轻武夫,忍不住问道:「看到扶云的光景了?」 虽说是这样问,但他心里的答案还是否定的,他给他喝下茶水,带他看一看那段历史,其实不为他的境界,而是自己想看看,如今这个能够决定天下局势的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窥一斑而知全豹,他本以为知晓年轻武夫的性子后,就可以知道如今的这座王朝是个什么样的,但实际上在看到这位开国皇帝后,他就有了答案。 陈朝微微吸气,整个人的神态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特别,在听到陆疾开口之后,年轻武夫不由得说道:「好像看到了一道大门,我要去看看。」 陈朝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开始凭空往天幕上走去,好似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此刻的天幕中,有一道直通天际的阶梯。 而这位年轻武夫,正在拾阶而上。 他每走一步,都会在半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脚印。 随着他不断往前,脚印便越来越多。 看着那一连串的脚印,看着那道不算太过高大,但无比笔直的身影,陆疾在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想,都再难想到有第二个人和陈朝一样。.. 眼前的年轻人,与众不同。 茶馆里,陆疾睁开眼睛,整个人骤然一震,然后他伸出手揉了揉眉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年轻人。 陈朝闭着眼,似乎还在那片梦境里。 但从他的身体里,已经开始缓慢溢出一道道的白雾,缓慢的将他包裹起来。 陆疾用他那满是浑浊的双眼抬起眼去看那窗外。 本来应该是到夜幕的光景,这会儿外面居然亮如白昼。 他站起身,缓慢来到茶馆门口,却骤然发现,一座雨前郡县,此刻都和白天一样,而在天幕上,云海聚集,天边更有一片彩霞。 无数的百姓此刻都从自家的院子里走出来,看着那天上的云海和彩霞,瞪大 了眼睛。 百姓们最害怕的就是天谴,因为在所谓的天谴面前,他们往往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上天不要降下灾祸。 但此刻的天象,却让他们生不出什么害怕的心思。 因为实在是太美了。 他们宁愿相信此刻会有仙人降落人间,也不愿意相信这是上天要降下灾祸的征兆。 但就在百姓们看着这难得一见的景象的时候,在云海更上方的天幕里,有一道道的雷声响起。 那片遥远的天幕中,无数阴云开始汇聚,看起来很快便有一场大雨。 雷声在天幕中连绵不绝。 好似是来自天地意志的漠然和无情。 陆疾站在茶馆门口,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从忘忧入扶云,据他了解,虽说偶有杰出者会引来天地异象,但也不会是这样。 那些蓄势的天雷,有些类似于道门典籍记载里的天劫! 陆疾皱起眉头,不由得再看向茶馆里,脸色越来越难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在破境的时候引发天劫? 道门典籍对于天劫的记载里说得清楚,天劫是为了抹除那些修行不走正道的修士,不让他们达到更高的境界危害苍生,但那个年轻人,怎么都说不上会危害苍生吧? 陆疾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茫然。 百姓们更是没看过这等诡异且壮观的景象,有些胆小的虽然已经躲回到了家中,但在这样的天劫面前,实际上不管躲在什么地方,都注定没用。 随着雷声越来越大,感受着那天地肃杀之意的陆疾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剑宗。 才和陈朝一战之后,便打算再次闭关的剑宗宗主此刻正坐在崖边,看着眼前的云雾。 但这个时候,这位已经破开忘忧境的扶云大剑仙,忽然抬头看向瀛洲方向,这位剑宗宗主虽说无法看到具体的景象,但已经感知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皱起眉头,思索片刻,整个人化作一道剑光骤然离开剑宗,赶赴瀛洲。
随着越发接近瀛洲,剑宗宗主便越能感受到这里面的气息变化,在一片云海前停留片刻,这位天下剑道第一人终于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这么快就看明白了?」 剑宗宗主有些不可思议,要知道那个年轻人还不到而立之年,修行时间不过十几年而已,就能走到他花了一百年才走到的地方? 「走得太快,果然连天地都看不下去了啊。」 剑宗宗主摇摇头,整个人化作剑光继续往前赶去。 终于来到瀛洲边界,这位剑宗宗主再次停下脚步,然后抬头看了看四周,无数的浮云在这个时候都在不断地往某地汇聚而去,而天幕之上的那道无情意志,更加明显。 百姓们或许感受不到什么,但剑宗宗主这位人族明面上的第一强者,此刻却能感受到来自天地意志的肃杀。 一派肃杀之意。 他看了片刻,然后又转头看向北方。 到了这个时候,有些人祸比天灾更可怕。 妖族换了主帅,那位红袖妖君这些日子没急着统兵南下,而是在整合妖族大军,作为妖族最擅长打仗的人,她很清楚一个道理,是人族常说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她要完全熟悉妖族的大军之后,知晓他们的长短,然后才能做到如指臂使。 因此如今的漠北,还有着短暂的安宁。 在更北边的王城宫殿里,妖帝忽然睁开了眼睛。 这位万妖之主骤然看向南方,然后没做任何思考,化作一道妖气便来到了斡难河畔 。 站在河畔片刻,妖帝只停留了片刻,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漠北边缘。 此刻眼前有着人族最为雄伟的北境长城,因为那座长城,拦了妖族两百年不得南下。 但真要说起来,妖族没能南下的事情,也跟那座长城没有关系。 妖帝掠过北境长城,没有人知晓。 他这一生,只来过一次大梁。 在痴心观外,他曾和人族说话最管用的两个人谈过一次,但结果并不好。 那个身子很直的人不愿意低头,这也是妖帝欣赏他的缘由。 但此刻他已经不在。 妖帝第二次来大梁,没有去看那座神都,而是绕过神都,去往了瀛洲。 那人不在,神都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这一次妖帝赶路有些匆忙,因此一路上并未隐藏妖气,天幕上是一道妖气滚滚的黑云涌过,地面上的妖族感受着那强大到了极致的妖气,都纷纷跪在了地面,他们或许不知道来人是谁,但血脉里最深处的恐惧,让他们下意识便要低头。 而新柳州和瀛洲两地的修士,此刻都感受到了那道恐怖妖气的过境,只是一瞬间,有些踏入忘忧的修士都抬起头,看向天幕之上,有种无奈和恐惧。 难道北境长城已经告破,妖族南下了?! 这或许是现在那些修士最直接的想法。 要不然怎么会让这一尊大妖如此肆无忌惮地南下? 一道阴霾,已经在他们心头深种。 只是妖帝刚来到瀛洲边界,便停下了脚步。 因为前方,已经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那人负手而立,一头长发黑白掺杂。 世间用剑第一人,剑宗宗主已经等候多时。 妖帝看向这位当初曾在漠北深处对自己出过剑的剑修,眼里没有情绪。 剑宗宗主说道:「陛下如此身份,何必对一个年轻人出手?」 妖帝平静道:「果然是他在准备破境。」 剑宗宗主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更比一代强。他既然姓陈,是那位陛下的侄子,那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妖帝想了想,倒是认可了这个说法,「陈澈的侄子,走到这一步,倒也不足为奇。」 「陛下,何不等他破境,之后你们痛痛快快战一场,也不损陛下的威名。」 剑宗宗主看着妖帝,他眼里剑意已经无比浓郁,他自然也想和妖帝一战,但是此刻却不是好时机,若是能让妖帝不战而退,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妖帝看着剑宗宗主平淡道:「他既然是陈澈的侄子,那就不该给他太多机会。」 剑宗宗主摇摇头,「陛下如此相逼,倒是落了下乘。」 「你要拦朕?」 妖帝眸子里闪过一抹讥讽,当初他便没有将眼前这个用剑的放在眼里,如今自然也是。 在他眼里,敌手从来就只有一人,是陈澈。 除去陈澈之外,天底下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土鸡瓦狗。.. 剑宗宗主笑道:「那位陛下对我有恩,自然要拦一拦……但说实在话,即便没有这些事情,也想再和陛下战一场。」 我如今那一剑已成十分,总要找个试剑者。 妖帝不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剑宗宗主,过了片刻,他才冷不丁说道:「在朕看来,你的确要比那个道士更强些,在陈澈之下,你可以说是第二人。」 剑宗宗主微笑道:「多谢陛下如此认可。」 「但即便如此,你也不是朕的对手。」 妖帝丢下这句话,身后的那 片妖云就已经铺满了天空。 整片天空在这个时候,充满了极为恐怖的气息。 妖气笼罩天空。 剑宗宗主伸出手,也不说话。 然后有一道剑光便照耀了天际。 「是不是陛下的对手,也要打过才知道,不过要是侥幸胜了陛下,也好让世人都敬仰一次。」 剑宗宗主深吸一口气,轻轻一笑。 第九百九十六章 这边风景正好 武夫第九百九十六章这边风景正好溪山。 万天宫后山的洞府里。 云间月和朱夏坐在洞府边吃着火锅。 朱夏吃辣的能力要比云间月强不少,云间月吃了几筷子之后,已经被辣的满脸通红,这位道门大真人满脑袋都是汗,最后不得不放下筷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有些感慨道:「天生没有吃这个的命啊。」 朱夏刚吃完一块毛肚,腮帮子好不容易瘪了下去,就听着云间月说话,她看了一眼锅里翻腾的鸭肠,有些馋,但想了想,还是没有立即去捞那根鸭肠,而是看着云间月,安慰道:「那我们下次吃不辣的。」 云间月看了朱夏一眼,有些无奈道:「不辣的火锅还算火锅吗?」 朱夏听着这话,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对,北边的那些人,喜欢吃什么铜锅涮羊肉,用麻酱蘸着吃,一点都不好吃。」 云间月笑着说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也不能这么一概而论。」 朱夏哪里是那种愿意讲道理的人,这会儿看着那根鸭肠的时间已经到了,于是赶紧捞起来蘸了一些香油,放入嘴里,嚼着摇头道:「那东西就是不好吃的!」 云间月也不跟她争论,朱夏到底是还是个小孩心性,说话也实在是天真。.. 「观里给我来了消息,说是陈朝去见过剑宗宗主之后,有过一战,但没有生死搏命,之后他离开剑宗,但还是没有回到神都,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云间月知晓朱夏最关心什么,也知道什么消息她才会感兴趣。 朱夏担忧道:「他到处找人打架,是为了破境吧?明明有最简单的法子,他为什么不用?」 到了现在,朱夏都为陈朝没有吃了自己而耿耿于怀。 云间月笑道:「他不会吃你的,从对你来看,你要是被他吃了,他就会生出心魔,说不定会死,即便他吃了你没有心魔,他也不会吃你,因为这是捷径,走了捷径会走到更高的境界,但注定成不了那个境界的最强,像是他这样的人,不是最强,根本不会考虑。」 听着这话,朱夏想了想,很认真地问道:「他要是做最强,你怎么办?」 云间月微笑看着朱夏,说道:「最强只能有一个人,他做最强那就让他做,我嘛,又不是非要天下无敌。」 世人都说跟陈朝身在一个时代是悲哀,但对于云间月来说,根本没有这方面的顾忌。 他从未想过要去争什么世间最强,既然没有这个方面的心,看着陈朝,就只有欣赏两字而已。 朱夏在云间月说话的时候,又吃了几口东西,这会儿嘴巴被辣得通红,更增添了几分可爱。 她笑眯眯说道:「你自己说的嗷,不能和他争最强的哦。」 云间月假装皱眉道:「朱夏,你怎么回事,我和他都是你的朋友,你为什么就只当他是朋友一样!」 朱夏一脸理所当然,同时还有些不解地问道:「阿月,你不知道原因啊?」 云间月没说话,这些日子跟朱夏待得时间久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境界都已经往上提升了不少。 和天真之人待在一起,用不着费心,也用不着费脑。 或许这就是那位天下道门一脉的祖师爷道祖说过的四字真言。 道法自然。 朱夏吃饱了之后,放下筷子,往前面坐了坐,在崖边晃着自己的大长腿,有些愁眉苦脸地问道:「什么时候我才能离开溪山啊?」 云间月说道:「什么时候走到忘忧尽头,就差不多了吧。」 朱夏哦了一声,然后又想起一件事,好奇问道:「阿月,你说我师父把我的记忆封存了,你能不能替我解开它?我也想知
道遇到师父之前,我经历了什么。」. 云间月看着朱夏,问道:「为什么要解开呢?你就不怕解开之后,你就不是现在的你了?」 朱夏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不理解地问道:「我为什么不是现在的我?」 云间月想了很久,摇头道:「我也说不清楚,但你如果真想要找回你的记忆,我可以帮你试试。」 云间月虽然不觉得这样做是好事,但是他也不想拒绝朱夏。 朱夏这样的女子,总是让人很难拒绝。 朱夏认真想了想,说道:「我是一棵仙药,那我肯定活了很久很久了,我肯定见过很多风景,一定都可有意思了。」 云间月只是笑着问道:「想好了?」 朱夏点点头。 云间月不再说什么,而是伸出手,指尖弥漫出一粒光华,然后按在了朱夏的眉心。 他如今的境界比当初的那位老真人境界只高不低,解开那位老真人的手段,应该就没有问题。 随着那粒光华涌入朱夏的眉心,云间月神色变得平静起来,他催动那粒光华一直往朱夏体内的经脉里游走。 很快便找到了一处地方,在那个地方的确有一些手段,云间月微微用力,那处地方就此破碎。.. 然后云间月收回了手。 朱夏浑身一震,整个人变得有些呆滞。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的双眼才变得有些神采。 云间月问道:「看到了什么?」 其实他也有些紧张,他有些害怕朱夏在看到自己过去的记忆之后,整个人会变得和之前不一样。 结果朱夏只是皱着眉头说道:「不好玩,在一个药圃里看天明太黑,下雨晴天,看了好多年啊!」 云间月憋住笑,没说什么。 一棵仙药,被人种下,自然而然的是要花很多年去成长的,而在那些年里,朱夏除了日复一日的吸收天地精华之外,还能做什么? 朱夏有些失望道:「原来做一棵草那么无趣啊!」 云间月笑了起来,「本来就是这么无趣啊,其实做人也是这样的,很多修士日复一日的在洞府里修行,就是那么无趣,无趣的人,从来都是很少的。」 朱夏不说话,只是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 雨前县上空的雷声越来越大,那片雷池已经成型,最中央对着的就是那间茶馆。 陆疾满脸的皱纹变得越来越深,这位被后人称为茶圣的老人叹气不已,心想自己这小茶馆,今日怕是保不住了。 就在他刚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已经有一道极为恐怖的天雷准备好,骤然从天幕落下了! 恐怖的天雷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下落,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极为奇怪。 空间似乎在此刻都要被撕碎。 陆疾端着一个茶碗,脸色难看,依着这道天雷的威势,要是落下,陈朝或许能扛住,但是这座雨前县,只怕就要彻底被毁去。 这里还有那么多的百姓! 终究是在这里住了很多年,陆疾很舍不得。 可接下来的事情发展,还是出乎了陆疾的预料,在那道恐怖的天雷下落之时,云海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雪白的真龙。 那条真龙在云海里游动,在天雷之前,开始咆哮起来! 下一刻,那道天雷,在落到云海之时,遇到那条真龙。 居然被那条雪白真龙一下子就吞入了肚中! 第九百九十七章 我知道该怎么选 武夫第九百九十七章我知道该怎么选在那恐怖的天雷底下,百姓们早就被吓得肝胆欲裂,面对这样的天灾,他们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可能反抗什么。 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好像就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但这一次,并不是这样。 那条雪白真龙在云海里游动,吃下了那道若是不管就一定会落到人间的天雷。 雪白的真龙在云海里不断游动着,冲着那天幕上的天雷咆哮着怒吼着。 百姓们仰头看着这一幕,心中无比震撼。 现在还没有人知道那条雪白的真龙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们隐约能感觉到,这会儿那条真龙,就是为他们才出现的。 因此很快便有百姓跪了下去,开始不停的叩拜。 对于龙这样的生物,他们虽说也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却还是感到心安,因为那是他们口口相传里最吉祥的生物。 那些饮毛茹血的妖物,根本都没有可能和这真龙相提并论。 …… …… 虽说第一道天雷是被那条真龙直接吞入了肚里,但天幕上的雷池没有散去,短暂的停歇之后,又有第二道天雷在此刻蓄势勃发,仍旧是不打算去管那条注定并非真正存在的真龙,而是要直奔陈朝而去。 片刻后,随着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响起,一道足足一棵千年古树那般粗壮的天雷开始从天幕上急速下落! 那条雷光化作一条狰狞地雷龙,咆哮着朝着下方而去,一路上,周遭的空间都开始扭曲,云海甚至在一瞬间便被撕开一条口子。 仿佛任何东西,此刻要是拦在那条雷龙之前,就会被这条雷龙彻底吞噬,根本不会有别的可能。 但那条雪白的真龙在面对如此威势的雷龙的时候,并未选择躲开,而是很快便迎了上去。 浑身上下带着紫色电弧的雷龙和那条雪白真龙在一瞬间便纠缠在一起,雪白真龙锋利的龙爪很快便抓住雷龙的身躯,但与此同时,一道雷光便从那雷龙身上蔓延到了雪白真龙身上。 雪白真龙有些痛苦的哀嚎一声,但还是没有松开自己的龙爪,而是用力这么一扯,扯下大片的雷龙鳞片。 那些鳞片簌簌下落,在云海里滋滋作响。 之后两条真龙在云海里碰撞撕咬,这两条龙并非真正的生物,但此刻在这里纠缠之时,却又成了这世间难得一见的景象。 恐怖和震撼并存! 陆疾皱起眉头,将手中端着的茶碗丢出去,去接住那些有可能坠落到地面的雷光。 那些雷光对最寻常的修士来说,都没有什么大碍,但却有可能将那些寻常百姓直接杀死。 这就是所谓的神仙打架,殃及凡人。 弱小的人们没有反抗的能力,但却不应该因为没有反抗能力就必须去死。 强者存在的意义,从来不是肆意的欺凌弱者,反而是应该去保护同族弱者的生命,让他们免遭劫难! 但这个道理,也有很多人不明白。 或许明白,但不屑一顾。 陆疾看着天幕上的雷池,脸色依旧不是很好看,这会儿才刚刚是开始,这阵仗便已经有这么大了,要是再过些时候,局面只怕会真的很难收拾。 他陆疾自问,虽说早早踏足了那个境界,但他从来都不擅长跟人打架,就枉论跟天打架了。 真要他去接这天劫,他接不下来。 他只能寄托于有人来帮这个年轻人,要不然就是这个年轻人自己能解决这个问题。 反正靠他这把老骨头,够呛。 …… …… 本来应该在陆疾离开自己的梦境后,那梦 境就应该崩塌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梦境不止没有崩塌,反倒是一直都在。 陈朝走到云海之上,在一片金光璀璨处,看到了那道门。 那道门紧闭着,但却有丝丝缕缕的金光从那门缝里流露出来,彰显着不凡。 陈朝来到门前,然后停住脚步,门后是什么光景,他大概已经能猜到了,要是一步踏进去,就能成为扶云境的修士。 于是他来到门前,伸手一按,用力推动。 大门璀璨而开,无数金光在这里绽放,似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他的浑身上下,在这一刻,都好似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除了那双眼睛。 陈朝的那双眼睛,此刻无比璀璨,也无比清明。 他的一只脚本来已经踏入了那道门里,但在此刻,他却收回了那只脚,然后将那道门拖回来关上。 金光消散,好似一切都恢复到了之前的光景。 只怕现在换任何一个人身处在陈朝现在的处境,都不会理解陈朝为什么要这么做,要知道,那道门后就是世间所有修士都梦寐以求的扶云之境。 这个境界,放在史册上,走到这里的人,都寥寥无几。 所以不会有人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不会有人眼见如此机会而不把握住。 但陈朝好似和天底下的所有人都不同。 他就连一株仙药在自己的面前,吃下就能获得这样的境界的时候都能忍得住,此刻不过相同的东西,如何又能忍不住? 他开始转身从云海里走下来,重新回到那座大殿前。 大殿前的大梁群臣已经离开,此刻只剩下那个年轻英武的皇帝负手而立。 他是大梁的开国之君,创立了镇守使制度,在他在位的时候,北方的长城开始修建,可以说,这位皇帝陛下,真正奠基了大梁朝的一切。 但实际上他留给后人最重要的东西,是他不屈的意志。 大梁的皇帝们,从他开始,都有着这样不屈的意志。 「天上有什么?」 年轻的皇帝忽然开口,但这周围分明没有旁人。 陈朝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的皇帝,很快就确定他就是在和自己说话,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消散,笑着说道:「有道门,进去之后,好像就能更强一些。」 年轻皇帝问道:「那为什么不进去?」 陈朝说道:「总觉得不应该这样,虽然我很想更强一些,但这样也不行。」 年轻皇帝笑了起来,「你这性子倒是和朕一样,朕的皇后老是说朕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陈朝说道:「读书人们有句话,叫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读了很多书?」 年轻皇帝笑着看向远处,感慨道:「朕这辈子就是没读过什么书,光想着如何杀人了。」 陈朝摇头道:「我没读什么书,但我喜欢的女子,真是读了不少书。」 年轻皇帝转过头看了一眼眼前的陈朝,表情有些奇怪,最后才啧啧道:「不知道得有多喜欢那姑娘,才会这动不动就念叨人。」 陈朝有些难为情说道:「很久没见到她了。」 年轻皇帝笑了笑,没说话。 都是差不多年纪的男子,那点心思,大差不差,其实大家都很清楚。 「姓陈?」 年轻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有些希冀。 陈朝点头道:「姓陈。」 年轻皇帝有些高兴地笑了起来,「是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姓陈?」 「朕没错吧?」 「当然没 错。」 「那后面的那些姓陈的怎么样?」 「都很好。」 「世道呢?」 「后来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好一些。」 「那就真不错了。」 年轻皇帝说到这里,伸出手拍了拍陈朝的肩膀,就要独自朝着远处走去。 陈朝忽然叫住了他,说道:「其实,我知道,那只是我想象中的东西,那不是你。」 年轻皇帝没有转身,只是自顾自说道:「如果我和你想象中的一样,那你现在看到的我,那就是我。没有什么区别。」 说完这句话,年轻皇帝消失不见。 天地间忽然在这个时候下起雪来,鹅毛一般的雪花飘落,砸在陈朝的头上,片刻之后,他的头上便满是雪花。 他有些失神。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大雪消失,眼前的皇城也消失了,他到了一座院子里。 那院子很大,大得出奇。 实际上,那座院子叫做东宫。 这座东宫的主人是个一个温和谦逊的男人,他被誉为大梁朝这两百多年来,最为出彩的太子,当他成为太子的那一天开始,所有人就都知道,大梁朝的皇位是属于他的。 他实在是太出彩了,在各个方面都很出彩,因此不管是百官还是其余皇子,都认为他才是最适合的储君人选。 唯一有可能和他并肩的皇四子对自己这个长兄都无比敬重。 自从被册立成为太子之后,那个男人便一直在学习如何处理政事,过来些年,那位灵宗皇帝也将许多政务交给他处理,而他也不负所望,把那些事情都处理的很好,他的名声也越来越好。 后来某天,他娶了自己的侧妃,说不清楚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那女子也出身于将军府,身后有那位北境大将军。 皇室里的联姻很多时候都说不清楚,喜欢和不喜欢,好像也就那样。 很快那个侧妃便怀上了皇族的血脉,十个月后,那个孩子出生,是个儿子。 太子终究有一天是会变成皇帝的,但他这个儿子却没有什么可能成为太子,因为他并非嫡子。 或许因为这个原因,他很少来看自己的这个儿子。 但某人还是愿意相信,他只是太忙了。 一国储君,总是很忙的。 但他那么忙,却还时常去教导自己嫡子的功课,看起来,他是将那个孩子当成王朝的继承人的。 陈朝坐在东宫的房顶上,看着这些年东宫发生的事情,看着那个常常被自己娘亲抱在怀里的孩子。 但实际上,他看得更多的,还是那个妇人。 她嫁入东宫后,这些年过得很苦,她是想做皇后的,但很显然,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运气好一些,以后或许能被册封为贵妃,但也只是尽头了。 但她好像运气本就不是很好,那位东宫的女主人并不喜欢她,因此时常刁难她,她很难见到自己的夫君,所以有委屈也没法子去说。 陈朝看着她,眼眶有些湿润。 他有些心疼。 其实她要是不嫁入东宫,依着自己的家世,即便只是个私生女,嫁到什么地方,都会被婆家好好对待。
但她偏偏嫁入了那个最不用在意她家世的地方,偏偏她只是一个私生女。 陈朝忽然感觉到了脸上有些冰凉,是下雨了。 神都下了一场大雨。 那座不大的院子外,有个男人脚步匆匆的来到这里,他带着疲倦地笑意,看向那个自己抱着孩子的妇人。 妇人很高兴,那男人说了几句关心的话,看了看那 个孩子,逗了一会儿,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了些父亲的样子。 雨很大,他的时间也不多,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那妇人说要亲手做些吃食给他吃,他没有拒绝,抱过孩子之后,看了片刻,递给了一旁的宫人,就要转身离开这座院子。 陈朝看着这一幕,想了想,还是从房顶上走了下来,来到这个男人身边,平静说道:「就不能再等等吗?」 他实在是不想让自己的娘亲失望,即便只是在梦里。 男人有些疑惑地看向这个不速之客,在看到这个年轻人的面容和某种心灵上的感应后,他破天荒的没有离开,而是和他一起站在屋檐下,看着大雨。 「本宫很忙,朝中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耽误不得。」 男人缓缓开口,好像是某种解释。 陈朝说道:「有空时常去看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却没有空看看自己的这个儿子和妻子。」 男人皱了皱眉,「他不只是本宫的儿子,还是本宫的嫡长子,是以后大梁朝的储君,本官关心他的成长,是国家所需。」 陈朝指了指远处那宫人抱着的「自己」问道:「那他呢?」 男人说道:「他也是本宫的儿子,他身上没有责任,也用不着那般劳累。」 陈朝讥笑道:「难道他就不姓陈了?以后朝廷有难的时候,他就可以袖手旁观,什么都不管?」 听着这话,男人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久,他只是说道:「身在皇家,这便是命。」 陈朝笑了笑,「如果你这样对他,以后需要他的时候,他如果不做什么,是不是也可以接受?」 「胡闹!身为皇族血脉,他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可以什么都不做!」 男人有些生气。 陈朝问道:「那他什么都没有得到过,却要在某天付出那么多,公平吗?」 男人说道:「身在皇室,没有公不公平一说。」 陈朝又笑了,「那是他自己选择要生在这所谓的皇室的?」 男人不说话,变得有些沉默。 陈朝自顾自说道:「大梁上下所有人都说你是最好的储君,是朝廷需要的人,你把那些事情也都做得很好,但是我却不喜欢你。」 男人看着大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作为大梁的百姓,我为天下有你这样的储君而感到高兴,但作为儿子,我为有你这样的父亲而感到失望。」 陈朝深吸一口气,自嘲道:「难道就因为他是个庶子,所以很多东西,他连争的资格都没有,这其实不重要。但自己的父亲,难道就不能只当自己的儿子是儿子?」 「他也不需要那么多,什么天下,什么荣耀,都可以不要,但他只要自己的父亲的爱,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陈朝看着眼前的男人,两人有几分相像,但又有很多不像的地方。 就如同那些见过这个男人的朝臣们的想法一样,陈朝其实不是很像他,而更像那位皇四子。 男人轻声说道:「他要得到更多,也要承担更多,你肩上没有那么重的担子,少得到一些,其实不是不公平。」 陈朝说道:「可以后的事情,你能说清楚吗?」 男人有些诧异地转头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 陈朝平淡道:「我杀了他。」 听着这话,男人忽然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他脸色变得煞白,很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朝,「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本宫忽视了你,因为他得到的更多?」 陈朝摇摇头,「因为他有很多次都想杀了我。」 那位将来的储君更不像他,他 小小年纪便城府深沉,疑心很重,担心那座天下会是别人的,担心那把椅子上坐着的,未来会不是他。 所以他要为自己扫清障碍,要将一切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都除掉。 「他跟我说井里有好东西,让我跳下去看看,他跟我说天冷的时候,少穿些衣物会让自己变得更强壮,他跟我……」 那些年,他用了很多理由去哄骗一个孩子。 他想制造一场意外,让那个孩子就这么离开这个人间。 男人的眉头皱得很深,「是本宫有些忽视了对他的教育。」 陈朝摇头道:「或许不是这个原因。」 男人忽然说道:「可即便这样,你也还活着,也不该杀了他。」 陈朝问道:「你这话让人听着恶心,我要是死了,我也没法子杀了他。」 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之后,已经注定没办法做些什么,可做些什么的时候,旁人就会说,他也没能害了你。 「有人想要杀了我,我就先杀了他。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等着别人来杀,这是不是傻子?」 陈朝笑了起来。 「可他始终是你的兄长。」 男人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是啊,我的兄长居然想着怎么杀我,我还要想着,他始终是我的兄长。有这样的道理吗?」 陈朝看着他,摇头道:「父不以我为子,兄不以我为弟。那我何必以父为父,以兄为兄?」 男人脸色很难看,这种话跟针扎在他的心上一样。 「同样的事情,你知道四叔怎么选的吗?」 陈朝看着眼前的男人。 「老四?」 男人有些不解地看着陈朝。 「我也杀了他的儿子,我的另外一个兄长。」 男人再次往后退了几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沉默了很久,这里就只能听得见雨声。 「老四他……最后怎么选的?」 男人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陈朝说道:「四叔什么都没做,他的儿子想杀了他的侄子,最后他的侄子杀了他的儿子,他什么都没说。」 同样的事情,摆在一母同胞的两个兄弟面前,却有了不一样的结果。 男人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四叔,你也不会和四叔一样,只是有些不甘心。」 天底下没有儿子不想要得到父亲的认可和关爱。 所以还会不甘心。 男人说道:「本宫没有不把你当成本宫的儿子,只是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父亲身上,他只怕很难选,也选不好。」 「我理解。」 陈朝看了他一眼,说道:「理解是我的事情,但不是你这么对我的理由。」 男人欲言又止。 陈朝忽然自嘲一笑,「这只是我想象中的你,你或许不是这样的,但我不会知道答案了。」 说完这句话,陈朝挥了挥手,不想再看到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此消散。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那个妇人跑了出来,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陈朝转头看向她,眼里有些泪水,「娘亲,为什么要选嫁给他呢?」 妇人有些茫然,但还是很坚定地回答道:「因为我喜欢他。」 天底下的女子,很少有不喜欢他的,毕竟他那么出彩,既然喜欢,又有机会成为他的妻子,那自然要这么选。 陈朝没说话。 世人贪婪,总想两全。但人生百年,不过是 教人如何取舍罢了。 他笑了笑,说道:「娘亲高兴就好。」 …… …… 一切都消失无影踪。 皇城化作一片火海。 那个高大的男人站在火海前,和陈朝并肩而立。 「早知道你这么难,其实朕就不该走,把担子交给你做什么?」 陈朝微笑道:「其实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好,既然姓陈,那就是要担起担子的,虽说他没有给我理由,但叔父和姨娘给我了。」 大梁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你要是朕的儿子就好了。」 陈朝摇了摇头,轻声笑道:「其实做侄子是一样的。」 大梁皇帝点头,大笑道:「当然一样,儿子和侄子,都姓陈,都流着我陈氏的血。」 陈朝吸了口气。 大梁皇帝笑道:「要不然去扶云看看啊?」 陈朝点头道:「好啊。」 …… …… 雨前县上空,雷龙和雪白真龙的厮杀已经落幕,最后结果是两败俱伤,两条龙都消失在天地间。 但天幕上的雷池还在,那道肃杀的气息,到了此刻,已经无比浓郁。 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天幕上雷光点点而现。 陆疾的脸色大变。 此刻雷池已经笼罩整座雨前县。 数以万计,甚至更多的雷光在天幕出现。 随着天边一道雷光闪过。 无数雷光骤然大放光明,无数条雷光齐齐下坠! 它们似乎要将这座雨前县,彻底夷为平地! 而一旦这无数的雷光来到人间,一座雨前县,将不复存在! 这里的所有百姓,也一并会灰飞烟灭。 陆疾已经无计可施,他无法抗衡这么多的雷光。 百姓们早就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前他们认为这是祥瑞,但如今,只觉得是上天带来的惩罚。 在这种天灾面前,他们除了绝望之外,还是绝望。 人如何与天斗? 即便鼓起勇气,就有胜算吗? 绝望的阴霾,笼罩在如今的每个人心头。 而此刻,茶馆里的陈朝,睁开了眼睛。 下一刻,一道巍峨无边的巨大法相在县城里出现。 日月星辰环绕在那巨大的法相四周,无尽的气机逐渐弥漫开来! 那尊巨大法相站起身,挽了挽衣袖,撑起了天! 「这章将近七千字,今天就一章。」 第九百九十八章 晚了三百年 武夫第九百九十八章晚了三百年雨前县的百姓别说这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就算是往上数个两三代,只怕都没有人看到过如此震撼人心的景象。 那尊巨大法相顶天立地,拉扯一片云海,拦在雨前县的上空,将那无数条雷光尽数都拦在云海之前,不让它们为祸人间! 因此这里便造成了这样的景象,云海之上,宛如一片灭世之景,无数雷光的下落,如同一场狂风骤雨,将云海淹没,但也仅此而已,那尊巨大的法相一只手撑着云海,另外一只手更是朝着天空探去,大手一挥,便抓住无数条的雷光,用力扯动,直接便扯断无数雷光。 那些破碎的雷光开始四处落下,但最后那巨大法相的衣袍猎猎作响,直接便卷走了那些洒落的雷光。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那巨大的法相四周响起,那些雷光开始有目的的聚拢,朝着那巨大的法相而去,无数雷光如同一柄柄飞剑,也像是一条条雷龙,此刻正不管不顾的撞向那尊法相! 而那尊法相只是一只手在身前不断挥动,一旦有雷光被他的大手卷到,那就是瞬间碎裂,那只大手不断地扫荡,天地间的雷光不断而生,源源不断,可即便如此,好似在那只大手面前,都显得那么弱小。 那尊法相微微抬头,有一种睥睨世间的无双霸气! 忽然间,在地面的百姓里,有人惊呼一声,“镇守使大人?!” 那个百姓胆大,即便出现了这么大的动静,那么骇人的景象,他都没有完全藏起来,而是一直都在看这边的景象,这会儿是终于看到了那巨大法相的真容,他先是一怔,随即脚步不停的跑回自家屋子里,将那幅托人从神都带回来的画像拿出来一看,果不其然,眼前的巨大法相和法相上的镇守使面容,一模一样! 他激动地开口喊道:“大家不要怕,是镇守使大人!有他在,我们不会有事的!” 随着那个百姓开口,很多百姓都从自家的屋子里往外看去,有的人推开窗户,正好看到了那法相面容,也是激动不已,“真的是镇守使大人,我见过他的画像,一模一样!” 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认出了那尊法相是谁,心中的恐惧在此刻一瞬间便一扫而空,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再畏惧那上空的雷光,所有人都激动不已。 大梁朝两百多年来,前面那几位皇帝陛下开辟了好的世道,让百姓们活着没那么难,真到了十几年前,大梁皇帝登基之后,他们的骨气才渐渐被人唤醒。 那几年,大梁皇帝用行动告诉百姓们,他们活着不止是活着,他们可以有尊严的活着,可以作为大梁百姓骄傲的活着。 而到了这几年,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则是更用一桩桩事实告诉了百姓们,以前他们需要畏惧的什么方外修士,到如今也不必畏惧,需要担忧的妖物吃人的事情,如今也不需要那么担心。 所有人都知道,那位镇守使大人的骨头很硬,他对任何人都不低头,方外修士招惹大梁,在他面前,那就是要付出血的代价。 绿藻宗、琉璃观、甚至是痴心观,都已经付出过代价! 如今的大梁百姓们,或许不知道那位太子殿下是谁,但绝对会认识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 无数的年轻人,早就把他视作自己的偶像,想要一生去追随! “有镇守使大人在,就算是老天要降下天罚也无所谓,镇守使大人会解决!” 百姓们激动高呼,此刻的他们早就将对于天灾的恐惧抛到脑后,如今他们在意的,就是看看镇守使大人怎么将那贼老天也揍一顿! 陆疾本来还有些担忧,但在此刻看到那些百姓的反应之后,他反倒是愣住了。 活了那么多年,经历了不止一座王朝,帝王更是看过无数个,但他很明确的知晓,过去的任何时代,任何帝王,都没有做到过像是如今这个年轻武夫这样。 他真正做到了民心所向,真正被那无数的百姓都视作了希望,也就是这位年轻人没有心思去做那主宰天下的皇帝陛下,在陆疾看来,若是他有这个想法,只怕也不过顺理成章的事情,百姓们绝对不会那么抵触。 就像是当初大梁皇帝以藩王身份起兵一样,整个大梁的百姓,其实真的抵触的不多,因为废帝实在是太软弱,在面对方外修士的时候,他在很多时候,都把自己放在了弱势的地位。 那个时候,甚至有好些新的不平等协议,在废帝在位的时候,着手签订。 废帝或许是个能治理国家的守成之主,但百姓们活了这么多年,早就不满足就这么活着了,他们需要尊严,需要骨气! 所以与其说是废帝因为一系列的手段导致了眼睁睁看着皇位换了主人,更不如说是大梁皇帝被天下百姓所选择。 陆疾又想起了之前在梦境里看到的那个年轻皇帝。 大梁朝的开国皇帝陈临,他出身微末,没有读过书,也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甚至都没有什么帮手,可就是他,凭借着一口气,从一个小卒走到了天下最高处。 这样的事情,在史册上从未有过第二人,也从未有过一座王朝的建立是这样的,更没有一座王朝有着如今大梁这样的骨气。 陆疾自言自语道:“天注定吗?” 但很快,他便摇头,否认了自己的看法,说道:“不是天注定,是人力胜天。” 在天地眼中,人族不过是渺小的蝼蚁,但这些蝼蚁,有的通过修行之法,逐渐变得强壮,有的更是聚集到一起,凭借一口气,做成了世人都认为做不成的事情。 陆疾忽然笑了起来,“这辈子耻为很多朝的百姓,但这会儿作为大梁朝的百姓,反倒是是幸事!” 在这一刻,陆疾终于将自己视作大梁的一份子,这位历经了数朝的茶圣高兴不已,就算是下一刻让他死于北境,他也觉得无所谓了。 有句话是自己那个老朋友说过的话,如今广为流传,但他之前一直嗤之以鼻。 那句话叫士为知己者死。 他陆疾从未想过要追随过谁,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但他现在却愿意为这么一座天下,献出自己的生命。 不怨不悔。 就在陆疾走神的时候,身侧忽然聚集起来了一道身影,正是自己那个老朋友,如今化名为曹重的家伙。 曹重看向陆疾,打趣道:“怎么,茶圣大人看着老了老了,这会儿反倒是生出了些热血?” 陆疾也不恼,只是真心实意说道:“你觉得呢?如今这个世道,是不是要比你做官的世道更好,是不是要比过去的任何一个世道都好?” 曹重难得看到自己这个老友这么认真,也自然收起轻佻,微笑道:“两百多年,就能将天下塑造起一条脊梁,我真是觉得震撼,大梁的这几位皇帝,都不是寻常人。” 大梁太祖高皇帝、太宗皇帝、灵宗皇帝、还有现在这位暂时不知去向的大梁皇帝,再加上这个年轻武夫。 五个人,两百多年,就让这座天下焕然一新,不复以往,真是很难的事情。 陆疾笑道:“大缙一朝丢掉的脊梁,花了这么多年才捡起来,其实也不容易,神州陆沉,天下糟糕到这般,让人看了便觉得痛心。” 曹重淡然道:“有些轻飘飘的话叫做否极泰来,水满则溢,月缺则圆。这是那些没意思的文人喜欢说的,在我看来,和那些没关系,只是有这么些人,他们现在才出现而已。若是早些,便早早的会改变,换句话说,只要他们出现,那个世道就注定会改变。” 陆疾不说话,只是琢磨着这番话。 “不过这年轻人现在的处境还是很凶险,北边那位万妖之主可不愿意等着他成长,所以这会儿已经来了。” 曹重叹了口气,有些人也好,妖也好,太强了。 这个世道要允许有大梁皇帝和陈朝这样的人出现,但也要允许有妖帝那样的妖出现。 那位妖帝也是一位板上钉钉的雄主,比过去以往的任何一位妖帝都要强。 陆疾皱眉道:“那你就这么看着?” 曹重说道:“那位他娘的这几百年,甚至是千年以来的用剑最强者已经去拦着了,要不然你以为这个家伙还能在这里轻飘飘的对抗这些雷光?” 陆疾刚放心不少,但很快便听到曹重说道:“不过也还是很难,因为……最强的剑修,可不见得能赢过最强的妖帝!” 陆疾刚要说话。 曹重便无奈地抢先说道:“别说了,要是真不想管这件事,我跑过来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看他被人打死?” 深吸一口气,这位可以算是读书人,甚至可以说是比书院院长还要更强的儒教圣人的读书人笑道:“我也好久没动手打过人了。” “别抱太大希望,我少挨几下打就是极致了,想让我和用剑的那位联手杀了妖帝?那不是做梦吗?” 曹重摇摇头,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已经一闪而逝。 …… …… 瀛洲边界。 剑宗宗主和妖帝的那场大战,其实两人的心思不同,剑宗宗主是冲着要分生死去的,而妖帝其实并不想在这边多耽搁时间,而是想越过这位用剑的,去瀛洲杀人。 不过剑宗宗主到底是祭出了那此生一直在参悟的那一剑。 天地间,到处是剑意。
也可以说,到处都是剑。 在那没有旁人的战场上,剑宗宗主一身的气势早就提到了巅峰,无尽的剑气从他体内涌出。 练剑早已经过了百年,剑宗宗主体内的剑气积攒,世上绝对无人可以匹敌。 妖帝面对着那满天的剑意,也微微蹙眉,虽说在他看来,此刻的剑宗宗主,即便想要杀了自己,也无异于是痴人说梦,但其实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剑宗宗主,比起来当年,的确要强不少。 第一次两人相遇,都是在忘忧尽头,但剑宗宗主那只成了七八分的剑,对妖帝来说,并无威胁。 这一次,两人都已经破境,再次相遇,虽说还是他占据优势,但剑宗宗主的剑,已经可以给他带来一些麻烦了。 妖帝卷起一片妖气,将临近到自己身前的剑气撕碎吞噬,而后这位妖帝往前走了一步,便如同天在此刻低了一分。 那种用言语根本没法子言语的恐怖威压,压得此刻天地之间,到处都是飞剑哀鸣之声。 剑宗宗主脸色苍白,他的无尽剑意此刻化作了无数道无法用眼见去看的飞剑,此刻都冲着天幕,但天低一分,就要意味着他的剑得往后退一分。 但他不愿意退。 剑修,从来都不是委屈求全的。 他作为世上的剑道最强者,不仅要有自己的骄傲,还要带着天下所有剑修的骄傲,这种骄傲,绝对不可能让他退。 剑可以在这里折断,但绝不可以在这里退缩! 这才是剑修。 这才是剑修为什么会被世间修士说成最难缠,最不想遇到的缘故! 于是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已经有飞剑开始折断,无数的飞剑哀鸣声,在这里便是佐证。 那些折断的飞剑化作剑气溃散,但没有就此被磨灭,反倒是在这里很快便重新汇聚,从后面继续追了上去。 无数的飞剑前仆后继,不计生死。 这一幕倒是很像是过去两百多年的大梁边军一样,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和妖族的差距有多大,但是即便有这样大的差距,也没有人会想过放弃。 放弃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事情。 而坚持才是最难的事情。 妖帝面无表情,只是往前再走一步。 天再低了一分。 无数飞剑再次折断,剑宗宗主的脸色更白一分。 这位世间剑道第一人叹了口气,他其实应该有一柄剑的。 有一柄属于自己的剑就好。 到了此刻,那柄属于自己的剑还没来。 有些惋惜,但与此同时,剑宗宗主也有些高兴。 他找到了自己练剑的意义,心情无比顺畅。 “杨夫人,借剑一用!” 忽然,剑宗宗主开口大笑,“上次我向陛下出剑,不借给我,这次我向妖帝出剑,总该要借了吧?” 剑宗宗主这句话传遍云海,一缕剑意带着这道声音骤然跨州远游,从瀛洲开始南下,以极为迅速的速度赶赴黄龙州。 …… …… 剑气山,炸雷一般的声音响起。 山主杨夫人本来今天来了兴致,要亲手锻造一柄飞剑,这会儿忽然天幕上响起这么一道声音,杨夫人一惊,然后翻了个白眼,“向妖帝出剑,了不起啊?” 之前剑宗宗主在剑气山借剑遭拒,之后杨夫人其实就一直看不起剑宗宗主,甚至为此还不让剑宗弟子再上山取剑,也是之后陈朝在其中斡旋,加上剑宗弟子赶赴北境,他这才将这禁令解除。 如今剑宗宗主再次借剑,杨夫人默不作声。 “山主,山中飞剑受到牵引……” 很快便有剑气山弟子来到此处禀报,剑宗宗主看了他一眼,说道:“让它们去吧,除去那些珍藏的飞剑之外,其余飞剑,任由离去。” 杨夫人也是明白人,这一战,不管剑宗宗主输赢,那些飞剑注定是有去无回了。 这样的强者大战,哪里是他娘的会轻飘飘结束的。 “山主,可那……” 那人还是想劝一劝杨夫人,虽说将那些好的飞剑留下,但剑气山这么多年,不知道有多少飞剑储存,此刻全部都要借出去? “说不定还能回来两三成,无所谓的事情了,人还在再铸就是,材料不够,就找大梁和剑宗去要。” 杨夫人大手一挥,剑气山的护山大阵打开,无数飞剑就在此刻拔地而起,欢呼雀跃,掠向北方! 杨夫人感慨道:“看看吧,这些飞剑他娘的早就等着他的召唤了,天下用剑第一人,这名头可不是只能唬人,还能唬剑呢。” 无数飞剑在此刻的拔地而起,蔚为壮观! 杨夫人笑着看着这一幕,“要是有一天你真能杀了他,我这满山剑都可以借给你。” 但下一刻,这位剑气山山主就感觉到了一股特别的气息,他离开原地,来到剑气山的洗剑池。 这里的飞剑,倒是无比安静。 他从这些插在地面的飞剑身边走过,感受着那很难听清的剑鸣声。 终于是在某个地方,感受到了剑意。 那是一柄剑身锈迹斑斑的飞剑,一直都在洗剑池里最偏僻的角落,绕是对剑气山每一柄飞剑的来历都了如指掌的杨夫人,看着那柄飞剑,都一时间想不起来,这是哪位前辈铸造,又被哪位剑修曾经用过? 他思索了很久,终于想起一件事。 三百年前,剑气山开炉铸那一百年的百年一剑,最开始主持铸剑的那位铸剑师是自己的师叔祖,他是那一代最天才的铸剑师,铸剑技艺无人可比,但是他也是出了名的不按常理出牌。 过去那些年里,他曾铸造过很多特别的飞剑,有些被某些剑修带走了,有些却一直变成了遗珠。 百年一剑那么重要的事情,当时的剑气山上下都注定重视,当时的山主严令那位师叔祖不要节外生枝,但那位师叔祖最后还是在铸造的时候有了自己的想法,并且实施下去,导致那一次铸百年一剑铸出了一柄废剑。 一次百年一剑的铸造,注定是要用最好的材料,甚至为了收集那些材料,剑气山甚至要花百年时间。 那一次的失败,对剑气山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因此那位山主大怒,不仅将那位师叔祖以山规处置,还亲自重新开炉,用剩余的材料,铸造出了一柄新的百年一剑。 而那柄废剑,就一直被丢在了洗剑池最偏僻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也从未有剑修将其带走。 “你叫什么来着?” 杨夫人看着那柄飞剑,皱起眉头,想了很久,当时这柄剑被铸造出来,师叔祖便被关押了,其余人更没有心情关心这柄废剑,也就没有取名。 而说来也巧,杨夫人年轻时候,正好和那位师叔祖还算投缘,有过几次闲谈,那位师叔祖好像是告诉过他这飞剑的名字。 杨夫人握住这柄废剑剑柄,轻轻将其拔出,才想起来它的名字。 “天低?” 杨夫人点点头,笑道:“是了,当时师叔祖的意思,你这柄剑一成,天下飞剑,只管低头。” 就在杨夫人说话的时候,这柄飞剑再次颤鸣起来。 杨夫人看着手中剑,很认真地询问道:“怎么?你找到了你的剑主了?” 飞剑微微颤动,似乎是在回应。 杨夫人笑了笑,“知道了,第一次他借剑的时候,在你看来,也不过只是个用剑厉害的,只为自己,自然不配握住你,现在他不一样了,有这个资格了。” 说着话,杨夫人有些不舍的松开手,“终究可以算是百年一剑啊,这样的好剑送人,我真有些舍不得。” 随着杨夫人松开手,这柄飞剑颤颤巍巍朝着天幕飞去,缓慢远行。 杨夫人抬起头,朝着那柄飞剑摆手,“去吧,三百年了,才找到自己的剑主,也很晚了,所以不要太晚了啊。” 仿佛是听到杨夫人这话,那柄飞剑骤然提速,化作一道剑光消失在杨夫人眼前。 杨夫人眼中有泪,大笑道:“师叔祖,你没错,你的确铸造出了一柄绝世之剑,只是有资格提起它的人,晚了三百年!” …… …… 无数飞剑浩荡从黄龙州赶赴瀛洲。 而那处战场,剑宗宗主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妖帝一心要离开,剑宗宗主很难拦住他。 就在这个时候,如同蝗虫一般的飞剑,终于赶赴战场。 剑宗宗主深吸一口气,但下一刻,他却瞪大了眼睛。 因为在那万千飞剑之中,有一柄锈迹斑斑的飞剑后发先至,来到他身侧。 悬停之后,飞剑颤鸣。 剑宗宗主看向这柄飞剑,一怔,然后伸手握住剑柄。 飞剑剑鸣声响彻天际! 剑宗宗主伸手拂过剑身,剑身上的锈迹,此刻尽数落下。 露出雪白的剑身。 剑宗宗主热泪盈眶,喃喃道:“晚了三百年吗?不晚的。” 第九百九十九章 两座法相 三百年实在是太漫长了。 漫长到剑气山的百年一剑在它之后都又有了两柄,漫长到这柄飞剑出炉的时候,大梁朝甚至都还不存在。 在过去的三百年里,这柄名为天低的飞剑一直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自己的同伴,先来的也好,后来的也罢,都被人带着离开洗剑池。 只有它,安安静静等着那个契合的剑主。 一等便是三百年。 而如今,它终于从洗剑池离开,跨越两州之地,来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人手中。 飞剑忍不住地一直颤鸣,欢快的剑鸣声在这里传遍云海,第一次被那个注定的人握在手里,就要面对这个世上最强的人,它再也忍不住,只想痛痛快快的战一场。 剑宗宗主也是忍不住大笑,自从握住这柄飞剑的一瞬间,他就清楚,这就是最适合自己的那柄飞剑,他们仿佛不是第一次相遇,而是早已经并肩数百年。 当这个世上用剑最厉害的那个男人拥有了最适合他的剑,会发生些什么呢? 妖帝的神情已经凝重了起来,如果之前剑宗宗主的剑只是让他感觉到有些麻烦,那么此刻开始,眼前这位用剑的,就真正会让他严阵以待了。 妖帝纵横妖域一生,几无敌手,修行路上,他也并未遇到什么阻碍,顿悟一说,其实也不曾有过,他像是真正的天才,天生就适合修行,走在修行的大道上,只要想走,就能一直走下去,无非快慢而已。 但他其实也很好奇,为何这世间有别的修士,自身修为好似并非刻苦修行那么简单,这些人好似修行更多的时候,是看心境如何,当心境寻常的时候,整个人就寻常,而当他们某天找到某个东西的时候,整个人就自然而然变得无比强大。 当初的陈澈是这样,如今这位剑宗宗主,好似也要这样。 妖帝摇了摇头,虽说不太明白,但他从不认为这样对他有用,你即便握住了那柄剑,又如何? 这是属于当世第一人的自信,而这种自信,自然建立在妖帝那无比高深玄妙的境界上的。 但他却有些厌恶,所以不等剑宗宗主出剑,妖帝便主动出手了,身后的妖气如同巨浪滔天,彻底将那些原本残余在自己四周的剑气搅碎吞噬。 剑宗宗主看着眼前的这片天幕,并没有任何畏惧,他只是伸出手再次抚摸了一次剑身,微笑道:“第一次出剑,要让他好好看看。” 随着剑宗宗主说完这句话,飞剑再次颤鸣起来,剑鸣声响彻天地! 身后那从剑气山赶来的无数飞剑,齐齐悬空,剑尖指着那边的那位妖帝,飞剑在半空停留片刻,纷纷齐掠而去! 修行到了忘忧尽头之后,也就是世人所说的大剑仙之境,剑修们动辄随意能操控无数剑气凝结的飞剑,景象恢弘,壮阔无比,但是真要说操控无数真正的飞剑,还是不容易。 天底下只怕除去剑气山之外,再无第二家宗门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飞剑了。 而飞剑本就不是凡物,想要做到心念一动,飞剑如指臂使,那对剑修的要求便更高了,这里面,其实有一个很重要的点。 那就是飞剑本身,不愿抵抗。 若是飞剑不愿,那即便是强迫着这些飞剑让自己驱使,也最多是个好看而不实用。 但此刻从剑气山而来的无数飞剑,其实每一柄都心甘情愿。 飞剑这一生的宿命,就是被一位好的剑主握住,眼前的这位剑宗宗主,既然站在剑道最顶端,自然便是世上绝大多数的飞剑“心中”所谓的好剑主了。 因此在剑宗宗主的心念之下,无数飞剑拖拽出一条条璀璨的剑痕,在这天际掠过,只一瞬间,云海之上,无数条细密的剑痕出现,层层叠加,撞向妖帝! 妖帝好似没有什么动作,只是一袭黑色帝袍在这里猎猎作响,迎风招展。 恐怖的妖气遍布在妖帝的帝袍里,这位万妖之主在此刻,已经起了杀心。 既然你非要拦着朕,那朕便杀了你,虽说会因此错过杀那个年轻武夫的最佳时机,但并无不可。 那凝结成实质化的杀意和妖气融在一起,带起一阵阵恐怖的罡风,将那最先来到自己身前的飞剑搅碎。 剑宗宗主有无数剑,妖帝的罡风里,便好似有着无数的刀。 飞剑断裂,碎片从云海跌落,好似在这里下了一场剑雨。 只是飞剑,此刻仍旧前仆后继! 第一拨飞剑的折戟并非全无作用,而是为后面的飞剑开辟了一条道路。 而后的那些飞剑,跟着前面飞剑开辟出来的道路,一直往前。 往前再往前! 距离妖帝的距离越来越近。 最前面的那柄飞剑,颤鸣着来到妖帝身前,剑尖却在距离妖帝还有一丈左右距离的时候直接崩碎,而后剑身寸寸断裂。 跌落云海。 之后第二柄飞剑,紧随其后,在顷刻间便赶到了这里,但结果好似没有什么不同。 同样是撞入妖帝身前一丈距离左右,便开始寸寸崩碎。 但飞剑不停,一直朝着前面撞去。 一柄接着一柄飞剑撞向妖帝,但好似天地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就这么拦在妖帝和那些飞剑之前。 飞剑一柄柄撞碎在这道屏障之前,好似不管如何努力,他们最后都没有办法落到妖帝身上。 那位万妖之主从来都是无数妖族需要仰望的存在,他一直都像是那座最高的山,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飞剑已经是这个世间最快的东西了,难道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彼岸? 剑宗宗主神情平静,看着飞剑前仆后继,这位天下用剑第一人好似没有别的办法,只是看着。 但当真只是看着吗? 好像不是。 飞剑不断前撞,其实已经往前走了些距离。 妖帝看似云淡风轻,但也绝对没有看着的这般云淡风轻,他一身妖气不断流淌,速度加快了不少,这意味着他想要抵御这无数飞剑,也没那么简单。 这不是简单的一攻一防这么简单,而是这两位分别代表着人族和妖族的绝世强者的毕生修为的比较。 在漫长岁月里,他们在修行上都花费了无数的时间和精力,在各自的修行之路上,都是旁人望尘莫及的存在,如今再次交锋,势必是要分个高低的。 飞剑不断碎裂,已经到了尾声。 如同杨夫人所料那般,那些飞剑既然借了出去,就没有什么希望再回来了。 如今剑气山的飞剑折损了七七八八,无数飞剑此生都还没有过一位剑主,便要和这个世间说一声再见。 剑宗宗主只是看着。 直到飞剑几乎折损完全,这位在剑道至高处已经不知道待了许多年的剑道大家才微微抬手。 那些从云海里落到人间的飞剑碎片,这个时候重新拔地而起,再次拉出一条条剑光,撞入天幕! 这一幕,如今是瀛洲和长平州边界的无数修士,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无数的剑光,如同一颗颗流星,但却和寻常的流星不同,寻常的流星是从天幕而落到人间,而这些流星则是从地面往天幕涌去。 来去之行,本就不同。 无数的飞剑碎片在云海之上汇聚,然后形成一柄无比巨大的飞剑,横亘在天地之间。 如果天地之间,真有所谓的神灵,只怕要用来屠神的剑,也就非此剑不可! 剑宗宗主深吸一口气,双手往前一推,身前的巨大剑柄被他推着往前撞去,此刻的妖帝,似乎在这一柄飞剑之前,显得无比渺小。 但紧接着,在妖帝身后,便有一道参天法相出现。 妖帝本就已经让人感觉到呼吸困难,那无比的威压,早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此刻又再次出现这巨大的法相之后,便更是如此,滔天的妖气在那巨大的法相里涌出,疯狂地占据四周的空间。 妖帝漠然看着剑宗宗主,他身后的巨大法相也缓缓抬手,重重按在了那柄巨大的飞剑剑身上。 轰隆一声巨响。 在云海里悬停的剑宗宗主整个人身子不由得摇晃起来,这位天下用剑第一人脸色变得惨白,嘴角甚至在这个时候,都溢出了一抹鲜血。 妖帝法相的巨手按在剑身上,然后那柄飞剑此刻也开始不断地颤动起来,无数的剑气想要撕碎妖帝的那只大手,但是却在往上涌去的时候,被那道妖气直接碾压。 恐怖的妖气,在这个时候,不断地将那些剑气碾碎,以至于那柄巨剑在此刻便不断的崩碎。 本就是无数飞剑碎片组成的一柄巨大飞剑,此刻被那些妖气这么一压,终于支撑不住,再度破碎。 巨大飞剑开始解体,无数的飞剑碎片变得黯淡无光的往下方坠落而去。 这或许又是一场剑雨。 但却没那么简单。 “就这些本事吗?” 妖帝的声音在这里响起,有些冷漠,更多的是有一种睥睨世间的无敌感。 剑宗宗主没说话,其实早在那巨大飞剑破碎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提剑向前。 逼出妖帝的滔天法相的时候,其实已经证明了剑宗宗主的不俗之处,但这并不是剑宗宗主想要的结果。 至少他从来都不只是想要逼出妖帝的滔天法相而已。 他提剑不断往前,很快便来到了那妖帝法相的身前,仰起头看了一眼,剑宗宗主吐出一口剑气,然后递出一剑。
璀璨的剑光骤然出现在天地之间。 如同一条无比绚烂的白线在这里拉扯出来,自下而上,直面妖帝。 而四周其余洒落的剑气,在此刻也疯狂涌入那条白线里,要在这里将妖帝的法相切开。 妖帝漠然地看着眼前的那条璀璨白线,虽说在其中感受到了锋芒的意味,但妖帝还是伸手压下,按压那条不断往上绵延的白线! 无尽妖气先一步笼罩那条璀璨白线,但那条白线里的无尽剑意硬生生撕开了一条口子,在那漫天的妖气里,那道剑光无比耀眼。 妖帝脸色有些难看,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感受到了那一剑的凶险。 他掌心妖气再次涌出,在这一瞬间,云海瞬间都翻腾起来,好似一锅煮沸的水。 而剑宗宗主此刻却知难而进,提剑融入那条白线之中,一路上掠。 在妖帝法相面前,剑宗宗主显得无比地渺小,但他这一剑,却是比之前的那柄巨剑都要恐怖地多。 一身剑意不断流动,剑宗宗主几乎有些忘我。 这一剑才是他此生的最强一剑! “陛下,剑上系着东西,果然要锋利不少。” 剑宗宗主微微开口,有些满足。 过去那些年,他一直修的是无暇之剑,无情之剑,但他后来才明白,无暇的剑,不是最好的剑。 世间万千有情的芸芸众生,一颗道心也好,剑心才好,既然在红尘里,那就做不到无暇,强行无暇,才有大问题。 但既然想明白了这个道理,那就根本不算晚。 那柄飞剑都能等三百年,他这么蹉跎一百年,也不算太久。 …… …… 当曹重赶到此处的时候,所看到的一幕,让他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活了那么多年,从未看见过那么璀璨的一剑。 要知道,在那些年,世间也有过那么多的大剑仙,可他们的剑,和眼前的剑宗宗主比较起来,差了很多。 “惊才绝艳啊!” 曹重感慨不已。 剑宗宗主已经真正有了可以横绝一个时代的境界,若是没有妖帝和大梁皇帝在,他绝对会是这个时代的最强者。 但就像云间月等人之于陈朝一样,剑宗宗主身在这个时代,也没办法跳过妖帝和大梁皇帝这两座大山。 曹重喃喃道:“本来想助你一臂之力,但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要是插手,你只怕会很遗憾吧?” 有些人注定是骄傲的。 能走到这个境界的修士,都是骄傲的。 这样骄傲的人,哪里会愿意跟人联手。 曹重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是盘腿坐在云海里,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本旧书,翻动几页,才轻声道:“你在前,我在后就是了。” …… …… 雨前县上空。 无数条雷光落在那同样巍峨的参天法相上,让陈朝的那法相上的气机不断被磨灭,只是即便如此,陈朝也没让哪怕一条雷光落到人间。 这位年轻的镇守使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只是再次扯碎一条雷光之后,巍峨法相仰起头,凝视苍穹,那双眸子里,有无尽的光彩涌入。 片刻之后,巍峨法相重重一踏地面,整个人朝着天幕撞去。 哪怕是面对所谓的天劫,陈朝也从来不是那个被人按着打不还手的性子,既然这无尽雷光想要灭杀他,那他也不是不可以将这所谓天劫轰碎! 随着那法相的不断升空,无数的雷光也被他牵引朝着天幕而去。 雨前县的上空,在这个时候,才有了些光明。 陆疾眼看这一幕,骤然大声喊道:“陈朝!不可如此鲁莽行事!” 天劫代表着天地的意志,本就是无比恐怖的存在,但也肯定会给人留下一线生机,这是天道的根本,但若是陈朝自寻死路,真正激怒了天地,只怕就没有那所谓的一线生机了。 而眼前陈朝这么挑衅的行为,明摆着就是不给自己和眼前的天劫留下一哪怕一分余地。 陆疾无比着急,他不愿意这么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就这么死去,但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他,其实也没有了任何办法。 “无妨!” 一道自信的声音从云海上传来,那位年轻武夫的巍峨法相缓缓开口,声震世间,“什么天劫,我大梁一朝,从未相信过什么天!” 光从大梁朝建立之后,不敬鬼神就可以看出来,陈氏一族,从来都只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双手,相信人定胜天。 “天要灭本官,哪里这么容易?” 陈朝哈哈大笑,“尔等无忧,有本官在,便保大梁百姓,万世太平!” 陈朝的声音不断从云海里传出,落入雨前县的所有百姓耳中,百姓们瞪大眼睛,先是震惊,而后也高兴的喊了起来。 而就在此刻,那巍峨法相已经到了云海之上,如果说之前陈朝是撑起了天,那此刻,这位年轻武夫就是要踏着天了! 他看着头顶不远处的那方恐怖雷池,一双眸子里没有什么情绪,巍峨法相的每一次呼吸都有无数的气机不断在这里吞吐。 风起云涌。 “真是所谓天灾吗?” 陈朝冷笑低语。 他有炼气士一脉的不传法门望气术,早就看出来这雷池的不对劲。 道门的典籍里是有所谓天劫的记载,但实际上真假很难辨别,而陈朝也早就感受到,那雷池里,有着两三道不同的气息。 理应不是什么所谓的天灾才是。 陈朝看了一眼远处,心念一动,化入那巍峨法相之中,然后直接便跃入了那方蕴含着无数雷电的雷池里! 一踏入此地,无数蛰伏的雷电便骤然起落,朝着陈朝缠绕过来。 而四周,在东北角和西南角,各自出现了一尊浑身散发着雷光的巨大法相,全部都面目狰狞,看着就像是上古神话里的雷部正神! 其中一人手拿两个散发着雷光的锣钹,他手里锣钹每次敲击,便有一道天雷从雷池里涌起,撞向陈朝。 另外一人手里则是提着一根雷矛,他手里的雷矛每次挥动,也都会惊起一道雷光撞向陈朝的巍峨法相。 每一次雷光和陈朝的法相相撞,都会有雷电遍布陈朝全身,甚至会在陈朝的躯体上留下无尽雷光,滋滋作响。 陈朝却只是看着这两尊所谓的雷部正神,并未畏惧,炼气士一脉常会有这样的手段,拘灵遣将不算罕见。 只是看这两尊远古神灵的样子,只怕当今之世,任何一个炼气大家都没法子驱使。 “大胆,竟敢挑衅天道!” 随着一道雷光的再次涌起,陈朝一把抓住那条雷光,将其毫不留情的打碎,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其中一尊雷部正神已经开口! 陈朝冷笑道:“你便能代表天道吗?!” “凡夫俗子,还不快快俯首,否则将其轰碎之后,魂飞魄散!” 随着惊雷声,那尊雷部正神一起开口,的确很容易震动人心。 但陈朝这样的人,一路走来,踏着无数的鲜血和尸首,根本不会在意,他只是深吸一口气,看着这两尊所谓的雷部正神,讥笑道:“你们说你们是神,好,那本官就姑且当你们是神。” “可是神又如何,难道就不会死吗?” 陈朝大踏步朝着其中一尊雷部正神走去,漠然道:“倘若你们是神,那本官就来做一做屠神的勾当。” 一路前行,陈朝身上有无数惊雷落到身躯上,但他只是挥了挥衣袖,来到其中一尊雷部正神面前,伸出大手,按了下去! 无数的雷光此刻不断从雷池里涌起,想要抵御陈朝的那只大手,但此刻终究变得徒劳,陈朝大手压下,无尽雷光在此刻都已经被直接挤压碎裂。 那本来比陈朝的法相小不了多少的所谓雷部正神,被陈朝一只手抓住头颅,另外一只手抓住身躯,骤然一扯,便身首异处。 陈朝提着那颗头颅,重重朝着远处的另外一尊雷部正神砸去。 轰然一声,那一尊雷部正神也就此碎裂! 之后这里的雷光都消散不少。 陈朝环顾四周,讥笑道:“出来吧,躲躲藏藏的做什么?” 陈朝的声音传遍雷池,还在不断回荡。 没有人回答,但是在这个时候,远处有一道光华,骤然掠走。 陈朝看了一眼,笑道:“你们来给本官送了大礼,本官还没还礼,急着走什么?!” 陈朝的大手骤然下落,在云海里穿行,最后砸在那道光华之上。 轰然一声。 光华消散,一道人影出现在云海上,不过却显得有些狼狈。 “怎么可能,你还没有踏足这个境界!” 那人脸色煞白,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应该看到的景象,这让他无比的慌张。 陈朝漠然道:“不好好在海外待着,非要跑回来送死,那本官就成全你!” 那人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 陈朝的大手就再次压了下来,摇头道:“求饶?” “晚了。” 「今天和昨天还有前天都是一章,都是六千字往上,平时两章的量,但是这种剧情不好分章就一起发的,其实没偷懒哈。」 第一千章 书中人 武夫第一千章书中人陈朝的巍峨法相,威压浩荡,在雷池中央,击碎了那两尊所谓的雷部正神之后,反倒是让他更像是真正的神灵! 那道人影在陈朝的巍峨法相下,显得无比渺小,而且在陈朝一只大手压下之后,那道人影早就是头破血流。 陈朝低头一看,这才看清楚那人的样子。 是个身穿宽大道袍的中年道人,气息玄妙,很明显也是踏足那忘忧之上的扶云修士。 只是此刻的中年道人,满脸血污,哪里有什么仙风道骨的说法? 面对陈朝这尊巍峨法相,中年道人也是在心里叫苦不迭,知晓陈朝要破境,他受命从海外而来,在这里构建出一方雷池,伪造天劫要将陈朝击杀在这里。 这样一来,陈朝即便身死,那位不讲道理的武夫也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找他们的麻烦,因为所有人都只会认为陈朝的死是天劫作祟,是天地的意志,而无法将其怪到任何旁人身上。 因此他不惜耗费无数道气在这里构建这座雷池,就是想要伪造出是天劫的局面。 而且在他看来,自己早早就是扶云修士了,对付一个尚未破境的忘忧尽头武夫,肯定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可他哪里知晓,自己面对的对手,从来都不是一个寻常的忘忧武夫。 他更没想到,自己伪装的那样好,还是被那武夫发现了端倪,他直接来到了雷池之中,破了自己的手段。 他最想不明白的是,怎么如今之世,武夫这么不讲道理? 先有那个中年武夫踏破秋令山,杀了山主扬长而去,这又有这么个武夫,不过半只脚踏足扶云,就能破开自己辛辛苦苦构建起来的雷池。 本来就是孤注一掷的手段,如今那武夫破开了自己构建的雷池,正好也是遇到了他最虚弱的时刻,要不然也不会被那个年轻武夫这般随意就将他打成这般。 那本就不打算跟眼前这个中年道人废话的年轻武夫的巍峨法相面无表情,直接一脚踏下。 整座雷池被他这么一踏,实实在在的在这一脚之下,就让雷池瞬间开始崩溃。 陈朝此刻虽说还是没有真正踏足扶云境中,但体内的气机一直在往上攀爬,早就超过了忘忧范畴,换句话说,那就是如今陈朝,虽然还没有成为扶云修士,但却已经越过了忘忧境。 他如今的状态很玄妙,属于半只脚踏入了扶云境的门槛,但还有一只脚却还在门外。 中年道人将体内仅存的气机运转而出,以此抗衡陈朝,到底是一个扶云修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世上的忘忧尽头只怕不管是谁,碰见他,都只能绕路而行。 但陈朝只是面无表情的一脚踏下,将他的气机在这里直接击碎,让他一败再败。 之后陈朝走出那巍峨法相,化作正常大小,来到这中年道人身前,一只手提起他的衣袖,另外一只手握住刀柄。 “海外的事情,本官暂时不想去管,但今日的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海外本官迟早会去走一遭的。” 中年道人本来已经心如死灰,这会儿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眼睛里又溢出了些光彩,他干笑一声,“本就是如此,凡事都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没必要这么把事情做绝嘛。” 在他看来,这会儿陈朝这么开口,就说明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至少这么看来,眼前的年轻武夫是不想把事情做绝的。 陈朝盯着眼前的中年道人,眯了眯眼,微笑道:“看起来前辈还是不太清楚本官的名声,来之前早就该问问这边的修士们,本官的名声到底如何。” “什么意思?” 中年道人蓦然一惊,总觉得有些不妙。 陈朝缓慢抽刀,笑着说道:“他们都说本官是魔头啊,前辈你说是什么意思?” 中年道人一怔,瞬间瞳孔放大,下一刻,一道刀光在顷刻间便在他眼前出现。 只是中年道人没能多看这道刀光几眼,就已经再也看不到别的了。 这里多出一具无头尸体。 陈朝提着头颅,摇了摇头,吐出一口浊气,“这个世上,惹了本官,哪里还能说一点代价都不付出的?” 说罢,陈朝丢出手中的头颅,抬头看了看海外方向,眯了眯眼。 海外的事情,如他虽说,现在还不是该处理的时候,如今大梁最需要在意的,是北边的妖族。 不过既然有了这桩事,再加上之前在围杀无恙真人之时的事情,海外陈朝之后是肯定要走一遭的。 到时候是像大梁皇帝一样,只让一座秋令山付出代价,还是别的,就都不好说了。 陈朝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那尊巍峨法相,说道:“你先去,咱们自己的事情,总不能光让外人操心,没这个道理。” 巍峨法相缓缓点头,大踏步朝着瀛洲边界而去。 陈朝则是立在云海中,收刀入鞘,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的气机流动,豪迈笑道:“不到三十岁的扶云境?这他娘的天底下还有第二个人不成?!” 陈朝哈哈大笑,而后盘坐在云海,开始鲸吞四周的无数天地气机。 之前在陆疾的梦中,他看到天上有道门,推开了一半,却又亲手将其关上,因为在那个时候,陈朝就很清楚一个道理,那道门,从来不该是在自己之外,而是在自己体内。 修士们修行总喜欢说什么要感应天地,炼气士更是更甚,但对于武夫来说,从来都是依靠自身。 天地万物,为我所用,打造一具无与伦比的躯体,这才是武夫。 上个时代的武夫能修行道法,是众多修士忌惮的存在,到了这个时代,武夫走上了一条断头路,无法修行道法,但至强者如大梁皇帝,同样能在忘忧尽头压得世间修士抬不起头来。 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继续去追逐上个时代的武夫修行之法,去做什么可以兼修术法的武夫。 就是眼前路,一直走下去,有何不可? 断头路走到头,那就再踏出一条新路来! 我陈朝不去走那条被证明过能走通的武道,而是开辟出一条崭新的路子来,好让这世人都看看。 有些事情,大家做不到,就只是他们能力不行而已。 而我陈朝,就要在这条路上,再塑造一条通天大道! 陈朝双手微微抬起,体内的气机如同洪水不断奔腾,汇聚到一条经脉之中,朝着那道门撞去。 无数气机的奔腾,在陈朝体内形成了一道壮阔风景,如同百川归海,也好似万马奔腾。 一个时代,或许还能找出不少忘忧尽头的强者,但是想要找出几个扶云修士来,却不容易。 尤其是这一千年来,随着修行秘法的大量丧失,许多修行路子都已经断绝,修士门下想要走到这个境界,就更难。 这一千年来,走到这一步的修士,真是凤毛麟角。 像是陈朝这么年轻的存在,更是天底下独一份。 陈朝紧闭双眼,但实际上自己身前,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好些身影。 那些身影,个个巍峨雄壮,气态无双,有着睥睨世间的无双霸气! 如果说武道真是一条路,那此刻陈朝看到的那些身影,就是早早就走到了前头的那些前辈。
武道先贤们,每一个,都是曾在自己所在时代的天骄。 陈朝看到了最熟悉的一道身影,是自己的叔父,他立在路上,一身帝袍飘荡,一代雄主的气息展露无遗。 大梁皇帝看着陈朝,大笑道:“好小子,大步往前走,去走到最前头!” 陈朝微笑不已,不在这里停留,越过自己的叔父,同样也可以说是自己半个师父的大梁皇帝。 若是没有大梁皇帝,他陈朝此生,只怕绝不可能走到这个地步。 继续往前,一道道叫不出名字的身影对着陈朝点头示意。 陈朝也点头回应,带着这些前辈的赞赏或是期许的目光,大步往前走去。 数步之后,有个悬刀男子站在路边,看着陈朝,虽然看不清楚他的容貌,但是陈朝却知道他的身份。 断刀的前任主人,那个让神山神女一直都念念不忘的男人。 陈朝看着他,张了张口,想告诉他,有个女子一直都在等他,但想了想还是作罢,注定说了也是白说,他不过是破开扶云之时,在这里留下的一道念头。 那男人笑道:“我的刀在你手上,不算埋没。” 陈朝按了按刀柄,微笑道:“现在它是我的刀。” 男人不说话,只是让开身影,示意陈朝继续往前。 陈朝深吸一口气,继续朝着前面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便走到了最前面。 然后他停下脚步,看向远处。 视线尽头处,有一座巍峨高山,山顶可以清晰可见有一道伟岸身影。 不出意外的话,这道身影就是天下武道的开辟者,是武道一途的最初之人,后世武夫对他的称呼不少。 更多人更愿意称他为武祖。 陈朝站在原地,笑着问道:“站那么高做什么?” 武祖转过身来,看着这个不知道多少年后的后来者,笑道:“上来啊?” 陈朝点头道:“会的。” …… …… 陆疾一直都在关注天幕之上的景象,和他一样的,还有无数的雨前县百姓,他们也同样一直都在关注天幕上的景象。 自从陈朝登天之后,陆疾的心就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在他看来,这天劫是天地动怒,陈朝在这样的天地意志面前,就该好好蛰伏,扛过这天劫,就可证道。 但陈朝的举动,让他震惊,同时也为他担忧。 直到看到那雷池消散,天幕变得正常,陆疾才把心放回到了肚子里,这位茶圣收起茶碗,不由得感慨道:“后生可畏啊。” 硬抗天劫,而且还主动杀上天去,光这份胆识,这个世上就没有几人。 到了这个时候,陆疾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当世的年轻天才那么多,为何最后却是他陈朝率先踏足这个境界了。 但下一刻,他还是再次震惊了。 因为云海里,再度涌起一道参天光柱,贯穿天地! 不用怀疑,那就肯定是陈朝的气息外泄了。 如此异象说不上如何壮阔万分,但这动静,却真的很难在世上找到第二个这样的家伙了。 这他娘的,想要把天穹都轰碎了不成! 扶云两字,取的本来是扶云而上之意,说的是世间修士到了这一步,就可真的窥见天道,凌驾众生之上。 可看陈朝这样子,恐怕不只是想要扶云而上,还想把天都踩到自己脚下。 这份气魄,太过难得! “当世第一人不太够,你小子是要做古往今来第一人?” 陆疾被自己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要知道在这漫长的历史里,有着太多太多的天骄。 不说别的,就说儒教的元圣,道门的道祖,武夫的老祖宗武祖,剑修一脉的老祖宗,甚至还有什么炼气士一脉的老祖宗之类的人物。 哪个都是历史上真正的天骄。 摇了摇头,陆疾看着自己手里的茶碗,笑道:“不管怎么说,你都会是这个世上最璀璨的家伙了。” 说完这句话,陆疾又抬起头看着天幕,看着那道贯穿天地的光柱,微笑道:“既然你都走到这里了,说不定真有些事情是你们能做成的啊。” …… …… 剑宗宗主和妖帝的那一战,还是落幕了。 剑宗宗主已经祭出了此生最强的一剑,那一剑的光彩,虽然不能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依旧和那位万妖之主有着极大的差距。 此刻落败,在情理之中。 浑身浴血的剑宗宗主握着那柄晚了三百年才握住的飞剑,跌坐在云海上,艰难盘坐,横剑于膝。 曹重来到他身边,给他丢了一颗丹药,才苦笑问道:“后悔吗?” 剑宗宗主也不客气,吃下那颗丹药,也不担心什么,既然这个素未蒙面的读书人没有表露出什么敌意,那他就当他是陈朝找来的帮手了。 “没什么后悔的,最强的剑,朝着最强的人递出去,本来就是最好的事情,不管对于剑还是对于我,都是这样。” 剑宗宗主大口喘气,有些遗憾道:“只是没能剑斩了这位陛下,没法子在世间留下一个璀璨名声啊。” 曹重笑了笑,洒脱道:“这个世上,本来就有些人,从来不可敌,如果整个世间是一本书,他们就是书里当之无愧的主角,而我们,不过是些戏份比较足的配角罢了。” 剑宗宗主摇摇头,“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里的主角,不要想那么多。” 曹重一笑置之。 “既然你已经打过了,那让我来试试,我也有本书,想看看能不能把他写成配角。” 曹重手里一直拿着一本旧书,此刻仰起头看着那有些破碎的妖帝法相,有些淡然。 剑宗宗主默不作声。 之前自己的那一剑,虽说没有做到重创妖帝,但多少是让那位万妖之主受了些伤的,不过即便这样,他也不认为这位读书人有能力将妖帝留在这里。 不是剑宗宗主看轻他,只是事实而已。 妖帝面无表情,仍旧妖气浓郁的云海里,他早就注意到了曹重,只是相比较能给他造成些麻烦,有可能重创自己的剑宗宗主,这个读书人他并不放在眼里。 同是扶云,本有高低之分。 要不然大梁皇帝也不能凭借一己之力打碎秋令山了。 “知道你不看好,但总要试试不是。” 曹重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读书人曹重,斗胆为人族百姓,拦一拦陛下!” 妖帝不说话,只是就这么看着眼前的这个读书人。 然后他主动往前走了一步。 曹重则是一脸肉疼地撕下一张书页,丢向半空。 那张书页之上,无数文字都钻了出来。 云海里,一个个有形的文字渐渐铺满天际。 但妖帝并不愿意等待,他往前走去,大片妖气肃杀弥漫,直接覆盖身前一切! 「又一次写到一千章了啊,等会儿还有一章。」 第一千零一章 轮到我登场 武夫第一千零一章轮到我登场这世间的扶云修士,真要去算,大概其实能分为两类人。 头一类,就是曹重和陆疾这样,修行境界虽高,但实际上战力并没有那么恐怖,他们修行更在意的是多活些年,不仅是曹重陆疾,其实就算是痴心观里那些不世出的修士,大概也是这样。 而第二类,就要说大梁皇帝和妖帝以及剑宗宗主在内的这些人了,甚至还包括之前的无恙真人。 他们这类人,境界不过是战力的辅助,在每个境界都力求完满,把每个境界都打得极为坚固,甚至力求在同境里无敌手。 因此当曹重遇到妖帝的时候,其实胜负早就决定了,即便是妖帝此刻受伤,也注定会是这般。 不过有些事情本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所以曹重本就不在意。 他催动毕生修为不断驱使那些文字拦下妖帝的妖气,但还是在刚刚一接触,便一触即溃。 曹重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浑身气机早就不断流淌,速度极快,但即便这样,也是有些杯水车薪。 妖帝一挥袖,更为波澜壮阔的妖气如同潮水升起,撞向前方! 而曹重此刻就像是在无尽海浪里的一叶扁舟,摇摆不停,随时有可能会被淹没。 而他的苦苦支撑,也只是像在狂风暴雨里拉着一座四面漏风的茅草屋而已。 茅草屋迟早倒塌,而在茅草屋倒塌的时候,也势必会将这个支撑者一起淹没。 剑宗宗主看着这一幕,一双眸子里剑意璀璨,不知道在想什么,在他膝上的那柄飞剑,也只是微微颤鸣。 大概还有半刻钟左右,他便能再递出一剑,虽说也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在出剑的路上战死,也总是要比就这么眼睁睁受死要好太多。 妖帝面无表情,似乎是嫌弃妖气的进展太慢,在他身后的那参天法相终于在此刻有了动作。 一只大手,握拳之后,从天而落! 无尽妖气都在其中,这一拳砸出,恐怖的妖气瞬间在前路上撕开一条条口子,空间在这里,不断地破碎! 妖帝的这一拳落下,带来的恐怖压迫感,就好似天都在此刻塌了一般! 这位万妖之主,在大梁皇帝不在世间的现在,真是板上钉钉的第一人! 任何与他为敌的存在,都好似注定都会变成齑粉。 曹重握住那本旧书,还是一脸肉疼,但到了此刻,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就松开了手,任由那本旧书朝着天空飘去。 他身为读书人,没做成过为万世开太平的事情,甚至就连治国平天下也做不好,但即便如此,他也想做些什么。 或许是以卵击石,但他却从不欠缺这样的勇气! 从前不曾做,只是觉得不值得,但如今,他觉得值得! 轰隆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是妖帝拳头下落的时候掠起的风声。 云海上空,这会儿都好像燃烧起来了,在那大片的妖云之间,一抹诡异的妖火,无比夺人心魄。 妖帝的拳头落下来了! 云海重重的一声巨响,传出去很远很远。 四处的流云在一瞬间便被震荡推开,散乱在更远更远的地方。 曹重直接吐出一大口鲜血,那张最开始被他撕下来的书页瞬间崩碎,变成一道齑粉消散。 而在那张书页之后,就是曹重之后的那本书。 等到那本旧书破碎,之后曹重就是非死不可了。 一位扶云修士,在世间隐居那么多年,如今第一次出手,就要死在妖帝手上,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遗憾。 曹重仰着头,眼中闪过了过去几百年的时光,其实有些愧疚,这几百年里,他一直冷眼看着这个世道,没有为百姓们做什么,不太像是读书人。 作为读书人,其实本该即便对世道那么失望,也要努力去改变它才是,消极避世,实在是不是他该做的事情。 但此刻悔恨,实在是有些晚了。 妖帝的拳头不会留情。 恐怖的妖气,在这里吞噬那本旧书。 可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云海里,一尊巍峨法相终于出现,正是陈朝让先走的那尊法相。 巍峨法相出现之后,就不顾一切地朝着妖帝法相撞去。 如同一座大山,要为世间一切都遮蔽风雨! 妖帝仰起头一看,然后讥笑不已,尚未踏足那个境界,就敢出现,这不是找死还是什么? 既然陈朝出现,妖帝就懒得去管曹重了,这位万妖之主来此的目的从来不是多杀几个扶云修士,而是实实在在的想要杀了这个年轻武夫。 两尊法相在云海里相遇,属于陈朝的巍峨法相率先一拳砸出,裹挟无穷气机,对面则是抬手一拳砸向陈朝那法相的头颅。 轰然一声。 两尊法相在云海之上瞬间互换一拳,陈朝的巍峨法相摇晃片刻,往后退去数步,妖帝不愿意放过这个天大的好机会,紧随其后,又是一拳砸出。 这一次依旧是针对的陈朝法相的头颅。 这一拳势大力沉,只怕不管是谁在这一拳下,都要被彻底砸碎。
而对面的陈朝只是扭了扭脖子,递出一拳,和妖帝对撞! 两拳相撞,无尽的妖气和气机在这里先行相遇,然后不由分说的就厮杀起来,一位妖族的最强者,和一位潜力无穷的后起之秀,此刻早就忘我,在短暂的时间里,就互相交手数十拳。 不过到底陈朝的法相还是落入了下风,数十拳之后,整座法相已经变得破败不堪。 而妖帝气定神闲,开始找寻陈朝的真身。 扶云境的强者交手,在很多时候都有种返璞归真的感觉,没有那么多的花里胡哨,每一次交锋,都是各自修为的碰撞! 也就是两人的战场选在云海之上,要是换做别的地方,只怕就要和漠北三万里一样,落得满目疮痍了。 可即便是这样,两尊法相弄出的气机洒落,从云海落下,还是砸入一座座山峰之中,有些大山,瞬间便出现一道道深坑,从中断开。 瀛洲和长平州边界的修士们此刻早就注意到了天幕上的异象,虽然因为隔得太远,无法看得清楚。但这样的阵仗,也足以让他们都震撼无比。 “这是哪里来的妖君?应当是被某位大修士拦住了吧?!” 其余的修士难以分辨,但妖气他们却还是能一眼就看清楚。 有修为不俗的修士仰头看天,怒骂一声,“真当这是妖域吗?在这里逞威?!” 随着这句话说出,那修士便拔地而起,朝着天幕而去,只是整个人才上升到半空,便碰到了那洒落的气机,只一瞬间,便被搅碎,变成了血雾。 有些修士亲眼目睹了这一幕,都皱起眉头,“太恐怖了,这只怕是忘忧尽头里最强的存在在交手,普通人别说参战,就算是隔得太近,都注定要出问题!” 看着这一幕,许多修士心都沉了下来,这样修为的妖君要是某一天真肆无忌惮地能够随意出入人族疆域,那他们这些修士,会是什么下场? 只怕在他们眼里,自己就只会是蝼蚁。 一只羸弱的蚂蚁。 …… …… 神都,皇城里。 即便在这里,其实也能隐约看到远处天空里的景象。 太子殿下站在屋檐下,身侧站着才册封的太子妃。 “心月,那是什么?” 太子殿下指了指天边。 吴心月作为一个忘忧修士,自然感受到了极淡的妖气,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自己的夫君,但想了想,还是说道:“殿下,是妖气。恐怕是一位妖君横渡而来,在和某位强者交手。” 太子殿下还没说话,吴心月就握住太子殿下的手,轻声道:“殿下别怕,臣妾会护着殿下的。” 太子殿下摇头笑道:“有什么可怕的,兄长还在,一位妖君就算是侥幸越过北境长城而来,兄长也会斩了他的。” 太子殿下笑道:“只要有兄长在,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吴心月看着太子殿下,没有说话。 …… …… 云海之上,那本旧书缓慢坠落,最后落到了一个黑衫年轻人的手里。 那个悬刀的年轻人接住旧书,拍了拍,好像是将上面的尘土一并拍去,这才递给身侧的曹重,笑道:“差一点,就让曹先生的爱书毁了。” 曹重脸色煞白地看着这个赶赴战场的年轻人,说不出话来。 年轻人自顾自笑道:“让一个读书人看不成书,那这个世道就真是太糟糕了。” 不等曹重说话,年轻人转过头去看向一旁调息的剑宗宗主,笑道:“有劳宗主了。” “宗主好像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剑,真是可喜可贺,想来要不了多久,境界就能再上一层楼。” 剑宗宗主看着自己膝上的飞剑,有些疲惫的轻声笑道:“对它来说,晚了三百年。对我来说,晚了一百年。但其实都不算晚,刚刚好。” 年轻人点点头,等待半辈子也好,还是一辈子也好,最难得的事情,永远都是最后还是等到了。 只要等到了,就不算晚。 剑宗宗主问道:“成了?” 年轻人点点头。 “也要小心,他实在是太强了些。” 剑宗宗主感叹不已,握住了剑,修成了那一剑,但仍旧没有剑高天外,他还能说什么? 年轻人揉了揉脸颊,说道:“接下来我来试试。” 说完这句话,他往前走去,去直面那位世间一人。 而在前方,那法相已经完全破碎,消散在云海之上。 姗姗来迟的年轻人立在云海上,笑道:“打了好几次小的了,没什么意思,这次我来打一打你这个老的。” 随着年轻人这句话说出,他的身后再度开始凝结出一尊参天的巍峨法相。 这一次的那法相,气息要比之前那一尊充沛数倍。 撑开法相的年轻人,还是照例挽了挽衣袖,准备大干一场。 「应该是倒数第二卷了,这一卷叫天下一人。」 第一千零二章 举世瞩目 世间向来有个有趣说法,叫做莫欺少年穷。

因为少年不过是生命才开始的阶段,拥有着无限的可能,在一个人少年时期欺辱对方,说不定过个几十年,那个少年就成为了这世上最了不起的数人之一。

妖帝当初在漠北,依仗自己的境界肆意欺压陈朝,那个时候,在这位万妖之主的眼里,陈朝不过是一个所谓的年轻天才,想杀随手就杀了,根本没有将陈朝放在眼里。

虽然妖帝知晓,只要陈朝还活着,他迟早就能踏足这个境界,因为在这之前,这位年轻武夫展现出来的修行速度,实在是太过骇人了。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才多久,漠北一别,只怕才不过两三年时间,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就已经走了他走了数百年的路。

妖帝此刻说不懊恼,都是假的。

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妖族有无数的机会将这个妖族的大患扼杀在摇篮里,但最后因为种种原因,都没能成功。

而如今那个年轻人在一定程度上,都已经有了和他并肩的资格。

再想杀,已经不好杀。

不过到底是万妖之主,到底是妖域有史以来最强的帝君,妖帝漠然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漠然开口,“陈澈既然没死在朕手里,那就让你来顶上。”

陈朝洒然一笑,“不要这么大的口气,我叔父难道输给过你?”

妖帝和大梁皇帝有过两场大战,第一次虽说是妖帝留手,但终究只是平手,而到了第二次,大梁皇帝在漠北和这位妖族帝君鏖战许久,最后结果却是大梁皇帝赢了。

妖帝并不害怕输给陈澈,只是觉得在那次输给陈澈后,之后便再也找不到他,这才让他觉得愤怒。

他无比坚信自己下一次再遇到大梁皇帝的时候,能够杀了这位人族的雄主,但上天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此刻听着陈朝这么开口,妖帝罕见有了些怒意。

“牙尖嘴利是没用的,既然你已经踏足这个境界,那朕这会儿也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无敌于世。”

妖帝看着陈朝,浑身妖气已经早就翻腾起来,之前受了些伤,但在他来看,其实并不重要,一来是因为伤势并不严重,二来就更加简单,那就是陈朝才踏足这个境界,他并不认为陈朝有多强。

陈朝微微一笑,“说大话吹牛皮谁不会?”

感受着妖帝携带的滔天妖气,陈朝虽说看着淡然,但实际上已经无比郑重,他一身气机,此刻早就提升到巅峰。

登临扶云之后的第一战,就是面对如今这位天下一人,陈朝倒是不畏惧什么,但说不紧张,那就是假的了。

毕竟妖帝再如何不堪,境界修为都是板上钉钉的。

不过除去紧张之外,陈朝更多的还是兴奋。

曾几何时,在境界还不如别人的时候,陈朝都可以跨境一战,之前杀寅历,杀无恙,都是如此。

如今境界持平,陈朝就更不觉得自己一定会输了。

吐出一口浊气,陈朝大踏步往前走了一步。

他身后的那座巍峨法相,日月星辰环绕,此刻伸出一手,掌心有一轮大日环绕,将那只手照耀的无比明亮。

巍峨法相握住那轮明亮的璀璨大日,然后用力丢出,一颗火球在刹那间划破天际,带着无尽的火光,在一瞬间便照亮天幕。

整片天幕的妖气,仿佛在此刻都要被这轮大日驱散,从而还世间一个朗朗青天!

妖帝面无表情,身后的万丈法相却有了动作,一拂袖,无数道妖气从衣袖里撞出,化作一条条黑色的长龙,朝着前面游荡而去。

那些黑龙往前游动的时候,不断相撞互相蚕食,等到片刻之后,就形成了一条无比巨大的黑龙。

那黑龙面对那轮大日,龙须游动,骤然张开巨口,吐出一道又一道的恐怖妖气,将那轮大日周遭的火光湮灭。

而后更是要将那一轮大日彻底吞入自己的肚中。

但那轮大日不躲不避,直接便撞入了那条黑龙的嘴里,一瞬间,云海里的几人都能肉眼可见一团火光在那条黑龙的躯体里游动。

大日入肚,那条黑龙也有些痛苦的挣扎起来,整条巨大的龙身开始在云海里翻滚,看着就想吃坏了什么东西。

陈朝的那巍峨法相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来到那条黑龙之前,一只大手瞬间按住龙头,然后用力扯住龙角,硬生生将那条黑龙的龙角都拔了下来!

黑龙不断惨叫,但妖帝好似对此无动于衷。

他只是看着那巍峨法相一脚踩碎那条黑龙的脊梁,看着无数龙鳞翻飞。

云海里,一道道响声响起,那些龙鳞好似天底下最为锋利飞剑,不断下落,带着一道道黑色的妖气,从云海落入人间。

一时间,无数距离此处不远的修士们都瞪大眼睛,纷纷朝着远去逃去。

之前他们可是亲眼所见有个境界不俗的修士掠向天际,就那么化作一团血雾,如今那些光是感受就知道极为恐怖的黑光,要是落到他们头上,他们只怕也可以和这个世间告别了。

“这狗日的欺人太甚,难道就没人斩了他吗?!”

修士们还是境界太低,不太清楚天幕上此刻发生的动静,只当那是妖帝刻意为之,只是为了戏弄他们这些修士。

“老子不看了,干他娘!不把老子当人,老子就算是死,也他娘的要咬下妖族几块肉来!”

一个修士大怒,说完这句话,便直接掠向北方,本来之前便有好友想着要赶赴北境约他一起,他为了性命就此拒绝,但此刻遭受这样的事情,让他心底的火再也压不住,再也不管什么,整个人就已经朝着北方而去。

这会儿就算是马上让他死在北方,他都觉得无所谓,当然这前提当然是要在死前杀那么一两个妖物!

和这个修士同样想法的人还不少,只是片刻,有不少修士,此刻都往北方而去。

之前那所谓的什么天下大势,什么百姓存亡,他们都不在意,但如今,他们实实在在感受到了绝望和羞辱,便再也无法忍受。

人人心中都有一块逆鳞,一旦被触动,就算是明知道是死,都不会犹豫。

……

……

云海之上,陈朝的巍峨法相不断向前,在灭杀了那条黑龙后,这个新晋扶云的年轻人气势一涨再涨,整座法相的威势比起来之前,也是强大了不少。

之前妖帝和剑宗宗主交手,虽说剑宗宗主也是在不断出剑,但最后,还是妖帝一直占据上风,从来都是他往前,而并非是现在这样等着旁人来杀。

但此刻好像情形完全逆转了。

陈朝的巍峨法相再次和妖帝的那万丈法相缠在了一起,这两尊恐怖的法相在云海上激烈相撞,法相在很多时候,就是修士本身的具象化,妖帝身为妖族最强者,法相也无比坚韧,而陈朝恰好也说得上是世间身躯最坚韧的武夫,他的法相和他的体魄一致。

在这一点上,对上妖帝,或许不能说能占据上风,但肯定也不会差太多。

两尊法相缠斗之际,曹重也盘坐下来,感慨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这脾气真是刚烈。”

剑宗宗主吃下那颗丹药,又调息了许久,其实状态已经好很多了,不过已经注定无法改变战局,他也就不想多此一举的再去递出那可递可不递的那一剑。

他低下头看着膝上的飞剑,这一战对剑宗宗主来说,也可以说是受益匪浅,若是能活着离开此地,只怕给他一些时间消化今日所得,那板上钉钉的就会往前再走一步。

虽说往前走一步,还是不见得会是妖帝的对手,但他们这样的强者,既然在各自时代都是天才,也就没有止步不前的道理。

“虽说看着这般壮阔,但他想要胜过妖帝还是没什么希望,修行数百年,妖帝的境界深不可测,绝非这么容易就能被击败的。”

大概只有亲自和妖帝交过手之后,才能清楚妖帝的恐怖。

这位万妖之主,无愧天下一人之说。

曹重笑道:“话也不能说太早,虽说很难,但未必没有机会。再说了,他才多大,再等个几年,这天下一人,便要从这位万妖之主头上落到他身上。”

剑宗宗主点点头,对于陈朝的潜力,他并不怀疑,只是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今的妖帝也好,还是妖族也好,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曹重忽然问道:“你觉得妖族的扶云大妖,还会有几位?”

这么多年,妖族一直压着人族,过去那些年,若不是那些真正的强者不屑于出手,人族是不是能坚持到现在都不好说。

剑宗宗主说道:“不到生死存亡的时候,双方那些以前不曾出现的,现在也不会出现,要说妖族有些扶云大妖,这不假,但痴心观里面,只怕也会有这样的老道人。不过你看,大缙朝的时候,神州差点陆沉,也没有一人站出来,过去那些年,人族那般艰难的时候,你不也不曾出现?”

曹重看了一眼剑宗宗主,有些无奈道:“打人不打脸,宗主这么开口,可真让人脸红。”

剑宗宗主没有解释什么,他一心练剑,从没有什么心机深沉的说法,不过随口一说,并非刻意。

但想了想之后,剑宗宗主还是说道:“我过去也一心练剑,不曾为这世间做过些什么。”

“之前觉得理所当然,修行路上,从来都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谁也别碍着谁,但这个道理,为什么大梁的那些武夫不懂?”

剑宗宗主深吸一口气,双眸里有些愧疚,摇头道:“其实他们肯定懂,只是没这么选,他们选择站出来,护着那些羸弱的同胞,让人佩服。”

曹重也感慨点头,“舍弃自己的大道,为他人做了很多事情,到头来还要被这世间骂数百年的粗鄙武夫,真是艰难。”

剑宗宗主淡然道:“当我们看不起他们的那些年,他们也从未看得起我们过,在他们眼里,我们都只是些活得长久的老王八。”

“骂得好啊。”

剑宗宗主没来由地又想起了那老剑修,人生在世上,总有些事情要做的,就像他,身为剑宗宗主,就应该管好剑宗,照顾好剑宗的剑修。

之后,也要好好照顾好天下。

因为往前数很多年,他还不是站在山顶的时候,也是从山脚走上来的,说不定随手抓起一个寻常的大梁百姓,往前推无数年,两人还会有些不近不远的血缘关系。

还是正如那老剑修所说,练剑练到如今,别说对得起旁人,就说能不能对得起自己的爹娘。

自己的爹娘当初看着你离开家乡去修行学剑,是想让你此生再不返回家乡,忘记自己生在何处的吗?

答案是否定的。

一株珍奇的灵药,再如何璀璨让人瞩目,但它的根永远是扎根在这片土地的。

没有土壤里源源不断供养,你能长到如此地步吗?

剑宗宗主笑道:“此生练剑,蹉跎百余年,多亏陛下点拨啊,要不然再有一百年,也难以登临真正的剑道高处。”

曹重好奇问道:“那位陛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曹重隐居世间多年,听过大梁皇帝的事迹,知道这个世道在他的治理下比之前要好,但毕竟没有接触过,他还是有些茫然,不知道那位陛下到底为何如此得人心。

让百姓敬佩也就算了,毕竟那是一国之君,为百姓是实实在在做了些事情的,但为什么这除去百姓之外,想是剑宗宗主这样的方外至强者,也对其赞不绝口。

剑宗宗主看着曹重,想了很久,其实都很难找出准确的词汇去形容那位皇帝陛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好像这个世上无数正面的词汇都能去形容大梁皇帝。

形容这个真正为大梁朝塑起脊梁的雄主。

“真不知道怎么说,但你看他,就能看到陛下的影子了。”

曹重一怔,然后抬头看去,轻声道:“原来是这么一个人。”

……

……

云海之上的战斗太惨烈了。

年轻武夫的巍峨法相已经有些破败,那些破碎地方,都是被妖帝的万丈法相打出来的,但妖帝也好不了太多,他法相的妖气也变得淡了不少,没有了之前那般恐怖。

威压减弱不少。

陈朝那尊巍峨法相伸出大手,万里之内的云气此刻都开始朝着他手中汇聚而来,天幕之上,天雷阵阵。

这并非真正的天雷,而是受到这两位恐怖气机而搅动的音爆声。

妖帝不甘示弱,无数妖气在他的掌心汇聚,然后凝结成一杆妖气磅礴的长矛。

而在此刻,陈朝手中的那柄巨大直刀也就此成型。

那柄直刀的样式和陈朝的佩刀云泥如出一辙,只是大小差距太大。

握刀之后,陈朝的巍峨法相另一只手也按住刀柄,然后高高举起,一刀斩下!

无尽无数的气机在此刻骤然绽放,然后整个云海在此刻骤然分开,露出一条巨大的沟壑!

在这条沟壑前,妖帝的长矛并未去抵挡陈朝的这一刀,而是直直的刺出。

无尽妖气在矛尖吐出,然后化成一片漆黑的海浪,瞬间便要淹没陈朝的巍峨法相!

长矛和直刀相撞的一瞬间。

剑宗宗主站起身,双眸里剑意激荡,无数剑意升起,在身前构建出一道剑气屏障。

而曹重也在瞬间将自己的那本旧书拿出来,悬在身前。

“他……娘的!”

曹重这么一个读书人,在这一瞬间,都有些忍不住的爆出粗口。

这两位扶云修士都如此严阵以待,就知道这两人的这次相撞意味着什么了!

云海瞬间撕碎,无数散落的云气此刻消散无影踪。

然后是一道肉眼可见的恐怖气浪从两人四周散发出来。

如同涟漪荡开,波及万里!

但真要说起来威势,甚至要比那涟漪强大无数倍,更贴切的说法,大概应该是有一道恐怖的潮水,此刻撞开。

朝着远处而去。

这也就是两人此刻身处云海之上,若是在某片大地,四周的一切都会在瞬间被荡平。

不管是巨树还是高山,在这道恐怖的气浪面前,都肯定会变成平地。

……

……

神都。

皇城之内。

太子殿下一直都在密切关注那远处的景象,他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隐约间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兄长正在和某尊大妖激战。

所以他一直看着,不愿意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天地瞬间变色,先是有一条宽厚巨大的长线出现在云海里,以一种极为迅速的姿态不断绵延。

然后整座神都就起了一场大风!

狂风吹拂,卷起无尽风沙,让人都睁不开眼睛。

吴心月拉开一道屏障为太子殿下抵御这道狂风,同时整个人也无比惊骇地看着上空。

忘忧尽头的强者交手,说有这样的威势,她不是不相信。

但是这明显还有着无数距离,至少是在数千里之外,也能波及到这里?

吴心月整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试探开口询问道:“殿下,要不要先躲一躲?”

太子殿下这会儿甚至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但听着吴心月这么说,还是摇了摇头,笑道:“心月,没什么好怕的,兄长在的。”

对于自己的夫君对那位年轻镇守使的无理由信任,吴心月已经见怪不怪,但还是有些担忧的她说道:“殿下,总归是要准备准备的,兄长或许是在激战,但这个情况他只怕也没法子顾忌殿下。”

太子殿下摇摇头,笑道:“兄长在,神都就在,大梁就在。”

吴心月无奈,正要说些什么,太子殿下却转头看向她,说道:“不过心月你说的也有道理,咱们找个地方避一避。”

吴心月先是一怔,随即就笑了起来,眼前的这个男人,总是会那么快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波动,其实这已经十分难得了。

毕竟他是这座王朝的实际主宰者,在很多时候,根本不用管任何人的情绪。

“心月,你说要是兄长杀了那头妖物,会不会回神都,然后随意的将手里的头颅在本宫面前一丢,拍了拍手,就那么无所谓说,一头妖物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子殿下一边走,一边想起这么个事情,总觉得有些好笑。

吴心月笑道:“殿下,你好像有些懂兄长了。”

太子殿下咬牙道:“他最喜欢装了,尤其是在本宫面前!”

……

……

距离神都不远,郁希夷和于清风和蒋小安三人正在赶路。

大风骤然而起,直接让于清风一个站立不稳,就要朝着远处飞去,郁希夷眼疾手快,提起于清风,顺带着另外一只手抱起自己的关门弟子。

然后这位大剑仙眉头皱起。

感受到那抹妖气之后,这位大剑仙忽然破口大骂,“狗日的陈朝,说好了一起杀妖帝,你他娘的,自己去了?!”

说完这句话,这位大剑仙直接化作一道剑光朝着前面掠走,只是用了半刻钟,就落到神都里。

然后郁希夷将两个孩子丢到竹楼里,就要转身朝着瀛洲而去。

他当然知道妖帝已经是扶云境的修士,但此刻既然陈朝都跟人打起来了,他自然要去。

蒋小安抓住郁希夷的衣袖,咬了咬牙,想要挽留自己师父,但最后还是挤出一个笑脸,“师父,要回来啊。”

郁希夷哈哈大笑,“小安,担心什么,你师父是大剑仙,谁他娘的能说杀就杀了?!”

丢下这句话,郁希夷拔地而起,整个人化作一道剑光,消失在天际!

……

……

溪山。

云间月和朱夏坐在崖边,看着前面的云海。

一道光华此刻忽然坠落。

云间月伸出手接住,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道门大真人便站起身来,看了朱夏一眼,微笑道:“朱夏,我有事,要先走了。”

朱夏问道:“是他出事了?”

云间月看着她,微笑摇头道:“不用担心,没事的。”

虽说知道云间月这话明显就是骗自己,朱夏还是点点头,轻声道:“你们都要活着啊。” 第一千零三章 从来都没有退路的那个年轻人 武夫第一千零三章从来都没有退路的那个年轻人随着云海里的异象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一个骇人听闻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那位从北方而来,毫不费力越过北境长城,没让北境边军知晓的妖君并不寻常,真实身份谁都没有想到,竟然就是妖域的那位妖帝。 很久之前,其实世间就已经有过一个共识,尤其是方外修士们,更是如此。 世间最为强大的存在,并非是什么痴心观观主,也不是那位神秘的剑宗宗主,而是那位一直坐镇妖域的万妖之主。 那位万妖之主,自从登上妖族的帝位开始,便已经被公认为世间最强了,虽说这位万妖之主,在过去那些年的出手次数不多,但最强这一点,是没有任何人否认的。 这个认知,是直到大梁皇帝横渡漠北和妖帝有一战之后,也没有人怀疑妖帝的战力强悍,而是惊异于人族居然有了一位强者,能和妖帝一战而不落败。 由此可知,妖帝在世人的心里,是多么强大而不可敌的存在。 如今他越过长城,来到人族的疆域,谁又能阻拦?这个念头是最开始在所有人心中生出来的。 但随即另外一个消息,便传遍世间。 那位据说在之前已经破开忘忧尽头,成为扶云境剑修的剑宗宗主,赶赴战场,对上了妖帝。 光是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感到无比震撼。 “好似当初那位皇帝陛下还在的时候,剑宗宗主便曾从剑宗赶往妖域,对那位妖帝出过剑,然后好似输得很惨。” 有修士消息灵通,只是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今时不同往日,那位宗主在败给妖帝之后,又曾去过神都,好似听说是受了那位陛下的点拨,之后要不然怎么能练成那至强一剑?” “这个消息你是从哪儿知晓的?” “一眼看去就知道的事情,若不是那位皇帝陛下点拨,有恩于剑宗宗主,之后为什么会有剑宗剑修赶赴北境?若不是这样,依着剑宗宗主曾和无恙真人一起赶赴神都去杀那位陛下的经历,怎么可能会之后派遣剑修去北境?这肯定是当初受了那位皇帝陛下恩惠才是。” 那人开口,他并不知道真相,但一统分析的确算是有理有据。 只是当修士们还在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另外一个消息就传了出来。 剑气山有无数飞剑离开山中,不知道去了何处。 “我亲眼所见,那如同蝗虫过境一般的飞剑,是去找剑宗宗主的,剑宗宗主上次借剑不成,如今剑气山倒是大方。” 一个个接二连三的消息传出,让这些注定没法子看到那一场壮阔大战的修士们都叹息不已。 “不知道剑宗宗主是否能击退那位妖帝,若是连剑宗宗主都没那个能力,那我们谈何对抗妖族?!” “其实要是无恙真人还活着就好了,有他在,说不准联手真能行。” “屁话,你要是寄望于那个道士,还不如寄望于陛下还在,有陛下在,这妖帝只能败退!” “是啊,要是陛下还在就好了。” 提及那位大梁皇帝,修士们大概都忘记了他在的时候,要压得方外修士们都不会再那么自在了。 此刻他们只希望那位大梁皇帝还在,那样就可以将妖帝击退,不让他为祸人间。 “陛下不在,我们还有那位镇守使大人。” 一位武夫缓缓开口,声音不大,但语调坚定。 “是啊!” 有人附和。 但也有人对此持悲观态度,“不是的,那位镇守使大人虽说年纪轻轻便境界高妙,但是终究还没有跨过那道门槛,不会是妖帝的对手。” 此人一开口,众人都叹息一声,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话说得没错,那位年轻镇守使如今的境界,的确足以力压当世无数修士,但那人却不是寻常的修士,而是万妖之主。 “希望剑宗宗主能击退妖帝吧。” 无数人最后的希望,还是寄托于那位剑宗宗主身上。 众人看向天幕,感受着云海深处的恐怖,心里情绪都复杂。 很快,又有消息传来。 “剑宗宗主败了。” “我亲眼看到无数飞剑碎裂落下,剑宗宗主应当是难挽败局了。” 这两句话一说出来,无数修士在这一瞬间心都凉了。 剑宗宗主既然败了,那整个人族哪里还有人可以和那位妖帝一较高下? “不对,既然剑宗宗主已经败了,为何这会还有这个样子的景象?” 有修士指着天幕,此刻云海深处肯定是还有人在大战,其中一个板上钉钉是妖帝,那另外一个,既然不是剑宗宗主,又能是谁? “瀛洲雨前县那边,有大事发生,一尊巍峨法相在对抗天劫。” 有人气喘吁吁来到这里,挑起眉头,“你们想知道那是谁吗?” 雨前县的事情,其实不算秘密,毕竟一座县城的无数百姓都看到了那尊巍峨法相,知道那法相的身份。 “快说快说!” 今日的消息太多,修士们的心被一次次勾起来,早就急不可耐。 “是那位镇守使!” 那人笃定开口说道:“其中脉络我已经清楚了,妖帝赶赴这边,是因为那位年轻镇守使在破境,剑宗宗主赶赴战场是为了给那位年轻镇守使护法,抵御妖帝,如今既然剑宗宗主已经败了,那应该就是那位年轻镇守使在和妖帝一战了。” “大家可以好好想想,要是那位年轻镇守使能和那位妖帝一战,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破境了?” 那人抱着双手,感慨道:“真的了不起啊。” 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但听着这些话的修士们,哪里又平静得下来? 是啊,早些年那个年轻武夫横空出世的时候,便已经让他们都觉得无比震撼了,要知道,在他没有出现之前,这个世上的年轻天才,是道门双壁,是剑修郁希夷,是那些方外的年轻天才,他出现的时候,是在他们所有人的后面的。 但后来呢? 那是一个高歌猛进的故事。 是一个少年武夫,在无数次生死和鲜血里杀出来的过程。 在那条路上,他越过了一个又一个人,看着一个又一个人的背影,然后让一个又一个人去看他的背影。 但要就是这样也就算了,人们或许会震惊会感慨,但谁能想到,他最后在这个年纪,就他娘的走到了这里。 这个年纪破境成为忘忧尽头,或许让人震惊,但绝对不算是太离谱。 剑宗宗主从忘忧境走到忘忧尽头,大概花了三十多年,那位痴心观的无恙真人,花了二十多年,那位大梁皇帝,花的时间也不算久,估计也是二十多年。 云间月和郁希夷,大概都在十年之内。 但破开忘忧尽头,来到罕见的扶云境,剑宗宗主花了一百多年。 陈朝呢? 满打满算,此刻不到十年吧。 这才是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都觉得无比震惊的事情。 “太离谱了吧?” 有人缓缓开口,揉着自己的脸颊,有些不敢置信说道:“他娘的,他才多大?”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但所有人心中都有答案。 不到三十。 不到三十岁的扶云修士。 “也好,既然镇守使破境了,说不定就能击退妖帝,这对我们来说,绝对是好事!” “对,既然镇守使大人破境了,那么就还有机会!” 人们说着话,抬头看着天幕,几乎所有人此刻都在默默祈祷,祈祷那位年轻镇守使能击退妖帝。 要不然他们真的不知道在那位妖帝起了杀心之后,还有谁能拦下他。 …… …… 云海里的战场比起来之前,早就不同了。 两尊参天法相的交手,可以说得上互有胜负,陈朝的那尊巍峨法相曾被妖帝法相打退数百里,但紧接着,陈朝便止住颓势,一拳将妖帝打退数十里。 看着这一幕,剑宗宗主都感慨得不行,自己之前那般递剑,都没能造成这样的战果,但此刻的年轻武夫,才破境不久,就能如此。 虽说这是妖帝身上有伤的前提下,但也极为让人震撼了。 这并不常见。 在两尊法相不断交手的时候,两人的战场一变再变,最后已经深入瀛洲中部,然后转而南下,眼瞅着便要进入白鹿州境内。 一道剑光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云海之上,只是那位大剑仙刚准备一鼓作气递出一剑,便听到一道嗓音。 “郁希夷,莫要胡来!” 剑宗宗主看向风尘仆仆赶来的郁希夷,沉声道:“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 郁希夷心有不甘,“扶云修士,我又不是没杀过!” 这话剑宗宗主不以为意,但曹重还听得眼皮子一颤,怎么?这个剑修的杀力强横到如此地步,还能越境杀扶云修士? 剑宗宗主摇头道:“他不是无恙,别说一个你,就算是再来七八个,也没有资格踏足这个战场。” 妖帝和无恙真人之间的差距,大概可以说中间隔着一个剑宗宗主。 郁希夷若是此刻贸然闯入战场,只怕在一瞬间就会重伤,再之后,只怕还会陨落。 郁希夷虽说如今对剑宗宗主已经没有了什么了敬仰,但在这个时候,他还是愿意听他说上一句。
郁希夷咬着牙,问道:“那陈朝那混蛋呢?他能在妖帝面前全身而退吗?” 剑宗宗主看了一眼郁希夷,“结果不管如何,都不是你能插手的,你真想要插手,就好好练剑,等你也是这个境界了,你想干什么我都不拦着你。” 郁希夷冷声道:“拦得住吗?” 剑宗宗主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看向另外一边,一道暗红色身影出现在这里。 一个姿态出尘的年轻道人身着一身暗红色道袍,来到这里之后,对剑宗宗主行礼,“小道见过宗主。” 剑宗宗主点点头,摇头道:“只能看。” 云间月想了想,倒是没有和郁希夷一样那般激动,只是问道:“宗主,若是之后陈朝落败,我们几人联手,能让妖帝留下,或是退走吗?” 剑宗宗主认真想了想这个可能,然后摇头道:“我和这位先生已无再战之力,算上你们两人,留不住他,但若是你们痴心观里的老道人来上一两个人,拼了性命,只怕可以试试。” 他自然知道痴心观的底蕴如何,但对于那些破开扶云境的老道人,他仍旧不觉得是什么援手。 在他看来,那些老道人,境界虽高,但战力,其实和曹重比也差不多,自己若是在巅峰之时,对上两三个,也无大碍。 云间月眉头皱起,这种可能几乎是不可能,他清楚那些辈分高的吓人的老道人是绝不可能轻易出手的。 “所以我们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陈朝身上了吗?” 云间月叹了口气,有些失落。 剑宗宗主看了一眼这个算是无恙真人一手培养,但性子完全不同的年轻道人,说道:“不见得有那么差的局面,妖帝也不愿意搏命,在妖域,也有不少想要将他赶下帝位的大妖,他若是重伤返回妖域,处境不会太好,所以很有可能最后会收手离开。” 天底下最难杀的,其实就是妖帝这样的存在,在任何时候,妖帝都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轻易不会与人搏命。 最好杀的,才是陈朝这样的人,没有退路,他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只能撑着。 妖帝若是想要逼陈朝一战,其实很简单,只要去神都,那么陈朝就不可能避而不战。 这种事情,剑宗宗主一眼就能看明白。 云间月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远处战况,捏了一个法印,默念一段道门心法,让自己的平静下来。 …… …… 而在云海深处,陈朝和妖帝的战场已经到了白鹿州上空,两尊巍峨的法相在这里大打出手,陈朝的处境要凶险不少,他那尊巍峨法相,有许多地方的气机都在不断被磨灭。 而对面的妖帝法相,此刻就要完整得多。 之前凝结起来的那柄直刀,早已经破碎,妖帝的长矛却还在,此刻递出一矛,直接便洞穿陈朝的法相身躯。 然后妖帝法相开始不断前撞,带着已经有了颓势的陈朝朝着大梁更腹地的地方而去。 人间的修士们看不到那战况,就只能看到云海上出现一道极为宽大的沟壑,在不断地蔓延。 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抹过了一座白鹿州,进入黄龙州境内。 陈朝脸色变得无比苍白,在妖帝的撞击下,自己的那法相受损严重,两者息息相关,自然而然他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痛苦。 再这么下去,他就可能不止是落败这么简单了,甚至很有可能被妖帝打杀。 陈朝咬着牙,后退的同时,那巍峨法相已经伸手握住那杆插入自己身体里的长矛。 但刚伸手握住,那个地方便已经开始滋滋作响。 妖气环绕的长矛,此刻正在不断撕扯陈朝法相的大手。 根本上这其实是两人的气息在撕扯,但妖帝这样强大的存在,妖气之充沛,还真是旁人都没法子比拟的。 “就这点本事?” 妖帝冷漠的声音在这里响起,这位恐怖的万妖之主身后的妖气再度疯涨,在顷刻间,便已经铺满整座黄龙州。 此时此刻,一座黄龙州,是骤然从白天变成夜晚。 这还不是一般的夜色覆盖那么简单,而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整座黄龙州的百姓都觉得人心惶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恐惧。 无数人都躲到了自己家中,希望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尽快消散。 但好似到了这个时候,一切的想法都变得有些奢望。 但好在,很快在黄龙州的天幕上空,就出现一道璀璨白线,拉开了一片夜幕,同样也为世间带来一线光明! 在那尊巍峨法相逐渐不敌的同时,陈朝拔出云泥,以刀作剑,递出一剑! 陈朝的武道修为,其实走得还是并不单一。 他听过剑道,观过道法,加上那白雾,一身所学,其实可以说驳杂,不过他最后还是选择了舍弃了那些别的路子,一心走在武道上,才有了今日的光景罢了。 那一剑算不上什么出彩,甚至若是剑宗宗主在这里,就能看出其中的破绽百出,但陈朝这一剑并不是想要重创妖帝,只是想要在这片夜幕里撕扯出一道缺口而已。 妖帝漠然看了一眼陈朝的举动,并不在意,之后只是法相涌入更多妖气,单手按住长矛,用力往上一挑,将对面陈朝的巍峨法相跳起来,然后重重砸下! 轰然一声,陈朝的那尊巍峨法相,重重跌落在云海里,之后妖帝来到不远处,举起长矛,对着陈朝的头颅就重重刺下! 恐怖无边的妖气随着那条长矛一并撞入陈朝法相的头颅之中。 陈朝的法相开始不断下坠,妖帝趁势而来,压着陈朝的巍峨法相朝着人间落去! 当黄龙州的百姓们重新得见光明之后,还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就看到两尊无比巨大的法相开始往人间坠落。 这一幕,直接吓破了无数百姓的胆! 陈朝随着法相下落,速度太快,以至于身躯上的黑袍在此刻都燃烧起来。 只是片刻,陈朝的上半身就已经燃烧殆尽,露出满是伤痕但无比匀称的躯体。 下落过程中,陈朝转头看了一眼地面。 正是黄龙州的一座郡城。 若是砸入人间,此刻一座郡城里的无数百姓,定然会死在这里,再也没有任何生机。 陈朝的心沉了一半。 但很快他还是摇了摇头。 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深吸一口气,运转体内的气机不断奔腾,而后他咬着牙,满嘴鲜血! 一道龙吟声凭空响起! 大地之上,有一条雪白真龙骤然出现,雪白真龙无比巨大,此刻就横在天地间,然后巨大的龙头微微抬起,正好抵住下落的陈朝法相! 妖帝看到这一幕,也只是冷笑。 无边的妖气再度涌入长矛,一道更为恐怖的威压在这个时候绽放。 那条刚刚抬起龙头的真龙,此刻不得不又低下头去! 而且那条雪白真龙在这个时候,甚至发出了一道哀鸣之声。 它在费力反抗,但好似并没有什么作用。 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陈朝其实也在短暂的一瞬间里有过。 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绝对不是放弃的时候,要是在这个时候放弃,那么不仅是他要死,而是那无数百姓都要陪着一起死。 陈朝咬着牙,双手做了一个下撑的动作,然后下一刻,他便直接化入那道法相之中。 此刻其实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有着巨大风险的,若是法相和真身不在一起,法相当真破碎,也就不过重伤而已。 但若是此刻法相再破碎,那么他陈朝,就要跟着一起死! 但他从来不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下一刻,那法相做出双手下压的举动,好似在这半空中,骤然出现了一块平地,双手下撑,就好像是触碰到了地面。 法相下落速度在这个时候,瞬间变得缓慢。 妖帝皱起眉头。 下一刻陈朝的法相止住下落之势。 但那条长矛更为贯穿了进去! 陈朝忍住那钻心的剧痛,硬撑着努力站起来。 在过去的日子里,有无数次,陈朝打熬身躯的时候,都受过比此刻更痛苦的痛苦。 他此刻只是咬着牙,要让自己站起来。 妖帝却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他松开那杆长矛,然后整个人一脚踏在陈朝的法相胸膛! 陈朝整个人在这瞬间,吐出一大口鲜血。 整座法相的无数气机,也开始消散。 “去他娘的!” 满嘴是血的陈朝怒吼一声,整座法相不但没有消散,而反倒是直接翻身站了起来! 这位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的武夫,此刻无比清晰的感觉得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好像要散架了。 但他还是忍着剧痛,在法相站起来的一瞬间,便朝着妖帝撞了过去! 无尽的气机,在这一瞬间,瞬间化作一道海浪,朝着妖帝扑了过去! 妖帝有些猝不及防,法相一时间有些摇晃。 下一刻,他的法相就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撞倒退出去。 好似一道流光,不断朝着北方掠去! 这是妖帝第一次,如此狼狈。 第一千零四章 有些人很害怕 武夫第一千零四章有些人很害怕其实不管是剑宗宗主也好,还是曹重也好,甚至就连郁希夷和云间月两人,都很清楚地能看出来,即便陈朝此刻将妖帝往北方撞去,但是这场大战,依旧是陈朝落入下风。 两人虽说都在扶云境界,妖帝身上又有伤,但陈朝此刻,依旧差得很远。 云间月担忧道:“妖帝会不会是在示弱,之后一举反杀?” 郁希夷听着这话,扭头看向剑宗宗主,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确,就是想要剑宗宗主给他一个答案。 剑宗宗主看了郁希夷一眼,说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妖帝这样的人物,强不仅强在境界里,还有各种别的东西,在一场大战里,他太清楚对方什么时候是最虚弱的时候了。” 郁希夷皱起眉头问道:“也就是说,陈朝那家伙,这会儿看着气势如虹,但实际上是妖帝故意为之?等到他气势衰败,就是最后的决战之时?” 剑宗宗主没说话,有些事情显而易见。 曹重说道:“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依着妖帝的阅历和见识,不会放过那个时候的。” 他其实也有些担忧,陈朝太年轻,如何和那么一个活了数百年的老妖怪较量? 郁希夷怒道:“那岂不是说,陈朝那小子非死不可了?!” 剑宗宗主和曹重对视一眼,依旧没说话。 若是此刻两人都还是全盛时期,局面倒是不会这么糟糕,但此刻两人,都几乎没有再战之力了。 郁希夷一咬牙,就要动身追赶那道流光,在这里的几人里,没有人比他更不愿意看到陈朝那家伙去死。 他郁希夷这一生,独来独往惯了,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也就是在遇到那家伙之后,才第一次觉得原来他也可以有朋友,有这么一个好朋友,是那种可以把生死都互相托付的人。 这种事情很难得,有些人一辈子或许能遇到一个,有更多的人或许这辈子,连那么一个都遇不到。 所以遇到这么一个人就要好好珍惜才是。 “我早说过了,你即便此刻想要出剑,都无济于事。你此刻出剑,除去自己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剑宗宗主看着郁希夷,沉声说道:“真要做这种没意义的事情吗?” 郁希夷唤出飞剑野草,讥笑道:“我不知道什么是没意义的事情,我只知道,我没办法看着陈朝那小子就这么去死!”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要走。 “郁希夷!” 云间月忽然沉声开口说道:“依着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即便面对妖帝,我也不相信他就会这样一直被妖帝左右。” 郁希夷转头看着云间月,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其实相比起来剑宗宗主,郁希夷不知道为什么,甚至更愿意相信这位年轻观主。 或许是因为云间月曾经邀请过他去杀自己的师叔。 两次。 所以他看着他的眼睛,想知道他是不是在骗自己。 云间月苦笑道:“虽说相信,但不见得就会这么发展,你要去可以,我和你一起去。” 和陈朝与郁希夷的感情不同,云间月和陈朝之间的友情,更偏向于精神上的同道。 在这种同道的情谊里,在很多时候要比别的友谊坚固太多。 他云间月或许不会去做那种明知道做了没有任何效果的事情,但如果陈朝有一线生机,那他也肯定会去试试。 郁希夷点头道:“走。” 说完这句话,他化作一道剑光朝着北方掠去,与此同时,云间月转头看向剑宗宗主,平静道:“宗主放心,小道心里有数。” 剑宗宗主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你当我会错过这一战?” 云间月听着这话,这才反应过来,微微一笑。 …… …… 两尊法相的急速北掠,在天幕之上拉出了一条耀眼的长线,像是天幕上燃起一道火焰,周遭甚至都有些烧焦的味道。 妖帝漠然看着那尊在撞向自己的同时,已经开始出拳的法相,神色平淡。 两尊法相不断交手,将云海都撕开一条又一条的窟窿。 只论其体魄,如今这两人,可以说是当世最强的存在。 妖帝虽说在一直后退,但其实败势远不如之前陈朝那么明显,此刻他甚至在后掠途中,伸出手按住对面陈朝的脑袋,以无尽的妖气镇压陈朝。 而看似一直占据上风的陈朝,此刻法相破碎颇多,早就有些摇摇欲坠,在妖帝那只大手搭上头顶的时候,他一拳砸向对方手臂。
妖帝的衣袖外,妖气激荡,拦下陈朝这携带天地之威的一拳,但最后还是没有拦下陈朝这势不可挡的一拳。 砰然一声巨响,这里又有一道恐怖的气机荡开,四周云海再度遭殃。 首当其冲的两人反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陈朝一拳递出之后,并没有就此作罢,之后出拳极快,一拳又一拳,砸向这位万妖之主。 妖帝面无表情,只是在陈朝接下来的一拳砸出的同时,直接便挣脱了陈朝,一瞬间,拉开了数十丈的距离。 其实和剑宗宗主猜测的差不多,像是妖帝这样的人,太会审时度势,寻找对手的弱势所在了,但剑宗宗主却还是忘记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妖帝虽说可以用一些伤势去换得击杀陈朝,但是这种代价,他好似也不太愿意付出。 妖域从来都没有表面看着的那样太平,暗流涌动一直都是常态,妖帝若是伤势太重,等到回到妖域,要面对什么,不用想都知道。 妖域从来都需要一个无比强大的帝君才能镇得住,一旦坐在皇位上的那人不够强大,别说妖域是不是一盘散沙,总之那座王城里就不可能会太平。 因此此刻妖帝虽说也想杀了陈朝,但他仍旧不愿意真正的搏命,将自己置身于凶险之中。 本来在之前,他就没想过局面会这么发展,最大的变数就是那位剑宗宗主,他的境界进展和这一次展现出来的决心,都在妖帝的预料之外。 剑宗宗主境界的进展和决心,让妖帝平添了不该添的伤势,如今这个年轻武夫又这样搏命,再打下去,他的伤势只会更重。 这对妖帝来说,是有些不可接受的。 两尊法相拉开距离之后,陈朝并没有停下攻势,而是大踏步朝着前面跑去,巨大法相往前奔腾的景象其实不可谓不壮观,这一旦跑起来,就好似一串惊雷的不断响起。 之后陈朝的法相在前掠同时,更是化出无数道身影,散开到四面八方,而后一起涌向妖帝。 妖帝始终平静,在短暂的观察之后,他将陈朝的真身找到,然后掌心凝结成一团妖气所化的怪异兵刃,直接丢出,钉入陈朝身躯之中! 陈朝瞬间再退数十里。 然后止不住颓势地往下方跌落。 两人的战场,已到神都上空。 从皇城某处离开之后,躲入了一座高楼的太子殿下站在栏杆前,仰头看着天空,神情凝重起来。 如果说之前在之前,两人战场远离神都的时候,他们只是隐约能感受到那份恐怖,那到了此刻,甚至都能隐约看到那两道巨大法相的神都百姓,只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吴心月一直握着太子殿下的手,发现自己夫君此刻,汗水早就布满手心,吴心月担忧看着他,想要安慰几句,却又说不出口。 之前已经有消息传来,那尊声势滔天的大妖不是旁人,而是妖帝南下,而在他对面的人,也不是旁人。 是年轻的镇守使,也是这位太子殿下的兄长。 太子殿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心月,你说兄长此刻要是离开战场,那妖帝是否能收手?” “殿下。” 吴心月看着太子殿下,轻声开口,虽然没多说,但也算是在提示了。 太子殿下摇头道:“我们不能这么想,兄长虽说是大梁的镇守使,但是……本宫,真的不愿意看着兄长为大梁而死。” “他为大梁,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吴心月也是摇摇头,“不管殿下怎么想,兄长都不会这样想的。” 太子殿下叹了口气,眼眶有些湿润,就算是他这样修为不高的修士,都知道妖帝到底有多可怕,难道兄长不知道吗? 既然知道,还选择一战,结果他不是已经选过了吗? 吴心月轻声道:“瀛洲那边的消息说了,兄长在雨前县,都不曾让天雷落到人间一分,他对大梁百姓,不比陛下和殿下少一分。” 太子殿下不说话,在很多时候,其实他都是那个被兄长保护的那个人,可什么时候才能让他也保护兄长一次呢? 吴心月握紧太子殿下的手,轻声安慰道:“兄长不会这么死的。” 太子殿下也挤出一个笑脸,“是的,兄长怎么可能死呢?” 只是此刻太子殿下的这个笑脸,却是要被哭还难看。 大概此刻只有吴心月才能感受到,自己身侧的这个男人有多害怕。 他不是害怕自此之后,大梁无人守护,而是害怕从此没了自己的兄长,失去最后一个至亲之人。 第一千零五章 护土 武夫第一千零五章护土陈朝在神都高空止住颓势,止住身形的同时,顺手将身侧不远处的一些洒落气机接住。 然后这位年轻镇守使扭头看了一眼下方的神都。 身在高空,那座巍峨雄城,此刻也变得袖珍起来,在城中的百姓,更是渺小如蝼蚁。 大概这是陈朝第一次设身处地的站在高处,体会了一把那些山巅修士的视角。 在这么看来,山下的那些寻常百姓,不就果真和蝼蚁没什么区别吗? 陈朝摇摇头,看着天幕,吐出一口气机混合着的污血,蝼蚁又如何?就该被轻视吗? 没有这个道理的。 陈朝将手伸入胸膛,将体内的那团妖气拔除,然后捏碎,之后拔地而起,再度掠向高空。 只是刚往上空去的陈朝,进入云海的一刹那,便遭遇了妖帝的当头一棒,他的巨大法相一脚踏下,四周起涟漪,如同一片平静的湖面,此刻开始惊涛骇浪,而陈朝就像是想要冒头的鱼儿,想要呼吸一口湖面之上的空气,但却求而不得。 妖帝压根好像没打算要给陈朝这个机会。 陈朝双手上举,拦下妖帝这一脚,但依旧无法再继续升空,于是两人,一高一低,一上一下,就这么开始对峙。 妖帝闲庭信步,看着身下的陈朝,忽然开口问道:“真要这么搏命,不怕身死道消在今日?” 陈朝满嘴鲜血,只是讥笑道:“难道不搏命,你就不杀我了?” 妖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答案显而易见,事情其实很简单,要是陈朝不搏命,或许会死得更快。 凭借着一股血气鏖战,还能让妖帝有所忌惮,要是一开始就畏手畏脚,那么对于妖帝来说,陈朝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妖帝看着这个年轻武夫,感慨道:“不得不说,你倒是没有辜负自己的身份,陈澈有个好侄子,真是幸运。” 陈朝笑道:“你就不要这么试探了,你多活了几百年,我经历过无数次生死,都不好骗,别白费心机了。” 妖帝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笑道:“也是。” 说完这两个字之后,妖帝不再犹豫,而是妖气再起,再拖下去对他没有好处,钝刀子割肉,对对面来说是一种折磨,对自己来说,则是更为保险,但什么事情都有意外,就像是现在,眼前的年轻武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无理手。 之前在漠北,他没来由找来的那个女子剑仙就是如此。 速战速决吧。 将这个年轻武夫一鼓作气打杀,想来最好。 …… …… 这个世上已经有些人无比恐怖了,但很多人却没有想到,那个无比恐怖的人,还没有将最恐怖的一面展露出来。 妖帝此刻再涌起的无边妖气,在这一瞬间,将云海染成了黑色。 在云海之下的年轻武夫只在一瞬间,就被这片骤然出现的妖云牢牢吸附。 妖帝收回那只脚,微微抬手,无尽妖气涌入掌心,形成一条比之前更为恐怖的长矛。 那条长矛通体黑色,有着黑色的光泽,无尽的妖气在长矛内部流动,看着就像是流水一般。 但看似平缓的河流,谁都不知道是不是下一刻,就要变成洪水滔天的景象。 妖帝这样的强者,早就对自己的每一分妖气掌握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他此刻低头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他的巨大法相被吸附,挣扎不得,此刻更是有无数条妖气化作的锁链,将他牢牢缠绕。 陈朝此刻,就像是被他吊在半空中一样。 他其实此刻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离开自己的法相,虽说能避免第一波的身死道消,但也肯定重伤,之后再无再战之力,也就只能等着死了。 不过要是不离开,那就跟那法相一起破碎吧。 妖帝有些遗憾,若是此刻在下方的人是陈澈该多好,杀一个年轻人,实在很难让妖帝这样的强者有什么兴奋的感觉。 而此刻的陈朝,浑身上下被妖气所化的锁链捆住,法相的气机在不断被磨灭,那种要崩溃的感觉,让人很难受。 此刻陈朝的真身更是出现了一道道缺口,无数细密的血珠从那些缺口里浸出,将他整个人的躯体都染得鲜红。 境界虽然持平,但这数百年的时光差距还是在,想要战胜妖帝,实在是太难了。 陈朝咬着牙,浑身气机的一次次奔腾冲撞,想要将那法相的束缚挣脱,但到了这会儿,都只像是徒劳无功。 很多时候,人是需要认命的。 就好像之前曹重虽说,如果天地是一本书,这书里的主角就是妖帝,而不是他人。 “去你娘的!” 陈朝怒吼不停,气机不断翻涌,那身上的妖气锁链被他挣开不少。 但仍旧有些杯水车薪的感觉。 如果曹重那番话被陈朝听到,那陈朝一定会告诉他,如果天地真的有本书,那书里的主角,绝对不是妖帝,而是他陈朝。
那个写书的家伙,一定最偏爱他! 感受着陈朝的气息还在不断攀升,妖帝举起长矛,已经不再等待,而是用力朝着陈朝的法相头颅所在,刺了下去! 就在长矛往下刺去的同时,那里面流动的妖气先一步变得沸腾起来,如同一条大河到了尽头,却到了悬崖边上。 于是便成了一条壮阔的瀑布! 妖气先一步涌入陈朝身体里。 长矛紧随其后。 但下一刻,随着一声崩裂之声,一只手便挡住了那条长矛。 矛头并不停留,轻松地便刺穿那只大手,顺带着搅碎四周的气机,但那只大手也并没有就此崩碎,而是转而死死握住那条长矛。 矛头距离头颅,其实就只有一线之隔了。 但却死死停留在了空中。 不管妖帝怎么用力,此刻那杆长矛,都没法子继续下掠。 妖帝有些意外地看向那个明明每一瞬间都有可能直接气机崩碎的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处于这种随时可能崩碎的局面下,都还是能维持住。 这种欲破不破的状态,的确有些罕见。 妖帝妖气继续下落,但却在远处看到了一抹剑光,一柄满是绿意的飞剑卷着剑气就这么朝着他掠了过来。 妖帝不做任何理睬,因为飞剑到不了自己身前,就肯定会被自己无尽的妖气搅碎。 哪怕是一位大剑仙。 哪怕是一柄还算不错的飞剑。 结果那柄飞剑还没来到这边,便被陈朝的巨大法相一把抓住,然后朝着来处丢了回去。 “他娘的,郁希夷,百年一剑都他娘的不算剑了,非要毁了不成?” 飞剑掠回,落到那个赶赴战场的大剑仙手中,那位大剑仙提剑看着眼前的陈朝,一双眸子里满是担忧,然后破口大骂,“陈朝,你小子非要找死不成?” 陈朝满嘴鲜血,一只手按住长矛,另外一只手一把拖住妖帝的一只脚,用力往下扯去,随即还癫狂大笑,“死什么死,老子还没活够,死不了!” 在此时此刻,陈朝体内的白雾缓慢溢出,笼罩一座法相,让他这座法相看起来变得更为玄妙。 气息甚至在瞬间便拔高了不少。 妖帝脸色微变,难道这个年轻武夫还真是一再示弱,最后想要在自己最没有防范的时候,拿出什么让人难以应对的手段不成? 远处剑宗宗主和曹重也已经赶赴此地。 在这一刹那,妖帝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然后他整座法相便被拖拽下来,紧接着就挨了重重一拳! 白雾环绕的拳头好似天然对妖气有一种压制作用,让妖帝眉头紧皱。 再之后,两尊法相在这里互相厮杀,不过眼看着是陈朝攻势越来越猛,妖帝甚至有些疲于应付。 始终抽不回来那杆长矛的妖帝最后一巴掌拍在陈朝的法相头颅上,陈朝也同时一拳砸向对方的头颅。 轰隆隆一声巨响,两人的法相在这一刻都开始崩碎。 无数气机洒落人间。 曹重一怔,瞬间丢出那本旧书,还是一脸肉疼,还是没能保住这本旧书。 但他也很清楚,要是不管不顾,让这些气机坠落人间,那么一座神都,不会有什么人活下来了。 陈朝先一步离开自己的法相,四周白雾不断回拢,抗下了妖帝的大部分冲击。 但即便如此,陈朝依旧已经重伤。 不过这位年轻武夫下一刻并不是撤离战场,而是主动再次撞向妖帝。 没有了法相,这一次就是两人真正身躯相撞。 妖帝被一肘顶住心口,妖气在一瞬间,竟然被击散,这让他的身形再次无法稳固,不由得朝着北方倒退出去。 看着这一幕,几人都有些不可思议。 陈朝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要知道,此刻的他,早就应该是气机枯竭才对,不该还有这样的能力。 可就是这样看似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就怎么实实在在的在几人眼前发生了,而且无比真实。 …… …… 天幕之上 两人再度化作一条流光,不断往北方而去。 看起来这位年轻武夫是打定主意,要将这位万妖之主,撞出大梁的疆域之外! 「之前说还有两卷就要完本,结果很多读者朋友都说那可太短了,不得多写点,最后是大概还有两三卷的样子,但应该都是大卷,字数会多点,没有那么快完本的。还有,白天更了俩章,晚上有点事情,就应该没有了,如果回来得早,还有精力,可能会再写一章,大家别抱期待。」 第一千零六章 那我走了 一道流光,在顷刻间掠过大梁的长平州,而后以一个极为短暂的时间掠过了新柳州全境。 在北地上空,拉出一条黑白交织的流光。 修士们仰头而观,都被这恐怖的气机波动震撼得无以复加。 如今已经改名请月山的山头之上,山主离棠仙子仰头而观,神情复杂。 之前消息已经传遍大梁,妖帝南下,剑宗宗主出手落败,之后那位大梁的年轻镇守使出手与其激战。 如今一看,这条流光,就是那位年轻武夫和妖帝正在激战了。 只是这个时候,看这个样子,好像是那位几乎可说无敌的妖帝,被那位年轻镇守使,正在驱赶着离开大梁疆域。 这种事情,远比妖帝南下更让人觉得震撼。 那个年轻镇守使才多大年纪,怎么便有了和妖帝一战的能力,有一战的能力也就算了,为什么好似还能压着妖帝打? 离棠仙子摇摇头,收回自己的目光,自顾自轻声道:“真是的,非要让世间男子见了你都自惭形秽?” 陈朝越出彩,便越容易在某些女子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那些女子不见得都想和陈朝在一起,但既然见过了这么出彩的男子,再去选别的男子的时候,就真是怎么看都看不上眼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 …… …… 两道流光很快便来到了北境长城的城头上空。 北境长城虽说当初并没有发觉妖帝南下,但如今大梁那边的消息愈演愈烈,他们不是聋子,自然就算后知后觉也是知晓了。 此刻流光掠过,一众将领都登上城头,看着那道流光朝着漠北深处而去,震撼得无以复加。 李长岭脾气最是急躁,这会儿看到那道流光掠过,就急不可耐地问道:“大将军,要不要发兵?” 宁平转过头看向这位骑军主将,满脸疑惑,“李将军难道是想追杀妖帝不成?” 李长岭重重点头,正有此意。 宁平伸手扶着额头,实在无奈,“李将军,妖帝这样的境界,就算是本将军这会儿过去,也只有送死的份,李将军即便点百万大军,妖帝想走,你还拦得住不成?” 世间的大修士从来如此,漫说是已经跨过忘忧,到了扶云境的妖帝,就说是忘忧尽头,若是没有同境的修士拖着不让走,再多的大军,都是徒劳,因为注定留不住。 李长岭不说话了,他的确只是一时激动,所以说话有些不过脑子,这会儿冷静下来,只觉得有些脸红。 高悬比较理智地问道:“大将军,依着你看,是妖帝在败退吗?” 这个问题其实问出来的时候,高悬就已经有了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他即便身为人族,也不得不承认妖帝的强大,那种强大,早就深入无数人的脑海里,他们实在不能相信,陈朝这个年纪,就能击败妖帝。 …。。 宁平没说话,这种事情,他也说不好,毕竟妖帝太强,而且那个境界的战斗,早已经超出他的认知。 最后他只是轻声说道:“希望陈朝那小子能平安归来就好,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的。” 宁平说话的时候,高悬已经看向城头那个安静的女子,她安静地看着远方天幕,脸上没有担忧的神色,看着就像是在看寻常的风景,而并不是自己在意之人此刻正陷入生死一线之间。 或许这才是她为什么能区别于大部分其他女子的缘故吧? …… …… 两道流光撞入漠北深处,最后在斡难河那边坠落。 妖帝立于斡难河一侧,身后就是妖族王城,而陈朝在另外一侧,身后是曾经属于人族的漠北三万里。 这两人隔着一条斡难河,在这里对视。 曾几何时,当初的那位大梁皇帝,就是站在这里,跟这位万妖之主对峙,爆发一战。 妖帝抬头看了一眼远方天幕,然后笑着看向陈朝,“胆气真足,深入漠北腹地,真不害怕走不出去吗?” 陈朝笑道:“可以试试,反正就是这一条命,是不是丢在这里,不是很好说。” 妖帝盯着这个年轻武夫的一双宛如星辰的眸子,说道:“强弩之末了,还强撑什么,现在朕只要伸手,就能捏死你。” 陈朝不以为意,只是说道:“要是你觉得有这个能力,那就尽管出手。” 说话的时候,陈朝身躯四周白雾弥漫,然后又被他吸入身躯之中,而后再出现,如此往复。 这个年轻人,和天底下所有修士都不同,面对妖帝,他从不称呼陛下,因为在他眼里,这世间只有一位陛下。 那人是他的叔父。 妖帝看着陈朝,很久没说话。 而陈朝则是取出一件黑衫,将自己赤裸的上身包裹住。 远处有一道身影已经掠到河边,正是妖族公主,西陆。 这位几乎可以说是陈朝一生之敌的女子,炼化了那些剑气,将自己提升到了大剑仙之境,再加上原本修为,本来以为在忘忧尽头,她已经可以完胜陈朝,但谁能想到,这一次再见面,陈朝却已经迈过了那道门槛,来到了扶云之境。
两人的差距,再一次被拉开。 妖帝看了一眼西陆,然后又看了一眼陈朝,摇头道:“毕竟是陈澈的侄子,朕不忍心杀你。” 陈朝哦了一声,笑道:“那我就走了。” 说完这句话,陈朝还当真转身,缓慢地朝着前方走去,脚步不快,好似随时他就会转过身来,和妖帝再生死一战。 妖帝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双眸里的杀机起了又灭,灭了再起,如此往复,最后还是彻底消散。 …。。 妖帝转身,朝着妖族王城走去。 他没有多看西陆一眼,更没有废话。 西陆则是在原地停留片刻,便跨过了斡难河,跟着陈朝走去。 于是这座广袤无垠的漠北草原,便出现了这么一个景象。 一个悬刀的黑袍年轻人在前面走着,一个眼眸雪白的女子在不远处跟着。 就这么走了半日。 陈朝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那个始终距离自己在三十丈距离左右的妖族公主,无奈道:“怎么,想杀我,你就出手啊?一直跟个什么劲?” 西陆看着对面的年轻男人,没有说话。 她只是无比认真地在探查四周的气机变化,如果被她发现陈朝是真的没有再战之力了,那么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将妖族的这个大患在这里打杀。 但西陆同样小心谨慎,虽说知道陈朝肯定身负重伤,但并不怀疑他还有随意打杀一位忘忧尽头的能力。 一切都在五五之间。 陈朝走到一处水草丰茂的地方,在一片水草里,扯出一根野草,将草茎含在嘴里,嚼了几下,感受着那不多的甘甜,然后吐出一半,将另外一半叼在嘴里,然后有些感慨道:“要是漠北还在,这等养出多少上等战马?” 一大片漠北草原,就是最好的马场,丰茂的水草,至少可以供养五十万匹战马。 感叹完了之后,陈朝又转过身来,看向西陆,笑道:“与其在这里等着杀我,还不如你去看看你那位父皇是不是真的要死了,你把他杀了,也好提前即位嘛。” 弑父的事情,在人族的皇室里,十分常见。在妖族这边,其实也是家常便饭。 西陆仍旧不说话。 陈朝也不着急,只是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问道:“你知不知道你那位父皇为什么最后没有尝试留下我?” 西陆这个时候,才终于开口说道:“你向来诡计多端,别说是不是还有援手,你自己说不定都还有什么和父皇同归于尽的手段。” 陈朝啧啧笑道:“你那位父皇就是这样多疑,其实这会儿我气府窍穴里都空空荡荡,一点余力都没了,他要是出手,我就只能等着死了,可他偏偏不出手,这怪得了谁?” 西陆冷笑一声,她可不相信这个年轻武夫的话。 要真是如此,他会深入漠北?只怕在北境长城,就已经收手了。 陈朝好奇道:“西陆,你不是一向胆大吗?怎么这会儿畏手畏脚的,我要是你,我就试一下,上赌桌一次,说不定能赚得盆满钵满,这买卖不做?” 西陆听着陈朝开口,眼底的讥讽之色更重。 陈朝打趣道:“可真别这么看我,说不定我等会儿生气了,就把你的那双好看的眼睛给挖出来。” …。。 西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很快便散去了那些讥讽神色。 陈朝也觉得奇怪,什么时候这个母老虎变得这么温顺听话了? 之后陈朝晃晃悠悠地朝着南方走去,不是很着急,但毕竟是已经破开忘忧的扶云大修士,半日光景,已经走了数千里。 之后路过一条小溪,陈朝蹲下身,双手捧水,洗去自己脸上的血污。 他蹲身洗脸的时候,西陆就在远处看着,停下脚步,也不拉近距离。 等到陈朝洗完,站起来看了西陆一眼,也没多说,就是继续转身朝着前面走去。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许久。 陈朝忽然打趣道:“西陆,还没打定主意呢?还有一日,我可要离开漠北了,到时候想杀我,也没这个机会了啊。” 西陆此刻也放松不少,只是平静道:“不着急。” 陈朝哦了一声,眼前不远处,他已经看到了一片连绵的妖族大军营寨,这便是妖族即将要南下的大军。 陈朝停下脚步,遥遥看了一眼,妖气驳杂,但胜在多,算起来,应该是大几十万甚至百万之众。 陈朝感慨道:“你们还真是打算倾巢而出,不留余力啊。” 西陆看着他,平静道:“还能给你们留时间吗?” 西陆虽说骄傲,但不止是骄傲,很多时候,她都还是能明白当下的局面,而做出自己的选择。 陈朝笑道:“你要这么说,那我也不能说些什么了。” 说完这句话,这位年轻武夫,就这么朝着那座绵延数百里的妖族大军营寨走去。 39314851。。 ... 第一千零七章 我从此地过,谁能奈我何? 武夫第一千零七章我从此地过,谁能奈我何?其实早在陈朝距离妖族大营还有数百里的时候,在大帐里的红袖妖君就得到消息了。 这位出身皇族,以女子之身成为妖族统帅的妖君眯起眼,看了一眼大帐里的这些妖族将军,笑眯眯问道:“要不要试着杀他呢?” 这句话问出来,在场的妖族将军们,没有一个人能回答,若是陈朝还没有破境,加上和陛下一战之后,他们肯定毫不犹豫就会请命要杀这位年轻的镇守使。 但现在的情况是,陛下南下一趟,就是为了杀那个年轻的人族武夫的,但结果怎么样? 那个人族的年轻武夫,居然就这么南下了。 陛下都没能留下他。 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于是妖族将军们,对视一眼,最后齐齐说道:“请长公主殿下定夺!” 红袖妖君笑了笑,眼里没有什么情绪,然后她就这么站起身,走出大帐,登上一座高台,看着那个年轻武夫由远及近的靠近这座妖族大营。 大营最前面的妖族士卒,早就严阵以待,但却紧张得不行,眼前的年轻武夫,看着年轻,但却不是跟长得那样人畜无害啊! 且不说他在人族那边的名声,就光是在妖族,之前漠北一战,不知道有多少大妖死在他的手上,在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是妖族眼里板上钉钉的凶名在外了。 此刻他更往前走过一步,能和他们心中至高无上,无可匹敌的陛下一战,而后甚至还能安然无恙的来到这里,说明什么,不言而喻。 不到一里了。 妖族士卒们,已经能十分明确的感受到那位年轻人腰间直刀的寒意了。 还有数十丈。 妖族士卒们,已经可以明确看清楚那个年轻武夫的长相了。 不到十丈。 妖族士卒们,已经能听清楚那缓慢的脚步声了。 …… …… 那位年轻武夫已经来到了妖族大军的营寨大门前。 陈朝停在门口看了看,然后没有犹豫,就走了进去。 离着这个年轻武夫最近的妖族士卒几乎是和他擦肩,但仍旧没有人敢出手。 身后的西陆看着这一幕,神情复杂,但停留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陈朝就那么缓缓地走在这座妖族的大营里,好似他才是这妖族百万大军的统帅,此刻正在检阅这百万大军。 红袖妖君站在高台上,看着下方的那个年轻人,啧啧笑道:“你就是陈朝啊,听过你好些故事,今天终于见上了。” 陈朝仰起头,看向那位一身红衣的红袖妖君,想了想说道:“你就是妖帝都要喊一声姨娘的那位妖族长公主殿下,那年纪得多大了?” 在人族,随意说一个女子年纪大,向来是会让对方厌恶的。 红袖妖君眯起眼,倒是看不出喜怒,而是微笑道:“你们不是有个说法,叫上了年纪的女子会疼人?” 陈朝无奈地看了这位女子妖君一眼,“那也太大了些吧?” 比自己大一些的女子可以叫姐姐,但这个大这么多的,就别说叫姐姐,就算是叫什么老太婆都算是轻的。 红袖妖君依旧不动怒,眯起眼笑道:“少年郎说话真是没轻没重的,不过看在你这么了不起的情况下,我就不生气了。毕竟就连我妖帝侄儿,在你面前,都没能讨到什么好处。” 陈朝笑着说道:“要不然咱们再做笔买卖,咱们联手去宰了妖帝,我们扶持你做妖帝,毕竟你不是一直都想做妖帝吗?这样不正好,到时候双方休战,争取有个百年和平。” 红袖妖君笑道:“好啊。” 天底下不是没有发生过阴暗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像是这样大声密谋的。 几位妖族将军在不远处看着,都有些无奈,这事儿还能放在明面上来说吗?长公主殿下您就不能背着点人? 陈朝对此一笑置之。 他也好,还是红袖妖君也好,都很清楚这样的事情是做不成的,妖族的皇位可以去争,但绝不可能联合人族一起,这样一定会成为妖族的公敌,那到时候别说是什么做妖族帝君,就算性命能保住,都是不容易的事情。 “哎,你这样会让我很丢脸的,真要从这里走过去?” 红袖妖君忽然再开口,这会儿仍旧是这么笑着,但好似已经没有那么轻松了。 陈朝看了看前方,好奇问道:“那我不从这里走过去,怎么回去呢?” 妖族大军横在漠北,陈朝要穿过这里,才能回到北境长城那边。 当然可以绕路的。 陈朝按着腰间的云泥,伸出手指摩挲着刀柄,也是眯起眼,看着眼前一眼看不到头的妖族大军,笑道:“至于说起来丢脸,人族这成百上千年,在妖族面前丢的脸还不够多吗?总不能一直这样的。” 大缙朝的耻辱,人族不会忘记的。 红袖妖君想了想,娇笑起来,“好像是有些道理,那你试试?”
陈朝点点头,随意道:“本官就这么往前走,你们也可以试试。”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在场的那些妖族将军们都听出了些肃杀的意味,这要是换作旁人,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可偏偏是这位年轻武夫在这里说,让人除去沉默之外,还能做什么。 要知道,当初那位大梁皇帝横渡漠北的时候,就已经给妖族带来过极大的震撼了,谁知道,这位年轻武夫竟然比那位大梁皇帝更过分。 这一对叔侄,真是让人,又怕又敬。 陈朝丢下那句话之后,便不打算继续和红袖妖君多说了,而是继续往前,穿行于妖族大营里,步伐缓慢。 西陆在这个时候来到了这里,看了一眼上面的红袖妖君,对于这个辈分奇高的妖族妖君,西陆没有什么感情。 红袖妖君啧啧道:“小西陆,你就这么看着他走啊?之前一直有人传你喜欢他,看起来这件事不假的,你这么跟着,是不是害怕他死在这里啊?” 西陆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看着红袖妖君说道:“你不也是就这么看着?” 红袖妖君笑而不语。 …… …… 有些事情是从未发生过的,历史上从未有任何一个人族能够在妖族大军里随意穿行,而让妖族都只能看着的。 妖族虽然是很务实的种族,对于什么名声荣辱没那么在意,但也总有一些妖族不是这样的。 就在陈朝来到妖族大军腹地的时候,有一位妖族妖君终于忍不住了,这位妖君藏匿在人群里,极力掩盖自己的气息,等到陈朝来到他身前不远处后,骤然发难,一道磅礴的妖气,瞬间便想要将陈朝淹没。 结果那位原本还在缓行的年轻武夫,在这个时候身形骤然消散在原地,等到再出现的时候,他便已经到了那位妖君身前。 年轻武夫直接屈肘顶在眼前的妖君心口,一道更为恐怖的气机在瞬间便涌了出来,只是一瞬,就将这位妖君击飞出去数十丈。 之后那一线之上,陈朝开始大步前掠,留下一道道残影。 残影消散之前,陈朝已经再次来到这位妖君身前,重重一拳砸向他的头颅。 那妖君双手举过头顶,想要拦下眼前年轻武夫的这势大力沉的一拳,结果一瞬间,那两条手臂便咔嚓一声断开。 妖族向来以体魄称雄,但在陈朝这个同样打熬身躯到极致的武夫面前,便显得有些不堪一击。 但实际上他们之间还有着境界压制。 那位妖君闷哼一声,还没能说出什么来,便再看到了一道雪白的刀光。 下一刻,他便再也看不到什么了。 年轻的武夫单手提着一颗妖君头颅,另外一只手握住刀,刀身滴血,刀柄则是在这一刻,从漆黑变成雪白。 然后一只手提着云泥,一只手提着妖君头颅的年轻武夫,看了看四周,笑眯眯道:“再来啊?本官虽然没第二把刀,但是你们有第二条命吗?” 无数妖族士卒,此刻都忍不住往后退后一步。 一位在妖域能称雄的妖君,疆域都肯定极大,就这么死在了这里。 而且如此之快。 再也没人敢出手。 怀疑这位年轻武夫是强弩之末的妖族们,此刻都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再强弩之末,只怕眼前的这位年轻武夫,都能随意的打杀一些妖君。 于是所有人,在这个时候,都只是眼睁睁看着那个年轻武夫提着一颗大妖头颅,缓慢离开妖族营地。 身影渐渐远去。 直到谁也看不见。 西陆追到妖族大军最前方,也止住脚步。 果然他还有在顷刻间打杀一位妖君的能力。 可为何,之前不杀我? …… …… 北境长城的城头之上,无数将军都等着陈朝归来,只是时间越长,越是担忧。 郁希夷和云间月已经来到城头。 这两位当世名声无比响亮的人物,在城头停留片刻,对视一眼,就要赶赴漠北深处。 但下下一刻,云间月便拉住郁希夷的衣袖,指了指远处。 那边城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位黑衫年轻人。 他站在那边,身侧是一个宛如梨花的女子。 谢南渡看着前方,问道:“如何?” 才从漠北生死一线间归来的年轻武夫笑道:“没什么大事,妖帝不敢和我搏命,之后我从那妖族大军里穿过,所有人都只能看着,甚至还顺带手杀了一个妖君。” 听着陈朝在这里诉说,谢南渡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陈朝,说道:“下次把血擦擦再装。” 此刻陈朝背对城头众人,但实际上嘴角鲜血一直流淌,止不住。 第一千零八章 在城头上 武夫第一千零八章在城头上如果仔细观察,其实此刻能够很清晰地看到陈朝的手脚包括脖颈和脸颊,都是一条条细微的裂痕。 有些像是蜘网,更像是要碎掉的瓷器。 嘴角一直流血不停的陈朝已经站不住了,不得不靠在身侧的谢南渡身上,有些艰难说道:“这次能回到这里,的确不是太容易。” 在过去的那些年,陈朝面对谢南渡,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再糟糕的处境,陈朝都不会告诉她,也是免得她担心。 但这一次,陈朝的确要比过往任何一次的伤势都要更重。 生死一线间,真是已经到了那一线。 “他境界太高,我和他差距太大,本就是一场没办法取胜的大战,但实在是没法子,有些事情,拼了命也得去做。” 陈朝嘴角的鲜血一直往外流,谢南渡皱着眉头重新拿出新的手帕为他擦拭。 “妖帝不是生性多疑,而是在权衡利弊,我知道他最担心的是什么,所以我才会拼了命的也要把他带到漠北深处,带到斡难河畔,若不是这样,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我只要停下,就立马会遭受他的雷霆一击。” 这一战,从境界上来看,陈朝根本没有任何一点胜算,他才跻身那个境界,而妖帝早就是世间公认的第一人,所以如果只是简单的生死一战,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他死而妖帝生。 所以陈朝在一开始,就一直试图找寻自己的一线生机,而那一线生机,只能在妖帝的那颗妖心。 要知道妖帝最害怕的是什么,不是陈朝成为妖族大患,即便陈朝成长到和妖帝同样的高度,对于这两族来说,影响也不会有那么大。 换句话说,妖族覆灭人族,不是多一个陈朝和少一个陈朝能够左右的。 他最害怕的,仍旧是失去自己的妖帝之位。 在妖域,想要保证自己的帝位稳固,那就一定要时刻强大,一旦衰败,就会在帝位之侧滋生无数觊觎者。 所以妖帝想要杀陈朝,但前提是不能让自己陷入重伤的局面。 当初他可以在漠北躲藏几年,用以养伤,但如今没有了漠北,他若是重伤,便无处可去。 所以只要陈朝一旦有可能让他感到威胁,或者说当他知道,自己杀了陈朝的代价是自己重伤的时候,他便不会再继续。 所以陈朝才一定要在力竭之前,将妖帝带到斡难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妖帝相信,陈朝有恃无恐,还有后手。 不说能杀他的后手,但至少是有办法让他重伤。 将妖帝带到斡难河之后,两人那短暂的对峙,其实也是对陈朝莫大的考验,只要当时陈朝露出任何一点破绽,就一定会遭遇妖帝的恐怖一击,到时候陈朝除了身死道消,没有别的选择。 陈朝苦笑道:“当时我确实很害怕,很无力的感觉,因为那个时候,生死不在我自己手上掌握,而是在他手上,那种滋味最难受,也最让人觉得可怕。” 谢南渡点点头,依着她的聪慧,根据陈朝给出的信息,也大致能明白很多了。 “妖帝到底是留了个后手,西陆跟着我一路南下,妖帝便看了很久。” 陈朝轻声道:“那个时候,我若是想杀了西陆,她必死无疑,但是西陆太强了,绝不是那个时候的我能够毫不费力打杀的,当然,我要是铁了心杀她,妖帝来之前,她绝对会死。” 谢南渡说道:“但是你一旦展露出来那种疲态和无力感,妖帝会直接将你从漠北拦下,你也必死无疑。” 陈朝嗯了一声,“那个时候就真是如履薄冰了,选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选择缓行南下,选择不杀西陆,都是给妖帝的眼前蒙上一层又一层迷雾,但是这种行为,又不是一味地越多越好,越多,就过犹不及。 如果那是和妖帝的一场赌局,就是已经到了收官阶段,陈朝赢了大部分,但仍旧没用,因为妖帝随时可以抽身离开,而他,一旦有半分差错,就是满盘皆输,前面赢的,都不算赢。 “我选择从妖族大营里走过,用最后的力气杀了一位妖君,才打消了他和西陆的怀疑,但西陆是个聪明人,大概现在已经反应过来了,不过还是晚了一步。” 陈朝艰难地咧嘴一笑,只是这一笑,好些鲜血就直接溅到了谢南渡身上,谢南渡也不在意,只是看着他,又拿了新的手帕给他擦拭。 “不过有一说一,从那妖族大军里走过的感觉,真的还不错。” 谢南渡轻声笑道:“无数人都想杀你,但只能看着,并感到恐惧,那个时候,他们不再高高在上,而是你才站在最高处。”
陈朝笑道:“不愧是我媳妇儿,分析得真到位。” 谢南渡看着他满是裂痕的脸,有些心疼,这个时候她就懒得去说什么媳妇儿不媳妇儿的事情了。 “不过这点伤势,加上之前为了让妖帝相信我还有后手用出来的手段,我这一身伤,只怕……” 陈朝说到这里便打住了,换了个说法,“只怕需要花些时间。” 陈朝很清楚,这一次的伤势,已经伤及本源,这样的伤势对于世间任何一个修士来说,都是极为严重的,因为一旦伤及了本源,也就意味着这个人之后的修行道路,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但陈朝并不想告诉谢南渡,况且修行到了这一步,几乎已经是尽头,若是以后能解决妖帝,完成人族收复漠北三万里的壮举,也没有别的什么大事去做了,到时候就算是就此止步,倒也无所谓。 修行无尽头,一直走下去,何时是个头? 谢南渡听着这话,只是转头看向眼前男人,没有说话。 和妖帝一战,任谁都知道恐怕是天底下最难的事情,如果只说是有些不严重的伤势,只怕谁都不愿意相信。 “得了件好东西,自己不留着,非要急冲冲的派人来送给我,你要是穿着,只怕伤势要轻不少。” 谢南渡神伸手为他擦拭发丝上的血污,手法轻柔。 陈朝艰难微笑,“那东西我穿在身上,也没什么用,妖帝这样的存在,哪里是多一件宝甲就会好的,倒是你,要不是我把它送来,之前在漠北,你就难了。对了,那个想杀你的妖君叫白京,我下次遇到他,一定把他的脑袋给拧下来,敢打我媳妇儿的主意,那就真是已有取死之道了。” “养好伤再说。” 谢南渡再次拿出一块新的手帕,但这一次手都已经开始颤抖,从他返回城头,到现在,鲜血一直流淌,甚至都止不住。 这早已经可以说明很多问题。 强大修士受创,虽说无法迅速地修复自身的伤势,但修复这种简单的外伤,让自己不再流血,几乎就只是随心所欲的事情,但此刻陈朝甚至连鲜血都无法止住,由此可见他的伤势,已经超出谢南渡最坏的考虑。 …… …… 城头那边,郁希夷急匆匆赶来,本就是气喘吁吁,虽然是大剑仙,但是两位扶云境的修士全力前掠,速度之快,绝不是一位大剑仙说追上就能追上的。 如今好不容易来到城头,看到陈朝安然返回,郁希夷正有些高兴,就看到这个狗东西居然靠在了谢南渡身上。 老子不是不知道你俩早就眉来眼去是一对了,但这大庭广众之下,也总得收敛收敛吧? 这不嫌害臊吗? 郁希夷压低声音,看向一侧的云间月,“阿月,陈朝这小子,是不是挺欠揍的?” 云间月却神色肃穆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他受的伤太重了。” 同郁希夷这样脑子缺根弦的人比较起来,云间月就要思考太多东西了,看到陈朝这样,他便感知了一番周遭的天地元气,发现也极为紊乱,而且流速也不正常,有许多天地元气,都是在朝着陈朝身躯里涌去的。 这也就是说,这位才和妖帝激战的年轻人,此刻正在不断吸收这些天地元气来修补自身。 郁希夷也不是什么笨人,被人一点,就明白了,“这小子,什么时候都强撑着,这里没外人了,还装什么装。” 云间月摇头轻声道:“一座大梁,无数百姓都看着他,妖族也在看着他,他要是能倒下去,早就倒下去了,何苦到了这么个时候,还这么强撑着。” 有些人很难,一眼看去就知道很难,毫无疑问,陈朝就是这样的人。 郁希夷看着陈朝的背影,也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他记得以前听过自己那师父说过一句话,叫做人生下来,要做些什么,都已经是注定的事情,之后活着那些年,无非就是把那件事怎样做得更好。 郁希夷不禁想着,要是陈朝生下来的时候,就被赋予这样艰难的命运,那这贼老天,才真是没什么道理。 云间月有些遗憾道:“可惜朱夏大伤未愈,不然其实可以帮帮他。” 朱夏作为一株仙药,在不影响她自身的情况下,拿出一些东西来治疗陈朝的伤势,也是极为有用的。 当然,只要陈朝吃了她,也会伤势恢复。 只是这样的事情,身为仙药的朱夏愿意,陈朝却不会愿意。 第一千零九章 传天下 武夫第一千零九章传天下等到脸色苍白的陈朝转过身来的时候,嘴角鲜血已经止住,就连身上的裂痕此刻都退去,只是脸色白的可怕,仿佛那民间传说的勾魂使者里的白无常。 郁希夷皱起眉头问道:“没事吧?” 陈朝笑了笑,摇头道:“能有什么事,差一点就杀了妖帝,只是这老东西跑得快而已。” 郁希夷翻了个白眼,此刻城头的那些将军们都离开了,只剩下他和云间月,以及和谢南渡和陈朝。 云间月这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玉瓶,丢给陈朝,平静道:“痴心观的丹药,不过对你的伤势,应该帮助不大。” 陈朝接住那个小玉瓶,也不矫情,张口就把那肯定在痴心观里也算得上珍贵无比的丹药都倒入嘴里,嚼动几下便咽了下去。 换做任何时候,这都是暴殄天物的举动,但这个时候,云间月却没说什么,他的双眸里只是有些担忧。 “我就不客气了,反正痴心观的丹药肯定比自己的好,以后你要我做什么,吱声就行。” 陈朝吃下一瓶丹药,打趣看向郁希夷,“怎么滴,郁大剑仙,空着手来的啊?” 郁希夷没好气的骂道:“姓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剑修,是出了名的穷得叮当响!” 其实不是穷,只是剑修一心一意都在练剑上,只在自己的飞剑上而已。 陈朝微微一笑,揉了揉脸颊,招呼两人过来,直接席地而坐,开门见山道:“别人我不知道,但我肯定知道,这位云真人云观主,是想听听那一战的细节的。” 郁希夷不满道:“在你心里,我就那么没深沉?” 陈朝不说话,只是看向云间月 云间月直接盘坐在地,看着才和妖帝一战的陈朝,好奇问道:“你刚和他厮杀了一次,我想听听你对他的评价。” 陈朝想了想,认真说道:“真话就是,他和世间的其他扶云修士,应该有一道分水岭。” “这么说吧,咱们把痴心观后山里的那些老道人算进来,以此来划分,大概是那位曹先生最弱,我未受伤之前,跟他差不多,强一些,也有限,而后你们观里的那些老道人会比我强一些,但也有些,真打起来,或许我会赢,不过是胜在年轻,血气旺盛,而他们则是输在年老,气血衰败。而在他们之前,就是剑宗宗主了,剑宗宗主以剑开路,光以此刻展现出来的杀力来说,对上两三个你们观里的老道人,应该没有问题。至于他对上妖帝,至少要三位剑宗宗主,才能打平,想杀妖帝,得需要四人。” 这么一换算下来,也就是说寻常的扶云修士,来上数位,尤其是像曹重那种,在妖帝眼里,都从来不重要。 郁希夷挠了挠脑袋,“我还以为宗主有多了不起,原来也是白给。” 陈朝有些无奈地看了郁希夷一眼,这会儿剑宗宗主还是板上钉钉的人族第一强者,怎么在这小子眼里,就那么不值一提? 郁希夷好奇问道:“陛下不是还在吗?他要是回来,是不是能打杀妖帝?” 陈朝点点头,笑道:“我觉得问题不大,但问题在于,叔父回不来。” 之前和妖帝那一战,声势浩大,举世瞩目,大梁皇帝如果想要知道,肯定也知道了,但最后没出现,只能说明真的走不了。 再换句话说,如果那个时候都回不来,之后不管什么局面大概也回不来。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做事情不能总想着旁人,很多时候,就只能靠自己。” 陈朝瞥了一眼郁希夷,啧啧道:“要是郁大剑仙早就是扶云大剑仙了,那这次我们肯定就能杀了妖帝,谁知道郁大剑仙就是个大剑仙,上次还差点被那个娘们宰了。” 郁希夷噌的一声站起来,骂道:“姓陈的,能不能好好说话,当时我跟西陆,是老子放了她一条小命!” 陈朝看着他,不说话。 郁希夷有些心虚地重新坐了下来,“那娘们不知道怎么的,还他娘的修成了大剑仙,虽说那剑道境界在我看来属实一般,但有那玩意加成,她打谁都是二打一,是有点麻烦。” 陈朝岔开话题,看向云间月笑道:“看起来以后面对妖帝,还是得咱们三个。” 他可不想告诉郁希夷,西陆能成为如今的大剑仙,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云间月微笑看向陈朝,“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若是现在还有精力,可以与我们讲讲扶云的奥妙。” 听着这话,郁希夷也认真起来,朝着陈朝挑了挑眉头,“别藏着掖着,好东西都拿出来讲讲。” 陈朝刚要开口,就忽然转过头去。 郁希夷和云间月,在此刻都不约而同的抬起头。 三人都看向那个三人刚开始聊天就选择去不远处眺望远方的年轻女子剑修。
城头,此刻剑意浓郁,剑气充沛。 很明显,那位罕见拥有九柄本命飞剑的女子,此时此刻,已经快要走到了忘忧的门槛前。 要成为女子剑仙了。 云间月感慨道:“从此天底下又要多一位女子剑仙了。” 陈朝笑道:“早就该破境了。” 谢南渡的天赋,从来都极好,要不然当初院长也不会看了她一眼就决意收她为关门弟子,只是过去那些年,这位年轻女子心思并没有全放在修行上,要不然只怕许久之前,就已经是剑仙了。 她的修行速度不应该比郁希夷慢。 不过即便如此,也是比天底下绝大部分修士都走得快了。 …… …… 直到那个年轻人离开很久,无数的妖族士卒都没有回过神来,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族,就那么闲庭信步的从百万的妖族大军里从容走过,而他们却实打实的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耻辱。 但是这样的耻辱,到了现在,也没有几个妖族想要将其抹去,毕竟之前那个妖君,是在他们眼前,就那么被陈朝轻而易举打杀的。 那景象,只怕在过后的很多年里,也一直会在他们的脑海里,而无法忘却。 西陆停留许久,然后转身向北,穿过军营的时候,红袖妖君看着自己这个晚辈,笑眯眯问道:“小西陆,他就这么走了,你高不高兴?” 西陆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走着。 红袖妖君笑了笑,随意道:“要是能见到我那侄儿,记得告诉他,他丢的脸,我这个做姑姑的,会在战场上替他找回来,他打不过一个孩子,我还打不碎一座北境长城吗?” 西陆没说话,就这么往前走去。 她离开了妖族大营,便想通了些事情,之前那个家伙,从北往南的时候,的确是强弩之末了,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力,大概就只剩下再杀一个妖君的能力,他要是杀了自己,那就铁定没法子离开。 “城府还是那么深,怪不得能从他手下活下来。” 西陆笑了笑,但看不出她有什么情绪。 “也行,活着就活着吧,留着我来杀你就是。” 西陆丢下这句话,整个人急速掠过,很快便到了斡难河,然后这位妖族公主就这么站在之前陈朝站得地方,看向北方那依稀可见的妖族王城。 她看着那座王城,自然知道她的那位父皇也在看着她。 …… …… 天底下的事情,都很难成为秘密。 尤其是陈朝和妖帝那一战,声势太过浩大,以至于无数修士都迫切想要知道结果,所以当即便有不少修士赶赴北境,但他们也知晓,若是两人战场在北境之外,他们也只能止步。 但比起来什么都不做,此刻的他们,还是按耐不住想要知道结果的心,汇聚到了那座北境长城的城墙下。 无数修士,此刻站在城门前,想要见到那位北境大将军,并且从他的嘴里知道关于陈朝和妖帝一战的消息。 宁平和高悬此刻就站在那些修士看不到的城头上,听着下面嘈杂的声音,宁平嘿嘿一笑,“要是这些家伙知道那小子没死,估计当即就要给他安上一个人族第一强者的头衔了。” 高悬点头说道:“也是好事,至少北境会再来很多修士,这是以前没有过的,咱们大梁朝两百多年来,从来是以一己之力抗衡妖族,谁能想到,到了如今,居然变成了这样,天下共出手,漫说是前代那些皇帝,就是太宗皇帝,高祖皇帝,只怕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 宁平感慨道:“以前陛下跟本将军说以后世道会变,本将军还不相信,这会儿来看,的确是陛下高瞻远瞩啊。” 高悬摇摇头,“不是陛下高瞻远瞩,是陛下这么些年,做了很多,然后又选了一个很好的继承人。” 这种话,也就只有在北境能这么说了,不然在哪里都会被人认为是居心叵测。 宁平不说话,只是看着不远处。 那个年轻武夫,已经来到城头,看向那些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修士,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城下的修士们先是一怔,短暂的安静之后,而后便是迸发出惊天的欢呼声,声浪之大,好似都要推翻这座北境长城! 这一日,一个惊天消息传遍整个人族。 大梁镇守使陈朝,与妖帝一战。 未败。 「这个月还是蛮努力,有票的兄弟投一投」 第一千零一十章 南下 有了城头那边陈朝的亮相,关于大梁的这位年轻镇守使和妖帝激战而不败的消息传遍世间,无异于是给世间有心助力大梁共同抵御妖族的修士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毕竟面对妖族,百万大军也好,还是那些个凶名在外的妖君也好,其实都不是大家最担忧的,他们最担忧的就是那位坐镇妖域的妖帝,凶名太重,这世间修士,没有谁敢说可以和他匹敌,但如今有了陈朝的出现,那他们自然也就放心了。

有这位年轻镇守使在,大事不是不可为。

要是运气好些,不仅抵住了妖族的大军南下,甚至还将漠北都收复,那他们在史册上也会留下属于自己的那一笔。

而陈朝其实在离开城头后,整个人的伤势已经开始急速恶化,在半日之后,就已经站不起来了。

躺在将军府的榻上,陈朝嘴角鲜血再次止不住,谢南渡坐在床边,不停地擦拭着这个年轻武夫的嘴角。

郁希夷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这位大剑仙看着那个气息越来越弱的年轻武夫,咬牙道:“要不然将朱夏找来?”

云间月看了郁希夷一眼,又看了陈朝一眼,摇了摇头。

陈朝苦笑道:“有些小看妖帝了,他在我体内留下了暗手,怪不得在斡难河畔,他会那么轻易地选择离开。”

虽说是算计,但妖帝只怕也有自己的打算。

此刻他们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让朱夏来,但是陈朝这样严重的伤势,不管如何,都是对才从鬼门关走回来的朱夏是一场生死的考验。

陈朝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云间月刚要开口,陈朝便摇头道:“如今这个消息,甚至不能告诉太多人,要不然我去城头强撑着走一圈做什么?”

云间月点点头,他明白陈朝的意思,如今整个人族,都把他陈朝当作唯一希望,一旦知道他垮下来了,那么聚集起来的人心,一下子就会散。

而且这北境马上就会有一场大战,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更不能说了。

陈朝看向谢南渡,轻声道:“妖帝虽说伤势没这么重,但也不会在短暂时间里出现在战场上了,之后的事情,就靠你们了。”

谢南渡看着这个脸色苍白如纸的年轻武夫,柔声道:“放心。”

陈朝艰难扯出一个笑脸,“对你,我当然放心。”

郁希夷揉着脑袋上乱糟糟的头发,埋怨道:“都这个时候了,就别他娘的打情骂俏了不行吗?”

陈朝想了想,看向郁希夷,说道:“去一趟剑宗吧,见一见宗主。”

郁希夷一脸好奇。

陈朝倒是懒得解释什么,这会儿本来说话就费劲,只是说,“准备一架马车,你陪我去。”

郁希夷虽然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云间月说道:“我去一趟溪山,看看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陈朝想了想,也没有阻拦云间月,只是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的想法。”

云间月点点头,自然知道陈朝的底线,那就是无论如何,朱夏不能因为他而遭受到什么凶险。

他不再说话,转身离开将军府,化虹离去。

而就在云间月离开将军府的同时,一辆马车,也在这个时候驶出将军府,往黄龙州方向而去。

驾车的马夫实在是难找,毕竟天底下的大剑仙就那么几个,愿意做马夫的,估摸着就这一个。

谢南渡站在城头,看着那辆马车离去,眸子里担忧的神采才逐渐消散,随即她转头看向北方,满眼坚定。

每个人的使命不同,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才行。

……

……

郁希夷驾马车南下,速度不快,实在是因为车厢里那个病秧子,这会儿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不过南下途中,郁希夷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都成这样了,还不跟谢姑娘多待会儿?你俩这一年到头,到底见了几次?”

陈朝躺在车厢里,听着郁希夷抱怨,轻声道:“北境如今需要她,那妖族大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南下,我要是把她带走了,北境要是没守住,我跟她都成大罪人了。”

郁希夷皱眉道:“那假使你他娘的这伤治不好了呢?最后的光景,还是就愿意这么过了?”

陈朝笑道:“那肯定亏,但也没法子,总要有更重要的事情先做。”

郁希夷烦躁不已,但不再说话,他是真有些害怕了,他可没有看见过陈朝这个样子,那样子,实实在在是看着可以随时死去的。

陈朝要是不说话超过一刻钟,他都要怀疑这家伙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车厢里了。

一想到这种事情,他就更烦躁了。

天底下不想陈朝死的人很多,但像是郁希夷这么单纯的不想自己的朋友死的,也不多。

在旁人看来,陈朝活着对很多人来说,是更好的选择,但对郁希夷来看,他就不想自己这个朋友就这么死了,绝对不关乎别的。

郁希夷没话找话说道:“我他娘的现在恨死妖帝了,恨不得冲去直接砍死他!”

陈朝无奈道:“你现在去妖域,就得我这拖着要死的身子给你烧纸了。”

郁希夷当然也知道是这个结果,不过这么一说,也没打算这么做,不过心里的恨意当然还是很足。

“小陈,你要是真死了,他娘的,我可不帮你照顾你喜欢的姑娘的,要是以后被叫高悬的家伙抢走了,算你倒霉。”

“那你真不够朋友。”

“反正我就是这么个人,你自己看着办。还有啊,你他娘要是真的就这么死了,一座大梁朝,你放心得下?”

“是放心不下,但真要死,我可没法子改变。”

“所以你小子就不能死,你撑着,我找遍世间的灵药都来救你,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

“你要去见宗主,就说明宗主肯定有法子救你,要是他不愿意,我就砍他几剑……”

“算了,实在不行,我求一求他也行,反正你小子就放心,他要是有法子,我就让他救你,肯定的。”

“小陈?”

“你他娘说话啊!”

郁希夷自己喋喋不休说了好大堆话,这会儿发现陈朝没回应,直接便拉起缰绳,让马儿停下脚步,然后就要转身去探查陈朝的状况。

“还活着,赶紧赶路吧。”

陈朝虚弱的声音响起,有些无奈,“你要是再耽搁,老子死在剑宗门口,就他娘的是你的错!”

郁希夷哦了一声,也不生气,继续驾车前行。

只是不久之后,车厢里忽然响起陈朝的声音,“郁大剑仙,我都这样了,要不然求你个事儿?”

郁希夷皱着眉头,问道:“什么破事?”

“我看你家小安和我徒弟小贺还是很配的,要不然就定了这亲事?”

陈朝缓慢开口,声音平淡。

郁希夷破口大骂,“姓陈的,你他娘的别过分,都这个样子了,还他娘的在打老子徒弟的主意?”

陈朝笑道:“我刚听着你这些屁话,还以为咱两感情真挺深厚,结果你小子这么一说,他娘的看起来也没多深厚嘛。”

郁希夷讥笑道:“你让老子做什么都行,就算是舍了这身大剑仙修为,舍了这条命,都行。但是你小子想打老子徒弟的主意,没门儿!”

陈朝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笑道:“也不好说,我家小贺那么老实的一个孩子,说不定就讨小安喜欢,以后小安怎么都会是小贺的媳妇儿。”

郁希夷冷笑道:“那老子就打断那小子的狗腿!”

陈朝懒得再说话,短暂地闭目休息。

之后两人时不时说话,很快便离开新柳州境内,来到长平州之后,也没有过多逗留,而是一路南下,赶赴黄龙州。

不过在尚未离开长平州境内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没想到的家伙。

一个俊美无比的男子,此刻立在官道上,等着这架马车,看到马车之后,那男子拱手笑道:“早早就听闻,那位郁大剑仙丰神如玉,风采过人,今日一见,果然是传说不假,能和郁大剑仙见上一面,真乃三生有幸!”

郁希夷拉住缰绳,让马车停下来,听着这一番言语,也不由得点头,但同时也有些疑惑,低声问道:“小陈,这是你朋友?怎么如此识货?”

陈朝无奈,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咽下咽喉里的鲜血之后,才掀开帘子,看向那个男子,笑道:“多日不见,冯宗主说话还是那么好听。”

那俊美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被誉为天下散修第一人的冯柳。

冯柳哈哈大笑,“实话,实话而已。”

既然陈朝认识对方,郁希夷也就放下了自己的警惕,但紧接着陈朝说出下一句话,郁希夷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冯宗主远道而来,是为了想趁着本官这会儿身上有伤,再谈谈价吗?”

陈朝坐在车厢里,看着那个朝露宗的宗主。

冯柳一脸委屈,唉声叹气道:“怎么镇守使大人这般想我?我冯柳难不成在镇守使大人眼里,就是这么一个人?”

陈朝笑而不语。

陈朝和妖帝一战,大部分修士可能不太明白到底陈朝会付出什么代价,但是像是冯柳这样在忘忧尽头走得极远,几乎就只是差临门一脚就有可能踏足那个境界的修士,就不一样了。

他的眼光和对局势的判断,都不是一般的修士可以比较的。

冯柳轻声道:“这次来见镇守使大人,其实只为了两件事,头一件很简单,就是我朝露宗决意自我这个宗主领头开始,要驰援北境,不日就会出发。”

陈朝一怔,虽说想到了朝露宗最后很有可能派人去北境,但没想到,他冯柳这位宗主,也会亲自出现在北境。

陈朝抱拳道:“冯宗主高义。”

冯柳苦笑道:“无非是做了笔买卖,还是得钱货两清才是,要不然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滋味,是真不好受。”

陈朝笑而不语。

“第二件事,其实也简单,知晓镇守使大人这一战,只怕伤势太重,我有一颗补真丹,赠予镇守使大人。”

补真丹?

这三个字一说出来,不仅是陈朝,就连郁希夷都有些震惊,天下修行流派里,道门占据大部分,太平道和长生道两脉只是一种修行理念,具体的修行流派里,有一脉称为丹道,说的是那些钻研炼丹的道人,如今世间的灵丹妙药,几乎都出自丹道的道人手笔。

而在这些丹药里,一直有所谓的四大神丹之说,补真丹是其中之一,其效果,不是别的,就是疗伤。

据说想要炼成此丹极为不易,往往开炉炼丹上万炉也不会成那么一颗,因此极为稀少,只怕在痴心观里,也不曾有几颗。

强如云间月,即便是痴心观观主,都不可能说随意在观里拿走那些珍藏的补真丹。

当然甚至就连痴心观都不见得有这样的丹药。

但此刻冯柳有一颗,甚至还愿意拿出来给陈朝。

这如何不让郁希夷感到震惊?

陈朝皱起眉头,补真丹虽然也不见得能治好自己的伤势,但这东西的珍稀程度实在太高,冯柳没有理由拿出此物来。

如果说冯柳要以补真丹来换朝露宗修士不去北境,陈朝其实也不愿意答应。

有些事情,的确是有轻重之分的。

冯柳微笑道:“都说了,此物赠予镇守使大人,不求回报。”

陈朝看着他,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冯柳淡然笑道:“就当我冯柳敬镇守使大人之勇气,做那等明知必死却也要去做的事情,这样的事情,说起来简单,但这个世上,只怕也找不出几人会这般了。”

陈朝摇头说道:“分内之事罢了。”

冯柳看着这一幕笑道:“好一个分内之事,也就是这所谓的分内之事,就让冯某这东西送得更心甘情愿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物,丢向对面,然后肃穆道:“有镇守使大人,便是人族之幸!”

陈朝接住那东西,也没说话,只是重重抱拳。

大概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算真正认识了这位天下散修第一人。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最凶险的在最后 临近剑宗,陈朝依旧把玩着手里那颗装在盒子里的补真丹,无法平静。

郁希夷在车厢外说道:“这冯柳,倒是真不错,是个敞亮人。”

陈朝没有搭话,只是揉了揉脸颊,然后有些疲倦地将这颗补真丹收了起来,如此珍贵的东西,早已经无法用价值来衡量。

“以嬉笑示人,结果心中还是赤诚,我有些看错他了。”

陈朝笑了笑,有些高兴。

过去的那些年,看过了太多自私利己的修士,如今忽然碰到不少这般的修士,其实还有些不习惯。

郁希夷笑道:“他修为不低,刚才要是真出手,我也不见得能让他退走。”

剑修杀力最强,大剑仙就更不用说了,只是像是郁希夷这样的人物,还是会把自己看清楚。

不会觉得自己真是举世无敌。

陈朝咳嗽了两声,笑道:“菜就多练,你郁大剑仙,迟早会是世间最强的第二位剑仙。”

郁希夷好奇道:“第二?”

“废话,第一厉害的,当然是我媳妇儿。”

陈朝这话说得理所当然。

郁希夷扯了扯嘴角,只觉得有一股恶臭的感觉,这也就是那个女子不在这里,要是那个女子还在,就更糟糕了。

……

……

马车到不了剑宗,剩下的路,郁希夷亲自背着自己这个病秧子朋友往山上走去。

陈朝趴在郁希夷背上,打量着四周,其实他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剑宗要建在一座山村之后。

郁希夷则是想得不一样,这位年轻大剑仙唉声叹气,“小陈,你小子要是个女的就好了,这也能留下一段佳话,可你偏偏是个男的,可是个男的也就算的,可你居然还喜欢女的。”

陈朝感到一阵恶寒,“把老子放下来,老子自己走!”

郁希夷啧啧道:“你现在还有这个本事儿呢?对了,你现在被他们说成是什么人族第一人,要不然趁着这个机会和我打一架,我赢了你,我就是人族第一人了。”

陈朝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他。

两人走过那座山村,来到后面,终于来到了剑宗之前。

郁希夷脚尖一点,带着陈朝掠过,便进入了剑宗里。

如今的郁希夷早就不能以年轻弟子来看待,这位年轻的大剑仙此刻就算是被其余剑宗弟子看到,也要尊敬地叫一声郁大剑仙。

不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郁希夷还是避过了剑宗弟子们,将陈朝带到了剑宗宗主修行的洞府前。

剑宗宗主出现在那边,看着这两人,平静道:“上来吧。”

郁希夷喃喃道:“这小安还没来过,你小子就不知道来第几趟了。”

……

……

剑宗宗主修行的洞府里,陈朝盘腿而坐,气息虚弱。

剑宗宗主皱眉道:“想过你伤势会很重,但没想到,居然有这般重。”

剑宗宗主也和妖帝有过一战,自然知道妖帝有多强,也知晓陈朝这一战是个什么光景,但现在陈朝的状况,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此刻的陈朝,像是一间四面八方都在漏风的房子,让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家财,都朝着外面流出去。

一点留不住。

陈朝苦笑道:“这还算好的,无非缝缝补补,妖帝还在我体内留下了一道暗手,更麻烦。”

如果说陈朝本身的伤势只是一座房子四面漏风,那么妖帝留下的暗手,就是在这座房子里留下了一个手持利斧的壮汉,不断劈砍这座房子的立柱和门窗,彻底想要将这座房子毁去。

剑宗宗主闻言,伸出两指点在陈朝眉心,剑气渡入陈朝眉心,在他的体内游走一圈后,面色就凝重起来了。

陈朝看着剑宗宗主,说道:“妖帝虽然境界高,但这样的暗手,应该是难不住宗主的吧?”

剑宗宗主点点头,“想要祛除他那道妖气,自然不难。”

“可是,难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

陈朝自然知晓,笑了笑。

“你此刻这个状态,还能扛得住我的剑气在你体内和他的妖气厮杀一番?一旦有外泄的气机,你这座破房子,立马就会倒塌。”

房倒屋塌,最后结果是什么,不言而喻。

那就肯定是陈朝这个人,就此告别世间。

陈朝问道:“那宗主觉得还有别的办法了吗?”

听着这句话,剑宗宗主也皱起眉头来,的确,也并无太好的法子了,若是陈朝这状况没那么糟糕,那么可以徐徐图之,慢慢化解妖帝的妖气,但若是他这状况没有这么糟糕,也不会惧怕剑宗宗主的剑气在他体内和妖帝的妖气厮杀一番。

这已经陷入了死胡同。

“依着宗主这独步世间的剑道造诣,想来即便想出现差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

陈朝笑了笑,“况且我觉得我这破房子,还是没那么容易塌的。”

剑宗宗主向来不是那种喜欢说废话的人,思索片刻之后,问道:“你想好了?”

陈朝说道:“从北境南下,走都走了大半个月,要是还没想好,就不来见宗主了。”

剑宗宗主不再说话,只是盘腿坐下,然后认真说道:“守住气府,要是有余力的话,再护好五脏六腑和七筋八脉,若是换了旁人的手段,倒也无所谓,但既然是妖帝,就说不好到底还有什么手段,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我也不见得能顾及你。”

陈朝点点头。

剑宗宗主伸出两只手指搭在陈朝的眉心处,微微动念,一道剑气从他的指尖溢入陈朝体内。

只一瞬间,陈朝的眉头就皱了起来,额头在这一瞬间,出现了无数道冷汗,细密的汗珠此刻就像是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剑宗宗主闭着双眼,仔细感知剑气流动,在旁人体内出剑,他也没有过,但毕竟是当世用剑第一人,他其实有这份自信。

而此时此刻,远在妖域深处的妖族王城里,妖帝在王座上,睁开了眼睛。

留下的那道妖气和他自然相连,他留下那道妖气之后,一直蛰伏,等得就是此刻。

这位统治妖域无数年的帝君漠然道:“真以为就这么结束了不成?”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死不了 剑宗宗主的一道剑气涌入陈朝身躯里,游走在经脉里的同时,逐渐凝结成剑宗宗主的样子。 为了妥当起见,剑宗宗主还是分了一抹神魂进入剑气里,毕竟陈朝都已经和妖帝战过一场,捡回一条性命了,如今要是死在这会儿,就真有些让人感到遗憾了。 毕竟此刻的年轻武夫,已经是一位扶云武夫了,这历史上,只怕也没有几位。 微微动念,剑宗宗主脚下出现一叶扁舟,在那河水不深的河道里缓慢游荡,随着小舟而过,剑宗宗主还不忘在这条河道两侧留下自己的剑气,将其覆盖。 此刻这条河道就是陈朝的经脉了,里面干枯的河水,就是此刻陈朝所剩不多的气机了。 一位扶云修士,已经是这个世上最顶尖的存在了,气机理应是源源不绝,生生不息。 像是陈朝此刻这甚至都比不上一个寻常修士的气机存量,真的很罕见。 随着剑宗宗主不断前行,更有些感慨,前面的那片“河道”一眼看去,满目疮痍,实在是凄惨的没法子去说。 这要真是寻常河道也就算了,请些民夫,花些时间疏通一番,也怎么都能修整回来,可眼前的这位年轻镇守使的经脉,就只怕不是轻易就能修复的。 不过陈朝的情况越是糟糕,剑宗宗主的心就越是沉下去几分,这就说明这家伙真的经不起如何折腾了。 只是都走到了这一步,剑宗宗主自然也不能再收手,之后 唯有谨慎而已。 顺着河道往更深处去,剑宗宗主的神情逐渐淡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停下了往前走的脚步,从河道里来到了河岸上,不远处,有一片空地,有个男人站在那里,此刻就这么看着剑宗宗主。 剑宗宗主微笑道:“陛下,又见面了。” 妖帝看了一眼剑宗宗主,平静道:“朕还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 剑宗宗主也无奈道:“陛下这等人物,功参造化,高出天外,还做这等事情,真是有些让人不齿。” 妖帝淡然道:“人妖有别,什么手段都用得,那个年轻人你也看到了,给他点时间,他不会比陈澈差,是妖族大患,朕是妖域之主,有无数子民要活命便都得靠朕。” 剑宗宗主笑道:“倒也是这个道理,立场不同,陛下这么做,倒也可以理解。” 听着剑宗宗主说话,妖帝没来由的就想起了当初在斡难河畔,他和陈澈一人站在一侧,也有过类似的对话。 他们本可以成为朋友的,如果他们不是站在河岸的两侧。 如今陈澈不在,其实不管是陈朝还是什么剑宗宗主,即便再惊艳,对妖帝来说,都还是差了点什么。 换句话说,如果之前和他一战的人不是陈朝,而是陈澈,说不定妖帝就真的会不管不顾,要和陈澈真正分个高下生死。 但陈朝不是他,他也就没了那个心思。 有些人总是那般,不管是他的敌人还是朋友,都会让旁 人一直挂怀,怎么都忘不掉。 “陛下远在万里外,这一次,恐怕是我要赢一次了。” 剑宗宗主凝结一缕剑气凝聚成剑,看向这位妖族的帝王。 妖帝淡然道:“有剑之后的你,的确有些意思,若妖帝不是朕,换了旁人,在你剑下,只怕真要殒命。” 有很多人生在不同的时代,都有可能更加光芒万丈,但是他们却偏偏生在了同一个时代,这是没法子的事情,谁都没法子说。 “此刻你的确更强,斩了朕这一念,并不难。但是你能保证在斩了朕这一念前,朕会不会毁了这具已经是千疮百孔的躯体吗?” 妖帝看着眼前的剑宗宗主,他微笑道:“这个年轻人虽然很强,让朕也觉得很惊艳,但什么时候都会有个尽头。” 剑宗宗主没说话,只是以手抹过剑锋,他已经准备好出剑了。 这一次,两人所求不同。 …… …… 剑宗宗主的洞府里,陈朝双目紧闭,额头上的汗珠一直流淌不停,而在他对面的剑宗宗主此刻一缕缕剑气不断涌入陈朝体内,源源不断。 他和妖帝比较起来,最大的优势就是他真身在这里,能够为自己提供源源不断的剑气。 至于妖帝,虽然这一念能和自己相连,但毕竟相隔万里,很多事情,都没办法去做。 郁希夷站在洞府门口,这位大剑仙虽然境界不低,但这样的事情他还是无法掺和,只能看着。 希冀不要出什么问题。 而随着 剑宗宗主和妖帝在陈朝体内开始交手,陈朝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了,他浑身都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他此刻的体魄成了两位扶云修士的战场,虽说不会真有那样的威势,但他的体魄也不是之前那般完全。 不多时,他的嘴角已经开始再次流淌鲜血,而这一次鲜血都并非鲜红,而是一种深褐色的,与此同时,他身体已经有无数处地方,都开始溢出细密的血珠,很快,那些血珠开始连成血线,顺着陈朝的躯体往下流淌。 只是片刻,陈朝身下,已经有了一滩鲜血。 郁希夷抽了抽鼻子,转过头看到这一幕,一双眸子顿时便瞪得极大,这位年轻大剑仙快走几步,来到陈朝身侧,伸出手,但只是伸了一半,就又收了回去。 不知道陈朝是个什么状况,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插手,要不然出了什么问题,只怕他就会出无法逆转的大问题。 只是即便是看着那些鲜血,郁希夷就已经是心急如焚了,更何况他还感觉到陈朝的气息正在变得无比的衰弱,就好像是一条涓涓流淌的溪流,随时都有可能断流。 可郁希夷注定什么都做不了。 他看向剑宗宗主,心想宗主你他娘的,到底能不能行一次啊! 至于陈朝,其实此刻无比清醒,他能感受到两道气息在自己的体内不断冲撞和厮杀,为此他还要调动自己体内不多的那些气机,不断地往那些最薄弱的地方而去,免 得这两人将自己的这座破房子当真给拆了。 这也就意味着陈朝必须要保持着高度的清醒,在如此痛苦的状态下保持清醒,其实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一种实打实的折磨。 但即便如此,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他要是不这么干,他这座破房子什么时候倒塌,他只怕都会不知道。 死都是个糊涂鬼。 好在不管是之前打熬体魄的那些年,还是后来在神都破境入忘忧尽头的时候,陈朝融合那些气息所架起的熔炉,都已经给过他类似的体验。 所以现在的陈朝,还算能撑住。 不过意志或许没问题,他这身躯,就其实已经再度开始破碎了,一道道裂痕就像是瓷器裂开一样,在他的身上形成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痕迹。 本来就所剩不多的鲜血,此刻就顺着那些裂痕一道道流淌出来,在地面上短暂的汇聚之后,流向远处。 郁希夷看着这一幕,紧张得不行。 之后他更是看了一眼陈朝,就骤然发现这个家伙此刻七窍都在流血。 一张脸上,满是血污。 这么下去,郁希夷丝毫不怀疑陈朝下一刻就要死在这里。 …… …… 斡难河北方,自从妖帝归来之后,妖族的那座王城就变得无比安静,无数的妖族都在密切关注那边。 虽说没有人怀疑妖帝的实力,但毕竟那个年轻武夫之前淡然地从妖族大军中穿过,这让无数人在此刻都生出了怀疑。 如果那位年轻武夫这般轻松地 就离开了妖域,那会不会是妖帝被他重创? 虽说这是很不可能的事情,但……至少会有一小部分人会这么想。 不过有了之前妖帝第一次和大梁皇帝一战之后的前车之鉴,都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在第二次妖帝和大梁皇帝一战后,那些大妖联合起来还请过一位妖君去杀那位妖族之主,但最后结果呢? 还不是死在了妖帝手中。 大妖们对于妖帝的恐惧,很多时候,境界并不最重要,最重要的还是妖帝的城府。 他的那颗帝心,好像永远深不可测,不是一般人能够看清楚的。 不过就在所有人都观望的时候,有一袭白衣,已经到了妖族王城前。 当年被人说动去杀妖帝的那位神华妖君,便已经足够强大,但那人比较起来眼前这位来,只怕还是要略输一筹。 这位叫做白京,是北方那片妖海里白蛟一族的最强者,早在许久之前,他便已经成名,这么多年的苦修,境界也早就是深不可测。 大多数妖族认为,这位白京妖君,只怕距离那所谓的扶云境界,也只差最后一步了。 一步迈出,他就能登临那个境界。 所以说,他和妖帝的境界无比的接近。 他此刻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答案只怕不言而喻。 妖族的帝位,对于每一个妖族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 没有妖不想成为妖域的主人,号令万妖,唯我独尊! 那种感觉,光是想想,就会让很多人心动。 …… …… 只是当白京出现在妖族王城之前的时候,城头上,早就站着一个女子,正在默默看着他。
如果说白京在过去那些年做的事情,已经注定让他很难被妖族忘记,那么眼前的这位妖族公主,就是最近这些年里,被人提及最多的存在。 她最开始出生的时候,没有人关注这个并非妖族王妃所生的公主,但随着西陆之后境界越来越高,逐渐追上她的兄长,甚至超越她的兄长们后,妖族上下都开始关注起来西陆。 妖族是不缺天才的,无数种族里,总有一些血脉极为强大的存在,他们生下来就要比一般寻常的妖族更强,所以很容易变得强大。 西陆有着妖帝的血脉,也注定会是天才,但却没有人想到这位妖族公主,居然会那般天才,天才到让这一代的所有年轻人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到了如今,走到忘忧尽头的西陆,已经被所有妖族都认为,只要不出什么问题,等到妖帝有一天寿终正寝后,西陆就会成为妖族历史上的第一位女帝。 如今西陆看着白京,白京也只好止步,抬头看着这个如今被无数人都称赞的女子。 两人视线交汇,都不愿意移开,只是光这么看着,就用了一刻钟。 一刻钟之后,白京主动收回自己的视线,看向西陆,微笑道:“公主殿下是在这里等我吗?” 西陆平静道:“你若觉得是你,那就是你。” 白京笑了笑,“ 听说之前公主殿下跟着那年轻武夫走了一路,那年轻武夫却没杀你,这其中,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吗?” 这也是最近妖族们很疑惑的事情,要知道那位年轻武夫离开斡难河后,一直南下,若是说没有再战之力,但他却是在那妖族的大军里,杀了一位妖君。 但既然有再战之力,一直跟着他南下的西陆,为何没有惨遭毒手? 人人都知道,陈朝和西陆从两人还是年轻人的时候就有过好几次交手,但始终谁都没能奈何谁。 这样的纠缠下,两人是不是生出了什么别样的情愫,都说不清楚。 西陆看着白京,没有说话,只是取下自己的发钗,而后那发钗缓慢变幻为飞剑大小,正是之前西陆所得的那柄飞剑,楼外秋。 “白京,有问题便来试试,赢了自然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西陆一双眸子里此刻变得雪白,这位妖族公主面无表情,对于这些事情她不会去解释,也不屑于去解释,如果有人觉得事情奇怪,想要讨一个说法,那就来试试。 试试这位妖族绝无仅有的女子大剑仙。 白京笑了笑,“公主殿下的脾气倒是和陛下差不多,总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只是公主殿下修行才多长时间,难不成就觉得自己已经是举世无敌了吗?听说公主殿下最开始对上那年轻武夫还能占据上风,怎么之后就越来越不是那年轻武夫的对手了?之前漠北一战, 更是惨败,如今那年轻武夫已经踏足崭新境界,公主殿下怕是已经不可能追上他了吧?” 西陆不说话,只是城头上妖气愈发浓郁,而且在那些妖气里,还蕴含着一道道凛冽的剑气,就像是妖域最冷的时候,那吹起的寒风。 白京也不由得皱了皱眉,他修行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还是很清楚的,像是西陆如今这样的后起之秀,若只是踏踏实实的修行到如今,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段,其实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但偏偏就是她有着旁人没有的东西,才会让人忌惮。 因为这意味着,真要动起手来,他会遭遇自己意想不到的情况。 “是不是举世无敌不好说,但杀你一个连个忘忧都尚未踏足的女子都杀不掉的家伙,只怕不难。” 西陆终于开口,只是这一开口,她就好像是给白京身体里捅进去了一柄无比锋利的飞剑。 之前他受妖族大祭司之托南下去杀那个年轻的人族女子,本来以为随意就能功成,结果最后却还是没能成功。 虽说那是因为那个女子身边有人护着,但不管怎么说,没能成功就是没能成功,这一点白京不管怎么说,都抹不过去。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 此刻被西陆提及,白京眯起眼睛,已经有了些杀意。 寻常妖族或许有着极为森严的等级制度,但到了他这个境界,很多东西,就不是看等级了,就像是妖帝的其他那些儿子,在 面对白京这样的妖君的时候,也只会无比尊敬。 说白了,在妖域,还是实力为尊。 …… …… 只是还在白京权衡利弊的时候,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正是匆匆赶来的妖族大祭司。 妖族大祭司来到这里,盯着白京,摇了摇头,“白京,别乱来。” 于公于私,他此刻都不愿意看到白京做出什么事情来。 白京看着大祭司的眼睛,对于自己的老友,他还是十分相信的,此刻大祭司出现在这里,他能读到两层意思。 第一层当然是如今的妖域和人族开战在即,内讧是最不该出现的,他既然极力推动南下的事情,就注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出差错。 至于第二层,他还是从大祭司的眼里读出来了,妖帝没那么好杀,就算是已经无比虚弱的妖帝,都绝不可能有那么容易杀掉。 换句话说,即便他白京费力杀了妖帝,大概率之后也是为旁人做嫁衣。 白京很快便笑了笑,“只是来这里看看,担心什么?” 大祭司不说话,只是转身看着西陆,问道:“殿下,陛下如何了?” 西陆眼看打不起来了,也没有非要出手的意思,白京毕竟在妖海那边的威望极高,若是杀了,一定会很麻烦。 对于现在的妖族来说,的确不该杀他。 西陆或许对妖帝没有那么多感情,但对于妖族,却有着最纯粹的感情。 “父皇就在里面,大祭司可自己去看看。” 西陆说完这 句话,就从城头离开了,没有给大祭司继续说话的机会。 …… …… 在王城里的王座上的妖帝视线终于从南方收了回来。 然后西陆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一父一女,此刻一人站在大门那边,一人坐在王座上。 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西陆才说道:“父皇,有我在。” 妖帝听着这话,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有些疲倦地摸了摸王座上的兽头,没有感情地说道:“他还活着。” 西陆听着这话,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眉头微不可查的挑了挑。 但很快她就收起了自己的所有情绪,淡然道:“我会努力杀了他的。” 妖帝看着西陆,自己这个女儿,其实不管从哪里来看,都已经足够出彩了,若是没有陈朝,她自然可以随意的碾压这人族和妖族的所有年轻天才。 但却偏偏出了陈朝。 “你不比他差什么,踏足这个境界,不会有什么难处,只是差了些机缘。” 妖帝的声音淡淡响起,也依旧没有什么情绪。 西陆不说话,说起机缘,她其实也已经得到了些东西。 短暂的沉默之后,西陆说道:“我想再去一趟人族。” 妖帝看着自己这个女儿,没有说话。 …… …… 剑宗宗主所在的洞府里,剑宗宗主站起身来,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本就有些伤势,如今又和妖帝的一念战了一场,因此更加虚弱了。 陈朝也随即睁开了眼睛,然后他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 郁希夷赶紧伸手扶住陈朝,关心问道:“如何了,你小子不会死了吧?” 陈朝看着郁希夷虚弱一笑,“死倒是不担心了,不过这会儿他娘的更惨了。” 剑宗宗主看了一眼陈朝,淡然道:“妖帝的手段根除,但你这破房子,却是再也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了。” 陈朝苦笑道:“能活着就不容易,别的自求多福吧,他娘的,跟这样的人物战一场,能活着就不错。” 剑宗宗主笑道:“你这样说,倒是没问题,毕竟是捡回来一条命,至于别的事情,以后再说,总有机会的。” 陈朝看了一眼郁希夷,后者先是一怔,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伸出手从陈朝怀里掏出那颗补真丹,塞入陈朝嘴里。 剑宗宗主瞥了一眼,“你这家伙,好东西倒是不少,这颗补真丹是云间月拿出来的?” 陈朝摇了摇头,一颗补真丹下肚,药力顿时就开始发作,让陈朝浑身上下的痛楚都减轻不少。 他费力地坐了起来,看了看地面的一滩血,然后又扭头看了一眼郁希夷,感慨道:“多浪费啊。” 郁希夷没好气道:“那你他娘的再喝进去?” 陈朝没理他,只是郑重地朝着剑宗宗主弯了弯腰。 因为站不起来,此刻只能如此了。 剑宗宗主没说话,只是坦然受之。 不止是因为他搭救了陈朝一次,更因为在退出陈朝体内的时候,他在陈朝体内,留下了自己的一道剑气。 那道剑 气,一方面作为一根柱子支持陈朝的破房子。 另一方面,那一缕剑气里,有自己百年的剑道感悟。 这样做,就相当于他将自己的毕生剑道修为,都完完全全摊开给这个年轻武夫去看了。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她来了 武夫第一千零一十三章她来了旁人的剑道修为,或许在此刻的陈朝面前,可以说不值一提,但眼前这位剑宗宗主,虽说不敌妖帝,但他的剑道修为,仍旧可以说是这千年来的第一人。至于以后会不会被郁希夷等人超越,那是后话。 反正就此刻看来,剑宗宗主的剑道感悟,就是这世上所有剑修都会争着抢着的至宝。 但剑宗宗主却没有给任何人去看,而是给了一个和剑修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的武夫,这份胸怀,已经非其他人可比了。 剑宗宗主淡然道:「不是独一份,我已然决定,将这份剑道感悟刻录出来,就放在剑宗,剑宗弟子,无论境界高低,都可参悟。」 活了百余年,做了几十年的剑宗宗主,剑宗宗主也是才明白这个道理,他向这世间索求太多,但却什么都没留给这世间。 所以从离开剑宗去瀛洲之前,剑宗宗主就一直在思考要为剑宗做些什么。 归来之后,方才下了决心。 「剑道上不应该只有我一人踏足这个境界,这次再败给妖帝,天底下的剑修会不会被人说,用剑最厉害的那个,还是比不上那个最会用刀的?」 剑宗宗主看了郁希夷和陈朝一眼,淡然笑道:「或许我此生都没法子胜过妖帝了,但想来若是有一天,剑道高处,有那么好几个扶云剑仙,再遇到类似的事情,齐齐出剑,会不会让人感到害怕?」 陈朝笑道:「别说世上多几个宗主一样的人物,就算是差一线,再出现个三五个,妖帝这一次也得留在大梁,无法离开。」 剑宗宗主笑了笑,倒是不以为意。 片刻后,这位天下用剑第一人才开口问道:「伤势如此重,有没有把握复原?」 他看过陈朝的经脉,在他体内游走过一圈,恐怕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比剑宗宗主更清楚陈朝此刻到底是个什么严重的伤势。 这种伤势,也就是陈朝已经踏足了扶云境,才能勉强维持住,要不然早就是身死道消了。 但已然伤及本源,如何修复,依旧是大问题。 至少剑宗宗主没有什么把握。 陈朝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天无绝人之路,没什么好担心的。」 剑宗宗主感慨道:「这般年轻,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那条修行大道,本该是坦荡无比的,最后却落到这么个下场,要是没法子挽救,只怕怎么都会觉得有些遗憾吧?」 陈朝听着这话,没有说什么,只是摇摇头。这一战,无论如何都该他去面对,结果如何,也早就想过,所以真不觉得遗憾,即便是武道之路,在这一战之后,注定没法子登顶,也是如此。 「我也好,无恙也好,陛下也好,姑且可算是同代修士吧,以往都算是受人敬仰,但还是没有谁最后能打杀了那位妖域之主,如今陛下不知所踪,无恙更是已经身死,至于我,虽说仍有前行的可能,但大抵还是及不上妖帝了,这桩事情,只能看你们这些年轻人能不能做成了,你要是没了可能,就得看云间月了。」 剑宗宗主无比感慨,最后摇了摇头。 郁希夷最开始还听着津津有味,可听到最后,居然没在宗主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这位年轻大剑仙瞪大眼睛,看向那边的剑宗宗主,咬了咬牙,好像是在盘算要不要干脆就他娘的不要对方压境,出去好好问剑一场! 就在郁希夷在这里思索着这事儿的时候,陈朝主动开口说道:「宗主,我怕是要在剑宗叨扰些时日了。」 剑宗宗主点点头,并不反对,外人要入住剑宗从来不容易,但眼前的年轻武夫,倒也算不上真正的外人。 此刻山中有他在,倒是可以说是陈朝最好的去处。 不过很快,一直有些古板的剑 宗宗主忽然打趣道:「留下归留下,可断不能看到几个适合练武的苗子就给我带走了。」 毕竟眼前这位年轻武夫此刻的声望已经到了顶峰,别说是武夫,就连在剑修里,也有无数人对陈朝无比敬仰。 陈朝笑着回应,「说不准的事情,要是非要跟着我走,我可拦不住。」 郁希夷不说话,只是翻了个白眼。 …… …… 之后数日,陈朝在剑宗养伤,顺带着参悟剑宗宗主的那份剑道感悟,他虽然不是剑修,但境界高到了这一步,即便不从剑修角度出发,也能比那些寻常剑修更容易看明白剑宗宗主的这份剑道感悟。 之后陈朝还被允许进入剑宗的藏经阁去翻看那历代剑修留下来的各种剑经。 同剑宗宗主的这份剑道感悟比起来,其实这件事更为珍贵,因为前者只是剑宗宗主的私事,后者便是一座剑宗的公事。 不过剑宗最后答应此事的缘由,其实陈朝也能看明白,无非送一个天大的香火情给他,这个如日中天的武夫明摆着只要不死在妖帝手中,之后几百年说不定都会是这个世间说话最管用的人,有这份香火情在,剑宗就更加高枕无忧了。
更何况早在之前,剑宗就和大梁有过合作,如今一来,无非亲上加亲。 陈朝倒也没有客气,进入藏经阁翻阅各种剑经,只是这一翻,陈朝可就越发明白,为何剑宗宗主能成为这千年以来的剑道第一人了。 那些剑经大同小异,各自有各自的路,但总体还是在一个大框架下的产物,而剑宗宗主明摆着从一开始就已经跳出那些束缚,走在另外一条路上,不说修行天赋,光是这份气魄,就非一般人可以比较。 之后他顺理成章,成为当世剑道第一人,就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其实光这么看起来,郁希夷虽说曾同境击败过剑宗宗主,但也有着不小差距。 陈朝感慨不已,那些个能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强者,到底都真的曾是各自时代的翘楚。 看过那无数剑经,虽说陈朝并未像是西陆那样,准备再修一道,但此刻,这位年轻武夫,却有了些收徒的心思,原本以为自己收了三个弟子传承武道,就已经足够。 陈朝这会儿却又想再收个弟子,传下剑道,说不定未来能成一位大剑仙,那到时候,就可以说他一个武夫教出来的弟子,甚至能力压世间其余剑修。 这种事情,光是想想就有意思。 不过也只是想想了。 这会儿事情本来就多,三个弟子的武道修为,除去自己亲自喂拳的那段时日,也大多数时候是交给宋敛的,自己的时间,是真的不够用啊。 不过虽说在剑宗养伤,陈朝接受的邸报不断,北境那边的消息,更是两天一封,任何的风吹草动陈朝都要关心。 毕竟在自己南下的时候,妖族大军就已经集结完毕,第二场大战,不出意外,是随时都可以发生的事情。 相比较起来,其余的事情,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不过在这么些邸报里,陈朝还是收到了一封特别的信,是来自溪山的。 将那封信放在桌上,陈朝迟迟没有打开。 郁希夷晃晃悠悠来到这座剑宗给陈朝准备的住处,进门之后,一屁股就坐在了陈朝对面,然后瞥了一眼桌上的信封,啧啧道:「朱夏那丫头,果然还是忘不了她的陈哥哥,这不就又写信来了吗?」 陈朝看了一眼郁希夷,没说话,只是有些心事重重。 郁希夷问道:「为什么不打开看看?」 陈朝不说话。 郁希夷没得到答案,倒也不是太生气,而是转而问起另 一个问题,「姓陈的,按理来说,只有朱夏有可能治好你的伤,你为什么不去溪山看看?」 陈朝看向郁希夷,摇头道:「我不能去溪山。」 「为什么?」 郁希夷想不明白。 陈朝平静道:「我的事情,云间月肯定和朱夏说了,糟糕到什么地步,我是清楚的,朱夏是什么性子,我也是知道的。要是她铁了心要救我,不惜让我吃了她的事情,也不见得做不出来。」 郁希夷皱眉道:「你不愿意,她还能怎么逼?」 陈朝看着郁希夷,说道:「以死相逼。」 「她若是就要死在我面前,让我非得吃了她,到时候怎么办?」 陈朝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信,「有些事情,不知道就没有开头,一旦知道了,就怎么都拦不下来了。」 郁希夷也没想过事情会这么发生,只是有些奇怪道:「那个丫头没心没肺的,居然还会这么决绝?」 陈朝苦笑道:「正是因为朱夏单纯,所以才会这样做。」 在朱夏这样的姑娘眼里,只要能治好陈朝,她死了也没什么,这种单纯没有掺杂任何杂质的感情,才会让人不知如何应对。 而且这样的姑娘,平时看着没心没肺,可一旦下定决心,才会谁都没法子改变。 陈朝平静道:「朱夏是不能死的。」 「郁希夷,你要知道,有些人活着,就会让人很高兴,就会让人做事情的时候会觉得有意义,朱夏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世上连朱夏都没了,那这个世间就一点都不可爱了。」 有些美好,就是需要守护的。 郁希夷似懂非懂,但还是骂道:「怎么他娘的每次提起谁谁谁的时候,就没老子的事?」 陈朝笑而不语。 不过很快郁希夷就皱起来眉头,看着陈朝,眼里有着意味深长的情绪,「姓陈的,你不去找她,可她长着脚,要去哪里,可拦不住。」 陈朝抬起头看向郁希夷。 郁希夷无奈道:「那丫头来了,已到山门外。」 陈朝皱了皱眉头。 免费阅读.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不相见 武夫第一千零一十四章不相见剑宗山门外,出现两道身影。 一男一女。 男子一身暗红色道袍,姿态出尘,宛如谪仙。 女子也生得很好看,但却不是那种妖艳的美,反倒是一种热烈的感觉,有点像是一朵向日葵。 尤其是那个女子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个酒窝出现,就更让人觉得美好。 云间月有些无奈地看了身侧的女子一眼,此刻心思沉重,正不知道该如何向即将要见到的那个年轻武夫解释,同样都是聪明人,同样都是朱夏的朋友,云间月也很了解朱夏的性子。 只是正如陈朝所想,朱夏在溪山,对他以死相逼,让云间月不得不带着她来剑宗。 「阿月,你说等会儿他见了我,会不会觉得开心啊?」 朱夏有些急迫地看向前方那座悬空的剑宗,恨不得这会儿就飞进去,扑入那个年轻武夫的怀里。 云间月暗自叹息,心想这会儿那家伙要是看见你,只怕才会觉得愁得不行。 不过虽说这样想,云间月也还是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大概吧。」 朱夏笑道:「那就好!」 只是两人等了半刻钟之后,一道剑光从剑宗里掠出,落到不远处,是个青衫剑仙。 云间月看向郁希夷,朝着他眨了眨眼睛,问道:「郁大剑仙,镇守使大人呢?」 郁希夷看到了云间月的暗示,但不在意,只是闷声道:「他不在剑宗。」 云间月一怔,然后暗自点头,这郁希夷还是上道。 朱夏却是蹙起眉头,「不可能,他明明就在剑宗!」 郁希夷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也不由得感叹,那***陈朝到底是什么玩意,怎么他娘的这个世上对他念念不忘的女子,全部都这般好看?! 云间月帮腔道:「镇守使大人不是在剑宗吗?难道是神都有什么大事,所以才离开了?」 虽说知晓陈朝在神都,朱夏肯定也要万里迢迢跑去找他的,但这种事情,能拖一刻是一刻。 郁希夷不是没听出云间月话里的意思,只是没好气道:「那家伙没去神都。」 云间月假装诧异道:「那他去了何处?大梁这么多事情,倒是忙点也正常。」 不过刚说出这句话,云间月就觉得有些负罪感,这和旁人一起串通起来骗一个小姑娘,真是说不过去啊。 郁希夷捂了捂额头,「云真人,云观主,别在这里打马虎眼了,那小子刚下山了,我这会儿都不知道他在何处,谁都找不到他!」 云间月一怔,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郑重道:「郁希夷,你说的是真的?」 不等郁希夷说话,朱夏就赶紧插嘴道:「你们别在这里一唱一和骗我,他身负重伤,不在剑宗养伤,能去什么地方?!」 她是单纯,但不是真的傻,随便让人糊弄。 郁希夷眯起眼,看向朱夏,直白问道:「朱夏,你这次来剑宗,是不是要为他治伤?想着只要能治好他的伤,死了也行?」 朱夏说不出话来,有些沉默。 这就是她的想法,而且也打定主意是要这么做的。 郁希夷看着朱夏的眼睛,沉声道:「回答我!」 朱夏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郁希夷,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郁希夷这才叹了口气,看着朱夏,「所以他还敢见你吗?见了你,你就是非死不可,可他从来不想要你死。」 朱夏张了张口,但没说出什么来。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他在你上山之前就下山了,他谁都没告诉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不止是我,现在这个世上,没有 人知道他在哪里。」 郁希夷有些无奈,之前在山上,陈朝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就表示拒绝,因为此刻陈朝伤势颇重,对上一般的修士,大概还没什么问题,但当真有什么忘忧尽头的存在要杀他呢? 怎么办? 但陈朝还是拒绝了他。 带着郁希夷,还是太招摇。 朱夏眼眸里很快便泛起水汽,问道:「他这个样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郁希夷看着朱夏这个样子,原本还有些生气的他,也不愿意再怪这个女子,而是轻声道:「朱夏,你要明白,你想为他做点什么事情,这没错,但你要拿你的命去换他的命,他是怎么都不可能答应的,别说是你,就算是换做任何一个别的人,也是这样,他是个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旁人对不起他,那就算是躲到天涯海角都要被他找出来打死,旁人对他一点好,那他怎么都不会对不起那个人。你朱夏如今想要为他死,他能接受?他要是能接受,他还是陈朝?」
郁希夷很少这样认真地讲道理,在这位大剑仙眼里,从来都是一言不合就出剑。 云间月点点头,轻声道:「的确如此。」 朱夏沉默,一直没说话。 过了很久之后,朱夏问道:「那我可以在剑宗等他吗?」 郁希夷没有拒绝,只是说道:「可以等,但你要想清楚这件事,如果你一直都是这个想法,那或许你这辈子,都没办法再见到他了。」 朱夏不说话,只是朝着剑宗走去。 云间月来到郁希夷身边,看着朱夏的背影,然后拍了拍郁希夷的肩膀,笑道:「没想到,你还演得挺好。」 郁希夷破口大骂,「阿月,你是不是傻,我演你大爷!」 云间月这才真的皱起眉头,脸色变得有些沉重。 陈朝居然真的一个人走了。 这家伙,真不怕出事? …… …… 瀛洲外的那片仙海之前,星罗棋布有无数海岛,这些年方外和朝廷其实一直都有派人出没在这些地方。 原因简单,许多内陆难见的珍稀材料,其实在海底和这些名不见经传的海岛上,就会找到。 像是当初大梁皇帝拿给陈朝去修复那柄断刀的千年寒石,其实就是在这片海域的海底找到的,不过这些年来,朝廷派遣出海的民夫数量一直在缩减,大部分换成了一些修士,原因简单,就是民夫死在海上的概率太高了,修士们就要好得多,虽说这样的成本更高,但朝廷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改变。 如今在一座海岛上,一个白衣少女正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清洗着自己小腿上的伤口,鲜血顺着小腿流入海水,有不少鱼儿此刻 都游曳在这边。 另外一边,高大的中年武夫还是那一袭帝袍,看向远处,一张脸上,有些高兴。 白衣少女转头看了他一眼,「陈澈,你看我受伤就这么高兴?」 去国的大梁皇帝没有搭话,对白衣少女的没话找话,他没啥兴趣搭理。 白衣少女用脚在海水里扑腾了几下,捂着额头,同时有些好奇道:「陈澈,你好像变了啊?」 大梁皇帝这才转过头,看向这个白衣少女,问道:「何以见得?」 白衣少女笑道:「以前你要是知道海外那帮人又派人去找你那侄子的麻烦,你肯定得大怒,然后又杀一堆人才行,怎么到了这会儿,你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 大梁皇帝淡然地看了白衣少女一眼,「小家伙长大了,去找他麻烦的人反倒是被他就这么打杀了,之后要算账,也是他亲自去了,朕这个做叔父的,就不用这么多此 一举了,免得让年轻人讨厌。」 白衣少女啧啧道:「也就是说仇还是要报,不过只是让那小子自己报呗?」 「那是自然,既然无故出手,那死了也怨不得谁,陈氏,从来没有挨打了不还手的先例。」 大梁皇帝的帝袍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同时也让这位大梁皇帝显得更加高大。 「那妖帝呢?都给他打成这样了,你也不想出手?」 白衣少女子把双脚从海水里收起来,踩在凹凸不平的礁石上,但她好像全然不察。 大梁皇帝说道:「想出手,不是出不了吗?不过也无妨,既然他长大了,这桩事情就让他做好了,以后史册上写一笔,也好让后人都知晓,千秋万代,一直传颂。」 白衣少女皱眉道:「你倒是看得开,不是像你这样的皇帝都想着做出一番伟业吗?这么舍得让给旁人?」 大梁皇帝要是做成了这样的事情,那注定会在史册上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皇帝能和他比肩。 真正的千古一帝,无人可比。 以后每一位君王,提及这位大梁皇帝,只会有敬意。 大梁皇帝摇了摇头,吹着海风,笑道:「可朕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什么皇帝啊。」 做皇帝这种事情,他从来都是勉力为之而已。 也从来志不在此。 免费阅读.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这个世道,有好有坏 随着北方一直源源不断传回来的消息,加上朝廷这些日子在国境腹地的征兵和其余种种行为,其实大梁的百姓们,这会儿再是如何两耳不闻窗外事,都应该知晓了一件极为严峻的大事。 那就是妖族和大梁的又一场大战,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而且坊间对于那场大战的传言要更为准确些,说这次妖族前所未有的认真,要举全族之力,一举踏破南方,为此朝廷一直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征兵征粮,一直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之中。 征兵还好说,大梁九州,青壮何止百万,加上自从天监初年开始,朝廷对于战死者的抚恤一提再提,百姓们对于当兵这种事情,不算如何抗拒,更何况这十几年,日子越来越好过,百姓们都看在眼里,实实在在感受得到,所以征兵告示一贴出来,很多青壮直接便报了名。 只是这种才被编入军队里的士卒,要是就这么拉上战场,肯定跟送死没有区别,所以这些日子,朝廷在各州府都设立了专门的场所,对这些新的士卒,进行操练。 至于征粮,其实就没那么顺利了,大梁这些年的赋税虽说大半都花在了北境,但对于国境里的其他百姓,不算如何压榨,赋税一直不高,这一次加征,朝廷也没有打算从百姓身上榨出什么,只是多征了半成,而更多的,其实还是盯着那些乡绅富商的。 他们的家产雄厚,此刻多征一些, 其实也说不上伤筋动骨,只是这些富商向来将自己的财富看得比自己的亲儿子还重要,所以这件事,并不好办。 不过既然上头下了死命令,各级官员硬着头皮也要干,哪怕是鸡飞狗跳。 不过好在也有些富商是通情达理的,更有甚者就此捐出了自己的大半家产,才让户部那边不至于没米下锅。 不过如今这状况,户部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要求的还是州郡赶紧将那要征收的赋税征上来。 …… …… 黄龙州的官道上,朝廷运送粮草的马车一直不停,这些粮草从大梁各地运往神都,在神都清点之后,就会发往北境。 几乎不会有什么耽搁。 一支马队,约莫也就是七八辆马车的货物,不多不少,在南方购买了一些茶叶,这会儿就要运往神都贩卖,马队领头的,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年纪不大,三十出头的样子,说不上好看,但极为干练,让人只看一眼,都会觉得英气十足。 女子出身神都陆氏,名为陆青绫。虽然不是长房,只是个偏房子弟,但凭着神都陆氏的名声,也足以自傲了,毕竟这大梁一直都有一句老话,说权势滔天,魏谢两氏,难分高下,可要说起经商,魏氏和谢氏加起来,都不如陆氏。 当然了,现在魏氏早就成了过去,陆氏在商业上的成就,就可以说和谢氏如今在大梁的地位相当了。 在路遇那支朝廷的车队之时,陆青绫主 动在官道一侧停下,让自家的马队让出道路,任由朝廷的车队先过。 负责押送粮草的一位裨将看了一眼这个女子,在路过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多说。 陆青绫也没有开口攀谈,耽误对方的时间,只是策马走下官道,在不远处的一处茶棚前停下,说道:“暂歇半个时辰。” 陆青绫一开口,负责护送货物的几位武夫都点了点头,骑马来到茶棚旁,这才翻身下马。 他们的修为不高,人数也不算多,要是担任一些值钱货物的押送,会有些吃力,但这七八辆马车的茶叶,价值也不算太高,就是他们几人,其实正好。 武夫里领头的一位是个身材壮硕的汉子,年纪不算大,估摸着也就四十出头,生了一脸的络腮胡子,但看着却不凶悍,只觉得老实,因为境界最高,加上这老气横秋的长相,也就被其余武夫亲切称为老赵。 老赵坐下之后,犹豫片刻,提着一大壶茶,往最后一辆马车所在而去,那里有个脸色苍白,病恹恹地,好像随时都会死的年轻人。 他是前几日遇到这支车队的,独自一人在官道上走,陆青绫本来没打算搭理,本来走南闯北,奉行的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只是策马路过那年轻人身边的时候,看了一眼,觉得这家伙这样子要是不管,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要死在路边,这才开口询问要不要同行,虽说马车是拉货物的,但挤 一挤,还能让他找个地方躺着,年轻人想了想,倒也没有拒绝,只是很快就拿出一个干瘪的钱袋子,倒出来两枚天金钱,说那就是他全部家当了,权当算路费。 陆青绫当时想了想,也没拒绝,不过只要了这个年轻人一枚天金钱,给他留下一枚,年轻人也不矫情,只是当时就笑嘻嘻说,给两枚天金钱,还寻思吃好一些,不过省下一枚也没啥。 当时陆青绫只是一笑置之,也算是觉得这么个年轻人颇为有趣,之后收留这家伙之后,他几乎整日都在睡觉,最开始队伍里的其他人,还是比较担心这个年轻人会不会悄无声息的就死在路上,为此老赵担忧得不行,几乎每过几个时辰就来看一眼,每天一睁眼,也是来看这个家伙是不是还活着。 这也就导致了一来二去,这队伍里的众人,就只有这个老赵和那个年轻人关系最好,最为熟络。 提着茶壶过来,老赵用胳膊碰了碰那个躺在货物中间闭眼假寐的年轻人,后者睁开眼睛,笑眯眯喊道:“赵老哥。” 老赵把手里的茶碗丢给年轻人,然后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打趣道:“还行,又熬过了一天,挺好,赚了一天。” 年轻人伸出手拿着茶碗,老赵贴心给他倒了一碗茶水,年轻人仰头就喝了个精光,递回给老赵之后,年轻人这才无奈道:“怎么赵老哥好像巴不得我死,我要是死了,那本拳谱上的 内容,老哥你上哪儿听去?” 老赵哈哈大笑,“你要是能活下来,拳谱不听也没事儿。你要是死了,听完了拳谱,我也不觉得高兴。” 说起拳谱的事情,是这几日老赵天天来看他,关系好了之后,年轻人就主动提起说自己研习过一本拳谱,不算高明,但肯定不差,估摸着自己快死了,那拳谱也就失传了,看老哥你是个好人,不如传给你呗。 老赵最开始没当回事,但随着那年轻人口述了拳谱第一式之后,老赵就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之后每天都来听这年轻人传授拳谱,只是年轻人说自己精力有限,每一式,你赵老哥最后能学到多少,就看他能活多少天了。 老赵当时很好奇地问,这拳谱到底有多少式,但那年轻人却始终在卖关子,不肯告诉他。 不过老赵到底也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学一天算一天,倒也不如何急躁,算是心宽。 年轻人喝完了茶水,就又倒了下去,双手枕在脑后,笑道:“老哥想多听点也不是不行,不是说有个闺女吗?介绍给我,我就拼着一死,都一股脑说出来。” 老赵骂道:“你他娘的还想打我闺女的主意?你这看着身子骨就不行,我闺女真嫁给你,那不是很快就要守寡?” 年轻人无奈地瞥了这老赵一眼,“赵老哥,该说不说,你虽然说得有点道理,但是话真难听,你不想把闺女许 配给我,我还不想娶呢,老哥你这长相,闺女不知道得长成啥样!” 提及这种事情,老赵非但没生气,还一脸得意地说道:“那你小子就错了,我那闺女,长得随她娘亲,水灵!” 年轻人诧异道:“老哥确定不是随的隔壁王老哥?” 这一句话一说出来,老赵果然受不住了,恶狠狠盯着年轻人,“你小子再说一遍?!” 年轻人则是摇了摇头,嘿嘿一笑,“好话不说两次,老哥要是觉得生气,打我一顿就是了,反正我这样子,被你打死也正常。” 老赵憋着一股气没处撒,要是这家伙真的活蹦乱跳,他打他一顿也没什么说的,可明摆着这家伙就是命不久矣的样子,真打出什么好歹,那就麻烦了。 那年轻人也是个见好就收的主,看了一眼官道那边,很快便转移话题问道:“老哥,听说朝廷征税不太容易?” 老赵刚将就那个茶碗倒了一碗茶,听着年轻人这么开口,喝了一口茶水便点头道:“朝廷这一次,不从百姓身上拿钱,是大好事。不过那些乡绅富商就不高兴了,积攒下来的家业,就是他们身上的肉,谁割下一块愿意?” “不过朝廷都这个局面了,百姓出了人,你们出点钱怎么了?这还舍不得,这帮狗东西,真的没什么道理,依着我来看,就该让官府出人,去把那些狗大户的家抄了才是!” 年轻人笑着摇头道:“也不能这么极 端,百姓是百姓,这些富商当然也是百姓,钱都是自己挣来的,舍不得也正常,不过朝廷这次好似也没有如何重税,他们还这般,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老赵点头,“可不是咋的,别的不说,就说这次运送货物,东家可是说得清楚,这趟的利润,一点不要,全部都要捐给朝廷,哥几个也是听了这说法,所以这趟出门,银钱只要了往日的一半,你小子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说我们这些家伙没良心,我们小门小户的,真一点钱不要,那可一家人要喝西北风了。”
年轻人摇摇头,笑道:“怎么会这么看老哥,活着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还有一家子人,老哥能拿出一半的银钱,就很仁义了,旁人知道了,也会记老哥的好的。” 老赵挠了挠脑袋,憨笑道:“记我的好倒是不用,只要人不因为这种事来骂我就很好了,这人见得多了,就知道好人坏人都不少,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还是有大把人在。” 年轻人笑了笑,这次没搭话。 老赵喝完茶水,抹了一把胡子,有些遗憾道:“要不是实在放心不下家里的闺女跟媳妇儿,我也早去北边了,年纪大是大点,但好在有些把式在身上,怎么不比那些年轻人来得厉害?” “只是一想着真死在北边了,媳妇儿闺女说不定以后就要受尽旁人的白眼,被欺负了也没个人帮忙,一想着这个,就舍不得。” 老赵感慨道:“不是不相信朝廷,听说新柳州那边,孩子就连上学堂都不要自己出钱,朝廷会拿钱,这是好事,但总归信天信地不如信自己。可越是自己不敢去,就越是佩服那他娘的把命都丢到北边那些家伙,他们家里没老娘,没媳妇儿孩子?肯定都有,可他们就是去了,他娘的,真了不起!” 老赵说着说着就一直叹气,好像是觉得有些愧疚。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道:“其实都能理解,老哥也用不着自责,想做点什么,也不都是要把命拿出去,就像是老哥现在,拿出些银钱也算是做了些什么。不去,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比如要是某天碰到那种因为男人死在北边的孤儿寡母,老哥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能帮就帮一把,也是很好的事情。” 老赵一拍大腿,怒道:“要是真遇到那种畜生,真该杀!” 年轻人有些无奈,看着眼前的老赵,叹气道:“老哥,生气就生气,下次记得拍自己的大腿,我这身子骨,可禁不起这样了。” 老赵低头一看,有些悻悻然的收回手,嘟囔道:“我就说咋不疼呢。” 年轻人对此,只是翻了个白眼。 …… …… 车队短暂的歇息之后,在日落之前在黄龙州北部的一座郡城落脚。 郡城名字取得好,龙角。 倒也算是契合黄龙州的州名了。 一行人在一座客栈落脚,护卫的武夫们约着今晚出去喝酒,老赵 特地来叫年轻人,年轻人只是苦笑,说现在这他娘的活着都不容易,你还要我喝酒,那不是嫌我命长吗? 老赵悻悻然一笑,说是他的错,回来的时候给他带只烧鸡赔罪,年轻人倒是好说话,只是笑眯眯低声道:“老哥喝酒倒是可以,可别去喝花酒啊,不然等我有机会见了嫂子,肯定告你一状!” 老赵笑骂一声,“滚犊子!” 年轻人也不生气,只是看着老赵跟那几个武夫离去,这才转身往客栈里面走去,不过路过大堂的时候,正好看到陆青绫一个人在角落那边喝酒。 年轻人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坐在这个女子对面。 陆青绫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笑着问道:“怎么,要骗酒喝?”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眼前的女子已经拿出一个酒杯,要给对面的年轻人倒酒。 年轻人伸手按住杯口,无奈道:“真看不出来我要死了吗?” 女子见状也就作罢,转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喝了一口之后,摇头道:“不像。” 年轻人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陆青绫平静道:“如果你真的要死了,大概就不会这么淡然了,反倒是应该整日忧愁,惶惶不可终日才对,像你这样,估计距离要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年轻人啧啧道:“不愧是神都陆氏的子弟,这一双风尘巨眼,了不得。多嘴问一句,跟陆新啥关系?” 陆新是如今陆氏最 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虽说不是长房出身,但凭借一身经商才华,早早地就已经出名,如今已经被陆氏重点培养,不出意外,就应该是陆氏下一代的家主了。 当然,如今陆新在神都能够以商人身份被人高看一眼的缘故,还是因为这个年轻人如今在和那位镇守使合伙做生意,两人算是朋友。 对商人陆新,许多人可以不以为意,但是对于一个镇守使的朋友陆新,在神都,没有人可以轻视。 陆青绫倒也直白,“同出一房,他爹我喊一声叔叔,堂姐弟。” 年轻人笑道:“果然嘛。” 陆青绫笑道:“公子跟我弟弟有旧?” 年轻人想了想说道:“见过几面,不算太熟,说半个朋友也过得去。” 陆青绫点点头,没有怀疑。 年轻人反倒是好奇起来,“怎么,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不信公子的话,但我相信我这双眼睛,走南闯北也看过了不少人,做买卖,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一双好眼睛,看人看物,都是这样,公子这份姿态,还是不差的,虽然不见得真是高门大户里走出来的,但家世不会差到哪里去,甚至看眉眼,好似也很熟悉,就是记不得是在哪里见过了。” 陆青绫也是相信自己这双眼睛,不然绝不可能说这么直白。 年轻人揉了揉脸颊,笑着说道:“说不定还真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那会儿我肯定好看许多,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认不出来也正常。” 陆青绫淡然一笑。 “这次见你,是向你道谢,另外也是道别,你们要继续返回神都,我要在这里逗留些日子。” 年轻人轻轻开口。 陆青绫挑眉道:“有事要办?” 年轻人点头道:“可以这样说。” 陆青绫点头之后,也没多问,很多事情,萍水相逢就不该问这么清楚,行走世间这么久,她自然清楚这个道理。 年轻人忽然问道:“听说陆姑娘这次贩卖的茶叶利润,都要尽数捐给朝廷?” 陆青绫没有否认,直白道:“不止是我这一次的利润,而是我们这一房,本月的所有利润,都要捐给朝廷,北边在打仗,我们去不成,总要做点什么。” 陆氏贵为大梁第一经商大族,生意遍布天南海北,虽说只是其中一房的一个月利润,但也绝对不少了。 陆青绫补充道:“这这是我们这一房自发的行为,整个陆氏,应当也会拿出一笔钱来,为朝廷充作军费,陆氏的供奉自愿的,也会去北境不少。” 年轻人赞叹道:“陆氏高义。” 陆青绫笑道:“俗话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当初陆二爷受辱,是那位镇守使大人站出来,为陆氏讨了个公道,这份恩情在心里,陆氏要还。” 年轻人皱眉道:“我听说最开始是那位陆二爷不愿意说朝廷的坏话,所以才会受辱,之后那位镇守使出手,应该是报恩才是吧?” “那位镇守使可以这般 想,但我陆氏不会这么想,天底下的事情没有理所应当,况且那位镇守使做了这么多事情,我们都看在眼里,别的不说,之前妖帝南下,不是他,谁能拦住?” 陆青绫自顾自笑道:“再说了,挣再多钱,有什么用。要是朝廷没了,大梁没了,这些钱还有什么用?” 年轻人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陆青绫刚想要继续说话,客栈外,有人忽然急冲冲跑了进来,找到陆青绫之后,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声,那就眼看着陆青绫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年轻人问道:“何事?” 陆青绫看向这个年轻人,想了想,仍旧还是说道:“当地官府说要扣押我这批货物,想要把货物带走,就得交一笔跟这货物价值相当的银钱。说得好听,是说现在朝廷征税,咱们也得为国出力,但实际上如何?不过就是上头逼得紧,本地乡绅和富商的钱要不来,就朝着外地客商捅刀子放血。” 年轻人皱起眉头。 陆青绫一拍桌子,冷声道:“你去跟他们说,该交的赋税,我一分不少,不该交的,我一分没有,打主意竟然打到我神都陆氏头上了?” 只是陆青绫这话刚说完,客栈里面就涌入了几人,都是身穿官服的,其中还有一人,一身甲胄。 为首一人,是个中年官员,看着眼前的路青绫讥笑道:“神都陆氏,当真是好大的名头!如今国难当头,你神都陆氏不思为国分忧, 反而死死握住这点黄白之物,有什么用?!” 中年官员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还真容易让人抬不起头来。 陆青绫满面怒容。 那几人不以为意。 不过他们没有注意到,那个坐在陆青绫对面的年轻人,眼神冰冷。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我有一把杀猪刀 这走入客栈大堂的官员,其实都算不上龙角郡真正说话能算的官员。 领头的那个文官,只是别驾,算是这一郡的第二号人物,但真要说做主,却也没有办法做主,毕竟在他头上,实实在在有一位郡守在。 而那一身甲胄的家伙,官职更低,不过是个都尉,在州军里,也有些排不上号。 这两人,注定代表不了一郡官场。 陆青绫看向那位龙角别驾,皱眉道:“神都陆氏的名头不大,但身在大梁,神都陆氏只知道一个道理,大梁律载有明文的事情,不去触犯。”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其实已经很明了,那就是你们想要扣留他们的货物,可以,那就要拿出依据来,看看大梁律上是否真有那么一条佐证,如果没有,那就不行。 那位别驾被陆青绫这么一问,倒也没有恼怒,只是板着脸道:“如今是什么光景?是朝廷生死存亡的时候,这个时候,还死死抱着大梁律墨守成规,那就是愚蠢!” 那位别驾看着陆青绫,语气温和不少,“陆姑娘,我们也知道陆氏生意遍布大梁,这点银钱,实在是九牛一毛,还死死攥着做什么,这会儿是该替朝廷分忧的时候,挺不过这次,之后生意再大,又有什么用?” 其实这位别驾是会做官的,一张一弛,很有官场老油子的风范,若陆青绫只是个初出江湖的雏儿,到了这会儿,就该捏着鼻子吃了这个哑巴亏了。 但陆青绫虽然年纪不大,可确确实实是行走世间多年的,心智坚韧,哪里是一般的女子可以比拟,她看着这位别驾,摇头道:“陆氏的确不差这点银钱,但不会这么给出来,不是钱的事。” 别驾一愣,随即有些恼火,这次龙角郡催收本地富商的赋税就是交给他全权去办的,但他在本地做了十几年官,哪里不知道这里面的难度? 果不其然,这都多久了,他才收起来十之二三,别说州府那边隔三岔五地发函催促,就光是郡里,那位郡守大人,也是隔三差五差人来问他如何了。 好在之后有人给他提了个建议,说是龙角郡在黄龙州内所处的地势其实不错,许多来往神都,北上南下的商队都要从龙角郡过,既然有这么多客商过境,那么多少能在他们身上打打主意,要是数量足够多,说不定就能筹齐这差的份额。 这不一听说陆氏有货物过境,他便一下子来了精神吗?陆氏虽说在神都是大家族,但和其余那些家族比起来,其实陆氏还真挺好欺负,因为这陆氏可没什么人在朝中为官,没有那样做高官的家族子弟,那就是再有钱,其实都不足为惧。 不管是如今这个世道,还是之前的世道,其实都特别明确一件事,那就是有钱和有权之间,永远要选择后者。 光有钱而无权,钱也都只是给别人挣的而已。 陆氏中既然没有什么高官,那么只要理由找得好,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至于之后会不会报复,怎么报复,依着别驾来看,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还得要是将当下的事情先解决了才是。 要不然他的官帽子保不住,哪里还有什么以后的说法? 再说了,他做这些事情,钱一分钱都到不了他手里,全部都是给神都送去,他就不相信,之后那位当政的太子殿下知晓这件事后,还能真把他杀了不成。 他这么做,不管放在哪座王朝,哪位君王手底下,不都是实打实的板荡忠臣? 深吸一口气之后,别驾看了一眼身侧的那位都尉,后者想了想之后,这才帮腔说道:“陆姑娘,国难当头,坐视不管,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陆青绫平静道:“对朝廷如今的处境,陆氏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但出钱也好,还是做什么别的也好,那都是陆氏自己的事情,却没有你们将刀放在我们陆氏的脖子上来逼的道理,小女子不知道别驾依照的是哪条律法,但是别驾要清楚,这座大梁朝,不是别驾能够只手遮天的!” 别驾皱起眉头,懒得理会陆青绫的说法,只是自顾自说道:“陆姑娘要是当真不想出钱,那这批货物,可就真的带不出龙角郡了!” 只是这话刚说出口,那边的年轻人忽然就站了起来,看向这边,笑着说道:“别驾大人且慢!” 别驾一怔,看向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之前进来的时候,他倒是注意到了,但一直没在意,毕竟这年轻人也没有说过什么话,但这会儿他突然开口,倒是让这位别驾吓了一跳。 不过年轻人看着病恹恹的,却还是三两步来到这边,凑近别驾之后,笑眯眯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别驾一怔,本能就要拒绝,但打量了一番这个年轻人后,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之后陆青绫就看到那个自己从路上捡的年轻人跟那位别驾在一旁笑着聊了好一会儿。 那别驾最开始脸色不太好看,之后也变得舒缓,再之后,则是紧张起来,到了最后,这才是如释重负。 这让陆青绫也看得有些出神。 小半个时辰之后,那位别驾这才走了过来,一脸歉意地看向陆青绫说道:“陆姑娘,之前的事情是本官的错,如今本官向姑娘道歉,姑娘大人大量,就此揭过如何?至于货物,马上便送还给姑娘,姑娘何时离开,都可随意。” 陆青绫有些疑惑地看向那个年轻人,后者微微点头。 陆青绫这也才点点头。 一场看起来剑拔弩张的局面,在那个年轻人三言两语之间便解决了,等到那别驾离开客栈之后,陆青绫都还是没想通其中关节,只是有些疑惑地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好奇问道:“你出身何等高门大户?家中有人在朝中做官,官职还不低?!” 年轻人看了陆青绫一眼,重新坐了回去,这才笑着说道:“陆姑娘生了一双风尘巨眼,但脑子却不太灵光?” 陆青绫听着对方这有些打趣的说法,也不生气,跟着回去坐下之后,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说出自己的推论,“他们不怕陆氏,是因为陆氏没人在朝中做大官,但却因为你的一番话而退走,只能说明你有更厉害的身份。但你既然有这层身份,为何不直接把事情闹大,将他的官职给削去?” 年轻人也不着急,等到陆青绫说完这么一大堆话之后,这才缓缓说道:“大梁律上可没这么写,而且,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了不起的身份。” 年轻人揉了揉脑袋,笑道:“我刚才只是跟他说,陆新是你弟弟,而你弟弟,恰好有个朋友叫陈朝,至于陈朝是个什么名声,可能他比我清楚,在大梁的官场,估摸着现在没有一个人敢明着招惹他。” 陆青绫皱了皱眉,她没想到最后答案居然是这个,但仔细想想,其实也很正常,那位大梁镇守使的名头很响亮,没什么人会想着面对这位恐怖的当世武官之首。 陆青绫张了张口,好像是想问什么,但还没问出来,那个年轻人便笑着摇头道:“那位别驾也不是什么贪官污吏,甚至可能在上头看来,还是个干吏,做的事情对你们来说不好,但对百姓来说,其实没什么,至于那位镇守使是不是愿意管这事情,其实不好说,但他知道了,也就够了,他还想在官场上混几年,可不愿意被那么个不讲道理的武官说给杀了就给杀了。” 说到这里,年轻人自己都有些忍不住想笑,在方外,年轻镇守使给人的印象还是以魔头居多,而在大梁官场,只怕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朝臣认为这位年轻武官浑不讲理。 读书人不怕跟人吵架,最怕的就是自己空有一肚子的圣人道理,结果对方根本不愿意听,在你开口的时候,就一拳打过来,直接让你再也说不了什么。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书院院长最开始在得知自己那闭关弟子谢南渡是个罕见的修行天才的时候,会那般高兴。 修为比你高,就能逼着你不爱听那些道理也只能听着! 陆青绫好奇道:“难道你就不害怕那个别驾在骗你?” 年轻人摇摇头,轻声笑道:“你有一双风尘巨眼,我则有我的法子,这个世上想在我面前说假话而不被我发觉的,真不多。” 陆青绫不再说话,只是越发有些好奇眼前的年轻人身份。 这发生的种种,早已经证明一桩事情,那就是这个年轻人,绝对不简单。 年轻人靠着窗户,看了一眼外面,眯起眼,没有说话。 …… …… 第二天一早,天还不过是蒙蒙亮。 商队众人在客栈前面集合完毕,要离开这座龙角郡,返回神都。 老赵在人群里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又一眼,欲言又止。 年轻人站在客栈门口,注意到老赵的神情,这就走了过来,拍了拍这汉子的肩膀,笑眯眯问道:“怎么了老哥,舍不得我?思来想去,还是打算把自家闺女嫁给我?我先说好啊,老哥你虽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自己闺女怎么如花似玉,但说真的,我其实不是很相信,再说了,我还真有喜欢的姑娘,那模样,肯定要比老哥你的闺女好看。”
老赵皱了皱眉,这才笑呵呵说道:“不是这事儿,我闺女的事情,怎么都得等你小子彻底好了再说,只是你那拳谱老哥还没学完呢,你就不跟着走了?这可不仗义,再说了,你一个人待着有啥意思,不如还是跟老哥一起去神都,一路上,多少还是有个照应?” 说是要拳谱的事情,但实际上谁都听得出来,老赵就是担心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害怕这个年轻人就这么死在了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 两人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太久,但感情的确不少了。 年轻人微笑道:“拳谱嘛,其实上一次就是最后一式了,老哥还担心啥,压箱底的东西都给你了,至于一起去神都,就真不去,我这真有些事情的。” 老赵皱了皱眉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却还是作罢,不过就在他转头的时候,又很快转了回来,认真问道:“那拳谱不是你小子自己写的吧?” 年轻人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狐疑地看着眼前的老赵,好奇道:“老哥,你是什么时候觉得我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的?” 老赵又仔细打量了几眼,然后才骂骂咧咧说道:“你他娘的要是高手,都算老子瞎了眼!” 年轻人故作伤心,假模假样地抹了抹眼泪。 老赵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丢给年轻人,“别嫌少啊,知道你小子八成是某个高门大户里走出来的,这点钱估摸着在你看来,也就算个屁,可这点钱,够老子吃一个月了!老子不管你的身份,反正老子不知道,这会儿拿你当兄弟,那你就是老子的兄弟,至于你认不认,老子不管!” 本来没打算要这袋子钱的年轻人听着这话,握着钱袋子,掂量了几下,这才笑着说道:“行,够喝顿好酒。” 老赵没说话,这个汉子已经翻身上马。 陆青绫这会儿才从客栈里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准备妥当的众人,想了想,来到这个年轻人身边,说道:“不管如何,算你帮了我一次,之后你要是有什么难处,记得来找我,我陆青绫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能帮就帮。” 年轻人微笑道:“行,不过我估计要是真有那天,也是找你陆姑娘要点钱花,到时候陆姑娘可别小气。” 陆青绫一笑置之。 之后这位陆氏的偏房女子,翻身上马,转头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 后者朝着他们招了招手。 她这才轻轻一夹马腹,商队缓缓启程。 而那个年轻人则是转身慢行,在一处卖糖人的摊位前,打开钱袋子,取出一枚大梁通宝,要了一个糖人。 之后一边咬着糖人,一边在街道上缓行的年轻人脚步缓慢,看似漫无目的随意闲逛,但实际上每一步,都走得有些玄妙。 从街头走到街尾,吃着一个糖人的年轻人终于咬碎最后一口糖,然后他抽出竹签,毫无征兆地刺入了身侧一个卖布鞋的胖妇人咽喉里。 胖妇人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然后双手不由自主地按住自己的咽喉,但鲜血还是很快通过指缝流了出来。 她就这样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倒了下去,成为了一具尸体。 而更为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这个年轻人随手用竹签捅死了一个无辜的胖妇人,一旁的诸多小贩和百姓,这会儿居然都不觉得奇怪。 他们只是转身,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只是所有人,都带着一种奇怪的情绪。 年轻人能感受到,并且很熟悉。 很久之前,他在天青县做镇守使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附近的山林里杀妖,最开始山林里的妖物对他的出现,都表现有极大的兴趣,但随着他一次又一次从山林里走出来,之后剩下的那些妖物,对于那个少年武夫,就只剩下恐惧。 就和现在一样。 恐惧,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年轻人笑了笑,看着身前不远处的一个小贩,伸出手就按住了他的脑袋,这看似平常的举动,实际上并不寻常。 在年轻人要出手的时候,其实那个小贩已经在爆退了,可结果却是根本无法逃出这个年轻人的掌心,就这么被这个年轻人按住头颅,挣扎不得。 年轻人用力一捏,那个小贩的头颅就这么炸开,像是一颗因为太阳太过毒辣而被晒炸的西瓜。 “既然害怕,还来什么来,真当自己运气会好点,不会死啊?” 年轻人终于说话,他收回手,在一侧的摊位上,随手抓起一块布擦了擦手。 年轻人看向这一条街的所有人,有些无奈地自言自语道:“仇家太多,你们气息又太杂,我真是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哪家来报仇的。” 不知道是哪家的人,就意味着今日之后不能再去收拾一下这群人身后的人,这个认知,让年轻人有些痛苦。 “陈朝,你这个魔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大街上,骤然响起一道炸雷声,一条流光在长街那头出现,而后像是一条银色的巨蟒一样,疯狂地扑向那个病恹恹的年轻人。 那个病恹恹的年轻人……不,是那位大梁朝的镇守使大人陈朝,这会儿只是伸出手,一把抓住那条流光,用力一扯,那条流光直接便从中断裂,一道身影在远处出现,出现之后,更是站立不稳,往后一直倒退出去。 年轻武夫从黄龙州离开,之后来到这里,按理说是不该有人知晓的,但天底下又从来没有秘密,之前郁希夷带着他南下,没有什么事情,是因为郁希夷这家伙是实打实的大剑仙,没人愿意来找麻烦,如今陈朝独自一人,那些跟他有仇的人,自然都出现了。 他们得到了确切消息,眼前的这位大梁镇守使,和妖帝一战之后,重伤未愈,如今已经不是那个人见人怕的绝世武夫了。 像是陈朝这样的人,当他强大的时候,即便有再多的人恨他,也不敢做些什么,但一旦他弱小了,那些恨他的人,就肯定都会跑出来了。 他们是躲在暗处的杀手,一直都在等待强大的猎物变得弱小的时候。 再说,这些年陈朝做了很多事情,杀了很多人,也灭了很多宗门,谁能说这些宗门就当真是灭干净了?没有个把人逃出生天? 又有谁能说清楚,这个把人不会藏在暗处培植自己的势力,等着有一天能够为宗门复仇? 所以不管怎么说,当这些幸存者在某天知道陈朝有可能会被杀死之后,就会都跳出来。 那就是今天的局面。 现在的局面。 陈朝对此,并不是很在意,从剑宗离开的时候,他就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只是在之前没想过会是在黄龙州,他想着怎么都要在自己离开了黄龙州才是。 反正在自己返回神都之前,肯定会有这么一场截杀是肯定的了。 看了一眼身侧不远处,那边有一个肉摊,摊主早就离开了摊位,来到了长街上,陈朝走了过去,在肉摊上找到了一把杀猪用的刀。 随手挽了一个刀花,年轻武夫挑眉道:“都觉得本官这会儿很好杀,那来啊,还愣着干什么?” 年轻武夫的声音不小,一下子这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 “别怕他,他是在虚张声势,刚跟妖帝打了一架,他怎么可能没有问题,我们一起上,今天非得把他打杀在这里!” 一个修士再也忍不住,从人群里一跃而出,整个人速度极快的便向着眼前的陈朝撞了过去。 只是很快,所有人都看到了一条刀光,那个修士,直接被那位年轻武夫当街一刀劈砍下来,斩成了两半。 不过这却没有能让其余修士都害怕,他们大喝一声,纷纷朝着陈朝掠了过去,一时间,一条长街在这里满是五颜六色的光华和刀光。 不断有人倒下,但也不断有人补了上去。 陈朝挥动着那把杀猪刀,一切靠近他的修士都被他用刀斩开,但数刻钟之后,年轻的镇守使嘴角还是溢出了一抹鲜血。 “看,他快挺不住了,我们杀了他!” 有人看到了陈朝的样子,大声呼喊,很是兴奋。 被那人这么一说,剩下这些人,就真的是一个个都兴奋起来,更加悍不畏死了。 陈朝面无表情,只是就这么挥着刀,在这一刀又一刀里,这位年轻武夫,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天青县山林里。 面对着那些疯狂扑过来的妖物,当时那个还是少年的镇守使,也就是这么挥着那把断刀。 那一天,山林里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而这一次,则是地面出现了一具又一具已经不完整的尸体。 到处都是残肢断骸。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为众人抱薪者 大概世上所有人都会理所应当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人多对上人少,是不见得一定会取胜的。 尤其是人少的那方,其中有人境界足够高。 但人们又往往会在某些时候无比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就像是现在,当这群等在这里许久的修士们,终于等来了那位年轻武夫,并且在最开始亲眼看到他吐血之后,就再也不会怀疑,他们是不是有可能杀掉这个和他们有着大仇的年轻武夫。 在这一刻,在他们眼里,只有报仇这种事情,至于报仇之外的什么天下大势,人族存亡,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 换句话说,他们要是一开始就能有这样的认知,那么他们只怕也不会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不过即便陈朝伤势再重,但这位年轻武夫的扶云境底子还在,想杀他,从来不容易。 一把寻常的杀猪刀,在那年轻武夫手中,就好像是握住了这天底下最锋利的一把刀,当然了,天底下真正最锋利的那把刀,其实就在他的腰间。 一个修士好不容易挤到了陈朝身前,看着陈朝挥出一刀,竟然没有击中自己,那人顿时大喜,心想这个本来就病恹恹的年轻人,到了这会儿,是否终于要撑不住了?接下来,就该是一头无力猛虎任由群狼啃噬了! 只是他这个念头刚生出来,就眼睁睁看着那个年轻人提刀倒掠而起,一刀削砍下他的一条手臂,在那条手臂尚未坠落 到地面的时候,那把杀猪刀的刀锋顺势也就切开了他的半边头颅。 然后那个看似随时都可能会倒下的年轻武夫,伸手推开他那已经没有生机的躯体,这才面向了其余修士。 之后还是不断有修士倒下。 不过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个年轻武夫的动作就更加缓慢了。 人力有穷时,更妄论这年轻武夫之前是和妖帝那样的人物真正有过生死一战,伤势有多重,不言而喻。 此刻耗费了几十条人命,换这位年轻武夫的伤势加重,油尽灯枯,其实怎么都能说得过去。 果不其然。 又过半个时辰,那位年轻武夫挥刀落空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整个人在原地都没办法站住,而是往后退后了好几步。 原本这帮修士都已经有些胆寒,但看到这一幕,瞬间便又来了气力,行百步最难的往往不是最开始的几步,而是最后剩下的那几步。 在那个时候,其实最容易放弃。 只是陈朝也相当无奈,若是能撑住自然会撑住,但这会儿他这身体,好像真是委实撑不住了。 退后几步,给自己喘口气就是。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把刀锋已经卷刃的杀猪刀,年轻武夫笑了笑,一把杀猪刀,用来杀这些猪狗,再合适不过了。 之后半个时辰,那些修士的攻势越发猛烈,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依旧没能有人在那年轻武夫身上留下哪怕一道伤口。 那位早已经向世 人证明过不好杀的年轻武夫,是真的不好杀! 这边一条街都是尸体,剩下的修士眼瞅着也就只有五六人了。 陈朝则是被逼到了街边,身后有着一张厚重的实木长桌,他单手放在上面,撑住身躯,费力地抬了抬手,甩下去刀锋上的鲜血。 然后举起那柄杀猪刀,看着在场几人,笑道:“继续啊?” 那五六人对视一眼,仿佛下定了决心,齐身朝着陈朝冲了过去。 一刻钟之后,最后一人倒在血泊里,是一具无头尸体,至于那把杀猪刀,此刻卡在那人的脖子上,陈朝也懒得抽出来。 看着那具尸体倒下,陈朝靠着身后的那张桌子,费力挪动身躯,就这么坐了上去。 然后这位脸色苍白,身上黑衫的衣摆和袖口以及胸膛上都满是鲜血的年轻人有些疲倦道:“来都来了,还不出来?” 随着陈朝的话音落下,长街尽头,这才出现了三道身影,其中两位道人,一青一白的两袭道袍,各不相同。 但气息都很是玄妙,俨然已经是跨过那道门槛的道门真人。 至于另外一人,则是一个瘦弱年轻男子,他怀抱一把横刀,刻意和这两位道人之间拉开了一些距离。 陈朝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瘦弱男子,感受着他身上的鼎盛的气血,眯了眯眼,这瘦弱男子虽说看着其貌不扬,但藏在他那看似寻常的躯体里的,好像是一头远古凶兽,其气血,同在忘忧境的时候,约 莫只怕比陈朝都弱不了多少。 这样的武夫,陈朝根本没有见过。 要知道,天底下最好的那一批武夫,大概都效力于大梁,方外武夫本就不受重视,数量自然不多,厉害的就更不多了。 之前陈万年已经是方外板上钉钉的武夫第一人了,但此刻陈朝感受着眼前人的气息,总觉得就在这个时候,两人要是交手战一场,八成还是此人会胜过陈万年。 陈朝在打量着这个瘦弱男子的时候,其实这个瘦弱的年轻人也在打量着陈朝。 “你就是陈朝?” 年轻人开口,好似说了一句废话。 他要不是陈朝,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陈朝笑着看向这个年轻人,倒也很一本正经地回答了这句废话,“是我。” 年轻人微微一笑,“先说好,我跟你没仇,所以也不是来找你报仇的,只是听人说,你不仅是世间最强的武夫,还是天下用刀最厉害的那位,我有些不相信,所以想试试。” 陈朝笑道:“既然要试试,为何要在本官受伤的时候再来?” 年轻人翻了个白眼,有些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境界那样高,不受伤的时候,我哪里能是你的对手?你要是完全没伤的时候,我找到你,难不成会真的压境和我战一场,想来肯定是凭借境界,一巴掌拍死我。” 陈朝笑了笑,并没有反驳,虽说真要是这样,肯定不至于那般,但到了如今,让他随便跟人过招,其实也不 现实了。 不过要是之前,陈朝估摸着会跟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设立赌约,同境而战,他要是输了,那就为大梁效力。 这样一战为大梁得到一位忘忧武夫,其实不亏本。 陈朝想了想,说道:“即便到了此刻,本官不想和你一战,你又能如何?” 瘦弱年轻人抱着那柄横刀,有些诧异的好奇看着陈朝,“那我就杀了你,你难道还不还手不成?” 陈朝哑然失笑,这才看向那两位道人。 “两位真人是打定主意不急着出手了?” 身着青色道袍的那位道人平淡道:“既然他要和镇守使大人一战,我们就等一会儿也无妨,反正镇守使大人在这里,也走不了。要是镇守使大人运气不好,贫道也用不着担着杀了镇守使的罪名了。” 陈朝抬起手,鼓掌笑道:“好啊,果然是真人,这一番话倒是真心实意,本官都找不到话来反驳什么。” 瘦弱年轻人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两位道人,“要不是他们一定要杀你,我肯定不会这会儿来,但他们既然要杀你,我再不和你战一场,以后就没机会了。” 陈朝摇头笑道:“无妨,如果真要死,死在你手里也总比死在道门那些家伙手里来得强。” 沉默了会儿,陈朝看向这个年轻人,“本想问问你的姓名,不过既然是要来杀本官的,也不好问了,免得事后朝廷追查到你身上。” 瘦弱年轻人讥笑道:“镇守使大人,都 到这会儿了,还机关算尽说这些话做什么,我虽然和你没仇,但也一点不喜欢你,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说法,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死,我们这些人怎么出头?” 陈朝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然后陈朝只是朝着这个瘦弱年轻人招了招手。 后者拔出自己怀抱的那把横刀,但却没看到陈朝提刀。 “你的那把云泥呢?据说是剑气山这么多年来打造的唯一一把刀,刀柄见血转白,血散复黑,等你死后,那把刀我要了。” 瘦弱年轻人眯起眼,同样是爱刀之人,对于那柄传言世间最为锋利的刀,自然是很感兴趣。 陈朝笑了笑,“你要是真能杀了本官,那把刀自然是你的,不过你现在,好像没有资格看到它。” 瘦弱年轻人也不恼,只是主动开口道:“记住了,镇守使大人,我叫黄空,今日之后,这世间武道上,就该有我一席之地了。” 他不害怕自己的名字被人知晓,他已经做好了在武道上一路走到尽头的准备了。 陈朝在黄空说话的时候,就已经从桌上跳了下去,然后伸手用力从那具尸体里拔出了那把杀猪刀。 看了一眼刀刃,年轻武夫微微蹙眉,于是伸手抹了过去。 刀锋上的卷刃被抹平,这把杀猪刀就又成了一把锋利的杀猪刀。 在手里随意挽了个刀花,陈朝很满意。 但黄空的脸色却难看起来,他盯着眼前这位板上钉钉的当世武夫第一人, 质问道:“你就准备拿一把杀猪刀来和我一战?” 陈朝眯起眼,知道黄空的意思,但只是随意道:“挺好的,够了。” 黄空此刻眼神里已经满是杀意,如果说之前他还对陈朝有些敬意的话,那么从这会儿开始,就没有了。 他只有想把眼前的这位年轻武夫大卸八块的想法。 陈朝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但却没说什么。 他只是握住那把杀猪刀,看了看那边的两位道人。 黄空在此刻,已经开始在街道上前奔,这位瘦弱的年轻武夫,在前奔的一瞬间,整个人的气息这才开始不断攀爬,好似有一头远古凶兽,在顷刻之间,已经彻底冲破身体的束缚,来到人间。
一条长街之上,瞬间风起云涌。 恐怖的气浪吹拂着两边的建筑,更是吹拂着站在街道中央的那个年轻人。 黄空的身形不断前移,而他的每一次前移,都会在这街道上留下一道浓郁的气机。 而在他前掠途中,那些浓郁气机又会汇聚到他身上,因此这便在长街之上,很快便出现一道奇观。 那是一条雄浑宛如剑修的剑气长河一般的流光,只是其中气机轨迹,肯定比不上剑修。 陈朝安静看着那条流光,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那位黄空气机的不同,怪不得他能有那般澎湃的气血。 这是黄空和寻常武夫的不同之处。 但也就这样了。 陈朝握住那把杀猪刀,迎上了扑杀而来的黄空。 黄空手提那 柄横刀,当空一刀就这么斩了下来,刀锋撕开了周遭的气息,带着极为恐怖的气息一路向下。 直到遇到了那把杀猪刀。 陈朝举着杀猪刀,拦下了黄空的这一刀。 轻轻一声脆响,两把刀相撞,没有哪一把刀断开,只是这么响了响。 陈朝看着眼前一心想要把他拉下马来,好让自己在武道上能身前无人的年轻人,他只是摇摇头,似乎有些遗憾说道:“太慢。” …… …… 陆氏的商队离开龙角郡,约莫走了十里左右的路程,越想越不对的陆青绫策马来到老赵身旁,开门见山道:“老赵,那个年轻人可否告诉过你他的身份?” 老赵没想到东家会忽然问这么个问题,但他也是很快就摇头道:“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他传过我几式拳法,我一直……都觉得他应该出身不凡,至少在武道上有些不浅的造诣,甚至就那些拳法,我都怀疑是他自创的!” 陆青绫皱了皱眉头,脸色不太自然。 “东家,出了什么事儿?” 要是别人,估计老赵还不是太在意,但这人却是陈朝,老赵就有些上心了,那点恩情,他记得清楚,不会忘。 陆青绫皱眉道:“我终于想起来了,怪不得如此熟悉,原来我曾看过他的画像,只是如今他伤势太重,病恹恹的样子,才让我一时间没认出他来!” 老赵一头雾水。 陆青绫直白道:“那个年轻人,也就是传你拳法的年轻人, 不会是旁人了,只会是咱们那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 老赵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呆在马背上? 那个病恹恹的家伙,是大梁朝的那位镇守使大人? 他曾亲自传授过自己拳法?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老赵说不出话来。 太震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赵才回过神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东家,这事果真吗?” 陆青绫点头道:“对得上,长相也好,气度也好,甚至认识我那弟弟也好,还有伤势,都对得上。” 老赵深吸一口气,一拍大腿,皱起眉头,真是可惜了! 他说要娶自家闺女的?要知道,自己那个闺女,可是天天都在念叨,这辈子要是能嫁给那个年轻镇守使大人就好了。 虽说肯定是戏言,但这说出去真的还有些面子的啊! “不过他这会儿可能是凶多吉少了。” 陆青绫想起之前离开客栈之时,不远处的那条街上,其实有些小贩都不自然,她走南闯北那么多年,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小贩的不寻常,只是当时她没有上心,因为马上就要离开龙角郡,只是现在推断出了陈朝身份,那就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知晓那些小贩的意图了。 那位镇守使,在面临一场刺杀。 怪不得说要逗留一些时日,不跟着商队一起返回神都,原来是怕连累。 陆青绫告诉老赵自己的推断,这位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想了想之后,忽然咧嘴笑道:“东家,那 赵某就向东家告个假?” 陆青绫何等聪明,只是在老张刚开口,就已经明白了老赵的想法,沉声道:“老赵,镇守使大人是有恩于你,但是既然敢去刺杀他,那这群修士就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你此刻即便去了,也无济于事。” 老赵笑道:“东家说的,赵某很清楚啊。” “赵某知道,去一趟没什么用,若是那些人铁了心要杀镇守使大人,那多一个赵某,也改变不了什么,赵某甚至也知道,即便不去,那位镇守使大人也不会怪赵某,毕竟之前他是实实在在这么跟赵某说过的。但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这桩事,如今应该还不算晚,不去,赵某心难安。” “至于为何,其实原因很简单,不是他镇守使大人教了我赵某些拳法,而是在过去这几年,镇守使大人一个人扛着大梁在走,我等大梁子民,都要念他的好!没有镇守使大人,百姓们不会这么活着,他们的腰杆,不会那么直!” 说完这句话,老赵没有多说,拨转马头,直接策马便朝着龙角郡狂奔而去! 他也有媳妇闺女,甚至还有老娘,要是死在龙角郡,对那些亲人来说,不可谓不残忍,要是别的事情,他能躲就躲了。 可这件事,不行。 他宁愿自己死在龙角郡,也不要那个年轻人死在那边! …… …… 看着老赵疾驰而去,一众武夫有些吃惊,纷纷不解地看向东家陆青绫。 陆青绫 深吸一口气,看着众人淡然道:“老赵去救人了,就是之前跟着我们一起走了很久的那个年轻人。” “当然,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咱们朝廷的镇守使陈朝,他如今在遭遇一场刺杀,来杀他的人,当然都很厉害,去一个老赵和去十个老赵,其实都没有区别,但他还是去了。” 陆青绫笑了笑,“老赵真的有些傻。” 武夫们没说话。 陆青绫笑道:“不过人这辈子,总会做几次傻事的,至于事后会不会后悔,就看值不值得了。我陆青绫也自问是个聪明人,这些年里不曾做过什么傻事,但今天,想做一次。诸位,去,八成是个死,不去,就十成是活。怎么选,诸位自己定!” 陆青绫说完这句话,双腿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身后一众武夫对视一眼,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都默契地拨转马头,朝着龙角郡疾驰! …… …… 长街上,一场武夫之争,落下帷幕。 陈朝的那把杀猪刀断了一半,然后插入了对面那个年轻武夫的小腹,他的另外一只手,距离对方的头顶,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却没有落下去。 而黄空手中的横刀已经断了。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同样年轻的武夫,有些不解。 明明他此刻已经伤重,甚至气机也不多了,不管如何说,都是自己占优,可为什么,自己还是输了? 陈朝收回举在空中的手,然后说道:“走吧。” 黄空诧 异道:“为何不杀我?” 陈朝笑了笑,“无冤无仇,算你最后想和本官战一场,本官不想杀你。” 其实杀不杀黄空,本就在五五之间,只看陈朝怎么选,但或许是因为今日杀的人够多了,陈朝不想再杀他。 收回手之后,陈朝嘴角开始流出鲜血,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才不至于就此倒下,而是靠到了墙壁上。 两位道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之前那堆人是消耗陈朝,这黄空也是。 如今的陈朝,再也不会让人觉得可怕了,现在的他在这两个道人的眼里,就是砧板上的鱼肉,随时可杀。 黄空拔出自己小腹的那把刀,看着陈朝,有些痛苦地喊道:“陈朝,你为什么不杀我!” 陈朝没回应他。 但一旁的窗户吱呀一声开了。 有个读书人打扮的家伙,拿着一根擀面杖,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然后有些笨拙地爬了出来,就此来到了街道上。 如果说黄空已经足够瘦弱,那么这个年轻人,就甚至可以说是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 他实在是太瘦了,好似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 他这会儿看着那满街的尸体,脸色无比苍白,浑身都在颤抖,但还是拿着那根擀面杖,站到了陈朝身前。 看着那两个道人。 陈朝问道:“做什么?” 读书人咽了一口口水,有些没底气地说道:“保护你。” 陈朝皱了皱眉头。 然后四周就响起了接连不断的开门和开窗的声音,有 一群百姓跑了出来,他们手里拿着各种东西。 有的人拿着做饭用的菜刀,有的人拿着棒子,有的人拿着家里的长凳…… 这些百姓脸上满是恐惧和不安,不少人此刻都在颤抖,但他们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拦在了陈朝和那两个道人之间。 他们重新填满了这条街道。 然后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嗓子,好像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也好像是在告诉别人,他们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护住镇守使大人!” “护住镇守使大人!” “护住镇守使大人!” 一条街道上,声音此起彼伏。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越来越多的龙角郡百姓出现在这条长街上,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眼神里渐渐将恐惧和紧张压了下去,换成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坚定。 所有的百姓,此刻想法都是一致的。 那就是就算他们全部都死在了这里,也不能让那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死在这里! 如果用一个人的命来换不了他的命,那么就用这数百条人命来换! 两位道人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这些百姓,就算是填满了这一条街,也无济于事,在他们这样的道门真人面前,他们全部都是蝼蚁,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 自然也就没办法阻拦他们。 远处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一位络腮胡汉子策马来到长街前,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之后这个汉子撞入街道里,大声怒喝道:“要杀镇守使大人,先杀我赵格!” 随着这个汉子来到这里,之后又有几骑来到此处,同样是翻身下马,领头的女子,英姿飒爽,来到街道之后,沉声道:“护住镇守使大人!” 几位武夫立马抽出自己随身的刀剑,将陈朝挡在了身后,这些境界不高的武夫,盯着远处的那两个道人,眼神里没有惧怕,只有些最纯粹的杀意! 看到这几个明显是练家子的武夫出现,那个之前最先出现的读书人也来了精神,他扯着嗓子喊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街坊们,护住镇 守使大人!” “对,镇守使大人为咱们做了那么多事情,咱们也要为镇守使大人做一回事情!” “是哩,今天就是老子全家都死了,镇守使大人也不能死!” “他娘的,这些方外的狗东西,居然还想杀镇守使大人,老子恨不得砸碎他们的脑袋!” “大人放心,有我们在,谁也伤不了大人!” “去你娘的,咱们跟他们拼了,他们想杀镇守使大人,就是不让咱们好好活!” “对,他们不让咱们好好活,那就他娘的都别活了!” 再老实的人,也有被激怒的时候,再懦弱的人也有勇敢的时候,这些百姓,生活在这个世间的最底层,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们看来,他们的意见,他们的要求,他们的情绪,从来都是全然不用理会的,因为他们足够弱小,弱小到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他们消失。 但再弱小的人,也不会一辈子都任人欺凌,他们一样有坚守的东西。 朝廷这十几年,甚至朝廷这两百多年来做的事情,百姓们都切切实实地感受得到,他们知道两百多年里,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能吃得饱饭,是大梁历代的皇帝陛下在为他们努力。 史册上其实记载过大梁太宗皇帝的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说是曾有一日太宗皇帝视察民情,在田间遇到过一个农夫的女儿,小姑娘知晓了太宗皇帝的身份后,就向太宗皇帝问了一个问题。 “什么是皇帝? ” 这个问题很简单,也很纯真,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但当时跟着太宗皇帝一起的那些朝臣都被拦住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至于太宗皇帝,只是微微思索后,就笑着告诉了那小姑娘答案。 “别的王朝皇帝是做什么的,朕不知道,但在大梁朝,皇帝是为你们这些百姓过得更好而努力的人。” 太宗皇帝当然是明君,他在位的那些年,一直坚守着自己说的话,努力让大梁的百姓过得更好。 等到太宗皇帝驾崩之后,灵宗皇帝继位,也是这样做的。 但光吃饱饭不够。 所以大梁皇帝和陈朝出现了。 前十几年,大梁皇帝在告诉方外修士,你们不能像是以前那样随意欺辱大梁的百姓了,而这几年,则是陈朝在告诉方外修士,你们要是还欺辱大梁的百姓,那你们就都去死吧。 因为有了陈朝,所以百姓们胸口里一直积攒的那口怨气才能抒发,尤其是百姓走后,陈朝就成了他们身后的那棵大树。 或许这位年轻镇守使在方外,在朝廷里的名声都不算太好,但那都不是百姓们在意的。 百姓们只知道,这位年轻镇守使是把他们放在心上的,他们受了委屈,这位年轻镇守使知道了,就一定会为他们讨回公道! 这样的镇守使,那就说什么都不能死了! 他要是死了,以后再受到任何委屈,还会有人跟他一样站出来为他们讨个公道吗?! 还有吗? ! 百姓们群情激愤,此刻别说是这两位道门真人在这里,只怕就算是要妖帝再次来到人族疆域,这些百姓也不会离开。 一脸络腮胡的汉子赵格不知道何时挤到了陈朝身侧,这位中年武夫压低嗓音道:“镇守使大人,赶紧走吧!” 陈朝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赵格着急道:“您不能死在这里,您先走,我跟他们拖住他们,怎么也能为您争取几分生机!” 陈朝摇了摇头,问道:“老哥,我不该死在这里,你们就该死在这里吗?” 赵格皱着眉头,“您的命比我们的命都值钱,您只要还活着,大梁就会越来越好,至于我们……我们……死了也没关系……”
看着这个相处日子不算短的汉子,陈朝摇了摇头,平静道:“有关系的。” “我是大梁朝的镇守使,我每月在朝廷领的俸禄,是你们交的赋税。换句话说,百姓供养官吏,官吏就要为百姓做好他该做的事情。” 说到这里,陈朝顿了顿,微笑道:“没有让百姓去死,而当官的却要苟活的道理。” 赵格说不出话来。 而此刻两位道人已经准备往前走去,拦在他们身前的,是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他是附近的屠夫,之前陈朝的那把杀猪刀,其实就是他家的。 “这不过是我们之间的仇怨,今日你们若是敢伤百姓一根汗毛,本官只要还能活过今日,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将这世上任何 和你们有关系的亲朋好友找出来,通通都杀了!” 一道声音,在人群里响起。 那道声音并不如何大,但语气冰冷,有着最为浓郁的警告意味。 两位道人止住脚步,对视一眼,都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陈朝在方外的称号是魔头两字,但对于他,就算是和他不熟悉的修士们,也会瞬间想起四个字。 睚眦必报! 在过去那些年里,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招惹了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之后全身而退的。 所以对于陈朝的警告,两位道人都下意识的沉默了片刻。 “道兄,勿想这么多了,今日他必死,说这么多,也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他要是死了,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哪里有这么麻烦。” 身着青色道袍的道人缓缓开口,声音里有些不屑。 但那个白袍道人却摇头道:“此言差矣,他死了之后,还有一座大梁朝,依着他和那位太子关系,之后大梁朝会为他报仇的。” 前来杀陈朝,他们两人可以死,但为此就不要再继续牵扯别人了。 “镇守使大人,我们也不想滥杀无辜,冤有头债有主,镇守使大人只要不躲在他们身后,我们也不用杀人。” 思索片刻,白袍道人缓慢开口,算是给出了他们选择。 这也侧面印证了他们对于陈朝的害怕,要不然也不会因为这句话,而做出改变。 陈朝深吸一口气,推开身侧的赵格,然后便走了过去。 陆青绫在 陈朝走过她身侧的时候,忽然一把拉住陈朝的衣袖,皱眉道:“镇守使大人!” 陈朝转头看向这个女子,笑了笑,“拦得住吗?既然不行,何必白白浪费性命。” 说着话,他便挣脱了陆青绫的手,但很快身前便出现一道身影,挡住了陈朝的去路。 周遭的其余百姓,很快也围了过来,将陈朝挡了起来。 陈朝皱起眉头。 “镇守使大人,我们可能没什么能力,但是在今日,不管如何,我们死完之前,您也不能死!” 有汉子攥紧手里的柴刀,沙哑开口道:“镇守使大人,你护着我们很多次了,就让我们护你一次!” “对,护住镇守使大人!” 一群百姓,男女老少都有,此刻都举起了自己手里的东西。 陈朝眼眶湿润,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里有些暖。 要做的那些事情,就像是在狂风暴雨中,走在那满是泥泞的道路里,可有了这些百姓今日的所作所为,就好像有人递给你一盏灯笼,哪怕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总是能让你在黑夜里能看到前路。 远处,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一队兵卒来到此地。 与此同时,来到此地的,还有郡守府的衙役和镇守使衙门的官差。 当地的镇守使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当即便高声大喝道:“恶贼勿动镇守使大人,本官宋庆在此!” “龙角营,听本将军令,护住镇守使大人,杀!” 州军负责驻守此地的裨将是个 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只是简单披了一副铁甲,手提一杆铁矛,就策马朝着那两位道人冲了过去! 两位道人看着这一幕,都觉得荒诞到了极点,这里的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可能在他们手下撑过哪怕一瞬,他们好像也知道,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要不管不顾的来送死吗?! 到底是为了什么?! 修道几十年的两位道门真人想不明白,既然想不明白,也就不用去想了,两人再次对视一次之后,不再有任何犹豫,就要出手,将这些百姓杀了也就杀了,反正不管如何,也一定是要在今日杀了陈朝的。 “都他娘的滚远点!” 一道怒喝声再次响起。 一道恐怖声浪瞬间将那披甲的裨将掀翻,同时也让掠来的龙角郡镇守使倒退数步。 至于那些士卒,更是纷纷倒下。 而做了这一切的,却不是明显油尽灯枯的陈朝,而是之前被陈朝所伤的黄空,这个瘦弱的年轻武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百姓们的最前方。 提起了自己的横刀。 两位道人对视一眼,疑惑道:“黄空,这是做什么?!” 黄空懒得多说,只是恶狠狠说道:“老子这会儿也是大梁百姓!”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我们都有不可告人的理由 武夫第一千零一十九章我们都有不可告人的理由“老子跟他们一样,你要是想杀了他,就得先杀了老子!” 这会儿有很多人,有无数人可以站出来说自己是大梁百姓,所以想杀我们的镇守使大人之前就只能先杀了我。 但最不该是黄空此刻站出来,说这么一句话。 白袍道人本就觉得事情荒诞,此刻更是如此了。 这个年轻武夫最开始是来杀陈朝的,可结果呢?没能杀了陈朝也就算了,可你们两人之前还战了一场,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不仅是要握手言和,你还要护着陈朝? “你在说什么疯话!” 青袍道人看向黄空,黄空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但他却偏偏这样做了。 黄空此刻的脸色还是有些发白,但他却紧紧握住自己的那把横刀,看着眼前的两位道人,讥笑道:“你们懂个什么?”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实际上黄空自己也不太懂自己在做什么,他明明恨不得那个年轻武夫就这么死在今日,那么武道前面……就还有些旁人。 但那些旁人又怎么能和他比? 他只是胜不过他,没理由连其他人也胜不过。 只要给他一些时日,他注定成为这个世上的武道第一人,从此都是他低头看人,再也没有人会让他仰头去看。 但这里有个问题。 是他刚刚想明白的。 如果陈朝这会儿就死了,在死之前,自己没有赢过他,那么未来某天,即便他走到了忘忧尽头,破开了忘忧尽头,也会有人这么说。 黄空或许真的很厉害,但那位曾经的年轻镇守使也很厉害,就是不知道那位年轻镇守使还活着的话,谁更厉害。 然后就会有人摇头说道:“不用争论,因为在很多年前,黄空还是个忘忧境的时候,便去杀过那位年轻镇守使,但最后却是被重伤的年轻镇守使击败了,要不是当年年轻镇守使留了他一命,那黄空早就死了。” 想到这里,黄空摇了摇头。 为了以后不会有这个争论,所以他不能让陈朝今日就死! …… …… 黄空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 是的,之前找的理由,不过是为了说服自己,用来掩盖真正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是,他是七岁开始修行的,七岁之前,他和如今这大梁朝的无数百姓的儿子一样,他的父亲,是大梁朝的百姓。 他的爷爷也是。 他所有的亲戚都是。 那些亲戚现在还没死完。 他爹,在当地有了大宅子,有了大片土地,人人都要叫一声黄老爷。 他的爷爷则是被称为黄老太爷。 他来杀陈朝这件事要是被他的爷爷知道了,老太爷肯定会从摇椅里跳起来,用拐杖狠狠打他。 他最开始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自己是自己爷爷的亲孙子,怎么都会比陈朝更重要,爷爷或许会生气,但是肯定不会不认他这个孙子。 但看到这些百姓的这个样子,黄空明白了一件事。 如果今天自己什么都不做,那么自己的爷爷自己的父亲,都不会认他这个孙子和儿子,他的名字甚至有可能会被爷爷从族谱里移出去。 而如今,他早已经是黄家最引以为傲的孩子。 他不在意那些东西,但小的时候爷爷对他极好,他不愿意就这样断了关系,不愿意自己的爷爷看着他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只剩下失望。 所以黄空站了出来,哪怕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他都无所谓。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正确的事情,但知道这是一件值得的事情。 “来吧来吧,死了拉倒,他娘的,老子这辈子就没做过这么纠结的事情!” 黄空握刀之后,已经开始前掠,这位其实身子也打熬得极好的年轻武夫要不是之前和陈朝一战受了伤,只怕此刻面对上两位道门真人,也不见得会真的落于下风。 那柄横刀被他握住,刀尖划过地面,迸发出一片火光,长街上再度被拉出一道流光。 但下一刻,陈朝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退半步。” 他的声音不大,但此刻这里极为安静,所以黄空听得很清楚,他也很清楚那是陈朝在对他说话,可他皱了眉头,并不想退。
但下意识,他还是退了半步。 自己原本所在地方,果然有一道气息炸开。 白袍道人出现在不远处,那正是他的手段,无比隐秘,理应不会被发现,但他那点手段,哪里又能瞒过陈朝? 陈朝现在重伤不能出手,但眼力在,强大的神识仍在。 “左边三步,举刀过肩,往右下拉三寸,收刀,横于胸前……” 陈朝来到了百姓的前方,看着眼前的景象,缓慢开口,黄空可以说是个不错的武夫,但毕竟受了伤,加上又是对上两人,所以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但好在陈朝开口了。 他是如今世上最强大的武夫,更是最会用刀的那位,这一切正好对上如今的黄空,因此有陈朝的指点,黄空只要照做,其实就能够处在不败之地。 至少在黄空的气机耗完之前是这样的。 至于这里面是不是有变数,其实也是有的。 陈朝能够看到那两位道人的破绽,甚至也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正在激战的黄空,可问题就是,那黄空即便知晓了,能在转瞬之间抓到那一闪即逝的战机吗? 这对黄空的要求,还是太高了。 黄空不是陈朝,这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 很多事情陈朝去做没有难度,但不意味着他之外的其余武夫也能这么去做。 不过至少暂时他是安全的。 其实也不尽然,就看那两个道人是不是真的蠢了。 白袍道人和青袍道人被黄空拦了一会儿,白袍道人才终于明白事情的关键,他以心声说道:“你先和他纠缠一会儿,我直接去杀了陈朝!” 他已经看出了问题的关键,并且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们此刻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做别的事情的,只是为了杀了陈朝。 青袍道人也想通了这一点,点了点头,同样以心声道:“要快,已经耽搁了太久。” 是的。 耽搁了太久。 之前那群人消耗陈朝,而后黄空和陈朝的一战,都花费了不少时间。 反倒是那些百姓来这里拦着,却没有花费什么时间。 他们不相信这里的消息传不出去,只是不觉得有那么快,但如今,要是还被拖一段时间,那么只怕陈朝的援手就要来了。 陈朝虽然在方外名声很差,但他的朋友都是最强的那些人,即便不是方外来人,那些大梁朝的供奉也已经今非昔比。 总之不管如何,要快。 白袍道人脚尖一点,脱离了战场,一道道门气息在他之前,抢先朝着陈朝这边扑来。 而他整个人也以十分快速地掠向了陈朝。 赵格本来一直就埋伏在陈朝周围,此刻看到这位道人扑杀而来,他直接一跃而起,想要一拳砸向那道气息,但才刚刚跃到一半,便被陈朝拖住衣领,丢到了人群里。 赵格的境界太低了,此刻他要是和那道气息相撞,带给他的,只能是死亡。 所以陈朝把他丢了出去。 于是那道气息撞到了陈朝身躯上。 陈朝退后数步,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后的百姓们伸手托住了他。 然后有更多的人想走到他身前去。 陈朝张开手臂,拦住了他们。 这些人都想替他死,但陈朝不愿意他们去死。 朱夏是最开始就想替他死的人,陈朝不愿意,不止是因为朱夏是他的朋友。 现在这些人不是他的朋友,他也不愿意他们替他去死。 他是大梁朝的镇守使,守护他们,是他的职责。 其中有什么道理? 其实很简单。 收了他们的钱。 虽然自从去神都开始,俸禄就再也没有到他钱袋子里过,但那笔俸禄,还是每个月都发出来的。 既然收了钱,那就得办事。 这个道理很简单,只有八个字。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对,那也是陈朝给自己找的理由。 他才不会告诉别人,他早已把这天下的百姓,当作了自己的亲人。 陈朝微微一笑,“谁叫我姓陈呢?” 第一千零二十章 有个问题 武夫第一千零二十章有个问题挣扎着站起身,陈朝直面那位道气磅礴的白袍道人。 不管如何,都没有将百姓们置于身前,而自己藏在他们身后的道理。 只是这会儿是不是还能挡住,就真的说不好了。 怎么都要试试的。 陈朝伸手自然而然落在腰间,那个位置本来空无一物,但此刻,一柄带鞘直刀凭空出现,陈朝握住刀柄,微微眯眼。 刀出鞘寸余。 一道凛冽的气机瞬间出现在天地之间,前掠的白袍道人既然到了这个境界,自然轻松便感受得到,只是即便在此刻感受到了那道气息,白袍道人也没有停步的打算了。 已经耽搁这么久了,不能再耽搁了。 更何况,他无比笃定眼前的年轻人,肯定是已经油尽灯枯,再无一战之力的,之前那道气机他都没能躲过去,就足以说明这件事。 所以在那道凛冽气息不断逼近的时候,白袍道人也只是选择结出一道印记,在身前纵横勾勒出一条条丝线,宛如一张蜘网。 而后那道蜘网跟着白袍道人一直往前掠去,要阻挡住那道凛冽气息。 结果那位年轻武夫不躲不避,在白袍道人快来到身前之前,拔刀出鞘,好像与此同时,也伴随着一道低沉的龙鸣声。 白袍道人在瞬间心神恍惚,但修行这么多年,他的一颗道心也没那么容易动摇,在一瞬间的心神恍惚之后,他回过神来,但紧接着便看到了一道清亮刀光。 一道比之前要更为凛冽的气息,在顷刻间便撕开了他身前的屏障,年轻的武夫那一刀掠过,锋利无匹的刀锋没有任何停留,就已经掠过了他的道袍。 刺啦一声,道袍自下而上的被撕开一条口子,白袍道人更是瞬间感受到一阵寒意,他下意识地往后一退,然后便眼睁睁看着那柄刀柄逐渐变白的直刀正在他身上撕开一道不深不浅的刀口。 要不是他在刚才往后一退,只怕此刻,就不是在身上留下这么一道刀口,而是整个人都很有可能就那么被眼前的年轻武夫直接斩开,变成两截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相当后怕。 这个年轻武夫,居然…… 念头尚未完全通顺,下一刻,那道黑色身影就以一种绝对不该在他身上出现的迅捷速度来到他身前,只是这一次,他没有举刀,而是屈肘顶在白袍道人心口,骤然一发力,白袍道人心口气机被一肘轰散,整个人就这么不受控制地倒退出去数丈距离。 但下一刻,白袍道人在远处站住身形,就笑了起来。 眼前的年轻武夫,刚才这一击堪称完美,不管是时机还是别的什么,都根本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唯独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在眼前的年轻武夫这么完美的一击,最后别说打杀他,就是重伤都没能做到。 这还能说什么? 眼前的年轻武夫,再无后手,这是肯定的事情。 陈朝自嘲一笑,今日一战,耗费太多,他这个重伤之躯,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这积攒起来的微末气机,也就只能如此了。 白袍道人刚要开口,但忽然便抬起了头。 远处天际上,一道朱红色的流光骤然坠落到了长街上,宛如一粒朱砂,只是这一粒朱砂,好像也太大了些。 那道流光落到长街上,露出真容,是个身穿朱红色长裙的女子,女子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站立都快站不稳的年轻武夫,埋怨道:“就非要躲着我?” 陈朝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女子便直接来到陈朝身侧,伸出宛如白玉一般的手臂,在手腕处割开一条口子,然后对着陈朝的嘴,就压了上去。 “我不治好你的伤,我也不去死,但你也总不该谁都能欺负你吧!你可是陈朝啊!” 言语之间带着哭腔的年轻女子嘟囔道:“吃了我就能解决的事情,你偏偏不做,你倒是做好人了,谁都要顾着了,可谁又顾着你?!” 白袍道人皱起眉头,虽说不知道那朱红色的长裙的女子是个什么身份,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女子割开手腕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一股特别浓郁的香气。 好似是一棵药香四溢的灵草。 再加上这女子一来,就是割开自己的手腕给陈朝喂下自己的鲜血。 白袍道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不过他很快便再次前掠,此刻的他很清楚,要是给陈朝喘息的机会,只怕是等会儿就要万事皆休。 结果就在他前掠的时候,年轻武夫已经伸手取下了朱夏的手腕,然后撕下一截衣摆,将她的伤口包扎好,而后这位大梁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镇守使大人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把朱夏拉到自己身后。 松手之后,年轻武夫收刀还鞘。 吐出一口气,满是药香。 仙药果真诱惑,尤其是对现在的他,就刚刚那短暂的时间里,陈朝已经生出了无数次要将朱夏吞下肚里去的想法。 如果他不是陈朝,大概就真会这么做。 送上门来的仙药,还得推开,实在是太折磨了人些。 之前他不过喝了几滴朱夏的鲜血,此刻经脉里,那满目疮痍的地方,完全可以说已经再次生机勃勃。 万物竞发。 还有干涸的经脉,这会儿也重新充沛起来气机。 陈朝再不怀疑吃了朱夏会立马伤势痊愈,这个女子,化形之后,修行道法,在无意之间,已经走出了另外一条路,和寻常的仙药,再也不同。 虽说朱夏此刻还不能算是神药,但只怕药效比起神药,也差不了多少了。 陈朝眯了眯眼,伤及根本的那些伤势不是这两滴仙药能治好的,但此刻的他,再对上眼前这个白袍道人,大概真的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了。 不必提刀。 白袍道人沉思片刻,他在思考如今陈朝的状态,然后决定是不是要走,但他还没有下定决心的时候,对面的年轻武夫便已经随口笑道:“想走啊?晚了。” 随着年轻武夫的这一句话说出来,白袍道人就已经觉得不好,但确实已经晚了,他刚打算往后退去,身前的年轻武夫就已经到了身前。 毫不讲理地一拳砸下。 雄浑气机势不可当地破开白袍道人身前的道法屏障,天地之间,宛如有镜碎裂。 白袍道人咽了一口口水,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畏惧之心,到了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 那就是这个年轻武夫没有受伤的时候,是这整个人族如今已知的唯二的那位扶云修士。 扶云……那真是一个提起那两个字,都会让人产生无数遐想的境界。 可就是这样的境界的修士,自己居然会生出来杀他的心思? 白袍道人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自己就要死在这里,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事情。 本身境界差距就大,此刻白袍道人的那颗道心又莫名其妙的摇晃起来,就更没有什么意外了,陈朝第二拳砸下,一下子就砸溃了这位道人的气机。 “别分心,尤其是跟本官要搏命的时候。” 陈朝看似好心提醒了一句,笑眯眯看向这位白袍道人,然后下一刻,他就毫不留情的直接将他的脖子扭断。 丢下这白袍道人的尸体,年轻武夫猛吸一大口气,看向不远处。 那个青袍道人本来就一直关心着这边的局势,此刻看到眼前的陈朝毫不费劲便杀了那白袍道人,瞬间被吓得心神欲裂。 他一掌逼退黄空,整个人不再犹豫,转身便朝着远处掠去,速度快得像是一颗流星。 陈朝平静道:“走得了吗?” 黄空有些出神地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这会儿他倒是有些期待起来,想看看这位绝世武夫的手段,但结果那位年轻武夫却只是负手而立,什么都没做。 只是天际闪过一抹剑光。 在顷刻间便将那个远去的青袍道人斩成两半。 鲜血洒落长空。 一个青衫年轻剑修,出现在那边高空上,嘟囔道:“谁给你的胆子,敢跟老子穿一样颜色的衣裳?” …… …… 年轻剑修,或者应该说是年轻大剑仙落到长街上,有些不满地看着那个年轻武夫,啧啧道:“我当镇守使大人有多厉害,结果不还得我补一剑?” 本来他就是存着看陈朝出手的心思的,不然也不会藏在那边天空里,一直没有现身。 但陈朝其实早就知道他来了。 很简单。 朱夏来了,郁希夷和云间月之间,两人肯定要来一个。 而且这一次,肯定是郁希夷来,这毫无疑问。 陈朝笑着开口道:“郁大剑仙来了,一出剑,哪管什么道门真人,就是妖族公主,只怕也是一剑的事儿啊!” 郁希夷一听妖族公主几个字,脸色骤然变得有些难看,他来到陈朝身边,压低声音骂道:“姓陈的,别他娘的阴阳怪气,老子来救你,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算了,还要这么阴阳怪气,老子现在就能捅死你!” 陈朝啧啧道:“郁大剑仙,你要是这会儿杀了我,这些百姓吐唾沫都得把你淹了。” 郁希夷这才注意到那些个拿着各式各样东西的百姓们,也由衷感慨道:“你小子还真是挺得民心的。”
陈朝一笑置之。 然后这位青衫大剑仙就指了指那位有些站不直的年轻瘦弱武夫,问道:“这小子呢,杀了?” 黄空虽说也是一位忘忧境,但在郁希夷眼里,那就是抬手一剑的事情,的确用不着多操心。 陈朝摇摇头,看向黄空,笑道:“多谢。” 黄空哼了一声,“不是帮你,还是不喜欢你,只是杀了你,很麻烦罢了。” 陈朝不以为意,只是问道:“要不然来朝廷做官?” 黄空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只是拔起自己插在地上的那把横刀,转身就走。 郁希夷点头赞赏道:“还不错,有个性,我喜欢。” 陈朝接了一句,“可惜是个男子。” 郁希夷黑着脸,警告道:“老子没有那种癖好,姓陈的,你他娘的是真不怕老子捅死你?” 陈朝懒得跟他吵架,只是朝着当地的镇守使和那位裨将招了招手。 这两人,镇守使就不必多说,镇守使一脉的官员,那就是实打实必须得听他陈朝的,甚至可以只用听他陈朝的,毕竟镇守使一脉的官职任命,也从来不需吏部那边过问。 至于这北境边军之外的州军府军,上次太子殿下已经有旨意,都需听陈朝调遣,因此这两人的顶头上司,都可以说是陈朝。 陈朝叫来两人,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嘱咐,只是让他们疏散百姓,清理现场,至于那些来杀他的修士们的来历,陈朝自然会让其余人调查。 郁希夷凑上来问道:“有眉目吗?是琉璃观余孽,还是绿藻宗?或者是你之前才覆灭那座紫叶洞?” 陈朝只是看了他一眼。 郁希夷笑眯眯道:“要不然干脆就是痴心观那边背着阿月做的事情,要是这样,咱们走一趟痴心观啊,刚出了一剑,不上不下的,浑身都不得劲。” 陈朝无奈道:“别说我这会儿是不是重伤,就算没伤,去一趟痴心观,你就觉得真能随便做些什么?” 痴心观绝对是这个世上最有底蕴的宗门,里面藏着多少个老怪物,都不好说。 反正绝对没有现在看着的那么简单。 这一点,陈朝心知肚明。 “郁大剑仙,现在我还真想问问你,你他娘的耽误这么久,差点把老子害死了,你愧不愧疚?” 陈朝盯着郁希夷的眼睛,下山的时候,郁希夷在陈朝身上种下了一缕剑气,要是陈朝遇险,他自然第一个知晓,不过怎么算,从陈朝开始跟人交手到如今,时间也太长了,龙角郡甚至就在黄龙州内,郁希夷绝对不该现在才赶来。 郁希夷有些心虚地看着陈朝。 之前云间月上山,他演了一次,居然真的哄到了云间月,之后为了不出纰漏,他就更不能主动说穿这件事,之后云间月在剑宗几日,郁希夷都不敢点破这件事,毕竟是自己他娘的好不容易骗成功了,以后不管谁来,都不能说他郁希夷是个没心眼的家伙了。 但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陈朝身上的剑气出问题了,郁希夷想马上下山,又不想在云间月面前把事情说透,所以就耽搁了一会儿,后来还是云间月看破了这件事,郁希夷这才带着朱夏离开剑宗。 虽说慢了些,但好在是没有出什么问题。 陈朝听完这些,恨不得给郁希夷脑子掰开,看看这个家伙到底脑子里是些什么。 “嘿嘿,总之是没出事嘛,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能让这位大剑仙不断吃瘪的,也就只有陈朝了。 陈朝转头看了看朱夏。 后者走到陈朝身边,盯着陈朝,认真问道:“你真不打算吃了我啊?” 陈朝没说话,脸有些红。 很显然,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只怕想的事情,不是这个吃了。 不过最后陈朝还是摇摇头,笑道:“你活着,比被我吃了更有用,况且我这伤,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朱夏诧异道:“什么办法?” 虽说她不知道陈朝的伤势到底有多重,但从她了解的那些消息来看,她想不到眼前的年轻人除去吃了她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陈朝微笑道:“如果这个世上还有第二棵仙药呢?” 朱夏皱起眉头,想起那件事,说道:“对,是还有一棵仙药!” 陈朝看着朱夏,想了想,说道:“你其实是生在戎山宗的药圃里的吧?” 之前云间月为朱夏解开了她的记忆,此刻的朱夏,已经很清楚自己的过往,她记得自己在那药圃里长了很久,身侧还有另外一株仙药,但是后来,自己跑出去了,那仙药却留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 朱夏有些不解,她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陈朝。 陈朝看着她微笑道:“如果我说的没错,那么那棵仙药就没了,因为早在数年前,我去的时候,我还看见过它,只是后来,它被一个白衣少女吃了。” 当时在戎山宗的遗迹里,陈朝发现了那棵仙药,并且也得到了仙药,但是之后寅历真人出现,白衣少女复苏,吃下那棵仙药,借了一些境界给陈朝,才能让陈朝在当时,就能将寅历击退。 那株仙药在那个时候,自然也就没有了。 不过说来也巧,自从知道朱夏是一株仙药的时候,其实陈朝就一直在思考她会不会就是药圃里不见的另外那一株,结果还真是。 如今朱夏想起了自己之前在药圃里的那些过往,其实就相当于说,朱夏是继白衣少女之外,另外一个经历过两个时代的人。 当然,神山的神女也是。 不过神女和白衣少女也好,两人对有些事情,都缄默不语。 而朱夏,显然不会这样。 他或许能从朱夏这里得到一些,那些人都不曾告诉过他的答案。 “朱夏,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陈朝带着朱夏来到镇守使衙门之后,清空这里的所有人,陈朝问出了这个问题。 郁希夷听着陈朝的语气,整个人也认真起来。 他不笨,知道陈朝这么认真,肯定是想要知道一些东西。 一些旁人不能知道的事情。 朱夏看着陈朝,一双眼眸里有些笑意,“是不是关于戎山宗的?” 陈朝开门见山问道:“戎山宗,因何而灭?” 朱夏一怔,随即很无奈地说道:“你当时见到那株仙药的时候,怎么不问他?我可是早在戎山宗灭之前,就跑出去了。” 陈朝看着朱夏,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吐出几个字,“你在撒谎。” 朱夏下意识反驳道:“我没有。” 陈朝没说话。 他曾学过一门望气术,那是炼气士一脉的不传之秘,不是什么人都能修行的,恰好陈朝便能修行,之后任何在他面前,就很难可以说假话不被他发现了。 因为在他眼里,所有人头顶都有那么一股气。 一眼可望穿。 尤其是到了如今这个境界,旁人想要骗他,就更难了。 朱夏虽然不算是人,但修行了这么多年道法,沾染了风尘,早就有了人的特性,所以她头上也是有那股气的。 刚才朱夏说话的时候,气是乱的。 朱夏看着陈朝的神情,知道没办法骗他了,就皱起眉头,“那是很恐怖的事情。” 有些事情很恐怖,所以就算是想起都不愿意,朱夏第一次想起自己的记忆,发了很久的呆,其实就是因为看到了很恐怖的那件事。 “但是你真想知道,那你就自己看看。” 朱夏伸出手抓住陈朝的手腕,然后看了一眼郁希夷,“你想知道就抓住他的手。” 郁希夷哪里会错过这个机会,马上便抓住了陈朝的手。 没有老茧,不粗糙,挺滑! 郁希夷默默评价了一番。 三个人都闭上了眼睛。 …… …… 再次回到戎山宗的遗迹,其实郁希夷和陈朝都不算陌生,当初两人都去过崇明宗,这戎山宗的遗迹就在崇明宗里面。 不过郁希夷当时来去匆匆,并没有真正的进入到这里面。 陈朝这次再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熟悉的是这和自己曾经所见的戎山宗很像,陌生的则是,他看过的戎山宗,没有这般有生机。 一片药圃里,长着无数的灵药,那些灵药,光是看光彩,都是仅次于仙药的存在,这些东西,在如今的各大宗门,都是绝对珍稀的存在,但这片药圃里,那些药草身上的灵气都在朝着中间的两株奇特的药草涌去。 很明显,这一片药圃里的奇珍灵药都是为了供养这两株特别的药草的。 两株药草不一样,其中一株的样子陈朝已经见过,就是之前遇到的那株仙药,另外一株,是通体血红,鲜红的汁液在叶脉里流动,好似滚烫的岩浆。 陈朝看了一眼那株药草,又转头看了一眼朱夏。 这株药草是朱夏的真身,被陈朝这么看着,朱夏觉得自己好像一丝不挂。 她有些害羞地小声道:“别看。”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神祇 被这么一提醒,陈朝很快便转过头去,同样也将郁希夷的脑袋给拧了过去。 郁希夷感慨道:“这片药圃里的任何一株灵药,如今只怕都是各大宗门都视若珍宝的东西,结果在这里,就只能成为养料。” 陈朝笑道:“不是一个时代,在他们的那个时代,只怕扶云境虽说稀少,但也不会像是如今这般一样,找遍世间都找不出几个来。” 那个时代,据陈朝的估计,扶云境的修士数量,大概和如今的忘忧尽头差不多。 而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些修行之法,只怕有大部分都没有传承下来,武道修行更是如此,如今的武道,和之前已经大不相同。 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武夫,自己重新开辟出来的一条道路。 人族的历史如今往前推去,最多也就千年,千年之前的那段时间,就被人称为上个时代。 至于那笼统的上个时代,到底是存在多长的时间,是不是只有一个时代,其实都无法论证,毕竟如今的修士,了解上个时代的唯一手段,大概就是偶尔发现的上古遗迹宗门了。 或许像是痴心观里那些活得足够长的老道人们会知道些什么,但这些老道人,都不见得会出现在人间,旁人就根本不可能从那些老道人嘴里知道些什么了。 不过这世间的真相,陈朝觉得迟早会知道的。 因为自己的叔父,那位大梁皇帝已经去了海外,许多事情,海外的那些修士, 只怕会很清楚。 离开这片药圃,三人缓慢走在山道上,天空里不断划过流光,那都是一个个回山或者离山的修士,根据气息,其中彼岸境的修士有几道,而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忘忧境的修士竟然出现了将近十位。 已经不少。 窥一斑而知全豹,光从此刻的忘忧修士的数量来看,这戎山宗要是还在,只怕底蕴比起来痴心观,也要深厚不少。 “这么多忘忧修士?看着身份都不高,可能吗?” 郁希夷有些震惊,剑宗肯定是能找出十几位剑仙的,但那十几位剑仙,只怕也已经是极致。 所以他才怀疑这座戎山宗会不会有这么多忘忧修士。 陈朝看了一眼朱夏,摇头道:“不会出错。” 如今的景象都是朱夏亲眼见过的,加上她的灵药身份,对于气息的感知本就不同,因此不会出错。 之后三人来到山顶大殿之前,陈朝问了朱夏一个问题。 “朱夏,你是什么时候生出灵智的?” 朱夏是仙药,当然仙药也不可能一开始就是仙药,最开始她只是一颗仙药种子,种下去之后就开始慢慢生长,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养分,她成为仙药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戎山宗很显然不止是想要一棵仙药,不过仙药是否能长成神药,就不好说了。 但不管是仙药还是神药,朱夏这样的药草,都会在某个时间生出灵智,这也是用来区别它们和寻常药草的最重要之处。 …。。 朱夏 说道:“很早的事情了,反正我有知觉之后,就常常溜出药圃去玩,只要不离开山门,就没有关系。” 郁希夷诧异地看了一眼朱夏,“看守药圃的家伙,不会拦住你?” 朱夏摇摇头,“我的真身走不了,只能以修士神魂出窍的法子才能离开药圃,而且每天只有一个时辰。” 谈及这个,朱夏想起很多,缅怀道:“那会儿我还有个好朋友呢,你看,就是他!” 随着朱夏伸手指了过去,山道下方有个白衣少年正沿着山道走了上来,他生得很好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特别的气息。 好似是一种先天带来的道韵? 陈朝怎么也算差点能够成为一位道门大真人的存在,对于这些道韵,也自然有些熟悉。 朱夏看着他说道:“他叫北庚,好像是什么先天道胎,山上的修士说,这样的体质,就是天生适合修行的,只需要不到百年,他就能道法大成,踏入扶云境。” “为此他才上山,就被宗主收为关门弟子了,听说以后他可能就是下一任的戎山宗宗主。” 朱夏向陈朝和郁希夷介绍着她的朋友。 直到那白衣少年来到这里,朱夏才指着他眉头淡淡的忧愁说道:“就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好像一直都不太高兴,很少笑。” 陈朝没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两人相隔足够近了之后,陈朝感受他身上的气息,就越发的明确了。 的确是一种不同于修 行道法的道韵,而是隐约和天地相连的一种气息。 这种人,一生下来,好像就和天地有所共鸣,的确是无比适合修行的苗子。 郁希夷嘟囔道:“天赋高了不起?老子一剑就捅死他。” 陈朝没说话,只是看向不远处,有一朵小小的红花落到了北庚的肩膀上。 北庚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又跑出来了,就这么待不住?” 红花化作一个小人,是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坐在他的肩头,有些气鼓鼓地说道:“你又不来看我,我每天待在药圃里,除了吃就是睡,很无聊的!” 北庚说道:“我每天修行,跟你说的也差不多,不过修行是这样,你做草也是这样,没有区别的。” “所以说才无聊啊,小庚,你能不能带着我下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很大,我还没看过,而且你一直这么修行,也肯定会觉得很无聊,你不想去看看吗?” 小姑娘坐在北庚的肩头,诱惑着这位少年,少年却只是摇了摇头,“耽搁了修行,师父会不高兴的。” 他被视作戎山宗的未来,被誉为有可能百年之内扶云,然后在千年内有可能破开更高境界的那个少年,宗门上下对他的期望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好好修行,争取一直往前走,走到他们希望的终点。 …。。 “修行修行,你就知道修行,真无聊!” 小姑娘气鼓鼓的,但很快便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甚至很快重新化成 了那朵红花。 因为在前方的山道尽头,出现了一位高大的中年男人。 “师父……” 白衣少年这么抬头看去,陈朝和郁希夷同时抬头看去。 三人在一瞬间,其实感受各不相同。 白衣少年的境界还不够高,所以这会儿看着那个高大的中年男人,只觉得高大。 郁希夷则是神情无比凝重,因为他在那个中年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当初在无恙真人身上感受过的感觉,而且还不同,那中年男人应该比无恙真人要强大太多了。 至于陈朝,是感到了如山岳一般的沉重。 这位戎山宗的宗主,给陈朝带来的威压感觉,和之前的妖帝无比相似,换句话说,这座不知道在当时是个什么地位的宗门,其宗主修为就足够媲美如今的妖族第一强者。 那个时代,果真要比如今强太多。 高大的戎山宗宗主,看向山道上,最开始的视线却没有落到那北庚身上,而是在陈朝身上停留了片刻。 陈朝无比确信,这位强大的宗主,真的看到了自己。 但他的视线也很快便从陈朝身上移开,落回到了北庚身上。 “阿庚,随为师来,为师有一门道法传授给你。” 戎山宗宗主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自顾自转身,甚至都不等白衣少年说话,就这么离开。 北庚赶紧一路小跑朝着戎山宗宗主追去,自家师父时不时便闭关,这次要是错过了,说不定以后三五年又见不到了。 陈朝三人也跟 着追了上去。 戎山宗宗主来到后山一处僻静处,盘坐下去,这里有一方悟道台,台后生着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松。 坐下之后,北庚也坐到了戎山宗宗主对面,安静等着戎山宗宗主传授道法。 戎山宗宗主却不着急,只是淡然道:“阿庚,修行一事,道法在外,道心在内。你若无法坚定道心,被外事所扰,那么此生学习了再多的无上道法,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北庚想了想,问道:“师父,如果我的道心本就不是为了更强修行,本意从来就不是成为强者呢?” 戎山宗宗主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好似并没有因为他的这个问题而生气,只是淡然道:“宗门上下对你期望太重,你因此觉得修行路上一切都需要小心翼翼,生怕辜负了师叔伯们的期待,是也不是?” “师父明鉴。” 北庚没有隐瞒什么,这种外部的压力,对于她一个少年来说,的确有些残酷,他很多时候在修行的时候都不能心静,约莫也是因为这个缘由。 戎山宗宗主平静道:“不必去想,大路在前方,你即便偶尔走上了岔路,也没关系,有为师在,自然能指引你走回来,你天赋出奇,天生便适合修行,当初为了带你上山,为师跟不少人都战了一场,付出代价不小,你若因为畏惧而止步不前,就有些辜负为师了。” …。。 北庚看着戎山宗宗主,沉默片刻之后,才深吸一口气 ,点头道:“弟子知道了,弟子请问师父,若是修行有成,弟子可以下山一趟吗?” “下山如何?” “历练一番,怕是对修行也有好处。” “并无意义,你身份特殊,山下凶险,许多宗门会派遣出强者袭杀你,到时候你尚未修行到更高境界就此殒命,反而无意义。” “那弟子何时能下山?” “自然是当所有人都无法杀你的时候。”
戎山宗宗主这句话,归结起来就只有四个字,那就是举世无敌。 郁希夷嗤笑道:“他这套修行理念倒是和那些个一直闭关修行的老家伙们不谋而合,不过他们是不管世间大事,而眼前的这家伙,好像更极端。” 陈朝没说话,同样是做师父,他觉得这样不对。 至少这里能确定的不对,就是眼前这位戎山宗宗主在用自己的想法强迫北庚遵循。 朱夏感慨道:“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一直都不开心了。” 虽然眼前的北庚一直都被众星捧月,一直都被好好照顾着,但是这些只怕都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他一直都很痛苦。 之后的传道过程变得很模糊,因为朱夏对那段记忆并不在意,郁希夷有些遗憾,“这他娘的最关键的时候,你掉链子了。” 一门上个时代的道法,说不定真是好东西,虽说他郁大剑仙用不着,但这不妨碍这位大剑仙想知道。 朱夏看了一眼郁希夷,皱了皱眉头,她知道郁希夷和陈朝是很好的朋友, 但她还是不太喜欢这家伙,太粗俗了,一点都没有阿月那么温柔嘛。 陈朝无奈地看着郁希夷,他也察觉出来了朱夏的不满,不过这家伙就是这么个性子,这辈子估摸着只有两个人能真正收拾他。 一个如今已经出现了,就是自己那关门弟子蒋小安,在面对自己这个关门弟子,郁希夷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另外一个,还不知道会不会有,那就是这位大剑仙以后的媳妇儿。 要是以后再有了个闺女,郁大剑仙这辈子,在这三个女子面前,估摸着不管怎么都抬不起头来了。 不过要是真有这么一天,想来这位大剑仙也不会如何在意的。 是烦恼,那也是幸福的烦恼。 …… …… 道法传授结束,戎山宗宗主要再度闭关,北庚离开那里,然后去了一处断崖前,坐了下来。 红花重新化作小姑娘,坐在了他的肩膀上。 北庚看着云海说道:“师父说不举世无敌就不能下山了。” 小姑娘也叹了口气,但很快便开口安慰道:“没事儿,反正我也下不了山,就在山上陪着你也行。” 北庚看着小姑娘,想了很久,说道:“以后有机会,我送你下山。” 小姑娘好奇问道:“为什么?” …。。 白衣少年非常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说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的宿命是什么吗?” 小姑娘想了想,无所谓道:“好像就是这么吃着那些别的药草,有一天等我长好了,就被别 人吃掉呗。” 小姑娘说得很随意,更有些无所谓的意思。 好像在她看来,要是有这么一个结局,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北庚看着自己肩膀上的小姑娘,也很认真地说道:“可我不想让你死,你要好好活着。” 小姑娘疑惑道:“我怎么活?我又不是人。” “你就是要好好活着,去看看那些我没有看过的地方,去吃那些我没有吃过的东西,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就这么活着。” 北庚看着云海,少年的心里很清楚,有一天他要是能走到扶云境,那么为了更高的境界宗门是肯定会让他吃掉她和另外一棵仙药的。 到时候说不定能让他成为更强的存在,但是他不愿意。 他不愿意吃掉自己的朋友。 他一直觉得在山里没有朋友,那些人尊敬他,也害怕他,更多的时候是在仰望他,这些东西都很容易让人获得满足感,但他不需要,他只是想要一个朋友。 可只有朱夏才是他的朋友。 小姑娘在他肩头上想了很久,才小声说道:“这样也行,我也想下山看看,我要是一辈子都在这山里,该有多无趣啊?” 北庚点头喃喃道:“是啊,要是这辈子都在这山里,就真的很无趣了啊。” 虽然他也很想去山下看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估计也就只能在山里了。 既然是这样,那就更要让她下山了。 “对了,阿庚,我要是下山了,得有个名字 吧,我不知道该叫什么名字,你帮我取一个行不行?” 小姑娘把玩着少年的鬓发,很认真严肃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北庚想了想,认真说道:“你长得红彤彤的,像是早上的那个天星,那就叫朱夏行不行。” “夏为朱明。” 北庚看着小姑娘,希冀道:“你要是一辈子都这么开心灿烂就好了。” 就在北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就开始模糊起来。 郁希夷好奇地朝着四周看了看,结果看到自己身侧的朱夏,此刻正在流泪。 这个其实性子还和小姑娘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的女子,当初只是个懵懵懂懂才化形的草药,没有意识到北庚到底做了些什么。 但这会儿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活了那么多年的朱夏,又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她很难受,于是哭了起来。 看着朱夏哭,郁希夷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转移话题说道:“小陈,我觉得这个家伙跟你差不多,都是好人。” 陈朝看着北庚,微笑道:“如果让他随意一些,他的修行速度只怕会更快,满山上下的期待,对他来说,阻碍了他。” …。。 有些时候,太沉重的期待,就是枷锁。 当然这个世上的枷锁,也远远不止就是期待两字。 …… …… 陈朝他们能看到的一切,其实就是朱夏最想再回顾的回忆,和北庚的事情,是她在戎山宗的山门里那段时间里,最不愿意忘记的回忆。 也是最美好的回忆。 所 以才会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画面。 但他们要知道的,其实不是这个。 陈朝想知道的事情,其实有两件。 第一件是戎山宗如何覆灭,第二件其实是那位扶云宗的宗主的手札怎么会在戎山宗。 但好像在朱夏的记忆里,是看不到这个了。 之后陈朝三人看过了戎山宗曾经的全貌,在郁希夷的仔细计算下,发现戎山宗至少有不下五十个忘忧修士。 忘忧尽头的修士,居然也有七八个。 这还不算那些闭关的修士。 至于扶云境的修士,郁希夷也从那些戎山宗弟子的推算中得到答案,没有闭关的至少有三四个。 这也就意味着,这座戎山宗,底蕴应该不会比痴心观差,但问题是,郁希夷之后在一些戎山宗修士的交谈中得知了一件事。 那就是戎山宗只是当时的二流宗门。 郁希夷揉着脑袋,有些不可置信,“这他娘的,这么强大的一座宗门,居然只是一座二流宗门,那么这个时代真正的那些一流宗门,到底有多强大?” 陈朝不说话,只是在回忆自己曾在手札里看到过那位扶云宗的宗主,他和戎山宗的宗主比较起来,只怕要更为强大? 那扶云宗会不会是一流宗门呢? 陈朝挑了挑眉头。 而此刻朱夏的记忆,终于到了尾声。 因为陈朝闻到了一股肃杀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 一座戎山宗,和陈朝一样的,也有修士感受到了。 几道伟岸的身影出现在山高处, 那就是没有闭关的扶云修士了。 那位戎山宗宗主,此刻也破关而出,出现在了远处,这位强大的修士仰起头看向天空,天空其实很寻常,没有什么区别,但只有他这样的强大存在,才会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下一刻,天幕里,忽然毫无征兆的,有一道道燃烧着的流星朝着戎山宗砸了下来。 一片天空,立马变成了火海。 戎山宗宗主还未出手,身后的其余扶云修士便有一人掠向苍穹,踏入了那片火海里,拦下了那无数的燃烧着的流星。 但之后很快,那片火海里,就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更加伟岸,置身于火海里,就像是掌管着天地之间一切火源的神祗。 或许可以叫他火神! 在他面前,之前的那位扶云修士变得有些弱小,并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另外的扶云修士去了。 如果那是一尊神,那他们也要和他战一场。 但随着流星越来越多,身后的流星里,站着更多的人。 不……是站着更多的神! 无数道神祗,静静立在火海里,漠然地看着人间。 而人间的人们也在看着他们。 安静而激烈。 戎山宗内的修士们,已经开始慌乱起来。 戎山宗宗主看了一眼天幕,声音缓慢地响起,“勿惊。” 说完这两个字,他便朝着天空掠去,宛如一道拔地而起的光柱。 陈朝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打量那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神祗。 而且,他有个 疑问。 那些真的是神祗吗? 或者说,这个世上真有神祗吗? 39314530。。 ...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好像是真相的东西 武夫第一千零二十二章好像是真相的东西天空里有着无数燃烧着的流星,而在那无数燃烧的流星上,站着一道又一道漠然的神祗。 神祗们散发着强大而漠然的气息,那种恐怖威压,足以让很多人都生不出抵抗的心思。 平生未知寒的作品《武夫》,域名__ 遇见神祗,低头匍匐,好像都不算如何丢人。 陈朝仰着头,感受着那些威压,默默和之前在雨前县上空雷池里的那几尊所谓雷神比较。 如今已经知道,那所谓的雷神不过是修士手段。 那这所谓的满天管控天火的神祗,到底是真的神祗,还是修士手段? 陈朝默默看着,他并不相信这世上真有神祗。 兴许在寻常百姓的传说里,甚至在一些所谓的修士宗门里,都提过上古有神祗,司职不同,而称谓不同。 传说毕竟是传说,陈朝并不相信这个世间有着真正的神灵,如果真的有,为何这千年以来,从未真正有言之凿凿的神迹被人见到,大梁朝立国以来,二百多年,从不信鬼神,这等行为,只怕在所谓的神灵眼里,就是实打实的亵渎,可他们为何什么都不做,而是放任大梁朝一日强盛过一日? 如果神灵存在,有着这样的威势,只怕只需一人,就足以让世间改朝换代。 陈朝思绪发散,想了很多,最后摇了摇头,收敛心神,将那些思绪全部都丢出去,其实当下要判断这那无数燃烧着的流星上面站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很简单。 就只用看看他们会不会死。 会死,那就不是神祗。 即便是神祗,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 …… 戎山宗上空,已经是一片燃烧的火海。 那火海像是一片燃烧着的熔浆,此刻就在戎山宗上空流淌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到人间。 但很显然,等到这片熔浆落到戎山宗山门的时候,这座戎山宗,就要彻底变成历史。 戎山宗宗主已经置身于火海里,这位修行了数百年的大修士,早已经走到了扶云境,修为之深,并非一般修士能够比较的,他高大的身躯悬空,四周燃烧着的火焰遇到他身体周遭流动的磅礴道气,纷纷退散。 一道神祗看向戎山宗宗主,手中出现了一把燃烧着的三叉戟,遥遥便朝着戎山宗宗主这么丢了过来! 三叉戟在火海里划过,无数燃烧的火焰便朝着那杆三叉戟涌了过去,只一瞬间,火海里便出现了一头异兽,浑身火焰,状如麒麟,但要比麒麟大出无数倍,身躯有数十丈! 那头火麒麟在火海里奔跑,撞向那位戎山宗宗主。 戎山宗宗主面无表情,只是手掐道印,身前瞬间出现无数条泛着金光的丝线,等到这些丝线在这里纵横交错,逐渐形成一个八卦盘,八卦盘转动之时,中央缓慢出现一道剑柄。 一柄桃木剑,从八卦盘里钻了出来。 戎山宗宗主握住那柄桃木剑,伸出手指,并指抹过剑身,然后便眼看着那桃木剑身被染上一层金色的光华。 「去!」 戎山宗宗主一声轻喝,那柄桃木 剑便往前激射而去,一路上火海分开两边,磅礴道气先一步开辟道路。 撞上那头火麒麟,桃木剑也没有任何的停顿,只是在一瞬间,便将那火麒麟从中斩开,而后桃木剑一剑而过,火麒麟则是烟消云散。 但戎山宗宗主这一剑威势并不止于此,桃木剑先洞穿那丢出三叉戟的神祗,斩落头颅之后,开始在火海里游曳,不断击杀那些流星上的 神祗。 随着桃木剑的不断游走,无数的神祗被他的剑斩开,但与此同时,火海里又走出无数的神祗,重新站到了那些空着的流星上面。 戎山宗宗主脸色微变,眯了眯眼后,这位宗主双手再结印,一道道磅礴道气从他背后涌起,撞向天空。 只此一瞬,戎山宗宗主身后,有一大片青紫色覆盖天空,宛如烟霞。 随着颜色越发浓郁,天地间,在此刻响起海浪之声。 既然这一片神祗是所谓的火神,那他就唤起一天大水,将其淹没! 海浪声越来越大。 所有人都能看到在戎山宗宗主身后,那大片的青紫色海潮,渐渐已经高出数百丈,之后恐怕就要一泻千里! 「胆敢亵渎天威?」 一道漠然的声音在火海里生出。 与此同时,在火海里,缓慢出现一具燃烧着的巨大法相,身披战甲,手提战矛,散发着无尽的威压。 如果传说中的火部正神有真容,只怕就会是如今这样子。 「天威?什么天威?你真当自己是神了?」 戎山宗宗主漠然地看着那尊巨大法相,平静开口,「你如果真的是神,那我今日就要屠了你这尊所谓的神祗!___」 随着戎山宗宗主这么开口,他身后的巨浪不再停滞,而是一瞬间落下,通通涌入那片火海之中! 水火相遇,必是一场大战! 两者相生相克,到了如今这个层次,谁胜谁负其实已经说不清楚,主要还是得看水火背后的操控者如何了。 「冥顽不灵,该死!」 那巨大的火神法相举起手中的战矛,重重朝着戎山宗宗主刺去,战矛破空而去,带着无与伦比地威势,这一矛的恐怖之处,只怕除去戎山宗宗主之外,没有人能够清楚的知晓。 戎山宗宗主看着那条巨大的战矛,眉头微微蹙起,无数道青紫色的道气在他身前涌去,然后形成一层又一层的屏障。 与此同时,戎山宗宗主还唤回了那柄桃木剑,握在掌心之后,方才松了松眉头。 但下一刻,随着那条巨大的战矛带着无尽火焰下落,之前才刚刚倾泻到这片火海里的那些水顷刻间便沸腾起来。 一道道紫色的烟雾升腾而起,足以遮挡半边天空。 而在烟雾里,那条长矛势不可挡地往下落去,戎山宗宗主在自己身前弄出的一道道屏障,在这里瞬间破碎,戎山宗宗主身躯里迸发一道道磅礴道气,撞向那条长矛。 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 戎山宗宗主下一刻,更是直接提着那柄桃木剑,一剑便朝着那条长矛斩了过去。 两者相撞,就宛如一道紫色的烟霞撞向一条燃烧着的河流。 嗤嗤的响声不断,不断有火花溅落,戎山宗宗主的神情无比凝重。 在和这巨大的火神法相的交锋上,戎山宗宗主毫无疑问,在一开始便已经落到了下风。 他低估了这尊法相。 想看平生未知寒写的《武夫》第一千零二十二章好像是真相的东西吗请记住.的域名╬╬ 他本以为,这就是某个扶云修士的手段,但如今来看,并不是。 他虽说不知道这尊法相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至少已经不是扶云境能够战胜的了。 戎山宗宗主有些茫然,修道无数年,从最开始走到如今,他已经是这个世上有数的强者,但面对这尊法相,却还是让他感觉到了 自己的渺小。 好似井底之蛙,走出井口,才见苍天。 他想提醒自己身后和身下的那些门人,若是能走,便走吧。若是能逃出去几个,也算是为戎山宗留下那么一两颗种子。 但想了想之后,戎山宗宗主还是摇了摇头。 在这样的存在面前,想走,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地面上的修士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戎山宗宗主注定是戎山宗最强的存在,若是连他都拦不下这尊神祗的话,那么其他人,就更没有希望了。 换句话说,若是戎山宗宗主一败,那么戎山宗从此便会荡然无存。 「诸位,今日宗门遭逢大难,我等即便死,也不可这么死!」 戎山宗的山门中,有修士起身,没有犹豫,朝着天空便掠了过去。 在他身后,一个个戎山宗的修士,此刻都化作一道流光,撞向天际。 陈朝三人其实一直都很安静,直到此刻郁希夷才开口问道:「小陈,那位戎山宗宗主,赢不了对吗?」 其实从结果来说,戎山宗宗主即便胜过那尊巨大的法相,也会输给另外的存在,因为戎山宗因此而灭,只是郁希夷这么问,其实只是想要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可陈朝给不了他。 只有一种情况下,结果是可以被改变的。 那就是这件事还没有结果之前。 可这已经是发生了无数年的事情,无法被改变了。 陈朝不说话,他只是看着天幕。 看着那条巨大的,燃烧着的长矛这么落了下去。 那天空里,火海里的火光在这个时候更为明亮起来。 好像整座天空都燃烧起来了。 「他输了。」 陈朝看着天空开口说道:「他没有赢。」 顿了顿,陈朝摇头道:「但他们不是神祗,绝对不是。」 戎山宗宗主的身躯被火海淹没,那些燃烧着的流星开始不断坠落。 无数的流光拔地而起,朝着天空的那片火海而去,但都如同泥牛入海,并不能改变什么。 好似真是天地之威不可敌。 「朱夏,你要活下去哦。」 不知道何时,北庚出现在了三人身侧,这个白衣少年,看了一眼药圃那边方向,然后回过头来,仰头看着天幕,眸子里有些坚定,他 自顾自笑了笑,「不用再修行了,但是有些舍不得。」 话音未落,这位戎山宗的年轻天才也化作流光,撞向那片火海! 「不要!」 朱夏看着北庚的背影,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陈朝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 这或许是朱夏此生最不想经历第二次的东西,却因为自己,让她又经历了一次。 …… …… 无数燃烧着的流星坠落到了地面,撞碎了戎山宗的护山大阵,破碎了这里的建筑,将这座宗门的一切,都毁了。 而在天幕上,火海还在燃烧,只是变得很平静。 那些神祗看不见了,那尊巨大的法相也消散了,但陈朝能够明确的感受到,此刻的火海里,还有一道神念。 那道神念在不厌其烦的搜索戎山宗的一切,确认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活着的人。 当他的神念扫过那片药圃的时候,陈朝皱了皱眉头,但却没有想到,那神念根本没有停留,只是一扫而过。 两棵仙药苗子,在这道神念面前,好像是不值一提,根本就不值得他多停留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里燃烧着的火海 消散了,天空变成了正常的颜色。 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又好似什么都发生了。 过了很久,郁希夷才回过神来,问道:「这么大的阵仗,难道别的宗门看不到吗?即便和这戎山宗没有什么交情,最少也得派人来看……」 话还没说完,郁希夷自己就已经反应过道:「同样的事情,这一天,在这个世间的每一座宗门上空,甚至是每一个地方发生?!」 陈朝没说话。 即便这不是事实,也相差不远。 毁灭一座宗门不是什么难事,像是之前陈朝覆灭的琉璃观和绿藻宗都不算太难,但要是想让一个时代几乎找不到存在的证据,让那段历史尘封于世,无人知晓,那就很难了。 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那批神祗和神祗的同类,找寻到这个世间一切的宗门,修士。 将他们全部都杀死。 当这些修士都死了,很多东西自然而然也就不存在了。 这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但也是最难的办法。 郁希夷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变得很沉默。 从修士的角度覆灭了。 郁希夷还是觉得不敢相信,「这些所谓的神祗,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他们为什么要把整个世间的所有修士都杀了?」 这肯定不是简单的仇怨,如果是仇怨,杀了罪魁祸首也就是了,要是还不解恨,那就将罪魁祸首的亲友都杀了,再怎么延伸,也都有个止境。 像是世俗王朝,最多也不过株连九族,史册上也就只出现过一次株连十族。 世间的所有修士,在那一天几乎全部都被灭绝,而始作俑者是类似神祗的存在……现在他们看到了答案,却有了一个更大的问题。 那就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郁希夷喃喃自语%%, 「人族的历史倒推回去不过千年, 若是这些所谓的神祗只是覆灭修士们, 那么历史应该不会断绝, 可连这些宗门的记载都没有,难道是整个世间的所有人都被杀了?」 想到这里,郁希夷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甚至感到一阵后怕。 这样的事情,或许在历史上已经发生了无数次,那么当某一天,这样的事情在他们身上发生呢? 「姑且把这些人称作神祗,从我们现在看到的东西来推断,无非两个可能,一个是他们覆灭了这个世间的一切生灵,然后以某种手段再次培养出一些修士或是什么别的人,总之如果是那样,人族也好,妖族也好,其实都很有可能是这些所谓神祗豢养出来的生物。」 陈朝看着郁希夷和朱夏,如果是这样,整个世间便是一座巨大的牢笼,他们做的一切,在那些神祗看来,不过是一些低等生物在互相撕咬。 郁希夷怒道:「我他娘的是被人养的东西?」 陈朝摇摇头,纠正道:「是被神养的人。」 郁希夷瞪着陈朝,「他娘的,姓陈的,这会儿就别他娘的一本正经开这种吓人的玩笑了行不行?!」 陈朝微微一笑,「第二种可能,在我看来,是更为有可能发生的一种事情。那就是这个世上绝对没有神祗,那些所谓神祗,应该是境界更为强大的一些修士,那么他们也是人,既然是人,自然也就没有制造人的能力,所以他们不可能覆灭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灵,强大的宗门被他们灭了,修士们被他们杀了,目的也就达到了,之后他们只需要更改那些寻常百姓的记忆,将他们用来记载历史的东西全部毁去,自然也就是一个全新的开端了。」
「至于我为什么会相信这一种可能,是因为有朱夏,除去她之外,也有别的幸存者。」 当初在戎山宗发现在棺椁里的白衣少女,之后在神山里遇到的神女,都是在告诉陈朝,或许当那些所谓的神祗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他们都拦不住,但总有些人会幸存下来。 「至于修行为什么会再次开始,大概可能会是一些并不如何了不起的道法被一些有修行天赋的寻常人找到,然后在他们的钻研下,重新开辟出了修行的路子。但因为没有更为完整的修行之路,所以每个时代修行的东西,只怕都和上个时代有着差别。」 如果是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何武夫到了这个时代,不能修行道法了。 甚至就算是道门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修行流派也好,都并非最正确的路。 但如果说人族已经经历了无数个时代,那么修行这条大道上,只怕早就经历了无数次的错误和修正,然后又再次错误。 陈朝轻声道:「上个时代的修士们要比我们出彩太多,他们的修行之路被他们重新发现,而且应该比我们的那些道法要更加玄妙,所以那个时代的扶云强者才会更多。」 说到这里,陈朝又摇了摇头,其实是不一定的事情。 或许是他们这个时代才只是开始,修行路的完善,就在他 们这些修士的肩上扛着。 他们要为后来人重新走出一条大道。 「但不管如何,我们都不知道那些所谓的神祗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朝看了一眼朱夏,轻声道:「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他们何时会来,所以光是想着,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陈朝到了这会儿,终于明白之前的白衣少女也好,还是神山的神女也好,对于这些事情,一直对他缄默不语了。 的确,当你不够强大的时候,知道这些事情,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无法改变什么,只有痛苦。 道心要是不够坚定的话,只怕知晓之后,道心都会破碎。 「但他们并非不可战胜,戎山宗宗主虽说没能成功,或许有别人成功过,只是他们……或许没有帮手。」 如果那些所谓的神祗只是一些境界更高的修士,那么那些宗门里,或许也会有那么几个这样强大的修士,只是数量不太够。 有些孤掌难鸣,难以改变什么。 「如果那些神祗只是些修士,那么他们到底要这么做?」 陈朝低着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郁希夷忽然说道:「小陈,会不会我们一开始就推测错了,其实那些所谓的神祗只是戎山宗的仇敌,他们也没有覆灭整个世间的修士,而只是覆灭了戎山宗。而时代的断绝,另有原因。」 陈朝看着他,想了想,说道:「有可能。」 「那就先不下定论,你们跟我去一个地方,或许能找到答案。」 陈朝本就要去那个地方,因为只有那里,才有可能治好他的伤,如今正好两件事撞到了一起。 …… …… 漠北那边,狼烟已起。 红袖妖君花了很短的时间,就将妖族大军整合到了一起,之后这位皇族出身的女子妖君,便展现出了自己的雷厉风行,在这些时日,接连派出斥候去将身前的漠北平原每一处地方都探查清楚。 她要做一份全新的漠北地图。 不过既然她有这个想法,那边北境边军自然也会想着阻止她。 所以双方的斥候这些日子在漠北,一直厮杀不停。 每次大战,总是斥候先死,几乎已经成了惯例。 不过相比较这些斥候的 死亡,北境将军府那边,担忧的就是妖族的下一次南下而已。 不过担忧也无用,因为是注定的事情。 人族和妖族前所未有的一场大战,就要在此刻展开。 而就在整片漠北都弥漫着肃杀之意的时候,有个女子,却跨过了漠北,走过了北境长城。 来到了大梁的新柳州境内。 那个女子在山林里缓行,好似并不着急,整整一日,也不过往前走了百八十里而已。 最后,她来到了山林里的一座黄泥小庙前,站了很久。 思索片刻,她取下了自己的发钗,发钗缓慢变成一柄飞剑。 提着这柄飞剑,女子的双眸变得雪白。 们这些修士的肩上扛着。 他们要为后来人重新走出一条大道。 「但不管如何,我们都不知道那些所谓的神祗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朝看了一眼朱夏,轻声道:「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他们何时会来,所以光是想着,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陈朝到了这会儿,终于明白之前的白衣少女也好,还是神山的神女也好,对于这些事情,一直对他缄默不语了。 的确,当你不够强大的时候,知道这些事情,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无法改变什么,只有痛苦。 道心要是不够坚定的话,只怕知晓之后,道心都会破碎。 「但他们并非不可战胜,戎山宗宗主虽说没能成功,或许有别人成功过,只是他们……或许没有帮手。_4##」 如果那些所谓的神祗只是一些境界更高的修士,那么那些宗门里,或许也会有那么几个这样强大的修士,只是数量不太够。 有些孤掌难鸣,难以改变什么。 「如果那些神祗只是些修士,那么他们到底要这么做?」 陈朝低着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郁希夷忽然说道:「小陈,会不会我们一开始就推测错了,其实那些所谓的神祗只是戎山宗的仇敌,他们也没有覆灭整个世间的修士,而只是覆灭了戎山宗。而时代的断绝,另有原因。」 陈朝看着他,想了想,说道:「有可能。」 「那就先不下定论,你们跟我去一个地方,或许能找到答案。」 陈朝本就要去那个地方,因为只有那里,才有可能治好他的伤,如今正好两件事撞到了一起。 …… …… 漠北那边,狼烟已起。 红袖妖君花了很短的时间,就将妖族大军整合到了一起,之后这位皇族出身的女子妖君,便展现出了自己的雷厉风行,在这些时日,接连派出斥候去将身前的漠北平原每一处地方都探查清楚。 她要做一份全新的漠北地图。 不过既然她有这个想法,那边北境边军自然也会想着阻止她。 所以双方的斥候这些日子在漠北,一直厮杀不停。 每次大战,总是斥候先死,几乎已经成了惯例。 不过相比较这些斥候的死亡,北境将军府那边,担忧的就是妖族的下一次南下而已。 不过担忧也无用,因为是注定的事情。 人族和妖族前所未有的一场大战,就要在此刻展开。 而就在整片漠北都弥漫着肃杀之意的时候,有个女子,却跨过了漠北,走过了北境长城。 来到了大梁的新柳州境内。 那个女子在山林里缓行,好似并不着急,整整一日,也不过往前走了百八十里而已。 最后,她来到了山林里的一座黄泥小庙前,站了很久。 思索片刻,她取下了自己的发钗,发钗缓慢变成一柄飞剑。 提着这柄飞剑,女子的双眸变得雪白。 们这些修士的肩上扛着。 本作者平生未知寒提醒您最全的《武夫》尽在,域名♂♂ 他们要为后来人重新走出一条大道。 「但不管如何,我们都不知道那些所谓的神祗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朝看了一眼朱夏,轻声道:「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他们何时会来,所以光是想着,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陈朝到了这会儿,终于明白之前的白衣少女也好,还是神山的神女也好,对于这些事情,一直对他缄默不语了。 的确,当你不够强大的时候,知道这些事情,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无法改变什么,只有痛苦。 道心要是不够坚定的话,只怕知晓之后,道心都会破碎。 「但他们并非不可战胜,戎山宗宗主虽说没能成功,或许有别人成功过,只是他们……或许没有帮手。」 如果那些所谓的神祗只是一些境界更高的修士,那么那些宗门里,或许也会有那么几个这样强大的修士,只是数量不太够。 有些孤掌难鸣,难以改变什么。 「如果那些神祗只是些修士,那么他们到底要这么做?」 陈朝低着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郁希夷忽然说道:「小陈,会不会我们一开始就推测错了,其实那些所谓的神祗只是戎山宗的仇敌,他们也没有覆灭整个世间的修士,而只是覆灭了戎山宗。而时代的断绝,另有原因。」 陈朝看着他,想了想,说道:「有可能。」 「那就先不下定论,你们跟我去一个地方,或许能找到答案。」 陈朝本就要去那个地方,因为只有那里,才有可能治好他的伤,如今正好两件事撞到了一起。 …… …… 漠北那边,狼烟已起。 红袖妖君花了很短的时间,就将妖族大军整合到了一起,之后这位皇族出身的女子妖君,便展现出了自己的雷厉风行,在这些时日,接连派出斥候去将身前的漠北平原每一处地方都探查清楚。 她要做一份全新的漠北地图。 不过既然她有这个想法,那边北境边军自然也会想着阻止她。 所以双方的斥候这些日子在漠北,一直厮杀不停。 每次大战,总是斥候先死,几乎已经成了惯例。 不过相比较这些斥候的死亡,北境将军府那边,担忧的就是妖族的下一次南下而已。 不过担忧也无用,因为是注定的事情。 人族和妖族前所未有的一场大战,就要在此刻展开。 而就在整片漠北都弥漫着肃杀之意的时候,有个女子,却跨过了漠北,走过了北境长城。 来到了大梁的新柳州境内。 那个女子在山林里缓行,好似并不着急,整整一日,也不过往前走了百八十里而已。 最后,她来到了山林里的一座黄泥小庙前,站了很久。 思索片刻,她取下了自己的发钗,发钗缓慢变成一柄飞剑。 提着这柄飞剑,女子的双眸变得雪白。 们这些修士的肩上扛着。 他们要为后来人重新走出一条大道。 「但不管如何,我们都不知道那 些所谓的神祗为什么要这么做。_.の.の」 陈朝看了一眼朱夏,轻声道:「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他们何时会来,所以光是想着,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陈朝到了这会儿,终于明白之前的白衣少女也好,还是神山的神女也好,对于这些事情,一直对他缄默不语了。 的确,当你不够强大的时候,知道这些事情,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无法改变什么,只有痛苦。 道心要是不够坚定的话,只怕知晓之后,道心都会破碎。 「但他们并非不可战胜,戎山宗宗主虽说没能成功,或许有别人成功过,只是他们……或许没有帮手。」 如果那些所谓的神祗只是一些境界更高的修士,那么那些宗门里,或许也会有那么几个这样强大的修士,只是数量不太够。 有些孤掌难鸣,难以改变什么。 「如果那些神祗只是些修士,那么他们到底要这么做?」 陈朝低着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郁希夷忽然说道:「小陈,会不会我们一开始就推测错了,其实那些所谓的神祗只是戎山宗的仇敌,他们也没有覆灭整个世间的修士,而只是覆灭了戎山宗。而时代的断绝,另有原因。」 陈朝看着他,想了想,说道:「有可能。」 「那就先不下定论,你们跟我去一个地方,或许能找到答案。」 陈朝本就要去那个地方,因为只有那里,才有可能治好他的伤,如今正好两件事撞到了一起。 …… …… 漠北那边,狼烟已起。 红袖妖君花了很短的时间,就将妖族大军整合到了一起,之后这位皇族出身的女子妖君,便展现出了自己的雷厉风行,在这些时日,接连派出斥候去将身前的漠北平原每一处地方都探查清楚。 她要做一份全新的漠北地图。 不过既然她有这个想法,那边北境边军自然也会想着阻止她。 所以双方的斥候这些日子在漠北,一直厮杀不停。 每次大战,总是斥候先死,几乎已经成了惯例。 不过相比较这些斥候的死亡,北境将军府那边,担忧的就是妖族的下一次南下而已。 不过担忧也无用,因为是注定的事情。 人族和妖族前所未有的一场大战,就要在此刻展开。 而就在整片漠北都弥漫着肃杀之意的时候,有个女子,却跨过了漠北,走过了北境长城。 来到了大梁的新柳州境内。 那个女子在山林里缓行,好似并不着急,整整一日,也不过往前走了百八十里而已。 最后,她来到了山林里的一座黄泥小庙前,站了很久。 思索片刻,她取下了自己的发钗,发钗缓慢变成一柄飞剑。 提着这柄飞剑,女子的双眸变得雪白。 免费阅读.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想见他还是想杀他? 出现在这里的女子,除去是那位妖族公主西陆之外,就不可能是旁人了。 要不是有她这样高的境界,自然也没那么容易越过那座北境长城而不被旁人发现。 她手提那柄飞剑,名为楼外秋,也正好是在这座黄泥小庙里发现的。 当时这柄飞剑不知道为何,偏偏要选选择西陆作为剑主,要知道,那个时候的西陆,还不是剑修。 不过有了这柄飞剑之后,西陆之后更是获得了一道忘忧之上,理应是扶云境剑修的剑气,通过那道剑气和一些剑经,西陆甚至如今都已经是一位女子大剑仙了。 可以说,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都要从她当初追杀陈朝来到这座黄泥小庙开始说起。 只是和她得到的比较起来,她看到的还有很多。 那座五彩神山里,她看到了一株还没有成熟的神药。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自己的父亲,如果自己的父亲知道了,那么他将会亲自来到这里,带走那株神药。 自己的父亲带走那株神药,其实是很好的选择,因为不管怎么说,神药就属于了妖族。 但西陆却还是没有这么做,她不是不想要这株神药,她只是不愿意这神药被妖帝得到。 这里面的原因,外人并不知道。 只有西陆才清楚。 站在这座破败的黄泥小庙旁边,西陆沉默了很久,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反正她不会在想去抢走那株神药。 神药虽然是好东西,但是有个神女看着。 那个神女有多强,西陆之前已经见识过了。 曾经在漠北,那神女在距离万里之外递剑,就此短暂地拦下了妖帝。 自己的父亲有多么强大她自然是知道的,那神女既然能和自己父亲一战,那么就说明她也是扶云境的强者。 所以在踏足那个境界之前,西陆绝对不会对那株神药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她来到这里,只是…… 她忽然回过神来,看向了不远处的山林里。 有些人从那里面走了出来。 气息高低不一,看起来是一些修士。 看到西陆之后,为首的那位修士打量了西陆一番,看到她提着的那柄飞剑后,这便抱拳笑道:“我等是请月山的修士,如今在配合朝廷清剿山林里的妖物,要是冲撞了道友,还请勿怪。” 他这份说辞极有章法,在北地请月山是散修第一大宗,是可以和瀛洲那座朝露宗并称为散修两大宗的,然后还提出了是配合朝廷,有这两个前提在,即便是冲撞这位看着不太好惹的女子剑修,其实问题也不大,毕竟如今世间的修士,只怕很少敢主动招惹朝廷的。 毕竟那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才在不久之前击退了那位妖帝,如今在人族,他的威望已经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 现如今谁招惹他,只怕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只是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个女子,并非什么女子剑修,而是一位妖君。 她可不会在意这些东西。 不过西陆就这么看着他们,沉默片刻之后,只是问道:“妖物清剿了多少?” 为首那修士笑道:“别的地方不敢说,新柳州境内,估摸着已经有七成妖物被清理了,如今剩下三成,都是境界比较高的,如今我们在等朝廷那边派遣高手来,到时候一鼓作气,就能让新柳州不见妖患了。”
“那些被你们杀了的妖物里,所有的妖都吃过人吗?如果有没有吃过人的妖物,你们杀了它们,是对的吗?” 西陆看向他们,问出了这么个问题,看似很简单的问题,但或许这些人回答不好,就会迎来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天。 或许真是被眼前的西陆问住了,他们很久没说话。 但过了一会儿,有个年轻男子忽然开口道:“他们有些的确没吃过人,但也要杀。” 西陆听着这句话,沉默了会儿,问道:“为什么?” “我们不确信他们以后会不会吃人,会不会在我们放过他们的第二天开始吃人,如果因为他们没吃过人,我们就放过了他们,那他们吃人的时候,我们就是帮凶。” “当然是不是帮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放过了他们,就意味着百姓们有可能会被他们吃掉。” 那年轻男子说得很直接,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没有人反驳他。 西陆也很直接地问道:“因为有可能,所以就能杀吗?” 那人说道:“是的,我们必须要考虑这样的事情,百姓们的 性命最重要,别的都可以放一放。” 西陆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很对。” 然后她招了招手,“你们走吧。” 那群人不知道为什么西陆会问这么个问题,但总之也没有深究,很快便走了。 然后西陆看向了那座破败的黄泥小庙。 …… …… 神山还是那样,很安静。 湖畔的茅屋还是那般青翠,屋前的花圃里,生着一棵青草。 白鹿趴在屋檐下打盹。 身穿黑裙的神女从茅屋里走了出来,看向那片大湖。 很多年了,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这里来过一些客人,但是很短暂,因为那些客人只是过客,注定不属于这里,所以他们来了会走,走了不会再来。 神女走向湖边,伸手捧起一捧水,然后缓慢走了回来,将水洒到了那花圃里,那棵青草长高了些,但看着还是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行。 一个人的长大或许需要十几年,一棵树的成材,则说不定需要百年。 一棵神药长成,只怕千年都不够。 忽然,神女抬起头,看向了别处。 一个女子从远处走了过来。 神女看着她,觉得有些意外。 这里从来没有客人来了一次,会再回来。 眼前这个女子好像是第一个。 神女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询问她为何而来。 西陆开门见山道:“我来这里等一个人。” 神女笑了起来,“是想见他。” 西陆摇了摇头,说道:“是想杀他。” 神女叹了口气,好像是 对西陆这种说法并不相信,她说道:“你要真想杀他,就不会在这里了。”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不速之客 神女这句话,算是一语点破了西陆的真实想法。 西陆没有说话,在神女看来,就算是默认。 神女来了兴致,好奇问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西陆看了眼神女,没有急着说话,却不是不想回答,只是在想答案。 对她来说,神女和那些其余的人族强者不同,她对自己没有过什么恶意,就这一点,就让西陆愿意心平气和坐下来和她聊聊天。 “说不清楚。” 西陆很实诚的开口,不过还是看着神女,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她会以为自己在骗她。 神女微微一笑,似乎早有预料是这样的答案。 “如此才是喜欢了,如果真能说清楚是在哪一刻喜欢上某人的,那都不是真的喜欢。” 神女淡然笑道“男女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稀里糊涂就开始纠缠,既然不知道是怎么纠缠上的,分开的时候,就更是费劲了,千丝万缕,要真想算清楚,倒不如一刀这么斩开就好。” 西陆看着神女,说道“有些可惜。” 西陆向来都是这么个性子,寡淡少言,四个字里只怕有好多意思。 神女微笑道“可惜的事情很多,像是人妖之别,像是各自站在河岸的两侧,河水湍急,两人谁都过不去,自然也从未打算过去。” 西陆说道“不止。” 神女一怔,然后很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的眉头,看了很久,有些怜惜道“可怜。” 如果只是立场不同,无法站在同一侧,虽说有些可怜,但好歹两人之间还有感情,但现在看西陆这个样子,那就是对面那个人从未对她有过什么情愫。 所以才可怜。 西陆淡然道“其实这样也好,总影响不了什么,喜欢归喜欢,但该杀还是要杀。” 神女沉默了会儿,才说道“你真是个很罕见的女子,寻常人遇到这种事情,总会纠结得不行。” 西陆不说话,有些事情,人和人之间本就不同。 神女忽然问道“你说你在等他,他为何要来?” “他和我父皇一战,伤势很重,只怕除了这株神药之外,没有任何法子可以在短期里复原他的伤势了。” 西陆仍旧还是没有什么隐瞒,其实好似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神女笑了起来,“原来他走得这么快,已经到了这里,真是让人开心。” “你那位父皇,就算放在我那个时代,也算强者了,当年北境神山,只怕除去一直闭关的老山主之外,也没有人可以和他一战。” 西陆提醒道“只是能和他一战,最后还输了。” 神女摇头道“他这般年纪,已经很好了,他的修行天赋,大概会是无数个时代里都最为出彩的那一批了,是真正的万古天骄,能和他比较的,怕是只有那几条修行路子上的几个立教称祖的家伙,能够比较了。” 说到这里,神女抬头看了看天空,一双眸子里泛起五彩光华,这个时代,涌现了这么了不起的人杰,是上天垂怜,要改变那悲哀的故事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神女收回了目光,看向西陆,说了句意味深长地话,“有些东西,其实很在意的,根本就没那么重要的。” 西陆看着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因此就没说话。 神女摇摇头,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本就强求不得,万事万物,太过刻意去改变什么,反而是适得其反,一切的事情,最后其实最好还是那四个字。 顺其自然。 这就像是两人感情一样,西陆喜欢陈朝,却只是止步于喜欢,最多会来看看,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该杀还是会杀,就像是当日在漠北,陈朝从漠北而过,不杀西陆,也不是因为喜欢她,舍不得杀她。只是因为当时杀了她,自己也走不出漠北罢了。 若是当时有机会杀了西陆可以全身而退,那么西陆就肯定会死在那里,就像是之前的漠北一战那样,不是妖帝出手救走西陆,西陆也说死就死了。 两个人站在河的两岸,而且都没有心思走向对岸,在他们心里,永远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何况他陈朝,自始至终都喜欢的是那个姓谢的姑娘。 “明白了,他知道只有那株神药才能治好他的伤势,所以会来这里求我,所以你就来这里等着他,顺带着看看能不能杀了他?” 神女看向眼前的这个女子,点破了西陆藏在最心底的想法。 “可你好像没有想过,我要是不让你杀他,你就不管如何都杀不了他。” 神女看着她,补充道“他伤势要是好了,他要杀你,我要是不拦着,你就肯定会死在这里了。” 西陆不说话,来一趟人族,的确是有风险的,而且她很清楚,只要有机会,陈朝都是会尝试杀了自己的。 最好的选择,并不是来这里,而是在入口之前等着,看看能不能杀了他。 但不知道为何,她还是走了进来。 神女有些怜惜说道“动了心的女子,往往都是吃亏的那一方,有时候自己不觉得,只是不自觉而已。” 说着话,白鹿不知道什么时候衔着些花草过来了,神女伸手接过,很快便编了个花环,然后走到西陆身前,给她戴到头上,微笑道“我很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她又遗憾道“真是可惜。” 她也很喜欢陈朝。 两个人要是一对就好,可惜不是。 西陆戴着花环,闻到些香气,那头白鹿走过来,蹭了蹭她,西陆伸出手,摸了摸白鹿的脑袋,然后问道“敢问那株神药还要多久才能成熟?” 神女回过神来,看向西陆,笑着问道“上次来就想要我的这株神药,如今再问,看起来你也十分想得到它,不是为了自己?” 西陆说道“传说神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死人也能救得活,我想拿它……” 话还没说完,神女就摇头道“傻孩子,神药再如何厉害,也只是药,救不活死人,只对活人有用。” 听到这句话,西陆沉默了,她没有说话,但眼 眸中的失望,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
神女没有说话安慰她,天底下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完全如自己所愿的,不圆满,从来是常态。 更何况她这会儿看向远处,是因为看到了几道人影。 西陆要等的人来了。 脸色苍白的陈朝和郁希夷以及朱夏,来到了湖边。 只是刚出现这里,朱夏就没来由地被那茅草屋前吸引了自己的全部心神,她甚至有些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想要靠那地方更近一些。 陈朝皱了皱眉,“郁希夷,拦住朱夏。” 郁希夷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伸手扯住了朱夏的手,但却发现朱夏此刻抓不住,好似没了实体。 郁希夷大惊,而更让郁希夷吃惊的是,远处站着的那个黑衣女子。 “他娘的,小陈,这娘们想杀你想到从妖域来到了这里!” 这辈子估计郁大剑仙都没办法忘记西陆了,毕竟之前一战,自己险象环生,是差点实打实死在西陆手上的。 陈朝抬起头看向远处戴着花环的妖族公主,也有些沉默,他娘的,这娘们还是不蠢,知道自己会回到这里来找自己这位神女姐姐。 不过有神女在这里,这娘们貌似也没法子杀自己才是。 “别管她,先管朱夏!” 陈朝其实有些紧张了,这件事是怪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朱夏是一株仙药,而这里则有一株神药。 这两株药相遇,会出问题的。 郁希夷这会儿也是心急如焚,他根本不知道朱夏为什么会这样,更没有办法拦下她,好在朱夏靠近那茅屋的时候,神女拦在了她身前。 她伸出手,在朱夏的眉心一点,一道涟漪荡开,朱夏这才停了下来。 看着朱夏,神女微笑道“好一株仙药,真要让你吃了我那株神药,你也就是神药了,让那株神药把你吃了,它怕是也能马上变成神药。” 朱夏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走到这里,就是因为那里生着一株神药的缘故。 只是当它们相遇,两者谁能吃掉谁,其实不太好说。 不过不管是谁被吃掉,这世间都会出现一株成熟的神药,这是肯定的事情。 神女看向远处的陈朝,打趣道“你都有一株仙药了,怎么还想着要打我这株神药的主意?” 陈朝见朱夏被拦下,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姐姐,她是我朋友,我不会吃了她。” 陈朝给出的答案简单直接,也没有什么弯弯绕。 神女笑道“想治好你的伤,换个方式吃她也行。” 说话的时候,神女的眼眸里满是笑意。 三个女子,那个姓谢的,她赶赴漠北的时候见过,很不错,这两个女子,刚看了,一人已经表露心迹,另外那株仙药,更不用说了,这就差把我要为你去死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对于有这些女子喜欢自己这个认的弟弟,神女并不意外,既然能这么快就走到这个境界,那么这世间的其他男子和他比较起来,就注定要自惭形秽,别说是三个女子喜欢,就是三十个,三百个,都是寻常。 陈朝有些尴尬地看了神女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神女点点头,“是该如此,不喜欢就不要做什么,要说清楚,方才做男子该做的事情。” “这个家伙呢,也挺年轻,还是个大剑仙?了不起。” 神女这才注意到郁希夷,看到这个年轻大剑仙,她心头威震,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同样是剑修,她自然感觉得到,郁希夷的剑道修为,很纯粹。 陈朝走了过来,没有去管西陆,而是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姐姐,我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神山,一来是为了求取神药治疗伤势,二来,还有些事情想问问姐姐。” 才在朱夏的回忆里看到那些,如今还有些更多的问题,恐怕这些问题的答案,世上也就只有两三人才能解答了。 神女恰好就是那两三个人之一。 “知道你要问什么,不过你们不先打一架吗?” 神女笑着指了指西陆,然后就这么看着他们两人。 西陆没说话,陈朝则是苦笑道“我现在这个样子,真要和她打一架,跟送死没什么区别,况且都到了这里,姐姐难道不帮我吗?” 神女摇头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插手什么?况且我认了个弟弟,平时没事的事情,不知道来见我,只有在有事求我的时候才想起我这个姐姐,这种事情,真是说出来都让人觉得伤心。” 陈朝有些无奈,女子好像就是这样,不管年纪大小,不管何种性子,都会没来由地生气。 陈朝耐着性子说道“实在是太忙了些,过去这些日子,真是一刻不得闲啊。” 这话倒是不假,从这位年轻武夫离开天青县算起,之后的那些年,他就如同走在一条永远都在下雨的泥泞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去,小雨不停,打湿衣衫,偶尔得空,也不过是脱下身上衣衫拧一拧雨水,将鞋底的泥泞在道路一旁蹭一蹭,然后就收拾继续上路。 神女看了陈朝一眼,还没说话,就皱了皱眉。 陈朝也感受到了什么,转身看向远处湖畔。 那边,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道身影。 一道身着帝袍的高大身影。 陈朝的心沉了下去。 郁希夷有些瞪大了眼睛。 西陆神色复杂。 神女则是看了一眼西陆,然后转过头,看着那个曾经和自己交过手的男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 天空里有妖气弥漫。 那位谁都没想到,会再次从北往南来到这里的妖帝的目光越过神女,落到了更远处的茅草屋前。 也看了朱夏一眼。 这里有一株没有成熟的神药,和一株成熟了很久的仙药。 很好。 然后妖帝目光从那花圃里收了回来,看向了西陆,看到了她头上的花环。 他没有说话。 西陆也没有说话。 一切都在不言中。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有些事情在不言中 一对父女,虽然说不上心有灵犀,但毕竟血脉相连,彼此之间,也对对方十分了解。 西陆在短暂的时间里,就已经想明白了妖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很早的时候,那个时候妖帝和陈朝在斡难河对峙,两人最后没有选择不死不休,陈朝南下,西陆跟着南下,在她身上,妖帝留下了一道印记。 那道印记,原本的作用有两个,一个是不想让西陆就这么死去,第二个,才是最重要的一个。 是想看看陈朝的伤势到底有多重。 最后的结果,是陈朝在妖族大军里杀了一位妖君扬长而去,西陆转身向北,那道印记没能知晓陈朝的伤势,但却也没有消散。 因为妖帝的疑心很重,即便是对自己的闺女,也是如此,更何况,如今的西陆,不仅已经初初有了威胁他的能力,而且两人,早已经并不只是简单的父女,有一道裂痕在这两人之间,早就生了出来。 这道印记跟着西陆一路南下,终究还是让妖帝感知到了神药的气息,然后这位万妖之主,就再也忍不住了。 再如何疑心,在面对一株神药的时候,妖帝都愿意赌一赌。 更何况如今人族的强者,对他能有威胁的剑宗宗主已然在养伤,短暂时间里,根本不能做些什么。 至于陈朝,此刻在这里,他又能做些什么? 唯一有威胁的,就是这位神药的看守者了。 妖帝站在湖畔,看着这边那个曾经和他交过 手的神女,淡然道:“将神药给朕,朕便留你的性命。” 陈朝脸色苍白,却不是吓得,他看了一眼郁希夷,后者虽然感受到了那股威压,但却还是握住了野草剑柄。 陈朝丝毫不怀疑,郁希夷这家伙等会脑子一热,就会拔剑和妖帝一战。 当然结果,也不言而喻。 “郁希夷,你他娘的别乱出剑,小命不要了?!” 陈朝低声开口,先稳住郁希夷,不然他真害怕自己这朋友在下一刻就死在自己面前。 郁希夷低声苦笑道:“你放心吧,老子心里有数,这他娘的是妖帝,又不是这随便能见到的小妖,这种老妖怪,老子一个人提剑上去,不就是送死吗?” 陈朝无奈道:“你知道就好。” “可他娘的小陈,现在这老妖怪来了,咱们他娘的把神药送出去,他就果真会走不成?” 要是真能送出去神药就留下性命,说不定这位郁大剑仙真会这么干,毕竟来日方长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之前非要出剑是不得不出,现在能不出,那就不出嘛。 再过个百八十年,甚至都用不着那么久,老子就能在这老妖怪身边生一堆火,用飞剑一片一片将他身上的肉片下来烤着吃。 陈朝注意到郁希夷的神情,准知道这家伙又想歪了,不得不出声提醒道:“注意点西陆,这虎娘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给我一剑,我可他娘的挡不下。” 两个年轻人在这里窃窃私语, 被一旁的神女全数都听了去,这位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神女嗔怒道:“我还没说要打,你俩就把事情算计好了?” 陈朝笑着看向神女,然后一脸担忧道:“要是姐姐愿意将那神药让出去,也不是不行。” 神女皱起眉头,“你就不怕我跟那妖怪打一场把命都丢了?” 陈朝诧异道:“不会吧?” 神女没好气地白了陈朝一眼,然后这才拍了拍身侧的白鹿的脑袋,看向对面的妖帝,这位很多年都没走出神山的神女淡然道:“你想要我的神药,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闺女?” 西陆此刻离着神女很近,妖帝却在湖畔,真要动起手来,神女只需要一念,就能到西陆身前,而后依着她身为剑修的杀力,想要杀了西陆,并不难。 至少在妖帝出手之前,有八成可能得手。 妖帝默然无语,并不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的意志还是那般坚决,虽说他对西陆寄予厚望,两者又是父女,但妖也好,人也好,哪里有那么多不能割舍的东西。 只是看得到的值不值罢了。 神女叹了口气,“这么好个姑娘,却不当回事,换我肯定舍不得,我这辈子就是没能有个闺女,要是有一个,不知道得如何高兴。” 说着话,白鹿已经从远处走了回来,这一次,它的嘴里叼着一柄飞剑,飞剑剑身雪白,宛如一场飞雪,剑身上镌刻有一朵花。 握住这柄飞剑之后,神女微微一笑,“神 药呢,我看了几千年,是不会让你带走的,至于你要杀的人呢,是我的傻弟弟,我也不能让你杀的。” “万妖之主,修为不低。但我这么些年,真没什么事情做,就只好一直修行,到了如今也有些手段,听闻那什么所谓的剑宗宗主是当世用剑第一,我却觉得他不如我。”
神女眯起眼笑道:“空说无凭,来试试。” 妖帝漠然不语,只是往前一步踏出,磅礴妖气不断弥漫而起,在这位万妖之主的妖气之下,这座神山那道已经存在了无数年的禁制,已经有些松动。 神女看着这一幕,也不觉得奇怪,任何东西,都敌不过时光的伟力,沧海桑田,一天又一天,看似不经意的过去,但等到你过一段时间转头看去,才会诧异的感慨,原来已经如此久了。 如今要松动,再让这座曾经有赫赫威名的北境神山再重见天日,其实在情理之中。 甚至其实身为局内人的神女,大概在数年前,就能强行破开这座神山离开了,再也不用困在此处,但如今的她,去何处都一样,天地对她而言,无非一个大一点的牢笼。 所念人已不在,天地何处都一样。 正是如此,她才会就这么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握住飞剑,神女随意递出一剑,便在天幕上打开一条口子,那种本身存在于神山里的压抑气息,瞬间消散。 神女提剑看向妖帝,而妖帝也往前走了一步,大片 妖气宛如河水瞬间流动起来,之前还比较缓慢,到了后面,就宛如万马奔腾。 妖帝这一次一开始便没有留手的打算,这位妖族君王,明显是打定主意要将那神药拿到手中的。 神女眼眸里剑意暴涨,但剑道修行上,在那个时代,她或许真的算不上是那三两人之一,但过了这么多年,同时代的那些天骄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她又不蠢,在原地踏步几千年的事情,只怕的确是做不出来。 一条条五彩剑光不断出现,在神女身前骤然流动,在这些剑光前,好似天地间的一切,都要被切开。 漫天的剑气,只是安静的存在就足以让人感觉到好似置身于无数飞剑之中,或许陈朝还没什么感觉,但此刻的西陆和郁希夷,都感觉的特别真切。 尤其是郁希夷,更是震惊不已,“这份剑道修为,只怕就是宗主,也要弱上半分吧?” 陈朝得到过剑宗宗主的剑道感悟,又是扶云境,此刻评判最为公允,“如今是这样,但宗主那一战之后,又有进境,只怕过些日子,便要越过神女姐姐了。” 这里其实就涉及到了一个修士们一直争论不休的事情,就是修行一道,到底是应该用无数年月去堆出一个高的境界,还是应该不断历练,找人切磋,在生死之中去淬炼自身? 两者其实争吵了很多年,最后还是前者占据了上风,而后者,变得极为弱势,渐渐已经说不上 有一个流派。 不过每隔一段时间,其实都会有某个例子蹦出来,告诉诸多修士,再长的时间堆积,在生死面前,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如今最好的例子就是陈朝。 他于生死之间一次次活了下来,然后用极短的时间,走过了一座又一座山,直到如今,世间最强者的名字里,已经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郁希夷有些不满道:“宗主他娘的能走这么快?” 陈朝不说话,剑宗宗主的天赋本就极高,只是被两位帝君掩盖了而已,而神女,到底还是要差一些的。 倒不是说那个时代没有真正可以和剑宗宗主比肩的人物,只是…… 陈朝想起那些神祗,变得有些沉默。 不过此刻神女和妖帝之间大战已经开始了,在两人身前的空间里,早就陷入了无尽的厮杀,不过两人此刻都默契的没有把战场扩大。 谁都不愿意伤到那株神药。 两人之间的战斗,只怕是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 陈朝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的茅屋那边。 戴着花环的西陆这会儿正好也看着陈朝。 两人之间,相差了一个境界,但此刻的陈朝,只怕不是西陆的一剑之敌。 不过好在陈朝身侧还有个郁希夷。 陈朝感慨道:“郁大剑仙,上次一战,我没看到,这一次,就看大剑仙你是不是能一展剑仙风采了!” 郁希夷低声骂娘,“狗日的,你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陈朝撇了撇嘴,懒得多说。 而此 刻的西陆看着眼前的陈朝,只是取下了那柄飞剑,握在了掌心。 当时那对父女对视的时候,其实内容很多。 妖帝在那一眼里说,很多东西朕不在意,发生了也就发生了,但不能一直这般。 所以等会儿,你要杀了他。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剑雨 武夫第一千零二十六章剑雨西陆提剑往前走去,她是要杀了陈朝,但却不是因为妖帝的那一眼里的威胁,而是她很清楚,妖族最大的阻碍,就是陈朝,不管如何,陈朝都不能活下去。 陈朝看着西陆走了过来,也不觉得意外,两人之间会如何,早就在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就决定了。 郁希夷深吸一口气,提剑来到了陈朝身前,按住那柄在鞘的飞剑野草,郁希夷轻轻拍了拍剑柄,笑道:“又是这个娘们,咱哥俩不能在同一个娘们身上栽倒两次,不然要一辈子被那小子笑话了。” 野草微微颤鸣,似乎是在回应郁希夷。 郁希夷故作诧异道:“什么?你说不管能不能打赢,那小子都会笑话我一辈子?” “他娘的,这是交了个什么朋友。” 郁希夷暗骂一声,不过随即就笑了起来,“既然这样,那就无所谓了,打不打得过,都没啥。” 陈朝在他身后,把这小子自言自语所有话都听了进去,然后有些无奈道:“郁大剑仙,行不行啊?” 郁希夷不搭话,只是在转瞬间,便已经递出一剑! 在西陆的前行之路上,骤然生出一场剑气大雨,宛如夏日之时,农人晾晒谷物,却骤然看天边黑云汇集,还未准备,便是一场瓢泼大雨落于人间。 这种雨水,被农人无奈称为偏东雨。 此刻郁希夷的这一剑,去势之快,就是这般,不给西陆任何反应的时间。 同为忘忧尽头,西陆开始练剑之后,其实郁希夷是最为觉得离谱的,你好好一个妖族公主,学什么剑道! 就凭你看那几本剑谱,能学得明白吗?! 西陆仰起头看了一眼那浩荡下落的雨珠,手中飞剑在身前拉拽出一条剑光,之后剑光分散,迎上那满天大雨。 光论剑道修为,西陆这大剑仙境界,自然难以和那位年轻的大剑仙相提并论,只是到了此刻,她偏偏想要用自己的剑道修为去和对面的郁希夷比较一番。 好似此刻就回到了西陆年少之时,非要和自己母妃在某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上争一个高低。 那种事情,后来她已经许多年不曾做过。 不知今日为何又起这等想法。 郁希夷冷笑一声,心念所动,周遭天地之间,瞬间剑气密布,那场剑气大雨骤然下落,每一滴雨珠,都是一柄无比锋利的飞剑。 此刻的无数飞剑下落,其杀力之强悍,当世绝无几个人可以比较! 西陆那道散开的剑光,抗衡了片刻,便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痕,宛如镜碎而不裂。 下一刻,只听见怦然一声,郁希夷的那万千雨珠撕开了一条缺口,一股脑便朝着那里面涌了过去。 全部朝着西陆头顶倾泻! 这对西陆来说,其实是极为危险的局面,这位妖族公主却还是不以为意,之后连续递出几剑,数道剑光接连出现,在自己头顶四方都再次出现几道剑气流淌,而后西陆这般就好像是在一条奔腾的河水里强行开辟了另外几条河道,让那些剑气流淌到那些河道里,也就避免了河水继续倾泻。 陈朝在远处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得点头,光说剑道修为,郁希夷肯定完胜西陆,这一点毫无疑问,当世剑修里,也就剑宗宗主可以说稳稳压郁希夷一头,其余大剑仙也好,还是别的藏匿不出的扶云剑仙也好,在陈朝看来,单论剑道修为,而不是境界修为,只怕都要不如郁希夷。 郁希夷只是没有自己开辟出一条崭新剑道而已。 只是西陆虽然在剑道上不见得是郁希夷的敌手,可在别的方面,却要胜过郁希夷,诸如对于局势的判断和反应,这位妖族公主就要拍快不少,她之前的决策无比正确,而且几乎是最好的选择,她这样的举动,完全有些四两拨千斤的意思,轻轻松松就已经将郁希夷的剑气化解,而不付出什么代价。 不过郁希夷这会儿这一剑被化解之后,也并不生气,和西陆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手,早知道这个妖族公主没那么好对付,所以那一剑之后,在西陆头顶,早就有无尽剑气凝结成一柄飞剑,悬于西陆头顶。 西陆感受到那股纯粹锋芒的剑意,刚要有所决断,对面陈朝便忽然笑道:“西陆,早知道有今日,当日在漠北,我就该杀了你。” 西陆皱眉,心神有些恍惚,但是也在顷刻间便回过神来,可即便如此,其实此刻也晚了不少,那柄悬在他头顶的飞剑,此刻还是就这么落了下来。
西陆没办法,只有朝着天空击出一掌,无尽妖气从掌心弥漫而出,阻拦飞剑落下的势头,而后更是握紧飞剑楼外秋,对着那柄剑气凝结而成的飞剑,就这么一剑斩出。 飞剑断裂,无数剑气在这里崩碎,但西陆体内的妖气和剑气,其实在这个时候,有些争抢的进入了同一条经脉里,让她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自从成就大剑仙之境后,西陆体内其实早就已经是泾渭分明了,两者互不干预,但此刻一着急,让两种气息交汇,对于西陆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根本不是郁希夷的剑,而是陈朝的那句话。 那位年轻武夫,太会察言观色了,在短短的一瞬间,就在自己最容易受影响的时候开口打乱自己的心神。 陈朝这么做,其实有些迫不得已。 郁希夷什么能力,他自然知晓,要是自己什么都不做,这家伙运气差一些,说不定今天还得死在这里,运气好一些,也大概是落败的局面,反正不管如何,一旦西陆越过了郁希夷,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就算不为郁希夷着想,陈朝也要做点什么。 郁希夷此刻已经提剑前掠,刚才陈朝开口,他并无感触,他知晓陈朝用意,但这也就是陈朝,换做旁人,郁希夷只怕已经大发雷霆。 郁希夷用剑气开路,在眨眼之间已经来到西陆身前,随意一剑挑过,将四周的妖气击溃,对着西陆便是一剑斩下。 此刻打的就是西陆的立足未稳。 野草下落,剑气横生,宛如一道青月落到人间,但却很快沾染一楼秋色。 一抹暗黄,出现在郁希夷眼前。 瞬间将郁希夷拉入一场秋雨之中,他好似此刻就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秋雨连绵,那些落叶落地已久,不复金黄,而是变得黯淡,此刻只是默默承受雨珠敲打。 两柄飞剑相遇,剑气在这里绞杀,剑锋之间也有火光。 野草贵为剑气山的百年一剑,代表着当世的飞剑最高水准,而眼前的这柄楼外秋,成剑时间不详,是否属于这个时代都不好说,但锋利程度即便是不如野草,只怕也绝不会弱太多。 算是旗鼓相当。 即便是飞剑不占优势,西陆也还有一身修为。 两柄飞剑在这里瞬间相撞数百次,无数剑气刚生出,然后又在这里顷刻间消散,两者互相吞噬绞杀,在这里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就是剑气的绞肉场。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即便是将对面的郁希夷拖入自己的道场里的西陆,此刻也在不断落败。 光是用剑道修为对敌,她的确不是对手。 “小娘们,真是觉得自己练了几天剑,侥幸练出来个什么大剑仙,就觉得自己真是把剑道弄清楚了?让本剑仙来告诉你,你还差的太远!” 其实也怨不得郁希夷生气,世间的剑修,像是他郁希夷在内,都对练剑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他们对待剑道,对待自己的飞剑,都视若性命。而眼前的西陆,明摆着只是当剑道当作了一种手段,并不如何上心,这才是他郁希夷最生气的一点。 西陆默不作声,即便此刻和郁希夷交手,其实她也从来没有将这个所谓的大剑仙放在眼里,她在意的,从来都是那个年轻武夫。 既然注定在剑道上无法胜过郁希夷,西陆面无表情,身后妖气便开始磅礴升空,一位妖君的威势,马上便要展现出来。 郁希夷头皮发麻,上次在北境城头那边就是如此,顶不太住,这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顶住。 不过咬了咬牙之后,郁希夷还是心一横,试试就试试! 不是他非要去争一口气的长短,而是身后有陈朝,这家伙在这里,也不是害怕这家伙嘲笑他,只是害怕这小子真因为自己不行,就把命丢在这里了。 他郁希夷不想看着陈朝死,更不想陈朝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死。 而此刻的陈朝,其实并没有看这边,而是仰头看了看天空,决定今日走向的,从来不在郁希夷那边,而是在妖帝和神女之间。 这两人的胜负,才是最重要的。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再来一次 武夫第一千零二十七章再来一次神女和妖帝的一战,在某种角度来说,是这个时代和上个时代两大强者的较量,不过其实又不太准确,因为两人,似乎都不能代表各自时代的最强强者。 不过既然是一场扶云境的强者对决,再弱也弱不到哪里去。 西陆和郁希夷有过一场短暂的剑争,虽说是郁希夷取得上风,但始终是时间太短,而且郁希夷的剑道修为虽说不错,但毕竟境界还不是……那么高。 如今神女出剑,气象就要壮阔许多,而且因为她身处上个时代,学习的剑道和这个世道的剑修也有不同,因此同是扶云剑仙,但她的剑和剑宗宗主,天差地别。 神女那柄雪白飞剑在她手中不断递出,每一次递出,天地之间,就好像出现了一抹风雪,等到数剑之后,明明刚刚还是朗朗青天,此刻一座神山上空,却已经风雪呼啸。 好似在一刹那,天地入冬。 妖帝的磅礴妖气被那些风雪吹拂压制,一点点往后退去,但实际上那些风雪又是剑气,在往前吹动的时候,肃杀不已,锋芒的剑气极为简单的就撕开了周遭的空间,妖帝始终还是那般淡然地看着前方,但那些妖气的流动却没有了之前那么顺畅。 这位万妖之主坐镇妖域那么多年,早就养成了一股旁人难有的气态,唯我独尊,无敌于世的上位者气态,这很多时候,并不关境界的事情,只关在这个世间的地位的事情。 有这份气态,与人对敌的时候,不由得就能让敌手多出几分忌惮。 此刻即便面对神女这样的一位杀力无穷的剑仙,妖帝其实也不是太在意。 不过接下来,在风雪里神女递出的那一剑,就有些让妖帝都觉得凝重起来了。 只见神女那一剑斩出,风雪之间,出现一条璀璨的剑气长线,由左到右,拉出一线割开天地。 整座天地,似乎在此刻都有些错位,不再那般浑然一体。 妖帝挑起眉头,不再犹豫,身后妖气积攒涌起,一道参天法相出现在天地之间,无数妖气萦绕,巨大的法相立于天地间,给人带来无尽的威压。 好似在这尊巨大的法相面前,天地之间的一切,都要俯首称臣。 妖帝那巨大法相和之前其实略有不同,两处衣摆不是一片黑色,而是有无数的妖兽镌刻在上,此刻都好像有了生命,开始在那衣摆处奔腾,再也不是死物。 而其余漫天的妖气在他的法相里散出,蔓延天地,那法相之后,似乎还有一条若隐若现的河流在缓缓流淌。 是那被妖族视作母亲河的斡难河! 陈朝仰着头,看着这一幕,感受着妖帝的气息,心情沉重,妖帝的伤势还未彻底复原,这一点不用多说,可这位万妖之主果然不愧于当世豪杰,短暂的时间里,竟然又有精进,如今比起当初来到大梁瀛洲的时候,更强了。 陈朝叹息一声,这样的人物往前哪怕是走了半分,提升也是极为恐怖的,那就以后更难对付了,但是有些事情他也知道,应该接受。 从来没有只有他一个人变强,而其他人都在原地踏步的道理。 世界是公平的,从不因某一个人而停下。 …… …… 妖帝的参天法相再次出现在这个世间,那些恐怖的妖气,似乎要很快便吞噬那渺小的神女。 而那神女其实只是这么仰着头,看着那尊参天法相,眯眼笑道:“大就了不起啊?” 说完这句话,神女没有再多说话,只是倒提飞剑,从原地直直朝着天空掠去,同时手中飞剑剑尖在这一路上掠出一条泛着火光的长线。 妖帝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犹豫,身后的巨大法相举手便朝着神女拍去,无尽妖气相随,真实景象,就从来不是只有一只巨手大小而已,而是看着好似一片天空压下,在这只巨手之下,就好像是真正的……天塌了! 那神女正在那片黑色的天空下,她并没有躲,只是另外一只手捏了一个剑指,然后往上空一点,指尖瞬间有无数条剑光撞出,仿佛在一刹那,就好像有着无数条蛟龙出现,扭动身躯,朝着天空撞去。 妖帝漠然,只是继续下落巨手。 没过多久,两者相遇,剑气很快便被妖气笼罩,从外面来看,是妖气在一瞬间吞噬了神女,但实际上如今的那一片妖气实在缭乱,让妖帝不得不从落掌改为握拳,想要将神女握于掌心。 只是此刻握拳,并不容易,里面的剑气太多太重,妖帝那只巨手表面,早就沟壑纵横, 有些地方,甚至可见白骨。 不过即便如此,妖帝还是漠然地握紧拳头,要将这位神女一下子绞杀在这里。 可很快还是有一道剑光骤然绽放,轰隆隆一声巨响,神女从那妖帝的巨手里冲了出来,他提着的那柄飞剑,还是拉出一条燃烧的长线,就这么穿过那片妖气凝结的黑云,来到了那巨大的法相头颅前。
神女和那妖帝法相头颅此刻处于同一高度,两人还就在此处对视了一眼。 一双满是剑意的双眸,另外一双满是妖气的双眼就这么看了一眼。 神女看着这参天的法相,举起了手中的飞剑。 那条燃烧着的长线从下面到上面,最后回归到神女的剑身上。 然后有一剑递出。 天地间此刻一切的剑气,似乎都朝着这柄飞剑汇聚而来。 郁希夷本来也递出一剑,却在递剑的同时,却感觉那属于自己的剑气,竟然完全不受控制地朝着天空涌去。 西陆其实也有同感,四周原本散落着她和郁希夷的剑气,原本还在厮杀,但此刻却突然都好像说好了一样,不约而同地朝着天空而去。 剑气和剑气是不同的,不同的剑气代表着不同的剑修,但此刻这些剑气都朝着同一个地方而去,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奇怪的。 郁希夷和西陆很快便都收手,这两人都心有灵犀的不再出手,而是仰头看着那一剑。 郁希夷喃喃道:“他娘的,这是什么东西。” 自己的剑气都能为旁人所用了?这种事情,他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但如今这样的事情,就是发生在了自己眼前。 西陆默不作声,只是很快便低下头看向了那边的陈朝。 陈朝看着西陆打趣道:“赶紧跑,你那位妖帝父皇要败了。” 西陆默不作声,她可不相信自己的父皇会败,他们现在虽说关系没有那么好,但西陆也能从客观的角度去看清楚,妖帝这样的强大修士,和世间其余的扶云境,大概都还有一步的距离,如今自己父皇又往前走了一些,差距就更大了。 除非是那位大梁皇帝再次出现,不然这世上不管是哪位扶云修士出现来和妖帝一战,西陆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妖帝身边,相信妖帝会取胜。 当然,即便是大梁皇帝出现,西陆也会这么站在妖帝身侧,即便是死亡,也会一起。 “陈朝,你觉得她能胜过我父皇?”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西陆终于开口,此刻她的声音里没有情绪,其实……或许还有,不过那情绪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一般人绝对没办法感受到。 陈朝平静道:“从我的角度来看,你父皇要是不输,我就得把命搭在这里,你说是不是能胜过他?” 西陆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陈朝笑了笑之后,其实觉得妖帝败退,已经有了可能。 因为在那一剑递出的瞬间,陈朝就感受到了些事情,同一时间涌上天空的,不止有郁希夷和西陆的剑气,还有很多别的。 一些意味不明的剑气。 北境神山既然在某个时代里,是这个世间最强大的四座宗门之一,那么这座宗门里,就肯定会有一些无比强大的存在,那些强大存在,肯定是有剑修的。 很多年前,当那片神只降临世间的时候,剑修们发现了他们,第一时间,自然就选择了出剑。 不过剑不够高,落败而已。 北境神山被毁,绝大多数的修士死去,甚至可以说是除去神女之外的所有修士都死去了,但毕竟神女还活着。 神女还活着,还有很多东西也还存在。 在那些东西里。 会有些剑气。 那些剑气在过去的那些年,一直蛰伏在这座神山的各处,它们像是孤魂野鬼一样,或许还在等待自己的剑主。 直到过了无数年后的某天,有人在这里出剑。 那位神女有着和那些剑主同源的剑气,因为他们曾经修行的是同一种心法。 因此当这一剑递出来之后,那些剑气便纷纷醒来,朝着天空掠去。 汇入那一剑之中。 那些剑气或许还不清楚,如今和当初有什么不同,它们或许只记得当初他们的剑主在跟人鏖战,需要递出一剑,再一剑…… 所以当这些剑气汇聚齐了之后,它们没有任何犹豫,只是朝着前面掠了出去。 它们没有记忆,只当还在当初的那一战里,它们对着那些看似无法战胜的神只,再次出剑。 一道道剑气不停前掠,漫天的剑气在此刻已经到了顶峰,可以说无时无刻,那些剑气无处不在。 妖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情绪,眼眸里终于露出了一抹忌惮。 他想做些什么,但好像已经晚了。 因为那一剑,已经来了。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一片叶 武夫第一千零二十八章一片叶那一剑不是神女的个人之剑,更像是她凭借着那一剑唤醒了那座北境神山对于所谓神只的最后抗争。 一座神山之力,当年最强大的四座宗门之一,在面对那样的灭世时,同样什么都做不了。 在那些所谓神只面前,这些强大的修士,在很多时候,其实就像是弱小的蝼蚁,但即便如此,他们好像从来没有选择放弃,明知道无法取胜,但还是会义无反顾的一战。 因为没有退路。 那种意志,历经了几千年,到了如今,竟然也还是这般不曾消散。 妖帝不是那些所谓的神只,他的境界并没有强大到那种地步,在面对这一剑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于是他生出了恐惧。 没有人是不会恐惧的,即便是最强大的存在,在感受到有可能被抹杀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的生出恐惧。 这种恐惧一旦生出,就会让他不受控制地做出保命的举动。 就像是此刻的妖帝,那尊滔天法相在面对这一剑的时候,再也没有之前的淡然,那帝袍里的妖兽在此刻都奔腾而出,拦在了那一剑前掠的路上。 不过在这一剑之前,那些上古凶兽,此刻变得无比弱小,根本不是那一剑的敌手,很快便一个个败退,败在了那一剑之前。 一个个消散。 剑光照亮天地,更好像是会照亮一条光阴长河! 妖帝的磅礴妖气,此刻在那一剑面前,就像是一小片妖云那般不值一提。 刺啦一声。 那一剑落到了妖帝的法相上,然后妖帝法相妖气涌出,之后被瞬间斩碎,之后那法相就不得不直面那一剑了。 可那一剑却无比锋利,恐怖的剑气直接便破碎那法相头颅。 而后一座妖帝法相,此刻就开始以一种无法逆转的趋势在不断破碎。 那位万妖之主的妖气破碎的厉害,法相破碎跌落的妖气也很快被消解,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妖帝甚至很有可能被那一剑斩碎身躯。 更有可能的是,这位妖域的万妖之主,会就此死于这座神山。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对人族来说,绝对是这个世间最好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压在人族头上最大的那块阴云,就要消散了。 但就在那一剑不断下落的时候,妖帝的真身却消失了。 这位万妖之主,突兀便消失在这里,好像是从来没有来过。 那座妖帝法相在这里破碎得不断掉落碎片,除此之外,好像再也看不到妖帝别的东西。 神女立于高空里,脸色苍白。 那一剑虽说足以重伤甚至斩杀妖帝,但是对她的消耗其实也十分大。 天地之间,在此刻,瞬间变得很安静。 西陆仰着头,眼神里没有情绪,脸上也没有情绪,但她心里还是很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父皇是落败了。 虽说父女之间再也不亲密无间,但在西陆心里,仍旧是将妖帝,也就是自己的父皇奉为神明的。 但此刻他还是败了。 或许只是败了,妖帝也借此远走了,但妖帝走了,自己还在。 西陆笑了笑,看了一眼陈朝。 陈朝笑了起来,很高兴,因为此刻妖帝重伤,就算没死,但也没什么,因为像是这样的存在,养伤会需要很久很久,那么就给他们提供了很多时间,他们可以在这些时间里,做很多事情。 这是很好的事情。 郁希夷喃喃道:“他娘的,一剑就差点斩了妖帝,这他娘的不比宗主更厉害啊?” 陈朝摇头道:“不是……” 话只说了两个字,一道恐怖的妖气忽然出现,朝着陈朝而去,似乎是打算将陈朝就此打杀在这里。 神女皱起眉,急忙递出一剑,斩碎那道妖气,将陈朝护住,但下一刻,一只大手,便从湖畔伸了出来,朝着那花圃的神药抓去。 毫无疑问,那是妖帝的手段,这位万妖之主或许伤势并没有那么重,蛰伏片刻,声东击西,让神女以为他的目的就是陈朝,但实际上上,却还是神药。 但神女只是冷着脸,再次一剑斩出。 恐怖的剑光在空中几乎没有停顿,顷刻间便掠过大片空间,斩向了妖帝的那只大手。 轰隆隆一声巨响,妖帝的大手被斩断,一道黑色的流光拔地而起,直冲天际,而后消失于人间。 神女没有去追。 郁希夷反倒是想要仗剑而起,去痛打落水狗,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混上一份谁都挣不到的绝世战功。 要是让他杀了妖帝,只怕这位郁大剑仙就会当真一跃超过历史上的一切其余剑仙,成为那独一人。
陈朝咳嗽了一声,“别犯浑了。” 郁希夷不满地看了陈朝一眼,倒也真的没打算继续追杀了,毕竟这里还有个西陆不是,自己走了,问题怕是就大了。 想着这个,郁希夷转过头来,愣了愣。 他娘的……西陆呢? 原来一眨眼的时间,西陆便不见了,好似凭空消失一样。 “这娘们偷偷跑了?你小子不知道知会我一声?老子还等着剑斩这位妖族公主呢。” 郁希夷有些埋怨。 陈朝则是相当无奈,他看着郁希夷,也懒得说什么,真当之前的局势,自己看不明白? 有些事情,不爱提而已。 陈朝看向神女,后者脸色苍白的落回到湖畔,有些疲倦地将手中的飞剑递给那白鹿,任由它衔着离开。 陈朝赶紧说道:“姐姐剑道通神,真是天底下独一号的女剑仙!” 郁希夷一怔,有些不解地看向陈朝,这就拍上了? 神女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没拼着命杀了那妖帝,你小子不骂娘?” 陈朝一本正经道:“怎能如此?姐姐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后面的事情,自然交给弟弟我。” “这还算是句人话。” 神女吐出一口雾气,里面布满血丝,“这大妖怪不好杀,只是疑心重,不愿意和我搏命,认为我还有后手,要不然咱们几个,今日谁都活不了,没看着他真身都还显露吗?” 妖族最后的底牌就是真身,当真身没有显露出来的时候,也就不算是真正的在搏命。 陈朝深有感触地点点头,笑道:“等伤势养好,我会和他之间有个了结。” 神女叹了口气,“他来的时候就是为了那株神药而来的,我这般阻拦,最后还是没拦住。” 陈朝一惊,有些不敢相信问道:“妖帝将神药夺走了?” 神女的目光落到了那花圃里的那株草上,草还在,却有一片叶子被人摘走了。 “他摘走了一片叶子。” 神女摇了摇头,觉得有些遗憾。 陈朝试探道:“一片叶子,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神女嗤笑道:“你以为是什么寻常药草?神药的一片叶子,足以治好他的伤势了,至于你来张口就要求我的神药,一棵神药给你吃了,你知道是多暴殄天物的举动吗?” 如果把所有修士需要的东西排个序的话,那么神药一定是其中最为珍惜的东西,这神药的药力,扶云境之下的修士吃下去,没有任何别的结果,就是被那充沛的药力直接冲破身躯里的一切。 而扶云境的修士,也只是拥有了服用神药的资格,若是一位血气枯败,垂垂老矣的扶云境修士吃了这神药,就直接可以宛如新生,重活一世。 若是神药足够多。 那理论上一位扶云修士,是绝不可能自然老死的。 当然,神药因为生在天地间,吸收的是天精地华的东西,所以吃下神药之后,一定会看到这天地本源的东西,对于修士来说,又是提升境界的巨大帮助。 因此不管在哪个时代,神药都是扶云境极其之上的修士最看重的修行资源。 任何一株神药成熟出世,但凡被世人知晓,那就是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天地的格局,甚至都会因为一株神药而改变。 陈朝之前所想,是吃了这株神药自己的伤势就会完全修复,如今看来,自己还是太低估了那神药。 “神药被扶云之上的存在都视为禁脔,许多修士,一旦踏入那个境界,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找寻一株神药幼苗,为的就是某天要是寿元将近的时候,可以用这神药再活出一世。” “任何一座宗门,但凡有了一株神药幼苗,也一定是小心再小心,不会让任何人知晓的。” 神女淡然开口,说起神药的珍贵。 陈朝皱了皱眉,“妖帝夺走了一片叶子,他会不会借此就破境,成为扶云之上的存在?” 神女平静道:“若是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的,因为神药还未成熟,而且一片叶子药力也没有那么充沛,但还是说不准,因为那妖帝,明显是一位天才,这样的天才,在任何时代都是异类,不可以用常理推算。” 陈朝眉头皱得更深,但却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姐姐,扶云之上的存在,一个时代的世间,大概会有多少位?” 神女看了他一眼,没有急着给出自己的答案。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第二场雨 陈朝也很有耐心地等着答案。

神女沉默了很久,才摇头道:“没有几人,能出一人都难。”

扶云之上,千难万难都难走到的境界,别说有几人了,就算是有一人都不容易。

很多时代,甚至可能没有这样的存在。

陈朝皱起眉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神女轻声说道:“扶云之境,可谓是这个世上所有境界里最为广阔的存在了,如果其余境界能够目之所及看到终点,那么扶云境就好像那位诗剑双绝的李剑仙曾说的那句话,真有九万里。”

从踏入扶云境界,和刻苦修行之后,走到扶云境界的尽头,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修士,他们虽然在同一个境界里,但之间的差距,就完全跟两个境界的修士一样。

最简单的例子还是之前大梁皇帝赶赴海外,在秋令山一人战一山,杀得诸多扶云修士都胆颤。

“所以想要走到扶云境尽头,很不容易,踏足那个更高境界,就更难了。”

神女看着陈朝,平静道:“北境神山开宗一千三百年,历代出过无数天骄,但也没有一人能走到这个境界。”

陈朝没有急着说话,而是一直在思考问题,假如那些神只并不是神只而是一群修士,他们的境界,是否没有那么高,都只是在扶云境里走得足够远而已,所以才能压得像是戎山宗宗主这样的人物也只能饮恨?

陈朝问道:“姐姐知道戎山宗吗?”

神女看了一眼陈朝,摇头道:“不曾听过。”

陈朝微微点头,既然神女不知晓,那大概两者就不会是同一个时代的宗门了,不过陈朝很快又问道:“那扶云宗呢?”

陈朝想起自己在戎山宗那边得到的那一页纸,上面的内容之前陈朝知道一些,大概是扶云宗末代宗主的自述。

神女点点头,说道:“传言是一座上古宗门,扶云宗的祖师,曾参与境界名称制定,扶云两字,便是出自那位之手,之后他以此建宗,自称扶云真人。”

从神女的两次反应来推算,陈朝大概能猜到,那扶云宗在自己知晓的所有上古宗门里,应该是最靠前的存在,不是说宗门势力,而是时间,而北境神山,就该是中间的,至于戎山宗就该是最靠近如今这个时代的宗门。

陈朝沉默了片刻,陈朝开门见山问道:“姐姐,北境神山当初是如何被覆灭的?”

听到这个问题,神女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郁希夷有些着急,但却不好再开口,只能挠了挠脑袋。

陈朝说道:“是不是天幕上出现了一片燃烧的流星,然后出现了一些威势可怕,宛如神只的东西?”

神女抬起头看了一眼陈朝,沉默片刻,说道:“看起来你已经知道了。”

陈朝轻声感慨道:“果然还是一样的。”

戎山宗的灭亡是这般,北境神山的灭亡也是这般。

这也就可以证明一件事了,那就是在一段时间之后,这个世间就会出现这么一群不知道从何处来的神只,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对整个世间的修士进行一次清洗。

至于为何要这样,时隔多久会来一次这样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郁希夷喃喃道:“他娘的,这岂不是说,就算是修行到扶云境,也会有一帮藏在暗处的家伙,说将我们灭了就将我们灭了?”

朱夏皱眉好奇道:“可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们已经那么强大了,站在世界的最高处,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事情?”

朱夏的问题简单又直接。

但没有人能回答她。

陈朝说道:“好似漫不经心的一场游戏,随意而又肆意。”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神女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陈朝只是苦笑,神女也没说话,知道陈朝其实说得对。

那群不知是神是人的存在境界很高,能做到覆灭一个时代的事情,却又没有那么严谨,而是留下那么多破绽和线索,让这些幸存的某些修士知道些真相,却即便知晓,又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只能看着命运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折磨,但对那些存在来说,会不会就是他们给自己找的乐子。

神女看着陈朝说道:“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害怕你知道真相之后,会变得绝望,世间有很多天骄,本有可能走到极高的地方,但却是因为过早的知道了这些真相,就从此心灰意冷,就此陨落。”

既然走到最高处,也是免不了被旁人玩弄,那何必要朝着那边走去,就这么随意过一生,不更好吗?

“如今你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办呢?”

神女看着陈朝,她对陈朝的选择还是很好奇,她不希望这个年轻武夫也同样变得很沮丧,丧失了他的精气神。

陈朝看着神女笑着说道:“至少不是明天这个世界就会被覆灭,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要继续往前走,如果还有一百年的时间,大梁朝的百姓们,至少还要过一百年的好日子,他们在这一百年里,不用担心被妖物吃掉,也不用低着头。至于一百年后,我还在的话,我会努力让他们的好日子一直过下去。”

神女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但她其实不知道,陈朝虽说也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但更在意的是当下的事情怎么做。

妖族要南下,一场大战一触即发,若是不能将妖族拦在北境长城外,那么大梁朝便已经倾覆了,大梁朝都没了,那天来不来,又有什么重要的?

陈朝笑道:“我现在可是大梁镇守使。”

身在什么位置就做好什么事情。

“我先将把大梁护住,别的事情,容我想想办法。”

陈朝揉了揉脑袋,随手拍了一下郁希夷的脑袋,“别想了,你不见得能活到那个时候。”

郁希夷也不生气,而是挑眉道:“小陈,你小子真不操心这种事情?我可觉得后背发凉,总觉得头上悬着一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落下来!”

陈朝听着郁希夷这么说,还当真抬起头看了看,然后笑眯眯道:“先忍一忍嘛,不着急。”

像是陈朝这样的人,哪里是那种束手就擒,坐着等死的性子,只要有机会,他肯定会做些什么的。

郁希夷看了陈朝一眼,陈朝叹气道:“只可惜伤势太重,真是有心无力,别说活到那个时候,说不定过几天就这么死了,到时候郁大剑仙记得给我找卷草席一裹,那就也不算是曝尸荒野了。”

郁希夷先是一怔,随即义愤填膺地说道:“真有那么一天,我就算是把我的飞剑卖了,也得给你打一口上好的棺材!”

陈朝感动道:“好兄弟!”

郁希夷捶了捶自己心口,“这还说什么了,做兄弟在心中,有事我先溜……啊哈哈,你看这月亮多大。”

神女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皱眉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滑了,想要我也给你一片叶子,那就直说,兜什么圈子?”

陈朝尴尬一笑,“这不是害怕姐姐为难吗?”

“那妖怪已经带走一片,再给你一片,对这株神药来说,又要晚成熟许久,不过倒也没什么,反正成熟之后,到底花落谁家也说不定。”

北境神山如今禁制已破,再也无法真正地藏下去,这神药一旦成熟,就会牵动天地异象,到时候各方势力都会知道,一片腥风血雨之间,最后谁能得到这株神药,真是说不清楚。

至少如果那个时候妖帝还在,他也肯定会出手抢夺的。

陈朝苦笑道:“弟弟可不爱听什么但是之类的说法。”

神女眯起眼,看了一眼朱夏,说道:“让她留下来吧,她已经是仙药,在这神药旁,或许某天就要成为一株神药,而且会比这一株神药更快。”

郁希夷听着这个说法,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朱夏,他一直都没看出来朱夏的过人之处,不过真如同所说的话,让朱夏留下来,是很好的选择。

“不行。”

陈朝摇了摇头,看向神女,“姐姐,她不能成为神药。”

神女皱眉道:“为何?”

陈朝看了一眼朱夏,然后平静道:“朱夏要是成了神药,这个世间想要吃了她的人,太多了。”

成为仙药的朱夏,便足以让一众扶云境修士抢夺了,她要某天成为神药,只怕这个世间的最强者,都会出手抢夺她。

到时候朱夏这一生,就算是不被那些人吃掉,也会东躲西藏,一辈子不得见光明。

神女思索片刻,便明白了陈朝的意思,于是不再说话。

朱夏却忽然说道:“我想留下来。”

她从一开始,说的话就不多,此刻忽然开口,却让陈朝都皱起眉头。

“朱夏……”

陈朝张了张口,却没说完,就被朱夏开口打断。

“陈朝,我的人生是不是该自己去选择该如何过?”

朱夏看着陈朝开口,说话的时候,两边的酒窝若隐若现,看着很可爱。

但她说的话,其实在陈朝听来却没有那么可爱。

但陈朝又不得不承认,此刻的朱夏说的话很有道理,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这一生该怎么过的权利。

外人不该横加干涉。

朱夏笑道:“身为修士,要修行,去更高更远处看看,这好像没错吧?那我是一株仙药,有成为神药的机会,自然也要去抓住的。”

陈朝说不出话来。

朱夏对着神女问道:“能让我留下来吗?”

神女想了想,说道:“如果是为了那株神药的叶子,不用。因为不管如何,我都会给他的,不用任何条件。”

对于陈朝,神女是把他真当成弟弟看待的,不仅是因为陈朝和那断刀主人之间的关系,更是因为他展现出来的品性,都让神女很欣赏。

北境神山已经没了,她原本守着这株神药也只是为了等那个男人回来,如今那个男人已经回不来了,其实神药也没那么重要。

她难道要把神药留着等到自己油尽灯枯之后,吃下再续命一次吗?

这个世间若是没有他,那活一百年和活一千年,又有什么区别?

朱夏摇头道:“不是为了他,如果真要为了什么,大概是为了溪山不用为我操心,在您这儿,会安全很多吧?”

神女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走到花圃前,弯下腰伸手摘了一片叶子。

那株神药看着像是一株野草,今日连续被摘下来两片叶子,看着已经有些无精打采。

神女将那片叶子递给陈朝,“你的伤势吃了这片叶子就完全不碍事了,服用之时要好好感悟这神药叶子的玄妙,说不定能让你往前走一步。”

郁希夷听着这话,厚着脸皮凑上来问道:“那我吃一片,是不是还能破境?”

神女懒得理他,之前就说了,扶云之下,吃了神药,除去死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扶云之下的修士太过弱小,完全扛不住这神药的冲击。

在某种角度来说,在天地眼里,修士其实还是太过渺小。

陈朝看着掌心那平平无奇的叶子,笑道:“那就有请姐姐为弟弟护法一次。”

神女牵着朱夏走到茅屋前坐下,没好气道:“别得了便宜卖乖,在这里你死不了。”

听着神女这么一说,陈朝就放心了。

他直接盘腿在湖畔坐下,然后吃下那片神药叶子。

郁希夷站在一边,打量着四周。

……

……

茅屋前,神女看着远处的湖面,淡然说道:“其实还是为了他吧?”

朱夏看着湖面有些出神,听着神女问话之后这才回过神来,点点头,嗯了一声。

成为神药,为的是有一天,他要是真到了生死一线之间,她就可以让他吃了,多出一条命来。

那个时候他要是性命垂危,什么都做不了,自然也就阻止不了她。

神女轻声道:“人这一辈子,得为自己活才行,为旁人而活,是不行的。”

朱夏想了想,笑着说道:“可我只是一株药啊。”

神女看着朱夏,对她这个答案说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换了个话题,问道:“为什么喜欢他?”

喜欢陈朝,想来怎么都可以理解,毕竟这样的年轻人,在这个世间,很少有可以比较的。

不过神女还是很好奇,朱夏喜欢陈朝的理由是什么。

她不像是那种大众的女子。

而且既然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拿出来给他,那么喜欢他的理由就肯定还是会不同的。

朱夏想了想,一时间说不出来。

很多事情,都有个准确的答案,但却又有很多事情,没有什么准确的答案。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陈朝的?

朱夏说不清楚,是那天在神都看到的那个黑衣少年救下自己的时候?还是之后他给自己买蜜枣的时候?

不知道。

“不着急,多想想,总会想到的。”

神女看着朱夏,她其实只用看她的眼睛,就能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如果真要有一个理由,那大概是他从来没有将我当成一株药,我在他眼里,只是一个人。”

“可惜,不是他喜欢的那个人。”

看着湖面,朱夏如是说道。

神女摇了摇头,轻声道:“真是个傻姑娘。”

朱夏不生气,只是说道:“我愿意。”

神女不说话,而是笑了笑。

傻姑娘,谁又不是呢?

……

……

一道妖气从高空掠过,从南往北,最后掠过漠北三万里,到了斡难河上空才消散了。

斡难河畔,出现了两道身影。

高大的妖帝脸色苍白,但依旧那般威严,这位强大的万妖之主看向不远处的西陆,那双眼眸里浮现出一些情绪,但很快又消散。

最终,妖帝什么都没说,只是缓慢朝着王城那边走去。

西陆站在湖畔,看着妖帝的背影,动了动嘴唇,“父皇……”

妖帝没有转身,只是脚步不停。

“想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记住自己的身份,记得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供养着你就行。”

妖帝的声音缓缓响起。

西陆安静站在河畔,看着自己的父亲就这么往北边走去,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跟上去。

有些事情很重要,有些事情比较重要,有些事情不那么重要,只看自己的取舍罢了。

在西陆心中,妖域自然是最重要的。

而喜欢陈朝那件事,不那么重要。

但还是有些事情比较重要的。

……

……

漠北深处,一支妖族骑军已经拔营向南。

这支妖族骑军主体都来自同一族,青猿。

青猿一族,在妖族其实地位不低,也曾出过不止一尊大妖,这一代的妖族年轻天才里,青猿一族里曾出过一位,叫做袁灵,那位袁灵一度被认为是在西陆之下的第二人,只要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一尊大妖,甚至妖君。

袁灵是青猿出身,天赋极佳,加上血脉,身躯无比强横,平日里跟人交手,从来是仰仗身躯,没有任何技巧,就能活生生将对方打死。

那些年,袁灵在妖域,敢招惹他的年轻人,已经找不到几个。

可惜后来这袁灵在当初人族和妖族的年轻一代较量里,遇到了一个更不讲道理的年轻武夫,当时两人相遇,鏖战一场之后,这位青猿一族的年轻天才就被那位年轻武夫把脑袋割了下来。

青猿一族因此便少了一尊有可能登临妖君的年轻天才,要知道,倘若袁灵能成为这妖君,那么青猿一族的地位,都会水涨船高。

可惜袁灵死了,但更可惜的是,当初袁灵的叔父,一尊大妖,为了给自己的侄子报仇,主动去寻那年轻武夫报仇,但最后结果却更惨。

他遇到了那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

于是青猿一族,一下丢掉了现在和将来,这些年属于他们的疆域,已经越来越小。

一个种族里若是没有大妖坐镇,那么在妖域,注定是要仰人鼻息的,因此青猿一族对大梁的恨意,几乎是没有旁人可以比较的。

所以当大帐里,那位新任主帅红袖妖君询问哪支骑军愿意去云峡设伏的时候,青猿一族当仁不让地便站了出来。

如今疾驰往南,要在最快的时间里到达云峡。

云峡是一片有数百丈深的峡谷,之前没有,是妖帝和大梁皇帝那一战之后,才形成的地貌。

那地方离着人族的最前方的几座关隘不远。

红袖妖君将自己的第一战,放在了那边。

等到青猿一族的三万骑军离营大概半刻钟后,红袖妖君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位妖族的新任主帅,看着那些走入大帐里,已经有了一会儿的妖族将军们,平静道:“这三万人,是我丢出去送死的。”

这话简单又直接,平淡且冷漠。

妖族将军们却没有什么表情。

因为这里没有青猿一族的妖修。

“不要这么平静,如果真想平静,可以听了我这句话之后再平静。”

红袖妖君笑了笑,“青猿一族的三万骑军可以被我丢出去送死,但不可能白白去死,他们死了三万人,我们就要人族的三座关隘,要求不高,最北边的三座关隘,要在他们死的时候,拿下来。我已经派人去了,要是拿不下来,那我就让他们去陪青猿一族送死。”

“还有一件事,你们要明白,今天是他们去送死,明天也可能是你们,这事情没有定数,只有最适合以及如何做对我们最有利,既然是要和人族当真来一场不死不休的大战,那么别的事情就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是我们什么时候能破碎那座北境长城,什么时候能杀完那些大梁最精锐的边军。”

红袖妖君淡然道:“杀完他们,长驱直下,进入神都,从此让人族从这个世间消失,到时候我也不回妖域了,就找南方找块土地当自己的封地就行。”

“人族的土地,向来养人。”

从红袖妖君开始说话之后,将军们的神色是变了又变,但最后谁都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听着。

他们很清楚,这位妖帝都要叫一声姑姑的妖君,不止是狠而已,她的确是妖族最擅长领兵的人。

他们只是祈祷自己不会成为某天被她放弃的那些东西罢了。

……

……

当那三万青猿一族的骑军成为弃子被大梁边军蚕食的时候,大梁最北边的三座关隘,已经失守。

守关士卒和城头的修士,尽数战死。

谁都没有想到,那场从天监十九年初夏开始的大战,在妖族第一次南下的脚步被阻挡之后,短暂停歇的妖族,第二次南下,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已经走了一大步。

这一次,风雨绵绵。

好似没有大张旗鼓,但颇有一种更为凶险的感觉。 第一千零三十章 死在北边 松亭关一线的几座关隘,对于整座北境来说,其实有些像是那早早便撑起家中重担的长子,头上有年迈父母,身后有尚未成年的弟弟妹妹,明明为这个家付出最多,但仍旧要承受最多的委屈。

这一次妖族大军南下,绝对是这几十年来,最为悄无声息的一次,最前头的两座关隘,放出的斥候在云峡那边探查到妖族有三万骑军在那两边埋伏,得到消息的两座关隘守将,只是略微思索之后,便达成共识,这三万骑军是妖族后手,之后肯定会有妖族佯败,然后将他们引诱到云峡去一网打尽。

抱着这个想法,两位守将很快便生出了一个别样的想法,倘若他们早一些出击,将那三万骑军直接包了饺子,那么之后所谓的引诱他们出城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笑话了。

因此那三万骑军在他们看来,其实就好像是一场泼天富贵,只要把握住了,那份军功在手,在边军里往前爬,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可以说这两位守将是被那所谓的军功给蒙了双眼,所以当两座关隘的边军士卒出关之后,也的确是在云峡那边将青猿一族的三万骑军直接覆灭,可等大军回转的时候,那关隘上的梁字大旗,就已经跌落到了地面。

妖族的骑军破关而出,彻底将这支守将覆灭。

而在妖族大军占领那两座关隘之后,也是几乎没有任何停留,而继续南下,等到妖族大军距离第三座关隘景山关不到八十里之时,消息才堪堪传到景山关内。

景山关守将宋明是北境边军里的将种弟子,祖上虽然没有出过大将军之类的人物,但也有先祖坐到过骑军副将的位子,宋明是这一代宋氏子弟里官职第二高的,他还有一位堂兄,在将军府里做参将。

年过四十的宋明身材不算太高大,但拥有两条长臂,有这得天独厚的条件,宋明的枪术在整个北境里都算有一号,不过也就是因为武道天赋寻常,至今都还只是个苦海境,所以做不成像是李长岭那样万人敌的猛将。

此刻听着斥候传回的消息,宋明挥手之后,先是写了一封军报传回将军府,而后便来到了城头那边,站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剑修身侧,笑眯眯道:“老周,你运气可不太好啊。”

老剑修背负一柄飞剑,不过外面却不是剑鞘,而是缠着一层又一层的布条,看着并不常见,听着宋明这么开口,这个才来到城头没多久的老剑修淡然道:“老夫反倒是觉得运气不错,剑要出鞘,老夫也要杀上几个妖物了。”

宋明打趣道:“老周别到时候一个妖族都没能杀,然后就剑折人亡了啊。”

叫做老周的老剑修难得睁开浑浊的双眼看了一眼宋明,然后才缓缓道:“其实是有些怕的。”

早就习惯和这位出身剑宗的老剑修插科打诨的宋明,骤然听到老剑修这么正经开口,还有些意外,一时间,竟然有些戚戚然。

老剑修瞥了他一眼,淡然道:“死在城头,本就是来之前的想法,所以不觉得害怕,但来的时候,是打定主意要在死前多杀几个妖物的,要到时候真的一个都杀不了,对不起爹娘,老夫那徒弟,以后说不得就要在私下笑话自己没用的师父,真是半点用都没有。”

宋明一屁股坐到老剑修身边,好奇道:“老周,你还有个徒弟?”

老剑修点点头,一张老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仿佛提起自己那个弟子,老剑修才会真正有些精气神,“天赋比我好,宗主都说过,这小子以后不止会是个剑仙,理应是个大剑仙才对,只是可惜老夫看不到了。”

按着以往,宋明肯定不会相信这老家伙嘴里的话,但这一次,他却不怀疑,只是自顾自说道:“像是你们这些方外修士,一生不娶妻不生子,有个衣钵传人能继承自己这一生所学,是不是就够了?”

老剑修看了宋明一眼,点头道:“差不多。”

宋明笑道:“我们倒是不同,我家有个小子,才五岁,在这城头守着,一年到头能见他两三次就不错,这会儿要是死了,以后也都见不到了,真是想他啊。”

老剑修想了想,问道:“不觉得后悔?”

“后悔什么?后悔参军,然后死在这里?真要这么说,不觉得,我爹是死在北境的,我爷爷也是死在北境的,往上数,宋氏一族,死在北境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人,我们这么死,不是为了什么官职和名声,只为一点,就是以后没有宋氏子弟再死,没有其他百姓再死。”

宋明咧嘴一笑,“我那小子,我希望他一辈子都不用再上战场,但要是我死了,再过二十年,妖族还在,那小子也得还提着刀剑走上战场,跟这帮妖物拼个你死我活,我希望他别死在战场上,但真到了不得不死的时候,也没法子。”

老剑修看着宋明,想了片刻,才感慨道:“之前练剑的时候,偶尔想起你们,总觉得你们当兵吃皇粮的,拿的这份钱,就该死在这里。如今来了这里,才明白一个道理,那份钱可以买来很多东西,却买不来性命。想要让人心甘情愿把性命都丢在这里,绝不是那份银钱能办到的。”

“所有人都可以死,那为什么要我去死?”

老剑修笑道:“有没有这么想过?”

宋明到了这会儿,也不隐瞒什么,只是淡然道:“自然这般想过,但这种事情,想想就行了,没什么卵用,老子是世代从军,那些士卒大多来自新柳州,北境长城一破,遭殃的全是他们的家人,至于更南方的,虽然人没来,但每年交的赋税,一大半都拿到这里来了,朝廷不是睁眼瞎,皇帝陛下也不是看不到咱们,那就没什么问题,很公平了。尤其是这十几年,朝中哪里还有什么看不起我们这些武夫的读书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早被收拾过了,至于方外,咱们镇守使大人也打得他们不敢吱声了,所以半点委屈都没了,再说了,只是为了自家人和自己的同胞能好好的,别的事情就都没什么好想的。”

老剑修点点头,笑眯眯道:“道理对了,不过其余人也不能将你们死在这里视作理所当然。”

宋明笑道:“以前或许会有,如今也或许会有,但只能背着人这么觉得了,说出来,让人听到,传出去。咱们那位镇守使大人可真的是会杀人的。”

老剑修感慨笑道:“有这么个镇守使大人,对大梁朝来说,绝对是好事了。”

宋明不说话,只是看向远处,妖族大军距离已经不远,自己虽说已经送出去军报,但想要在城破之前等到救援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其实这不怪谁,这一次妖族大军的南下,有些太突然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这是妖族一定要拿下的地方,所以根本没给边军任何救援的机会。

甚至将军府那边除非在极短的时间里召集大军才能守住这里,但与此同时,又会担忧其余地方被妖族攻破。

但不管是谁,其实都很清楚,大战真正开始后,这些关隘都会丢的,至于什么时候开始丢,只是时间问题。

“宋将军,记住了,老夫名为周青山,黄泉路上,做个伴。”

老剑修将身后背负的飞剑取下,开始解开缠绕的布条。

城头上,逐渐有修士出现,这些修士,其实大多还是常年在北境的随军修士,只有极少数,是像是老剑修这样的主动要来这边的修士。

剑宗的大多数剑修,上次松亭关之后,其实已经被将军府召回北境城头了。

宋明大笑一声,摇头道:“别说那么晦气的话,老子可从来不想死。”

周青山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一点点解开那柄飞剑剑身上缠绕的布条,最后这点短暂时间,老剑修想起的不是自己那个弟子,而是那已经亡故多年的爹娘。

老剑修一下子就老泪纵横,眼泪止不住地滴落在布条上。

“爹,娘,孩儿不孝,这么多年了,才第一次做梁人。”

……

……

将军府那边,人影绰绰,自从红袖妖君担任了妖族的新主将之后,其实将军府这边就一刻没闲着,除去常规的观测那漠北的妖族大军动向之外,就是收集南疆的消息,将这位皇族出身的红袖妖君调查得清清楚楚。

只是当那封军报送到将军府的时候,一众参将都沉默了,两位主将,宁平看着军报上的内容,沉默不语,如今已经以女子之身当上将军府副将的谢南渡则是意简言赅说道:“小看那红袖了,几座关隘都保不住,都得丢。”

宁平神色复杂,而高悬抢先一步问道:“几座关隘丢之后,妖族大军是会短暂休整,还是会直接南下,到北境城下?”

谢南渡看了一眼高悬,“你的意思是,要是妖族急行军南下,我们便可以选一支骑军,在漠北突袭一番,打乱他们的军阵?”

谢南渡果然不愧是天生就适合领兵打仗的,高悬的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谢南渡就完全明白了。

高悬点了点头,“妖族急行,肯定疲惫,若是出两支骑军,一支从妖族大军腹部插入,另外一支从妖族大军最后包抄,可以直接冲散他们的士气,再说了,骑军来去如风……”

说到这里,高悬顿了顿,干脆更为大胆地说道:“甚至多出几支骑军,有一支骑军切断妖族大军前后,然后其余几支骑军直接围剿妖族后军,妖族前军则由城头派兵拖住,这样一来……只怕一开始,我们便能大败妖族!”

高悬这个想法很大胆,但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妖族大军一开始,就要落入下风,这一场大战,就是一开始大梁占据优势了。

身为骑军主将的李长岭也是行伍老将,听到这个想法,也插嘴道:“的确是一步险棋,不过真要试试的话,那凿阵的事情,就交给我来!”

别的不说,身为骑军主将,李长岭这辈子,觉得最为舒坦的一场大战就是当年皇帝陛下赶赴漠北,他亲率二十万大军相迎,跟妖族的骑军正面硬碰硬,除此之外,后面的几次大战,其实都声势有些小。

作为骑卒出身,一步步走到如今这骑军主将的位置的他来说,只有在马背上驰骋杀敌的时候,才是活着的时候。

其他时候,就像是沉眠,就只是等着复苏的机会。

谢南渡只是看了一眼挂在将军府大堂的漠北舆图,便摇了摇头,轻声道:“按着这位妖君的用兵法子,这数十万妖族大军,不可能只是整合成一支军伍南下的,一定是分散,而且互为犄角,不会给我们任何一点袭击的可能,除非有那么一支军伍,直接蛮不讲理的凿入妖族大军,深入其中,等到妖族大军把那支军伍包了饺子之后,他硬生生这么拖住,一直等到外围的其他军伍出现。”

深吸一口气之后,谢南渡环顾四周,问道:“北境,或者说整个大梁,找得出这样一支军伍吗?”

面对谢南渡的问题,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沉默。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答案。

那就是找不到。

即便是这阵子北境一直在组建的那支崭新军伍,人人披龙血甲,也做不成这样的事情。

高悬眉头高高挑起,看向谢南渡之后,又将自己的目光落到宁平身上,但看了看之后,高悬还是咽回了自己要说的话。

确实太过凶险了,而且以如今红袖展现出来的那种用兵谋略,八成是不会给他们机会的。

谢南渡忽然说道:“其实等斥候回来,一切都有答案,可如果只是一支军伍浩荡南下,就更麻烦了。”

高悬一怔,随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用兵之道,实实虚虚,这红袖妖君如果明知如此而如此,那么就说明这位红袖妖君不仅擅长领兵打仗,更是对人心的掌控,到了一个一般人难以捉摸的地步。

高悬看向谢南渡,他有预感,这个女子,大概是要遇到自己生平最厉害的对手了。

谢南渡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高悬,没说话。

北境的困难境地,现在还远远没有到来。

“不对。”

一位参将忽然站了起来,看着这些不管是资历还是官职都要比他更高更久的将军们,说道:“将军们忘了一件事。”

宁平有些好奇地看向这个年纪不大的将军府参将,问道:“什么?”

那参将看着在场众人,轻轻说道:“如今妖族南下,就要来到北境长城城下,大家是需要担心,也需要好好去想该如何应对,但是那几座已经保不住的关隘,已经丢了的关隘,已经战死的士卒们,将军们要提,要记住。”

宁平一怔,看着这个参将,有些说不出话来。

高悬则是说道:“马上就要死更多人……”

话还没说完,谢南渡便把话接了过去,说道:“是的,马上就要死更多人,但死的人,都应该被记住,要被提起,他们不是随随便便就死去的,他们是为了活着的人死去的,所以应该要提。”

参将有些激动,本来之前他还有些忐忑,结果他也没有想到,最后会被这般认同。

宁平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如此,如今我们记住他们,以后当我们都死了,也会有人记住我们的。”

……

……

毫无疑问的是,景山关守不住,在景山关后面的松亭关也守不住。

大战一起,斥候先死,斥候之后,就是他们这些前方关隘的守将和士卒,浑身浴血的宋明大口喘着粗气,此刻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

一个苦海武夫,想要在这样的战场上做些什么,其实几乎于痴人说梦,在双方差距不大的时候,可以运筹帷幄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但在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和一个士卒那般,守在城头上,竭力不让妖族登上城头。

但如今眼前已经是一片的妖族士卒,城头守不住了。

有一位妖族百夫长,在城头一拳先是砸碎那老剑修的飞剑,然后直接在那老剑修胸膛上砸出一个窟窿,最后那百夫长才伸出手扯出老剑修的心肝,看了一眼之后,便嫌弃地丢到一侧,嘴唇动了动,是妖族言语,大概意思其实也简单。

那就是太老了。

宋明咧嘴笑了笑,嘴里不断往外吐出鲜血,那老剑修杀妖多少,他没有都看到,但看到一些,至少也有三五头了。

其实够了。

不过问题是,当这里的守将士卒乃至修士们都死干净后,你杀了多少,谁又能告诉你那徒弟?

所以宋明笑那老剑修傻,没算到这一点吧?

不过自己其实也差不多了,都挺傻的。

遥想当年自己第一次登上北境长城的城头,伍长询问自己的名字,他便说自己叫做宋明,当时那伍长就板着脸,说你叫这个名字,就不该来从军了。

宋明送命,这不明摆着是要迟早有一天死在这里吗?

当时宋明还是洒脱,说反正大家上了城头都是要死的,无非早一点晚一点而已,都不重要。

结果在那个时候,宋明就被那位伍长训了一次。

走上城头是他们自愿的,但从来没有人就想这么死在城头上。

那些时候,宋明一直觉得自己那个伍长不近人情,时常板着脸,但最后他在一场妖族攻城的战斗中,那位伍长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

从那个时候开始,其实宋明就不当自己是活着了,他的命不是自己的,而是伍长的。

所以他不下城头,死也就死在这里了。

眼前渐渐模糊,宋明看着一个妖族士卒朝着自己走来,好似也没办法做什么了。

他很想用力握紧自己的刀,去再带走一个妖族士卒的性命,但却怎么都做不到,最后他轰然倒下的时候,只是歪着头看向南方,看着那座看不到的北境长城。

如果妖族从来都没有的话,那么他们的大半辈子,都不用守在这里,而是可以去南方看看。

看看黄龙州的剑气横生,看看白鹿州的文运昌盛,看看瀛洲的仙人踪迹……

可惜有妖族。

……

……

剑宗。

宋寻这些日子很高兴,因为两件事。

头一件事是因为宗主将自己的剑道感悟拿了出来,剑宗弟子都可以研习,第二件事就是,宗主这些日子,偶尔真的开始指点剑宗的那些年轻弟子。

他运气好,有过三次询问宗主剑道疑难的机会。

而且受益匪浅。

本就是天赋不弱的少年剑修,有了剑宗宗主的亲自指点,剑道修为自然是突飞猛进,隐约有些要进入剑宗这一代的弟子的前十之列了。

宋寻自己也知道,这一代的剑修里,魁首理应是那个叫孟希的师兄,他早就听到山上的师叔们说过,那孟师兄在练剑上的天赋,就算是比起来那位郁师兄,也要出彩不少,所以他以后在同代弟子里,肯定会是一枝独秀,和他同代的剑修们,都要低头叹气。

不过宋寻从来不是很在意这些,练剑也没有说非要第一不可。

甚至在旁人都有意无意地远离孟希的时候,他却和孟师兄成了朋友。

今日无事,他便去找了孟希。

不过当时孟希还在打坐,于是宋寻就没有打扰他,而是在不远处的大青石旁坐下。

看着眼前的那条小溪。

里面有些小鱼在游动。

过了很久,孟希这才睁开了眼睛。

孟希看向这个同龄人,起身之后,来到宋寻坐着的大青石旁,坐下之后,轻声道:“阿寻。”

宋寻扭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孟师兄,不发一言。

“有心事?”

虽说孟希一心都在剑道上,对外界的事情有些迟钝,但宋寻的神情有些太过明显,实在是想看不出来都难。

“没有。”

宋寻揉了揉眼睛,然后起身,说道:“走了。”

来了又走,只为了坐一会儿?

孟希站起身,看着宋寻背影,说道:“阿寻,有事情别憋在心里,可以告诉我,我不会笑话你。”

宋寻止住脚步,但一直没转身。

“阿寻,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师兄能帮你的都会帮你。”

孟希在剑宗没有什么朋友,大概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他是天才,会有意无意地躲着他,所以对愿意和他做朋友的宋寻,他一直都很看重。

宋寻始终背对着孟希,但实际上眼睛已经红了。

“没事。”

宋寻最后还是摇摇头,说了这两个字。

本来他昨晚做了个不好的梦,梦见自己师父在北边出事了,他就想找孟希问问他师父,最近有没有收到北边来的信。

毕竟孟希的师父焦新臣就是管这个来往信件的。

但他话到了嘴边,却又不敢问了,他听说北边随时都可能打仗,如果真有信件回来,极有可能就是不好的结果。

宋寻接受不了那样的结果。

他无法面对自己师父已经不在了的事情。

所以他不敢去问了。

一路小跑,宋寻已经满眼都是泪水,这个少年剑修喃喃道:“师父,别死在北边,别死在北边……”

「今天愚人节,两年前的今天,武夫这个故事,发布了第一章。

两周年了啊,感谢一直追到这里的你们。」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想去看看 其实当少年剑修宋寻哭着小跑远去的时候,剑宗宗主不知道何时,已经来到了孟希身侧不远处,在他身后,有两人并肩,焦新臣和孟桑山。 孟希低头行礼,面对剑宗宗主这位天下用剑第一人,他是打心底里尊重。 更何况如今的剑宗宗主,实实在在做了些事情,让人没理由不敬重。 剑宗宗主朝着孟希挥挥手,孟希看了一眼自己师父,后者点点头之后,孟希这才缓慢离去。 等到孟希离开之后,孟桑山感慨一声,笑道:“看起来要不了多久,这小子就要让整个世间吓一大跳了。” 焦新臣点点头,对自己这个徒弟无比满意,另外对自己这个好友,也是充满感激。 剑宗宗主转过头来,看向焦新臣,问道:“青山如何了?” 焦新臣其实不太理解为何宗主对周青山这么上心,毕竟他境界不高,天资寻常,即便是宗主的师侄,依着宗主的秉性,也不该这般才是。 不过焦新臣还是很快回过神来,轻声道:“这些日子收到两封信,一封信是去北境的俞师弟写的,另外一封则是大梁北境将军府那边传来的。” 剑宗宗主没说话,只是这么看着焦新臣。 焦新臣继续说道:“俞师弟在信里说,妖族再次南犯,将北境长城前的几座关隘都攻破了,有二十三位剑宗弟子死于那些城头,其中周师兄,在景山关战死。” “将军府的信件内容也差不多,只是说 那几座关隘已经被妖族占领,咱们剑宗弟子的尸骨也就带不回来了,若是以后有机会,会再寻的。另外对于咱们这二十三位剑宗弟子,将军府说会按着朝廷的惯例,一体抚恤。若是剑宗不想要天金钱,大梁那边会折算成别的东西。” 焦新臣心情也有些沉重,那二十三人的名字他看了一遍,其中有好几个家伙,和他关系都还不错,只是没想到上次一见便是永别。 “找回尸骨,那帮武夫连自己袍泽的尸首都带不回去,还找什么别的,剑宗弟子,死哪算哪,不拘小节。” 剑宗宗主看了一眼焦新臣,问道:“信里说没说青山死前杀了多少妖物?” 焦新臣摇头道:“几座关隘都丢了,那一战的详情自然也就不得而知了。” 剑宗宗主点点头,是自己疏忽了。 沉默片刻,剑宗宗主说道:“此事暂时别对外说,尤其是对宋寻。” 焦新臣点点头,虽说他们和周青山并不熟悉,但毕竟是同宗门人,加上又有如今弟子的关系,理应如此。 剑宗宗主问道:“剑宗前去北境的剑修,如今有多少了?” 这就是孟桑山的职责了,听到剑宗宗主问起,立马便说道:“一百零三人,其中有两位剑仙,三十余位彼岸境。” 剑宗宗主点点头,忽然说道:“我意在那座供奉历代祖师的大殿旁再修一殿,所有战死于北境的剑修,无论境界高低,都在那大殿里竖立灵 位,之后上山的弟子,除去拜那祖师大殿之外,还要再拜这新殿。” 焦新臣和孟桑山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疑惑,于是两人斟酌了一番,开口道:“宗主,如此大事,是不是要在山中商讨一番再做定夺?” 剑宗宗主摇头道:“我意已诀,你二人将此事安排下去,尽快落成大殿,之后一体事物,就让闵让负责吧。” 闵让,剑宗剑仙之一,上山之前,这位剑仙,家中世代曾为皇室掌管祭祀。 焦新臣和孟桑山还想再说什么,剑宗宗主已经独自远去,只丢下一句话,游荡剑宗。 “世间修士,欠世间太多。” …… …… 等到剑宗宗主离开之后,焦新臣和孟桑山对视一眼,两人各自找了地方坐下,有些沉默,谁都没有先开口。 这两人交情不浅,可以说对方的任何小心思都瞒不过对方,这会儿两人都沉默,其实都有着一个问题。 一身雪白长袍的孟桑山沉默许久,率先开口说道:“老焦,我总觉得,宗主如今所做,应该不是为了自己那颗剑心了。”
焦新臣没急着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剑宗宗主的剑道之路,其实一开始,就是剑宗所有剑修都关注的,毕竟当世剑道第一人,他们即便不能在对方的剑道之路上学到些什么,也乐意多去关注。 有些事情,是实实在在发生在他们眼前的,最开始剑宗宗主一心练剑,除去剑道之外,任何事情都 不能让他分心,之后被那痴心观主以观道祖佩剑为由,剑宗宗主走出剑宗,去见过了那位皇帝陛下。 当时的那场大战细节,如今也诸多不详,但大概能猜出来,之后宗主之所以能参悟完全那完美一剑,就是当初在神都,大梁皇帝为剑宗宗主点拨了一番。 而经过这些日子剑宗宗主做的那些事情来看,那其中言语,其实他们也大差不差的猜到了。 但是做事情有由头,剑宗宗主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或许是为剑道而做,但如今做的这些事情,在他们看来,大概和剑道无关。 只从本心出发。 “宗主到底还是变了。” 焦新臣淡淡开口,只是说出这句话之后,这位剑仙都被自己说出的这句话吓了一跳。 世间的大修士,或许经历不同,机缘不同,但走到世间高处,其实有一点是相同的。 那就是这些大修士,从来都是心智坚韧之辈,是怎么样,便是什么样,此生都很难有事情能够改变他们。 就好像是当初的无恙真人,都已经到了那个境界,却还是放心不下痴心观,不管如何都要归来。 这样的大修士,坚持许久的事情,若是一旦变化,其实很多时候就意味着道心崩溃,可如今的剑宗宗主,更像是在那如梦初醒一般。 孟桑山说道:“陈师弟去北境之前,我曾问过他,好生修行为何就不行,偏偏要去那般险地。” “陈师弟如何作答?” 焦新臣也 有些好奇。 孟桑山沉默片刻,轻声道:“陈师弟说,枯坐剑宗八十年,习出了个剑仙境,但却不如八十年前,学得第一剑时,一剑斩落一棵杂草快意。” “所以陈师弟说要去北边看看,到底在那边能不能找到快意。” 焦新臣说道:“按着北境如今这个局势下去,只怕陈师弟也很快就要死在那边。” 孟桑山点点头,但又摇头道:“如果陈师弟最后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快意,只怕死对他来说,其实没有任何可以害怕和后悔的。” 焦新臣沉默许久。 孟桑山忽然皱眉道:“老焦,你他娘还有个弟子在!” 身为好友,他如何不知晓焦新臣的想法? “之前一直都在想为何小郁练剑这般吊儿郎当反倒是能走到那一步,猜测了很多,但现在不打算猜了,这种事情,祖师早就说完了,剑道千万,气象万千。自己走自己的路即可,如今我就是想去北边看看,不为别的,就是好奇,好奇那帮武夫年复一年这般死人是怎么熬下来的,至于孟希,你是他长辈,你替我照拂一二。” 焦新臣很快便下了决定,没有给孟桑山再劝说的机会。 “我马上去向宗主辞行。” 孟桑山却站起来,拦住焦新臣,“老焦,我这一生没什么不可以没的,但没你这个朋友是真不行,你既然决定要去,我也走一趟,不为旁人,就为你焦新臣!” 焦新臣没有多说,只是点头道:“ 好。” 孟桑山忽然拍了拍焦新臣,笑道:“老焦,找了个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理由骗人,有意思吗?” 焦新臣没反驳,只是说道:“真的想去看看。” 但不只是想去看看。 「上个月实打实写了十八万字,每天六千,两章的时候就是一章三千,一章的时候就是一章六千,这个月正确写二十万,但是今天这章有点短,算是每个月一天的假期。」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不够 武夫第一千零三十二章不够北边的战事已起,狼烟可见,但好在不是第一次,北境边军倒也没有因为事先猜到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大战而慌了阵脚,两百多年戍边,无数条生命都搭进去了,再也不允许他们在那些小事上出问题。 北边的事情有条不紊,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南边了。 而如今这座大梁朝,在北边的战事起之前,便已经运转起来,庞大的帝国,拥有着远胜于前代王朝的反应速度,上下官吏不管是否一心,都必须要为这一件事而动。 驿路上,马蹄声不停,属于各个州府的驿卒从四面八方涌入神都,然后又快马加鞭的这么离开那座雄城。 很多驿卒甚至都没时间在神都的胭脂铺子停留片刻,为自己一辈子没离开过家乡的媳妇儿带回去一份来自神都的胭脂。 而官道上更是官府的车队一直不停,披甲的士卒们面容肃穆,时刻警惕着。 两百多年了,大梁境内的那些所谓的山贼,早就在太宗时期被剿灭干净,至于之后时不时传出的所谓流寇,实际是大部分是方外在暗中操控的棋子,为得就是不让大梁安宁,不过这些流寇,在无恙真人喋血,痴心观观主换成那位年轻观主之后,便已经几乎销声匿迹。 国境内的那些妖物,这两百多年里,一直是大梁百姓们的头号大敌,但在这数年内,大梁的各级镇守使们四处出动,加上当地的一些修行宗门共同协助,已经几乎将那国境里的妖物消灭了六七成。 在个别州郡,甚至达到了九成。 按着如今这个趋势,只要北方的妖族不南下,朝廷最多再有五六年,就能肃清国境内的妖物,还百姓们一个真正的太平。 只是北方的妖族们能给大梁这个机会吗? …… …… 一支马车在五十多辆的商队,风餐露宿了一个多月,终于是赶到了神都城门外,不过却没着急进城,而是驱使马车离开官道,到一侧的空地等着。 为首的马车车厢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看了一眼城门排起的长队,这才转头看向身后的马车说道:“青绫,估摸着得天黑才能入城了。” 那车厢里也正好走出一个女子,正是前些日子和陈朝在黄龙州龙角郡曾一起并肩过的陆氏子弟,陆青绫。 至于这个中年男人,其实也和那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有些渊源。 他名为陆原,当初在一条渡船上,因为不愿意说一句朝廷的不好,硬生生给绿藻宗拿了十万天金钱。 不过这位陆二爷那十万天金钱拿出去之后,那绿藻宗就从此在这世上除名了。 陆青绫笑道:“二叔,反正都到神都城下了,多等会儿也没关系,咱们还是别给朝廷添麻烦了。” 陆原点点头,深以为然,依着陆氏在神都的影响力,如今要说一句有急事,不是不可以先入城,但本就不着急的事情,陆原也就不愿意去添那些麻烦,要知道这前面等着入城的商队,大部分都是兵部需要的物资,从此处入城之后,最多能在神都城里停留三天,就要送到北境去。 这是军国大事,能不耽搁就别耽搁,说不定正是因为他们的不耽搁,能让北境少死一些人,多一分胜算。 既然不急着入城了,本就闲来无事,陆原想了想,就好奇问起了那日龙角郡的事情,“青绫,你给二叔说说,当时那些个百姓,当真一点都不害怕,等着要和镇守使大人同生共死?” 那日之事,虽说之后很快便流传了出去,不过大家都只是知道个大概,偶尔有些详细的说法,也都不知真假,与其听这些外人说,就还不如问眼前这个实打实经历过的侄女才是。 陆青绫看了一眼自己二叔,其实从龙角郡归来之后,她并没有刻意提起过这些事情,不过当时和她一起的人可不少,那些人喝了酒之后就打不住,所以很快陆氏上下都算是知道了这事儿。 要是旁人询问,说不定陆青绫随便找个由头就糊弄过去了,但这会儿既然是自家二叔问起,陆青绫沉默了片刻,便还是实打实说起当日的场景,其实即便时至今日,再次回想起当日的景象,陆青绫还是觉得有些梦幻,那一郡百姓,几乎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却还是敢这么站出来,拦在了那个年轻镇守使身前。 这种事情,纵观大梁朝二百余年,发生过一次吗?就算是翻遍史册,又能在史册上找到只言片语记载吗? 其实她也清楚,到了如今,那位年轻镇守使在朝堂之上,还是会有大把大把的朝臣当他是那个更古未有的权臣,但在百姓心里呢? 只怕大梁朝九成的百姓对这位镇守使,都奉若神明。 若不是当真为百姓做过那么多事情,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局面? “不管旁人怎么看,叔父是实实在在受过他恩惠的人,而且叔父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了,见过的人已经数不清了,有一点,从来只在他一人身上看到过。” 陆原感慨一声,想起了当日所见陈朝的时候,看到的他那双眸子。 陈朝的容貌比不上云间月这等真正的谪仙风采,但他的那双眸子,却宛如星辰,从来都无比好看。 但此刻陆原想起的眸子,却不是因为那双眸子好看,而是因为,他从未见过身居高位的人,还有着那么一双纯粹的眸子。 宛如一潭清水。 他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就是你只要不站在他的对面,就可以无条件的相信他,而他绝不可能会让你失望。 陆青绫听着陆原的话,同样也想起了之前和陈朝相处的日子,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那个看着病恹恹的年轻人就是镇守使大人,但在那个时候,便已经确认他绝对不坏了。 要不然她也不会因为在官道上见了他便收留他。 陆原看着陆青绫出神,笑眯眯开口道:“青绫,有些男子是会让女子见一面就记住一辈子的,但千万不要喜欢上他,因为喜欢他的女子会太多,而他喜欢的女子也早就注定了。其余人,永远都只能做个岸上看客。” 陆原笑着开口,“你知不知道,现在神都有个说法,叫一见陈郎误终身。” 神都那些个待字闺中的姑娘,整天对着一幅画像而茶不思饭不想的不在少数。 陆青绫笑道:“叔父多虑了,自己有几斤几两,青绫还是知晓的,不会多想的。” “青绫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只是有些人不太同路而已。” 陆原斟酌片刻,给了个说法,算是变相的安慰。 陆青绫一笑置之,没有再搭话,只是有些担心陈朝在龙角郡消失之后,会不会再遇到自己没办法解决的麻烦。 但转念一想,他身边有着那位大剑仙保驾护航,应该是用不着操心的。 陆原和陆青绫的闲聊下,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已经天黑,那边城门处的马车已经全部入城,守城士卒小跑过来,一脸笑意,“是陆二爷吧,久等了,赶紧入城吧。” 陆氏是经商大族,常年有商队进神都,自然和四座城门的守城士卒们都极为熟络,陆原微微一笑,身侧自然有管事模样的中年人递出一个钱袋子。 “兄弟们都辛苦了,算是陆氏请大家吃个夜宵。” 陆氏平日里也算是大方,加上还需要士卒们偶尔行个方便,反正隔三差五的银钱总是会有的,不过这一次,那士卒没有按着惯例收下银钱,而是推了回去,笑道:“陆二爷,不用了,听说陆二爷这一房,这阵子好几次货物的利润都捐给了朝廷,哥几个早听说了,陆二爷这般高洁,我们再要钱,说不过去。” 陆原一怔,但随即也就不再坚持,收回银钱之后笑道:“那就当兄弟们也为朝廷出力了。” 那士卒笑着让开道路,倒也没多说。 陆原和陆青绫倒也没有重新去到车厢里,而是各自提过一盏灯笼,就这么走过城门洞子,站到了长街一侧。 这批货物入城之后,其实贩卖所得利润,同样是要捐出去七成给朝廷的,这倒不是朝廷明里暗里在索要,而是他们自发的行为。 如今北边那边凶险,他们上不了战场,也要尽一些绵薄之力。 看着马车不断入城,陆原眉间才出现了一抹疲倦,走南闯北多年,如今世道虽然越来越好,用不着像是之前那般操心,但终究是几十年了,他精力大不如初,走一趟少一趟的事情了。 陆青绫注意到陆原的疲态,轻声道:“叔父等会儿就别操心其他事情了,交给我就行。” 陆原刚要说话,远处忽然又出现了几盏灯笼,脚步声不断临近这边。 陆原抬头一看,好奇道:“小新,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如今在陆氏炙手可热的年轻人陆新,本就极具经商才华的陆新在结识陈朝之后,并且和那位年轻镇守使合伙做了生意之后,在陆氏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今年年初,老家主甚至已经将陆氏一半的生意交给了陆新,而陆新在掌控那一半的生意之后,不仅没有任何颓势,反倒是让那些生意越来越红火,这个不过尚未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人,依着如今的态势来看,明显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家主。 现如今,陆氏子弟想要见到陆新一面,只怕都已经不容易。 “二叔、青绫姐,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陆新虽说如今在陆氏的地位已经极高,但还是极为谦逊,礼数周全,让陆原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陆青绫也看着自己这个堂弟,微微点头。 寒暄过后,陆新开门见山说道:“二叔,只怕之后的事情要劳烦你了,祠堂那边今晚有场议事,我要带青绫姐过去。” 陆原先是一怔,然后下意识就要开口发问,但话到了嘴边,又被这位陆二爷憋了回去,他只是点点头,笑道:“好,这些事情交给二叔我,你就放心吧。” 这一房,前两年他陆原还有不小的话语权,但随着陆新的崛起,如今这一房真正的话事人已经成了他,加上陆原自己年纪已经大了,更没什么野心了,所以本来下意识想问问这祠堂那边是什么意思的陆原最后也没有问什么。 他早就接受事实,自己老了,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 陆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领着陆青绫上了马车之后,这位年轻的陆氏接班人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看着手中的灯笼。 陆青绫年纪比陆新更大,但经商却不如陆新,所以很早她的定位就是陆新的左右手,不过这次祠堂议事,自己这个弟弟要带着自己做什么,她有些弄不清楚。 陆新兴许是感觉到了陆青绫的不安,这才抬起头看向自己这个堂姐,轻声道:“姐姐不用担心,这次带姐姐去,就是给我壮胆的,别的事情,都用不着做。” 陆青绫听着他这么个说法,就更好奇了,再次看向陆新,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陆新揉了揉脑袋,摇了摇头,只是轻声说道:“有些困了,我得先睡一会儿。” 虽说明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在躲避自己的询问,但陆青绫还是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始终记得自己父亲给她的忠告,如今的陆氏,即便是把老家主算在内,也没有一个人比得上陆新,他要做什么,你只管全力辅助就是了。 因此这会儿,陆青绫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闭着双眼的陆新,猜测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她总觉得不是小事。 …… …… 马车缓缓停下,两人走出车厢,陆青绫看了一眼眼前的陆氏祖宅,身为女子,其实过去那些年,能有资格来到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没什么资格来这里,陆青绫对这个地方也并不向往。 陆新提着灯笼从大门走进去,两侧的仆人都低着头,但还是会偷偷去看如今这个在陆氏如日中天的年轻人。 陆青绫跟在陆新后面,眼前的陆氏祖宅,今夜是灯火通明,就是不知道只是今天,还是一直如此。 提着灯笼的陆新脚步缓慢,走在一条长长地廊道里,有管事小跑而来,有些为难地看向陆新,“少爷,二姥爷那边已经在催了,您看……” 陆新面无表情地看向这个管事,然后说道:“现在陆氏是二姥爷做主了?” 管事原本一直听说陆新的脾气好,心想自己跑一趟肯定简单就把事情办妥了,但谁料这如日中天的年轻人却好似一点都不好说话。 管事脸色当即变得有些难看,啪的一声就跪了下去。 “少爷,是小的的错……” 陆新只是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而是继续缓慢朝着前面走去。 陆青绫看着陆新的背影,一言不发,身在陆氏这么大的家族,只有能力和是个好人,是肯定没办法站稳脚跟的,如果只是个老好人,陆氏也是不会将那么大的权柄交给陆新的。 所以陆新只有这般,也必须这般,才能在一群人精里站稳脚跟,不让人欺辱。 一条廊道,有数十丈之长,陆氏祖宅在建造之初,别的什么都还没有定下,就是这条长廊要通往陆氏祠堂是定下来了。 当初那位陆氏家主的想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要让所有儿孙来到祠堂之前,想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 当着那些祖宗牌位,什么话都要先想清楚之后再说。 临近祠堂那边,里面的争吵声已经传出来了,陆青绫隐约能分辨其中的几道声音,有二姥爷的,也有三叔祖的。 这些长辈都是陆氏说话极有分量的人物,他们不仅代表着自己,还代表着各自那一房。 陆青绫也就只有在老家主的寿辰之时才见过那么多长辈,如今一想着那些长辈就在里面祠堂里,陆青绫就其实有些紧张了。 即便她已经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冷静。 “姐姐别担心,一切有我。” 陆新笑了笑,安慰了几句之后,便已经来到了祠堂前。 他伸出手,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一侧的仆人,那仆人接过之后就要退走,陆新却摇头道:“别走,就在这里等着。” 仆人刚想抬头看看别处,陆新便淡然道:“我说话不管用?” 那仆人低下头,只是还没说话,祠堂里面就传出了一道威严的声音,“小新,怎么几天不见,越活越回去了,跟一个下人较什么劲?” 随着声音响起,一个中年男人从祠堂大门走了出来,看着陆新,脸色不善,“祠堂议事,让一群叔伯长辈等着,也不太妥当吧?” 陆新微笑道:“下人不懂事便要教,至于议事,时间还未到,叔伯们没事可以早到,但侄儿却没那么多时间,这一点十七叔不知道?” 十七叔脸色一变,就要开口,但陆新哪里会给他机会,接着就说道:“十七叔负责的茶叶生意,上个月亏损了三成,要不是我亲自去看,这个月怕是就要入不敷出了吧?” 听到这话之后,十七叔就更说不出话来了,陆新一步越过这个男人,笑道:“十七叔,事情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坐在功劳簿上吃老本是不行的。” 说完话,陆新就算正式踏入祠堂,身后的陆青绫跟着往里面走去。 不过他们两人才刚刚进去,便有早已经落座的陆氏长辈皱眉道:“成何体统,让一个女子进入祠堂,陆新,你是要造反吗!” 陆氏虽说经商,但宗族观念其实还要比一般的家族还有浓厚,女子除去重大祭祀是不能进入祠堂的,这是陆氏的祖训。 陆新明知道这个祖训,还要这般,这让一些人觉得有机可乘,另外一些人则是有些担忧。 今天的陆新明显和平日里谨慎的他不同,他们不会觉得是陆新已经狂妄到这个地步了,只会觉得陆新这样,肯定是别有所图。 “十五叔,别扣这么大的帽子在侄儿头上,朝廷如日中天,即便是想造反,陆氏拼了命,能做些什么?” “花些钱组织一支军伍?怎么个意思,十五叔心里是想趁着这会儿北边打得不可开交就好改朝换代了不成?” “你……” 那位十五叔气的脸色通红,他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但他不讲理,陆新只会比他更不讲理。 陆新轻声道:“侄儿就明跟诸位长辈说了,陆氏这祖训,有一百多年了,侄儿觉得不对,不该再守了,男子女子都姓陆,有什么区别?不让进祠堂,真是荒唐,别跟我扯什么历来如此,本朝的皇后娘娘,当年都有女诸生的称号,论才学不弱于男子,那谢氏的女子也能在书院做教习,如今甚至在北境为将,若是朝廷也这么恪守所谓的祖训,我大梁朝岂不是要少一位如此好的将军?” 陆新刚开口的声音,声音还不算大,但说到后面,声音就是一点都不小了。 两个例子,一个是已经故去的皇后,一个是如今如日中天的谢南渡,这不管是谁,都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祠堂一下子安静下来。 陆青绫这会儿虽然表面看着平静,但实则内心已经是波涛翻涌。 她虽然对进不进祠堂并不在意,但这陆氏的其余女子,还是会很在意。 可她也没有想到,自己这弟弟带着自己进入祠堂,就是为了在今日为陆氏所有的女子都发声的。 有些太突然了。 “陆新,这种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定下的,家主还在,你说这些做什么?” 一位平日里和陆新关系不错的长辈开口,要替陆新解围,别的不说,如今陆氏还不是他做主,这种大事,即便是他们都同意,最后还是需要老家主拍板的。 陆新正要说话,外面脚步声响起,有老人杵着拐棍走了进来。 老人满头白发,神色肃穆,正是陆氏的老家主,陆寅。 陆寅出现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这位老家主身上,这么多年了,陆氏的一切大事,都是这位老家主决断的。 陆新在内的所有人,此刻在看到陆寅之后,都躬身行礼。 老家主看了一眼陆新,然后走到主位前,坐下之后,才淡然道:“小新这说法,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这么多年的老规矩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变的。今晚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慢慢来就行。” 老家主开口要为这件事定下基调,其余人自然也就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几声附和声之后,这里又很快就安静下来。 但陆新只是转头看了一眼陆青绫,后者没有什么表情。 转过头来,陆新深吸一口气,没说话。 陆寅轻咳了一声,“今晚召集大家来,是为了商议一件事,如今北境不太平,我陆氏应该为朝廷做些什么才是,之前各房都有了举动,如今是该我整个陆氏做些事情了。” 听着老家主开口,十七叔站出来笑道:“我等身为梁人,是该为国分忧,我提议,今年我陆氏一年的利润,拿出一成来,援助朝廷,各房都少拿些分红也就是了。” 十七叔一开口,许多赞同之声纷纷响起。 不过很快便有人说道:“如今朝廷也是多事之秋,一成怕是少了些,三成吧,这拿出去,朝廷念我们的好,百姓也会赞扬,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十六弟,你这三成一说出来,倒是轻飘飘的,但各房今年要少拿多少分红,你想过吗?” “对,十六,你这不要太意气用事。” “二姥爷,其实三成不多,本来摊到各房头上也没多少才是。” “不行不行,三成还是太多了……” 一道道争执声都在祠堂里响起,天底下最难的事情就是从旁人口袋里拿出钱来,更何况陆氏这么个家业,一成利润都是极大的一笔钱,就更别说三成了。 砰砰砰—— 老家主的拐棍在地面磕了几下,祠堂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小新,你说说,几成合适?” 老家主看向陆新,一张脸上有些笑意。 对这个最出色的后辈,陆寅还是满意的。 “十成。” 陆新沉默了会儿,直接便说出了一个众人都意想不到的答案。 毫无疑问,一下子这座祠堂就炸开了。 无数的骂声在这个时候都响了起来。 “陆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十成,那不是要让我陆氏今年白干了不成?!” “陆新,我看你真是疯了!” 一道道骂声充斥在祠堂里。 陆新只是等到声音小了些,才说道:“十成利润都援助朝廷,大家也死不了,大家往年没有结余?别说吃一年,再吃十年怕是也绰绰有余吧?既然如此,为何不可,北境在死人,他们为我们而死,我们连出点钱都舍不得?” 陆新漠然道:“虽说我陆氏世代经商,但谁还记得我陆氏的先祖曾是个读书人,遵循的是张先生那四句话!” 陆新的声音不大,但却极有力量。 张先生的那四句话,一直是无数读书人的追求。 陆青绫看向眼前的陆新,只觉得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弟弟。 “你别说这个,十成利润都拿出去,万一明年我陆氏生意出什么问题,你陆新敢负责吗?!” 有人开口,质问这个年轻人。 陆新只是说道:“有我在,就不会出问题。” 他这话很淡,但很狂。 但也很容易激怒一些人,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陆氏生意,的确是因为陆新才越来越好的。 越是事实,越伤人。 “家主,陆新得了失心疯了,今天又是带女子入祠堂,又是说这种疯话,我觉得……” 那位二姥爷站了出来,只是话说了一半便被人打断了。 “你觉得什么?” 老家主陆寅看向他,一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陆寅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所有人都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不满。 陆寅没有看别人,这会儿只是转头看向陆新,温和笑道:“小新,你说的不对。” 陆新没有表情,只是心沉了一半。 一众人挑起了眉头。 看吧,老家主不会糊涂的! 结果接下来,老家主便摇头道:“十成不够。” 「快八千字的大长章」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希望你们永远有一盏灯笼 老家主陆寅的声音不大,但此刻整座祠堂里的所有陆氏子弟都在认真听着陆寅说话,因此他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整座祠堂都变得极为安静。 所有人的心里,此刻只有一个想法,老家主疯了?! 要知道,家主陆寅,执掌陆氏一甲子,这一甲子以来,陆氏大小生意,大部分都是他一力促成,在所有人的心目中,老爷子从来都是一个极致的生意人,在他心里,很少有什么情谊的说法,眼里只有利益才是。 可这样的老家主,为什么会说出十成不够? 不仅是陆新,包括其他的所有陆氏子弟都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 “家主,您刚才说什么?” 有陆氏子弟小心翼翼开口,看着那坐在主位上的老家主陆寅,十分希望自己刚才是听错了。 “说什么?老夫刚才说的,你没听清楚?好,那你们这一房的生意也就不需要你了,这般年纪,连耳朵都不好使了,还做什么主事人?” 那人瞬间面如死灰,嘴唇颤抖,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家主那双略微有些浑浊的双眼扫视了一圈,淡然道:“十五,你来说说,老夫刚刚说了什么。” 被点名的十五叔一下子便站了起来,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周遭,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家主刚刚说的是十成不够。” 他也不想承认是这句话,但之前质疑的家伙,是什么下场他也看到了。 陆寅看了一眼四周,问道:“你们都听清楚了?” 祠堂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但在如今这个局面下,不说话就是默认。 短暂的沉默后,二姥爷还是站了出来,他同样头发花白,整个人有些佝偻,论辈分,他和陆寅是同辈,论情分,他和老家主从小一起长到大,此刻如果老家主还能听谁的,大概就只有眼前这位了。 “寅哥儿,十成利润,实在是太多了,陆氏走到如今不容易,你不要一时冲动,而毁了整个陆氏啊!” 二姥爷这么一开口,都其实极有讲究,没有称呼家主,而是用了更为亲切的称呼。 “守业,你还真和你的名字一样,抱着这两个字过一辈子?” 陆寅看了二姥爷一眼,但也只是一眼,这位陆氏家主很快便说道:“我说了,十成不够,除去陆氏今年的十成利润之外,各房都去账房看看,将上面能拿出来的,拿出八成来,剩下两成留着也够你们用了,不要跟我说什么这样过得苦,你们的生活比整个天下的九成百姓都要过得好,如今再难也难不过他们。” “而且要是以后朝廷还要差钱,我陆氏还要拿出来更多!” 十成的利润,加上这各房账面上能动的八成,虽说抵不上朝廷一年的一成税收,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 至少供养一支人数不多的军伍,完全没有问题了。 原本说要拿出十成利润的时候,这些个陆氏子弟 ,就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现在再说还要拿出各房的账面上能动的八成来,这些人就再也忍不住了,即便对面坐着的是陆氏说话最管用,最有权威的家主,他们也想要争一争。 只是不等他们说话,老家主就已经再次开口。 “我知道,你们现在都觉得我疯了,朝廷要打仗,便让他们打,我们拿出些钱意思意思也就行了,为什么要拿刀子捅自己,再有就是,我陆寅在你们眼里,不从来都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吗?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要这么行事了?你们的这些问题,我都能告诉你们为什么,头一个,为什么朝廷要打仗,陆氏就要这么拿钱,那是因为这一次的大仗不同以往,妖族举全族而南下,北边的边军顶不住,那么咱们这座大梁朝就要成为历史,好一点,妖族掳掠一番就回到北边,差一些,那就是未来大家都他娘的当妖族的奴隶,妖族心情好一些,就丢给你们吃块肉,不高兴,就把你们当肉吃。这种日子,你们能过吗?反正老夫过不了。老夫这老腰虽说老了,但也弯不下去!舍不得这点钱,让北境长城破了,你我没一个能好好活着,那到时候有这么多钱,又有什么用?” “至于我陆寅为什么能突然不做这个铁公鸡了,道理也很简单,别的事情,陆氏可以不掺和,自己挣钱就是,但这种大事,谁还能他娘的袖手旁观?况 且太宗年间,我陆氏死在北境的先辈,不止一个,你们他娘的在祠堂里反对这个反对那个,是想让先辈寒心?做那个不肖子孙?!” 老家主缓慢站起身来,看向在场的所有人,语气生硬说道:“过去那些年,你们说的话,我多少还听一些,但这一次,不听了,就这件事,谁要反对,那就逐出陆氏去,把他从族谱上把名字抹去,再也不要说是我陆氏的子弟!” 祠堂里的众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严肃的老家主,此刻自然是什么话都不敢说,只能这么沉默着。 老家主撑着拐杖来到陆新身侧,看着这个年轻人,微笑道:“小新,这件事就交给你你来做,你做完了这件事,也该接手家主之位了。我老了,好些事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你还年轻,有精力,就多担些担子。” 陆新欲言又止。 老家主摇摇头,“不要觉得自己年轻不能服众,真要说年轻,那位镇守使大人也那么年轻,不一样做得很好?年轻人不出来,非要熬到我这个年纪才出来?” “没这个道理的。” 老家主摇摇头,拍了拍陆新的肩膀之后,又看了一眼陆青绫,意味深长说道:“青绫,有些事情,我们这些老家伙说了不算了,得你们这些年轻人自己去做。” …。。 陆青绫愣了愣,但还是很快便点了点头,轻声道:“知道了,家主。” 老家主微微一笑,走到祠堂门口的时候, 忽然又止住身形,转身看向祠堂众人,感慨道:“现在这个世道来自不易,不要轻易的放弃它。” 说完这句话,老家主这才头也不回的走了。 祠堂里无比沉默,没有人想到今夜会发生这些事情,也没有人会想到,就算是今夜发生了这些事情,他们也没有半点反对的机会。 那些陆氏长辈许多沉默的走出祠堂,但还是有一些长辈来到陆新身侧,跟这位未来家主寒暄了几句。 他们倒是清楚,只要大梁朝不垮,陆氏在眼前这个年轻人手上,肯定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众陆氏的长辈们全部离去,这里也就只剩下陆新和陆青绫。 陆新揉了揉眉头,看了陆青绫一眼,感慨道:“我也没想到今晚这么顺利,本来我还以为要和这些叔伯们对骂一场呢。” 他是真没想到,老家主居然那般开明,他和其余的陆氏子弟一样,都一度认为老家主古板陈旧,他甚至都想好了之后的逼宫,但没想到老家主一开口,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陆青绫说道:“老家主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坚持的,或许以往只是不得不那般,却不是他的本意。” 一个家族的掌舵人,在很多时候,都不应该有自己的个人喜好的,因为他们肩负的是一个家族,做的一切选择,都应该要为家族的利益着想。 陆新看向陆青绫,笑问道:“那姐姐觉得我来做这个家主,是不 是好事?” 陆青绫一怔,她还没有认真想过这件事,眼前的陆新从才华来说,肯定是最出彩的,但是做家主,只需要才华吗?还是说只有才华还不够? 陆新绝对不是那种一心一意只为陆氏的利益去做事情的人,他是个年轻人,有着年轻人应该有的热血和冲动,但这种冲动,是家主该有的吗? 陆新好似看出了陆青绫的担心,笑着说道:“家主也说了,年轻人不出来,难道等老了再出来?而且热血和冲动,不见得是什么坏事,所有人都不愿意去做点什么,去改变什么的话,如今的大梁朝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女子进祠堂的事情,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便着手去办,到时候肯定还有许多阻力,还需要姐姐鼎力相助才是。” 来到祠堂外,陆新看向陆青绫,后者点点头,然后陆新接过下人手中的灯笼,提着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过头来,看着陆青绫问道:“姐姐,当日遇到镇守使大人,可否动心啊?” 陆青绫脸色不变,摇头道:“不曾。” 陆新有些可惜的转过头去,笑道:“可惜可惜。” …… …… 离开陆氏祖宅,陆新登上马车,缓缓朝着远处而去,等到半个时辰之后,马车才在一条幽暗长街前停下,然后陆新走出车厢,提着一盏灯笼,往前走去。 …。。 数丈距离之后,陆新看到了一辆马车停在街道旁,他来到马车旁,敲了敲车 辕,车厢里里很快便传出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进来吧。” 陆新这才将灯笼放在一侧,进到了车厢里。 车厢里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一身黑衣。 陆新微笑开口道:“现在整座大梁朝都在寻镇守使大人的踪迹,要是让他们知道您就在神都,会不会惊掉下巴?”
此刻在车厢里坐着的年轻男子自然不是旁人,而是那位之前在龙角郡消失之后便没了踪迹的年轻武夫。 大梁镇守使陈朝。 陈朝看着陆新,说道:“这会儿藏着,是还想看看有多少人在动歪心思,如今的局势你也明白,北边大战不停,估摸着不是一年半载能够结束的,想要打赢这场大战,必须上下一心,要是谁要在这会儿搞事情,那本官可是真不会留半分情面的。” 如今这场和妖族的大战,关乎着大梁朝的国运,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一旦输了,让那座北境长城陷落,那么大梁朝这两百多年的国祚,说不定就要在这里断绝了。 这是真正的大事,容不得任何人不放在心上。 陆新点了点头,轻声道:“越到这种时候,真是越要小心,不然功亏一篑,我们都是罪人。” 陈朝摇头道:“本官是罪人,不管到什么时候,你们都不算。” 陆新也不纠结这种说法,只是轻声道:“按着镇守使大人之前的说法,我们合伙做的生意全部折现之后尽数捐助给朝廷,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陈朝皱 起眉头,“本官只说的是本官那份。” “大人那份当然是大人做主,我这份,自然也是我做主。” 陆新笑着看向陈朝,他已经打定主意,所以陈朝不管怎么说,都不会改变什么。 陈朝没有矫情,只是说道:“那就替北境那些家伙先谢过你,另外一桩事情呢?办成多少?” 另外一桩事情,其实是当日陈朝从北境神山回到神都之后,就一直在办的事情,朝廷这次要面对妖族的举族南下,要耗费的银钱远比之前任意一次大战多得多,所以朝廷才会在地方加征赋税,当然,即便如此,其实也是捉襟见肘,所以陈朝回到神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陆新,想要从陆氏借出些钱来,由朝廷那边出具文书,等到大战结束,再慢慢偿还。 当然借陆氏的钱只是开头,之后还要借着这个开端,去借其余大家族的银钱。 朝廷需要用钱,但也不做那种强取豪夺的事情。 当然了,陈朝也没抱着能一定借出来那么多钱的打算,有个一半,其实就不错。 陆新看了一眼陈朝,摇头道:“镇守使大人托付的事情,我没能办成。” 陈朝一怔,皱了皱眉,按着他的推算,就算没有五成,陆氏冲着他这个名头,怎么两三成是要拿出来的,但却一点都没能办成? …。。 陆新也不愿意卖关子,笑着说道:“我还没能把镇守使大人搬出来,老家主就主动开口了,说是陆氏今年 的全部利润都要拿出来,不仅如此,各房八成的流水,都得给朝廷。亏我还准备了一番说辞,可我这戏子,才刚刚上台,还没来得及开嗓,就被人轰下台来了。” 陈朝皱了皱眉,想了想,才说道:“陆老爷子高义。” 他之前也翻过卷宗,在他的印象里,陆寅也不是这么个性子的人。 陆新继续说道:“至于之后的事情,陆氏牵头,神都各大家族多少是会掏些银钱来的,不过他们就不见得有陆氏这么大方了。” “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老话都说了,这个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从别人口袋里掏出钱来,有一些就行,看他们心意。” 陈朝眯起眼,笑道:“要不是朝廷真需要钱,本官可不愿意出来做恶人,本来在朝中的名声就一般,这又在这些世家大族之间弄出了这事儿,以后史册上到底有几句好话都说不准了。” 陆新笑道:“镇守使大人还在乎这个?” “不是太在意,就这么随口一说。” 陈朝揉了揉脑袋,叹气道:“本来这种事情应该让南渡来做的,她做起来,肯定是轻车熟路,不过现在北境也很需要她,本官只好亲自来做了。” 陆新看着陈朝,没说话,只是眼角有些笑意。 陈朝回过头来,看着陆新,笑道:“有件事可以坦白告诉你,要是朝廷撑过这一次,你们陆氏肯定会得到些好处的,许多生意,朝廷都可以交给你们来做, 不过这种事情,现在别当真,因为能不能挺过去,都说不准。” 陆新摇头道:“陆氏不是为这个才做这些事情的。” “不为这些做这些事情,但做了这些事情,自然会有回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个道理很简单,你肯定明白。” 陈朝揉了揉脸颊,笑道:“没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当然的,朝廷不能理所当然,你们也不能理所当然,要这样,这个世道才会越来越好。” 陆新想了想,说道:“受教了。” 陈朝笑而不语。 之后和这位陆氏未来的家族闲聊半个时辰之后,陆新转身走出车厢,只是提起灯笼后,这位年轻的经商天才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认真问道:“镇守使大人,我们真的能打赢吗?” 同样的问题,在不同人的脑子里都浮现过,但很少有人能真正来到陈朝面前,这么把问题问出来。 车厢里沉默了很久,没有声响。 陆新以为陈朝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只是笑了笑,便转身要离开这里。 但就在这个时候,车厢里响起了声音。 “答案就像是你手里的灯笼,照亮不了太多地方,但至少你能因它而看到前面的路,我们或许也会输,或许也会像是这灯笼一样,只能照亮周围的微末的地方,无法和白日里的那些能照亮一切的天光比较。” …。。 “既然如此,我们努力的意义是什么呢?” 陈朝笑了笑,“早知道无法照亮所有人,无法改变所有 事,那我们为什么要一直坚持这么做呢?” “是不是没有人会在意我们做了什么?” 陆新看着手里的灯笼喃喃道:“是啊,那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车厢里的陈朝笑道:“因为被照亮的人会在意。” “本官更害怕的是,如果连这盏灯笼都没有了,那么下次你们走夜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 …… 马车缓慢离开那条长街,有了个马夫,是翁泉。 这位如今的左卫副指挥使如今愁眉不展,和之前跳脱的性子很不一样。 陈朝隔着帘子问道:“怎么,是上次去你二舅家吃饭没吃饱,这么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虽然是打趣言语,但实际上陈朝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么沉闷的翁泉。 要知道,这家伙是个比郁希夷还要话痨的存在,不应该这样的。 翁泉咬了咬牙问道:“大人,下官能去北境吗?” 翁泉这么一开口,陈朝就明白了,八成是这家伙想去北境,但是被他那二舅按下来了,所以才愁眉不展。 陈朝挑眉道:“你去北境,去了这神都的事情交给谁来做?” “总有能人能做的,下官想去北边杀妖,想为朝廷出力!” 翁泉深吸一口气,“只要您开口,下官今晚就可以出城!” 陈朝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翁泉。 翁泉等了好久没等到陈朝说话,正要开口,陈朝便缓缓说道:“着什么急呢,该你去北边的时候,你也跑不了,到时候你要是想活 ,也活不了。” 翁泉欲言又止。 陈朝说道:“我要是你,就赶紧找个媳妇儿,给自己留个后,别到时候死在北边,以后清明都没人给你遥遥烧一把纸钱。” 翁泉摇头道:“既然要死在北边,那就不这么折磨人了,让喜欢的姑娘给自己守寡,想想下官就难受,还不如让她好好嫁给别人,平平稳稳的过一辈子。” 陈朝感慨道:“没想到你这脑子还能想到这一点啊。” 翁泉嘿嘿一笑,“本来就是嘛,喜欢一个姑娘,哪里舍得看她受苦,恨不得所有的苦都让自己吃了,那姑娘就只是享福。” 陈朝瞥了一眼翁泉,说道:“那你打定主意是要娶个老太爷了?每天还要给人捏脚捶肩?” “对,大人,这样没问题吧?” 翁泉本来是这么想的,但这会儿陈朝说起来,他有些心里没底。 陈朝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两个人互相为对方考虑,只等着别人来为自己做事情,或是只为别人做事情,都不对。” 翁泉哦了一声,还是有些迷糊,这家伙,哪里搞得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不过他只是把这话记在心里,然后很好奇地问道:“大人您和谢姑娘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成婚?” 陈朝还没说话,马车就停下了。 他们来到了谢氏的宅邸,谢氏那边早就得到消息,只是这一次没有大开中门,陈朝深夜拜访,当然不是为了让旁人知晓 的。 陈朝走出车厢,看了一眼谢氏府邸那边,然后才说道:“本官也怕让喜欢的姑娘守寡。” 39314408。。 ...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忙如狗的镇守使大人 陈朝很快便进入谢氏宅邸,见到了那位坐在祠堂外的藤椅上的谢氏老祖宗。 这位曾经做过六部尚书的老人,如今已经尽显老态,坐在藤椅里,好像怎么都站不起来。 属于他的时间不多了。 陈朝看着他的老态,有些难过。 大梁朝如今的世道,虽然直接的缔造者是历代皇帝陛下,但若没有支持的这些老臣,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其中这位谢氏老祖宗就功不可没,毕竟他是大梁最大的两座世家之一的掌舵者。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阻碍大梁皇帝和陈朝的脚步。 谢氏老祖宗睁开浑浊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动了动嘴唇,有些费力说道:“没什么好难过的,所有人都会走到终点,不过先后而已。” “老夫虽然快走到终点了,但还在告诉自己慢一些,再慢一些,因为老夫真的很想看看你们把漠北三万里收回来,把那北方的妖族全部都杀干净,让人族再也不受半点妖族之祸。” 谢氏老祖宗轻声道:“大缙朝那场大乱,差点让神州陆沉,更是让后世人族从出生起便抬不起头来,老夫年少时候最喜读史,但读到这里,每每都失声而泣。” 陈朝想了想,还是没有选择说大话来安慰这位谢尚书,苦笑道:“能守住都不容易,谢尚书您……” 谢氏老祖宗摆摆手,笑道:“在这一点上,你就不如南渡那丫头太多了,她肯定看得明白, 妖族这一次举族南下,是抱着极大的决心的,但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双刃剑,妖族集结全部力量南下,自然有极大的可能要将大梁朝都覆灭,但一旦做不成这件事,他们就要自己吃到自己的苦果。咱们奋起北伐,是有很大可能直接倾覆他们的。” 陈朝一怔,他还的确没有想到过这一点,不过短暂的错愕之后,陈朝就不在意地说道:“问题不大,她在那边就行,我可以做他的卒子。” 谢氏老祖宗看了陈朝一眼,打趣道:“一位扶云境的绝世武夫,被人这么使唤,只怕是没有哪位大将军有过这份殊荣。” 陈朝笑而不语。 谢氏老祖宗咳嗽几声,“咳咳……你的来意老夫早知道了,陆氏钱多,要多拿些出来,谢氏没那么多钱,但也要出人出钱,我谢氏开了这个头,其余人就要跟着交钱,这种事情用不着你操心,老夫跟这帮家伙打了一辈子交道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聊,你放心大胆去操心别的事情就行。” 陈朝点点头,本来这次深夜造访谢氏就是为了这件事,既然谢氏老祖宗开口了,那事情就好办了。 谢氏老祖宗摆摆手,笑道:“去吧,知道你是个大忙人,别跟老夫在这儿熬着了。” 陈朝拱手行礼,就要退去。 谢氏老祖宗忽然又想起一桩事,笑着问道:“陈小子,什么时候跟南渡那丫头成婚?别太晚,我这把老骨头可熬不了多 久了。” 陈朝转头笑道:“那谢尚书还得等些时候,我还得准备一份天底下谁都拿不出来的聘礼才行。” 谢氏老祖宗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陈朝大步离开这里。 …… …… 随着陈朝离开谢氏的宅邸,谢氏的宅邸里同时也走出许多人,趁着夜色去往神都各大家族,那些人带着盖有谢氏老祖宗印章的请帖,想来任何收到这请帖的人,都不会想着拒绝这位在魏氏倒台之后,已经一家独大的谢氏老祖宗。 如今的大梁朝远没有到风雨飘摇的地步,改朝换代的事情还不应该去想,所以当那些收到请帖的世家家主,没有犹豫什么,在当夜就赶往了谢氏。 不过当一辆辆马车来到谢氏宅邸之前的时候,竟然有些惊讶的发现,今晚谢氏,灯火通明,大开中门! 这让前来的世家家主们面面相觑,要知道,像是谢氏这样的一流世家,中门绝不会轻易打开,这些年来,能让谢氏大开中门相迎的,除去皇帝陛下之外,就只有前后两位镇守使大人。 如今魏氏已倒,谢氏更是一家独大,想要让谢氏大开中门,就更加不容易了。 各大世家家主,从不认为他们到来,能让谢氏如此隆重对待。 只当谢氏还有贵客在之后。 至于那位贵客是谁,其实根本用不着多想。 只怕唯有那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 想到这一点,他们就更期待看到那位前些日子据说和妖 帝一战,甚至将妖帝驱赶到国境之外的年轻镇守使大人出现,但等了许久,只看到一道苍老身影提着灯笼缓慢出现在谢氏的中门前。 人们定睛一看,瞬间认出来人身份,纷纷开口见礼,“见过谢尚书!” 对于这位谢氏的掌舵者,众人还是更喜欢以谢尚书三个字来称呼。 谢氏老祖宗抬起头,睁开浑浊的眼睛看着来到这里的世家家主们,开门见山道:“不用多想,今日谢氏大开中门,不为旁人,只为了诸位。” “要和诸位相商一桩大事,不为个人,所以今日,诸位值得进我谢氏中门。” 谢氏老祖宗看了在场众人一眼,然后费力地开始弯腰,“老头子在这里,先行拜谢诸位了。” 看着谢氏老祖宗这么弯腰,虽然谢氏老祖宗还没说是什么,但世家家主们,其实已经猜到不少了,他们纷纷弯腰,齐声道:“不敢辞也!” …… …… 而此刻的陈朝就已经入宫见到了那位太子殿下。 夜色深沉,大概没有什么臣子可以不经禀报而入宫,也没有什么臣子会把太子殿下从榻上吵醒而太子殿下还没有任何不满的。 不过总有意外。 御书房外,陈朝坐在台阶上,太子殿下则是披着一件外衣,急匆匆赶赴这里,负责提灯笼的少年太监李寿脚步不慢,几次想要张口提醒殿下慢些,但最后却都没能说出口。 他也很清楚太子殿下最在意的人,除去后宫里的那 位之外,就只能是那个年轻镇守使大人了,所以他不敢开口说些什么。 风尘仆仆来到御书房外的太子殿下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陈朝身边,这对兄弟,在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其实君臣之说,可以全然不在意。 陈朝看了太子殿下一眼,打趣道:“这会儿有没有想把臣砍死的冲动?” 太子殿下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满道:“兄长要是这么说话,那就是太小看本宫了。” “知道兄长没有急事是不会这么着急入宫的。” 陈朝看了一眼太子殿下,点头道:“也不算如何着急,今夜神都还是会有些事情发生,一些方外眼线,今晚要彻底拔除,皇城里也有,你不太安稳,所以我亲自来看你,随便说些话。” 太子殿下起身就要走,陈朝却拉住他的衣袖,知晓他的想法,轻声道:“太子妃是忘忧修士,没有人能在皇城里悄无声息的杀了她。” 换句话说,其实是没有人能在陈朝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杀死一位忘忧境的太子妃。 听到自家兄长这么说了,太子殿下就放心不少了,他重新坐下,感慨道:“也是,兄长在神都,妖帝再来一次,也得退走。” 陈朝摇头道:“别说这话,他要是再来一次,我就还得掉层皮。”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 陈朝自顾自说道:“有几件事,我捡重要的说,一件事是陆氏和谢氏牵头,那些世家大族会拿出银钱填充国库 ,但咱们不要当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他们做出的事情我们要记在心里,这些日子你适当做点什么。要记住,这些银钱要让户部和兵部去算怎么花,户部的那位尚书大人可信,你不要疑他。至于朝中,对于北边一战,并不是所有人的想法都一致,有些人是想着扛过最初的时光,之后议和也好,纳贡也好,都可以,总之花钱免灾的事情,都可以做。这一点我们不能接受,陛下和我都不接受。” 太子殿下说道:“我也不接受。” 陈朝点头道:“另外州府那边训练的新军什么时候赶赴北境,兵部说了算,他们拿不准的时候,你也要多想想。” 说到这里,陈朝看着太子殿下,吐出一口浊气,说道:“我马上要离开神都,先去一趟痴心观,然后便直接赶赴北境,之后估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不会返回神都了,所以很多事情,都要靠你了,陛下不在,你就是皇帝。这场仗会很难,很有可能我们会输,但我们绝不认输,前面的事情有宁大将军,有我,有无数多的将士们,我们不会放弃,你在后面,更多的要安抚好百姓和群臣,不要让后面乱了。” 太子殿下皱眉道:“要是那些方外修士在这个时候搞事?” “我这次去痴心观,就是为了告诉他们答案的。” 陈朝笑着看向太子殿下,说道:“你要做好他们的皇帝,一座大梁,需要一个好皇 帝。” 说到这里,远处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有人出现在远处,看向陈朝微微点头。 陈朝点点头之后,那人才缓慢离去。 陈朝揉了揉眉头,站起身说道:“有很多话想说,但其实说不说也没什么,你都明白的,那臣就要走了。” 太子殿下忽然伸手拉住陈朝的衣袖,仰头看着他,张了张口,“兄长,你会回来的是吗?”
陈朝也看向自己这个弟弟。 沉默了会儿,年轻的镇守使点头道:“臣努力不做那个马革裹尸的人。” 话虽是这么说,但若最后北境守不住,大梁朝倾覆之前,他这位镇守使,会死在所有人前面。 “不是努力。” 太子殿下轻声道:“兄长一定要回来。” …… …… 一场好像从未有过征兆的清除骤然就在神都的夜晚开始,左右卫衙门的官员尽出,精确找到一处又一处属于方外眼线的据点,然后便是毫不留情地拔除。 在这个夜里,他们没有惊动那些寻常百姓,但等到天明的时候,神都已经变得很干净。 大梁朝的鬼由来已久,有些甚至在大梁朝建立之前便已经在神都了,历代皇帝陛下对此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当时的大梁朝并不具备和方外扳手腕的能力。 而真正的清除行动是在天监十几年之后开始的,到了大梁皇帝去国之前,才将最大的鬼魏氏清除掉了。 那夜是用血将神都洗过一次的,但实际上还是洗的并不干 净,之后大梁皇帝去国,将百川阁留给陈朝,陈朝这几年,虽说一直在东奔西走,但实际上百川阁一直没停下,经过数年时间,他们终于将神都所有的方外眼线都找到,然后把详情名单交给了陈朝,而陈朝这次返回神都,所做的事情,除去陆氏的事情之外,就是要将这些方外眼线彻底拔除。 这是为给了个北方创造一个安定的后方,也同样是为了警告神都的某些人,他陈朝还活着,还在做事。 如今的大梁需要上下一心,即便没有上下一心,也要装出来上下一心。 做完这些之后的年轻镇守使,在天不亮的时候,就离开了神都,甚至没有来得及去看自己的几个弟子一眼。 他要赶赴青山州,去痴心观跟方外再强调一件事。 不过到时候,是不是会让云间月难做,陈朝就没办法考虑得那么周全了。 离开神都前,年轻镇守使转头看了一眼皇城深处,微微一笑,然后才拔地而起,骤然化作一道流光远游。 ―― 痴心观,风景如旧,好似寻常。 此刻夕阳西下,朝霞正好。 痴心观的朝霞,一向被认为是天下一绝,世间难有别的地方可以比肩,其究其缘由还是因为山中道法精妙之辈不在少数,道气萦绕,长此以往,朝霞就也变得特别。 不过这等景色,往年除去才上山的小道童会在最开始一段时间去看看之外,观里的其他道人,其实对于这外人都 一直念叨的景色都不会如何上心。 痴心观修行的是长生道,道人们对长生的热情要胜过其余一切。 这也就导致了后来那些年,只有两人会时不时看看朝霞,一位是痴心观之前的观主,无恙真人。 另外一人,是痴心观如今的观主云间月。 这两人其实有很多地方很像,都有着一颗坚韧的道心,在自己的大道上,走得很是坚定。 但两人又有很多地方不像。 对待人间的看法,两人便很不同。 但有一点不能抹去,那就是两人在痴心观的历史里,都会是极为重要的人物。 如今无恙真人已经不在,看朝霞的人,就只剩下了云间月一人。 这位年轻观主那日在剑宗归来之后,就时不时会出现在这里看着朝霞。 北方狼烟已起。 无数的修士都北上,剑宗那边,更是有不少剑修都赶赴北境,如今战死者已经不少。 这座昔年最为避世的宗门,如今却好像对此事最为热切。 反观痴心观。 其实这些日子的痴心观有些微妙的气氛。 年轻弟子们明显心里有想法,却不愿意说出来,那些年纪不小的道人则是沉默不语,依旧把所有想法都藏了起来。 面对这样的局面,云间月这位观主也明白缘由,许多规矩,时间太久,想要改改,就显得很难。 尤其是像是痴心观如今这局面,虽说仍旧是方外第一宗,但现在世人的目光,只怕更多的已经移开了痴心观,看向了那座 雄城。 对此云间月倒是无所谓,但对于痴心观里的那些道人,就没那么好接受了。 摇了摇头,云间月深知许多事情任重而道远。 痴心观里,不是没有道人心系天下,不过如今还有些顾忌,所以只能沉默。 云间月想着那些杂事,看着朝霞,沉默不语。 不多时,有个年轻道人来到这边,在不远处对云间月行礼之后,才笑着开口道:“观主师兄,不介意师弟也看看这朝霞吧?” 云间月转头看向这个师弟,笑道:“郑师弟,有话便说,拐弯抹角做什么?” 郑华本来就是冲着有事才来的,本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会儿云间月这么一说,郑华也就不再扭捏,直白开口道:“有几位师弟上山不足十年,这会儿就想下山去北边,但他们的师长却不同意,所以是不是请师兄你出面,在那几位师叔伯面前说说,放他们下山去。” 云间月没急着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只有这几位师弟吗?” 郑华想了想,小声道:“听说还有几位师叔要假借下山游历去北方,但有这个想法的人,肯定比师弟知道的更多,只怕观里有三成的道人,都有这想法,只是不敢表露。” 云间月说道:“我若下一道令,任由他们离山,你觉得观中会不会有一大群人跳出来反对?” 郑华感慨道:“理应会的,主要是观里和大梁的关系……” 他话没说完,只是说了 一半,但是什么意思,云间月明白。 痴心观和大梁朝的关系从来都不好,两者过去那些年,还能保持着表面的和平,但自从无恙真人要杀大梁皇帝,而大梁朝那边又将魏氏拔除之后,这两边,就是连最表面的和平都没有了。 要不是云间月和陈朝是朋友,只怕两边早就水火不相容了。 如今即便有些道人想要去北边,但始终差一个理由。 云间月看着郑华,说道:“还有个很重要的事情你没说,无恙师叔是死在我们的手里。” 无恙真人虽然在大梁看来不是好人,但在痴心观这边,这位无恙真人担任观主多年,威望自然极高。 但他却死在了自己的培养出来的后人手里。 当时要不是云间月境界足够高,足够年轻,只怕也没有人会容他。 郑华说不出话来,对错从来不是简单的两个字,真要说清楚,太难太难。 无恙真人和云间月之间,是道的区别。 “师兄……” 郑华还想说些什么,但很快身后就起了一阵脚步声。 有个道人小跑而来,一脸紧张。 郑华皱眉道:“何事?” 那道人递出一封拜帖,有些犹豫,“观主师兄,郑师兄,是大梁镇守使的拜帖!” 郑华接过来一看,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那拜帖上可真有大梁镇守使陈朝几个字。 众所周知,这位大梁镇守使的脾气很不好,过去他去过很多地方,那些地方还存在的,好像已经不多了。 如 今他来了痴心观? 郑华好奇地看向云间月。 云间月平静道:“总不能破境之后,就要来把这座道观拆了吧?” “我亲自去迎他。” 云间月微微一笑,化作一道流光便消失在了原地。 陈朝来痴心观的事情,已经很快就在山上传开了,一众道人都被惊动。他们对于这位年轻武夫来到这里,情绪是复杂的。 …… …… 山脚,云间月的身影出现,看向等在山脚的年轻武夫。 云间月打量了陈朝一番,然后皱眉道:“找到了别的法子治伤?总不能是把朱夏吃了吧?” “把你吃了都不会吃她。” 陈朝跟着云间月上山。 云间月放下心来,说道:“朱夏那丫头太单纯,要不是你,后果很难算。” 陈朝好奇道:“我要是伤势没有完全,这次上痴心观,是不是就得被留在山上了?” 云间月淡然道:“后山的那些长辈不出手,其余人想杀你,也杀不了你。” 痴心观到底还是他在当观主。 陈朝竖起大拇指,啧啧道:“果然不愧是痴心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观主,这说话就是豪横。” “闲话不多说,如今北边打起来了,你治好伤就算不去北边,也有很多事情要做,万万不可能来痴心观才是,但是你却出现在了这里,为什么?” 云间月和陈朝并肩走在山道上,自顾自说道:“有什么求我们做的?” 陈朝摇头,啧啧道:“阿月,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无 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就只知道靠朋友的人?” 云间月点点头。 陈朝扯了扯嘴角。 但他也懒得跟云间月扯这个,直白道:“我这次不是来让你们帮我什么的,反倒是来帮你的。”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入观之前 云间月看向陈朝,眼眸里的情绪很明确,就是不相信。 陈朝没有急着点破,而是转移话题笑问道:“被郁希夷那家伙骗了一次,是不是觉得是莫大的耻辱?” 当世年轻三人,天赋差距不大,但要论脑子,十个郁希夷加起来,都不见得是一个陈朝或是云间月的对手。 云间月眯眼笑道:“非要这么去想的话,郁大剑仙就会把这桩事当成一辈子最大的成就了。” 陈朝笑而不语。 “其实我早该想到,你之前那个样子,不管如何都不会涉险,之所以那般,就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将那些潜在有可能影响北边大战的事情的威胁都先摘除,所以那应该也是你的布局才对。” 云间月看了一眼陈朝,有些时候他设身处地的站在陈朝的角度去想事情,是特别明确的能够感受到这位年轻镇守使大人要做多少事情的,他好像大梁朝的大管家,事无巨细,大概都要问过他。 陈朝苦笑道:“把自己当成鱼饵丢出去,让郁希夷那家伙当一次钓鱼人,但他娘的我也没想过,那家伙差点让我这份鱼饵真被人吃了。” 云间月微微一笑,说道:“我听说在那龙角郡,无数百姓都站到了你面前,高喊了一声‘护住镇守使大人’那场面,我虽未曾亲眼得见,但肯定也极为让人觉得震撼无言吧?” 陈朝没回答,只是看了一眼远处的山门,询问道:“听说当日无恙真人还在 的时候,两位帝王都曾在这山道上看过那座道观,但最后谁都没能走进去?” 痴心观立观成百上千年,历经无数风雨,什么都改变了,但有一点还是没改变,就是不请而来的客人,好像都进不了观中。 云间月知晓陈朝的言下之意,笑道:“你是我的客人。” 陈朝反问道:“观里有多少人当我是客人?” 云间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头道:“不重要。” 陈朝说道:“你知道我的来意吧?” 云间月点头道:“你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你们能在北方安安心心抵御妖族而不使后方生乱,你将大梁朝上下都梳理了一遍,但方外的事情,却还是要靠痴心观。” “只是我不太明白,你要怎么缓和关系。” 如果只是云间月和陈朝之间,就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两个人是同道中人,这些东西早就在不言中。 但两人身后,分别有一座大梁朝和痴心观,那就不同了。 两人一路缓行,已到道观门口。 看着那并不气派,甚至比一些寻常道观还要普通的痴心观观门,陈朝也免不得感慨道:“以前我想过,等修行有成,某天就来一脚踏碎你们这座痴心观,但在我的想象里,方外执牛耳者,长生道一脉的魁首,观中观主向来是被认为世间第一人的痴心观,怎么都应该是气派不凡才是,怎么这等朴素?” 这些话倒是真心话,依着痴心观的所作所为,如果 最后这新任的观主不是云间月,陈朝是真的会杀到痴心观,将这座底蕴最深厚,历史最悠久的道观成为历史的。
云间月淡然道:“气派的宗门不见得就都是心思浮躁之辈,这素朴的道观里,也不见得都是一心修道的得道真人。” 陈朝愕然,随即竖起大拇指,啧啧赞道:“真是了不起啊,痴心观观主在自家的宗门里能说出这种话,当得起真人两字。” 云间月做了个请的手势,陈朝微微一笑,看向眼前的门槛,大梁朝两百多年来,怕是没有一位朝廷官员走进过这座道观吧。 不过就在陈朝抬起脚,要踏入这座历史悠久的痴心观时,一道有些生硬的声音响了起来。 “且慢!” 这道声音传出来的时候,陈朝的脚还悬在半空,按着他的境界和修为,在听到这道声音的时候,完全有着足够的时间把他的那只脚收回来。 但他却还是把那只脚落了下去。 然后嫌不过瘾,又把另外一只脚也迈入了门槛内。 所以当陈朝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只看到一张阴沉似水的脸,还有一双掩盖不住怒意的眼眸,此刻正在盯着陈朝看。 陈朝伸手揉了揉自己的下巴,笑道:“这位道友,盯着本官看什么,难不成是觉得本官生得真的很好看?” 其实此刻痴心观里,也有许多年轻弟子在不远处关注着这边的动静,本来是极为紧张的局面,但听到那个年轻武夫这么开口 ,不少年轻弟子脸上都有了些笑意。 那位年轻武夫早些年就已经被方外传成了魔头,但现在来看,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才是吧? 哪有看着这么清秀的魔头。 那典籍里对于魔头的描绘,不都是一脸凶相吗? 一位女冠轻轻开口,“他那双眸子很好看啊,像是一片星辰。” 在她身边的另外一位女冠轻声笑道:“言师姐,难道也要动凡心吗?” 那女冠摇头不语。 说话的女冠自顾自摇头,“我还是觉得云师兄更好看,真像个谪仙人啊!” 而在痴心观大门这边,那个中年道人看向陈朝,面无表情说道:“镇守使大人,难道没有听到贫道之前说的那两个字吗?” 陈朝点了点头,倒也很实诚地开口道:“本官听到了。” 他要是找个什么理由说没听到,或许还能让这中年道人好受一些,但结果他却这么开口,那不是明摆着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吗? 若是在别处也就算了,但这是在痴心观,还这般行事,不是挑衅是什么? 中年道人冷声道:“镇守使大人当我痴心观无人吗?” 陈朝却摆了摆手,说道:“听是听到了,但却不太明白道友这句话的意思,什么叫且慢?” “本官送来拜帖,在山脚等待。然后是云观主亲自领着本官入观,这一切,都好似不曾有不敬痴心观之举。” “至于你说且慢,本官为何不曾理会,道理很简单。” 陈朝笑着看向他,“ 因为云真人还没死呢。”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送个面子给你 &href= 从红月开始 作者:黑山老鬼 第一章回家 暗红色的月亮低垂在城市鳞次栉比的城市高楼之上,几乎撑满了半边天空。 一辆暗黑色,车身上多处布满锈迹的环城列车,飞快的在红月的注视下穿行过了整个城市,而在这列车里面,身着各色衣服的乘客们有的在看报,有的在昏暗灯光下打着瞌睡。 “叮,月亮台站到了!” 陆辛从瞌睡之中惊醒,提起了袋子,随着涌动的人群,流出了车厢。 他背着袋子,走过了肮脏而破旧的台阶,满是报纸的站台,走到了这座城市的地面,抬头看去,周围霓虹灯的光芒,使得这座城市的街道,以及街道上的人群,都有种五颜六色的怪异感觉,但无论街道上的颜色多丰富,这座城市上空的红月亮,仍代表着这世界的底色。 自从三十年前红月亮事件出现,整个世界便一直是这样子的。 当然,陆辛并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同,他是在红月亮事件之后出生的,世界一直这样。 他背着袋子穿过刚下过雨的小巷子,登上了一栋破旧的老楼,电梯又坏了,于是他只能走楼梯,慢慢的来到了四楼四零一室之前,拿出钥匙,打开了那扇厚门沉重的屋门。 走廊里静悄悄的,冷艘艘的,但屋里却温暖,柔和。 厨房里,爸爸正在炖肉,高压锅里咕嘟嘟冒着热气,散发出了诱人的肉香。 妹妹正卧在沙发上,抱着零食,看一部很老的动画片,海绵宝宝。 妈妈优雅而得体,穿着一件白色的羊毛开襟衫,正站在窗边跟人打着电话。 “九哥哥你回来啦!” 看到陆辛走了进来,放下被包,妹妹抬起头来,甜甜笑着打招呼。 “小十七今天在家乖不乖,你想要的小熊我给你买回来了!” 陆辛摸了摸她的脑袋,将一只棕色的小熊递给她。 “啊,谢谢哥哥,我好喜欢!” 妹妹开心的跳了起来,将小熊抱在了怀里。 “回来啦?” 妈妈抬头看了陆辛一眼,笑着点了下头:“坐下休息一会,很快就要开饭了!”ib. 陆辛点了点头,坐在了餐桌旁边。 桌上已经摆了四副碗筷,还有几碟青色的小菜,米饭盛在了碗里,已经有些凉了。 htδ://.m.//伍2贰柒/柒 但是,一家人都没有要坐下来吃饭的意思。 妈妈正继续在电话里温柔的说着:“张姐,其实今天的事情,确实是我不对,您不要生气,当然,我这件灰色的羊毛衫款式确实老旧了点,但是怎么说它不好看呢?……是的,我就是因为这件事给您打电话的……您当然没有说出口,可是我知道您心里这么想了……” “没有没有,您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请您道个歉……您不好骂人的,太不文明……” 爸爸剁骨头的声音越来越大了,隐隐传来他骂骂…。。 咧咧的声音:“人渣,废物,随便闯进别人家里,该死,都该死……妈的吃这么多,怎么剁都剁不完,怎么煮都煮不干净!” 妹妹这时候正开心的盘腿坐在沙发上,把那只棕色的小熊一点一点的撕开,用两只去扯,用那一口雪白细密的牙齿去咬,把棕色小熊的耳朵咬了下来,眼睛咬了下来,两只胳膊,一点一点的扯下来,认真看着胳膊与小熊身体分开的过程中,露出了一种激动而满足的表情。 &href=&href="ь.cm//5二七/柒一2.んし “要等一会再吃饭了!” 妈妈已经放下了电话,温柔的说道:“我跟邻居张姐有了一点误会,我去跟她道个歉!” 说着,顺手拿出了抽屉里面的剪刀,优雅的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陆辛静静的坐在餐桌旁边等着。 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红月亮事件出现伊始,世界有过很长一段混乱的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有许许多多的人死去,也就出现了许多像陆辛一样的孤儿,他们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成年之后,就消失了,而陆辛能够被爸爸妈妈收养,有一个温馨的家,不知多少人羡慕。 当然,这个家庭,这些家人,有些时候会有一点点怪。 但这个家庭,在这个破败而肮脏的小小的卫星城里,还是很圆满的。 妈妈很快就回来了,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道:“张姐已经跟我和好了!” &href=&href="ь.o//五57/柒壹玖0九一.tし 陆辛发现她身上穿的那件白色羊毛衫领子下面,多了一块不起眼的血迹,很新鲜。 一家人开始吃饭了。 妹妹仍然抱着她那只小熊,小熊被她撕开之后,又缝了回去。
只是身体拼凑的歪歪斜斜,满满都是粗糙的针角,但妹妹比之前还要喜欢。 爸爸坐在了餐桌前,打开了一瓶标签已经污损的看不出字迹的白酒,夹一筷子青菜,便一口气干掉了一杯。桌上没有肉,爸爸喜欢砍骨头,炖肉,但从来不让人吃,也不让人靠近他的铁锅。他身上还穿着塑料围群,上面溅着血污,有几只苍蝇,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外面有警笛声接近,嘈杂的人声不停的传来,不知在说些什么。 “啪!” 爸爸忽然用力放下了酒杯,鼓着血红的眼睛看向窗外:“吵吵吵,就他妈知道吵,连顿安稳饭也不让人吃,废物警视厅,什么也查不出来,废物街坊,天天就知道偷看别人!” “你别吓到孩子!” 妈妈夹起了一根青菜,小心吃着,鲜红的嘴唇在昏暗的灯光下非常刺眼。 陆辛记得她没有涂口红。 “去他妈的孩子,该死,都该死!” 爸爸更为愤怒,五指紧紧的抓着酒瓶,暴起了青筋,骂道:“***,你也该死!” “是的, 在你眼里,所有人都该死,只有你不该死!” 妈妈笑的优雅从容:“因为你最后要留着收尸是么,你喜欢给人收尸!”…。。 她说着,放下了碗筷,温柔的笑着,看向了爸爸:“因为那些人活着时,过的都比你好,都比你有本事,所以你特别不喜欢看到他们活着,你喜欢看着他们再也没法说话的样子!” ん&href=&href="柒捌二01. “闭嘴,闭嘴你知道么?” 爸爸果然被母亲激怒,他猛得摔碎了酒瓶,冲上去掐住了妈妈的脖子。 “咯咯……” 妈妈笑的非常开心,哪怕已经被掐的脸都紫了,笑容还是很优雅:“废……废物……” “啪!” 爸爸终于忍不住,开始拳脚相加,撞得餐厅不停晃动。 “哇……爸爸不要打妈妈啦……” 妹妹吓得大哭,紧紧抱紧了小熊,忽然又脸色一变,咯咯狂笑:“好玩,好玩,真好玩……” 一边大笑着,她忽然翻身跳起,像一只灵活的蜘蛛,爬到了天花板上,两只脚勾住了吊灯,也不知怎样就固定住了身体,扭曲着转过头来,看着下面打斗的样子,嘴里叼着那只玩具小熊,两只手用力的拍着,口中还呜咽不停的,像是笑,像是在哭:“太好玩啦……” 爸爸越来越愤怒,身体像是在不停的扩大,肌肉撑破了衬衫,露出了青色的,长满了刚挺黑毛的脊背,五官变得扭曲而硕大,挥舞着拳头,用力的向着妈妈打了下去,一拳又一拳,而妈妈已经被他打的皮开肉绽,但是声音还是那样的优雅:“真好呢,这无能的狂怒样子……” 陆辛端着米饭,坐在已经被掀倒的餐桌旁边,慢慢的吃着碗里的米粒。 红月亮事件之后,有个温馨的家庭很难得呢…… 虽然自己的家里,家人也会有一些小毛病,有时候也会吵架,打架,但还是家呀…… 窗外,正对着陆辛家客厅窗户的一个房间,被布置成了一个简单的工作室。 有一个身穿休闲西装的短发女人,正通过一个望远镜观察着陆辛的房间。 通过望远镜的镜头,可以看到那个空空荡荡的房间里,陆辛正在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吃饭,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坐着,但那个房间,却像是生出了地震一般,桌椅被掀翻,吊灯不停的摇晃,窗户玻璃上,时不时出现一团白花状的裂痕,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在了上面。 “第十三号精神异变观察者的念力出现了!” 她身边两位穿着精致工作装的年青男子一个在飞快的计算,一个在记录。 “他有被招募的潜质么?” δ://.μ.m/贰/伍二七/七8贰零1.l “潜在威胁有多大?” “具体能力是什么?” 短发女人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清楚,他不像其他的精神异变者,前期就会显露出很强的异变形态,比如可以进入别人的梦境,或是无意间释放精神瘟疫等等,他看起来很正常,每天都可以正常的上班下班,甚至可以很好的处理工作,但精神偶尔会出现紊乱!” “听起来很有潜力,也很好引导!” 在他们身后,一个面容有些威严的男子道:“有试过让造梦师进入他梦境做测评么?” “有!” 红西装的短发女子轻轻点头,道:“但那个造梦师进入他梦境之后,再也没有出来!” 本文来源:s:// 39314785。。 ...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只是大梁镇守使 这次来痴心观,陈朝可谓是准备充分,但对于这位城府心机都是当世一流的年轻镇守使来说,首选肯定是先自己不要面子,也不能拿出真金白银的东西来。 毕竟如今的局势下,大梁朝就像是一个要数着家里还剩下几斗米,几贯钱过日子的持家妇人,能省则省,因为谁都不知道下一次自己那相公从外面往家里拿钱回来是什么时候。 云间月笑道:“做一次观主,也该要为这观里的道人们谋求些什么,不然我这位观主,可要被他们戳脊梁骨的。” 陈朝看着云间月,吐出两个字,“云岭。” 云间月一怔,显然没有想到陈朝会说出这两个字,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陈朝,之后是满脸狐疑,然后才喃喃道:“不对啊,你陈朝从来都是贼不走空,能从你手里把东西拿出来,那不是比登天还难?” 云岭两个字,不仅是云间月,其实整座道门的所有道人,在听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其实都至少会有一刹那的失神。 那是一座位于青山州边境的孤山,原本并不足以为奇,在太宗年间,气候转变之后,山中盛产一种药草,名为云灵草。 云灵草虽然只是寻常的一种药草,单独使用并无什么大的作用,但道门里的许多丹药,尤其是那些境界高深的大修士,在闭关之时,所需要的静心丹,也需要这种药草来激发药效,因此平日里,云灵草的价值一直不低 ,大梁各地产出的,卖给道门,各大宗门都是抢着收购。 而云岭一地,就占据大梁每年云灵草产量的一半。 如果大梁愿意将云岭给痴心观,那么痴心观便再也不用操心云灵草的事情,他们甚至还能产出多余的丹药,拿去和道门别的宗门交换物资。 其实早在太宗时期,得知云岭大量产出云灵草之后,痴心观就在一直运作想要得到云岭,不过大梁那边自然也很清楚云岭的价值,这些年一直防范,痴心观虽说是方外第一宗门,但云岭也还有别的道宗盯着,也不好直接硬抢,因此这就保持住了微妙的平衡。 到了大梁皇帝登基之后,对于云岭的看管更为严苛,痴心观就更是机会渺茫,等到了陈朝当上大梁镇守使之后,方外别说打云岭的秘密,陈朝要是不打他们的主意,就算是烧高香了。 因此现在可以说,只要陈朝还在,那么就绝没有任何一座宗门可以打云岭的主意。 陈朝看了云间月一眼,一脸肉疼道:“这东西的份量很重吧。” 云间月点点头,云岭若是拿出来了,那么大梁每年要少许多收入,那是一大笔的天金钱。 “你要什么?” 云间月也不傻,自然知道陈朝不会白白送他东西。 陈朝有些诧异道:“不是,云大真人,云大观主,你他娘的不会以为我要把云岭送给痴心观吧?” 云间月一怔,随即才回过味来,有些尴尬地揉了揉脸, 有些红。 云岭这种地方,是个人都能明白有多珍贵,陈朝要是将云岭送出去,那么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 他又不傻,自然不可能这么做。 “十年之期,云岭租给痴心观十年,这十年,每年只需要痴心观十万天金钱即可。” 陈朝顿了顿,然后笑道:“十年后,是否续期,大梁说了算。” 十万天金钱一年,和白送其实没有什么区别,陈朝如今拿出云岭,明摆着就是卖痴心观一个面子,准确来说,是卖他云间月这位观主一个面子。 修复痴心观和朝廷之间的关系,从而再给一个痴心观的道人们去北方的理由。 云间月说道:“大梁朝的镇守使大人,从来都是仰着头做事,不满意就给人一巴掌,如今却在痴心观低下头来?” 陈朝看着云间月笑道:“也就是你做了观主,要是这会儿观主还是无恙,我走入这座道观的时候,就是你们鸡飞狗跳的时候。” 云间月点点头,“这话别人说我不信,但既然是你说,那我就勉强信八分。”
陈朝切了一声,看了一眼那藏经阁又很快收回目光,然后好奇问道:“能让我去后山看看吗?” 痴心观后山,有很多老道人,其中有一些,只怕已经破开了忘忧境,已经扶云境了。 只不过那帮人,从来不在意外面的世道如何,只是潜心修行。 云间月摇头道:“前辈们不会做什么,你若是上门挑衅,或许不会死, 但是你送出云岭,又有什么用?” 陈朝笑道:“就是想看看,看看是不是有老真人实际上还是真的心系天下,要和我一起去做掉那位妖帝。” 云间月默然不语。 很多时候他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辈所谓的修道人,修得长生就这么大于一切吗? 陈朝很快便看出云间月的不对劲,拍了拍这位年轻道门大真人的肩膀,笑道:“逗你的,即便那里面的老真人们愿意出手,也他娘的不管用。” 云间月转过头来,白了陈朝一眼,“没被安慰到。” 陈朝转移话题笑道:“说点你可能感兴趣的,找个安静的地方,没旁人那种。” …… …… 两人从那藏经阁外,来到云间月的洞府之中,这位道门大真人,如今的痴心观观主,还煞有其事地布下一道阵法,免得外人偷听他和陈朝之间的谈话。 陈朝踏入痴心观,当然是有无数人关注的。 陈朝静等云间月布置妥当,然后坐到自己对面后,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有没有想过,世间是一个人画下的圆,从起点开始画,历经几千年,最后又回归起点。” 陈朝伸出手指,在地面煞有其事地画出一个圆,从起点延伸出去,最后回到起点。 云间月看着这一幕,轻声道:“从无中来,回无中去。” 陈朝看了他一眼。 云间月说道:“这是道门的教义之一。” “那你们那位所谓的……道祖……好像一直在提醒你们些什 么。” 陈朝敏锐地察觉到,那位道门的所谓道祖,理应早就知道真相,不过想想也是,像是有资格立教称祖的人物,绝对不可能眼光短浅,只是个寻常修士。 云间月说道:“你是说,整个世间,在经历数千年的时间之后,大概就会被某人像是一把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抹去,然后重新开始下一局新棋。” 陈朝点头道:“云真人果然聪慧。” 说完这句话,陈朝看了云间月一眼,然后不等这位年轻道人说话,便抢先说道:“有些棋子不重要,所以随手一挥,留在棋盘上了也就留着棋盘上了。” 云间月说道:“道祖可能便是那人。” 他的反应很快。 但同样很快,他的疑问就随之而来,“证据。” 陈朝于是开始讲起他知道的那些东西,戎山宗也好,那神女也好,还是那张纸上的扶云宗也好。 听完之后,云间月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最后才有些不太确定地喃喃道:“神?” 陈朝摇头道:“我觉得是一些境界更高一些的修士,和海外那些修士肯定有关系,你们观里的老道士们,也会知道一些真相。” 云间月看向陈朝,正要说话,陈朝就摆手道:“那是之后的事情,现在我要是挡不住妖族,那么就根本没有考虑那些事情的必要。” “但是你要清楚,真有这批人藏着,是为了做什么我们都不知道,那是很可怕的事情。” “我告诉你这些, 是因为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之时,我们要站在一起。” 陈朝平静道:“比现如今站在一起更重要。” 云间月轻声道:“要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吗?” 陈朝笑着摇头道:“我只是大梁镇守使。”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兵对兵,将对将 陈朝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就在痴心观的年轻弟子,那些在痴心观里有些话语权,辈分也比较高的道人们还没做出什么举动来的时候,陈朝已经离开痴心观。 云间月将所有不曾闭关的痴心观弟子都唤了出来,宣布了云岭此后十年都归痴心观的事情。 痴心观的道人们先是一惊,随即看向云间月,躬身行礼,“观主英明!” 云间月看向队伍里的郑华,笑着宣布道:“云岭那边,这十年就由郑师弟负责吧。” 随着云间月说出这句话,不少痴心观弟子都看向了这位和云间月同代的年轻道人,郑华的天赋倒也不差,如今已然走到了彼岸尽头,除去辈分之外,各方面其实也的确挑不出毛病来。 “观主,此事只怕还要再商议一番吧?” 有中年道人开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云岭一定会是个极有油水的地方,谁能负责云岭那边的事务,就肯定能捞到很多东西。 但其实云间月的用意他们也能看清楚,这等重要的地方,云间月自然也要将自己信任的人安排下去。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会有人想出来争一争。 云间月看向那说话的中年道人,没有急着说话。 两双眸子在这里对视,中年道人有些心虚的将自己的双眼移到了别处,也不敢说话。 云间月这才说道:“商议我看就没有那个必要了,毕竟我还没死。” 听到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少弟子都沉 默了,因为他们想起了才离开不久前的年轻武夫,在进入痴心观的时候,就说了一句相同的话。 云间月坐上观主之位后,一直都以温和宽仁示人,但在这长久的温厚宽仁里,大家好像就把当初云间月是怎么样坐上观主之位的事情给忘记了。 他可是亲手杀了上代掌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掌律真人的头颅丢出来,之后才坐上那观主之位的。 他能保持宽仁,是因为没有人惹到他,他若是不愿意保持宽仁的时候,只怕大家就还要想起一件事。 那就是这位年轻的不像话的观主,还是一位道门大真人。 真要亲自动手杀人的时候,这一座道观里,有多少人能顶得住? “痴心观自今日起和大梁重归于好,也从今日起,山中弟子,可自由出入痴心观,任何人不得阻拦。” 依旧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是里面蕴含着的信息又的确很多。 那个年轻镇守使送来了云岭,痴心观没有还礼,只是多出了这么一条山规。 但里面的东西,值得他们细细品味。 若是没有云间月之前那句话,只怕此刻就还会有许多声音,但此刻,道人们只是沉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弟子们很快达成一致,纷纷躬身行礼,“谨遵观主令旨。” 云间月挥了挥手,离开此地,很快回到后山自己的洞府前,那边早有女子等候。 叶之华。 云间月揉了揉脑袋,微笑道 :“师姐。” 叶之华看着他,也微微一笑,而后便是开门见山道:“马上要去北境了?” 做完那些事情后,近期肯定是会有痴心观的弟子们陆续下山的,不过叶之华关心的却是云间月,他比这痴心观里的任何人都要心系人间,如果要去北境,他或许是最早过去的。 当然,当云间月出现在北境的长城之后,他还能不能回来,其实很难说。 依着叶之华对他的了解,依着妖族对他的重视,云间月真的很有可能就那么死在北境。 云间月看着叶之华,没有说话,但是他的双眸依旧那么温柔,像是一朵安静绽放的花。 “你不用骗我,你要去做的事情,我从来不会拦你,只是这一次你要去,我可以和你一起。” 叶之华的声音很淡,就像是她这个人一样,这位道门双壁之一,好像从来如此,什么都淡淡的,就算是她的爱也是那样。 云间月摇头道:“依着陈朝的说法,北境城头上,现如今多出一个忘忧尽头的修士没有太大的意义,如果能多出一个扶云境,才真的有大用。” 叶之华看向云间月,饶是她都觉得有些奇怪,“你……已经走到门槛前了?” 不过才问出这个问题,叶之华就沉默了。 她想的是哪里有人能走这么快,但又想到了那个年轻的武夫。 他就走这么快。 自己师弟比他又差在什么地方? 既然不差,也该走这么快。
云间月微笑道: “要闭关了,等出关之后,才好往北边去。” 叶之华看了看他,忽然说道:“阿月,要不要生个孩子?” 云间月看向自己这个师姐,没有说话,只是脸有些红。 早已经修行到了道门大真人境界的云间月,脸红的次数,只怕屈指可数。 叶之华就这么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这么看着。 云间月转头看向远处的云海,过了很久,轻声道:“最好是个闺女。” 叶之华不说话,只是朝着洞府里走了进去。 云间月则是伸手抓过来一团云气,随手捏了一个小女娃,看着笑了笑。 …… …… 漠北。 在妖族大军将那几座关隘都收入囊中之后,另外剩余的几座关隘在这些时候也一一陷落,到了如今,妖族已经占据了北境长城之前的所有关隘。 换句话说,是北境长城之前的所有屏障都已经不存,如今的大梁边军,只能直面庞大的妖族大军。 不过即便是夺下了北境长城之前所有关隘的妖族,此刻却并没有立即挥师南下,去啃北境长城那块硬骨头。 红袖妖君统率的妖族大军在离着北境长城外的数百里驻扎,百万妖族大军,此刻都等着红袖妖君下令南下。 但这位传奇的女子妖君,却好似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中军大帐里,此刻只有两人,一人自然是红袖妖君,另外一人,却是什么都想不到的妖族大祭司。 这位妖族名义上的二号人物,此刻并不曾在妖族王 城,反倒是来到了大军中。 “景祝,来做什么的?” 红袖妖君微笑着看向大祭司,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向有些敏感,但有点很清楚,如果不是这位大祭司,红袖妖君或许根本不会出山,而是会一直待在南疆。 “按理说你用兵比我强了太多,但我还是害怕你有些一意孤行。” 大祭司没有掩饰自己的来意,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人能劝得动眼前的红袖妖君,那也就只有他了。 红袖妖君轻笑道:“不担心我用兵的本事,只担心我仗着财大气粗,不愿意多花心思,而是选择最简单莽撞的法子?怕我想着反正都是赢,都是南下,怎么样南下,付出多少代价能南下,好像都行?” 大祭司点头道:“他们也是陛下的子民,也是你的子民,不要让他们白白地死去,或者说,尽力让他们少死一些。” 红袖妖君笑了笑,对这个说法不以为意,只是说道:“我也不嗜杀,看着他们去死,我也不能开心。” “你真以为我这些日子无动于衷,是要逼我那侄儿做些什么?” 红袖妖君淡淡一笑,倘若真的不计成本的攻城,别的不说,这场战事肯定早就开始了。 用数量去堆,每日至少都得丢下几万具尸体。 到时候就真是尸横遍野了。 “他们想依着那座北境长城坚守,我却想让他们出来。” 红袖妖君看着眼前的大祭司说道:“倘若没有那个女子,其实很多事情 ,就都很简单。” 北境边军里,会用兵的有很多,但对于红袖妖君来说,都不足为惧,但只有那个年轻女子,才会让她真的有些忌惮。 大祭司说道:“潜入那座长城里,杀了她?” 红袖妖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道:“容易吗?” 大祭司不说话。 红袖妖君自顾自笑道:“那个年轻武夫过不了多久就要出现在那座城头上了,可我们的那位陛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啊。” “假如他真的要冲入大军里,这些家伙有胆量向他出手吗?即便有,他又要杀多少士卒才会力竭?” “打仗,从来都兵对兵将对将。” 红袖妖君说道:“我记得人族有句话,好像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大祭司皱眉道:“既然如此,趁那年轻武夫还没来之前,先攻城?” 红袖妖君摇了摇头,“当务之急,是要让我那侄子明白一个道理,既然是举族南下,那就得都把家底拿出来,藏着掖着是不行的。” 大祭司再度沉默,说不出话来。 …… …… 其实就在中军大帐里,红袖妖君和大祭司交谈的时候,妖族王城那边,有一道身影,已经缓慢向北而去。 那道身影极其高大。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死地里的不死者 妖族的疆域其实一点都不比人族的小。 只是适合居住的地方不多。 南疆算是整个妖域最适合寻常妖族居住的地方,那里是妖族的最南方,接近漠北,一年之间,能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能感受得到所谓的夏天。 但自南疆之地开始,越是往北而行,就越是会更寒冷。 在妖族的北海,也是被妖族称呼为万妖之海的那片妖海,一直被绝大多数的妖族认为,那个地方就是整个妖族最后能勉强生存的地方。 再往北走,便是要过那妖海深处,在北边上岸,有大片的土地。 那片土地上,没有生机,没有生长的草木,据说曾经有妖族带来过天底下生机最强的花草――仙人树。 但结果也是并没有任何一株仙人树成活。 据说要在这片土地上种活花草,需要有境界极高的修士,日夜不停用气机为那花草祛除严寒。 要不然是绝没有成活的可能。 而在那片土地上,除去境界极高的修士,寻常妖族在那边,很难挺过两个时辰。 所以即便那一直都是妖族的土地,但古往今来无数年里,妖族们对于这个地方,都并不熟悉。 只是时不时会有些年轻妖族,为了打磨体魄,提升境界,会涉足这个地方,但即便他们往往都做了十分完全的准备,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死在了这里面。 成为这片土地的养料,也很难让这片土地焕发出生机。 当那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妖海深处 的时候,妖族大小存在们都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此刻妖族南方正在马不停蹄地想要往更南方而去,这位却出现在了这里。 这是谁都猜测不到原因的事情。 不过很快他们便发现那个男人已经消失在了妖海深处,不知道去了何方。 “好像……是去了北方……” 一位年岁不小的老妖努力睁着自己的双眼,以浑浊的眼神看向北边,轻轻开口。 “阿爷,不是说海的尽头那边,是……死地吗?” 相比于妖域其他地方,妖海距离那片土地最近,因此关于那片土地的传说最多。 但在那些经久不衰的传说里,最直接的说法就是那个地方是一片死地,没有一点生机。 老妖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只是淡淡地说道:“有些地方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死地,但对于一些人来说,不过只是舒爽的夏夜。” 说完这句话,老妖牵起自己小孙子的手,微笑道:“去送你阿爹吧。” 孩子点点头,但随即便挥舞起拳头,“阿爷,这次我们要一直打到南方去,打到那些人族死光!” 老妖问道:“可要死很多妖的。” “阿爹要是死了,那就等我长大!”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有着一双无比纯真的双眼,但他的眼里,却没有这些东西。 只有着无尽的戾气。 …。。 老妖看着这个孩子,一双浑浊的双眼里逐渐浮现出笑意,“好,有志气,要是你阿爹死了,那你就跟着上,你要是死 了,那你的孩子就继续上!” 说着话,老妖将孩子抱起来,放在肩头,就这么慢悠悠的朝着家里走去。 …… …… 有一叶小舟,渡过了那片越往北走,浮冰就越多的妖海,最后来到了岸边。 高大的男人走了下来,站在岸上,看向更北方的地方。 小舟就此沉没到了海底。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土地,土地的表面有着厚厚的一层老冰。 这不是那些所谓的积雪,而是百年千年之间,从来都不曾融化的积雪,最后一点点变成的老冰。 这一层老冰的坚硬程度,只怕不弱于许多大修士炼制的法器。 这就是天地和时间的伟力,两者加起来,就会造就极为了不起的东西。 男人在冰上走着,脚步看似不快不慢,但眨眼间就已经远去数百里。 越是深入这片土地,寒冷的意味就越是明显,当男人呼吸的时候,寒冷到了极致的空气进入男人身躯里,然后再出来的时候,便成了白白的雾气。 他的眉毛和头上很快便结满了银霜,但又很快化作水滴跌落。 只是那些水滴只是落到半空中,便再次变成冰。 由此可见,这里到底是有多冷。 男人就这么走着,眼前骤然出现了一片有着翠绿生机的山谷。 在这被称为死地的土地上,出现一片拥有着生机的山谷,对于世间绝大部分人来说,那绝对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男人却不以为意,而是就这么踏入了那片山谷里 。 一进入那山谷,便好似踏进了春天,空气再没有那么寒冷,反倒是温暖了起来。 男人看了看前方,有一座茅草屋,正坐落在山谷里的一条溪流旁边。 “颉湍,好好的妖帝不做,来找我这个老东西做什么?”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随即便有一个一身布衣的白发老人出现在了溪畔。 他身材说不上高大,只是有些修长,不过身上的确没有什么妖族的气息,反倒是看样子有些像是人族的那些大儒。
来到这里的妖帝看向老人,倒也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前辈,如今妖族要全力南下,前辈身为妖族的一员,什么都不做,只怕是不太好吧。” 老人看了一眼妖帝,对这位整个妖族都需要敬畏的人物,也只是淡然一笑,“怎么,如今妖族如此不成器,要将那羸弱的人族打赢都办不到了?” 过去到现在,妖族和人族的战争中,妖族几乎从未落败过。 这一点是铁一般的事实。 妖帝淡然道:“此一时彼一时,人族已然不是当初的人族,他们正在变得无比强大,或许再过几年,就真的能变成有能力覆灭我们的存在。” …。。 “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这个妖帝就该死在最前面,成为整个妖族历史上的耻辱!” 老人盯着妖帝,冷笑道:“这些年,我不曾对你的帝位生出过任何想法,也不曾干预过你的统治,你最好也要识趣一些。” 不管是人族也好,还是妖 族也罢,他们都肯定有着那些不为人知的强者,就像是这个老人,修为早就通天,要不然也不能在这片死地里开辟出一片生机勃勃的山谷。 只是这样的强者,注定是不会出手的,他们对世间的事情已经不感兴趣,谁能成为主宰,都不关他们的事情,他们只想好生修行,证道长生。 这个老人活了很长的时间,在妖帝还不是妖帝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妖族的妖君,那个时候的他的名声很大,被认为是仅次于妖帝的最强存在。 浊日,便是当时所有人对他的称呼。 只是随着当年的妖帝驾崩,这位被认为最有可能趁乱登上妖帝之位的浊日妖君却莫名其妙消失无影踪了。 有人说他因为那位妖帝害怕,所以在驾崩之前,便将他暗杀了,为得就是不影响之后妖族的帝位。 还有人说,这位浊日妖君是年轻的时候,修行的功法太过霸道,所以在修行的时候出了岔子,就此死掉了。 总之众说纷纭,谁都不知道确切的答案。 可谁都想不到的是,这位浊日妖君不仅还活着,而且境界早已经比当初高了太多。 其实要是他愿意,大可在妖帝还未踏足这个境界的时候,便去夺了他的帝位。 可到了如今,既然已经连妖族的帝位都不在意,又怎么可能会再为什么所谓的妖族南下的事情出力。 妖帝似乎也知道自己等来的结果肯定是这样,所以不以为意,只是淡然 道:“浊日前辈不愿意出山,倒也在朕的意料之中。” “既然在你意料之中,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浊日在溪畔看着眼前的妖帝,一双眼眸里,有些浓浓的戒备。 虽说他自认自己的境界不会比眼前的妖帝低,但是真要打起来,他也不认为自己有必胜的把握。 妖帝的皇族血统太过强悍,真要生死一战,只怕妖族这些踏入扶云境的强者,都讨不了好。 “前辈,朕既然来了,就不是空手而来的,朕带来一样东西,前辈看了若是无动于衷,那就什么都不必说。” 浊日不说话,只是看着妖帝,但下一刻,他忽然紧张起来,瞳孔一下子就放大了。 因为妖帝拿出了一个琉璃瓶,瓶子里有一滴汁液。 仅仅是一滴汁液,浊日就已经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生机。 “这是……神药……” 浊日有些颤抖的开口,神药,那是传说中的存在,妖族除了传说在千年前曾有过一株神药之外,之后这些年,便再也没有了神药的踪迹。 …。。 所有扶云境的修士,都不可能对神药无动于衷。 “只是一滴汁液,不过要是前辈愿意出山,朕保证,你会得到至少一片叶子。” 妖帝淡然地看着眼前的浊日,上山之前他就很明白,没有人会抵抗得住神药的诱惑。 “只是一片叶子?” 浊日皱起眉头,看向妖帝。 妖帝倒也不在意,只是平静说道:“一株神药的珍惜性,想来前辈不会不 知道,这样的东西,能得到一部分,已经不容易。况且……即便朕许诺给你所谓的神药,你会相信吗?” 浊日沉默,他知道妖帝说得话是真的,神药到底有多珍惜,他是很清楚的,没有人会将一株完整的神药让出来。 “一片叶子的药力,也足以让你气血衰败的时候,再续命些日子。” 妖帝看着眼前的浊日,淡然道:“人族的强者不多,事情不难。” 浊日说道:“你是如何得到那神药的。” 事关重大,他不得不关心。 妖帝平静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浊日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好。” 他这就算是应下这件事了。 “不只是你,还要去通知其他人,这一次,朕要人族彻底消失!” 妖帝转身朝着山谷外走去,声音飘荡而不止。 「身体还是不太好,今天就一章,我再养一天看看,抱歉抱歉。」 39314419。。 ... 第一千零四十章 烟起(一) 妖族大军拔营南下。 浩荡的百万大军,终于在将那些个关隘攻破之后,再一次的开始南下,靠近那座北境长城。 而那位统率无数妖族大军的那位女子妖君,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做了决定,是因为从北边传来的一道旨意。 那道旨意并非自妖族王城而来,而是在更北方,越过了妖海,来自那片死地。 至于红袖妖君如何能够判断那道旨意是从那边而来,其实也很简单,只因为那道属于妖族帝君的旨意,写在一块寒冰之上,那块寒冰之坚韧,就连寻常的修士,都无法破坏。 而妖帝也只是随意在那上面写下了寥寥一句话,然后随手往南方一丢。 历经数日之后,那旨意方才“缓缓”来到南方的妖族大营。 当时的大帐里,一众妖族将领对于何时南下仍旧在争论,其实本不该有争论的,因为大部分的妖族将领原本的持着要尽快南下的想法。 但在那位年轻武夫从妖族大营里淡然而过之后,不少妖族将领都心里打鼓,没了之前的坚定,他们当然知道自家的妖帝陛下也是绝世强者,有他出手自然能拦下陈朝那个年轻武夫,但问题是,陛下身居高位,会亲临这战场第一线吗? 而从这边的不确定比较起来,那边的年轻武夫,其实是几乎会出现在南边的那座城头上的。 毕竟他在北境过的那句话,如今妖域这边,也早有流传。 或许因为双方各自站在河岸的两侧,所以双方只能是仇敌,但这即便是仇敌,也不影响妖族对那个年轻武夫的敬畏。 人族被妖族压了这么多年,一些所谓的人杰,实际上对妖族来,都是笑话。 但在这短短的十几年里,人族的确是出了两位人杰的,而且这两位人杰,居然是一对叔侄。 反正不管怎么,因为有了那个年轻武夫的存在,其实已经有一些妖族将领已经开始不再完全相信他们能百分百地战胜人族了,所以在之前的几次讨论何时南下的议事之时,有些人,是开始变得有些摇摆不定的。 如何解决那位年轻武夫? 倘若那位年轻的大梁镇守使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陛下不亲临,如何解决? 这是一个大家都没有提出来,但所有人都会默默思考的问题。 所以在那些个争论里,将领们是希望那位女子妖君能给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他们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去争论,至于出身南疆的那些个将领,对红袖妖君是绝对的忠心耿耿,其实想的根本不多,他们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红袖妖君要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 不过就在他们越吵越激烈的时候,那道旨意就飘到了大帐里。 顿时大帐里就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道气息,那道淡淡的,并不如何刻意的气息,但就是那道淡淡的气息,却让所有人都想要臣服。 这便是真正的帝威,无关于境界。 红袖妖君只是看了一眼那“冰书”然后伸出自己的雪白手指,屈指一弹,然后那道或许会被大多数妖族视作无比神圣的旨意,在此时此刻,就开始碎裂,最后化作一地碎冰。 将领们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整个妖域,只怕也就只有这位可以这么随意的对待妖帝的意志了。 其中的身份,只怕不止是红袖妖君是整个南疆真正的主人而已。 沉默片刻后,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给出答复的红袖妖君终于轻轻开口,“拔营南下。” “红狼一族,十万骑军走西口过,去望月台。到时候不用攻城,只看着就行,大梁的望月台守军若是想要离开,你们便直接攻城,也不用如何死攻,股骚扰即可。”
“白罴一族,白象一族,二十万步卒过中露原,去攻孤风口。” “铁鹰一族,盘旋于北境长城全境上空,将消息第一时间流传回来,不得耽搁。” “青蛇一族……” “白蛟一族……” 随着那道旨意来到大帐后,红袖妖君终于下达邻一次攻城的命令,一条北境长城,重要的隘口不算少数,平日里妖族的攻势,也就是打闹,但这一次不同,既然是要打定主意南下,那么肯定就跟之前的不一样了。 “其余的……咱们去那将军府看看。” 妖族和人族双方其实都很清楚,一座北境长城,最重要的地方永远是将军府,北境边军的最强修士在那边,北境最为精锐的士卒也在那边。 将军府是绝对不能陷落的,这是大梁的底线。 因为一旦将军府那边陷落了,那么对于整个大梁来,心气就没了。 哪怕之后的局势其实没那么难,到了那个时候,也会人心涣散。 所以将军府怎么都不能陷落。 红袖妖君也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她才会这么布置,重兵去将军府那边,逼着整个大梁边军,都只能把决战的地方选在这个地方。 双方要在这里展开一场大战。 红袖妖君嗔笑道:“我也很想知道,这么多年了,我们南下不成,到底是因为我们没有这个能力南下,还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想过南下。” 将领们不话,只是沉默。 “哦,其实我也很感兴趣那个女娃会怎么来应对。” 红袖妖君笑了笑,或许是觉得和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较量,让她觉得很新鲜。 …… …… “依着我看,她一动手,就是雷霆万钧,不会有试探的法。” 在将军府的大殿里,一众战功卓着的北境将军,此刻都屏气凝神的看着中间摆放着的巨大沙盘,以及站在沙盘旁的几个人。 北境大将军宁平,以女子之身成为将军府副将的谢南渡,骑军主将李长岭,以及同样年轻前途无量,如今是将军府参将的高悬。 谢南渡指着沙盘上的几处地方,着自己的见解。 “那她合兵一处,还是会全面铺开?” 高悬微微开口,但很快便自己给出了答案。 “一定会有兵力摆放在四处,用以遏制我们的援兵,而她会选择一个主战场,以重兵打开缺口,同时也要为了击溃我们的信心。而那个主战场……就在将军府!” 高悬指着沙盘上的将军府,神色肃穆,那将军府在沙盘上,也在他们脚下,更在所有北境将士的心里。 谢南渡没有反驳,她的认知和高悬是一样的。 这些日子收集到的消息,都可以证明,红袖妖君绝对不是那种谨慎微的人,她虽是女子之身,但实实在在却和男子无异。 甚至气魄,要远胜一般的男子。 “反正都要打,她这样是想着毕其功于一役?” 高悬有些不解地看向谢南渡,按理北境长城这般坚固,想着一次就要将这座长城打下来,是不太容易的。 怎么都会是个拉锯战。 谢南渡沉默片刻,才轻轻道:“他们全族可战,而我们的士卒,死一个就少一个。” 「身体不舒服了三,发烧发到三十八度,终于活过来了,欠的这几慢慢补。对不住哥们。」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烟起(二) 妖族大军拔营南下。 浩荡的百万大军,终于在将那些个关隘攻破之后,再一次的开始南下,靠近那座北境长城。 而那位统率无数妖族大军的那位女子妖君,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做了决定,是因为从北边传来的一道旨意。 那道旨意并非自妖族王城而来,而是在更北方,越过了妖海,来自那片死地。 至于红袖妖君如何能够判断那道旨意是从那边而来,其实也很简单,只因为那道属于妖族帝君的旨意,写在一块寒冰之上,那块寒冰之坚韧,就连寻常的修士,都无法破坏。 而妖帝也只是随意在那上面写下了寥寥一句话,然后随手往南方一丢。 历经数日之后,那旨意方才“缓缓”来到南方的妖族大营。 当时的大帐里,一众妖族将领对于何时南下仍旧在争论,其实本不该有争论的,因为大部分的妖族将领原本的持着要尽快南下的想法。 但在那位年轻武夫从妖族大营里淡然而过之后,不少妖族将领都心里打鼓,没了之前的坚定,他们当然知道自家的妖帝陛下也是绝世强者,有他出手自然能拦下陈朝那个年轻武夫,但问题是,陛下身居高位,会亲临这战场第一线吗? 而从这边的不确定比较起来,那边的年轻武夫,其实是几乎会出现在南边的那座城头上的。 毕竟他在北境说过的那句话,如今妖域这边,也早有流传。 或许因为双方各自站在 河岸的两侧,所以双方只能是仇敌,但这即便是仇敌,也不影响妖族对那个年轻武夫的敬畏。 人族被妖族压了这么多年,一些所谓的人杰,实际上对妖族来说,都是笑话。 但在这短短的十几年里,人族的确是出了两位人杰的,而且这两位人杰,居然是一对叔侄。 反正不管怎么说,因为有了那个年轻武夫的存在,其实已经有一些妖族将领已经开始不再完全相信他们能百分百地战胜人族了,所以在之前的几次讨论何时南下的议事之时,有些人,是开始变得有些摇摆不定的。 如何解决那位年轻武夫? 倘若那位年轻的大梁镇守使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陛下不亲临,如何解决? 这是一个大家都没有提出来,但所有人都会默默思考的问题。 所以在那些个争论里,将领们是希望那位女子妖君能给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他们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去争论,至于出身南疆的那些个将领,对红袖妖君是绝对的忠心耿耿,其实想的根本不多,他们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红袖妖君要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 不过就在他们越吵越激烈的时候,那道旨意就飘到了大帐里。 顿时大帐里就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道气息,那道淡淡的,并不如何刻意的气息,但就是那道淡淡的气息,却让所有人都想要臣服。 这便是真正的帝威,无关于境界。 红袖妖君只是看了一眼那“冰书”然后伸出自己的雪白手指,屈指一弹,然后那道或许会被大多数妖族视作无比神圣的旨意,在此时此刻,就开始碎裂,最后化作一地碎冰。 将领们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整个妖域,只怕也就只有这位可以这么随意的对待妖帝的意志了。 其中的身份,只怕不止是红袖妖君是整个南疆真正的主人而已。 沉默片刻后,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给出答复的红袖妖君终于轻轻开口,“拔营南下。” “红狼一族,十万骑军走西口过,去望月台。到时候不用攻城,只看着就行,大梁的望月台守军若是想要离开,你们便直接攻城,也不用如何死攻,小股骚扰即可。”
“白罴一族,白象一族,二十万步卒过中露原,去攻孤风口。” “铁鹰一族,盘旋于北境长城全境上空,将消息第一时间流传回来,不得耽搁。” “青蛇一族……” “白蛟一族……” 随着那道旨意来到大帐后,红袖妖君终于下达了第一次攻城的命令,一条北境长城,重要的隘口不算少数,平日里妖族的攻势,也就是小打小闹,但这一次不同,既然是要打定主意南下,那么肯定就跟之前的不一样了。 “其余的……咱们去那将军府看看。” 妖族和人族双方其实都很清楚,一座北境长城,最重要的地方永远是将军府,北境边军的最强修士在那边,北境最 为精锐的士卒也在那边。 将军府是绝对不能陷落的,这是大梁的底线。 因为一旦将军府那边陷落了,那么对于整个大梁来说,心气就没了。 哪怕之后的局势其实没那么难,到了那个时候,也会人心涣散。 所以将军府怎么都不能陷落。 红袖妖君也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她才会这么布置,重兵去将军府那边,逼着整个大梁边军,都只能把决战的地方选在这个地方。 双方要在这里展开一场大战。 红袖妖君嗔笑道:“我也很想知道,这么多年了,我们南下不成,到底是因为我们没有这个能力南下,还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想过南下。” 将领们不说话,只是沉默。 “哦,其实我也很感兴趣那个女娃会怎么来应对。” 红袖妖君笑了笑,或许是觉得和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较量,让她觉得很新鲜。 …… …… “依着我看,她一动手,就是雷霆万钧,不会有试探的说法。” 在将军府的大殿里,一众战功卓著的北境将军,此刻都屏气凝神的看着中间摆放着的巨大沙盘,以及站在沙盘旁的几个人。 北境大将军宁平,以女子之身成为将军府副将的谢南渡,骑军主将李长岭,以及同样年轻前途无量,如今是将军府参将的高悬。 谢南渡指着沙盘上的几处地方,说着自己的见解。 “那她合兵一处,还是会全面铺开?” 高悬微微开口,但很快便自己给出 了答案。 “一定会有兵力摆放在四处,用以遏制我们的援兵,而她会选择一个主战场,以重兵打开缺口,同时也要为了击溃我们的信心。而那个主战场……就在将军府!” 高悬指着沙盘上的将军府,神色肃穆,那将军府在沙盘上,也在他们脚下,更在所有北境将士的心里。 谢南渡没有反驳,她的认知和高悬是一样的。 这些日子收集到的消息,都可以证明,红袖妖君绝对不是那种谨小慎微的人,她虽是女子之身,但实实在在却和男子无异。 甚至气魄,要远胜一般的男子。 “反正都要打,她这样是想着毕其功于一役?” 高悬有些不解地看向谢南渡,按理说北境长城这般坚固,想着一次就要将这座长城打下来,是不太容易的。 怎么都会是个拉锯战。 谢南渡沉默片刻,才轻轻说道:“他们全族可战,而我们的士卒,死一个就少一个。” 「身体不舒服了三天,发烧发到三十八度,终于活过来了,欠的这几天慢慢补。对不住哥们。」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烟起(三) 妖族大军拔营南下。 浩荡的百万大军,终于在将那些个关隘攻破之后,再一次的开始南下,靠近那座北境长城。 而那位统率无数妖族大军的那位女子妖君,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做了决定,是因为从北边传来的一道旨意。 那道旨意并非自妖族王城而来,而是在更北方,越过了妖海,来自那片死地。 至于红袖妖君如何能够判断那道旨意是从那边而来,其实也很简单,只因为那道属于妖族帝君的旨意,写在一块寒冰之上,那块寒冰之坚韧,就连寻常的修士,都无法破坏。 而妖帝也只是随意在那上面写下了寥寥一句话,然后随手往南方一丢。 历经数日之后,那旨意方才“缓缓”来到南方的妖族大营。 当时的大帐里,一众妖族将领对于何时南下仍旧在争论,其实本不该有争论的,因为大部分的妖族将领原本的持着要尽快南下的想法。 但在那位年轻武夫从妖族大营里淡然而过之后,不少妖族将领都心里打鼓,没了之前的坚定,他们当然知道自家的妖帝陛下也是绝世强者,有他出手自然能拦下陈朝那个年轻武夫,但问题是,陛下身居高位,会亲临这战场第一线吗? 而从这边的不确定比较起来,那边的年轻武夫,其实是几乎会出现在南边的那座城头上的。 毕竟他在北境说过的那句话,如今妖域这边,也早有流传。 或许因为双方各自站在 河岸的两侧,所以双方只能是仇敌,但这即便是仇敌,也不影响妖族对那个年轻武夫的敬畏。 人族被妖族压了这么多年,一些所谓的人杰,实际上对妖族来说,都是笑话。 但在这短短的十几年里,人族的确是出了两位人杰的,而且这两位人杰,居然是一对叔侄。 反正不管怎么说,因为有了那个年轻武夫的存在,其实已经有一些妖族将领已经开始不再完全相信他们能百分百地战胜人族了,所以在之前的几次讨论何时南下的议事之时,有些人,是开始变得有些摇摆不定的。 如何解决那位年轻武夫? 倘若那位年轻的大梁镇守使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陛下不亲临,如何解决? 这是一个大家都没有提出来,但所有人都会默默思考的问题。 所以在那些个争论里,将领们是希望那位女子妖君能给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他们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去争论,至于出身南疆的那些个将领,对红袖妖君是绝对的忠心耿耿,其实想的根本不多,他们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红袖妖君要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 不过就在他们越吵越激烈的时候,那道旨意就飘到了大帐里。 顿时大帐里就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道气息,那道淡淡的,并不如何刻意的气息,但就是那道淡淡的气息,却让所有人都想要臣服。 这便是真正的帝威,无关于境界。 红袖妖君只是看了一眼那“冰书”然后伸出自己的雪白手指,屈指一弹,然后那道或许会被大多数妖族视作无比神圣的旨意,在此时此刻,就开始碎裂,最后化作一地碎冰。 将领们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整个妖域,只怕也就只有这位可以这么随意的对待妖帝的意志了。 其中的身份,只怕不止是红袖妖君是整个南疆真正的主人而已。 沉默片刻后,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给出答复的红袖妖君终于轻轻开口,“拔营南下。” “红狼一族,十万骑军走西口过,去望月台。到时候不用攻城,只看着就行,大梁的望月台守军若是想要离开,你们便直接攻城,也不用如何死攻,小股骚扰即可。”
“白罴一族,白象一族,二十万步卒过中露原,去攻孤风口。” “铁鹰一族,盘旋于北境长城全境上空,将消息第一时间流传回来,不得耽搁。” “青蛇一族……” “白蛟一族……” 随着那道旨意来到大帐后,红袖妖君终于下达了第一次攻城的命令,一条北境长城,重要的隘口不算少数,平日里妖族的攻势,也就是小打小闹,但这一次不同,既然是要打定主意南下,那么肯定就跟之前的不一样了。 “其余的……咱们去那将军府看看。” 妖族和人族双方其实都很清楚,一座北境长城,最重要的地方永远是将军府,北境边军的最强修士在那边,北境最 为精锐的士卒也在那边。 将军府是绝对不能陷落的,这是大梁的底线。 因为一旦将军府那边陷落了,那么对于整个大梁来说,心气就没了。 哪怕之后的局势其实没那么难,到了那个时候,也会人心涣散。 所以将军府怎么都不能陷落。 红袖妖君也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她才会这么布置,重兵去将军府那边,逼着整个大梁边军,都只能把决战的地方选在这个地方。 双方要在这里展开一场大战。 红袖妖君嗔笑道:“我也很想知道,这么多年了,我们南下不成,到底是因为我们没有这个能力南下,还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想过南下。” 将领们不说话,只是沉默。 “哦,其实我也很感兴趣那个女娃会怎么来应对。” 红袖妖君笑了笑,或许是觉得和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较量,让她觉得很新鲜。 …… …… “依着我看,她一动手,就是雷霆万钧,不会有试探的说法。” 在将军府的大殿里,一众战功卓著的北境将军,此刻都屏气凝神的看着中间摆放着的巨大沙盘,以及站在沙盘旁的几个人。 北境大将军宁平,以女子之身成为将军府副将的谢南渡,骑军主将李长岭,以及同样年轻前途无量,如今是将军府参将的高悬。 谢南渡指着沙盘上的几处地方,说着自己的见解。 “那她合兵一处,还是会全面铺开?” 高悬微微开口,但很快便自己给出 了答案。 “一定会有兵力摆放在四处,用以遏制我们的援兵,而她会选择一个主战场,以重兵打开缺口,同时也要为了击溃我们的信心。而那个主战场……就在将军府!” 高悬指着沙盘上的将军府,神色肃穆,那将军府在沙盘上,也在他们脚下,更在所有北境将士的心里。 谢南渡没有反驳,她的认知和高悬是一样的。 这些日子收集到的消息,都可以证明,红袖妖君绝对不是那种谨小慎微的人,她虽是女子之身,但实实在在却和男子无异。 甚至气魄,要远胜一般的男子。 “反正都要打,她这样是想着毕其功于一役?” 高悬有些不解地看向谢南渡,按理说北境长城这般坚固,想着一次就要将这座长城打下来,是不太容易的。 怎么都会是个拉锯战。 谢南渡沉默片刻,才轻轻说道:“他们全族可战,而我们的士卒,死一个就少一个。” 「身体不舒服了三天,发烧发到三十八度,终于活过来了,欠的这几天慢慢补。对不住哥们。」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烟起(四) 妖族大军拔营南下。 浩荡的百万大军,终于在将那些个关隘攻破之后,再一次的开始南下,靠近那座北境长城。 而那位统率无数妖族大军的那位女子妖君,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做了决定,是因为从北边传来的一道旨意。 那道旨意并非自妖族王城而来,而是在更北方,越过了妖海,来自那片死地。 至于红袖妖君如何能够判断那道旨意是从那边而来,其实也很简单,只因为那道属于妖族帝君的旨意,写在一块寒冰之上,那块寒冰之坚韧,就连寻常的修士,都无法破坏。 而妖帝也只是随意在那上面写下了寥寥一句话,然后随手往南方一丢。 历经数日之后,那旨意方才“缓缓”来到南方的妖族大营。 当时的大帐里,一众妖族将领对于何时南下仍旧在争论,其实本不该有争论的,因为大部分的妖族将领原本的持着要尽快南下的想法。 但在那位年轻武夫从妖族大营里淡然而过之后,不少妖族将领都心里打鼓,没了之前的坚定,他们当然知道自家的妖帝陛下也是绝世强者,有他出手自然能拦下陈朝那个年轻武夫,但问题是,陛下身居高位,会亲临这战场第一线吗? 而从这边的不确定比较起来,那边的年轻武夫,其实是几乎会出现在南边的那座城头上的。 毕竟他在北境说过的那句话,如今妖域这边,也早有流传。 或许因为双方各自站在 河岸的两侧,所以双方只能是仇敌,但这即便是仇敌,也不影响妖族对那个年轻武夫的敬畏。 人族被妖族压了这么多年,一些所谓的人杰,实际上对妖族来说,都是笑话。 但在这短短的十几年里,人族的确是出了两位人杰的,而且这两位人杰,居然是一对叔侄。 反正不管怎么说,因为有了那个年轻武夫的存在,其实已经有一些妖族将领已经开始不再完全相信他们能百分百地战胜人族了,所以在之前的几次讨论何时南下的议事之时,有些人,是开始变得有些摇摆不定的。 如何解决那位年轻武夫? 倘若那位年轻的大梁镇守使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陛下不亲临,如何解决? 这是一个大家都没有提出来,但所有人都会默默思考的问题。 所以在那些个争论里,将领们是希望那位女子妖君能给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他们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去争论,至于出身南疆的那些个将领,对红袖妖君是绝对的忠心耿耿,其实想的根本不多,他们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红袖妖君要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 不过就在他们越吵越激烈的时候,那道旨意就飘到了大帐里。 顿时大帐里就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道气息,那道淡淡的,并不如何刻意的气息,但就是那道淡淡的气息,却让所有人都想要臣服。 这便是真正的帝威,无关于境界。 红袖妖君只是看了一眼那“冰书”然后伸出自己的雪白手指,屈指一弹,然后那道或许会被大多数妖族视作无比神圣的旨意,在此时此刻,就开始碎裂,最后化作一地碎冰。 将领们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整个妖域,只怕也就只有这位可以这么随意的对待妖帝的意志了。 其中的身份,只怕不止是红袖妖君是整个南疆真正的主人而已。 沉默片刻后,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给出答复的红袖妖君终于轻轻开口,“拔营南下。” “红狼一族,十万骑军走西口过,去望月台。到时候不用攻城,只看着就行,大梁的望月台守军若是想要离开,你们便直接攻城,也不用如何死攻,小股骚扰即可。”
“白罴一族,白象一族,二十万步卒过中露原,去攻孤风口。” “铁鹰一族,盘旋于北境长城全境上空,将消息第一时间流传回来,不得耽搁。” “青蛇一族……” “白蛟一族……” 随着那道旨意来到大帐后,红袖妖君终于下达了第一次攻城的命令,一条北境长城,重要的隘口不算少数,平日里妖族的攻势,也就是小打小闹,但这一次不同,既然是要打定主意南下,那么肯定就跟之前的不一样了。 “其余的……咱们去那将军府看看。” 妖族和人族双方其实都很清楚,一座北境长城,最重要的地方永远是将军府,北境边军的最强修士在那边,北境最 为精锐的士卒也在那边。 将军府是绝对不能陷落的,这是大梁的底线。 因为一旦将军府那边陷落了,那么对于整个大梁来说,心气就没了。 哪怕之后的局势其实没那么难,到了那个时候,也会人心涣散。 所以将军府怎么都不能陷落。 红袖妖君也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她才会这么布置,重兵去将军府那边,逼着整个大梁边军,都只能把决战的地方选在这个地方。 双方要在这里展开一场大战。 红袖妖君嗔笑道:“我也很想知道,这么多年了,我们南下不成,到底是因为我们没有这个能力南下,还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想过南下。” 将领们不说话,只是沉默。 “哦,其实我也很感兴趣那个女娃会怎么来应对。” 红袖妖君笑了笑,或许是觉得和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较量,让她觉得很新鲜。 …… …… “依着我看,她一动手,就是雷霆万钧,不会有试探的说法。” 在将军府的大殿里,一众战功卓著的北境将军,此刻都屏气凝神的看着中间摆放着的巨大沙盘,以及站在沙盘旁的几个人。 北境大将军宁平,以女子之身成为将军府副将的谢南渡,骑军主将李长岭,以及同样年轻前途无量,如今是将军府参将的高悬。 谢南渡指着沙盘上的几处地方,说着自己的见解。 “那她合兵一处,还是会全面铺开?” 高悬微微开口,但很快便自己给出 了答案。 “一定会有兵力摆放在四处,用以遏制我们的援兵,而她会选择一个主战场,以重兵打开缺口,同时也要为了击溃我们的信心。而那个主战场……就在将军府!” 高悬指着沙盘上的将军府,神色肃穆,那将军府在沙盘上,也在他们脚下,更在所有北境将士的心里。 谢南渡没有反驳,她的认知和高悬是一样的。 这些日子收集到的消息,都可以证明,红袖妖君绝对不是那种谨小慎微的人,她虽是女子之身,但实实在在却和男子无异。 甚至气魄,要远胜一般的男子。 “反正都要打,她这样是想着毕其功于一役?” 高悬有些不解地看向谢南渡,按理说北境长城这般坚固,想着一次就要将这座长城打下来,是不太容易的。 怎么都会是个拉锯战。 谢南渡沉默片刻,才轻轻说道:“他们全族可战,而我们的士卒,死一个就少一个。” 「身体不舒服了三天,发烧发到三十八度,终于活过来了,欠的这几天慢慢补。对不住哥们。」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烟起(五) 妖族大军拔营南下。 浩荡的百万大军,终于在将那些个关隘攻破之后,再一次的开始南下,靠近那座北境长城。 而那位统率无数妖族大军的那位女子妖君,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做了决定,是因为从北边传来的一道旨意。 那道旨意并非自妖族王城而来,而是在更北方,越过了妖海,来自那片死地。 至于红袖妖君如何能够判断那道旨意是从那边而来,其实也很简单,只因为那道属于妖族帝君的旨意,写在一块寒冰之上,那块寒冰之坚韧,就连寻常的修士,都无法破坏。 而妖帝也只是随意在那上面写下了寥寥一句话,然后随手往南方一丢。 历经数日之后,那旨意方才“缓缓”来到南方的妖族大营。 当时的大帐里,一众妖族将领对于何时南下仍旧在争论,其实本不该有争论的,因为大部分的妖族将领原本的持着要尽快南下的想法。 但在那位年轻武夫从妖族大营里淡然而过之后,不少妖族将领都心里打鼓,没了之前的坚定,他们当然知道自家的妖帝陛下也是绝世强者,有他出手自然能拦下陈朝那个年轻武夫,但问题是,陛下身居高位,会亲临这战场第一线吗? 而从这边的不确定比较起来,那边的年轻武夫,其实是几乎会出现在南边的那座城头上的。 毕竟他在北境说过的那句话,如今妖域这边,也早有流传。 或许因为双方各自站在 河岸的两侧,所以双方只能是仇敌,但这即便是仇敌,也不影响妖族对那个年轻武夫的敬畏。 人族被妖族压了这么多年,一些所谓的人杰,实际上对妖族来说,都是笑话。 但在这短短的十几年里,人族的确是出了两位人杰的,而且这两位人杰,居然是一对叔侄。 反正不管怎么说,因为有了那个年轻武夫的存在,其实已经有一些妖族将领已经开始不再完全相信他们能百分百地战胜人族了,所以在之前的几次讨论何时南下的议事之时,有些人,是开始变得有些摇摆不定的。 如何解决那位年轻武夫? 倘若那位年轻的大梁镇守使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陛下不亲临,如何解决? 这是一个大家都没有提出来,但所有人都会默默思考的问题。 所以在那些个争论里,将领们是希望那位女子妖君能给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他们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去争论,至于出身南疆的那些个将领,对红袖妖君是绝对的忠心耿耿,其实想的根本不多,他们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红袖妖君要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 不过就在他们越吵越激烈的时候,那道旨意就飘到了大帐里。 顿时大帐里就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道气息,那道淡淡的,并不如何刻意的气息,但就是那道淡淡的气息,却让所有人都想要臣服。 这便是真正的帝威,无关于境界。 红袖妖君只是看了一眼那“冰书”然后伸出自己的雪白手指,屈指一弹,然后那道或许会被大多数妖族视作无比神圣的旨意,在此时此刻,就开始碎裂,最后化作一地碎冰。 将领们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整个妖域,只怕也就只有这位可以这么随意的对待妖帝的意志了。 其中的身份,只怕不止是红袖妖君是整个南疆真正的主人而已。 沉默片刻后,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给出答复的红袖妖君终于轻轻开口,“拔营南下。” “红狼一族,十万骑军走西口过,去望月台。到时候不用攻城,只看着就行,大梁的望月台守军若是想要离开,你们便直接攻城,也不用如何死攻,小股骚扰即可。”
“白罴一族,白象一族,二十万步卒过中露原,去攻孤风口。” “铁鹰一族,盘旋于北境长城全境上空,将消息第一时间流传回来,不得耽搁。” “青蛇一族……” “白蛟一族……” 随着那道旨意来到大帐后,红袖妖君终于下达了第一次攻城的命令,一条北境长城,重要的隘口不算少数,平日里妖族的攻势,也就是小打小闹,但这一次不同,既然是要打定主意南下,那么肯定就跟之前的不一样了。 “其余的……咱们去那将军府看看。” 妖族和人族双方其实都很清楚,一座北境长城,最重要的地方永远是将军府,北境边军的最强修士在那边,北境最 为精锐的士卒也在那边。 将军府是绝对不能陷落的,这是大梁的底线。 因为一旦将军府那边陷落了,那么对于整个大梁来说,心气就没了。 哪怕之后的局势其实没那么难,到了那个时候,也会人心涣散。 所以将军府怎么都不能陷落。 红袖妖君也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她才会这么布置,重兵去将军府那边,逼着整个大梁边军,都只能把决战的地方选在这个地方。 双方要在这里展开一场大战。 红袖妖君嗔笑道:“我也很想知道,这么多年了,我们南下不成,到底是因为我们没有这个能力南下,还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想过南下。” 将领们不说话,只是沉默。 “哦,其实我也很感兴趣那个女娃会怎么来应对。” 红袖妖君笑了笑,或许是觉得和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较量,让她觉得很新鲜。 …… …… “依着我看,她一动手,就是雷霆万钧,不会有试探的说法。” 在将军府的大殿里,一众战功卓著的北境将军,此刻都屏气凝神的看着中间摆放着的巨大沙盘,以及站在沙盘旁的几个人。 北境大将军宁平,以女子之身成为将军府副将的谢南渡,骑军主将李长岭,以及同样年轻前途无量,如今是将军府参将的高悬。 谢南渡指着沙盘上的几处地方,说着自己的见解。 “那她合兵一处,还是会全面铺开?” 高悬微微开口,但很快便自己给出 了答案。 “一定会有兵力摆放在四处,用以遏制我们的援兵,而她会选择一个主战场,以重兵打开缺口,同时也要为了击溃我们的信心。而那个主战场……就在将军府!” 高悬指着沙盘上的将军府,神色肃穆,那将军府在沙盘上,也在他们脚下,更在所有北境将士的心里。 谢南渡没有反驳,她的认知和高悬是一样的。 这些日子收集到的消息,都可以证明,红袖妖君绝对不是那种谨小慎微的人,她虽是女子之身,但实实在在却和男子无异。 甚至气魄,要远胜一般的男子。 “反正都要打,她这样是想着毕其功于一役?” 高悬有些不解地看向谢南渡,按理说北境长城这般坚固,想着一次就要将这座长城打下来,是不太容易的。 怎么都会是个拉锯战。 谢南渡沉默片刻,才轻轻说道:“他们全族可战,而我们的士卒,死一个就少一个。” 「身体不舒服了三天,发烧发到三十八度,终于活过来了,欠的这几天慢慢补。对不住哥们。」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烟起(六) 操控神弩的修士们看着远处的妖云,也只是沉默了片刻,他们并未将神弩调转方向,而是始终对着城头那边。 寻常神弩对于大妖的伤害几乎为零,他们并不想浪费那些弩箭,去做无谓的事情。 在城头后方,此刻才有数座神弩,缓缓仰起了头。 和那些寻常神弩不同,这数座神弩,有着极为恐怖的气息,那种气息和寻常的神弩,有着天壤之别。 而此刻操控神弩的修士,气息也明显比其余的神弩修士要更为强大。 实际上他们的境界都在彼岸境。 早在二百多年前,大梁太祖高皇帝决意修建长城抵御妖族开始,就在考虑一件事,那就是那些强大的妖族仗着境界高大,其实不管城墙如何高大,都是拦不下他们的。 因此,神弩应运而生,通过镌刻符文在弩车之上,再由境界不低的修士灌输进去气息,每一次射出弩箭,就好像是写成了一张道门的符箓。 工部的工匠们用这种办法,制造了这种以修士气机驱动,能够比肩一些道门修士写成的符箓的神弩。 只是想要制造威力更大的神弩,除去需要更为珍惜的材料之外,就还需要操控者的境界更高,所以在北境长城上,寻常的神弩随处可见,但能够对大妖们都造成威胁的神弩,却寥寥无几。 甚至就连这些寥寥无几的神弩,都是当年太宗皇帝向方外许了许多东西才换来的东西。 当然神弩在这城头上,肯定是会一代又一代革新,可无论怎么革新,有一点,所有人都很清楚,那就是每一次射出那样的弩箭,对于修士来说都几乎是一次耗尽气机的过程,大梁朝的随军修士很多,但能踏足彼岸境的,绝对不多。 因此这些弩箭能射出多少,根本不看有多少弩箭,只看有多少修士。 那几座神弩最前面的一位修士点点头,之后深吸一口气,数座神弩都默默瞄准了天空。 即便有了神弩的加持,让弩箭每一次射出都有着忘忧修士全力一击的威力,但弩箭毕竟是死的,而大妖是活的,想要射中那些强大的妖族,也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他们只是屏气凝神,并没有急着射出那些弩箭。 但妖云已经弥漫了过来,一道高大的妖族身影出现在了天空里。 他才刚刚出现,一根弩箭,便没有任何征兆地从城头射出,随着那根弩箭射出的同时,有一位修士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他颤颤巍巍从怀里拿出一颗丹药,然后放到了嘴里,丹药刚刚吃下去,便有士卒将这个修士从神弩上搀扶下来,坐到了一侧的椅子上。 而那根神弩此刻还在空中滑行…… 那位大妖脸色如常,身前凝结出一片妖气,但并未打算在这里硬生生接下那根神弩,攻城不止一次,他当然明白一个很浅显,也很容易被人遗忘的道理,那就是能在战场上抖搂威风不算是本事。 能活着离开战场,那才算天底下一等一的本事。 躲过第一根弩箭之后,很快便有第二根弩箭从城头掠出,带着恐怖的气息,瞄准了那位大妖。 他们在城头多年,早就配合娴熟,知道什么时候该射出弩箭,什么时机才是最好。 那位大妖眯起眼,还不等他有什么动作,另外一位大妖已经出现在了不远处。 那些弩箭是有些麻烦,但如果不止一位大妖的话,那些弩箭就显得没有那么厉害了。
第三根弩箭马上就要从哪神弩里射出,但那操控神弩的修士的手腕忽然在这个时候被人按住,是之前就出现在城头的老剑仙甘棠,他微笑看着那个中年修士,“先攒一攒,让老夫先去,等会儿要是你看老夫不敌,就射出弩箭,老夫也会尽量拉多一些人往那弩箭上靠。” 那修士一怔,随即摇头道:“甘剑仙,怎能如此?” 甘棠苍老的面容上满是笑意,“如何不可,老夫死之前,至少杀一两个大妖没问题吧?然后再拖一两个大妖一同赴死,这么算起来,老夫这一下子,就至少要带走三四个大妖,忘忧境,一个忘忧境,就有这样的战绩,可以说一句还有谁了吧?” 那修士默不作声,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其实还是想去那忘忧尽头看看啊,大剑仙三个字,就多个大字,可老夫走了一辈子,都没能捡起来那个字。” 甘棠叹了口气,但说完这句话之后,这位剑宗的老剑仙就已经转身,握紧那柄陪伴他无数个春秋的飞剑,递出一剑。 城头上,一瞬间,有一道剑光璀璨无比的划破天穹。 老剑仙甘棠微微一笑,身形掠过,宛如一道剑光,在城头上瞬间拉出一条白线。 那一条白线之上,有剑气紧紧跟随。 那一剑直面那两位出现在城头前的两位大妖。 两位大妖对视一眼,都有些轻蔑,但真当那一剑来到眼前之后,两人才感受到了那剑气里的锋芒之意。 过去那些年,在北境名声最响的剑仙,不是那位世间用剑第一人剑宗宗主,而是一位始终不曾踏足大剑仙之境的剑仙,柳半壁。 至于为何。 道理简单。 一人在城头杀妖,另外一人,在剑宗闭关。 这两位大妖曾经也是和那位剑仙交过手的存在,自然知道那位柳剑仙杀力如何,但此刻感受到了这位老剑仙的剑气之后,也终于不敢轻视。 因为他的剑,似乎比起来那位柳半壁,还要锋利。 不过两位大妖并不在意,因为不远处,还是有更多的身影不断出现。 既然是举族南下,那出现在这里的妖族强者,就不能只有一个。 递剑之时,其实甘棠也想了不少。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们这些老家伙,一旦不怎么在世间行走,一旦世间出现了更为年轻行事更为张扬的年轻剑仙,那么要不了几年,那么他们这些老家伙就要被人忘掉了。 只是给年轻人让路这种事情,其实无所谓,但真是要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把自己完全忘掉? 老剑仙觉得不能这样。 所以前些时候,他剑斩柳相,如今或许是他的最后一战,那也肯定要死得轰轰烈烈! “诸位道友,共斩大妖!” 甘棠一声大笑,递剑不停,身后同时也有几道剑光出现,同时有几道大笑声。 “能和甘剑仙并肩而战,三生有幸。” “老夫的名字无须记住,但老夫的飞剑,名为墨山,你们要记好了!” “练剑百余年,终得出剑斩妖头!” “韩某先走一步,诸位随后跟上!” “记得带酒!”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烟起(七) 妖族大军拔营南下。 浩荡的百万大军,终于在将那些个关隘攻破之后,再一次的开始南下,靠近那座北境长城。 而那位统率无数妖族大军的那位女子妖君,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做了决定,是因为从北边传来的一道旨意。 那道旨意并非自妖族王城而来,而是在更北方,越过了妖海,来自那片死地。 至于红袖妖君如何能够判断那道旨意是从那边而来,其实也很简单,只因为那道属于妖族帝君的旨意,写在一块寒冰之上,那块寒冰之坚韧,就连寻常的修士,都无法破坏。 而妖帝也只是随意在那上面写下了寥寥一句话,然后随手往南方一丢。 历经数日之后,那旨意方才“缓缓”来到南方的妖族大营。 当时的大帐里,一众妖族将领对于何时南下仍旧在争论,其实本不该有争论的,因为大部分的妖族将领原本的持着要尽快南下的想法。 但在那位年轻武夫从妖族大营里淡然而过之后,不少妖族将领都心里打鼓,没了之前的坚定,他们当然知道自家的妖帝陛下也是绝世强者,有他出手自然能拦下陈朝那个年轻武夫,但问题是,陛下身居高位,会亲临这战场第一线吗? 而从这边的不确定比较起来,那边的年轻武夫,其实是几乎会出现在南边的那座城头上的。 毕竟他在北境说过的那句话,如今妖域这边,也早有流传。 或许因为双方各自站在 河岸的两侧,所以双方只能是仇敌,但这即便是仇敌,也不影响妖族对那个年轻武夫的敬畏。 人族被妖族压了这么多年,一些所谓的人杰,实际上对妖族来说,都是笑话。 但在这短短的十几年里,人族的确是出了两位人杰的,而且这两位人杰,居然是一对叔侄。 反正不管怎么说,因为有了那个年轻武夫的存在,其实已经有一些妖族将领已经开始不再完全相信他们能百分百地战胜人族了,所以在之前的几次讨论何时南下的议事之时,有些人,是开始变得有些摇摆不定的。 如何解决那位年轻武夫? 倘若那位年轻的大梁镇守使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陛下不亲临,如何解决? 这是一个大家都没有提出来,但所有人都会默默思考的问题。 所以在那些个争论里,将领们是希望那位女子妖君能给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他们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去争论,至于出身南疆的那些个将领,对红袖妖君是绝对的忠心耿耿,其实想的根本不多,他们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红袖妖君要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 不过就在他们越吵越激烈的时候,那道旨意就飘到了大帐里。 顿时大帐里就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道气息,那道淡淡的,并不如何刻意的气息,但就是那道淡淡的气息,却让所有人都想要臣服。 这便是真正的帝威,无关于境界。 红袖妖君只是看了一眼那“冰书”然后伸出自己的雪白手指,屈指一弹,然后那道或许会被大多数妖族视作无比神圣的旨意,在此时此刻,就开始碎裂,最后化作一地碎冰。 将领们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整个妖域,只怕也就只有这位可以这么随意的对待妖帝的意志了。 其中的身份,只怕不止是红袖妖君是整个南疆真正的主人而已。 沉默片刻后,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给出答复的红袖妖君终于轻轻开口,“拔营南下。” “红狼一族,十万骑军走西口过,去望月台。到时候不用攻城,只看着就行,大梁的望月台守军若是想要离开,你们便直接攻城,也不用如何死攻,小股骚扰即可。”
“白罴一族,白象一族,二十万步卒过中露原,去攻孤风口。” “铁鹰一族,盘旋于北境长城全境上空,将消息第一时间流传回来,不得耽搁。” “青蛇一族……” “白蛟一族……” 随着那道旨意来到大帐后,红袖妖君终于下达了第一次攻城的命令,一条北境长城,重要的隘口不算少数,平日里妖族的攻势,也就是小打小闹,但这一次不同,既然是要打定主意南下,那么肯定就跟之前的不一样了。 “其余的……咱们去那将军府看看。” 妖族和人族双方其实都很清楚,一座北境长城,最重要的地方永远是将军府,北境边军的最强修士在那边,北境最 为精锐的士卒也在那边。 将军府是绝对不能陷落的,这是大梁的底线。 因为一旦将军府那边陷落了,那么对于整个大梁来说,心气就没了。 哪怕之后的局势其实没那么难,到了那个时候,也会人心涣散。 所以将军府怎么都不能陷落。 红袖妖君也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她才会这么布置,重兵去将军府那边,逼着整个大梁边军,都只能把决战的地方选在这个地方。 双方要在这里展开一场大战。 红袖妖君嗔笑道:“我也很想知道,这么多年了,我们南下不成,到底是因为我们没有这个能力南下,还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想过南下。” 将领们不说话,只是沉默。 “哦,其实我也很感兴趣那个女娃会怎么来应对。” 红袖妖君笑了笑,或许是觉得和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较量,让她觉得很新鲜。 …… …… “依着我看,她一动手,就是雷霆万钧,不会有试探的说法。” 在将军府的大殿里,一众战功卓著的北境将军,此刻都屏气凝神的看着中间摆放着的巨大沙盘,以及站在沙盘旁的几个人。 北境大将军宁平,以女子之身成为将军府副将的谢南渡,骑军主将李长岭,以及同样年轻前途无量,如今是将军府参将的高悬。 谢南渡指着沙盘上的几处地方,说着自己的见解。 “那她合兵一处,还是会全面铺开?” 高悬微微开口,但很快便自己给出 了答案。 “一定会有兵力摆放在四处,用以遏制我们的援兵,而她会选择一个主战场,以重兵打开缺口,同时也要为了击溃我们的信心。而那个主战场……就在将军府!” 高悬指着沙盘上的将军府,神色肃穆,那将军府在沙盘上,也在他们脚下,更在所有北境将士的心里。 谢南渡没有反驳,她的认知和高悬是一样的。 这些日子收集到的消息,都可以证明,红袖妖君绝对不是那种谨小慎微的人,她虽是女子之身,但实实在在却和男子无异。 甚至气魄,要远胜一般的男子。 “反正都要打,她这样是想着毕其功于一役?” 高悬有些不解地看向谢南渡,按理说北境长城这般坚固,想着一次就要将这座长城打下来,是不太容易的。 怎么都会是个拉锯战。 谢南渡沉默片刻,才轻轻说道:“他们全族可战,而我们的士卒,死一个就少一个。” 「身体不舒服了三天,发烧发到三十八度,终于活过来了,欠的这几天慢慢补。对不住哥们。」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一场波澜壮阔 郁希夷虽然没事的事情是个话痨,絮絮叨叨,但真要动手的时候,这家伙,还真像是一位大剑仙。 他的剑道修为,或许没有那么务实,但对于剑的理解,在当世的确已经没有几人能够比肩了。 毕竟是同境之战里,实打实赢过那位世间剑道第一人,剑宗宗主的。 天底下的剑修,这是独一份。 郁希夷加入战场,最开始的确是气吞万里如虎,一人对上两位妖君,出剑之时,剑气卷起,让一片云海于瞬间支离破碎。 要就是这般也就算了,一剑递出之后,这位年轻大剑仙好像觉得仍旧不过瘾,飞剑野草握在掌心,再次递出一剑,周遭天地在顷刻间剑气横生,如同春雨落下,蛰伏了一个冬天的干枯野草,在此刻都冒出了嫩绿草芽。 一片生机勃发。 到场的三位妖君,在一瞬间便被郁希夷的剑气包裹,就这瞬间,这位大剑仙直接以剑气构建出了一处战场,将这三人都拖拽进去。 看到这一幕的修士们都震惊了,谁都不敢相信,这位年轻大剑仙竟然有这般自信,同境之战,他竟然要以一敌三! 要知道,这妖族的大妖在很多时候,其实都要比人族的忘忧尽头修士更强,即便是剑修从来以杀力最强名动天下,可毕竟是以一敌三! 但郁希夷却好像毫不在意,只是在圈出了战场之后,看向那三位妖君,哈哈大笑,“反正生死一战,我用一条命换你们死两个人,再重伤一个,行不行?” 三位妖君被郁希夷的剑气困在一处,实际上也不是他们在最开始没有机会就此离开,只是并没有这个打算。 哪怕知道对面的年轻大剑仙是人族这一代的修士里的翘楚之一,也知道他的杀力强横,但他们三人都是妖君,是万万不相信面前此人能以一敌三的。 “杀人用嘴可不行。” 其中一位妖君淡然开口,随即整个身躯骤然暴涨,不断撑开天地,要在这里撑开一道巨大法相。 郁希夷看着这一幕,也不慌张,只是伸出手掌,并拢而成剑指,在这里抹了几下,无数的剑气从这处战场四面八方汇聚往天空而去,在那巨大的法相尚未完全撑开之前,就已经彻底合围。 之后那妖君法相触摸到高处的无数剑气,嗤嗤的响声不绝于耳。 妖气和剑气交缠起来,竟然就好像是两柄飞剑在这里互斩,冒出一片又一片的火花。 而旁人肉眼难见的,是那妖君的法相要继续暴涨,但那些无处不在的剑气,此刻已经连成一片,在法相缓慢艰难撑开的同时,那一片战场的剑气都绷直如同一根长线。 之后那妖君法相终于再无办法继续撑开,在头顶和那张无形的剑气大网交织处,迸发出了一场惨烈的战争。 郁希夷脸色如常地看着那妖君法相,如果那法相最终真的完全撑开,那么郁希夷在那法相面前,其实就大概会渺小如芥子,不过此刻即便没有完全撑开法相,郁希夷在那妖君面前,也跟个蝼蚁差不多。 “杀人老子自然知道要用剑,可你们仨好像也不是人。” 郁希夷笑眯眯说道:“老子这柄飞剑,名叫野草,剑气山百年出炉一柄至强之剑,刚好就是这柄,至于老子,也是这百年以内,最了不起的天才剑修。你们说说,这百年里最强的剑和最强的剑修联手,能不能把你们仨至少杀两个,还能全身而退?” 郁希夷言语不停,但也不只是光说话,他在说话的同时,也在出剑,不断的递出一剑又一剑,在巩固这片战场的同时,也斩向那没有能完全撑开法相的妖君。 其余两位妖君到了此刻也没有任何犹豫,各自纷纷撑开法相。 在刚才郁希夷说话的时候,三人就已经以心声交流达成一致,要在这里尽快打杀眼前的郁希夷,此人一死,人族的强者,真正就会少重要一人。 其实在红袖妖君成为这妖族大军的统帅之后,第一个解决的,就是这些妖族的观念问题。 既然是一场要以举族之力只为南下的大战,那么就不能像是以前那样,各自为战,对于军令置若罔闻,甚至那些所谓的强者骄傲,都要在此刻放下,必须要上下一心。
其实这样的事情,说起来只是三言两语的事情,但真要做成这种事情,绝对不容易,也就是眼前的红袖妖君身份和地位甚至境界都完全符合,要不然也不会如此。 哦,对了,甚至这位红袖妖君,连性子都十分符合。 这些妖君可以不听号令,可以阳奉阴违,但若是被眼前的红袖妖君发现之后,等待着他们的除去自己要死之外,那就是一个族群,都要为他们的违抗军令付出代价。 她红袖妖君可以不用妖帝去决断什么,因为她本身就有一整座南疆,甚至有南疆的无数妖族在身后,她要杀谁,好似真不需要妖帝说话。 所以妖君们也好,大妖们也好,才会对这位女子妖君,如此心悦诚服。 或许不是心悦诚服,但肯定要低头。 三位妖君联手撑开法相,郁希夷的剑气天地,其实也面临着考验,他剑道修为虽然足够高,但说到底,还是有些势单力薄。 郁希夷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一口剑气,伸手抹过飞剑剑身,此刻他的心神完全放在这座剑气天地之中,但即便如此,也拦不住那些妖君法相不断撑开的事实。 一人之力,很多时候,其实都无能为力。 郁希夷揉了揉脸颊,屏气凝神,在等待一个出剑的机会,只等自己这剑气天地被法相撑破,到了那个时候,妖君们会最为轻视他。 而郁希夷,在那个时候,会递出一剑。 他要求不高,只要那蕴含自己十分精气神的一剑,递出之后,剑斩一位妖君。 想到这里,郁希夷甚至微微一笑,无比兴奋。 这他娘的,终于有一天,要轮到老子装一把了! …… …… 望月台那边,原本的守将是在北境已经超过二十年的徐机,他也是北境诸多的将种子弟之一,在北境军中,素有徐单手的称号,据说他的左臂,天生神力,单手有千斤之力,在边军里,很少有单凭力气就能战胜他的。 其实这样的大将,更适合做那扛大纛者,或者换句话说,一旦边军需要这样的扛大纛者,他便是最适合的。 徐机虽然自己做了好些年的望月台守将,在这里的威望也绝非旁人可比,但接到将军府的军令之后,他便心甘情愿地将主将位置让了出来,让给了那个名声更大的年轻将军。 而自己退居成为副将。 如今两人并肩站在城头上,看向城下远处,妖族大军在远处安营,并未打算攻城,但也肯定是不会离开了。 徐机的脸上有一条刀疤,是从眉头一直到脖颈处,看着极为骇人,这是一次妖族攻打望月台,他死守一个月,最后硬生生是没让妖族越过此处,但那场战事,望月台的士卒十不存一,他更是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去了,当时那位妖族将领一刀斩下,若不是有人拼死救下他,也就不会只是一条刀疤这么简单了。 “他们就这么看着,我们也这么看着,总是让人觉得心里没底。” 徐机缓缓开口,大拇指不断在腰间的佩刀上摩挲。 高悬平静道:“妖族的想法很简单,我们只要不离开这里,就可以。” 将军府那边和望月台之间的联系从来没有中断,高悬此刻很清楚将军府那边承受有多少压力。 但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一旦自己动了,妖族对望月台这边,从观望到真的出手,只在一念之间。 徐机忽然问道:“高将军,有没有可能,其实对面的妖族大军数量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多,他们聚集兵力,其实只是要在将军府那边凿开一道口子出来?” 高悬看了徐机一眼,刚要说话,忽然便听到了一道苍茫的号角声。 徐机神情瞬间肃穆,他看向远处的妖族大军,有些不可置信。 高悬则是不由自主的苦笑道:“也是,看着有什么意思,他们为什么要只看着?” 也就是这一日,在将军府那边血战之时,北境长城的其余诸多关隘,妖族大军都开始同时攻城。 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这才是真正的拉开帷幕。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有人来了 北境长城一线之上,处处都是妖族攻城。 这样的结果,其实不算意外,换句话说,即便之前将军府那边推算妖族不会如此,但也早做了准备,所以真当各处都燃起狼烟的时候,并没有手忙脚乱的局面。 重要的关隘之间,消息传递如常,将军府那边,城头鏖战不停,大殿里也依旧是人影绰绰,脚步匆匆。 谢南渡从城头离开之后,就来到大殿坐镇,她虽然如今已经踏足忘忧境,成为一位女子剑仙,又拥有九柄飞剑,战力不俗,但同她在城头杀敌比较起来,这位女子将军,最适合的地方还是这里。 她要作为中枢大脑,去分析妖族动态,从而做到什么事情都心中有数,也只有如此,才能在这场大战里做出正确的决定。 但实际上这样的事情,绝不是谁都能做到的,统率数十万的大军,从来都不容易,所以才会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不过相比较起来,将才还好,帅才才是真正的难得。 看着那不断从各处关隘传回来的谢南渡,站在舆图前,沉默了片刻,看向一侧的将军府参将。 后者感受到谢南渡的目光后,询问道:“将军,有什么……” 话还没说完,外面脚步声响起,有传令兵将各处关隘的消息传了回来。 谢南渡说道:“上一次消息传到将军府,只花了半刻钟,这一次便耗费了快一刻钟,不应该这样。” 消息是在长城内部传递,不受外部影响,没有道理会传递的越来越慢。 那将军府参将皱起眉头,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妖族已经侵进了城中?” 谢南渡摇头道:“如果已经入城,就不是我们收到消息的时间变长了,而是我们就收不到消息了。” “但妖族有手段切断……阻碍我们的通信,要查清楚,不然之后是大问题。” 谢南渡想了想,便让一位彼岸境的修士亲自将一份将军府这边的战报带到那边关隘去,半刻钟不到的,等那位彼岸修士返回将军府后,带回来了答案。 妖族的铁鹰在城头上空盘旋,对传递消息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谢南渡看了一眼那位参将。 参将摇头苦笑道:“如今我们很难找出一批修士来应对这些铁鹰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一场大战,妖族把自己大部分的家底都拿出来了,压在城头这边,边军们现在只是靠着高大的城墙坚守,十分被动。很难再抽出别的力量去别的地方。 谢南渡皱起眉头,摇头道:“不管如何,要保证这消息的畅通,要是消息传递出了问题,会有大问题。” 如今大战已起,消息若是不畅通,就好像是一人会失去自己的眼睛,现在或许看不出来什么,但长此以往,一定会出大问题。 “把将军府的护卫修士派出去巡查城头,务必要将那些铁鹰驱除。” 谢南渡看了一眼参将,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摇了摇头,什么意思,很简单。 那就是无须再议。 参将也只好抱拳,转身走出大殿。 谢南渡深吸一口气,把头重新埋到了舆图里。 其实她不是很担心如今北境长城会被攻破,更不担心将军府这边会马上陷落,妖族这么个打法,来势汹汹,但不意味着会长久,即便长久,北境长城两百多年的底蕴在这里,也没有那么容易攻破。 只是她很清楚,这不是一锤子买卖,熬得过一次两次,但如果没有转变的话,迟早都会城破。 有些局面,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死局,却偏偏不能就这么放手。 两位顶尖国手的对弈,或许战到最后,就有一方可以投子认输,但这样的国战,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注定不会有人去做认输这种事情的。 因为结果不同。 谢南渡伸手抚摸那份舆图,眼神到底还是复杂。 …… …… 城头那边,大妖们出手了,妖君们也出手了,郁希夷一人战三人,到底没有那么持久,最后有柳半壁加入战场,形势这才好转了。 那位先是读书人,如今是大剑仙的剑修,在北境多年,踏入这个境界,其实不算晚,但是要比较起来其余的这些年轻人,就当真是不早了。 不过如今既然是一位大剑仙了,柳半壁在这北境,就更让人害怕了,毕竟这一位,早就出了名的最会杀人。 因此在那边三位妖君之后,又有一人加入战场,这一次,就变成郁希夷和柳半壁,两人都各自对上两位妖君。
一时间,双方相持不下,只是大片的剑气和妖气交缠,这样的景象,也很难让人觉得寻常。 不过这城头前方的天空里是真正的神仙打架,城头这边,在前方的强大妖族开辟出来一条道路之后,之后便是前仆后继的妖族寻常士卒开始攀登城头。 但结果如今对于妖族来说,也不算如何乐观,双方的战损比,似乎也有些差距太大了。 哪怕妖族占据着人数上的优势,但这样的情况,在过去那些年其实也没有怎么发生过。 这个世间,果真有很多事情,看着没有什么变化,但也在悄然变化。 红袖妖君始终坐在那辇车里,时不时听着那些妖族将军的禀报,但却始终显得有些没精神。 直到有一袭白衣出现在辇车旁,红袖妖君才打起精神看了一眼对方。 那袭白衣看了一眼美艳动人的红袖妖君,眼里没有敬畏,目光在她的胸口上停留时间有些长,红袖妖君也不生气,只是任由对方去看。 等过了半刻钟之后,那袭白衣将目光收回来,才淡然道:“能打开缺口吗?” 红袖妖君笑眯眯道:“要不然你上去试试,以一己之力,开辟一条道路?” 那袭白衣笑道:“也不是不可以。” 红袖妖君啧啧道:“果真不愧是当初在人族疆域如履平地的白京,底气就是足。” 妖族妖君白京,如今只怕是妖族的妖君里板上钉钉的前三人之一,无限接近那忘忧之上的境界。 再加上他在北方那片妖海里,有着宛如神明一样的地位,所以才能让他在面对红袖妖君的时候,始终能这般淡然。 甚至真要和红袖妖君交起手来,白京有自信打杀了这位南疆之主。 白京淡然道:“领兵打仗我不如你,但是做这种事情,十个你都比不上我。” 红袖妖君微笑道:“男子嘛,有些勇力,女子比不过,也很正常。” 白京看了一眼城头那边,淡然说道:“当初我答应过景祝,要替他杀了那个女子,但最后未能功成,今日我来弥补此事。” 红袖妖君似笑非笑,“白京,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会儿还不是一个忘忧尽头就可以改变战场局势的。” 白京微笑道:“你觉得他们有谁能拦得住我?” 红袖妖君不说话,这个问题,她光是听了,就觉得头大。 白京也不再说话,他此刻出现在这里,自有打算,在这个关键的节点,他要是立下战功,那么在妖族那边就会积攒不少威望,之后只需要破境,他去争一争那帝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吐出一口白气,白京直接现出自己的白蛟真身,直接扑向城头。 一条数百丈长的巨大白蛟骤然出现在北境长城前的时候,那种给人的震撼,还是有些很难用言语来描绘。 城头的神弩们,反应最为迅速,在顷刻间便射出一根根弩箭,射向那条巨大的白蛟。 但那些弩箭在射出之后,便被一声龙吟声逼退。 大片音浪直接将城头一片的士卒扫倒。 白京虽然狂妄,但该说不说,他的境界的确不低。 在这世间,真没有多少人可以比拟。 宁平仰起头,看着这条巨大白蛟,这位许多年都不曾出手的绝世武夫,深吸一口气,递出一拳,恐怖的气浪,朝着天空而去! 宁平直到如今,只怕都还能说是陈朝之后的世间武夫第一人,武道境界,他走得极为踏实。 当初的三人里,宁平最为年轻,但如今,那三人也只剩下宁平一人了。 白蛟龙爪挥动,直接将这一拳破碎,而后便伸出一只龙爪朝着宁平探去。 他对于这个武夫的境界不感兴趣,但很清楚他是人族的大将军。 杀了他,军功不低。 宁平的发丝被大风吹动,这位武夫脸色如常,和成名多年的白京比较,他或许境界有所不如,但是却怎么都不会后退的。 只是没有等到他再次递出一拳。 天幕上忽然落下一只靴子,就那么毫不客气的落到了那条白蛟的硕大头上! 砰然的一声巨响,传得极远。 红袖妖君站起身,饶有兴致地看着城头上那一幕。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高处 那条白蛟有数十丈长的真身,宛如那已经绝迹的真龙一般,换做任何人,只怕看到白蛟真身的时候,都要觉得心底震撼失神。 但那只从天而降的靴子,踩在那颗硕大的蛟龙头上的时候,其实依旧很渺小,只是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几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去看向了那只靴子。 准确来说,是穿着那只靴子的人。 那是个一身黑衫的年轻人,腰间悬刀,立于那颗巨大的白蛟头上,淡然地看向城下,视线随意地在那片妖族大军上扫过。 他什么话都没说,但在这一瞬间,只要是被他看到的妖族,都不由得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来。 过去那些年,是他们看人族像是看蝼蚁一般,但到了此刻,眼前的这个人族,看他们的眼神,好像也跟当初他们看人族差不多。 白京被压在那人脚下,身形不断变化,最后化作人形,也算是变相的来到了城头之上,但很可惜的是他在城头上,仍旧是保持着趴着的姿势,他的脑袋上,依然有一只脚。 那个一身黑衫的年轻人立在城头,就这么踩着一位妖族排名前三的妖君,其余妖族强者看着这一幕,却没有一个人敢围上来。 如果他还没有破开那道门槛,成为一位罕见的扶云修士,那么他们还可以试试,但如今,没有一个妖君想要去重复发生过的故事。 因为早在之前,那个年轻人便从容地从妖族大军中走过,杀了一个想要阻拦他的妖君。 不过有一点,其实城头上的边军士卒们也好,还是那些修士也好,都能明显感觉到,当这个年轻人出现之后,所有人的心,好像都安定了下来。 原因简单。 是在大梁皇帝之后,这位年轻镇守使,是唯一的一个和妖帝一战,还能将妖帝赶出大梁国境的人物。 有他在,至少他们都觉得,这一次和妖族大战,还有得打! 宁平看了一眼陈朝,刚要说话,陈朝便摇了摇头,轻声道:“麻烦跟她说一声,别担心。” 宁平一怔,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下一刻就看到陈朝一脚踢飞脚下的这位妖君,然后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掠过城头,往前方而去! 而不远处,所有人遥遥都可见,有一尊参天法相,无比巨大,好似横在天地之间一样。 无尽的妖气在那边洒落,让远处的光景,就像是一一片炼狱那般,充满了无边的恐怖。 那尊参天法相,大概离着城头这边,还有数百里,但距离数百里,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种恐怖,那么其实这意味着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一尊妖族扶云境的强者,来到了这里。 而那个强者,并非妖帝。 这也就意味着,妖族绝不仅仅只有妖帝这一位扶云强者。 就像是人族这般。 所有之前还抱着有可能妖族只有妖帝这么一个至强者想法的人们,此刻都忍不住有些失望。 即便妖族只有妖帝这样一个强者,都已经算是悬在人族头上的一柄利剑了,毕竟在大梁皇帝去国之后,妖帝就是这个世上的最强者,几乎找不出任何一个人可以和他匹敌。 而现在的局面,更差了。 妖族不止一个扶云境强者,妖族其余的扶云境强者,甚至都放下自己的骄傲,亲临战场了。 这天底下还有比现在更差的局面吗? …… …… 陈朝赶往北境,出现在城头,然后离开城头。 看似一气呵成,但实际上何尝不是在宣告如今大梁的处境? 局势危急到了这个地步,才让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陈朝从妖族大军的头顶掠过,却没有闲着,甚至还递出一刀,雪白刀光自城头一线而出,之后就好似黑夜里骤然大放光明,但那光明又太过耀眼,顷刻间便有不少的妖族被刀光斩开,城头到妖族大军最前方,那一片的妖族,几乎都被一刀斩开。
粗略一算,这里至少有数千妖族在此刻陨命。 那一刀余威不止,其实眼瞅着就要落入妖族大军里,但好在有一位妖君出手,大片妖气横空,去阻拦那一刀。 最后结果当然是妖气被撕开,但撕开妖气之后,那一刀的威势到了此刻也就消散许多,真正没有什么威胁了。 不过这随意一刀,还是让不少妖族心惊胆颤,毕竟这等强大人物,随意递出一刀就有这样的威势,要是真正深入大军,在他力竭之前,能把这妖族百万大军屠戮完全吗? 红袖妖君抬头看了一眼陈朝远去的身影,并不觉得奇怪,陈朝会出现在这里,本就是预料之中的情况,人族的战力不够强,强者比起来妖族又不够多,一旦他们要全力攻城,那么陈朝肯定是会出现在这里的。 人族在思考如何对付妖帝的时候,她也在思考如何对付这个年轻武夫。 之前为何一直在漠北按兵不动,就是在等妖帝找来扶云境的强者加入战场,要不然她可以一直等下去。 这场大战,固然拼的是双方家底,但在这样的强者层面之间的胜负,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虽然不知道妖帝为何能请动这样的强者出手,但既然这些强者愿意出手,那就足够了。 人族虽然有陈朝这样的人在,但陈朝又有几个? 红袖妖君看了一眼不远处刚刚爬起来的白京,微笑道:“命真大。” 白京这会儿浑身都是灰尘,哪里还有之前飘飘似仙的样子,之前那一脚,陈朝虽然动了杀心,但一脚踢出的时候,白京也运转了毕生修为,再加上这一袭白衣看似寻常,实际上实打实是一件秘宝,再加上他的体魄也足够坚韧。 但凡少哪怕一样,这会儿白京就该真的死得不能再死了。 再换句话说,如果陈朝不是急着离开城头去那数百里之外,那么白京也绝对扛不住陈朝带着杀意的第二下。 一境之差,看似一线之隔,但实际上却没那么简单。 白京看着红袖妖君,没有多说什么,他此刻看似平静,但实际上心中惊涛骇浪,之前他原本想着趁妖帝受伤,去看看能否坐一坐那个位子,那个时候要不是有妖族大祭司和西陆拦着,他只怕就已经去了。 现在回想,还好当时没去,要真去了,结局不会比今天更好。 红袖妖君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淡淡道:“要坐皇位,要当妖帝,哪里这么容易,过去很难,现在根本不可能。” 红袖妖君意味深长地看着白京,说要争皇位,当初她不是没试过,但结果如何?自己那侄子,可不只是天赋出众,就连城府谋略,都不比任何人差的。 当初她输了一点,如今她根本不打算再尝试。 至少在她跨过那个境界之前,是绝对不会再尝试的。 白京伸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没说话。 刚才那样的耻辱,还是他这一生的第一次,昔年他在人族疆域的时候,那般肆意,那般意气风发,这才过了多少年,怎么就冒出一个家伙,后发先至,让他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红袖妖君笑道:“别不甘心,至少在你破境之前,千万不要这么想。你也得感谢远处那位前辈,若不是那年轻武夫赶着去那边,你肯定死在这里。” 红袖妖君可是听说过,当初白京可是真正袭杀过谢南渡的,这样的仇怨,那个年轻人会当没发生过吗? 不可能的。 白京默不作声。 红袖妖君笑道:“要不是非得在这里看着,我其实更愿意去看看那处战场。” 第一千零五十章 读书人可以死一次 同妖族攻城比较起来,数百里之外的战场,虽然人数少,但实打实的会更为精彩。 年轻武夫的一掠而过,在天地之间,宛如是拉出一条黑色的长虹。 那边妖气磅礴,参天法相立于天地之中,无比可怖,若是换做旁人,当然是能躲则躲,但陈朝知道躲不了。 不仅今日躲不了,未来的每一天都躲不了。 不仅是因为他当日曾在北地说过那句话,也因为他拿着大梁百姓上交的银钱换作的俸禄。 百姓钱都花了,自己钱都拿了,这种事情,就算是那些在江湖上不入流的小混混,不都还讲一个义字当先吗? 况且,身为大梁镇守使,不镇守大梁,镇守什么? 所以在这一线之上,陈朝已经伸手搭在刀柄上,虽然刀尚未出鞘,但这一路上,已经是刀气磅礴。 世间的剑修,境界越高的,动起手来阵仗越大,气势也更为磅礴,就好像剑宗宗主那时不时出手,就要御剑千万柄,别说打起架来是不是好用,但肯定是好看的。 内行外行,哪个不称赞一声剑仙真风流? 这么多年下来,文人墨客的诗词赞颂也好,修士们的夸赞也好,反正如今提及剑修,人们都不会简单视之。 况且……剑修杀力肯定还是在的。 剑修拔得头筹,道门真人,读书人,甚至佛门的菩萨金刚,都在世间各有一席之地,武夫从来被轻视,如今这几年,情况好转不少,但绝对也没有人真正细分什么用刀的用枪的。 更不会排个什么座次了。 眼前的陈朝已经板上钉钉是当世用刀第一人了,但也肯定没有人会刻意提及这件事,最多说他是一个举世无双的武夫。 陈朝不是较劲的人,旁人怎么说怎么看,都不重要,但既然已经到了北境,要在那无数用刀的北境武夫面前出手,那他还是愿意,真正拿出世间用刀第一人的气度的。 不为别的,至少是那些家伙想看,那他就可以好好让他们看看。 因此这一路之上,随着他不停前掠,一连串连绵不绝的春雷声就是毫无征兆的响起,最初寻常,而后气势磅礴,到了后面,由春雷而变为夏雷,每一声都好像是天庭有神将擂鼓,为这位在那参天法相之前如同芥子一般的年轻武夫以壮声势。 “抽空看上一眼,不看可要后悔一辈子的!” 一道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忽然在城头那边响起,一时间,不管是攻城的妖族,还是那在城头前交手的大修士,此刻都好似默契的停手。 妖君们转头看向北方。 郁希夷喘了口粗气,挑了挑眉头,看着那位转头的妖君,想着要不要递出一剑,给那妖君打杀了拉倒,但最后想了想,还是作罢。 他自认自己虽然无耻,但也没烟无耻到这种地步。 这样的事情,从来都只有陈朝那家伙能够做得心安理得。 不过你这一嗓子,让老子去好好看?你一个用刀的,能有什么个阵仗?真当自己是个剑修了? 不过刚想到这里,郁希夷就目瞪口呆,因为虽说那处战场隔着此地数百里,但眼前的一线之上,磅礴刀气自不必多说,宛如奔腾云海,气象万千。
可怎么走着走着,就在天地之间,骤然从那片云海里冒出无数条雪白长龙? 之前那头白蛟真身已经足够巨大,但在此刻,这堆不断奔腾的白龙每一条都要比那白蛟大太多。 红袖妖君自然也听到了之前的那道声音,因此这会儿自然也看着那边,在看到这些雪白长龙之后,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白京。 后者沉默不说话。 作为一代妖君,他已经足够强大,但再如何强大,在面对一位跨过忘忧的存在面前,还是显得弱小了些。 …… …… 此刻众人眼前,无数的雪白真龙从云海里出现,齐齐抬头,撞向那尊参天的大妖法相! 一时间,天地之中,遍布龙吟声! 这一幕,别说最后威力如何,但好看是真的好看。 郁希夷面无表情的竖起中指,有这家伙这一手,那等会儿甭管自己是杀了一个妖君还是杀了好几个妖君,他娘的也肯定不会有人提他了。 大战结束之后,只要那家伙还活着,铺天盖地,只能是说这件事的。 郁希夷吐出一口浊气,剑气再生。 他娘的,真是越想越生气! 郁大剑仙这一生气,本来已经生出了些疲惫感的他,这会儿气势竟然又高了一截。 这让那回过神来的妖君都有些不可思议。 当下的这些人族强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他们的眸子里都有些寒意,更是坚定了要在这里打杀眼前这个年轻大剑仙的想法。 柳半壁回过神来,以心声问道:“郁希夷,若是我不管不顾死在此处,你能剑斩他们全部吗?” 两位大剑仙联袂出手,其实天底下很难有他们都应付不了的事情,但谁让此刻的对面,正好是四位妖君。 郁希夷此刻无比肃穆,同样以心声说道:“柳……前辈……连我都知道,大战不是这一场,此时玉碎,全无道理,即便能带走四位妖君,也不值得。” 郁希夷本就是个极为骄傲的人,尤其是到了如今这个境界,眼前就更不会有什么人了,但对柳半壁,或许是因为当初在漠北的情谊,也或许是因为他本来是读书人,却愿意来这苦寒之地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在这里。 不管如何,郁希夷对于柳半壁,还是敬重的。 柳半壁淡然一笑,并不多说什么。 他的想法不会改变,只要等会儿有机会能做成这件事,他就会毫不犹豫的以自己去死为代价,而让郁希夷活下来,并且带走那几位妖君的性命。 至于自己死了之后,小师妹谁来保护。 不言而喻。 自己死了之后,那个家伙不是还在那边吗? 他还活着,就能让小师妹有事? 不可能的。 所以柳半壁可以安心去死。 算是为读书人死一次。 就一次。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武夫不想死 无数条雪白真龙齐齐扑向那尊参天法相,此刻看着的壮阔景象,其实说到底,只是有人递出一刀又一刀。 真龙是刀气所化。 那尊参天法相漠然低头去看那宛如一粒芥子大小的年轻人族武夫,身为妖族不世出的扶云大妖,地位更是尊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可以说如今除去妖帝之外,这尊大妖要在妖族其他所有不曾踏足扶云境的妖族之上。 苦修多年,不问世事,一身境界自然深不可测,此刻感受着那磅礴刀气的拔地而起,那扶云大妖依旧不为所动,来之前听过三言两语,说那位人族的年轻武夫,年纪轻轻便踏足扶云境界,是当世一流的风流人物。 但再如何风流,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就能和他几百年的苦修相提并论?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所以面对这些所谓真龙的时候,这位扶云大妖只是单手伸出一只巨大手掌,重重压下。 大片妖云汇聚到掌心这边,而后下压,随着漆黑的妖云在这里不断下落,便好似天地在此刻,都压缩了几分。 实际上这位扶云大妖看似随意的一个动作,其中还是蕴含着无比恐怖的妖气流动,修行到了这个境界的大妖们,自然而然对于妖气的掌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此刻压下手掌,其实也是瞬间构建出一片天地,将那些雪白真龙纳入那片天地之中,而后从妖气的流转轨迹之间,雪白真龙好似遭受了无形的压力,有一道又一道的无形妖气,在真龙四周压迫,在顷刻间,便有数条真龙开始破碎。 只是在肉眼可见之处,真龙破碎,那些雪白一气没有轨迹的四处散开,最后在这片才构建出来的小天地,形成一道又一道的沟壑纵横。 一座小天地,即便构造的时候,多么用尽心思,多么精细考究,但当真有人不厌其烦的在你这天地之中,横着竖着劈出一刀又一刀的时候,你这座小天地,难道真能长久? 现如今的情况就是如此。 陈朝那无数条真龙在破碎之时,就相当于有人在这里胡乱挥刀,一下子将那小天地斩得支离破碎。 那扶云大妖原本并未如何在意,但这会儿刚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有些为时过晚。 一方小天地破碎。 那聚集起来的妖气,在此刻纷纷破碎,宛如烟尘。 有一条最大的雪白真龙,此刻从烟尘里撞出,扑向他的手掌。 大妖举起手,重重往下一拍,恐怖的妖气在这里不断汇聚,两道恐怖的气息就此相撞,随着妖气的不断下落,那条真龙开始不断被吞噬,最后沦落到再也看不见。 就在那位扶云大妖觉得不过如此的时候,一道雪白刀光,才是真正的拔地而起,在地面一掠而起,好似拉出一条数百丈长的白线。 一道黑影出现在他身前,接着便是那一刀毫不犹豫的斩出,刀光落下,大妖身前,所有的妖气,便宛如被大风吹过,不断后散。 那尊扶云大妖,在此刻,总算是紧张起来。 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了眼前这一刀的恐怖,要是刀光落下,极有可能破碎他的这尊参天法相。 妖族强者极为喜欢用法相对敌,自然是因为撑开法相能将自身境界几乎完美的展现出来,可谓是淋漓尽致。
只是等真遇到了更强的敌手,法相再如何强大,也作用不大。 所以当那一刀落下的时候,这尊扶云大妖打定主意先扛下这一刀,然后再他娘的去想别的事情,故而马上大片妖气都瞬间出现在了法相身前,叠出一层又一层的屏障。 但那一刀落下之时,竟然气势一涨再涨,顷刻间便好似那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又好像是登得此山高,但还有山更高处。 总之只怕世间很难再有第二人能递出这样一刀了。 同之前那浩荡的雪白真龙齐齐出现,这一刀看着没有那么壮阔,甚至根本说不上什么出彩,可正如庄稼汉子和江湖混混之流都明白的一句大实话。 会咬人的狗,向来是不叫的。 这一刀将一切气机都收归到了这一刀本身,故而这才看着一点都不如何惊心动魄。 但这一刀实际上的威势之大,会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那位大妖深吸一口气,接下这一刀。 而后便是……让人震撼到了无以复加的景象。 那大妖之前,那些重叠的妖气,在此刻一刀之下,宛如江水分开,无数妖气的破碎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那道恐怖浩瀚的刀光之下,那尊扶云大妖的参天法相一直不断的洒落妖气,几乎是将自己完全都包裹起来,但在那一刀之下,他的妖气还是不断的破碎。 之后那一刀落到法相之上,肉眼可见是一瞬间,到处都是洒落的火花。 而没有了那些妖气包裹之后,那尊法相的真容也彻底露了出来。 那个在法相面前不过如同蝼蚁大小的年轻武夫,只是微微一笑,摇头道:“真丑。” 同这样的侮辱人言语比较起来,那尊扶云大妖在意的从来不是这个。 他所在意的,大概是那一刀何时力竭。 可在抗衡大概片刻之后,那扶云大妖又明显感觉到了那一刀的威势又开始不断攀升。 此时此刻,在感受到这种变化之后的大妖一脸好似见了鬼一样的表情,那尊巨大法相再也不再犹豫,开始往后爆退。 只是一瞬间,便已经到了数百丈之外。 但那一刀,还是压了过去。 不过一直悬停在半空的年轻武夫,此时此刻却仰起头看向了不远处。 远处妖气弥漫,在顷刻间,已经汇聚出了两尊参天法相。 陈朝扯了扯嘴角,“到了这个境界,还他娘的要三打一?!” 两尊一直埋伏在此处,打定主要是不让这位年轻武夫能够安然无恙离开的扶云大妖,只是漠然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 下一刻。 一道气势磅礴的巨大法相骤然生出。 那个原本年轻武夫所在的位置,此刻骤然出现一道巨大参天法相。 容貌和他一模一样。 这道法相出现之后,那法相只是伸出手,在半空之中扯出一柄巨大直刀。 “三打一,来试试?”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换个人 城头之外的景象,虽然隔着数百里,但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边的天地之间,有着数道高大的法相。 是三人战一人的景象。 这一幕,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 妖族的有些士卒看向那边,也说不出话来,忘忧之上的妖族强者有多少他们也不清楚,但这一下子出现三位,那三人联袂出手,在他们看来,这个世间,只怕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应对才是,就算是陛下,也应该就是如此了吧? 这么一想,想着那个之后注定会死于此处的年轻武夫,他们也生出了几分敬意来。 同妖族士卒们的想法不同,那些妖族将军则是深深佩服那位女子妖君,多日的逗留,看似没有什么法子,谁能想到,她居然早就成竹在胸,要在第一战,就将那个他们最大的敌人打杀在这里。 以前不好说,但如今却实实在在的,一旦陈朝死于漠北,那么人族就算是输了一大半,之后南下,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到了此刻,无数人都已经对那位女子妖君,没有再有什么怀疑。 不过对于红袖妖君来说,旁人如何看她,她半点不在意,毕竟就算是不攻破这北境长城,她也拥有整个南疆,至于人族会不会北上,她觉得应该还不至于。 就在红袖妖君托着腮帮子看着远处的陈朝和那三位扶云大妖交手的时候,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辇车旁。 一个黑袍男人,出现在这里之后,看了一眼远处,才把目光又放到了红袖妖君身上。 “景祝。” 红袖妖君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妖族大祭司点点头,开门见山问道:“攻破城头需要多少时间?” 这一次大梁朝的北境一线之上,都有战事,妖族也是全力以赴,攻破城头,大概不是不能想象的事情。 红袖妖君瞥了一眼大祭司,摇头道:“这一次攻城,攻不破城头。” 大祭司有些疑惑地看向红袖妖君。 红袖妖君摇头道:“人族的士卒虽然个体战斗力不如我们的士卒,但他们的精神和士气,却要远胜我们,所以一旦持续下去,士卒们就会烦躁,到了后面,自然而然的事情就是,他们越来越坚韧,我们越来越没士气。” “所以但凡要和人族交手,就必须速战速决,时间一旦拖起来,就变得无比麻烦。其实最好的打法,还是在野外,双方以骑军对冲,几次野战下来,人族的精锐骑卒肯定就损耗不少,如此胜负就能定下了。” 也就是大祭司发问,若是换做旁人,肯定不会让红袖妖君那么仔细的解答。 “那如今?” 大祭司面容有些愁苦,他所处的这个位置,在旁人看来是无比风光,但其实到底如何,又如何艰难,只有自己知道。 人族那边有句话,叫做打掉牙,往肚里咽。 红袖妖君说道:“消耗。” 红袖妖君淡然道:“没有别的办法,他们仗着城高,所以会一直躲在里面,我只能消耗他们,至于击溃他们的意志,如果今天那个年轻武夫死在这里的话,其实就成功了一半,但我觉得很难。”
大祭司皱眉道:“为什么?” 依着他看来,既然有三个扶云大妖被陛下请了出来,虽然也不见得是请,但既然他们能出现在这里,那就不管是怎么来的都行。 既然是有三人去围杀一人,怎么看,成功率都会很高。 “有些人是不同的,我那皇帝侄子,人族之前的那位君王,再加上眼前这个年轻武夫,都是这样的人,他们在修行这条大道上,从来是不一样的。” 红袖妖君自嘲一笑,“这种东西很难说,可能是上天的眷顾,可能是别的,但很罕见,一个时代,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 虽说她没有踏足那个境界,但想着之前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她也同样不认为到了这个境界之后的陈朝会比其他弱多少。 “他很难杀,但杀了之后好处无穷,如今的人族,他像是那根脊梁骨,他一死,人族那边就会直接瘫软。” “但真能杀吗?” 红袖妖君摇摇头,说破天,他还是不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至少现在她是不相信的。 要杀那个年轻武夫,也得她那个皇帝侄子出手才行。 要不然就没什么可能。 红袖妖君轻声道:“景祝,你也要明白,如今的时代已经变了,在我们面前的人族,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我们再也没办法那么简单的,就把他们打倒,让他们害怕,臣服。” 红袖妖君的眸子里有些特别的情绪,“早知道的话,两百多年前就不应该看着他们修建起来这座长城,但这个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早知道。” 大祭司对于用兵不是太明白,但别的还算清楚,听了这些之后,他也明白了一个其实很浅显,但他之前不太原因相信的道理。 于是大祭司有些沉默,说不出话来。 “景祝,你如果真想让他们少死一些,就去让他亲自出手。” 红袖妖君淡然道:“战争这种东西,最能打的人不站出来打,那就别怪死的人多了。不过他也从来不会在意死多少人,想来即便你去找他,也得不到想要的。” 大祭司苦笑道:“从来没有听说过臣子能让君主做些什么的,之前已经很过分了,就不要再过分了。” 红袖妖君一笑置之。 南方北方,都有各自的君王,两位君王都是世间罕见的存在,只是两位君王在修行境界上,差不多。 但别的方面,差很多。 是否将自己治下的子民当作子民? 这就已经是天壤之别。 大祭司忽然说道:“陛下还在,那位陛下,已经不在了,这就是差别。” 作为妖域地位最高的臣子,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自然而然有很多原因。 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他对妖帝绝对忠诚。 红袖妖君笑着反驳道:“换了一个更年轻的而已,甚至还会有更年轻的。” 「最近一直在想后面的剧情,梳理,所以一直迟迟没动笔,各位见谅」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谁围杀谁 千年以来,没有出现过三位扶云围杀一位扶云的景象。 至少在史册上,不曾有过记载。 往年扶云境的强者,都极为罕见,很少在世间露面,以至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忘忧尽头的强者在这个世间中央,成为主角。 当年的道门风光一时无两,历代的痴心观观主,都被称为世间第一人,这样的景象一直到无恙真人为止,才因为大梁皇帝的横空出世,让这世间第一人易主。 到近些年,年轻武夫的横空出世,一步一步走到高处,一座世间,终于迎来了新的篇章。 年轻的武夫走到忘忧尽头,走过忘忧尽头,让世人都看到了真正活着,甚至还会时不时出手的扶云修士。 而正因为有了这位年轻武夫,之后才会牵动出来更多的扶云修士,也才会让这些修士也好,还是百姓也好,真正看到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璀璨大世。 此刻的四尊参天法相,各自占据一方天地,不过很显然,面北的那一位,就是以一敌三的那位年轻武夫了。 年轻武夫的巨大法相手提一柄巨大的直刀,身前天地,早已经是沟壑纵横,纵横交错,一道道尚未散去的刀意,在天空变化成一道道形态各异的凶兽,朝着其中两道巨大法相扑杀过去,而当中一尊参天法相,则是在一瞬间就挨了那个年轻武夫的一刀。 那刀身不知道有多长的直刀从上空坠落,滚滚刀气在这里顷刻间 撕开一道恐怖的缺口,然后笼罩眼前的巨大法相。 那尊法相的主人名为须离,其资历不算太高,至少比起来浊日要差许多,但也是早年间便已经修行到了这等境界,此后一直在那片死地里苦修,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往前再走一步,这一次被浊日说动请出来,他也是抱着要么不干,要么就都干的想法,所以一马当先,在最开始,便已经加入战场。 本想着有其余两人掠阵,时不时的查漏补缺,打杀这个年轻武夫只是时间问题,可这会儿这么打下来,肉眼可见的是,那个年轻武夫和他们同为扶云境,但精气神明显都要胜出一截,他体内的气机流转,似乎并未有停顿一说,而是流转不停,哪怕是在同时面对他们三人合击的时候,那年轻武夫都能从容不迫,丝毫没有出现力有不逮的情况。 要知道,走到忘忧之上的他们,对于气机的掌握虽然都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敌手也都是这个境界的强者,真动起手来,双方之间的气机流转,其实都很容易被对方察觉。 须离身前缓慢浮现一张巨大的兽皮。 妖族强者很少有炼制法器的习惯,即便有,也只是一些刀剑,像是须离这样,拥有一张祭炼许久兽皮的妖族强者,很是罕见。 这张兽皮其实并非是什么曾经死于他手下的大妖身上剥离,而是须离他们这个种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蜕皮一 次,境界越高,之后蜕皮的间隔时间就会越久,而每次蜕皮,须离都不曾将自己的兽皮丢弃,所以几次之后,攒成一张兽皮,加上反复祭炼,最后得到了这样一张兽皮。 这张兽皮的作用不少,但此刻,肯定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拦下那一刀。 直刀落下,一座天地在此刻,都忍不住摇晃起来。 恐怖无比的刀气在此刻仿佛不要钱一般倾泻下来,形成一道难得一见的瀑布。 这样浓郁的刀气,换任何一个扶云之下的修士来,只怕片刻间,就会被这些刀气硬生生撕成碎片,骨头渣子都剩不下那种。 即便是须离在祭出这张兽皮之后,其实心里也没有什么底,不得不以心声说道:“等我缠住他这一刀,你们要尽快出手,别让他有什么机会。” 另外两位扶云大妖同时点头,他们也很清楚,眼前的年轻武夫很难杀,所以现在就不要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只是当那张兽皮在顷刻间遇到那一柄直刀的时候,无数恐怖的气息在这里瞬间绽放,肉眼可见的是两者接触的地方,宛如有一朵又一朵的花绽放。 那是气机之间的碰撞,更是两位扶云修士的修为之间的碰撞,气机在此刻流淌的速度之快,就像是一条奔腾不休的大江,只知东去。 天地之间,到处都充斥着恐怖到了极致的气机,在每一个人们想不到的地方厮杀,一次又一次,仿佛绝不会消散。 兽 皮绷直,上面泛着诡异的光华,一道道光华从最中心散开,宛如涟漪,那兽皮还极为巨大,展开之时,好像能够遮挡半边天空。
那柄以气机凝结的直刀刀锋第一次被弹开一道微不足道的距离,但很快就再次压了上去,落到兽皮上的一瞬间,发出一阵闷哼声,有些像是来自远古的凶兽咆哮,更像是一种原始的战鼓声。 须离的脸色变得有些晦暗,这张兽皮是他最后的底牌,本来打算在一开始就将那年轻武夫缠住,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已经尽可能的不想让那柄直刀离开了,但那个年轻武夫却还能这样游刃有余。 那柄直刀来去自由。 但好在那年轻武夫好像也没有想着要就此离开,所以那柄直刀后来还是直接压了下来。 无尽恐怖的刀气好似没有任何保留一般,就是冲着要打杀须离来的。 须离苦修多年,曾经也一度认为自己是这天地的主角,尤其是当他才刚刚踏足扶云这个境界的时候,那个时候一眼看去,只觉得世间一切,只在自己身下。 但这些年的苦修,境界越发往前,那种桀骜就越不在了,此刻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他其实也是感慨不已。 人无再少年,很多时候,年纪增长并不能抹去少年的热血,但随着观念的改变,少年的意气褪去之后,就很难再找回来了。 不过感慨归感慨,须离还是分出一道妖气化作绳锁将这柄直 刀强行留下。 “出手!” 须离一声爆喝,如今这已经是最好的时候。 其余两位扶云大妖见状,也是催动自己体内的妖气,将自己身前那气机化作的凶兽撕碎,然后朝着陈朝的巨大法相拍了过来。 陈朝好似在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想要抽回自己的巨大直刀,但那些已经化作实质的锁链在此刻漱漱作响,还有些火花在两者之间出现,响声不停,火花也不停,那些火花不断掉落,看着就像是天上下了一场火雨。 星星点点,如果不是这几座参天法相极为可怕,也未尝不是一道特异的景象。 好似抽不回直刀的陈朝也没放弃,一只手臂紧紧握住直刀,和须离对峙,另外一只大手,先是拦下另外一位扶云大妖的追击,之后身躯硬抗了另外一位扶云大妖的大手。 那只大手拍在陈朝的法相上,一下子有无尽的妖气涌入他的法相之中,从肉眼来看,就是一大片黑云在这个时候不断流动,将陈朝包裹起来。 但很快,陈朝法相里的最深处有一道雪白的气息不断往外溢出,将那些妖气在逼了出去。 当那些妖气一下子从陈朝的巨大法相上消散的时候,就颇有一种拨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当法相“真容”再次出现,陈朝已经一拳击退了其中一位扶云大妖,然后转头重重一拳砸下。 武夫向来以蛮横莽撞闻名于世,但谁能想到已经跨过了那道门槛的年轻武 夫,居然还是这般……丝毫不讲道理。 恐怖的气机附着在拳头之上,让对面的扶云大妖顿时感觉有泰山压顶那般可怕。 那种浩瀚无穷的气机,他自认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和对方相抗,但想着这是三人联手,因此咬了咬牙之后,他还是选择了硬抗。 扛下这一拳,给另外两人争取机会就是。 但谁能想到,那年轻武夫的一拳重重砸下,一时间,就好像是翻江倒海一般,真正的大气魄! 一瞬间,他的法相上空萦绕的妖气,最先开始破碎…… 那位扶云大妖见到这一幕,实在是叫苦不迭,虽说不认为自己会死在这个年轻武夫的手里,可一旦要是法相破碎,重伤对他来说也没好处。 如今人族和妖族之间的战端已开,谁知道重伤之后的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正在希冀是不是有旁人能对他施以援手的大妖,转头就看到让自己惊骇的一幕。 原来那个年轻武夫在对自己出手的同时,那柄直刀竟然已经挣脱束缚,此刻直直插入了须离的巨大法相之中了! 一时间,竟然是须离的法相,先他一步在这里开始不断破碎。 大片的妖气洒落,宛如一尊历经沧桑之后,开始不断剥落漆皮的神像。 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年轻人,似乎只是漠然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这发生的一切,都和他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他有些冷静得太可怕了。 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到底谁 在围杀谁。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年轻武夫的心机 天底下从来没有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有所谓的三人围杀一人,就肯定会取胜。 陈朝的直刀穿透那位扶云大妖的法相身躯,后者最开始被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往后退去,已经站不住。 两条巨大的沟壑骤然出现,不断朝着远方绵延而去。 数十丈后,须离立住身形,双手按在那直刀刀锋上,在妖气不断破碎的当口,他想要将体内的那柄直刀拔出来。 只是当他双手放在那直刀的刀锋之上的时候,他双手的大片妖气都开始不断破碎,法相开始出现一道道的裂痕,像极了一件名贵的瓷器,在顷刻间就已经在濒临破碎的边缘。 须离皱起眉头,其实到了此刻,他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被他们三人围杀的年轻武夫会还有余力出手,出手也就算了,还是在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地方,能一刀重创自己的法相。 这个巨大的疑问,此刻就在这位扶云大妖的心头,无法消散。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隐居山林多年,自诩绝世高人的家伙,看着了不起,但实际上早就已经是鼠目寸光,故步自封。 这个世间,其实早就已经不是当初模样。 世间英豪如同过江之卿…… 不见得。 但至少有年轻英才涌现而出,后发而至高处。 须离深吸一口气,到了此刻,倒是激起了他的血性,虽然不敌那个年轻武夫或许是事实,但想要这么样就将他击败,他也不相信。 随着他体内妖气的不断里流转,本来已经出现颓势的法相此刻竟然也止住了颓势,整座法相好似在此刻骤然迸发出了一股生机。 如同春回大地! 法相的新生,其实让递出那一刀的陈朝有些意外,但他也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结果,毕竟都是扶云这个境界的修士了,有一些旁人无法轻易理解的手段也在情理之中,总不能这世上就只能自己一人厉害,只能自己一人无敌吧? 没有这个道理。 陈朝念头通达,在须离的状况不断好转的当口,他也并不觉得如何气馁,而是巨大法相很快转身,开始再次一人战两人。 这两位扶云大妖也足够强大,只是在陈朝面前,就要逊色不少,陈朝的法相重重一拳砸出,一连串的响声,不断响起……宛如九天之上的战鼓响起,苍茫而又久远。 到了忘忧之上的武夫,出手之时,本就在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能撼动天地的感觉。 “别退,他现在就是顶着一口气,我们要是将他的这口气击散了,他就必死无疑了!” 一位扶云大妖冷笑一声,以心声告知另外一位大妖,可以说他此刻对于战场的局势,把握还是比较完全的。 另外一位扶云大妖感受着那年轻武夫身上沸腾的血气,其实已经有些心神摇晃,修行到了这个境界,有太多不容易的地方,要是折戟在这里,对于他来说,完全是得不偿失。 但既然自己身侧的另外一位大妖如此开口了,这位扶云大妖便咬了咬牙,决定硬抗到底。
只是刚生出如此想法,下一刻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好了,因为只是瞬间之后,那个年轻武夫在短暂一拳击退另外一位扶云大妖之后,整个身躯,都朝着他压了过来。 恐怖的气息不断涌出,让人觉得无比紧张。 气魄气魄,这两字其实从来都要拆开来说,气说的是气势,魄则指的是体魄,这两个字,合在一起,其实就是强者的标配。 气势和体魄,妖族修士从来在这两项上都是冠绝世间,但此刻眼前的年轻武夫却在这两项上,疯狂地碾压这些妖族修士。 这一点,实在是太罕见了。 那位扶云大妖硬生生挨了陈朝一拳,法相头顶那边直接破碎了一片,看着样子实在是凄惨…… 但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还没有生出退意,反倒是更往前走了一步。 这让陈朝都觉得有些意外,惊异于这些扶云大妖此刻展现出来的东西。 妖族在很多时候都被认为是一团散沙,毕竟他们太过强大,很多时候想着各自为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到了这个境界的大妖们,虽然极为骄傲,但也不会太过愚蠢,如果真的是愚蠢的存在,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所以此刻联手,甚至在短暂遇到艰难处境的时候,也能咬牙挺过去。 陈朝眯了眯眼,巨大的法相气机疯狂下落,将其中一位大妖笼罩起来,既然他们展现出来了这么一种坚韧,那他倒是想要看看,这份坚韧能让他们坚持多久。 此刻须离的法相已经几乎修复完全,另外一位大妖已经一拳砸在了陈朝后背,那边妖气激荡,层层荡开,连带着周遭的一起,都好似涟漪一样,一点点的荡开。 轰然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他这一拳,威势绝对很足,但打在陈朝法相后面,却没有能让这个年轻武夫的法相摇晃哪怕一分。 那位大妖脸色一沉,他是没有想到自己的毕身修为轰出来的一拳,竟然连撼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法相都没有做到。 “救我!” 那大妖已经惊呼出声,他被陈朝的无尽气机包裹,同时也看到了这边这一幕,这两者相连起来,那大妖完全有理由相信,陈朝是要放弃一切,甚至赌上自己重伤来先将他打杀。 这样的结果他完全难以接受,他想要的,只是合力打杀年轻武夫,而不是把自己搭进去,就算是和那年轻武夫同归于尽,他都无法做到。 于是在那一拳砸下之时,那大妖觉察到了那些气机里最薄弱的地方,只是一瞬,他便将全身妖气都运转起来,撞入那个地方,瞬间打开了一个缺口,就此远游数百丈。 之后他的身形更是爆退,因为他觉察到了有一道气息还在追杀自己。 只是陈朝看着这一幕只是冷笑一声。 他骤然再次转身,疯狂运转气机逼退另外一位大妖,然后朝着那一直在恢复法相身躯的须离撞了过去! 如山岳撼世!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起点 退。 再退。 须离感受着那汹涌如同大潮拍岸的澎湃气机,此刻脑子里,也就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退走。 他已经感觉到了那个年轻武夫的杀意,要是此刻还停留在此,那么他肯定会死在那个年轻武夫手上。 哪怕在那个年轻武夫杀了自己之后,也会受伤甚至重伤,自己也走不了,可这件事的前提依旧还是……自己已经先死。 在一切顺利的时候,团结是很容易的,有些坚韧的家伙,即便是遇到一些困难的时候,也会团结坚持,但在最为困难的境地里,尤其是当面临着生死选择的时候,没有太多人在这个时候,还能坚持最初的想法。 那个时候,做出的选择,都是于近乎于本能的选择。 此刻的须离就是这般,在本能最深处的他,只想着活下去。 所以须离已经心生退意,他要离开这座战场,要回到妖域深处,要越过北边的妖海,要去更北方。 他要远离那个年轻武夫。 但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若是还能坚持去面对,或许还有些胜算,但若是一味地往后退,就绝对是个死。 须离爆退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但还是快不过已经撞来的陈朝,巨大法相的前掠,会给人造成一种极为强烈视觉冲击。 漠北草原上,在此刻起了一阵大风。 陈朝的巨大法相和须离的法相已经相撞,妖气和气机已经在顷刻间纠缠到了一起,就像是两位大将军麾下的骑军,如同洪流一样汇集到了一起。 每一处微妙的地方,此刻都在纠缠厮杀,看似只有两人交手,但实际上战场之上,处处都是一座座更小的战场。 须离的巨大法相被磅礴气机带起的罡风吹得妖气都开始变得支离破碎,他此刻那颗妖心早就没办法平静如水,他的妖气流转,此刻都已经有些不太顺畅。 强者最强大的,从来都不只是修行境界而已,一颗道心比常人更为坚韧,才是成为强者的前提。 须离的那颗道心,其实也不能说不坚韧,只是要看和谁比较…… 陈朝已经感受到了须离的妖气流转没有了之前那么顺畅,眯了眯眼之后,这位年轻的绝世武夫没有任何犹豫,便是一拳当头砸下,磅礴的气机顺着那巨大的拳头落下,须离匆忙举起双手拦在自己的头顶。 气机之间最先相遇,但随着那拳头的下落,携带的磅礴气机开始不断压迫下方的妖气,一时间,这里出现了极为让人震撼的一幕。 妖气被蛮横的击散,强大的气机下落之时,连带着将周遭的空间也一并压碎,一时间如同镜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须离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等拦下这一拳之后,便抽身离去,因为他在此刻已经看了一眼远处,那边的两位扶云大妖只怕是赶不来救援了。 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只是很快,那一拳便当着他的法相头颅砸了下来,他举起的双手拦不住那一拳,强大的气机直接便砸开了他的那两只手,砸到了他的头颅上。 一声巨响在天地之间响起! 好似老天爷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足以传遍世间!
须离的法相从头颅最开始破碎,妖气褪去之后,陈朝的拳头直接了当的便砸碎了那巨大法相的头颅。 之后便是几乎一边倒的溃败,须离本来再次凝结起来修复的法相,此刻就像是纸糊的一样,被陈朝一拳又一拳地砸出一个个窟窿。 忘忧之上的强者之争,其实很多时候很难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交手,高下和生死也往往就在转瞬之间。 陈朝一拳又一拳地砸出,天地之间,就是一连串不断的响声了。 “三人围杀一人,这般声势浩荡,可有什么用?” 年轻武夫的声音在此刻骤然响起,充斥在须离的耳边,语气里则是丝毫不加掩饰的讥讽。 须离此刻很想回应这个年轻武夫,但是此刻的他,被对方一拳接着一拳地砸出,整个人早就有些力有不逮,法相濒临破碎之际,对于他来说,能不能有机会逃出生天才是大事,至于别的……都不见得重要。 而在远处已经折返身形重新想要加入战场的扶云大妖,看到这边这一幕,心都已经凉了半截。 妖族修士的法相和自身联系无比紧密,此刻须离的法相都已经破碎到了这个地步,那么毫无疑问的是,他已经完全重伤了。 到了这个处境的须离,如果不能立马离开战场,那么死在这里,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须离一死,那么剩下他们两人,能应付那位年轻武夫吗? 之前信誓旦旦,觉得胜券在握的三人围杀一人,此刻已经成为了笑话。 不过此刻也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还有没有机会?” 两位大妖前掠之时,有人开口,声音里充满着极大的怀疑。 “很难。” 另外一人也很直接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须离一旦没了再战之力,那么我们两人想要杀了他,也肯定要交代一个人在这里,是你还是我?” 那位扶云大妖看得很透彻,没有人愿意死,哪怕是为了妖族而死,况且他们并不觉得此刻妖族到了真正的生死存亡之时。 不是必须要为妖族死的时候。 “已经尽力了,想来谁也不好说什么。” 一位扶云大妖说道:“须离一死,你我找准机会离开战场,对谁都有个交代。” “传出去只怕是会成为笑话,三人围杀一人,最后却死一人,狼狈逃窜两人。” “成为笑话和死在这里比起来,很好选。” 在短暂的时间里,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从而让他们前掠的脚步又放缓了不少。 本就是苦苦支撑的须离如果说最后的希望就是这两位大妖驰援的话,此刻他的所有希望,就此便破碎了。 没有了希望,等待着须离的,只剩下一条路。 死亡。 他将要成为这场人族和妖族的大战里,第一个战死的扶云修士。 而一旦有了扶云境的强者死在这战场上,那就不会是终点。 而是起点。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风停 须离最后的奋力一搏,其实是主动破碎自己的法相,然后收拢那些破碎的妖气,聚集起来再次朝着那年轻武夫的巍峨法相撞去,但结果很不好。 妖气上掠,遇到那年轻武夫磅礴无比的气机下落,那股最后的妖气,算是一触即溃,就此破碎,再没任何可以挣扎反抗的余地。 感受着那道强大而恐怖的气机下落,须离已经恢复常人大小,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既然注定要死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接受便接受了。 “两位赶紧离去吧,只是今日不死,说不得明日也要死,好自为之。” 最后的光景里,须离看向北方,看着那远处的两道身影,他很清楚,只要这两人不想再继续鏖战,那么陈朝也是不会一直追杀的。 但战事一开,不会只有自己会死。 “我在地下等着诸位。” 须离最后以心声开口,说完这句话之后,没有任何犹豫,便凭着体内最后的妖气,直接将自己的身躯炸开,变成了一团血雾。 他很清楚,若是等着陈朝打杀自己,那么自己那颗头颅,是会被那个年轻武夫提在手中,前去那边北境城头的。 打击妖族士气,补充人族士卒的士气,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所以他最后将自己的身躯彻底炸碎,就算是为妖族最后再做一点事就是。 看着须离的身躯炸开,气息就此消散,一位扶云大妖,从此便成为历史,另外两位扶云大妖对视一眼,都有些说不出话来,尤其是他们想起了刚才须离最后的那几句话。 “走吧,再打下去,运气好死一个能杀他,运气不好,我们两人都要交代在这里。” 一位扶云大妖开口,声音里满是淡然。 来过,战过,已经付出过,至于结果如何,那根本没什么好说的了。 即便是妖帝陛下,也不能对他们降罪什么,更何况,他们都还是扶云大妖,在妖族的地位,根本也不是那位妖帝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另外一位大妖没说话,只是法相消散,朝北而行。 两人北行离开,年轻武夫的巍峨法相也都只是看着,并未做什么。 其实继续打下去,就跟这两位大妖说的一样,极有可能是他们都死在陈朝手上,当然陈朝也不见得会轻松离开。 甚至也有可能他也要死在这里。 都是说不好的事情。 …… …… 陈朝法相消散。 一身黑衣的年轻镇守使大人,看着北边那两道渐行渐远的大妖背影,然后朝着前面走出几步,在一处地方蹲下身来,这里只有些鲜血,是之前须离自爆身躯之后,留下来的。 看着那些鲜血,陈朝伸出手在那些野草里找到一块兽骨,骨头上还有些气息残留,是属于须离的。 捡起兽骨,陈朝伸出手指用力捏碎,最后手中只剩下了些骨粉,须离炸开了自己的身躯,但始终有些残留,这块兽骨里,虽然不见得能看到须离这一生所学,但至少也能感受一二。 陈朝从来都是走得博采众家之长的路子,观千道而不走千路。
妖族的路也是路,他也想要好好看看。 站起身后,脸色苍白的陈朝其实心情很沉重,因为他很清楚,等到下一次出手,大概要么是那位妖帝亲自出手,和他真正的来一场不死不休之战,要么就是妖族真正在扶云境里说得上强手的,会有几人围杀他。 是那种类似于人族这边的剑宗宗主这样的存在。 前者其实依着陈朝来看,应该不会有那么大的可能,后者的可能更大些,但他娘的问题是,如果能抗得过去后者,那么前者就肯定会出现了。 陈朝苦笑不已,这种事情,就实打实的是因为妖族的底蕴更为浓厚,不然哪里会这样。 摇了摇头,陈朝按着刀柄,转身向南。 自己这里打完了,将军府那边,也应该会有些短暂的休息光景了。 …… …… 北境长城前,妖族和人族其实还是在僵持,妖族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但还是没能啃下来这块硬骨头。 不过大梁这边也不算好受,不断的消耗,对于大梁来说,是一个必须要承受的结果。 从剑宗而来的剑修们,已经战死了数十位,其中包括那位之前剑斩柳相的甘棠老剑仙,他距离大剑仙之境只差一步,最后到死,也未能看到那边风景。 有些遗憾,但人生就是这般。 其余剑宗那边,也其实还死了几位剑仙。 一场战事,尚未结束之前,大概便有五六位忘忧境死于此处,要是换作其他时候,只怕边军这边肯定就要急递给神都,但这两年要好很多,如今虽然说不上寻常,但也不是什么特别难以让人接受的事情。 家底是毕竟不同了。 忘忧境死的不算多,因为忘忧之下,死的更多。 彼岸境的修士,早就死了五十多人,而苦海境的更多,已经破百。 境界越低,便越是容易死。 可死的最多的,还是那些境界不高的边军士卒,他们无时无刻都在死人,一刻不停。 只是等北边的战报传出去,那些剑仙和修行强者的陨落会让人叹惋不已,这些寻常的士卒,却很难被人提起。 红袖妖君看着妖族攻城,眼眸里没有什么情绪,但很快又从辇车里站了起来,身侧的大祭司也在此刻骤然转头。 两人都看向后方。 大祭司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红袖妖君苦笑道:“一语成谶了。” 大祭司默不作声。 两人都看得清楚,那边远处,有个一身黑衣的年轻武夫缓慢在南下。 “鸣金收兵。” 红袖妖君很快便做了决断,说道:“暂歇。” 大祭司没有反对。 于是很快便响起一道苍茫的号角声。 随着号角声响起,妖族大军开始缓缓退去。 退潮一般。 回到城头的年轻武夫就站在那里看着那些离去的妖族。 红袖妖君没有理会,只是转头看着北方。 她觉得有些疲惫。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空了一把椅子 随着将军府这边的妖族偃旗息鼓,北境长城一线,妖族大军都开始鸣金收兵,暂歇战事。 望月台那边,驰援此处的高悬和李长岭对视一眼,各自都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难以掩饰的疲倦,但很显然李长岭的精神要好很多。 “老子就说他娘的,这帮妖族打不垮我们!” 这位骑军主将,虽说年纪更大,也在之前的城头上和那些修士一道厮杀了许久,但或许是因为想得太少,所以他现在的疲惫感要比高悬少得多。 而高悬,虽然一直都没有亲上战场杀敌,但作为望月台这一役的指挥者,他肩负的东西,要远远比旁人想象的多得多。 看着如同潮水一般退去的妖族,高悬没有急着说话,只是安静等着,等着很快身侧有脚步声响起,他才动了动眼眸。 “将军,将军府那边的战报,妖族后撤,于长城外三十里安营扎寨。” 伸手接过战报,高悬点点头,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他只是转头看了一眼李长岭,摇头道:“李将军,只是个开始。” 李长岭不是很在意的笑道:“既然第一次能将他们击退,那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高悬看了一眼城头上正在收治的士卒,轻声道:“我们的士卒,不会一直都有这么多。” 李长岭一怔,只是这位骑军主将还没说出什么来,高悬就补充了一句。 “修士也不会一直有这么多。” 听到这句话之后的李长岭,沉默得说不出话来。 战死的士卒,州府那边在加紧训练,还有那些往年离开北境边军的士卒也会被征召,这还好说。可修士呢? 这世间的修士,多少都是有定数的,死一个少一个,新的修士踏入修行到可以走上战场,难道是一天两年就行的。 这个事情不言而喻。 高悬眼神复杂道:“最好不要这么如同海水涨潮退潮这样,一次又一次。” 海水来去自如,堤坝却只能立在那里。 “将望月台战损统计之后,第一时间传至将军府。” 高悬转身离开城头之前,最后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 …… 一场双方投入不小的大战,说结束,其实从来不会以不再有人死去作为节点,毕竟那只是明面上的结束,在那战事结束之后,还有一系列的事情要做。 统计伤亡和军械,修补破损之处,包括将北境最后的战报送往神都,甚至复盘这一次大战,都是需要去做的。 这些事情没做完之前,怎么都说不上一场大战的结束。 实际上早在妖族退去之后,将军府这边就已经开始着手安排这些事情,与此同时,将军府传令召回了高悬和李长岭,以及几处重要的关隘守将。 等到这些人赶到将军府后,一场将军府的议事就此召开。 不过这一次,在大殿里,座位摆放,就已经不一样了。 之前是大将军的位子摆在最前头,然后左右一排下去,以军职高低来落座。 但今日将军府的大殿里,最前头的椅子有两把。 大将军宁平走入大殿,其余将军们早就等了许久,宁平环顾四周,才笑道:“很好,本将军还以为这场大战之后,诸位里会有个把人会从活生生的人变成老子眼前的牌位,还好,没人能让本将军这会儿去上香。”
将军们都微微一笑。 宁平感慨道:“但还是要上一炷香,为这一次战死的士卒和修士们,都是好样的。” 说到这里,宁平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一位偏将。 那偏将会意,点头道:“抚恤一事,在军报送往神都之时,就会一并送过去,还是老规矩,神都那边会将抚恤的银钱从国库里拿出来,然后责令各州府去办。” 宁平自嘲一笑,“不知道又得花多少钱。” “不是本将军舍不得那点钱,要是能花钱买来一世太平,想来上到太子殿下,下到咱们这些家伙,都会乐见其成。只可惜这种东西,没人愿意卖,就算是真有人敢卖,咱们怕也没有这个胆子去买。” 宁平轻声地看着在场的众人说道:“不管什么时候,当把命运的选择权交出去之后,都会让人感到无比不安。” “把那椅子搬开一把。” 宁平指了指那边并排的两把椅子,笑着让这里的士卒将椅子搬走。 将军们看向他们的大将军,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等到他们搬走了那把椅子后,宁平这位大将军站到了那把还在原地的椅子旁边,笑道:“还是让我们的镇守使大人来坐吧,要是没他,这一次,我们很难说可以守得住。” 这一场大战,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最重要的还是那三位扶云大妖,若是大梁这边没有人能站出来拦住这三位扶云大妖,那么三位大妖联手,城头什么时候会陷落,大概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以一敌三,还打杀了一位扶云大妖的镇守使陈朝,才是最大功臣。 之前的两把椅子,便是将军们为宁平和陈朝准备的,而宁平这么做,也是在告诉将军们,他甘愿身居人后。 只是将军们还是想法不一,这里毕竟是北境,陈朝的贡献他们都看在眼里,只是贡献归贡献…… 说完那句话的宁平,没给任何人反应和拒绝的时间,就已经坐到了右边的第一把椅子上了去。 他笑着看着门口。 脸色有些苍白的陈朝跨过门槛,来到大殿里,和在场的将军们打了个招呼,点了点头,便注意到了那张空出来的椅子,微微眯眼,这位年轻的有些过分的镇守使大人径直走了过去。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当仁不让的时候,他却坐到了左边的那把椅子里。 两人对视一眼。 宁平有些无奈。 陈朝则是微笑道:“论官职,本官比大将军高不了,论资历,本官曾经还是大将军的下属,所以坐那儿没啥道理不是吗?” 宁平刚想开口。 陈朝便继续说道:“功绩也不是这么算的,一个人说不说得上了不起,不是他做了些什么,而是他为了做成那些事情,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有些家伙,命都丢了。” 陈朝轻声道:“可我还活着呢。”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赌桌 一场将军府里的议事,其实和往常也没有多大个差别。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这一次议事,提出一些看法的北境将军们,都会有意无意地去看那位年轻武夫的脸色。 虽然明知道拍板的人是大将军,但他们却不知道为何,就是好像很想听听那个年轻武夫的看法。 陈朝还是说话极少。 他就像是一个客人,远道而来,为主人家办了不少事情,甚至可以说没有他这个客人,主人家就要散,可他办完那么些事情之后,却还是那般客气,丝毫没有说功劳太大,就得让主人家把珍藏的好酒拿出来。 宁平看着陈朝问了一个在场众人都很关心的问题。 “下一次妖族攻城,妖族还会出现多少扶云?咱们这边……” 当宁平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一众北境的将军们都看向这边的陈朝,除了谢南渡。 之前那场大战,最后的胜负手就是那三位扶云大妖能不能来到城头上,如果没有陈朝,其实结果真的很难说。 但既然第一次妖族攻城,便已经有三位扶云大妖出现,那么第二次,肯定还是会有的,第二次真要是出现三位甚至四位扶云大妖,甚至更多的呢? 大梁这边如何应对? 大梁是有陈朝,但好像也只有陈朝。 陈朝看了一眼宁平,也看了一眼在场的那些个北境将军们,然后抬起手,端起茶水缓慢喝了一口。 气氛很紧张,因为在场的人们都很紧张。 他们想要等到一个答案,但都害怕等到的是不好的答案。 陈朝喝了茶水之后,咂咂嘴,笑道:“茶不错啊。” 高悬本来都提着一股气,可听到陈朝这句话之后,却觉得那股子气泄了一半,正准备瞪陈朝一眼,就听到一道女声。 “够了。” 那个女子将军有些嗔怒地看了陈朝一眼。 这两个字说出来之后,倒是让这里的气氛变得松快不少,知晓他们关系的将军们自然都会心一笑。 宁平则是感慨道:“他娘的,官职没高低之后,我也管不了你小子了,你小子看着真可恨。” 陈朝淡淡一笑,这才开口说道:“剑宗宗主这一次只是在养伤,等到下一次,大概就会出关赶来,除去宗主之外,应当还有三两人。” 顿了顿,陈朝环顾四周,没发现郁希夷的踪迹,这才说道:“还有云间月那家伙,下次开战,估摸着就是一位扶云修士了吧?” 这种话,也就只能背着郁希夷说,要是郁希夷在这儿,这位大剑仙一定会气的跳脚。 这种伤害兄弟之间感情的事情,他就不做了。 痴心观的年轻观主有望成为扶云修士,对于大梁的这些将军们来说,算是好坏参半,所以他们听着这话,并不觉得多高兴。 陈朝注意到他们的情绪,笑着宽慰道:“各位,现在别想那么多,如何能让这座北境长城不破才最重要,至于后面的事情,如果本官还活着,本官自然会来解决,至于本官要是死了……大概也会有别人。” 说到后面的时候,陈朝看了一眼谢南渡,他是真有些不愿意在她面前谈这些生死之类的东西,就连刚刚开口说那些,都觉得有些后悔。 不过其余的将军们还当真是被陈朝这番话说得点起了头,方外如何,现在还真的不是该如何考虑的,此刻的第一要义,还是那北方的妖族。 “那妖帝?” 宁平在内的所有人,最好奇的还是下一次妖帝是不是会亲自出手,这种大战,他这位从来没有出现在战场上过的万妖之主,这会儿出现,好像其实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过妖帝要是出现,局势就肯定更难了。 陈朝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宁平,吐出一口浊气,平静道:“他要出现在战场上,我会和他一战的。” 陈朝没有说别的事情,因为这里说任何别的事情,都显得不够郑重。 妖帝,那是如今公认的世间第一强者。
即便陈朝现在说他能打杀妖帝,这帮将军,也不见得会相信。 不过既然之前陈朝曾将妖帝赶出大梁境外,他们对于陈朝,也肯定还是有信心的。 陈朝环顾四周,最后端起茶水,笑着说道:“本来大战结束,是应该开一次庆功宴的,不过谁也不知道妖族什么时候会再次攻城,庆功宴就免了,也没办法痛痛快快地喝一场大酒,不过本官还是以茶代酒,敬诸位。也想告诉诸位,这边战场上的事情,诸位多费心,另外那座战场上的事情,本官努力不让你们操心。” 说完这句话,陈朝一口喝完茶水,然后看了一眼谢南渡。 …… …… 将军府的议事结束,宁平心照不宣地给谢南渡放了一天假,本来这会儿按理来说,几位将军府里的重要将军是要再开一次小会的,不过既然陈朝在,那往后面推一推也无妨。 看着谢南渡和陈朝两人往将军府外面去,宁平拍了拍身边高悬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高悬则是由衷称赞了一句,郎才女貌。 宁平笑着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子每次来北境,我就要心安许多。” 高悬想了想,说道:“或许这就是镇守使大人特有的人格魅力?” 宁平微笑道:“说他有什么魅力,我可不觉得,这家伙当初在神都,不知道多少人讨厌他,不过现在大部分人估计也不讨厌他了,还讨厌他的,估摸着也只能闭着嘴,看着了。” 说到这里,宁平感慨不已,“明明就是这几年之间发生的事情,怎么老是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高悬其实明白,宁平这几年在北境,夙夜忧虑,日子过得其实很不好。 一个人只有日子过得不好的时候,才会觉得时间特别慢。 “老了老了,不过还是希望还能做点什么事情,光是看着这些年轻人把事情做完,我们这些家伙什么都做不了,那滋味,可不好受。” 宁平揉了揉自己的老腰,然后转身朝着远处走去,这位当年世间的三位绝世武夫,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所以显得有些寂寥。 高悬看着宁平的背影,也没说话。 而在那边城内的一条小巷里,年轻男女,缓步而行,这条小巷刚好容得下两人并肩。 两人都没急着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女子才说道:“现在都能杀扶云了啊。” 说话的时候,她其实想起了好几年前的天青县,想起那桥边的烤红薯,想起那座小院里掉漆严重的柱子。 “大概差不多快十年了吧?” 陈朝想了想,算了算时间,笑道:“还差一两年的光景,不过要是不较真,就是十年了。” 他自然知道这个女子说得是两人相识的光景,但实际上就算这七八年光景里,两人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很多时候,都是一人在神都,另外一人在世间各处。 那些寻常人家里的夫妻相伴,从早到晚,对于他们来说,好像根本就不存在。 不过说到底,两人都还不是夫妻。 陈朝笑道:“这些年还是做了很多事情。” 谢南渡点头道:“不仅做了这么多事情,事情都还很难,而你都做得很好。” 谢南渡转过头看着身侧这个年轻人的脸庞,摇头道:“当初在天青县的时候,我想过你有一天可能会出人头地,但没有想过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说明你的眼窝子还是浅。” 陈朝伸手在路边扯了一根狗野巴草,然后有些挑衅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谢南渡却只是把他嘴里的狗尾巴草扯下来,含在自己的嘴里。 这一幕,落在陈朝眼里,就是别样的风景了。 陈朝伸手再扯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感受着传来的苦涩,然后轻轻说道:“能别把自己放上去赌吗?” 谢南渡笑了笑,“可我也不想把你放在赌桌上啊。”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有答案的事情 陈朝有些烦躁的揉了揉脑袋,但没说话。 他实在是太懂眼前的这个女子了,知道有些事情,劝是劝不动的。 “其实我还宁愿你把我摆上赌桌,毕竟我还强点,活着的可能应该还大点。” 陈朝半开玩笑的开口,但其实看神情,不是开玩笑。 谢南渡看着陈朝,微笑道:“在大多数人看来,你活着比我活着更有用,但你要是作为赌注,的确更吸引人。” 有些姑娘大多数时候,都是不会说假话的。 毫无疑问,谢南渡就是那样的姑娘。 “只是我有些舍不得。” 谢南渡看着陈朝,淡淡说道:“过去我觉得你死了也行,只要事情能做成,你的死是值得的,但后来我发现,你要是真死了,我会很伤心。” “那只好我自己去死了。” 她好像是在说一件无关轻重的小事,像是有一片落叶落到湖面,然后就连涟漪都没能惊起。 她在大多时候,其实就是这样的。 让人找不到一点话说。 “听说前些日子,朱夏那丫头很想你吃了她?” 谢南渡忽然开口,她虽然在北境,但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有些事情既然不是真正的秘密,那就一定会被风吹到各处,来到北境自然便在情理之中。 陈朝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自然知道谢南渡没有开玩笑,可就是这样认真反倒是才让人无所适从。 “你知道的,她只是个小孩儿,好像活了很久,但实际上还是没有长大,还是个孩子,所以有些时候,做的选择……” 陈朝开口,只是说了一半便被谢南渡打断了,这个女子微笑摇头说道:“陈朝,她是不是小孩儿心性暂且不论,但你要明白一点,不是所有男子,都会让她心甘情愿被吃掉的。” 陈朝说不话来,因为这是事实,无法反驳。 只是有一点他可以问心无愧,那就是他从一开始就告诉过朱夏,自己不会喜欢她,他喜欢的人,从一开始都只有一个,以后也只会只有一个。 “朱夏都能为你去死,我不能吗?” 谢南渡看着陈朝,很认真地说道:“陈朝,要是有一天,我要做一个我死你生的决定,你不要管我。” 不等陈朝说话,谢南渡看着陈朝的眼睛说道:“答应我。” 陈朝刚要摇头,谢南渡就已经摆手,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 陈朝有些无奈,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不管自己的境界高到什么地步,官做到什么地步,可在这个女子面前,好像一直都处于弱势。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陈朝好像并不太抵触。 他有一种感觉,要是某一天连给他自己这种感觉的人都没了,那么才是最可怕的。 谢南渡轻声道:“下一次妖族攻城,可能会是最艰难的时候,如果我们能撑过去,或许我们能把战场从北境城头转移到漠北去。” 陈朝好奇道:“骑军对撞,那也有胜算?” “不知道,得试试才知道,而且你不觉得马踏斡难河上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谢南渡双眸神采奕奕,浑身上下都闪烁着一种特别的光芒。 陈朝无奈道:“怎么你比我都像男的呢?” 谢南渡微笑不语,只是来到一座小院前,直接就推门而入,陈朝刚想说些什么,但打眼一看,这里的这座小院布置,还真和神都南湖旁的那座小院几乎一样。 “来北境之后,将军府那边就给了我这座小院,我过来的次数有限,不过还是收整了一番。” 谢南渡这话倒也真不算胡扯,来了北境之后,她出现的地方,除去将军府之外,就是漠北。 能来这里,都算是忙里偷闲了。 陈朝环顾四周,还真在屋檐下找到一个火炉。 看样子,某些人曾经也在这里试过烤红薯。 “没事的时候试过,味道比你……差很多。” 谢南渡说话的时候,脸颊微红,她这样的女子,很少有做不好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件事,怎么都做不好。 陈朝娴熟的坐下开始生火,挑眉道:“你这种高门大阀出来的小姐,这些玩意儿,你哪能弄明白?” 谢南渡在屋檐下的竹椅上坐下,嘀咕道:“什么你这种高门大阀?你自己什么出身记不清了?” 这一句话给陈朝噎得说不出话来,真说出身,这个世上哪里有什么人可以和他比较? “那我就更了不起了。” 陈朝找来红薯放在炉子上,笑道:“有两件事,你这辈子都追不上我了。” 一是修行,第二就是烤红薯了。
谢南渡没搭理他,只是坐在屋檐下,没多久就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陈朝看着她的脸庞,有些心疼,虽说她不曾出现在城头厮杀,但如今边军的战略,几乎都出自她的手,由此可知她的压力有多大。 这会儿她身心俱疲,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陈朝烤着红薯,看着眼前的火苗,他笑了笑,其实都不容易,她在做的事情,自己在做的事情,都是这样。 以前他觉得这些事情,自己可做可不做,但现在他说一定要做,至于她,从来都没想过别的,她只是想做完那些事情,那就一定会去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南渡睁开了眼睛。 陈朝正在剥红薯皮。 等到她看向他,他便递过来一个剥好皮的红薯,笑道:“要是有可能,一直烤红薯给你吃啊。” 谢南渡接过红薯,咬了一口,没有说话,只是被甜眯了双眼。 …… …… 将军府的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往神都之后,很快便送到了皇宫里,当时早朝已经结束,于是急递就这么送入了御书房。 太子殿下看完之后,长舒一口气,但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喜意,大战虽说暂时结束了,但是还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再次开始,而且这一次北境长城虽然已经守住了,但是伤亡却也不小。 将军府那边有一桩事情直言不讳,那就是对方外的修士抚恤,望太子殿下不要太过节俭,理应从重,让方外看到大梁诚意。 同战报一同而来的,其实还有宁平的私信,讲的东西大差不差。 吴心月这些日子受恩宠日盛,前些日子更是被太医诊治出来已经怀有龙种,因此太子殿下对自己这位太子妃,就更是无比信赖,因此军报看过之后,顺手就交给了吴心月。 “兄长没有写信来嘱咐几分,本宫还有些不习惯。” 太子殿下找了找,的确没有找到陈朝的信件,情绪有些复杂,说不上是不是失落。 吴心月微笑道:“殿下,镇守使大人不写信是理所当然的,殿下也要做好准备,在这种情况下,以后镇守使大人不会再写信了。” 太子殿下微微思索片刻,便也明白了里面的关节,但还是有些惆怅,“连兄长都觉得本宫应该长大了吗?” 吴心月看着自己的夫君,咬了咬牙,有些话,想了想,还是没能说出来。 那位镇守使大人这么做,不是要用这些行为来告诉太子殿下应该要长大了,实际上更是一种无奈之举,是他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够从北境再次归来了。 或许说,在这场大战真正结束之前,死去的那些人里,他早就把自己算进去了。 这种事情光是想想就觉得悲壮,更为让人觉得难受的其实还是那位镇守使大人的年纪,他其实也才不到三十岁。 在很多时候,他都应该是那个被呵护的年轻人才对。 可他还是变成了那棵大树。 太子殿下好似不知道自己的太子妃在想什么,只是转过身来,伸手摸着吴心月的小腹,轻声道:“等孩子出生,本宫要让兄长来取名。” 吴心月点点头,“臣妾也是这么想的。” 太子殿下笑道:“就是不知道兄长会为小家伙取个什么名字。” …… …… 神山,湖畔。 神女和朱夏这些日子其实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坐在湖畔聊天。 神女实在是有太多话可以说了,只是以前从来没有那个适合听她这些故事的人,如今朱夏来了,就很好了。 为此神女还亲自在湖畔做了一条长椅,让两人都能坐的很舒服。 “有些事情是明知道做了做不好,也不会有结果,但还是想要去做的吗?” 神女没来由地这么问了一句。 朱夏说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尤其是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 神女有些心疼的看向朱夏。 朱夏摇摇头,“姐姐也好不到哪里去。” 神女叹了口气,终究都还是可遇不可求,想求求不得。 “不过我比姐姐要好一点,我还能看着他,姐姐看不到了。” 朱夏自顾自开口,不过这言语可真的有点伤人。 神女倒也知道她的性子,因此并未生气,只是说道:“我不知道他要是还活着,会不会去北边。” 朱夏没说话,她只是静静看着湖面。 等了好久都没能到一个答案的神女有些疲倦道:“我在等你的看法。” 朱夏摇头道:“姐姐不要问自己有答案的问题。” 第一千零六十章 吃着喝着 吃完红薯,谢南渡还是问出了那个陈朝知道她肯定会问出来的问题。 “到底会来多少人?” 这个问题之前在将军府那边,其实陈朝已经说过,不过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细说。 谢南渡看着火炉上的几个红薯,缓慢开口说道:“这一次妖族来了三个,压力就已经十分大了,但你跟我都很清楚,对于妖族来说,这绝不是尽头,而很有可能只是开始,妖族的底蕴比我们想象的,应该还要深厚得多。” 陈朝看了谢南渡一眼,说道:“痴心观里有些老道人,人数多少说不好,但肯定都是忘忧之上,除去痴心观之外,像是万天宫是不是还有几个扶云境,也说不好。而除去这些之外,还有多少隐居在世间的扶云境,也说不好。” “千年以来,就算是每一百年出上三五个这样的存在,此刻世间的扶云强者也不会少。” 陈朝说到这里,苦笑一声,“人族这边,都有了这么多强者,那么妖族那边只会更多,他们天生在修行上就更容易,尤其是境界达到某个地步之后,他们的优势很大,就拿当初的白京来说,离开妖域之后,一路横推,几无敌手。这虽然是因为人族真正的强者没有出手的缘故在,但也可以看出我们之间的差距。” 提到白京,陈朝张了张口,“之前在城头上没直接打杀他,看起来是时间紧迫,没时间和他计较,但实际上他活着对我们更有用。” 谢南渡点点头,淡然道:“他野心很重,又在北边妖海地位尊崇,你是想着有机会,他肯定会去争那妖帝之位。” 人族和妖族打了千余年的交道,但从未有现在这般对于对方那么了解。 大梁无时无刻不想知晓妖族的动态,只是之前那些年,连方外都处理不了,自然也就无暇顾及北方这边的事情,如今才总算是有了能力,至于妖族,以往是不屑,但如今,也容不得他们不屑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浅显的道理,容不得他们不明白。 陈朝看了谢南渡一眼,“不过他要不死在妖帝手上,也注定会死在我手里的。” 这个道理很简单,想杀谢南渡,那命就不是他的命了。 谢南渡笑了笑。 扯了这些别的,最终还是要回到那个问题上来。 陈朝想了想,说道:“我和剑宗宗主一直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扶云之中,高低相差是很大的,就好似剑宗宗主难以用一己之力战胜妖帝一样,那三个扶云大妖,除去那个叫须离的能对我造成困扰,其余两人,其实还好。” “妖族肯定是这样的扶云大妖更多,我们这边会有些,但数量肯定比不上。” 陈朝说到这里,笑了笑,“其实战场是三个,头一个就是城头之争,妖族想要南下,就要登上城头,将这座北境长城彻底推倒,因此不管是双方的士卒还是那些修行强者,都在这战场内……其实不用说这么详细,你应该都明白的。” 陈朝看了一眼谢南渡,谢南渡没说话,只是这么看着他。 “另外两座战场,一个是除去妖帝之外的所有扶云修士,另外一个,就是我和妖帝那一战了。” “但你也知道,随便哪一座战场,咱们都是弱势的那一方,想要打赢这一场大战,还非要这三座战场都取胜。” 陈朝苦笑着摇头,有些事情很难,光是想想就觉得很难,可这样的事情,却要去做成,就更难了。 谢南渡微笑道:“问你一个问题,你能把苦水都倒一遍,就差哭哭唧唧了。” 陈朝有些尴尬,但只是挠挠头。 话确实有些多了。 有些困难也好,难处也罢,是肯定没办法告诉所有人的,但又不能都憋在心里,只能是告诉眼前的女子。 “好难啊。” 谢南渡喃喃自语,“可我们好像就是知道这件事天底下最难,还要去做。” “就像你在这儿说那么多,可真有那个时候,还是说把命交出去,那就交出去了。” 陈朝说道:“没办法,谁叫我姓陈嘛。”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来到陈朝身前,然后缓缓坐到了他的腿上,就这样坐到了他的怀里。 她转过头看着陈朝,两人四目相对。 女子吐气如兰。 陈朝破天荒的有些脸红,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明明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一次他却好像是有些心虚。 谢南渡笑着问道:“该不会是想起别的女子了吧?” 陈朝摇摇头,这倒是不可能。 哪能在自己最喜欢的女子面前想起别的女子。 谢南渡也不再继续跟他开玩笑,只是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小声道:“知道你很累了。” 陈朝摇摇头。 “如果没有遇到我,你会不会一辈子待在渭州?” 面对这个问题,陈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许是会的,他从来都对所谓的皇位没有什么想法,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天下从来都不是他,也就从来都不存在有人从他手上把天下夺去的说法。 既然如此,一直待在渭州或许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我不想有这种如果。” 陈朝看着谢南渡的眼眸说道:“遇见你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没有发生过?” 这辈子能遇上一个喜欢的女子,而那个女子恰好又喜欢自己,该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更何况他们几乎就是上天选好的一对。 谢南渡看着他,想了想,“陈朝,要是我们打赢了这一次,我……就嫁给你。” 女子总是羞涩的,尤其是感情这种事情,本就不该女子先开口,但她既然是谢南渡,好像也很正常。 只是陈朝听着这话,好像也不是特别兴奋,他只是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说道:“我还没有给你下聘呢,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不要那么贵重的东西,就一个烤红薯也可以。” 一个烤红薯也可以,是你就可以。 天底下的情话或许从来都不需要那些所谓的海誓山盟。 陈朝笑道:“可我还是觉得太委屈你了。” 我喜欢的女子,那就是天下最好的女子,既然已经是天下最好的女子,那么一个烤红薯做聘礼怎么够? “我有一份天底下最大的聘礼等着给你。” “你活着就是最好的聘礼。” “只是我活着吗?那我的聘礼交给谁?” “也没有谁亲自把聘礼给要娶的女子的。” “那……我还得走一趟白鹿州。” “陈朝,你知道吗,我曾经是准备给你一份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嫁妆的,可惜你不喜欢。” “你知道的,我想要的没有那么多,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谢南渡看着陈朝的双眼,“我送的嫁妆也没有什么意义吗?” 陈朝笑了笑,“你要是在意这些,那就不是你了。” “那我不是我了,你还喜欢吗?” 陈朝挑了挑眉,笑着问道:“你会变吗?” 这个世上很多人会变,不同的人生际遇,会造成不一样的自己。 但有些人,从来不会变。 谢南渡说道:“但你的确变了很多。” “不过变得越来越好了。” “就是……还差一点。” 谢南渡有些不满地说道:“你有些不太听话。” 说话的时候,这个女子还有意无意地低头看了看。 只是当下不太听话,还是别的什么也不太听话,就不好说了。 陈朝一本正经说道:“有些事情要求男子就有些太过分了。” 谢南渡轻笑道:“怎么?一位扶云境的大修士,一位举世无敌的武夫,大梁朝的镇守使大人,这点能力都没有?” 一连串被叫了好些称呼的陈朝摇头笑了笑,“须知有些事情,男子再如何无敌,都是会败下阵来的。” 谢南渡小脸微红,那双眼眸此刻有些柔情似水。 陈朝仰着头,感受着某处的躁动,无奈道:“真想吃人!” 谢南渡笑着扭过身子去拿起一个烤红薯塞到陈朝的手里,“吃烤红薯吧。” …… …… 妖族第一次攻城不成,早在红袖妖君的意料之中,她虽然常年都在南疆,看似是一隅之地,但实际上早在当初争妖帝之位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自己这些族人只有真到了不得不出手的时候,才会放下一切,去全力以赴地做某件事。 这是妖族自古以来的弊端,很难改变,别说是她,就连妖帝,也没什么办法。 好在的是妖族的家底还是比较丰厚,许多事情都能容他们慢慢来。 也正是因为家底比较丰厚,所以这样的事情会一直在,改不了。 此刻漠北的妖族大帐里,是一场连红袖妖君都阻止不了,或者说不会阻止的议事。 其实说是议事,不如说是吵架。 一堆在各自族群都地位尊崇的大妖和妖将们,对这一次的失败,都表现得极为愤怒。 主持着这场议事的妖族大祭司,虽然都心知肚明这些人都想法是什么,却还是不能点透,只能在此刻沉默地看着。 他甚至还需要时不时开口安抚这些心思各异的家伙。 大祭司有些无奈地看向大帐外,此刻只能看到一个红袖妖君的背影。 也就是她了,但凡换任何一人,他都不见得会出来管这摊子烂事。 而此刻的红袖妖君就坐在大帐外不远处,喝着从人族那边传过来的酒水,小口小口,倒也不着急。 不多时,一个双眸雪白的女子来到这里,想了想,坐到了她的身旁,拿起一壶酒。 红袖妖君对这个矮了自己两辈的年轻女子其实从来没有什么敌意,这会儿对方一言不发地坐到自己身旁,她也破天荒地没有说些什么对方不爱听的话,而是笑眯眯道:“咱们这帮人,从来都是这样,不会有什么团结的说法的,即便到了此刻,也只是勉力合到了一起。人族那边好像就不一样,很容易就拧成了一股绳。” “也不是这样的,他们在很多时候,也都是一盘散沙,要不然也不会有白京之前横推人族的事情,不过他们比我们好的地方在于每过一段时间,总会有人能做成些事情。” 西陆喝了口酒,看着前方,神情有些复杂。 “我有时候是很佩服他们的,尤其是当我读过他们的历史之后,才发现他们在很多时候都很弱小,却能在弱小的时候做成很多事情,这些特质都是我们没有的。” 红袖妖君笑了笑,对于人族她一直很向往,只是很可惜自己是这个身份。 “下一次攻城,我要尽可能地将他们打碎,不能给他们任何机会了。” 红袖妖君微笑道:“再给他们一点点机会,他们就会给我一个奇迹了。” 说话的时候,红袖妖君一直都看着西陆。 西陆何等聪明,大概知道她的意思,想了想之后,有些淡然道:“如今……” 只是话还没说完,红袖妖君便摇头打断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会亲自去一趟王城。” 西陆沉默不语。 自从那年红袖妖君离开妖族王城之后,这些年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她隐约听说过这件旧事有过什么契约,好像类似于红袖妖君永不回王城,妖帝便不再追究之类的事情。 “事情早就不一样了,守着那些旧的东西做什么?就算我会死,也会在这件事之后,是值得的。” 红袖妖君自嘲道:“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值得。”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妖和妖 兴许是西陆被红袖妖君那番话打动,这两女子最后共同离开漠北妖族大营,同行北上。 走在如今水草丰茂的漠北草原里,红袖妖君的一身红裙,特别显眼,她伸手拂过那些水草,轻声道:“当年拿来了漠北三万里,可有什么用?他们在这里建城了?拿来的东西,就这么随意丢了,还不如不拿。” “这一次即便我们能南下,大概也真的杀不完那些人族,不是没这个能力,而是北境长城一破,这些家伙的心气就会不可阻拦直接散去,毕竟在他们看来,最难啃的那块骨头,就是北境长城,啃完之后,后面的人族疆域,自然是一马平川了。” 红袖妖君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有些痒的感觉,抬起头看了一眼西陆,才自顾自笑道:“当然,没了北境长城,人族那边大概也会再也组织不起来什么有效的抵挡,即便组织起来了,没了北境长城,大概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况且人族的至强者,肯定也会在北境被消耗殆尽,那个时候的人族,和待宰的牛羊,大概是没什么区别的。” 西陆张了张口,刚想说话,红袖妖君便笑道:“你跟我想的是一样的,我在人族的史册上看到过很多次类似的事情,每一次都好似必输的局面,结果都能翻盘。” “所以一旦南下,我会主张将人族灭族,当然,我也会努力去做成这件事。” 红袖妖君感慨笑道:“如果不去做这件事,即便奴役人族,我也很害怕有一天他们重新站起来,击败我们。” 西陆问道:“不是说妖君最……喜欢人族的风俗吗?” 红袖妖君听到这个问题,好似并不觉得意外,似乎这就本该是西陆要问的,她笑了笑,转头看向西陆。 “西陆,喜欢一个人族男子,是你的本意吗?” 她忽然认真开口,问了西陆一个不算如何意外的问题。 西陆皱了皱眉,一双眸子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但最后,还是回归平静,回答了红袖妖君的这个问题。 “不是。” 红袖妖君笑了笑,“但是喜欢了也就喜欢了,女子的心思最难控,就连自己……也不行。” 说到这里,红袖妖君话锋一转,淡然道:“但是我知道,你跟我都是一样的人,喜欢人族也好,喜欢人族男子也好,那是自己的私欲而已。” “所以我要灭了人族,不让妖族出现一个数百年甚至就是百年后会出现的潜在祸患,而你,如果在我死之前没做成这件事,你就替我做成这件事。” 红袖妖君说着话,甚至拿出了一片幽绿的羽毛递给西陆。 “南疆的那些家伙,我训了很多年,现在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死之后,你说什么,他们就会听什么。” 西陆没有伸手去接那片羽毛,只是说道:“陛下理应不是那样的人。” 红袖妖君笑了起来,她看着这个年纪要比自己小太多的女子,摇了摇头,眼里有些怜惜,“你都不愿意叫他一声父皇了,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西陆看着红袖妖君,没说话,只是伸手接过了那片羽毛。 红袖妖君转过身,两人已经来到了那座王城前的最后一站。 斡难河。 这里传说是妖族的起源,也代表着妖族最后的屏障,不过却和北境长城不同,这里没有什么高大的城墙,所以真当有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其实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看着那座王城,红袖妖君有些感慨,“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来了。”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看向西陆,微笑道:“我没做成的事情,你会做完的。” 西陆皱了皱眉,她已经听出了些不同的东西,但却没办法确认。 红袖妖君也没有给她询问的机会,她一袭红裙,越过斡难河,朝着北方而去。 离开王城多年,她也有些想念这座城。 想念是一种特别的情绪,会让人觉得可怕。 所以她的那个侄子,不想让她的情绪蔓延。 只是她的家在这里,一百多年没回来了,难免有些想念。 …… …… 红袖妖君来到王城前,这里城门敞开,守卫看着那一袭红裙,都低下头去,他们年纪比较浅,自然不知道当年那场争斗,但他们很清楚眼前的女子是妖帝陛下的姑姑,血脉相连,更是当年很有可能成为妖族历史上第一位女帝的存在。 而之后,她更是南疆的主人,如今是整个妖族大军的统帅。 有这么多身份加持,守卫们自然就要对她表示尊重。 实际上就算是没有这么多身份的加持,光是她的妖君境界,也很难会有人对她不敬重。 红袖妖君踏入王城,进入城中。 此刻若是有人从高处俯瞰,就能看到漆黑一片的王城骤然闯入一片血色,就像是一张水墨画里,点下一抹朱砂。 走在街头,红袖妖君看着那些熟悉的景象,笑了笑。 百余年了,这些东西还是和之前一样,由此便可见妖族们不愿意耗费精力在这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上。 一路向前,距离那座王宫,也就不远了。 街道两边,此刻在暗处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那个一袭红裙的妖君。 若是往常红袖妖君来到王城,或许他们都不会生出什么想法来,但是如今这个局势,就有些让人耐人寻味了。 妖帝和那个年轻武夫一战之后,便没有在他们面前露过面,虽说后来那些扶云大妖出现是妖帝的旨意,但很难说清楚妖帝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就连之前白京来到王城,也是大祭司和西陆将他拦在了王宫外。 此刻红袖妖君来到了这里,是为了什么? 皇位还是别的? 暗处有些人一直在摇头,此刻若是红袖妖君为皇位而来,想要做妖族的妖帝,那么肯定是不明智的。 因为谁都知道,之前的那场大战,是以妖族的暂时退走作为落幕的,虽说在那场大战里,妖族损耗并没有多严重,但红袖妖君既然没有攻破北境长城,那么她此刻在妖族的威望便不足以高到可以取妖帝而代之的地步。 更何况妖帝的境界明显更高。 不过暗处有许多人还是生着脑子的,既然他们都能看出来此刻红袖妖君并不合适做妖族的妖帝,那么她自己肯定也能看出来。 换句话说,此刻红袖妖君来到王城里,就不是会为了皇位。
既然如此,她来做什么? 再聪明的妖,只怕都想不到红袖妖君的来意,所以他们都只能看着。 等着。 等到那一袭红裙,缓缓来到王宫门前。 王宫的守卫从来不算多,也不算强大。 毕竟整个妖族都知道,他们的那位妖帝强得可怕,一般人即便是胆子再大,也不会来这里惹事,而能够到这里惹事的事情,再多护卫只怕也是拦不住。 护卫们看着眼前的这袭红裙,心情很复杂,特别是一些上了年纪的护卫,看着这红裙,就很难不想起当初的那段时光。 站在宫门外,红袖妖君看着那些有些熟悉,但实际上已经记忆很模糊的脸,红袖妖君嗔笑一声,“还记得我啊?” 护卫们哪敢多说,就算是记得又能怎么样? 所以他们只是低着头。 红袖妖君在南疆做了那么久的主人,这些东西自然明白,因此她并没有多说,只是微笑道:“那你们要拦我?” 护卫们也不说话。 红袖妖君也不往里面走,而是就站在宫门口看着他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红袖妖君才摇摇头,轻声道:“没意思。” 说完这句话,她往宫门里走去,护卫们对视一眼,都没有什么动作。 这些年来到这座王宫的人不多,很多人是拦不住,眼前的这位,则是不想拦。 不管她想要来这里做什么,他们都不想拦着。 …… …… 红袖妖君就这么走着,走在那熟悉的妖族王宫里,这一刻,她的思绪好似回到了百余年前,那个时候她还没在南疆,公主殿下前面,也不用加一个长字。 只是百余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一切都跟当初不一样了。 不是这些建筑,而是别的东西。 不知道走了多久,但实际上应该根本没走多久,在前面不远处,就出现了一道身影。 一道伟岸高大的身影,像是一朵黑云,要将这座王宫都笼罩。 在王宫也好,还是在王城也好,甚至在整个妖域也好,只有一个人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看着那个百余年不曾见过的侄儿,红袖妖君的眉头挑了起来,妖帝则是没有什么表情。 红袖妖君摇摇头,自己这侄儿从来就是这样,板着一张脸,好像这样就会让人害怕? “姑姑,忘了和朕的约定了吗?” 妖帝倒是没有沉默多久,片刻之后,他的声音就在王宫里响了起来,那道声音一响起来,就像是山谷吹起了一阵最为寒冷的风,让人觉得骨头都发寒。 红袖妖君也感受到了寒意,但她却不是很在意,倒不是因为她是妖帝的姑姑,所以觉得对方不管如何都不会杀她,而是她好似不太害怕死亡。 “约定这种东西,不过是双方都没有实力杀了另外一方的时候,暂时写出来骗自己的东西,你如今还会在意?” 红袖妖君随意地摇了摇头,那种骗三岁孩子都不见得有人相信的把戏,还有什么好说的。 妖帝淡然道:“若是所有说过的话都不算数的话,那这个世上就没什么意思了。” “那你是打算现在杀了我?” 红袖妖君眯了眯眼,“知道你一直都想杀我,毕竟当时兄长跟你讲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虽然和人族敌对,但妖族也不能反驳人族很多道理都说得非常好。 妖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姑姑既然来了,定然是有所求,朕还很想听听姑姑要求朕什么。” 听着这么生硬的语气,红袖妖君笑了笑,“早知道你是这样,那当初就该和你两败俱伤,这皇位是不是我们这一支的人坐又怎么样?” 虽然是在笑,但红袖妖君的言语也变得很冷。 只是很快,她便感觉到周围更冷了,在不远处的墙上,甚至肉眼可见地结霜了。 妖帝看着红袖妖君,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确。 红袖妖君淡漠道:“知道了,现在不是当初了,你是妖帝,这妖域都是你的,生死予夺,都在你那颗帝心里。” 妖帝还是不说话,但周围的寒意是退了许多。 “既然妖域都是你的,你才更应该重视这场大战,人族把家底都掏出来了,现在是击溃他们最后的机会,越往后,他们越强大,就像是那个年轻武夫一样,你难道看不明白?” 红袖妖君提及陈朝,让妖帝皱了皱眉,虽说陈朝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但他对于陈朝的成长速度,也感到了有一些害怕。 那个年轻人这些年展现出来的东西,已经在告诉世人,他就是这个时代的主角。 每个时代都会有那么一两人,力压所有人,成为那个时代独特的存在,妖帝之前所在的时代,那就是他完全毫无疑问的第一人,只是他的时代好似还没过去,这里就来了一个年轻人,要掀翻他那个时代。 妖帝默不作声,他甚至已经不去看红袖妖君,只是说道:“朕已经让须离他们去战场了。” 红袖妖君面无表情地说道:“你难道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妖帝不说话,他当然知道须离已经死在了那个年轻武夫的手上,须离的辈分很高,成名很早,在扶云里,其实不算太弱。 三人联手,其实留下那个年轻武夫是大概率的事情。 “下一次会有更强者出现在战场上。” 妖帝神情平淡。 “那你呢?” 红袖妖君有些不依不饶。 “你何时会出现在战场上?” 红袖妖君看着眼前的妖帝,眼里的情绪变得有些特别。 “你是想要让朕和个卒子一样亲临战场?!” 妖帝眼眸里的寒意又渐浓郁。 红袖妖君开始生气,她怒视着妖帝,“你当初坐上这个位子,只是为了当妖帝,高高在上吗?!” “他们从来在你的眼中,就不是子民吗?” 红袖妖君盯着妖帝的双眸,“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不等妖帝说话,红袖妖君便摇了摇头,轻声而笑,“这个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带不走的,一直要什么?” “我会把你想要的给你,而你,最好要记起来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它像不像你爹 兴许是北境那边传回的消息够快,加上神都这边一直都在大力宣传,因此长平州在内往南的大梁州郡的百姓们,这些日子对于北边的战事,还是比较乐观的。 虽说前些日子朝廷多征了一次赋税,但大头还是在那些富户上,寻常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光从这一点来看,大梁朝就和历代朝廷不同,历代朝廷的国库空虚,要么打商人的主意,要么打百姓的主意,但依着如今朝廷的举动来看,无论是商人还是百姓,朝廷都没打算如何剥削。 其实这样也算是给百姓们吃了颗定心丸,要是此刻朝廷都摆出一副狗急跳墙的样子,那么对于他们来说,就无异于在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大厦将倾,这一座两百多年的王朝,就要成为历史。 不过百姓们还是紧张过一段时间,那就是妖族开始叩关开始那段时间,消息虽然传下来的不多,但零星里,听着都是对朝廷不利的消息。 好些百姓听着这些消息,就要往北边走,好在各地的父母官一顿安抚之下,才让这些血气上涌的百姓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但实际上不管是当地的官员,还是其余的那些个密切关注着北方消息的百姓和修士,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后来是北境守住的消息传了回来,才让官员和百姓们都松了一口气。 虽说和妖族时不时就有大战,这两百多年里也从未有妖族大军攻破北境长城的事情发生,但这一次取胜,还是让不少地方的百姓都庆祝起来。 青山州道观众多,连带着这边的百姓习俗也更加靠近道门,除去那些传统的节日之外,这边的百姓们还有些延伸出来的节日,中秋节之前,便有一个苦樵节,传言道祖当年生于一座名为苦樵的山中,而后他创建道门之后,道门修士便将道祖的生辰定为道门里极为重要的日子,最开始只是在道门内部,而后渐渐蔓延出来,一座青山州,百姓们都过起了这苦樵节。 历代王朝对于一直长盛不衰的道门都极为尊崇,因此也不敢说些什么,到了大缙朝的时候,甚至朝廷还特别出过文书,将苦樵节定为了和中秋等节日一同重要的节日,不过到了大梁朝之后,朝廷便取消了这样的事情,但也没有强制要求百姓不得过这样的节日。 正好北边的消息传到青山州的时候,赶上了苦樵节,本来这几年苦樵节其实规模已经不大,这会儿恰好有这么个消息,许多百姓便将其认为是道祖庇佑,因此今年的苦樵节,要比往年就要更为盛大不少了。 丹霄郡尤为甚之。 光是听这个名字,其实就足以知晓这座郡城和道门之间渊源深广了,实际上也的确如此,这座郡城原本是一位道门大真人的修行所在,那位道门大真人虽说出身于长生道,但对太平道一脉颇为推崇,曾一度想要脱离长生道,加入太平道。 要知道这样的道门大真人,不仅境界足够高,在道门里的威望也不低,长生道一脉自然是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这不只是一个人脱离长生道的事情,而是会有损长生道的形象,但对方已经是一位道门大真人,寻常的手段就也不好用了,最后在痴心观的斡旋下,终于是达成某种约定,让那位道门大真人寻一地方潜心钻研太平道道法和脉络,但不可说要退出长生道的事情。 于是那位道门大真人才建立了这座丹霄郡。 不过随着那位道门大真人之后羽化,长生道一脉一度想要将这座郡城毁去,可最后磋商之下,有些没谈妥,最后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让世俗的百姓们入住此城,谁也不管,之后历朝历代开始扩建,便有了如今的规模。 不过最初既然是道门大真人所建,那么此地的道门气息其实十分浓郁,小到城中建筑上的道门画符,再加上城中百姓大部分都是道门信徒,可以说如今这座城虽然名义上是大梁管辖,实际上……只怕那位年轻的痴心观主说话在这里要比当朝的太子殿下管用的多。 …… …… 苦樵节一共三天,最后一天晚上是有一场灯会,因此今夜郡城里的百姓们早早吃饭,聚集到了郡城中央,而那边,早就是灯火辉煌。 无数盏灯,被悬挂在那些个高楼上,数十条街上,人人头顶都是各式各样的纸灯。 “梁师姐,那些纸灯上画的人是谁?” 在前来观赏灯会的人群里,有几个人格格不入,她们装扮大致一样,都是一身雪白,只是身上的气质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寻常女子。 不过周遭的百姓倒也没有如何害怕,到了如今光景,对于方外修士,百姓们早就已经不是敬而远之,十分畏惧了。 要知道光是去年一年,便有二十多起方外修士欺辱大梁百姓的案子陈结,其中大部分由宗门赔偿道歉,小部分因为事情严重,神都那边的镇守使衙门遣人处理,据说有个不大的宗门,最后因为闹得不可开交,宗门大半都被朝廷的镇守使一脉官吏打碎了。 这些事情一传出来,无疑就是给百姓们吃的定心丸,有了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吏,这样的处理方式,那么方外那帮修士,只要自己不主动生事,就完全不用害怕了。 此刻甚至还有些百姓看着那几个女子气态不寻常,还多看了几眼。 那些女子倒也没有表露什么情绪,不过就算是她们,只怕也对如今这世道的变化,会有些好奇。 实在是太快了。 这才多少年? 大梁朝立国才两百余年,那位皇帝登基才十几年,那个年轻武夫成为镇守使大人,才不过数年时光。 世道就变成这样了? 那位梁师姐不用抬头去看那头顶的纸灯,都知道那上面画着的是谁,这位松溪山已经被确定是下一任山主的女子笑着说道:“既然此地到处都是道门的痕迹,又是苦樵节,这个人是谁,还用多说吗?” 那问出问题的女子也是个脑子活络的,挑了挑眉,笑道:“那就肯定是道祖了。” 结果梁师姐摇摇头,笑眯眯道:“是那位建立丹霄郡的道门大真人。” 女子一怔,随即白了自己师姐一眼,“师姐又开始使坏了。” 其余女子听到这里,都会心一笑,她们之中,有些是那梁师姐的师姐,有些则是师妹。 既然这位梁师姐是板上钉钉的松溪山下一任山主,在山中应该地位颇高,能用这么个语气跟她说话,要么就是跟她关系极好,要么就是这女子根本没有架子。 但从其余女子那边看来,大概应该是后者。 梁师姐伸手指了指那女子的额头,打趣道:“野浮,你有点聪明,但遇到事情要多想想自己是不是足够聪明,像你这个样子,以后说不定是要吃大亏的。” 名字唤作野浮的女子姓柳,才上山不久,但却天赋极高,被誉为松溪山这百年内的最好苗子,甚至要不是山主已经将下一任山主之位定了,许多人都怀疑她才会是下一任山主。 不过即便如此,很多松溪山门人也相信,如今已经被定好是下一任山主的梁矜矜,只怕在过些年,也会主动传位给自己这个师妹。 只是到时候山中会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有师姐教导,慢慢学嘛。” 柳野浮吐了吐舌头,转移话题说道:“都说如今大梁朝要是还有一地不受大梁管辖,就该是这地方了,但怎么看起来他们更高兴的好像是北边打了胜仗,而不是苦樵节啊?” 梁矜矜一愣,其实入城之时,她也关注到了这点,苦樵节往年就只有看纸灯的事情,今年却新添了放纸船,从那条贯通丹霄城上下的河水上游放下纸船,任由它缓缓流出郡城,这种习俗,一直都是大梁百姓用来祈祷远行的人能平安归来,诸事安宁的。 他们之前路过上游的时候,甚至还能看到那些个百姓在请一些代写书信的先生在纸船上写上大梁必胜,北境长城不倒之类的文字。 之后一路走来,更是能看到这些百姓在逛灯会的时候,都好像有些走马观花,大部分人手里拿着纸船,都匆匆赶往河边。 这种变化,其实不是有心人很难发现,但发现了梁矜矜好像也有些难以解释。 沉默片刻,梁矜矜随口说道:“兴许就是撞上了。” 柳野浮自顾自嘟囔一声,“哪里是撞上了,难不成是这帮被说成道门最虔诚的信徒的百姓,都已经开始不太虔诚了?” 梁矜矜刚想开口让柳野浮慎言,便看到不远处前面出现了一道熟悉身影。 一位年轻男子,独自一人,一身蓝袍,看着仪态不错,说得上丰神如玉四个字。 只是几位女子,几乎都不为所动,原因也简单,她们并非一般修士,松溪山乃是北地的炼气士宗门之一,炼气士比起来一般修士,肯定是都要更为看淡这世间的一切的。 况且这年轻男子,虽然还算不错,但是比起来那位痴心观的年轻观主,还是差的太多。
要知道,如今那位痴心观年轻观主,在修行界一直有个谪仙人的说法。 “矜矜,早说要来看灯会,我不就陪你来了吗?洛水山在这丹霄郡这么多年了,怎么不算半个主人?地主之谊还是该尽就要尽的。” 年轻男子朝着几人走过来,满脸微笑。 梁矜矜神情不变,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喊了一声,“顾少山主。” 这位年轻男子名叫顾少峰,是洛水山的少山主,而梁矜矜此行来到青山州,就是为了和洛水山谈一笔买卖,不过头一次会晤,双方并没有达成共识,倒是这顾少峰对梁矜矜很感兴趣,有意无意暗示松溪山这边,要是梁矜矜愿意做他的道侣,那么这桩买卖肯定就是成了。 要是换作旁人,只怕松溪山那位山主就点头了,但涉及梁矜矜,那位山主还真没就此表态。 其实松溪山上下的门人都知道一桩事情,那就是梁矜矜之所以被定为下一任山主,是因为她和那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之间的关系。 好些年前的北境之行,这两人有过相逢,算是相识,本来最开始梁矜矜也瞒的很好,但随着这些年那位年轻镇守使的名声越来越大,有些事情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若是换作以往,松溪山自然对于大梁朝的人和物都漠不关心,甚至还有可能嗤之以鼻,但到了如今,尤其是那位年轻的镇守使直接一脚踩碎南方炼气士一脉的脊梁之后,北方这些炼气士,可不敢这么想了。 既然这两人之间有这样的关系,那么对于梁矜矜,不管是山主还是别人,都不会当不知道。 不过这么些年过去了,那位年轻镇守使大人还是没有亲自来一趟松溪山,也让不少人也想明白一些道理。 或许有些人看得很重的东西,在某些人的眼里,也是不值一提,根本不会如何上心。 有人视若珍宝,有人看作草芥。 顾少峰看着梁矜矜,笑道:“矜矜,别老是板着个脸嘛,生得这么好看,不多笑笑,不好看啊。” 梁矜矜摇头道:“不劳顾少山主操心。” 接连在眼前这个女子面前碰壁的顾少峰脸色有些沉了下去,刚想说话,一旁的柳野浮就直接了当道:“顾道友,我师姐对你就没意思,你何必在这里一直这样?天底下好看的姑娘多了去,一直拽着我师姐不放做什么?” 柳野浮平日里因为天赋,在山中颇为受宠,连带着性子也就有些直接,这会儿说话自然也就没有顾及那么多。 梁矜矜其实喜欢这个师妹,也是因为大概能在她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样子。 很久之前,她何尝不是这样的女子? 本就有些恼怒的顾少峰听完这句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盯着眼前的柳野浮和梁矜矜,缓缓开口,“你们松溪山,是不想做这笔买卖了?” 梁矜矜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有什么需要,顾少山主也好,顾山主也好,都可以提出来,只要在松溪山的承受范围内,都可以好好谈,但若是顾少山主想要为此要挟什么,只怕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说完这句话,梁矜矜就要招呼门人离开,但顾少峰很快就再次开口。 “梁矜矜,老子知道你在想什么,是觉得修行界都在传你跟那个年轻武夫有什么关系,所以你便觉得他会护着你?你不觉得好笑吗?天底下谁不知道,那个武夫喜欢的是那个叫谢南渡的女子,就算是你们曾经有什么关系,这些年你松溪山等来过他的身影?他还能记得你?你怕是痴心妄想!” 顾少峰这番话,虽说有些刺耳,但是也的确是实话,两人最多算是朋友,甚至有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漠北之后,虽说再次相见过,但都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进展。 柳野浮怒不可遏的看着顾少峰,“这关你什么事情?我师姐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梁矜矜则是不愿意废话,拉住柳野浮就要离开。 顾少峰冷笑一声,“在洛水山的地盘,你觉得你们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随着顾少峰的话音落下,周遭暗处有数道气息浮现,这本就是跟着顾少峰一起来的修士们。 梁矜矜平静道:“顾少峰,谈不成买卖也就算了,你这般行事,难道不怕两座宗门结下世仇吗?!” 顾少峰讥讽一声,“一个被踩断脊梁的炼气士一脉,一个北地狗屁大的宗门,灭了你们又如何?” “再说了,你们谈买卖不成,在丹霄城怒而刺杀本少山主,被本少山主击毙,不也在情理之中?”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在梁矜矜身上上下游离,“不过在你死之前,我肯定会好好疼爱你的。” 梁矜矜感受着那让人作呕的视线,也没开口,只是以心声说道:“等会儿打起来,无论如何都要送走野浮,她还小,不该这么死。” 梁矜矜这话一说出来,几乎是马上就被众人一致赞同。 如果说有谁能让之后的松溪山焕然一新,更上一个台阶,甚至不必发生今日之事,那就只能是她了。 “各位师姐,我不走,我就算是跟师姐们一起死在这里也值得。” 柳野浮同样以心声说道:“我只恨修为不足,不能杀光他们,这样的人渣,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师姐不喜欢他是应该的,他比不上那位年轻镇守使大人半点!” 听着自己这个师妹到了这会儿还在提这种事情,梁矜矜就有些无奈。 不过这会儿也容不得她说什么,她只是看向眼前的顾少峰,尽量平和道:“顾少山主,非要把事情做绝吗?要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你能够只手遮天的。” 顾少峰笑道:“这会儿知道害怕了,知道在我洛水山的地盘,应该低着头做人了吗?这样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答应做我道侣,那今日的事情,权当没有发生过,如何?” 顾少峰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一直看着眼前的梁矜矜,要等这个美人儿低头,但下一刻,他没等到梁矜矜开口,而是听到了别的声音。 “什么时候,这丹霄城成了洛水山的地盘了?” 一道声音,在某处响起。 顾少峰下意识回应道:“如何?这丹霄城从来就是我洛水山说了算!” 说着话,顾少峰也在找寻那道声音的主人,寻觅一番之后,看到了街旁一个小摊前坐着的一个黑衫年轻人。 他此刻手里端着一碗馄饨,正夹了一个馄饨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之后,这才说道:“听说这座丹霄城是某位道门大真人所建,城中百姓多信道,好像是说那位痴心观的年轻观主在这里说话,会比当今的太子殿下更管用。这话的真假暂且不说,可云间月我见过啊,好像不长你这样。” 黑衫男子一脸微笑,就这么看着顾少峰。 顾少峰看了一眼四周,就眼前一个人而已,便冷笑道:“就凭你也敢说见过云真人?云真人说话管用不假,但毕竟远在痴心观,这丹霄城,就是我们洛水山,是老子说话管用!” 黑衫年轻人喝了口汤,笑眯眯道:“洛水山啊,记起来了,长生道一脉的,你们那位山主是不是最近刚一只脚踏入忘忧尽头了?不然怎么说话这么硬气?” “你消息还挺灵通,老子告诉你,那就是我爹,你今天惹了老子,就是找死了!” 顾少峰冷笑一声。 黑衫年轻人也不说话,只是这么看着顾少峰,顺带着吃完了碗里最后一个馄饨。 然后他放下碗筷。 长街尽头,有人大步走来。 提着一个黑布包着的东西。 看到来人,顾少峰心中一惊,他明显在那个高大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 此人的境界只怕……不会低。 那个男人来到黑衫年轻人身旁,年轻人只是挑了挑眉。 后者便一松手,黑布里面的东西就掉了出来。 一下子便让许多人的脸色都变了。 因为从那里面掉出来的,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黑衫年轻人站起来,一脚踩住那颗人头,问道:“你看看,它像不像你爹?” 顾少峰看了一眼那边的那颗人头,脸色瞬间变了,因为那真是自己的父亲,那位洛水山的山主的头颅。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此时此刻,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不明白自己那个几乎无敌的父亲,怎么此时此刻就剩下这么一颗脑袋了。 黑衫年轻人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你刚刚说那些什么丹霄城云间月说了算,你说了也算,其实都不算。” “这个地方,姓陈的说了才算。” “如今的整座天下,都是姓陈的说了算,你难道不知道吗?” 黑衫年轻人顿了顿,笑道:“恰好,我就姓陈。”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不因小事而滥杀 听到那个黑衫年轻人的最后一句话,顾少峰这才回过神来,先是一怔,然后很快就想明白了些什么。 眼前这个黑衫年轻人,就是之前他口中的那个年轻武夫! 想到这点,顾少峰瞪着眼前的陈朝,声调调高,一字一句说道:“镇守使大人,就算您功参造化,位高权重,就算我对这梁道友有过什么想法,但这一切,都不至于让我父亲去死吧?难道如今的大梁朝,如今的镇守使大人,也不讲道理了吗?!” 顾少峰这声音一大,不远处本就在偷摸着看热闹的百姓们,自然就来了精神,梁矜矜等人也回过神来,梁矜矜看了一眼陈朝,想了想,就要张口,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陈朝微微摇头。 既然如此,她也就闭上了嘴,顺带着死死拉住柳野浮,害怕自己这师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不过她其实还是多虑了,这会儿的柳野浮心神都在陈朝身上,在她得知眼前的黑衫年轻人就是那位镇守使大人之后,她那里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只知道打量对方了。 “这个也字说得挺好,怎么,以前在我大梁之外,我陈朝以外,大家都不太讲道理吗啊?” 陈朝笑眯眯看向顾少峰,“好像也不对,本官的名声在方外,不从来都是什么杀人魔头吗?你们难道也觉得本官是个讲道理的人?” 顾少峰本就是想要以道理来压陈朝,但陈朝这么一说,反倒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还是很快说道:“镇守使大人代表一整座大梁朝,只怕还是要讲些道理才对吧。” 陈朝笑了笑,看着眼前的顾少峰,这位年轻镇守使大人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寒意,“顾少山主爹都死了,还能这么镇静,还真不是一般人。” 这句话,这个时候说出来,说是无心都没人相信。 可即便是再如何明显的挑衅,眼前的顾少峰只怕也不敢像是之前对待梁矜矜那群人一样。 这就是形势不同。 顾少峰咬着牙,额头上青筋凸起,但也在忍耐。 陈朝并不在意,摇头道:“你以为本官是为了你这眼前的破事,就大费周章去洛水山把你爹的脑袋都取了下来吗?” 顾少峰一怔。 “你觉得你顾少峰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能让本官多看你几眼,特意千里迢迢从北境回来找你的麻烦?” 陈朝冷笑道:“就算是你真这么想,这会儿也该想想自己配不配。” “那……镇守使大人,何故如此?” 顾少峰一脸疑惑地看着陈朝,好似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此刻的他,在陈朝眼里,其实也就是个跳梁小丑。 论城府论心机,这个世上还没几个人能和自己较量。 只凭着顾少峰如今这个表现,就十分反常。 “顾少山主是想说,洛水山做的那些破事,顾少山主自己一点都不清楚,那位顾山主做的那些事情,顾少山主也是半点都不清楚?” 陈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一双眼眸里,情绪晦暗不明。 顾少峰一脸茫然,“家父行事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不会和我商议的,要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我这也不会知晓……” 陈朝摆摆手,懒得听这家伙狡辩,而是招了招手,“老宋,把这家伙带过去,好好问问,要是顾少山主真的是清白的,就把他带过来,本官给他赔礼道歉。” 之前提着那位洛水山山主人头过来的,就是如今的神都指挥使宋敛,官职在左右两位的指挥使之上。 可以说在镇守使一脉,也就只有陈朝,是宋敛的顶头上司。 真正的一人之下。 宋敛点点头,他跟陈朝不同,这位神都指挥使,此刻面容肃穆,之前他直接一拳打死了那位洛水山山主,如今面对顾少峰,甚至都用不上出拳。 陈朝往前走了几步,转头看了一眼,嘱咐道:“老宋,别那么实诚,要是这位少山主不愿意说实话,打断两只手,三条腿什么的,都是可以的。” 宋敛点头,没说话。 倒是一旁长街上,冒出一个脑袋,笑道:“镇守使大人放心,宋指挥使要是撬不开他的嘴,我来试试,我还不相信,给他嘴撬开灌粪他还不说实话!” 说话的人正是翁泉,这一趟南下,陈朝虽然没有进神都,但已经通知了宋敛,并不是独自一人南下的。 陈朝有些无奈,也只是招了招手,示意这家伙赶紧走吧。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就让陈朝也想起那辆粪车。 一想起这个,陈朝甚至都觉得空气中都有一种难以形容名状的味道。 这两人带走顾少峰,至于周遭暗处的那些个修士,早就被镇守使衙门的武官们处理了,因此此刻长街之上,可以说是没了半点危机。 当然,当陈朝出现的那一刻,一切的危机,就已经都不存在了。 陈朝看了一眼梁矜矜,后者和陈朝对视一眼,也很快便移开了视线,好似不太敢和他对视,至于柳野浮,则是满脸激动地看着陈朝,喊道:“镇守使大人,镇守使大人!” 陈朝看了她一眼,柳野浮满脸激动,但此刻除去激动之外,就还是激动,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点什么。 还是一侧的松溪山女子有眼力见,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就架着这位小师妹离去,把这个地方留给陈朝和梁矜矜。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就剩下了这对男女。 梁矜矜一直不说话,陈朝这才笑了笑,“好久不见。” 梁矜矜看向陈朝,但欲言又止。 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熟悉的是他的音容相貌都没有什么变化,但陌生的是之前他踩着那颗人头的样子,让人觉得很陌生。 眼瞅着梁矜矜不说话,陈朝干脆在之前的那小摊里拿来一条长凳,然后提着往不远处的河边走去。 之前这边的事情闹得太大,如今百姓们都躲在远处悄悄看着,不敢靠近,虽说对于这位镇守使大人,他们也颇为崇敬,但刚刚他踩着那颗人头的举动,还是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放在河边之后,陈朝自顾自坐下,然后看着那些写着祝愿大梁越来越好之类的纸船顺流而下,一时间有些失神。 梁矜矜想了很久,才走过去坐到了陈朝身侧,两人之间,隔了一个身位。 好像从来如此,也好像是如今才如此的。 但不管如何,两人好像都应该如此。 “有时候有些人好久没见,再见面的时候,总是会让人好像是觉得变得无比陌生,好像他跟以前完全不同了,但又不能确定,也总会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陈朝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他看着眼前的河面,自顾自说着,“像是叫陈朝的那个人,当初见过,一起走过一些地方,经历过一些事情,那当然认为那个陈朝才是真的陈朝,后来又听过一些事情,一些关于那个家伙的传言,一这么对照,自己都疑惑了,哪个陈朝才是真的陈朝,于是就想着,有一天见面了再说,好好问问,可一见面,那个人居然变成了这样,居然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完全不同,那不用再问,也就会觉得无比失望了。” 陈朝说到这里,问道:“会么?” 梁矜矜想了想,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没有摇头也没摇头,只是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想来,每一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阶段不同,总是会去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吧?” 陈朝了然道:“那就是失望了。” 梁矜矜没有反驳,如果陈朝这样做是为她出头,她虽然有些感动,但也会很失望,因为这样的陈朝,就和她认识的陈朝完全不同了。 但她还是准备开口询问。 陈朝抢先一步说道:“之前说的话听到了,不是假的,我让人杀了他爹,甚至等会儿要杀他,要把洛水山灭了,都不是因为你的事情。” “但我陈朝还没有因为坐到了这个位子上,杀了那么多人和妖之后,就变得那么嗜血,要杀他,要灭洛水山,都有理由。” 陈朝看着一只写有北境艰难,诸君辛苦的纸船说道:“北边打了好久,死了很多人,才艰难没让那帮妖族南下,为了做成这件事,朝廷准备了很久,花了很多精力,付出了很多代价,期间当然也有不少修士终于肯站上那座城头,为大梁,为所有同胞做些事情,这当然是好事,这种事情,朝廷会记住,会报答,那些什么都没做的人,朝廷也不会记仇,毕竟是拼命的事情,舍不得自己的命,那都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没谁能说什么。但不做什么,可以。趁着朝廷在前面拼命,他在后边拖后腿,给朝廷使绊子,甚至是勾结妖族,这种事情,只要做了,那就该死,而且得被当着旁人的面这么活生生打死。” 陈朝双手握拳,放在自己的双膝上,为的是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但很显然,他如果真能平静,就不会自己千里迢迢从北境跑到南边,亲自来处理这件事情了。 梁矜矜看着身侧的陈朝,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忽然觉得有些羞愧。 自己怎么能那么想他? 但随即她在心底还是有些隐约的失落。 原来真不是刻意为自己出头的。 不过她随即就释然了,这些事情,本就是自己一厢情愿,对方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表露出过这方面的想法。 梁矜矜想了想,轻声问道:“一座宗门里,总不能都是坏人吧?” 陈朝点点头,“要花时间甄别调查,但宗门就不会再存在了,也不能存在,杀鸡儆猴,或许会有些过,但只能如此做。” 其实这才是梁矜矜所想的那个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陈朝从来不是喜欢滥杀的人。 梁矜矜看着陈朝握紧的拳头,很想把自己的手搭上去,但想了想,还是止住了这个想法。 不知道说什么,梁矜矜最后还是说道:“今日的事情,还是谢谢你。” 虽然……但是……还是得谢谢。 陈朝说道:“你变了些,以前……” 这话说了一半,陈朝就摇摇头,没打算继续说下去,其实也还是和之前顾少峰说的那个是一样的。 梁矜矜在陈朝的生命里,从来都留不下太多痕迹,即便曾经有过一段相处的时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梁矜矜本来在等着陈朝说完这句话,但看他很久都不说话,这才问道:“你好像有些累,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其实之前情绪复杂,这会儿平静下来,梁矜矜这才注意到了陈朝眼角的疲态,她之前还听说过许多事情,但也不好开口询问。 陈朝摇摇头,远处已经起了些脚步声,翁泉和宋敛,去而复返。 陈朝这才把视线从那河面收回来,看向梁矜矜,说道:“今日松溪山和你遇到的事情,希望以后都不必发生,你们和大梁百姓其实都需要护着,换句话说,所有的弱者,都不应该被强者随意欺辱。” “如果到那个时候我还能活着的话,我会好好做这件事的。” 陈朝站起身来,吐出一口浊气。 做成这样的事情,目前来看,不算很难,至少比他能活下来这件事,要简单许多。 梁矜矜也站起身来,说道:“我相信你能做好这件事的。” 陈朝想了想,说道:“松溪山那边,要不要我让人送信过去把今天的事情说清楚?” 梁矜矜摇摇头。 陈朝也就不再坚持,只是拿起那条长凳便朝着那边的宋敛和翁泉走去。 今夜还有些正事要办。 「月票榜榜一了,真是感慨,感谢好兄弟熊猫的助力,也感谢大家的支持,前段时间状态是不太行,更的也不多,今天开始就努力多写点,还希望哥几个再投投票……还有,追更难等的推荐我月如火老哥的《太古龙神》很好看。」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有个人很值得让人相信 陈朝将那条长凳拖到长街一侧,在无数的纸灯下方坐下。 在那些灯火的照耀下,一身黑衣的年轻人,有些特别的气态。 翁泉和宋敛站到了陈朝的左右侧,然后有穿着官袍的武官将顾少峰带了过来。 这位洛水山的少山主,此刻衣衫不整,脸上有些淤青,但身上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陈朝有些好奇地扭头看了一眼翁泉。 翁泉有些不满道:“刚准备给他灌粪,结果他就招了。” 陈朝无奈摇头,这顾少峰只怕从小就是被那洛水山山主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里吃过什么苦头,这灌粪,虽说对身体没有什么损害,但对人精神的打击,哪里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他的招供,在陈朝的意料之中。 实际上很多事情,已经在陈朝的掌握之中,只是一些旁枝末节需要从顾少峰口中印证而已。 看向这位如今不复之前光彩的少山主,陈朝说道:“说说吧,顾道友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本官倒是都想听听。” 顾少峰有些茫然地看了陈朝一眼,然后自嘲一笑,“镇守使大人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何必多此一问?” 陈朝也懒得多说,只是看了一眼翁泉。 翁泉转身就走。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翁泉这家伙的灵性还是太足了些。 “他要去何处?” 顾少峰有些胆战心惊地看向翁泉,之前审问的时候,其余人还好,但就是这个家伙,是真的什么阴损用什么,提了一大堆刑法,最后说那些个刑法其实都用不着,只要给他灌粪一勺也就可以了。 本来他以为这家伙是吓唬自己的,但谁想到,过了片刻,他还真的提着一勺清粪便走了回来。 这会儿虽然翁泉没有说话,但是他隐约已经觉得不好。 陈朝做了个灌粪的手势。 顾少峰脸色瞬间煞白,再看向陈朝的时候,已经是满脸讨饶,“镇守使大人,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定!” 陈朝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宋敛。 宋敛这才叫住了自己这个外甥。 翁泉一脸遗憾。 陈朝笑骂道:“真跟那东西过不去了?” …… …… “洛水山因为地底有一条寒脉,因此在寒脉四周种植清寒草便成了洛水山历代的惯例。” 清寒草是一味灵药,因为生长环境要求苛刻,加上许多丹药都会用到这一药草,所以价值一直不低,因为洛水山的寒脉所在,种植清寒草,一直是洛水山的产业之一,每年的清寒草,除去一部分送给痴心观之外,另外大部分,要么自用,要么是贩卖到大梁各处。 顾少峰看了陈朝一眼,继续说道:“前些年清寒草一直不愁销路,只是前几年瀛洲那边连续发现好几条寒脉,便有人大批种植这东西,这几年下来,价钱一落千丈不说,有许多清寒草甚至压在手里,卖不出去。” 顾少峰叹气道:“洛水山每年一大半的开支都靠着这清寒草,如今这个样子,让我们也是难以为继。” 陈朝平静不语。 顾少峰本来想要在陈朝面前卖个惨,但看到眼前的这位年轻镇守使不为所动,就讪讪然一笑。 “怎么勾搭上妖族的?” 陈朝的声音忽然响起,他看着顾少峰问道:“怎么卖灵草卖到妖域去了?” 顾少峰疯狂摇头,“镇守使大人,实在是冤枉!我们哪知道那人是妖域奸细!他只说要不少清寒草,价钱给的还行,我们就卖给他了!” 陈朝挑眉道:“只是价钱还行?” 顾少峰刚想糊弄一番,便看到那双满是寒意的双眸,一下子打了个寒颤。 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陈朝伸出手指敲了敲那条长凳,说道:“本官替你说,那人要你们顺便探查一下这些日子朝廷的那些个车队路线,粮草多久送往北境一次,以及各州府练兵的人数之类的事情……” 顾少峰此刻很想摇头说不是,但看到陈朝这个样子,怎么都没法子说出一个不字。 于是他只能换了一个说法,“我也不知道他要我们探查这些做什么,我想也不是什么大……啊!” 话还没说完,这边宋敛便已经伸手捏碎了他的手腕。 陈朝看向顾少峰,眯起眼道:“真没觉得是什么大事?” 顾少峰满脸痛苦,“镇守使……大人,我看那人也不是妖族,要是妖族,我们就算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干啊!”
陈朝不想说话。 这种理由,连骗三岁小孩儿都不见得能骗动,怎么可能骗动他。 这些东西,就算对方不是妖族,光是内容这般可疑,就算是傻子都能想得到。 “镇守使大人,这狗东西该千刀万剐!” 一道声音突然在长街某处响起,陈朝抬起头一看,发现临街的一栋小楼里,二楼窗户探出来一个脑袋,是个中年汉子,此刻怒不可遏,“这些狗东西都不是好东西,我们在前面拼命,他们却在背后捅刀子,都该杀!” 陈朝还没说话,不远处又响起一道声音。 “对,镇守使大人,就是要杀了这些畜生,他们比妖族还可恨!” “杀了他们!” “他娘的,这些狗东西真是禽兽不如!” 陈朝听着这此起彼伏的声音,只是看了一眼宋敛。 在大街上审问顾少峰,只是陈朝觉得有些真相需要被人知道,至少不能给丹霄城的百姓们留下他陈朝滥杀的名头。 但是他也没想过这些百姓会这么激动,因为毕竟这是丹霄城,是一个传言痴心观观主说话比太子殿下说话更管用的地方。 不过现在看来,倒还是不一样。 陈朝看了一眼更远处的夜空,喊道:“会杀的,做这种事情的人,一个都跑不掉,都得死。” “都得死。”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一个都跑不掉。” …… …… 夜更深了。 翁泉带着顾少峰出城前往神都。 陈朝和宋敛并肩走在街道上,两个人明明宋敛是人到中年,但陈朝看着疲态更足。 宋敛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顶头上司,其实很多时候,他还是把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当作自家晚辈,况且他本来就比翁泉都还要年轻。 “洛水山只是他们丢出来顶包的弃子,既然要做这种事情,哪里会做的这么直接显眼,做这样事情的那个家伙,城府有些,不过也太把我当成傻子看了吧?” 陈朝揉了揉额头,笑道:“要是老哥你来查这桩事,八成得被骗。” 宋敛也不反驳,只是笑道:“没你这么多的弯弯肠子。” “不过他们既然把洛水山推出来,我也就顺水推舟当一次他们眼里的傻子,没啥问题,不过在私下里,还是要好好查,这件事要不是最开始南渡在北境发现了点蛛丝马迹,咱们现在还没头绪,等到下一次大战,事情就麻烦了。” 事情的起因还是在当时将军府和望月台那边的讯息来往有古怪,虽说当时谢南渡就解决了那个问题,可后来她越想越不对,查下去之后,才发现北境将军府里,已经有了妖族的细作。 谢南渡之后的举一反三,一番推论之下,从神都往北境运粮的官吏查起,才查出来洛水山。 不过当时的陈朝和谢南渡其实都已经明白,洛水山这么容易被查出来,就说明了一个道理。 妖族渗透大梁,绝对不会只有洛水山。 “只是北境长城这些年横在漠北,不应该有妖族能往南边走才是。” 宋敛刚说出这句话,便想起妖帝,皱眉道:“总不能人人都是妖帝吧?” 陈朝笑道:“有些秘宝,总不能说只有人族才有?” 宋敛皱了皱眉,问道:“接下来我便全力去查这件事?” 陈朝摇头道:“只怕下次你就要去北边跟我在城头上赌一赌命了。” 陈朝拍了拍宋敛的肩膀。 宋敛笑道:“小事一桩。” 陈朝笑了笑之后,说回之前的事情。 “我准备把这件事交给云间月来做。” 陈朝说道:“道门道法繁杂,对付妖族藏匿,比我们有经验。” 宋敛皱眉道:“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痴心观,你放心?” 陈朝看着宋敛,笑道:“痴心观我不放心,但是阿月,我很难不放心。” “为什么?” 宋敛疑惑不解。 “你见过带着外人去杀自己师叔的吗?”陈朝伸出手,比了个手势,说道:“甚至还是两次。” 宋敛感慨点头道:“这样的人的确很值得托付。” 陈朝笑道:“天底下只有一个阿月啊。” 「许久未见的两更,求票票……」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丹霄城里的书信先生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丹霄城里的书信先生处理完洛水山一事,陈朝还是没有急着离开这座丹霄城,这会儿虽然夜色深沉,百姓在大多散去,各自安寝,但街道上仍旧是灯火辉煌,纸灯各式各样,也算是一番景色。 陈朝独自夜游,缓步走在儿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像是个独自一人家十数年的远游客。 有些寂蓼。 陈朝走走停停,饶有兴致地打量看头地那些纸灯样式,其实跟天朝其余地方的纸灯样子没什么区别,唯一有区别的,就是这上面要么会画那位创建丹霄城的道门大真人地画像,要么就会画道祖画像。 有些纸灯更是两者都有。 不过百姓在的诉求倒是一致,道祖也好,还是那位丹霄城历史上的第一任城主也好,画了他们,自然是祈求平安,无病无灾。 百姓们的需求从来不多,能吃饱饭,踏踏实实活看,没人来欺负他们,也就是了。 其实对于丹霄城以前的传言,甚至处境,陈朝都能理解,那个时候朝廷就和没有一样,甚至有朝廷,也不是底护百姓的,还在白姓身上吸血。 所以百姓们对于道出身的那位道大真人自然寄托看他们美好的期望,别的不说,光是头上有那位道,大真人在,朝廷也不敢在丹霄城做任么公。 全于那些纸船呢??那个就更简单了,如今的朝廷不是之前的朝廷,无其是如今这二十年,世道如何,丹霄城的百姓,但凡看过一眼城外,就该明日。 所以有这样的东西,不奇怪。 陈朝来到上游那边,原本之前还没太晚的时候,这里一排下去,至少十来位的代写书信的先生会摆一个小摊,替那些不识学的百姓在纸船上写些祝福言语。 如今夜色深沉,百姓在散去,先生在也早就收摊,如今这里只剩下最后一位先生,东西早就收拾好,但却也没急着走,而是从随身的葫芦里倒出一小碗酒水,坐在河边,自顾自独饮,看看陈朝从远处走过来,那书信先生虽说看到了,但也不做理会,只是抹过山羊胡,又喝了一口价钱不贵的酒水,只觉得这辈子要是就这么过下去,也足够了。 不过在书信先生模糊的视线里,那个年轻男子竟然是不偏不倚就朝看他走来,还有三两步就到了他这小摊前。 这一下子让书信先生有些烦躁,但还是挤出一个笑脸,于笑两声,“公子,来晚了,老朽收摊了。” 本以为这样就能让那年轻人自讨没趣离开,但谁知道,他好似全然没听见一样,而是径直坐到了他面前,微笑道:“收摊了,那能不能向老先生讨口酒喝?” 眼见对方不是来找自已代写书信和那在纸船上写学的,书信先生的脸色好看许多,他有些狐疑地打量了眼前的年轻人一眼,然后掌出一个陈旧酒碗,又把腰间的葫芦解下来,倒酒的时候,本来只打算倒上一小口的,但最后想想,还是往里面添补了不少,这一下子,就至少是二两了。 …。。 书信先生一脸肉疼,收好葫芦后才开口,“嫌不嫌弃,也就这二两了,多的可没有。” 陈朝看了一眼酒碗里的酒水,光从酒花来看,就知道实在一般股,至于那酒碗,更是看着有些年生了,不过他也不嫌弃,端起酒碗就喝了一口,然后咂咂嘴,“这酒有力气。” 书信先生本来还有些后悔,但一听眼前的年轻人能说出这话来,立马就来了精神,笑***说道:“酒水不贵,但就是个烈,不是老朽吹嘘,这一座丹霄城,没有多少人能扛得住。” 陈朝憨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随即遗憾感道:“光喝酒,没点下酒菜,总觉得差点意思。” 这话一说出来,给书信先生气的不行,“你这小子,骗酒喝就算了还想看得寸进尺,这话还没说完 ,书信先生就看到对面的年轻人将一袋酱牛肉摆在了桌上,年轻人笑道:“之前买回去打算给媳妇儿吃的,不过喝了老先生的酒,掌出来给老先生下酒,算是投桃报李了。” 书信先生一边说着这不太好吧,一边却已经取出两双竹筷,递给陈朝一双,而他已经夹起一块酱牛肉,放在嘴里一嚼,混看口腔里的酒香,书信先生就开始有些惆帐了。 之前觉得每天能喝一口小酒就已经是最好的日子,这会儿吃上肉了那就得有酒有肉的日子才是最好了。 人心不足啊!!书信先生感慨一声,不过也就眼之间把这事儿抛到脑后了,不管这些有的没的,先吃完这顿再说。 事情别多想,越想越烦恼。 两人一边吃肉喝酒一边闲谈,倒是有些和睦,不过等陈朝喝完碗里最后一口酒,然后抬起头看向书信先生的时候,后者就一脸肉疼了。 “老先生,别舍不得几口酒。” 陈朝夹了一筷子酱牛肉丢进嘴里,细细咀嚼。 书信先生无奈叹气一声,掌出酒葫芦,脆将里面的酒水全部都倒了出来,一人一半,然后洒然道:“这下好了,几天的量,一天喝完了就喝完了!书信先生警了陈朝一眼,“你小子还是很对老朽的脾气。” 喝酒之前还能叫一声公子,喝酒之后,这些事情就都不提了。 小子公子,没有差别。 陈朝喝了口酒,笑着随口问道:“在苦樵节放纸船一事,是今年才开始的?” 书信先生摇摇头,“约莫有三五年了,不过之前规模还不大,和这边灯会肯定是比不上的,但去年并始,声势就不小了,今年就更是足以分庭抗礼了,大概再过儿年,灯会这边就稀松平常了,放纸船这边,才会是大头。” 陈朝笑了笑,“百姓们愿意如何就如何,谁都拦不住。” 书信先生异看了一眼陈朝,问道:“难道这里面没有朝廷的推波助澜?”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 陈朝端看酒碗,摇晃酒水,念叻不停,“我就是个蹭酒喝的酒鬼。” …。。 书信先生没搭话,只是自顾自吃肉。 只是很快陈朝就笑道:“兴许是北边那边天战的缘敌,才让今年是这股,往后什么样说不准,不过也不用去想,我今儿看到一纸船上写北境艰难,诸君辛苦儿个字,一下子就想看看那写这儿几个字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八个学,真是情真意切。” 书信先生异道:“你小子莫不是知晓那几个字是老朽写的,所以才有这番话?” 他记得清楚,那是个住在那芙容街的一位妇人让他写两句寄语,她有个远房侄子此刻就在北边,当时书信先生问她侄子叫什么名学,那妇人却掌看纸船摇头,说是用不看,这要写就祝愿那边的所有年轻人都能好好的。 于是书信先生想了想,才有了那八个学落笔。 朝眼晴一亮,笑道:“那老先生只是代笔书信,屈才了。” 书信先生笑骂道:“莫要拿老朽开涮,老朽这点文采,也就是一辈子做这个营生的本事。” 他之后才是话锋一转,说道:“反倒是公子,怎么看着都不像是个寻常人,应当是有特别之处的。” 陈朝煞有其事点头,“是的,我媳妇特别好看。” 书信先生一,随即意味深长笑道:“那公子肯定是有过人之处了。” 陈朝哈哈大笑,“就冲着老先生这句话,就该浮一大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场萍水相逢,好像也要到了尾声。 书信先生醛眼朦胧,轻声道:“老朽在丹霄城里也算是大半辈子了,也算是把 这座城都看了个遍,早些年这座城每日好像都一样,这些年才渐渐有了些不同,老朽就在想到底是哪里的不同,后来看看那些纸灯,看看那些画像,再看看那些纸船,看看那些这儿年不断从外面运进来的各种货物,这才明白了。” 陈朝笑着问道:“老先生好好说一说?” “有任么好好说一说的,无非是一句话,有些人求了也给不了你半点好,有些人你不求,他都害怕你过得不好。” 书信先生淡然道:“道祖保佑,能保佑什么?一个了无生机的画像,能做成什么事情?不如神都那边一道政令,少收一成赋税,那就是实打实的恩惠。”
“再说了,青山州这些年的妖患,不也是朝廷在清剿??” 说到这里,书信先生吐出一口浊气,“信道无用,不如多给那位大梁皇帝,那位大梁镇守使多磕几个头,这才有用。” 陈朝听看话,低头看了看酒碗,已经空空如也了,遗憾感道:“就凭看老先生这番话,就该喝酒的,可惜了可惜了!” 书信先生摇头晃脑,“也没任么可惜的,遇上投机者,言语于万包,就当酒喝了。 要是不投机,就算是再有什么好酒,也难以下咽。” 说看话,书信先生笑从桌下掌出一只纸船,把笔墨都掌了出来,说道:“公子虽说不是本地人,但既然来此,肯定是为了放一只纸船吧,恰好,老朽这里还有一只,这会儿还有半刻钟时间,过了就是子时。 …。。 要公子一枚天金钱,不算过分吧?” 陈朝一脸震惊,“老先生看着是个读书人,怎么这会儿如此面目可忆憎?” 书信先生摇晃着腰间葫芦,空荡荡的,叹气道:“糊口不容易啊,这日子也不好过,良心只好就先放一边了。” 陈朝从怀里拿出一枚天金钱,用两只手指夹住,却一直没有放下。 “总觉得有些贵,要知道我的工钱这么多年,我可都没见到影子,说起来,我也是个穷鬼。” 陈朝笑着问道:“能不能讲讲价?” 书信先生点头道:“可以。”陈朝却忽然将这枚天金钱放在桌面,摇头道:“就一枚天金钱买一只纸船,字我自己来写。” 书信先生说道:“代写可不加钱,真要自己来?” 陈朝摇摇头,“有些事情本来就该自己来,不能麻烦别人。” 书信先生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朝于是一只手提笔,一只手拿着那纸船,沉默片刻,动笔写就一行字。 书信先生看了一眼,没说话。 陈朝站起来,在河边奠下身,然后将这纸船放了下去。 之后他看着纸船顺着河面流走,一直到看不见。 陈朝转身看向书信先生,后者也收拾妥当,笑看开口,“公子那句话,写得好,比酒水都有力气,该当大官!!” 陈朝笑着问道:“老先生莫不是知晓我是做官的,才有此一说?” 书信先生哈哈一笑,“也就是大官才能拿出一枚天金钱买一只纸船眉头都不皱,不然就得是做生意的,可看公子身上,可没半点商贾气息。 陈朝半并玩笑道:“也算吧,总是跟人谈买卖。” 书信先生笑了笑,对此不置可否。 “萍水相逢,今晚这顿酒喝得尽兴,先生后会有期。” 陈朝笑看并口,但却是打的一个道门稽首。 书信先生一笑置之。 和书信先生道别之后,陈朝就没有继续在丹霄城逗留的打算了,他要连夜出城。 只是临近城之时,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停下脚步,等 了片刻,才自顾自笑道:“还不出来,本官就真走了。” 他刚说出这句话,转角处这才有一人探出头来,不好意思笑了笑,“镇守使大人,又见面了。” 来人不算陌生了,之前有过一次见面,正是松溪山那位小师妹柳野浮,其实对于这个松溪山的小师妹,他之前也有过些听闻,据说此人天生就十分适合修行炼气士一脉的术法,进展极快,是被誉为有望成为之后炼气士一脉的扛鼎人物的存在。 不过修行大道漫长,柳野浮不过刚走上去,之后要走多久,才能走到那个高处,谁都说不好。 陈朝也懒得拆穿眼前的柳野浮,只是笑着问道:“有何事?” 柳野浮十笑一声,本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腹都打了一次又一次,但没想到真的到了眼前的这个镇守使天人面前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有些说不出话来。 …。。 陈朝作势要走,柳野浮才在心里默念一声死就死吧,然后才说道:镇守使天人,能不能有空的时候去松溪山一趟?” 说到这里,她直接咬了咬牙,“最好是尽快去。” 陈朝看着眼前这个涉世未深的姑娘,问道:“理由。” 柳野浮深吸一口气说道:“梁师姐在山中不太好过,有些闲言碎语,言语真是有的时候会杀人的。” 作为小师妹,柳野浮也不是那么没心没肺,她其实明显都能感觉到自家师姐这些日子,已经是精气神一日不如一日了。 不是别的,只是有些言语在耳畔,也很能影响一个人。 陈朝想了想,没有给出自已的答案,反倒是问了柳野浮一个问题你就能确定,本官去一趟松溪山,对这件事来说,是有用的?” 柳野浮皱起眉头,她从未这么想过事情,陈朝这么一问,倒是给她整得有些迷糊。 朝说道:“本官去一次,是暂时能止流言蛋语,但是如果这辈子本官就去松溪山一次呢?有用吗?柳野浮有些忆。 陈朝看着她的样子,耐着性子说道:“你那梁师姐跟本官聊了很久,都没有提出过这样的事情,有一些原因是她不想麻烦本官,但更多的,还是她知道这样的事情,做不做都是无济于事的。” 柳野浮听不懂,但是有些难过,她知道陈朝不愿意去松溪山,那么那些流言会一直在的。 陈朝看出了她的难过,想了想,说道:“本官会写一封信让人送往松溪山。” 柳野浮说道:“我带笔墨了!,陈朝无奈,“有些东西不同的人来做,会有不同的效果。” 同样的一封信,让柳野浮带回松溪山,和之后由镇守使一脉的武官送往松溪山,是两回事。 柳野浮哦了一声,随即狐疑地看向陈朝,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镇守使大人,你该不会骗我吧?陈朝越发无奈了,这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敢这么直接跟他这个镇守使这么说话?陈朝看着她,摇头道:“本官不骗人。” 柳野浮说到底还是个小姑心性,陈朝这么一说,她马上就当真了连连点头不说,还很高兴地向陈朝道谢。 陈朝看看这个小姑娘,真心实意地笑道:“你倒是个好师妹。” 柳野浮嘿嘿一笑,然后看了看天色就说要赶紧回去了,本来就是偷偷溜出来的,要是等会儿师姐们发现她不见了,肯定会急得团团转,陈朝站在原地看着柳野浮朝着远处走去,等她转过头来的时候,陈朝跟她招手,满脸笑意。 柳野浮站在远处,想了想之后喊道:“镇守使大人,我其实还是很想在松溪山见到你!” 陈朝回应道:“会有机会的。” 收了摊子的书信先生沿着河流一直往上游走,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路过一座极大的宫殿 。 这是当初那位第一任丹霄城主也是最后一任丹霄城主羽化之后,百姓为了纪念他而修建的,经过数次的扩建,其实规模已经有些大地可怕了。 书信先生从这里路过,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只是继续往前走去,走过两长街,最后才在一座明显香火已经调零的小道观前停下。 道观破旧,那横匾上只有一个见字。 丹霄城的百姓们,在很多时候谈及这个见字,都认为是岁月将另外一半给抹去了,因此只剩下这个见字。 但实际上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这牌匾从最开始地时候,就只有这个见字。 观字一半。 这座道观,其实叫半字观。 那位道大真人最并始道号通玄,之后改为半山。 但更少的人知道,曾经那位道的长生道大真人,想要脱离长生道转为太平道之时,就是先建造了这座道观,在这里苦修。 可以说还没有丹宵城之时,便有了这座道观。 书信先生在道观前停留片刻,而后推门而入,死如归家。 ps:等会估计还有一章,这一章也蛮长,月投起来显示本书月推荐 39314556。。 ...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吃钱 一座道观,历经数百年,但大致里面只是因为时间久远而变得陈旧,而并无什么东西不翼而飞的局面。 也就是在青山州,也就是在丹霄城。 若是在别处,都不会如此。 书信先生走入道观之中,路过杂草丛生的庭院,并不去那座如今已经是漏雨严重的大殿,而是转而坐在屋檐下,抬头看了一眼,青瓦之间,星光点点。 然后书信先生这才收回目光,伸手拍了拍身侧的台阶。 听见响动声,那大殿里本来在香台上的一个古朴香炉,忽然长出了四肢,香炉主体,生出五官。 那香炉一下子从香台上跳下,然后蹦蹦跳跳地朝着门口跑来,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来到书信先生的身侧坐下,开始喘气。 书信先生看着这小香炉笑了笑,伸手入怀,把今天挣得那些大梁通宝都一枚枚的丢入香炉之中,本来那香炉里是装满的香灰,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那些个大梁通宝落入香炉的时候,没有香灰四起,只有些涟漪荡开。 还有些响声。 今日虽说是苦樵节,但其实书信先生也没有挣到多少大梁通宝,粗略一算,也不过二三十枚而已,因此很快那铜钱入水的声音就彻底消散。 最后书信先生掌心就只剩下一枚天金钱。 小香炉仰着脑袋,使劲用鼻子嗅了嗅,然后煞有其事开口道:“这个人气运好足!” 虽然语气老气横秋,但小香炉的声音却是奶声奶气的,十分可爱。 书信先生微笑解释道:“如今一国气运都在他身上,能不足吗?” 小香炉好奇道:“你今天遇到大梁皇帝了?!” 王朝气运,除去龙脉之外,其实大多数时候,都和当朝皇帝息息相关,因为当朝皇帝作为天下的主宰,他的行为是能够增强或是削弱气运的,这就是为什么出了连续几代明君之后,王朝根基会越发稳固的缘故。 而一旦气运流失,即便是再出明君,也都很难有人可以力挽狂澜了。 只不过这些说法,是炼气士一脉深信不疑的东西,世上其余人,大概会觉得这就是人力的缘故。 “不是皇帝,却胜似皇帝。” 书信先生看着掌心的这枚天金钱,微笑道:“恐怕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和国运联系的如此紧密了,换作别的时候,别的皇帝,钦天监看明白之后,就是怎么都容不得他的,可到了本朝,不仅他能安安心心做这个权臣,别的也还真奇怪,他这和国运的联系,明显就是当朝皇帝有意为之联系起来的,愿意将国祚交给除自己之外的人,这位皇帝胆子是真大,但肚量也真的大!” 小香炉听到这里,跃跃欲试,有些迫不及待说道:“那让我吃了这枚天金钱,吸他几分气运。” 书信先生低头看了小香炉一眼,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只是自顾自说道:“我其实很好奇,如果他自己知晓了自己身负如此大的国运,还会不会愿意把这枚天金钱给我?” “那肯定不会,别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这么干?” 小香炉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也就只有你才是傻子,明明他们修建的那座大殿香火那么足,你却不去,非要待在这座小道观里。” 书信先生笑道:“你以为我给他的东西就少了,一只纸船,加上笔墨,可不算少啊。” 小香炉听不明白,但他早就习惯了,反正自从它有灵智以来,就天天听他自顾自地叨叨一些它听不明白的东西。 像是什么长生本就是错了,太平好似也不够。 什么世间路不该只有两条,但第三条又如何都找不到…… 总之这些东西说来说去,它耳朵早就听起茧子了。 “那到底吃不吃他的钱?” 小香炉懒得多想,直接了当的发问。 书信先生看着手里的这枚天金钱,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小香炉一拍脑门说道:“我知道了,你是害怕吃了他的钱,就真要给他办事!” 书信先生摇摇头,“不是,收钱的时候,就已经要帮他办事了,不过我害怕的是如果他和我想的不一样,那么这笔买卖,他就吃亏到底了,如果只是这般,还没什么,他家徒四壁也就家徒四壁了,我盆满钵满也就盆满钵满。可他偏偏身负这样的国运,我怕真让他家徒四壁,如今这个世道也没了。” “我看了那么多年的丹霄城,也就如今的世道看着更顺眼,要是真没了,我还是有些难过的。” 书信先生就这么看着自己掌心的那枚天金钱,很是犹豫。 小香炉疑惑问道:“你之前不还说,这一次妖族南下,八成天下要换了吗?反正到时候都不一样了,你这会儿担心这些做什么?” “是啊,妖族南下,还是之前都没见过的阵仗,这要是换了那座大缙,此刻已经在跟妖族商议是再割三万里还是六万里,甚至只要妖族退兵,神都给他们也没什么的嘛。” 书信先生皱起眉头,有些厌恶道:“那样的朝廷,那样的世道,真是让人觉得恶心。” 不过他很快话锋就一转,说道:“可那个世道,那个朝廷,也有我这样的百姓。” 我这样的百姓是什么样的百姓? 也是对天下漠不关心,对世道不曾做过任何事情的百姓。 “都让人恶心,谁也别骂谁,甚至在某些读书人的口里,只怕还能用相得益彰这个词来形容我。” 书信先生自嘲一笑,笑容寂寥。 “你真是……又说一堆我听不懂的,你到底要怎么样!” 小香炉双手环抱,鼻孔里冒出一阵阵的白烟,很大一股香灰的味道。 书信先生默不作声。 这个世上的很多人,都是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要怎么做的人,所以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浑浑噩噩,但这世上其实又有很多人,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旁人说什么都不管用,他们自己心里有一个自己的想法。 前者让人觉得可悲,而后者,在很多时候,却又因为太过固执和坚持,让他们一辈子都走在错的路上。 书信先生坚持做某件事已经几百年了,在这几百年里,他看到了很多东西,期间也生出过很多次别的想法,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变。 每一次选择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赌一把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书信先生自顾自笑道:“那个人当时只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比他大那么多岁,多活那么多年,不如他太多了。” “如果……他真的有那么了不起,那……贫道……也重新来一次。” 随着书信先生的这句话说出,手里的那枚天金钱,掉落进香炉里。 没有铜钱落水的声音,只有很轻微的铜钱掉落到香灰上的……轻微响动。 小香炉屏气凝神,在努力感知那天金钱里的气运,也同样在感知别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书信先生开口问道:“如何?” 小香炉脸色难看,“真的气运磅礴,多吃几口就会死。” 书信先生皱眉道:“别的呢?” 小香炉说不出话来,因为此刻,它整体已经变得通红,开始不断的冒出白雾。 书信先生伸手按在香炉上,一道清凉的气息从他掌心溢出,落到香炉之上。 也就是这个举动,让书信先生自己也一怔。 片刻后,他抬起手掌,将那枚天金钱捡了回来。 小香炉这才好似死里逃生一般长舒一口气,但仍旧心有不甘道:“等我过些年,肯定能吃他一口!” 书信先生摇了摇头,感慨道:“他确有私心……但……无可……挑剔。”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本来是道士 小香炉一怔,然后吐出一口香灰,正要发难,但转念便想起了之前感受到的东西,不得不沉默下来。 书信先生微笑道:“眼前明明有一座金山,明明也告诉过他可以随意取用,但他却从未拿过一两挪作私用,这样的人,罕不罕见?” 小香炉煞有其事地点头道:“像是挂一尾鱼在猫儿面前,还得告诉那猫儿吃就吃了,没什么大不了,可那猫儿还是一直不吃,这就很难了。” 书信先生笑眯眯道:“还有一点,那就是他今年不过三十,这般年纪,就这个样子,可不容易。” 小香炉皱眉不满道:“这种事情你也没告诉我。” 书信先生笑而不语,只是重新将目光放到这掌心的那枚天金钱上。 小香炉想了想说道:“我要是咬咬牙,吃他一口气运还是没问题的。” “不用了。”书信先生摇摇头,拒绝了小香炉的提议。 小香炉皱眉不解道:“那你就打定主意要做一次无本买卖,要知道,没有报酬,你不管付出多少,那都是亏本买卖,只是多少的问题。” 它有些替眼前的书信先生着急,要知道从他决定要走这么一条路开始,已经是数百年不曾改变了,也没有任何一次破坏规矩,眼前这次,看起来是可有可无的算了,但它可明白,一开这道口子,有什么后果,谁都说不好。 后果还好,其实最让人感到害怕的,还是有可能会让他想法动摇,从此再无法心无旁骛。 书信先生自然知道小香炉在担心什么,只是有些缅怀道:“当初从那个地方出来,觉得修到道门大真人又如何,还是没太大意思,但主要还是觉得,要是这么继续修行下去,这辈子就止步于此了,做个道门大真人,是挺风光的,但也仅此而已了。” “所以读了些太平道的教义,就想着去看看这两脉之外的另外一脉是个什么意思,当然了,在那个时候,所有人就会都觉得我疯了,当然他们对我为何要这么做没有半点在意的,只是感到恐慌,我这么一做,长生道岂不是颜面扫地?所以当时无数人都站出来要么是苦口婆心地劝我,要么就是直接出言威胁我,有些事情外人不知道,我也没听过,当时那一代的痴心观观主,可是言之凿凿地对我说过,倘若我真要这么大逆不道的行事,他就亲手出手打杀了我。” 小香炉听到这些陈年旧事,也有些恼怒道:“这事儿本来就跟他们没关系。” 书信先生摇头笑道:“他倘若出手打杀了我,长生道只会更加丢人,要不然依着那些年痴心观那趾高气扬的作派,哪里会说这句话,直接出手,简单直接。” 小香炉叹气不已。 “后来我妥协了,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就是怕死。” 书信先生感慨道:“真要坚持,那家伙就要出手跟我打一场,痴心观观主,道门第一人,甚至可以说是天下第一人,那个时候怎么打得过啊?” “但他们也不好把事情做绝了,毕竟把一个道门大真人逼到绝路上,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才会有我在这道观里读那么多年书,之后才会有这座丹霄城。” 说到这里,书信先生顿了顿,眼神迷离,“说着就是几句话的事情,但做的时候真是不容易。” “不过我后来看完了太平道的教义,还是觉得不够,太平道比长生道而言,也就多了一个不争,不如此执着,但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书信先生笑道:“那不是我想要的。” 小香炉点点头,后来的事情它就知晓了。 不想要走太平道的路子,长生道的路子又是自己选择不去走的,所以还想往前走,就只能找一条新路子走了。 所以后来那些年,他才会在丹霄城里摸索新的路子,最后算是认定了一条道路,就是做书信先生,与人代写书信来换银钱,至于换来银钱做什么?大部分丢入香炉里看一看那人的善恶好坏,有小部分人,若是有所求,他便以对方所求索取一些报酬。 还是在钱上。 由小香炉吃一些对方的气运,反哺自身。 这条路子走了数百年,他得以成功跻身扶云,但他的想法是不止于此,要继续往前走去,自己给自己设了一个节点。 那就是把丹霄城如今还在世的所有百姓,都和他建立一种冥冥之中的联系,等到一切都建立完全,那么他就要一口吃下这座丹霄城的气运,让自己的修为,突飞猛进。 那个时候的他,才是真正的丹霄城主。 这样一来,其实有极大的不确定性,那一下子涌入的气运,能让自己修为突飞猛进,但之后,双方在互相影响。 他若是在修行路上,一往无前,那么此地百姓,就会气运越来越足,之后像是科举高中,出些了不起的人物,都会更容易。 这是他这位丹霄城主带给百姓们的好处。 但倘若是他之后在修行路上,停步不前,生出许多困惑,甚至生出心魔,境界下跌,那么此地百姓也会颇受影响,经商者生意难做,科举者年年不中,名落孙山…… 而在百姓这边,若是他们发生什么大的变故,也会影响到他的境界,他有可能被拖累到止步不前,甚至倒退跌境。 今夜苦樵节,遇到的那个中年妇人,恰好就是最后一人。
他只需要将银钱带回,丢入香炉,就可着手去做这件事。 当时他自己颇有一种夙愿达成的兴奋,所以才会独自一人在河边喝酒,然后便遇到了陈朝。 兴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其实最开始他并不担心陈朝来找自己的麻烦,他虽然是大梁镇守使,但丹霄城一地,好像过于特殊,虽说此刻是名义上属于大梁,但实际上一城百姓,都可以看作道门私产。 当下的这个节骨眼上,他不相信这个年轻武夫会节外生枝。 之后两人在河边互相试探,他没看出来对方有这样的心思。 不过自己好像要做的事情,也并不是伤天害理的勾当? 当然了,那个年轻武夫也好像根本没看出来。 深吸一口气,书信先生笑道:“说了要赌一次,输给他了,就得愿赌服输嘛。” 小香炉咂咂嘴,“那也没说啥都不要了。” 书信先生摇头道:“也不是什么都不要了,他指了一条路出来,让我窥见一角,就算是报酬了。” “还不是得自己去走!” 小香炉咬着牙,它还想劝劝眼前的家伙,一件事都做这么多年了,马上就要成了,就说放弃就放弃了? 书信先生笑道:“我觉得新的路是对的啊,我应该能走到彼岸去,如果我不死的话。” “我觉得还是要好好想想,不急于一时做选择。” 小香炉满脸希冀地看着书信先生,它还是害怕他做了错误的选择。 书信先生看着它,微笑道:“就算是我改了一条路去走,你还是在的。” 小香炉皱眉,没好气道:“谁想这种事情了!” 书信先生说道:“就这样吧?” 小香炉不再说话。 书信伸出手,提起小香炉,然后就要把它倒过来。 小香炉哭丧着脸,“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花了一辈子矜矜业业做工存钱,马上就要娶上媳妇儿了,结果你说他娘的不要了,不要也就不要了,钱也要还给那些人,那这一辈子,到底在干些什么?!” 书信先生笑道:“就好似出门去到处看看,钱花了,路走了,最后回来了,好像也好似没出去过,但其实不是这个道理,那些景色在脑子里,那些经历在回忆里,不是手里没有东西,就没法子证明得到过什么。” 说着话,他已经将香炉倒过来,里面累积了无数的香灰,在这一刻,开始不断飘落,只是当这些香灰飘落出来的时候,就开始化作点点金色的光辉,朝着四周掠去,在刹那之间,四周到处都是金色的光点。 好像笼罩了一座道观。 小香炉哭丧着脸,要不是没法子跟人一样流泪,这会儿它绝对是眼泪鼻涕一大把了。 那些光点,可都是它这些年攒的钱啊! 书信先生看着那些光点继续掠向远处,落到那丹霄城四处,落到千家万户,一下子便有些释然。 好似心里一下子空了,整个人好像是有一种特别空明的感觉。 很奇怪。 小香炉里的香灰一直掉落,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毕竟这里积攒的不是一两年的东西,而是整整数百年时间。 小香炉虽说是倒着,但在眼里,其实没啥区别。 这会儿它也平静了不少,轻声道:“这样一来,这一座城的百姓,或多或少都会有在短期内有一次好事发生了。” 书信先生说道:“就当这些年,我们做了一次钱庄,只是他们也不知道有这么一座钱庄在,这会儿发一笔横财,只当是上天眷顾。” 小香炉叹气道:“你倒是看得开。” 不等书信先生说话,小香炉还是问出了它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其实你不是今天才想明白这件事的对吧?” “不想这么干了几个字,你至少想了百余年了。” 书信先生没反驳,“其实这个世上哪里有那么多人是能被劝动的?伤心的时候,旁人劝你别伤心,你就真能不伤心?后来你不伤心的时候,也八成是自己想明白的。” 小香炉唉声叹气,本来按着原来这家伙的承诺,自己再过个两三百年就能不必是眼前这个样子了,到时候可以化作人形,跟一般旁人无异了。 可这样一来,是不是全部都要重新来过? 惆怅啊,可太惆怅了。 书信先生似乎看明白了眼前的小香炉是个什么想法,伸出手,把那枚天金钱丢到香炉里,“虽然不要这小子的报酬,但你留着这东西,对金身有益,聊胜于无吧。” 小香炉苦着脸道:“现在换我守着一座金山只能看不能用了。” 书信先生打趣道:“也亏得你是用不了,不然让你守这座金山,你第二天就能监守自盗。” 小香炉嗤笑一声,懒得辩解。 书信先生也不多说,只是拍了拍它脑袋,笑道:“去把箱子里我那道袍找来。” 本来是很寻常的一句话,但小香炉一下子便愣住了,它看着眼前的书信先生,眼里情绪复杂。 但激动肯定是有的。 书信先生随口笑道:“本来就是个道士嘛。”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人间一念 夜幕之中,无数道金色流光在丹霄城上空出现,之后坠落到千家万户中。 这样的景象,别说寻常百姓,就算是一般的修士,都没办法看到,不是境界高低的原因,只是有些手段,太过特殊,能看明白的,很少。 丹霄城外有山,名曰看云,站在山顶断崖那边,可以将丹霄城全城,尽收眼底。 此刻便有两人并肩立于此地,一位是刚准备离开丹霄城的那位镇守使陈朝。 另外一位,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是北地三徐山的老祖宗。 三徐山也是北地的炼气士宗门,但规模要比松溪山大许多,在北地虽说不是执牛耳者,但实际上底蕴要比那执牛耳者的宗门高出太多,只是因为三徐山从来低调行事,很少参与世间大事,才让他们的名声不显而已。 而陈朝为何没有立即离开这座丹霄城,就是因为看到一股特殊气息赶往丹霄城,陈朝便想着一探究竟,这才留了下来。 不过最开始陈朝只是想着在暗处看看那老人要做什么,却不曾想那老人直接点破陈朝的踪迹,之后说话,也十分坦然。 当时老人自报家门,说自己名为徐魏。 这一下子就让陈朝有些震惊了,三徐山创立于数百年前,因何而叫三徐山,就是因为创立这座宗门的三人,就是三个亲兄弟,都姓徐。 而三兄弟里最小的那一个,就叫徐魏。 只是外界传言,这三人也是早就陆续坐化。 换句话说,此刻眼前的这个老人,其实很有可能不只是三徐山的老祖宗,而是当下整个炼气士一脉的老祖宗。 所以一知晓老人身份之后,陈朝就警惕起来,毕竟他和整个炼气士一脉之间,关系真的说不上好。 从天青县的事情说起,再到不久之前的甲子大会,陈朝已经算是得罪了如今炼气士的半座江山,那些个炼气士,对于陈朝,只怕都十分痛恨。 不过徐魏还是出乎意料地对陈朝表示了友好,这让陈朝有些狐疑,只是还没等到他如何询问,那边丹霄城便已经有了如此景象。 这些气运手段,陈朝一个纯粹武夫,其实不该看出什么门道的,但好巧不巧,他正好身负一门望气术,此刻对于那些金光,看得明明白白。 至于徐魏,本就是如今炼气士一脉里的老祖宗,这些这个事情,在他眼里,自然算不上什么奇景。 不过看到这一幕,这位炼气士老祖宗也有些震撼,“想要将一城百姓和自己建立联系,至少也是需要数百年的努力,如今来看,明明就已经是到了门口了,这迈进去的脚,就这么收回来了?” 徐魏想不明白,因为从炼气士的角度来看,这样行事,无比正确,而且费时费力之后,如今正该是“秋收”的时候,可那人偏偏要将多年辛苦直接弃之如敝履。 这就好像是辛苦一年,在无数个日夜担忧庄稼能不能成熟,可真当看到了金灿灿的稻谷之后,没有选择收割,而是直接将那些稻谷重新一锄头给挖倒给地做肥料了。 这个举动,换谁能想明白。 陈朝微微蹙眉,没有急着说话,之前入城之前,其实他用望气术就看到了些东西,要不然也不可能那么精准的找到那书信先生,并且确定他的身份,但他毕竟不是炼气士一脉,很多事情能猜个大概,想要那么清楚,还是不容易。 不过之所以当时没有点破,并且留下那枚天金钱,是他陈朝觉得跟那书信先生聊天之时,有些事情就不用说了。 信任这种事情,有时候很奇妙,相识很多年的朋友,也不见得会完全信任对方,但只见过一面的某人,偏偏就会让人觉得可以托付。 但能让陈朝这么作为的,其实还有很重要一点,那就是在来之前,他翻过丹霄郡的郡城记载,发现在这数百年里,没有任何一个百姓死于妖患。 这能说明什么? 很简单,是因为这么多年里,有某个人在暗处,庇护着这些百姓。 而即便说那人对百姓们有所求,其实也大可不必做到这般。 很多细节,就能够说明一切。 而如今景象,陈朝只觉得,没有看错人。 有些欣慰。 他早就相信,这个世上的修士,走到扶云境的那些个大才,绝不可能都如同痴心观后山的老道人一般。 像是茶圣陆老先生这样的人,绝不是只有一个。 再说了,不早有个董子了吗? 徐魏余光看到陈朝动态,发现他的表情淡然且有几分欣慰,这才好奇问道:“看起来镇守使大人没有觉得一点奇怪?” 陈朝笑而不语。 徐魏问道:“镇守使大人见过那人了?” 陈朝点头道:“喝过一场酒,聊过一晚上,相逢恨晚,也恨夜太短。” 徐魏思考片刻,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想了想问道:“镇守使大人许给他什么了?” 陈朝没回答。 那枚天金钱,陈朝拿出去的时候,许给那位书信先生的,自然是自己的气运,依着他自己来看,自己不过一介武夫,那些东西有和没有,其实都没有区别。 但正如书信先生所说,陈朝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是和大梁国运紧密联系到了一起,他许出去的,太多了。 陈朝反而问道:“徐老前辈从北地三徐山来到此处,是为了什么?只为了要和那人见一面,切磋切磋什么术法?” 徐魏摇头道:“老朽是一直跟着镇守使大人而来的,镇守使大人从北往南,走得太快,老朽跟不上,只能慢悠悠在后面。” “为何?” 陈朝盯着这位炼气士老祖宗的眼睛,他此刻神态寻常,但绝对不影响他等会要是一个不对,就一拳砸碎眼前这个炼气士老祖宗的脑袋。 反正跟炼气士的仇怨早就说不清了。
虱子多了,跟债多了是一个意思。 徐魏似乎感知到了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杀意,笑道:“镇守使大人是在思考要不要打杀了老朽?” 陈朝笑道:“何至于此?老前辈德高望重,晚辈怎么可能动不动就起歹念?” 徐魏点点头,笑道:“也是,之前方外传言,老朽就觉得绝对不真,镇守使大人如何是那种嗜杀之人?” 陈朝煞有其事点头道:“世间传言,多是以讹传讹,本官也是深受其害!” 徐魏一怔,活了几百年了,他这把老骨头是当真在世间走得太少了,见过的人也不够多?怎么自己随口的场面话,眼前的这位年轻镇守使还好似真的当真了? 再换句话说,难道真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不谙世事,天性纯良? 不过这个想法一生出来,徐魏就否认了,真要是这样,方外也不会传他真是个魔头,杀人如麻了。 “老前辈既然是跟着本官而来,那到底是有什么事情相商?本官时间紧急,只怕和老前辈说不了太多闲话。” 陈朝的声音响起,一下子就将眼前的老人思绪扯了回来。 徐魏干咳一声,笑道:“既然镇守使大人这般豪爽直白,那老朽也不藏着掖着了,就敢问镇守使大人,北境之后是否还有战事?” 陈朝点头,妖族陈兵漠北,这不是什么秘密,有下一场大战,也早就是公开的秘密。 而且下一次更难,在明眼人眼中,这些都不算秘密。 徐魏轻声道:“其实双方激战,除去明面上的事情之外,还有就是气运之间的争斗,炼气士一脉,正好对此极为精通,我们可以帮大梁夺取妖族气运,稳固大梁气运,不说肯定能帮大梁取胜,但肯定会有些裨益,甚至在某些时候,会有大用,此消彼长之下,时间一长,妖族那边必然是江河日下,再也没有法子和大梁抗衡。” 陈朝微微蹙眉。 徐魏眼见于此,继续说道:“就算是这一次最后是大梁和妖族谈和,此后的日子里,也一定是妖族气运日消,大梁的气运日盛。妖族那边,好勇斗狠他们厉害,但是这种东西,给他们一百年,就不见得能及上我们。” 陈朝笑道:“这样的好事情,历朝历代的皇帝就没尝试做过?” 徐魏神色尴尬,“非大梁不能做,做这种事情,双方相差太大,就会适得其反,大梁之前,这哪里有过某座王朝能做到和妖族这般的?” 陈朝笑了笑,转而问道:“那徐前辈想要的报酬是什么?” 做买卖,就是这样,前面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最后还是要看价钱的。 徐魏干笑一声,“镇守使大人别多想,天青县一事,老朽有所耳闻,到了如今,世上哪里还有人敢打大梁国运的主意?” 陈朝不说话。 徐魏心中默默叹气,他这样的人,在三徐山哪个弟子看了自己不是毕恭毕敬,就算是走出了三徐山,在炼气士一脉里,他也是旁人要敬重的前辈,但在此刻,在此人面前,好像就得谦逊…… 本来这趟他不打算亲自来的,但最后思来想去,又确实觉得若是自己不来,肯定旁人也办不成这样的事情。 “大梁和妖族征战不停,士卒肯定多有死伤,老朽正好有一门秘法,可以收拢那些英灵,老朽苦修多年,一只脚迈入扶云之中,但另外一只脚是怎么都迈不进去了,这才想出这么个法子,但实际上也是两益……”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道磅礴气机起于眼前的炼气士老祖宗身前,一道拳罡炸开,恐怖的气机如同暴风一般朝着徐魏吹拂而来! 徐魏一怔,反应过来之后,却也根本拦不住那道拳罡,整个人在顷刻间倒退出去数十丈,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体内的气机,都已经聚不起来。 在远处站定,花白头发的徐魏脸颊一侧,火辣辣的疼。 原来刚才,对方不是出拳,只是给了自己一耳光。 只是这样,更为羞辱。 “镇守使大人何故如此?!” 徐魏有些愤怒地看向陈朝。 “那些士卒死了也就死了,老朽这般,至多是让他们不能投胎机会而已,这人死之后,本来就要经历三灾六劫,就算是没有老朽,也好不到哪里去!” “用死人来换些实惠,镇守使大人也不换吗?” 陈朝看向这个不知道活了几百年的老人,眯起眼,眼眸里满是寒意,“旁人换不换,本官不知道,但你在本官面前说这些,本官就只能给你一巴掌。还有一点,你记住了,若是本官放心你也好,三徐山也好,还是整个北地炼气士也好,再或者是整个炼气士一脉也好,但凡有任何人做这种事情,被本官知道了,那就没必要活着了。” 陈朝看着眼前的徐魏,冷声道:“本官懒得跟你讲什么道理,也懒得与你废话,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本官不害怕冒什么所谓的天下之大不韪,本官也从来不管什么世人看法,该死的,就都会死,一个都跑不了。” “你……” 徐魏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没能说下去,因为对面的陈朝已经漠然吐出一个字。 “滚。” 徐魏不再犹豫,立马化作一道流光消散。 因为他刚才明确地感知到了眼前那个年轻武夫不加掩饰的浓郁杀意。 换别人,他都可以没那么害怕,但眼前那人是谁?实实在在的将妖帝从大梁国境里打出去的家伙。 跟他赌命?那怕不是疯了! 陈朝走到崖边,有些烦躁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有时候对这个世界会很失望,但看到眼前那座有些灯火还亮着的丹霄城的时候,希望又回到了身体里。 人间有些不可爱,只是暂时事。 多看看。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老祖宗是有智慧的 丹霄城所在的青山州,一直被道门修士私底下称为万法之地,原因很简单,因为有痴心观这座道门执牛耳者坐镇,所以便有世间道法,出自此处的说法。 这也就导致了,青山州内,道观星罗棋布,道人如云,在以往,百姓们对于这些道人,自然是敬重的和害怕都有。 但如今这状况好了不少,再面对这些道人的时候,青山州百姓,大多可以不卑不亢,最多搭上一个笑脸,至于卑躬屈膝,那就根本不可能了。 道观一多,青山州内的寺庙就少了。 原因简单,早在痴心观建立之时,道门真人频频出现于世间,这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青山州,既然道人们常常出现,时不时又有济世之举,百姓们自然更加信奉,此消彼长之下,本州的寺庙大多难以为继,香客寥寥,寺庙也就极难存活。 毕竟不入修行的那些所谓的高僧,都是需要吃饭的。 到了如今之时,一座青山州,此刻境内找得出来的寺庙,只有三五座。 其中一座寺庙,在青石郡内,名字也寻常,名为石井。 来由也简单,据说当初青石郡闹旱灾,百姓们喝不上水,恰好有一苦行僧来到此地,几方勘量之下,在此地挖出一口井,解了当地的旱情,之后当地百姓得知这僧人并无寺庙所处,便出资为他修建了一座寺庙,便是这石井寺了。 寺庙不大,寺中最开始也只有那苦行僧一人,而后几年,才收纳了几个游方僧人。 不过在到处是道观的青山州,一座寺庙是不是能够这么长此以往地存在于世,却要让人也有些疑问。 不过之后石井寺还是就这么存在下来了,原因倒也简单,这座寺庙并不高高在上,平日里农忙之时,寺里的僧人往往会停止早晚诵经,而是会出现在百姓的地头上,帮他们一起收割庄稼。 除此之外,他们也会自己种植蔬菜瓜果,在很大程度上自给自足。 这样一来,其实周遭的百姓就没把这石井寺的僧人当成什么僧人了,而是当作周围的邻居,有个什么大事小事,都会来这边寻求帮忙。 因此石井寺这些年,也没有面临过难以为继的局面,不过寺中僧人的数量一直控制得极好,并没有如何增添。 要不然人一多,走向何处,也很难说。 苦樵节之后,其实也就是三两天时间,就已经是佛门的盂兰盆节,这要是在别州,自然各家寺庙是要大办特办的,但在青山州,几座寺庙虽说也会办起这节日,但排场就要小很多。 毕竟香客也不多,大张旗鼓,没有人买账,也是徒增笑话。 不过石井寺的盂兰盆节,虽然规模不大,但香客不少,附近的百姓们并没有因为前几天是苦樵节便忘记今天是盂兰盆节,大多数人早早就出门,去了那石井寺里。 不过他们除去上香之前,还有别的事情。 寺庙年生太久,许多地方都有破损,如今他们是来帮忙修缮的。 有两个男子,上了年纪的那位,看着不过四十左右,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而年轻一些的,只怕还没到而立之年。 两人路过此地的时候,看到寺庙,便没有急着匆匆离开,而是也进去走了一圈,看着寺庙氛围不错,也都拿出些银钱,之后坐在廊下闲谈,寺庙还派僧人送来了两碗茶水。 两人端着茶水,刚闲聊片刻,有个年轻僧人便又走过来,有些为难地看向两人,“两位施主,院后有块巨石,好些年了,其实一直有些挡路,如今乡亲们说搬开一些,只是一群人拴了绳子花了半天功夫都没能搬动,能不能让两位施主也帮帮忙?” 年轻男子笑着说不算事情,然后中年男人就放下茶碗起身,要去后院。 年轻僧人看了一眼那年轻男子,后者微笑道:“我这老哥力气可大了,有他一人就足够了。” 年轻僧人虽然不愿相信,但也不好多说,只能跟着那中年男人离去,只是不过半刻钟,那中年男人便去而复返,坐回廊下。 年轻男人问道:“有多重?” 中年男人喝了口茶,笑道:“八百多斤,确实不轻,那石头不知道怎么的,看着好似一座佛像,但寺中僧人好似不以为意,就任由他在院里风吹雨淋。” 年轻男人指了指四周,“来了一趟,还没看明白吗?这要是座寻常寺庙,早就难以为继了,这些僧人没把自己当成僧人,也没等着百姓来供奉。自给自足,要不然在这座青山州,能混的下去?” 一个混字,差点让中年男人嘴里的茶水都喷了出来。 不过他腮帮子刚鼓起来,对面的年轻男人就板着脸说道:“喷出来下个月扣一半俸禄。” 这句话一说出来,中年男人硬生生把茶水都憋了回去,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过了半晌,才转而说道:“那三徐山已经派人盯着了,要不然直接先除了再说,我看留着也是祸患。” 年轻男人无奈道:“老宋,怎么他娘的你在方外没有个什么宋阎王的称呼呢?别人只是想想,你就要灭人宗门,比我可狠多了。” 这两人,除了陈朝和宋敛之外,难有别人。 宋敛淡然道:“这种事情,想都不能想,也就是你脾气好,换下官来,就是一拳送他上西天。” 陈朝点点头笑道:“脾气好我赞同,但换你来,一拳还真打不死他,人毕竟一只脚都踏进扶云里了,你这距离忘忧尽头都还有一步,怎么跟人打?” 宋敛不说话,武道修行,他的速度已经不算慢了,只是在这帮人面前比起来,真是犹如乌龟爬啊。 “但这会儿不灭不代表着我不想灭,三徐山那边一旦有什么动作,我就让他们道统都断了传承。” 陈朝眯了眯眼,该杀人的时候,他一向不心慈手软。 宋敛点点头,准备起身去那边大殿一趟。 陈朝问道:“去做什么?” 宋敛说道:“去拜一拜,求北境顺利。” 陈朝笑道:“若是有用,那些寻常百姓就根本进不来这座庙门。” 宋敛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 不过陈朝笑道:“也可以求一个自己心安。” 宋敛说道:“有你在,比求佛更容易让人心安。” 陈朝一笑置之。 “本来说去痴心观一趟让云间月那小子把事情给我办了,结果那小子闭关了,真是麻烦。”
陈朝有些烦躁,挠了挠脑袋,大梁境内的妖族奸细,他本来就是想要云间月来处理的,但这会儿他闭关了,自己只怕还要另寻人选? 宋敛看向陈朝,神情古怪地忽然说道:“我有个小道消息,关于云间月的,你想不想听。” 陈朝问道:“有多小?” 宋敛思考片刻,换了个说法,“如果在史册上,那应该叫野史。” 陈朝皱眉道:“有多野?” 宋敛说道:“听说云间月在闭关之前,和叶之华一夜春宵,如今叶之华已经有了身孕。” 陈朝倒吸一口凉气,“我没想到有这么野。” 宋敛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不算是小道消息了,因为有人亲眼看到叶之华在痴心观山下的小镇买了一筐辣椒。” 陈朝问道:“这是什么证据?” 宋敛一本正经说道:“酸儿辣女,由此可见,叶之华怀的是个闺女。” 陈朝皱起眉头,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 宋敛淡然道:“老祖宗的智慧。” 陈朝沉默不语。 宋敛有些同情地拍了拍陈朝的肩膀,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迟早的事情。” 陈朝嘴角抽了抽,语气低沉,“可是那个混蛋,是他娘个道士!” 宋敛叹气道:“还好不是个和尚。” 陈朝抬起头,看着宋敛说不出话来。 …… …… 一个消息,最近在痴心观传得沸沸扬扬,惊动上下。 曾经的道门双壁之一的叶之华,如今怀有身孕,至于那孩子的爹是谁,痴心观上下只怕没有人会在脑海里蹦出第二个名字。 本来之前还没人把这个消息当真,可直到后来,他们发现那位叶师姐的小腹越发隆起,事情便再也没有人怀疑。 “师姐和观主师兄修行天赋本就惊人,只怕这诞下的小师侄,要成为我道门历史上真正的生而修道者!” 要知道,以往道门历史上的天才自然出现过不止一个,但也很难有像是云间月这样高度的,重要的是,即便出现过差不多的天才,他们也没有留下子嗣。 在修士的眼里,修行是个人的事情,他们就算是有道侣,也不太会留下子嗣,至多到了晚年寻一个天赋还不错的弟子将自己这一身修为倾囊相授。 这样一来,其实就有许多天才的血脉没能流传下来。 之前大家不以为意,但如今,大梁朝的那对叔侄先后出现,也会让修士们思考其中的东西。 “不错,当年师姐师兄就被称为道门双壁,天赋不相上下,如今师兄更是如此年轻的道门大真人,若是真有子嗣,那么想来过些年成长起来,就该是那一代的世间无敌了。” “我倒是有些期待了,就是不知道师姐肚子里的是男是女。” “师姐前些时日去山下买了一筐辣椒,定然是个女娃。” “何以见得?” “酸儿辣女。” “哪本典籍所载啊?” …… …… 后山,云间月所在的洞府之前,叶之华坐在这里。 身后响起些脚步声,然后一个穿着暗红色道袍的年轻道人走了出来,坐在她身边。 叶之华问道:“为何?” 云间月看着身侧女子的小腹,摇头道:“总是静不下心来,想看看她。” 叶之华看了云间月一眼,轻声道:“心上有了牵挂。” 云间月笑道:“一直都有,不过对她是些期盼。” 叶之华伸手放在小腹上,说道:“她以后或许会成为痴心观历史上第一位女子观主。” 云间月皱眉道:“何以见得?” 叶之华说道:“你难道嘴里的她,不是女儿的意思?” 云间月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美好的期望。” 叶之华想了想,有些脸红道:“最近有些喜欢吃辣。” 云间月恍然大悟,这才点了点头,轻声道:“原来是这个。” 叶之华转移话题说道:“朝廷的人来了一次,说是陈朝要拜托你一件事,你在闭关,我便没有应下。” 云间月问道:“何事?” “有些妖族过了北境长城,如今在大梁的国境内,时不时会有一些大梁动向传回去,他想要你帮忙清除掉。” 叶之华说起事情,还是没有什么情绪。 云间月点头道:“可以,这件事马上办,我虽然不懂打仗,但很清楚,双方的底细要是有一方很清楚,另外一方就会很被动。” “这件事还是劳烦师姐。” 云间月微笑道:“想来师姐能办得很好。” 叶之华难得打趣道:“不然这观主给我坐算了,也用不着她了。” 云间月笑道:“天底下哪里有跟自己闺女抢东西的娘亲?” 说到这里,云间月忽然来了精神,自顾自笑道:“我得给那家伙复一信!” …… …… 喝完茶水,宋敛正好收到传讯,脸色还是很古怪。 陈朝其实也注意到了,随口问道:“怎么,云间月那家伙出关了?” 青山州内,痴心观传出的讯息,自然很快便能传到这里来。 宋敛点点头,说道:“他应下此事了,说是会竭力帮忙。” 陈朝点头笑道:“果然不愧我那般相信他。” “但是……” 宋敛欲言又止。 陈朝挑眉,“什么但是?” 宋敛这会儿看着陈朝的眼神里,可就满是怜悯了。 他想了一会儿,这才轻声道:“他说,他马上要为人父,让你加油,之前给你的那几本秘籍若是不够,他再为你挑选。” 秘籍?什么秘籍?宋敛给陈朝递了一个我知道,但我不会告诉旁人的眼神。 陈朝不说话,但额头上青筋暴起。 此刻这位年轻镇守使得杀意,远比之前遇到徐魏的时候更重! 「520,更新会守护你们」 第一千零七十章 有些事情还没告诉天下人 陈朝和宋敛没有打算在那座石并等多待,只是要离并之前,等里的住持亲自送来两枚平安符。 这位住持并非当年那位游方僧人,算起来,应该是那僧人地徒孙,不过在看到这位住持僧人的时候,陈朝还是吃了一惊,也实在是很难将眼前的这个黑瘦中年汉子和一等地住持联系起来,他不像是个和尚,更像是个庄稼汉子。 注意到陈朝和宋敛有些怪异地眼光,递出平安符的住持僧人微笑双手合十,「佛法修行,天天参禅打坐是一种,在田间地头也是一种。」 陈朝收起平安符,感慨道:「大师的修行,只怕无论如何,都能在圆寂后前往极乐所在了。」 住持僧人摇头道:「僧能力有限,能做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些,有些人不修佛法,不懂佛经,但做的事情比贫僧多太多,所以说成佛,他们才是肯定要成佛。」 说到这里,陈朝好奇问道:「依着大师来看,何谓佛?"住持僧人回答得倒也于脆,「拯救众生者,便是佛。」 说完这句话,住持僧人双手合十,转身离去。 陈朝和宋敛两人离开石并寺,要前往瀛洲那边,是不是同时走一趟朝露宗,陈朝在犹豫。 之前那座大战,朝露宗已经派遣修士去过城头,宗主冯柳虽然没有露面,但当时也在城头那边。 两人走出一里地,宋敛才忍不住问道:「我还以为那僧人也是什么了不得的强者,结果真是个寻常僧人而已?」 陈朝没好气说道:「怎么按着你的意思,我去某个地方,就是肯定要得到点什么?」 宋敛幽幽道:「之前来丹霄郡,你不也是说只处理洛水山的事情,结果不也是因为那城里还有个了不起的大修士?不等陈朝说话,宋敛就抢先说道:「你敢说你去之前,全然不知,没有半分打算?」 陈朝挑了挑眉,懒赖得多说,只是把话题扯回来说道:「不过这位住持大师却不是什么寻常僧人。」 宋敛一证。 陈朝微笑道:「能把腰弯下去面对由地的家伙,除去本身就是庄橡汉子的其余人,都不普通。」 第一场战事的停歇,对于百姓在来说,是天大好事,是大梁朝在这二十年内,又一场胜利,但对于如今的朝廷来说,无非是给他行们争取了一口喘息的时间。 他们很清楚,如今的大梁朝,还是站在悬崖边上的,甚至一只脚已经踏空,要不是之前那场战事的胜利,现在局面更差,应当是早就掉了一半,只剩下双手死死抓住崖边。 因此这些日子,朝廷发往各州府的公文依旧是如同雪花一般,各州府的官员,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 如今即便是再意政的官员,此刻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仅要完成神都那边交代下来的任务,也不能在所有人都还得捏看鼻子去于的同时,也不能瞎干。 这段时间,从上到下,光是被裁撤的官员,早就超过了两手之数,没能完成朝廷的政令的其实只占很小一部分,大部分是打看如今局势如此,特殊时期要特殊行事的旗号的官员在。 朝廷把事情看得很透彻,外面有强敌,需要以举国之力应对,但不能为此就顾头不顾靛了,要是将百姓在们都压榨到活不下去了,北境长城那边还没破,国境内那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不过这也就是大梁朝了,换做其余的任何一座主朝来,此刻只怕都是要乱成一锅粥,哪里还顾得上这些,陈朝和宋敛的一路北上,所见不少朝廷的商队来往,都是脸色凝重,来去。 暂时的胜利能让百姓们欢呼雀跃,但对于朝廷的官员们来说,就不是这样了,他行知道内情,知道接下来的局势也很难,所以很难 高兴起来。 陈朝这一路上,也不停收到各式各样的秘报,方外修士动向,朝廷上下大臣的异动,甚至世家大户的异常,都源源不断地会传到他这位镇守使大人手上。 也就是他了,许多事情换任何一个人来做镇守使,都没办法处理,只有陈朝,才能去做。 不只是因为他的威望足够,还因为他也姓陈。 过了青山州,短暂走了一段长平州,陈朝和宋敛见到了一行人。 一共五人,三男两女。 两个女子,一个黄色衣裙,一个青色装束,都看着是过了三十,想要说声妇人却又要差两年的年纪。 这两人,黄衣女子名为李游,青衣女子名为岳新。 都是化名,偏向男子一些。 这两人,便是青山州和瀛洲两地百川阁在这里的总管。 不过和青山州比较起来,瀛洲这边,其实轻松很多,毕竟这边的宗「,是从有了朝露宗之后,才陆续开始有别的修士在这边建立宗!的。 至于三个男子,修为都不低,两人在彼岸境,另外一人,隐约一只脚踏入了忘忧。 见到陈朝这位年轻镇守使之后,两个女子行礼过后,李游便大胆在陈朝身上打量起来,百川阁从来由历代皇带下亲自管辖,到了如今,才有了例外,不过他们也只是知道头上的人换了,从来没有见过真人。 陈朝被李游看得有些不自在,刚想说话,李游这才笑道:「大人生得要比画像上好看许多。」 陈朝有些无奈,还没轮到他说话,一旁的岳薪直接补充道:「画像别的地方都能画好,但就是大人这双眸子,就算是再好的丹青大家,只怕都很难画出来其中的神韵。」 陈朝无奈道:「两位就算是这么夸,也升不了官的。」 李游嘴笑道:「大人真是说笑,要是为了***厚禄,谁会进百川阁?」 这话倒是把陈朝说的无言以对,的确如此,百川阁从来是专属于皇帝的秘密机构,监察百官,剩探方外,都是他的职责,只是这些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所以哪怕是在百八阁里得再好,都几乎是这辈子和***厚禄远离了。 而且不像是边军那边,士卒战死沙场,朝廷会正大光明抚恤,白八阁这帮人,就算是某天死了,也很难让外人知晓。 就连他在的家人,其实也不知道他在是于任么的。 当然了,一般进入百川阁的,也都没有家人。 陈朝说道:「辛苦了。」 这三个学是有感而发,这会儿对看这两女子,倒是有些拉拢人心的嫌疑。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李游喷喷道:「这要是换别人说这句话,自当是觉得在拉拢人心,但要是大人说,那就是真心实意了,毕竟我于这些事情,是抵不上大人万分之一的。」 陈朝摇头笑道:「李总管这就说笑了,当初寅历一事,要不是李总管,何能办成?」 因为心观的所在,所以青山州其实一直是大梁谋报的重中之重,这孔年在青山州这边其实也闹出不少动静,最大的事情,前后两件,后面一件陈朝没让他掺和,毕竟无真人从海外归来之后,境界已经太过强大,寻常的手段阴谋,几乎可以说是全然无用了。 而在之前,寅历袭杀无患,夺知心观观主之位,到陈朝郁希夷云间月三人做局杀他的时候,李游出力不少。 不提这事情还好,一提这事,李游就满脸幽惩,「本来已经在痴心观这边理好了棋子,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痴心观的动向咱在们都能了如指掌可大人来一趟,就全部推到了,全部推倒也就算了,怎么之后不让我们继续动作了??这些方外修士,哪里是值得相信的,下官之前的折子, 也不知道有没有传到大人手里,要是没有,下官在这儿可要再说一次...陈朝赶忙摆摆手,之前他可不止一次收到李游的折子,因为不知道如问去回,所以才就此搁置。 痴心观那边,因为有阿月在,所以陈朝必须要这么做,当然他也相信有云间月做观主这些年,痴心观不会出什么事情。 但也正如李游所说的那样,这许多事情,相信旁人是不如自己掌控的。 所以陈朝只能将那些折子搁置,无法驳李游,但也做不了么事情。
李游看着陈朝摆手,也就不说话了,只是那样子,看着都是一副委屈模样。 陈朝看了一眼宋敛,宋敛直接扭过头去,他一个糙汉子,就连自己儿都还是陈朝帮忙娶上的,哪里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情。 更何况,他看那个李游,的确也是….….风韵犹存。 谁看了不怜惜?岂料李游很快便笑了起来,「知道天人站得高,自然看得更远,我价,这些人,听命行事就是,大人肯定是不会错的。」 这一来给陈朝整的有些惆帐,女子本来就难打交道,这个女子还故意这般,就更难打交道了。 不过陈朝轻咳一声之后便看向一旁的岳新,说道:「说说情况吧。 这次过青山州而至瀛洲,可不是冲着游山玩水来的。 岳新点点头,说道:「大人还在北境的时候,我们便已经开始调查了,洛水山那边能牵出实证,也是瀛洲这边先出现的马脚,天人赶赴青山州的时候,我们又有了些新的突破,锁定了某个对象。」 陈朝点点头,「更深的事情,我已经让痴心观那边帮忙了。」 岳新毫不犹豫地问道:「天人就不怕心观才是最天的那只鬼吗?」 这一个鬼字,还是一瞬间便将陈朝的思绪拉了回去,当初魏氏也从未有人想过是鬼,毕竟是主朝的两柱石之一,但谁能想到,最后最大的那一只鬼,就是魏氏。 如果现如今的知心观,就是那和妖族勾结的存在:陈朝很快摇摇头,「那帮道士虽然不见得会在意寻常百姓的死活,但是他们会在意一些别的事情。」 道门正统,甚至是道门执牛耳者,怎么可能让自己背上妖族女干细的骂名,这种事情,跟历祖历宗说不清楚,跟后人也说不清楚,主要是当下,也做不出来。 陈朝咪起眼笑道:「而且我这双眼晴不会看错人的。」 其实也会看错,只是旁人有可能会看错,阿月不会。 岳新看了一眼李游,有些担心,但后者只是摇摇头,难得正经道:「大人的确很难出问题。」 岳新这才放心不少,她在尚未独领一州的时候,其实就是李游的富手,两人在那些年,看似是上下级关系,但实际上情同姐妹。 所以在很多时候,李游说话,岳新便会无件相信。 岳薪说道:「那座宗门名为秋声,在瀛洲的大小宗门里,可以排在前十,据说山中有两位忘忧尽头坐镇。」 陈朝挑眉道:「现如今这么多忘忧尽头了??」 要知道,早些年一位忘忧尽头,那就是世间天物,谁敢直面其锋亡:未敛补充道:「早些年那两位,就是散修里极为有名的人物,早就到了忘忧境,两人关系极好,这才联手创立的秋声宗。」 朝露宗在瀛洲建立宗门之后,其余的修士也好,还是其余宗门也好,就前仆后继的开始开辟这座最开始并没有方外宗的州府。 不过如今既然是大梁说了算,他们的宗门所在山头,都是从朝廷这边租货的,朝廷每年收租金,便是天笔天笔的大金钱进账。 当然,朝廷这一关也把得很严,一些个平日里名声不好的修士,是没法 子从朝廷这里得到某座山头的。 至于他们会不会强行并开辟宗,那其实就不用多想了。 这几年,只怕再也没有修士敢如此行事。 陈朝摇头道:「应当是妖族手段了,不过这样的事情,倒也十分合理,毕竟能让人往前走一步,那是能多活很多年的事情,为此卖一卖国嘛,就很值得了。」 宋敛脸色古怪说道:「秋声宗这两年和朝廷交好,关系还极为密切,之前甚至主动帮了当地州府一个大忙,要不然朝廷也不会将海边的一些生意交给他们做。」 陈朝笑了笑,「有了这关系,刺探军情,就更容易了。」 宋敛不说话了,只是眼中有些怒意,和洛水山不同,这秋声宗的所作所为,才更为可恨。 毕竟他们能算大梁的半个「内人」。 岳新忽然问道:「天人,要不然把朝露宗也拖进来?」 她虽身为女子,但眼界和谋略还是有的,知道这样的事情如果把朝露宗牵扯进来,那么朝露宗和朝廷的关系只能更加紧密,他们也不可能再为妖族效力了。 朝露宗毕竟现在是瀛洲第一宗门,发生在瀛洲的事情,他们出面,好像也说得过去。 陈朝摇摇头,「虽说我在方外的名声不是很好听,但也做不出来这种非要请客人上桌吃饭的事情来。」 让人为难,哪里是君子所为??陈朝微微一笑,三人都很沉默。 这也就是他们,如果是换做了郁希夷在这里,就肯定得极为夸张的问一句,你他娘的哪里像君子了?陈朝笑着说道:「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接说出来,没必要藏着掖看,找这个人,从来都是都开明。」 宋敛老神在在,两个女子则都是笑着摇头。 朝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一次,我要让他知道,有些事情,我不是说说而已。」 秋声宗距离海边不远,在最高的那座山上。 那座山名为阴山。 初初建立之时,秋声山不过只有数十人,规模不大,但随着这几年的发展,一座秋声宗,已经有十名修士,在瀛洲排进了前十之列再加上那两位宗主踏入忘忧尽头之后,所有人都觉得这座秋声宗,是有可能在短期内超过朝露宗,成为瀛洲第一宗门。 这里面唯一的问题,就在于秋声宗是否能够在朝廷那边让朝廷两不相帮了。 毕竟朝露宗和朝廷之间的联系,只要是有心人,都知道一些。 不过秋声宗这几年和朝廷的关系也算是密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桩事情,才让秋声宗有意为之的。 这儿大秋山宗很忙碌,因为恰逢他们那位宗主三百岁的寿辰,三百岁的忘忧尽头,不算太年轻,但也绝对说不上老。 修士一般对于自已的寿辰不是很在意,因为他们常年都在闭关,寻常百姓,每过十年的节点都会很在意,但对于他们来说,好似只是一眼的功夫。 但秋声宗宗主的三白岁寿辰,声势浩大,据说请帖早就送到了瀛洲各地,许多大宗门的宗主手里。 至于当地州府的官员,也在邀请之列。 据说那位秋声宗宗主还将请帖发到了神都,寄到了镇守使府里。 只是不知道那位镇守使大人是不是会给他这个面子。 不过即便那位镇守使大人不来,秋声宗过几天,也注定会无比地热闹了。 闹?毕竟这瀛洲一地的宗门首脑都要来到这里,秋声宗怎么可能会不热阴山外有座小镇,距离阴山,大概有个一白里。 陈朝和宋敛,还有岳新来到了这里。 三人在小镇的一处茶铺坐下,要了一壶茶,宋敛问道:「为何不调人来?你收 拾那两人,我们收拾其他残余也就是了。」 陈朝答非所问,「到时候秋声宗会很热闹,就在这个时候动手,好像有点过分?」 宋敛皱眉道:「他们这样的人,死不足惜,哪里还有过不过分的说法?」 岳新也说道:「大人是想要杀鸡猴??」 陈朝说道:「秋声宗肯定不是最后一个和妖族有牵扯地,但是比洛水山这只小鸡仔,的确大多了。」 宋敛也点头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们看到秋声宗地下场,肯定能够震慢人心。」 「行,这咱们一起上山。」 宋敛笑了笑,「我这把老骨头,也该松松了。」 陈朝摇了摇头,笑道:「这一次,主角不是我。」 岳新有些吃惊地看向陈朝。 陈朝只是把玩看手里的请帖,笑而不语。 月显示本书推荐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该怕的不是我 秋声宗,热闹非凡。 宗主三百年的寿辰,在如今的秋声宗上下都是实打实的第一大事,山上弟子对于这件事,自然也不敢马虎。 虽说宗主高丘自从和自己的那位好友建立秋声宗之后,便开始广招弟子,随着宗门越来越大,高丘在瀛洲的声名自然而然也是越来越大,但即便如此,这位秋声宗宗主却好似根本不以为意,在山中,他在几乎所有弟子眼里,都是那个亲切随和的宗主,没有任何强者架子,对于弟子们也极为宽容。 也正是如此,所以一座秋声宗,上下大部分的弟子,对于这位宗主,算是发自内腑的佩服,尤其是到了如今,宗主的三百岁寿辰,弟子们自然也将此事放在自己心上。 请帖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发到了瀛洲各个地方,各大宗门都已经传回讯息,说得简单直接,那就是到时候,一定会来到山中,为高宗主贺寿。 唯一没有给出消息的,只有送到神都那边的请帖,至今没有回信。 此刻的阴山上,负责此事的管事修士赵无言站在一座新修建的宫殿之前,一五一十将事情禀告给身前的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便是高丘,他虽然已经三百岁,但鬓发未白,身形高大,相信不管是谁来看了,都会称赞一声雄伟。 甚至有些弟子在私下里都会开玩笑,自家宗主这身材,看起来不像是个修士,更像是一位武夫。 “所有宗主都回信了,今天肯定都会到场,只有神都那边,一直没有过消息,我们也不敢去催促……” 高丘背对着赵无言,听到这里,只是摇头道:“那位镇守使大人是何等人物?说一句日理万机也难以说清楚他肩上的重担,我这大寿,不来也在情理之中。” 赵无言听着自家宗主这不出意外的说法,他犹豫片刻,还是张口说道:“就算是来不了,神都那边总要给个说法吧?毕竟咱们秋声宗,在瀛洲一地,甚至在整个大梁,都不算是小宗门了……” 高丘微笑摇头道:“无言,你才上山不久,但很多时候的很多事情,都办得很好,可有些时候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一座秋声宗,即便如今算是有两位忘忧尽头,算是有些了不起,但那位镇守使大人却是已经破开了忘忧尽头,这般年纪,这般成就,足以有将天下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的资本,若是不服气,也只能憋着。” “可是……” 赵无言还想说话,高丘便已经摇头,“无言,还是那句话,若是你真的把自己看得太重要,那么有一天,你也就肯定会从高处跌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山上此刻事情不少,去忙吧。” 高丘挥挥手,只是赵无言尚未离开,便有人急匆匆跑到此地,有些欢喜道:“启禀宗主,那位镇守使大人上山了!” 高丘一怔,随即急切问道:“如何上山的?” 那人喘了两口粗气,这才说道:“镇守使大人携带一个女子和其余上山的修士们走的山道,看作派,是没想要大张旗鼓,因此我们也没如何大张旗鼓地迎接,此刻镇守使大人应当是快到半山腰了。” “做得不错。” 高丘赞许点点头,“这位镇守使大人许多时候并不拘泥于世俗,若是一味地对其讲究排场,只怕会让他不喜,如今这般就正好,你们不要如何密切观察,顺其自然即可,之后的事情,我来办。” 那人点头称是,然后很快退走,赵无言这才笑道:“镇守使大人也来到了阴山,那看起来是对咱们秋声宗的有些事情也是赞同的。” 高丘笑着说道:“别的不说,你速去禀报二宗主,等会儿寿辰宴席,我们两人都必须到场才是!” 赵无言没有犹豫,很快便离开此地,去向阴山的另外一位忘忧尽头禀告这件事。 高丘站在原地,眯眼而笑,此刻的这位秋声宗宗主,可以算是志得意满,踌躇满志。 许多事情,他觉得从那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出现在阴山开始就算是已经成了。 …… …… 此刻的阴山山道上,一众地位不算高,但同样收到邀请的修士们,在登山而行。 这些修士大多三两成群,和相识的故友同行,一路之上交谈之事大多是关于秋声宗之后在瀛洲的地位的,不过也有些修士,此刻交谈内容,还是说起了大梁之前在北边的那场大战。 一身黑衫的陈朝跟岳薪并肩走在山道上。 其实此刻陈朝还好,岳薪是真的觉得浑身不自在,她跟李游不同,其实远远做不到在陈朝面前游刃有余,她年岁虽然比眼前的陈朝更大,但实际上从一开始,都是将陈朝视作偶像的。
所以此刻跟陈朝并肩而行,她有许多说不出来的东西,她的情绪是复杂的,就好似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跟这位镇守使大人并肩而行,却又觉得能这么走一段路,以后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都肯定没办法忘记的。 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两人登山一直无言,陈朝主动挑起话头问道:“你觉得此刻阴山知不知道我已经上山了?” 岳薪想了想,很快便给出自己的答案,“知道,不仅知道,此刻应该也在看着大人,只是既然知道大人上山,他们却没有拿出该有的礼仪来迎接大人,是不是说明阴山也猜不透大人的目的?” 陈朝笑着摇头道:“我能这么上山,在他们看来,就肯定没有问题,甚至会很高兴,因为谁不知道那位大梁镇守使陈朝,要杀人也好,要找人麻烦也好,从来都轰轰烈烈,藏着掖着,从来不是他的作派。” “之所以没有做出那样的举动,是他们推测我这样上山就是不想让人知晓,所以在迎合我,既然是这样做,就说明阴山对于成为瀛洲第一宗这件事,很有想法。” 岳薪皱眉道:“他们暗中做了那些事情,难道就不怕我们知晓?还敢这么大张旗鼓,不要命了?” “这一点恰恰就是聪明之处,有了两位忘忧尽头,该生出这样的野心,这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说反倒是还畏首畏尾,那就说不过去,引人怀疑,反而麻烦。” 陈朝眯起眼笑道:“要不是之前有线索,就光把你和那位高宗主摆在一起较量,你只怕会被他吃干抹净。” 岳薪神色变得有些黯然,“是下官难堪大任。” 陈朝摇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自责,有些事情很寻常,就好像是你不如他,他不如我。” 岳薪被这句话逗得有些莞尔一笑,但没有说话。 陈朝看向山顶那边,忽然问道:“岳薪,要是等会儿的宴席之上,我直接出手,将两位宗主的脑袋取了,会怎么样?” 岳薪想了想笑道:“那肯定是在场所有人都会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陈朝笑着问道:“那你觉得,要是我这么做,在场的那些人,到底会因为什么而震惊吗?” 岳薪一怔,这方面,她还真的没有想过。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到底会因为什么而震惊。 陈朝平静道:“是因为我陈朝的武力。” “他们会再次震惊于那个年轻的镇守使大人,修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太过恐怖,千万不要招惹。” 陈朝笑了笑,说道:“肯定有一大堆人是这么想,消息传出去之后,也是这样的。” 岳薪没说话,她隐约觉得,眼前的大人要说些别的。 “是的,这样不行了。” 陈朝再次强调道:“这样是不行的。” 岳薪好奇地看着陈朝。 陈朝说道:“让他们害怕的东西,是时候是大梁了。” …… …… 山顶新修的大殿之前,有一座迎客厅,如今已经人头攒动。 高丘和一个个宗门宗主闲谈寒暄,赵无言则是一直在找寻陈朝的身影,但看了一圈又一圈,他却没找到那位年轻镇守使大人的身影。 同样在暗处观察的山上修士,也是如此。 “赵师兄,那位镇守使大人好像不见了。” 有修士开口禀报,有些担忧,明明那个年轻镇守使大人是上山了,此刻为何不见了? “都找遍了?” 赵无言问出这句话之后,便摇了摇头,自嘲道:“一位已经越过忘忧的大修士不想被别人找到,旁人如何能找到?” 说完这句话,赵无言没有犹豫,便朝着高丘那边走去,如今这个情况,他还是要去告知宗主。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急促的脚步响起,一位山中弟子来到此地,高声道:“启禀宗主,神都指挥使宋敛持请帖上山,说是代表镇守使大人而来!” 这一道声音,让所有人都愣了愣。 高丘也是一愣,但随即这位宗主,大笑着开口道:“好好好,镇守使大人虽说没有亲自前来,但那位宋指挥使也是分量十足啊,我自当亲自去迎接!” 随着这句话说出之后,这位宗主跟周遭的其余宗主告罪,大步走出了迎客厅。 此刻一座迎客厅的修士们,思绪复杂。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马踏阴山 高丘快步从山顶走下去,在极短的时间,便到了山门那边,此刻那位神都指挥使宋敛,不过在山道上只走了数十步。 遥遥的,高丘便抱拳大笑道:“宋指挥使,早就听闻大名,可惜是今日才得以相见,有宋指挥使驾临阴山,让阴山蓬荜生辉啊!” 高丘作为一个忘忧尽头的修士,又是一宗之主,这么开口,这么个作派,算是已经将身段放得极低了,这是谁都挑不出毛病的事情。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就是这个道理。 宋敛挤出一丝笑容,“见过高宗主。” 和高丘这样的处事圆滑比起来,此刻的宋敛,明摆着就是有些不太高兴,不过这也是宋敛的天性使然,他本就不是那种处事圆滑的人,这幅性子也就是在镇守使一脉,要是换作别的衙门,只怕不知道早就吃了多少暗亏,穿了多少小鞋。 高丘已经明显看出宋敛不太高兴,但却不露声色,只是笑道:“实在是没想到镇守使大人还会派宋指挥使来,在下这三百岁寿辰,本不该惊动镇守使大人的。” 宋敛直白道:“既然不该惊动,何必把请帖送到神都,没有这回事,本官就也用不着跑到这里来了。” 高丘也没想到宋敛会这么直白,因此一时间也有些尴尬,不过这位秋声宗宗主思考片刻,还是笑道:“这种事情总是要给神都通报一声的,镇守使大人可以不来,在下却还是不敢不说。” 宋敛盯着眼前的高丘,皱眉道:“既然这般,那为何在那北境城头上,看不到秋声宗一个门人?!” 听到这位神都指挥使大人明显的指责,高丘的心反倒是彻底放了下来,他先是表现的有些惭愧,此后这才轻声道:“秋声宗新建,许多事情都堆了起来,所以之前那场大战才没有腾出手来,不过在下之前已经和二宗主商议过了,之后再起战端,秋声宗会有不下百人赶赴北境。” 果不其然,听着这话宋敛的表情变得没有之前那般严肃,他挑眉道:“果真?” 高丘笑道:“如何敢哄骗宋指挥使?” 宋敛笑了笑,说道:“高宗主果然还是有拳拳爱国之心,我说为何镇守使大人公务繁重,也要本官来一趟阴山呢。” 高丘笑了笑,有意无意地说道:“要是镇守使大人能亲至就更好了,不过有宋指挥使在,也是极好的事情。” 宋敛也是意味深长地看向高丘,说道:“也可抱有期待,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高丘微微一笑,宋敛这么一说,他也就心安了不少。 之后领着宋敛来到山顶迎客厅前,高丘高声向这些前来贺寿的宗门宗主笑道:“诸位,这就是神都指挥使宋敛大人!” 高丘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就起身见礼,和秋声宗高丘相比起来,这位在镇守使一脉里地位仅次于陈朝那位镇守使的宋敛,其实才重要许多。 惹了高丘,问题不大。 但要是惹了眼前的宋敛,以及宋敛身后的那位镇守使大人,那就问题很大。 宋敛抱拳回礼,笑道:“本官今天和诸位一样,都是来为高宗主贺寿的,诸位不必拘谨。” 诸多宗主纷纷称是,这会儿都满脸笑意。 不管高不高兴,但是别在这位指挥使面前不高兴,就是肯定的。 高丘笑道:“宋指挥使请。” 他要领着宋敛入席,不过很多人都觉得奇怪,因为这位大梁的神都指挥使,孤身一人上山,好像也没携带寿礼。 虽说送不送秋声宗都说不出什么来,可最基本的礼数,也应该要有吧? 宋敛正要跟着高丘入席,忽然人群里,有一道身影窜了出来,直接便跪到在宋敛身后,朗声道:“宋指挥使大人,秋声宗赵无言有事举告!” 这一嗓子,让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高丘最先反应过来,怒道:“赵无言,你在这里胡说什么?!” 高丘转过身一脸尴尬地看着宋敛,刚要说话,宋敛便摆了摆手。 宋敛饶有兴致地转过身,好奇看向眼前的赵无言,问道:“赵无言?你有何事要向本官举告的?难道这瀛洲还有什么为祸一方的魔道巨擘不成?” 赵无言看了一眼宋敛,咬了咬牙,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才说道:“我要举告秋声宗勾结妖族,为妖族提供我大梁军情!” 这简单的一句话说出来,仿佛是在平静的湖面砸下一颗巨大的石头。 惊起万丈波涛! 高丘脸色一变,“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自问秋声宗上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就连着赵无言也是这般,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赵无言会跳出来说这么一句话。
“无言身为秋声宗弟子,本不应该这般做,但是无言也是大梁子民,若是明知宗门在做这种事情,却不告发,那就不配说是大梁子民!” 赵无言跪在地上,满脸坚毅。 宋敛冷声道:“赵无言,你可知道,举告是要讲证据的,不是谁来这里胡说一通,就有用的,朝廷有朝廷的法度,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说完这番话,宋敛还转过头看了一眼高丘,“高宗主,是这个意思吧?” 高丘干笑一声,“宋指挥使明鉴,我秋声宗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宋敛狐疑道:“那他怎会如此开口?” “这哪里是在下知晓的事情,兴许是在山中受了些委屈也说不准,这宗门一大,门人太多,很多事情就算都在眼皮子下,也都是有疏忽的。” 宋敛点点头,笑道:“也有道理嘛,管一座宗门也好,还是管一个衙门也好,都是这样,无法事无巨细的。” 高丘和宋敛在这里闲谈,让气氛不至于那般冷,也让在场的其余宗门修士,并不觉得事情很大。 高丘看了赵无言一眼,虽说他不知道这个家伙为何会跑出来,但他此刻其实不是多担忧,因为有些事情,他从来没有交给赵无言去办,所以他也是不可能会知晓的。 “赵无言,既然要举告,那就将证据给本官瞧瞧,要是真有证据,本官自然而然,是会处理的。” 宋敛看向赵无言,眯起眼睛,这位中年武夫,眼眸里的情绪没有半点外泄的。 赵无言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叠信件,“宋指挥使,这是高丘和那位妖族来往的信件,里面记载得清楚,除此之外,后山某处,还有一尊大妖在!” 这句话再说出来,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得无以复加,若是说那些信件可以作假,那么这有一尊大妖在,若是被查实,那就怎么都洗不清了。 宋敛接过信件,看了几眼,微微挑眉,然后在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的时候,他努力装出一副难过的表情,“怎么好好一座秋声宗,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高丘皱起眉头,他也没想到,山里的事情居然被赵无言知晓了,而且他居然还有证据,他有些想不明白,但实际上人群里已经有不少人看明白了今日的事情。 无他,实在是他娘的宋敛那个表情,装的太……他娘的假了! 这明摆着这家伙好像是事先就知道这件事的……吧? 不过还是有许多人觉得很震撼,今天的事情,谁都没想到,那么简单直接就变了风向。 高丘正要说话,忽然一座阴山没来由地就震动起来。 这不是任何无趣的形容和夸大,就是实打实的陈述。 因为桌上的碗筷,此刻都在微微地跳动。 很明显,一座阴山都在震动。 宋敛笑道:“诸位莫要慌张,这是本官给高宗主带来的寿礼!” 寿礼? 此刻谁还相信,宋敛会带着寿礼来? 况且这什么寿礼会是这样的动静? “启禀宗主,山下……山下……来了一支骑军,此刻,跃马上山了!” 有弟子慌张来到此处,浑身颤抖地向高丘禀报此事。 高丘看向宋敛,一双眼眸里情绪复杂,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知晓事情暴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宋指挥使,真是好手段,不过为此还将边军都调动了?” 宋敛微微一笑,“其实吧,这种事情,最愤怒的不是我们这些人,是他们,在北边为了你们把命都丢上去了,可有人疯狂在背后捅刀子,换我也生气,所以趁着没战事,来看看,合情合理。” 高丘气笑道:“好好好,不过就算我阴山要覆灭,高某却不见得要死在此处!” 宋敛挽了挽袖子,“本官正想试试,看看高宗主这个妖族帮忙拔起来的忘忧尽头,到底是个什么水平,能扛得住本官几拳!” …… …… 阴山山道上,有骑军跃马上山,马蹄声阵阵,那些秋声宗修士看到那批不速之客,此刻却一个都不敢上前去拦。 不只因为这帮人明摆着是朝廷的军伍,还因为这些人,浑身上下血腥气太足了。 仿佛每一个骑卒都是从那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一样。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头一遭 大概是数日之前,北境那边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风雪。 按照往年的经验来看,北境一旦开始下雪,妖族几乎就不怎么会开启大战了,虽说在面对这种苦寒天气的时候,妖族的承受能力更强,但很显然,他们也不愿意把自己放在最困难的境地里。 尤其是当风雪足够大之后,北境长城表面就可以天然再附一层冰墙,到时候攻城,只会更难。 不过这一次,北境将军府那边,上下都不会对此乐观,他们早就做好了不管什么时候妖族都要攻城的准备。 在收拾妥当之前那场大战之后剩下的那些事情之后,将军府这边也收到了来到了神都的嘉奖旨意,同圣旨而来的,有几大车御酒。 大将军宁平自己留下一坛,其余的皆数分给了其余的将军校尉。 其实银钱也好,还是官职也好,对于这帮随时就有可能将性命丢在那城头上的这帮武夫来说,都不重要。 到了如今这个阶段,留下的众人,没有一个人是为了那点功名利禄留下的。 刚放好那坛御酒,宁平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转头就碰上了一声甲胄的高悬。 这个如今已经比之前要成熟不少的年轻将军就算是再怎么刮干净胡子,在下巴上还是会留下一层淡淡的青色。 这也证明着高悬已经没那么年轻了。 宁平挑了挑眉,故作怒容道:“打本将军这坛子酒的主意?你这臭小子,胆子这般大?” 高悬微笑着摇头道:“大将军误会了,末将是想讨个差事干。” 宁平不搭话,只是自顾自朝着前面走去。 高悬一身甲胄地跟在后面,满脸希冀道:“大将军,这事儿就让末将去干,肯定干得漂漂亮亮的!” 宁平冷哼一声,“这种事情是谁去干的事情吗?是能不能干的事情!” “你当北境边军是什么?是他娘的散兵游勇,还是谁他娘的私军,这种事情,你们这些年轻人可以无所谓想干就干,但干了,朝廷怎么想,那些个朝臣怎么想?” 宁平瞥了一眼高悬,恼火道:“你他娘的别烦我行不行!” 高悬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笑嘻嘻地开口说道:“大将军,你这要骂的人不是末将吧?应该是另有其人才对。” 不提这一茬还好,一提起来,宁平便满眼都是怒意,“那臭小子就是自己不在北境,要是在北境,非被我吊起来打!” 高悬啧啧道:“大将军,不是末将扫兴啊,就是假如说,就是假如说,镇守使大人就在此地,就在这个地方,你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吧?” 不说别的,光是如今两人同样的官阶,就让他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宁平冷哼道:“他如今再怎么了不起,都是从我镇守使一脉一步步走上来的,这一点,谁来都没办法改变!” 高悬摇头晃脑,不过再不敢继续接话。 …… …… 宁平踏入那座议事大殿的时候,一座大殿,如今聚集了一众北境将军们。 骑军主将李长岭,这位边军大将,如今有着万人敌的称号,距离忘忧尽头,好像只有一步之遥。 在他身侧,两位副将,一位薛万先,擅使大刀,也是一位勇将。 另外一人,身材高大,一身银白锁子甲,侯察,也是北境军中的中流砥柱。 在他身侧的一个中等身材的披甲将军名字寻常,赵德之,但他却已经担任了步军主将整整十五年,当年前任大将军萧和正曾感慨过,在自己血气日衰,精力越发不如之前那几年,要不是有此人在,北境只怕撑不到后来宁平到来。 在赵德之身侧的两位副将,一位名为白原,一位名为严遗,兴许是受了自家主将的影响,这两人,看着都不是如何瞩目。 除此之外,还有三五人,也都到了中年,正是如今北境边军的壮年将领。 而另外一边,站在最前面的自然板上钉钉的就是那个女子将军谢南渡,高悬来得迟些,这会儿也走到她身边,站定不说话。 至于高悬身侧,还有七八人,都是年轻将军,不过此刻比较起来高悬和谢南渡两人,其实差距不小。 这两人如今在边军里,论军功早就已经可以和一些中年将军相提并论了,而其他人,则是还需成长。 宁平走入大殿,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那封信,深吸一口气,无奈道:“想来诸位都知晓事情了。” 众人都不开口。 宁平自顾自说道:“既然都知晓事情了,又聚集到这里,肯定是有话想说的,不说说?” 听到宁平这么一说,首先憋不住的,除了李长岭之外,就没有旁人了。 “大将军,末将觉得镇守使大人的提议非常好,他娘的,我们在前面拼死拼活,这帮人在后面捅刀子,就真当我们是不会生气的?这一次我们就该让他们看看,让他们知道,惹了我们是什么下场!”
宁平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李长岭身侧的两位副将,叹气道:“不用说,你们骑军从来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薛万先笑道:“在北边杀了这么多年妖族,也不是只会杀妖族,总该让他们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天经地义的。” 侯察附和道:“对对对,让末将来领兵吧大将军?” 宁平无奈转头,看向一侧的步军主将赵德之,问道:“德之,你素来稳重,这样一来事情有些麻烦你也是知晓的,依你来看,还要做吗?” 赵德之思考片刻,才轻轻开口说道:“依着末将来看,这一趟若是有太子殿下的旨意,可以南下。” 宁平皱眉道:“朝中文武如何考量?” 赵德之没有回答宁平这个答案,反而摇头道:“大将军,已不在朝中,这些东西其实不想也没什么了吧?” 宁平微微挑眉。 “大将军,做武官做到如今,就已经是做到头了,要是打赢了妖族,功劳太大,当下封无可封,被太子殿下赐死啊!” 一道明显是打趣的声音响起。 “那不正应该小心行事?这会儿你们让大将军拍板决定这件事,不是把大将军往火坑里推吗?” “完了完了,大将军这明明有可能要封侯封王的,你们这可害苦了他!” 一道道打趣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让宁平都觉得无奈。 不过说什么封侯拜相,说什么担心功高震主,其实从不是他宁平考虑的事情,因为他一直觉得,有大梁皇帝在的大梁朝,从来不用担心这些。 哪怕如今皇帝陛下去国,太子殿下监国,其实他也不是很担心。 只是在皇帝陛下面前,他可以是陛下的弟弟,视陛下为兄长,但此刻陛下不在,太子殿下在朝,他便是叔父,天底下做叔父的,哪个不是要为子侄考虑的? 尤其是他如今,执掌边军,一举一动,都足以让朝臣们多想。 “那臭小子没个做哥哥的样子,本将军可还当自己是个长辈。” 随着宁平这位大将军开口,其余人都沉默不说话了。 宁平看着桌上的那封信,犹豫许久,就要张口决断,谢南渡却忽然说道:“大将军。” 此刻大概也就只有这个女子能够开口,也敢开口。 宁平看向她。 谢南渡说道:“他的意思其实有两层,一层是想让这些方外修士知晓,真触犯了朝廷的逆鳞,朝廷是真的可以不管北线,任由妖族南下,也要先把这些混蛋先杀一通的。” 可能从很久之前,修士们就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大梁不管如何,都是不会舍弃那座长城的,换句话说,大梁始终会在意大局。 如今边军南下,就是为了告诉他们,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想错了。 “第二层意思,是告诉士卒们,我们为国而战,抛头颅洒热血,很光荣,但没有说我们要为此受委屈。” 谢南渡平静道:“以前受过很多委屈,但不意味着现在和以后也要一直受着,命都拿出来了,受了委屈还不能反手给人一巴掌?!” “容我多说一句,若是大将军以不愿意给太子殿下添麻烦而拒绝派兵南下,那大将军这个大将军就不称职,也对不起北境这些士卒。” 谢南渡很平静地开口,但声音里有着最为坚定的东西。 宁平欲言又止。 高悬忽然说道:“若是陛下还在,会怎么办?” 陛下还在,会如何? 宁平下意识说道:“陛下还在,那还说什么,就是走。” 说到这里,宁平摇了摇头,然后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毅,“听本将军军令,先登营全营南下,李长岭为主将,高悬为副将。” 说完这句话,宁平看了一眼高悬,豪迈笑道:“挑最好的刀,最快的马!让南方那些修士们看看,他娘的我大梁男儿,杀妖也行,杀人也不是不行!” …… …… 这一日,自北境长城,先登营三千骑军,纵马南下。 此事在大梁立国两百多年里,是头一遭。 也同时在告诉天下人,此后,不见得只有今日这一遭。 「纵横官方弄了一个活动,有一大堆周边,有不少都是我看着弄的,很用心了属于,除了简单粗暴的打赏月票排名靠前的能直接拿到周边之外,像是发书评之类的,都会有机会得到周边,具体活动规则你们可以看书评区置顶的那条公告,里面有详细规则,感兴趣的,可以搞一手。」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什么是窝囊气 迎客厅那边,高丘在听到马蹄声之后,没有任何犹豫,就想离开,他倒是不怎么害怕宋敛,但问题是之前已经有人说过,那位年轻镇守使大人,早已上山。 一个尚未踏足忘忧尽头的武夫他可以不放在眼里,但一位已经踏足忘忧之上的武夫,他还能做什么? 只是很快高丘便发现自己好似想的有些多,因为宋敛这位一只脚已经踏足忘忧尽头的武夫出手之后,血气澎湃,蓬勃气机直接铺开,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封死。 高丘脸色难看,一身道气不断涌起,他虽然出身散修,但实际上修行的还是正统的道门术法,只是此刻他的道气溢出之时,却没有什么中正平和的意思,反倒是有那么一抹妖异古怪的感觉。 在场的那些个宗门宗主也好,还是大修士也好,个个都是眼光毒辣之辈,哪里看不出来这其中的门道? 光凭着这么一点,其实就可以说这秋声宗和妖族勾结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此刻,他们的情绪都复杂不同,来之前只当这是在瀛洲,秋声宗的崛起一天,即便之后不能和朝露宗相提并论,那也是绝对可以排在朝露宗之后的,但现在这么一闹,今日之后,这他娘的秋声宗还有没有,都说不好了! 宋敛和高丘之间的大战,其实最开始在这些修士看来,尚未踏足忘忧尽头的宋敛最多只能拖着高丘不让他离开,那么到时候他们这些客人,到底是出不出手,要不要助那位神都指挥使一臂之力,但这会儿一看,宋敛不仅没有落在下风,甚至隐约之间还在压着那位高宗主打。 这一幕,让不少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要是修行路上,到了后面,境界之间的差距就越发的大了,这两人明摆着有着境界的极大的差距,但是结果却是这般? 这巨大的反差,让有些人根本无法理解,有些人则是对此感到恐惧,这座大梁朝,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本来只是打算着看戏置身事外的修士们,此刻都生出了是不是要出手相帮的心思。 尤其是看着那些四散而逃,要飞奔下山的秋声宗修士们,不少修士都生出了要不要拦下他们的心思。 不过到此刻,也能让人很容易就看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秋声宗这样的宗门,的确还差不少底蕴,这些弟子,似乎都没有什么归属感? 刚有此念,有秋声宗修士就大吼一声,“恶官,休要伤我家宗主!” 随着这一声大吼,不少秋声宗的修士都从四处冲了出来。 高丘这个宗主,别的不说,平日里在阴山一向是温和待人,因此有不少阴山修士都成了他的拥趸。 此刻真相未明,他们第一选择还是相信高丘。 这让之前才生出那些个想法的外宗修士都脸有些热。 打脸似乎来的太快了。 不过此刻,早有些修士也打算出手了。 此刻宋敛独木难支,他们若是出手,那么势必是要获得大梁朝的好感的。 这种事情,没谁会拒绝。 不过很快一阵马蹄声,就彻底惊醒了他们。 一头神骏战马跃上台阶,来到山顶,周遭几个秋声宗的修士此刻骤然出手,要围杀这头战马和战马上的那个人。 但一道寒光就此闪过。 一个身披甲胄的中年将军,手持大戟直接划过,和戟尖相遇的那些修士,在顷刻间便分成两截,尸首分离! 修士们或许没有去过战场,但多少都会听过一种说法,那就是军中战将,敢用大戟者,只能是当世一流猛将! 眼前这位,别说境界,光是那一身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杀气,就只是看一眼,都让人呼吸不畅。 一戟打杀了数位秋声宗修士的高大武将跃马而上,终于来到这座被无数修士都看作修行仙府的阴山山顶。 许多外宗修士看着那端坐在马背上,手中大戟在不断往下滴血高大武将,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就算有些历史已经不可闻,但在有记录的史册上,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俗世军伍马踏一座修行宗门的事情。 就算是在今日之前,有镇守使一脉的武官去灭过绿藻宗,但也绝没有今日这般军伍马踏阴山来的震撼! 对于这支军伍,在场的修士们自然能猜出身份,知晓他们是在北边和妖族厮杀的大梁边军,可他们绝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帮家伙真的可以弃北边的妖族不顾,而直接南下! 很快,第二骑出现在这里。 这一骑,白甲银枪,面容年轻。 “诸位听好了,秋声宗外的修士,勿要动作,以免误伤!”
来人自然是高悬了。 和李长岭不同,该说的话他要说,免得等会儿事情麻烦。 李长岭管不得这么多,这位北境的骑军主将此刻已经又和几位秋声宗的供奉对上,那几位修士的境界都不低,只当李长岭是一个寻常将军,哪里想过这位勇将,境界早就到了如此地步。 李长岭也不客气,大戟一挥,一个修士直接被大戟一分为二。 之后一道道身影不断出现在山顶,都是一人一马,都是满是杀气。 这一幕,注定要让修士们记住很久很久。 高悬轻声道:“秋声宗,不降者,皆杀!” 年轻将军的这句话,轻描淡写,但杀气十足,让修士们不寒而栗。 但接下来那些骑卒的回应,才真让修士们记忆深刻。 他们没回应,只是手中战刀抹过各自的裙甲。 只有刀兵声。 高悬看了一眼那边的修士们,随手一枪捅穿一个想要近身的秋声宗修士,然后才缓缓抽回自己的银枪,吐出一口浊气。 好似就在这一刻,北境边军,整整两百多年受得那些窝囊气,都被尽数吐出! …… …… 后山山道上。 一身黑衫的陈朝和岳薪在缓缓登山。 前面的厮杀声已经传了过来,一座阴山,此刻已经乱了起来。 岳薪感慨道:“没想到大人居然从北境那边将边军调了过来。” 陈朝笑道:“是不是觉得很疑惑,一座秋声宗,不说别的,本官一人都可以轻易解决,就算是本官不愿意出手,镇守使一脉也足够了,为何要大费周章将那些个边军调来,要知道他们一动,朝中非议肯定会有,毕竟这还是两百多年没有过的先例。” 岳薪是很疑惑,但只是说道:“大人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下官想不通,但选择相信。” 陈朝笑了笑,自顾自说道:“边军南下,麻烦巨大,但是这件事本就是对不起的是他们,他们有怒气,就该撒一撒,这一趟南下,不说别的,北境那边,军心就更足了。” 顿了顿,陈朝补充道:“当然了,此时此刻,本官也觉得很高兴,被欺负了,还手打的对方求饶,怎么能不高兴?” 在这件事上,麻烦的事情有,但不是陈朝要考虑的,他这位大梁镇守使,要考虑百姓们怎么想,要考虑士卒们怎么想,那些做官的,可以往后排排。 “不过那赵无言为何这么轻易就被大人说动了?下官看他好像在山中也颇受重用才是。” 岳薪有些时候是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位顶头上司,有些手段也好,眼光也好,都是自己不能及的。 之前在山中见到赵无言就是这样,两三句话之间就让他愿意去做那件事。 陈朝笑道:“赵无言这种人,虽说对朝廷没有什么敬畏,但有野心,本官许他职位,他自然就会为本官所用。” 岳薪皱眉道:“只是这样的人,能放心用吗?” 陈朝看了这个女子一眼,想了想,说道:“读书人有句话,不是说这件事的,但可以听听,名曰淫字论事不论心,论心千古无完人。孝字论心不论事,论事万年无孝子。” “这样的人,以后可以不让他接触关键之事,寻常之事他能好好做便用,若有异心,便杀。” 陈朝感慨道:“识人用人从来不容易,要好好修行。” 岳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陈朝看了一眼远处,揉了揉脑袋,“天底下还是动动嘴皮最容易,本官也是很喜欢动嘴皮子的,但没法子,总是有人要……” 话还没说完,一道身影便从山道尽头一掠而下,只在眨眼之间便到了陈朝身前,快得像是一阵风一样,让人看不太清楚。 大风刮起,但陈朝却只是衣衫摆动,整个人却像是一座石像,一动不动。 他的身前甚至有些涟漪出现,一下子就将眼前人给拦了下来。 岳薪此刻能很清楚的看清楚来人的容貌,那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此刻不用如何推断,就该知道此人就是这座阴山的那位二宗主了。 同样的一位忘忧尽头。 这样的境界不管放在什么地方,都应该是一位绝世强者了。 但此刻却在陈朝这位扶云武夫之前。 陈朝看着他,微笑着说道:“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说完这句话,陈朝仰头看向山间,感受着那边的蓬勃妖气,感慨道:“原来是个妖君啊。”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都是聪明人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都是聪明人秋声宗的二宗主一拳未能建功,当即便要退走,只是这一瞬间,他便已经觉察到了自己和对面这个名声大得可怕地年轻武夫差距实在是天壤之别。 一境之隔,并非一线之间,而是实实在在的天差地别。 不过萌生退意的他,却没能当真退走,他好似陷入了一片泥泞之中,怎么都无法抽身而退。 那个年轻武夫就这么看着他,然后照样是微笑问道:“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秋声宗二宗主古井无波地脸上荡起涟漪,他整个人体内的气息已经尽数涌起,衣衫在此刻都已经随看气机流动而摇摆不停,就像是一张极天的叶子,摇摇晃晃,所要的,自然而然是要离开此地,但结果却不尽人意。 陈朝看着他气息里那些妖异的气息,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真是不愿意好好做人,偏偏要做妖族的狗?你的骨头呢?” 随着陈朝开口,他伸出手,伸手抓起那些气息里的妖气,然后一根一根将其拔出来。 这个过程,对于秋声宗二宗主来说,毫无疑问就是一种折磨,他的额头上瞬间出现了无数细密的汗珠,无尽的苦痛在刻间便占据了他身驱上下的一切,此时此刻,他这样一位忌忧尽头的修士,如果可能,他宁愿直接死在这里。 “有些事情做了之后,就要付出代价,但绝不是简单的死去,本营要告诉你,敢做妖族的狗,那么你的下场就是生不如死。” 陈朝这句话说的很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样,但语气之冰冷,让人如坠冰窟。 浑身上下好像都湿透了。 秋声宗二宗主嘶吼道:“陈朝,杀人不够头点地,你如.….….此行事,当真不怕遭天谴吗?!” 陈朝老神在在,平静道:“你这话说的,你做妖族的狗,在你的同胞身后捕刀子都不会遭受关谴的话,本官又怎么会遭受所谓的关谴?朝咪了咪眼,看看这个这辈子也就是第一次见面,也肯定是最后一次见面的家伙,淡然道:“要不是如今本官没多少时间陪你,就你这样的,至少要先千刀方剐才行。” 秋声宗二宗主瞪看双眼,他此刻已经满是怒火和恐惧,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你果然是个魔鬼!!陈朝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说道:“你好像在等山里那玩意儿来救你,但它敢来吗?” 陈朝自顾自笑了笑,“它倒是想走,可在本官眼皮子底下,能走得了?” 说完这句话,陈朝已经没了什么兴趣跟这位秋声宗二宗主多说,只是伸手按着他的脑袋,直接便扯了下来。 鲜血瞬间从他的脖颈处不断往外冒出,然后轰然倒下。 陈朝轻声道:“看好他的脑袋。” 之后不得岳新说话,陈朝瞬间化作一道流光离开此地。 …。。 岳新仰起头,心神摇电。 只是还没等她神游天外,山顶那边,轰然一声巨响,然后她便眼睁睁看着那后山的山峰轰然断裂,大片的落石开始不断的滚落。 一座阴山,再次摇晃起来。 之前的摇晃是三千骑卒尽数上山,而此刻,是一人之力,便足以让这坐阴山摇晃,甚至全...崩塌!而在山顶的一片乱石之间,陈朝身前有一头寻常人大小的妖物那妖物生了个牛身,但通体上下都覆盖着青色的鳞片,生了四双眼晴,眼眸里满是血红之色。 光是从外观来着,这头妖物也是种族极为强悍的那种所谓上古异种,这样的妖族,得天之厚,生下来就极为强大,等到修行到了某个境界,更是可怕,但此刻处境却极为凄惨,它身上有大片的鳞片掉落,露出血肉:而那部分的血肉上也满是伤痕, 鲜血一直流消,在碎石里不断往下浸去。 从它流露出来的妖气来看,它自然是一位已经踏足忘忧尽头的妖君这样的人物,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可以横着走,但此刻却不然。 它恶狠狠地町着眼前的年轻人族,“你怎么会到这里?!” 在人族的这片疆域,没有多少人能够让它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但眼前这位可是能够和自家妖帝陛下一较高下的存在,要自己和他一战,那不是开玩笑吗?陈朝淡然一笑,“你觉得在大梁境内有什么事情是能够得过本官的吗??” 那妖君神情复杂,一时间没有说。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虽然不是人族的皇帝,但在很多时候,都可以把他当成是人族的皇帝,这毫无问题。 “你既然会离开妖域来到这里,就应该会想到,有一天本官会发现你的所在,然后将你杀了。”
陈朝咪起眼晴,“不过本官也可以给你个活下来的机会。” 那妖君认笑道:“你这话你自已相信吗?那家伙不是被你活生生把脑袋扯下来了??陈朝摇头笑道:“你和他不一样,他属于背叛自己的同胞,这样的人,是没有任何可能原谅的,但你不过是替自已的同胞办事,即便没有办成,也是值得尊重的。” 听看这话,那妖君皱了皱眉。 “双方不过各为其主,如何对待对方都说得过去,这个道理很简单。” “其实本官很清楚,像是你这样的人物,平日只对修行感兴趣,被派遇来到这里,也是迫不得已吧?“或者说应该是那位大祭司逼迫的才对。” 陈朝继续开口,他要在这里说动眼前的这个妖君。 “大人想问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妖君并口了,他的声音响起,有些疲倦。 正如陈朝所说,像是他这样的存在,哪里是想要做这些事情的?一切都是不得已。 陈朝说道:“告诉本官,其余潜入大梁的那些妖族在何处,本官便放过你,任由你返回妖域,本官能肃清大梁疆域里的妖族,少杀一个妖君,也不是不能接受。” …。。 那妖君笑了笑,感概道:“大人也还是算实诚,既然如此,那我也可以对不起同胞一次...陈朝笑着看着它,说道:“要是人人都像是你这样想,那么哪里还会有什么战争。” “我们潜伏到这边,的确已经很久了,是大祭司的意思,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在很多时候,我觉得他比下更适合统御妖族,因为他真的将那些家伙当成子民来看,不过他要是做妖帝,妖域的事情就太多了….….说的有些远了,大祭司那夜召集我们几人跟我们说,我们需要在那人族去建立人族不知晓的暗线,这是为了以后真有不死不休的战争的时候,除去我来了阴山之外,还有……话音尚未落下,眼前的妖君暴起出手,直接撞向陈朝,同时他体内的那颗妖丹并始有妖气流动,如同奔腾的江湖,要冲破某种栓楷的感觉。 只是下一刻,他的经脉长河就像是下了一场大雪那般,河面瞬间结冰。 一切由春转回寒冬。 那妖君一脸错聘的看向眼前的那个年轻武夫后者一脸微笑,他只是一只手按在了牛头上,便止住了这妖君想要以自爆妖丹来让陈朝重伤甚至同归于尽的想法。 “虽说很想在你身上得到些什么,但本官其实也很明,你或许不愿意来这里办事,但对出实同胞的事情,天概还是没那容易做的,而你答应的太爽快了,本官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此刻全身妖气已经被禁的妖君苦笑一声,“你太可怕了.……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朝摇头打断,“本官没那么可怕,只是你太了。” 那妖君不再挣扎,只是满脸死 灰,到了此刻,除去认命之外,做不了别的事情了。 陈朝摇摇头,不再说话,只是伸出食指,敲了敲他的脑袋。 妻时间,一道裂痕从那妖君的午角所在之处,开始不断曼延开来,直延伸到整个身躯,之后他身上的裂痕越来越多,就像是一张蛛网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已像是一件瓷器,在项刻间就要碎裂陈朝转过身去,身后那妖君的身驱就此四分五裂。 后山的动静虽然不小,但比起来前面,动静还是小了不少。 李长岭领看的三于骑军也都不是寻常士卒,都是已经踏足武道修行的武关,加上多年相处,在战场上可谓是默契十足,如今对上这些修,也并不吃力,更何况境界高地修士,有李长岭在,因此很快,这边前山的战事就落下惟幕。 而后李长岭看了一眼不远处,那边宋敛和高丘之间,居然也分出了胜负。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宋敛居然一鼓作气将高丘这位忘忧尽头打得倒地不起。 李长岭哈哈大笑,“老宋,这么多年不见,还他娘地这么勇?!” 宋敛也出自边军,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才南下加入了镇守使一脉,自然和季李长岭也算是旧相识。 宋敛脸色煞白,此刻也是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笑道:“一个旁门左道踏入忘忧尽头的家伙,还不在宋某眼里。” 李长岭扭头看了一眼高悬,然后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意思很明确,你看吧,这家伙,夸他两句,他还当真了??高悬只是一笑置之。 显示本书月推荐 39314876。。 ...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这是想告诉天下人的事 其实早在之前那帮秋声宗修士看到真有骑卒跃马上山的时候,胆子就被吓破了一半了。 之后更有李长岭像是杀神一样,在山上大戟挥动,不少修士自然而然就更是当那位骑军主将是来自地狱的杀神。 毕竟李长岭实实在在也是在沙场的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物,浑身上下带着的煞气,就不是普通人能够抵挡的,这些个修士,平日里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苦修,偶有跟人生死相争,也大多是一对一的那种较量,哪里遇见过李长岭这样的人物,哪里碰见过这么个杀人如同砍瓜切菜的忘忧武夫? 因此不足半炷香时间,山上的战事就已经落下帷幕,不少人死于骑军的刀下,更多人已经望风而降。 高丘一脸死灰的箕坐在地上,这位在散修里也算是成名已久的大人物,此刻体内气机彻底崩坏,这等伤势,至少也要养个好几年才能复原,最让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则是,为何一个境界还要比他低半境的宋敛竟然能够赢下自己? 况且他还是个粗鄙武夫! 宋敛微微一笑,脸色有些发白的他其实伤势根本不重,要知道他可是镇守使一脉的二号人物,和陈朝待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不少,武道上的事情,前些年可以说是他指点陈朝,而这几年,就是陈朝在不断将他拖着往前走了。 陈朝虽然没有将那戎山宗遗迹所得传授给宋敛,但却是基于宋敛自身的武道,切实给他指出了一条可行的路,并且也为他解决了许多麻烦。 可以说只要按着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这位中年武夫,就会很快成为大梁下一位忘忧尽头的武夫。 “高丘,高宗主,想不想死?” 就在高丘还在发呆的时候,不远处已经有一道人影走了过来,他是从后山而来的,走得很随意,但在他身后,有个女子,手里却提着这么一颗人头。 一路鲜血不断滴落。 正是那秋声宗二宗主的人头。 陈朝不转身,只是淡然道:“岳薪,把这颗人头悬挂在阴山山门前三月,让大家都看看,要做奸细,要为妖族卖命是个什么下场!” 岳薪点头道:“知道了大人。” 说完这句话的陈朝这才看向了高丘,重复道:“高宗主,想不想死,总要给个信吧?” 高丘冷笑一声,“镇守使大人,你自己听听你这话,会有人信吗?高某也不是傻子,自知难逃一死了,你给个痛快就是了!” 陈朝挑了挑眉,“死很容易,再简单不过了,只是在这之前,有些问题想要问问高宗主。” 高丘皱起眉头,“什么问题?” “高宗主难不成是生下来,便向往妖族,想要为妖族效力,将自己的同胞们全部都害死,或者让他们沦为妖族的奴仆?” 陈朝盯着高丘的眼睛,语气却是不急不缓。 “这……” 高丘一时无言。 即便是和朝廷不对付,那其实也是人族内部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让所有人都去死的。 “换句话说,高宗主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害死同胞们,不过是苦修多年,在门槛前荒废了半生,却始终难以迈过去,正好在此刻有个人来告诉高宗主,有办法能让高宗主往前走一步……” 陈朝自顾自说道:“同样都是修士,本官能体会这样的痛苦,也能理解高宗主的选择,但本官也好,还是百姓们也好,其实都不能接受。” 高丘神色复杂,最后才摇摇头,“修行无捷径。” 某些手段的确能极快的让他更上一层楼,但不去说后遗症,就和那些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去的修士比较起来,就有着极大的差别。 之前的宋敛已经证明过了。 “既然高宗主不是真心实意的帮助妖族,不过是利益之间的交换,此刻为何不能将自己知晓的事情告知本官?” 陈朝看着高丘,很平静地开口。 “镇守使大人为何能够笃定高某就知晓些什么?” 顿了顿之后。 高丘叹口气,问道:“高某说什么,都只怕是难逃一死了吧?既然是难逃一死,那为何还要说?” “确实是于事无补,但……本官想,高宗主也会寻那一两分的心安。” 陈朝看了看远处,“有时候的午夜梦回,高宗主难道不会想起自己的爹娘,想起门前那片夏天便满是荷花的池塘?想起幼时在那池塘边上趴着找莲子吃的景象?虽说高宗主不知道离家多少年了,再也不曾回去看过,可难道高宗主会希望那个不曾回去的家乡,某时某刻也不存在于了吗?” 听着这番话,高丘终于动容了,他一张脸上,浮现出来了许多悔恨之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在高丘看是至少半辈子,他才有些犹豫,颤颤巍巍开口道:“事到如今,只再求镇守使大人一件事。” 陈朝点头,“高宗主但说无妨。” “高某所行之事,山中大多弟子并不清楚,望镇守使大人不要株连。” 高丘说完这句话,整个人一下子就苍老了很多,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根本没法子再打起精神。 陈朝摇头道:“这种事情本不需要任何嘱咐,无错之人本不该被牵连,有罪之人,才该惩处。” 说完这句话,陈朝看了一眼岳薪,然后便转身朝着高悬那边走去。 岳薪自然会意,像是审问这些事情,本来就在她的职责范围之内。 …… …… 陈朝过来之前,这两人就已经翻身下马,虽然陈朝并非边军,但也是武官,而且还是武官里官阶最高的。 李长岭和高悬抱拳行礼,陈朝微笑道:“怎么也没想过大将军这般上心,居然让李将军亲自走一趟,本以为高悬来一趟也就是了。” 李长岭哈哈一笑,“好不容易能走一趟,末将可是求着大将军把这个事儿交给末将的。” 高悬则是转而感慨道:“以前没觉得,今日一观,镇守使大人几乎完人。这三言两语之间,就能将这等大恶的良心找回来,这等本事,跟镇守使大人的武道境界一般,实在高远,非常人能及。” 陈朝故作诧异问道:“什么时候高将军已经是这等人了?” 李长岭哈哈大笑。
高悬不以为意,而是转而问道:“可镇守使大人真有那么神通广大?连那高丘小时候的事情都全部打探清楚了?” 刚才陈朝那番话,若不是切实知晓高丘的往事,又如何能打动高丘? 陈朝无奈道:“这老家伙都三百岁了,两百多年前的事情,我上哪儿知道去?” “不过还是能查出来,此人乃是白鹿州青莲郡人,那边的百姓,风俗便是在房前挖一口池塘,种一池塘荷花。既然高丘也是青莲郡人士,那就可以试试了。” “可以赌一赌。” 陈朝挑了挑眉道:“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高悬又问道:“那这高丘,你打算怎么处理,会不会从轻发落?” 陈朝摇头道:“和那老二一样,将脑袋砍下来,悬挂在阴山山门前。” “这……” 高悬一时间有些不太明白了,毕竟之前陈朝那个样子,看着也是情真意切的,但结果却不是这样? “那家伙做了这些事情,就该这么对待,不是他最后告诉我些东西,或许痛哭流涕悔改本官就会改变想法的,有些事情可以原谅,可以从轻发落,但有些事情,怎么都改不了。” 陈朝平静而又冷酷地看着眼前的高悬,说道:“这个道理,高将军应该比本官清楚。” 高悬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陈朝就已经抢先说道:“别的,不是很重要。” 事已至此,高悬就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只有点点头。 李长岭问道:“那镇守使大人,我们这就返回北境?” 陈朝摇摇头,“既然来了一趟,光来阴山是不够的,等一等,多走几趟就是了。” 高丘会知道一些东西,但肯定不会多,毕竟他只是一个人族修士,妖族不可能将所有的核心机密都和盘托出,但就是那一些,其实也足够了。 至少会有好几座宗门被挖出来。 陈朝看着李长岭,微笑道:“不曾有过的马踏山门,就请李将军好好做一次了。” 李长岭抱拳道:“这帮杂种,末将不会放过他们的!” 陈朝没说话。 …… …… 一条消息很快便传遍大江南北,很快惊起惊涛骇浪。 朝廷的北境边军南下,马踏阴山,一座有望于成为瀛洲第二大宗门的秋声宗就此覆灭,虽说门人没有尽数都杀了,但秋声宗却是已经成为了历史,初时还有许多人不相信,直到他们亲自去阴山山门前看到了那两颗悬挂着的人头。 正是秋声宗的两位宗主。 “秋声宗真是,谁能想到这才崛起的宗门,竟然和妖族勾结,还这么快就被朝廷发现了,如今好了,宗门没了,两位宗主都已经到了此等境界,也是说杀就杀了。” “这都不算什么,毕竟那位镇守使大人就是有名的有仇报仇,从来不肯吃亏的性子,如今北边那边正打仗,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些家伙居然还敢私通妖族,那死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让人吃惊的,应该是边军南下,为了此事,这些从来不曾南下的边军,都已经破例了。” “听说神都那边,御史们的折子不断,但最后还都被压了下去,那位太子殿下十分坚定。” “新消息!新柳州的天缺宗没了!” “朝廷的边军跃马登山,那位宗主,接近忘忧的境界,结果被那位使大戟的将军,一戟就给扎穿了!” “什么使大戟的将军,那是边军的骑军主将李长岭,在边军里素有万人敌的说法,忘忧境的武夫,你当是什么寻常人?!” “素罗宗,海湖山,都没了!” 一条条消息不断传来,惊得这些修士都闭不上嘴,他们一边惊异于朝廷的动作如此之快,一边震惊于朝廷的边军战力也如此之强,有些宗门完全是被那三千骑军直接冲垮的。 并没有别的什么强者坐镇。 “这也太可怕了,朝廷的边军至少有数十万,这种战力,要是大军倾巢出动,只怕是就连痴心观也扛不住吧?” “不可能吧,那不是寻常士卒吗?” “你们没长脑子?要知道朝廷的边军是常年跟妖族作战,怎么可能是寻常士卒,他们都是武夫,只是境界不高而已,但常年在一起并肩作战,默契十足,何况足足有三千人,这一起动作,一些小宗门肯定是扛不住的!” “只是这帮人怎么回事,明明北边的战事这么焦灼,居然还不管不顾的往南边跑?!” “你们错了,现在这样,就是朝廷为了告诉我们,别以为北边这样,我们就能在南边就能为所欲为。” “恐怕朝廷是想说,如果我们对不起朝廷,那么朝廷……也很可能不顾一切,就让妖族南下又如何,反正就得先收拾我们!” …… …… 青山州边境。 陈朝和岳薪还有李游坐在一处渡口的凉亭下,看着远方。 陈朝开口嘱咐道:“痴心观那边已经应了下来,最近已经有所动作了,你们要全力配合,不要生疑,至少在云间月死之前,都不必有这样的顾虑。” 两人都微微点头,尤其是岳薪,在经历过这一遭事情之后,已经对陈朝是深信不疑了。 陈朝微笑道:“国境内乱起来了,不管是大乱还是小乱,北方那边,就该有第二场战事了。” 岳薪满脸担忧,欲言又止。 却被一旁的李游拉了拉衣袖。 陈朝说道:“会尽力去做的,至于最后结果,也很难说。” 岳薪犹豫片刻,才终于咬牙说道:“镇守使大人,要保重。” 陈朝理所当然说道:“谁都不愿意死,这种事情,不用多说本官也知道。” 岳薪还想说些什么,但这一次,终究还是忍住了,没开口。 李游则是说道:“神都那边的事情,只怕还要大人去处理,太子殿下还是太年轻了些……” 她毕竟还是比岳薪想的更多,边军南下,这个事情太大了,毕竟是头一遭,而且那些读书人是从来会想得足够多的家伙。 陈朝揉了揉脸颊,感慨道:“的确是麻烦事啊。”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说话的人们 神都这些时候,的确没那么太平。 但是真要说起来,好像的确又没有那么不太平,因为坊间的百姓们并未感知到什么不同,只有那些个身居高位的官员和门阀大族之间才感知到了事情的不一般。 世界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世界,不同人感知到的世界,总是不同的。这是自古以来便如此的事情。 不过大多数人即便感知到什么,也不会开口,只有极少部分的人在感知到事情的时候,才会张口说些什么。 这样的人在坊间会被称为多事的百姓,但在官场,就成了御史。他们也还有一个别的称呼,叫作言官。 历朝历代都有言官,只是有意思的是,言官的地位,从来不定,只和当朝的皇帝有关系,当朝的皇帝陛下要是足够强势,那么那一朝的言官八成就会沦为闲职,并无什么作用,即便是有几个不怕死的御史,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但若是当朝的皇帝陛下性子温和,甚至是有些软弱,那么言官的地位就会大大提高,成为朝堂重臣都不愿意招惹的存在。 大梁朝的言官在太祖高皇帝和太宗皇帝之时,几乎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到了灵宗时候,地位迅速拔高,但在灵宗皇帝驾崩之后,当朝的皇帝陛下登基,言官们的日子们最是难过,那位皇帝陛下是大毅力者,早已经做过史书之上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对于言官,自然就毫不在意,许多事情都是那位皇帝陛下独断专行,即便是言官再怎么劝诫上谏都没什么用。 因此这十几年来,言官们的日子很不好过,直到皇帝陛下去国之后,太子殿下监国,言官们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御史台也才逐渐重新受人敬畏。 最近的御史台里,气氛很凝重。 御史大夫韩越,是灵宗皇帝时的进士,在灵宗皇帝驾崩前一年开始担任御史大夫总领御史台,之后大梁皇帝起兵入神都,不少御史想要自尽追随那位废帝,是这位御史大夫以臣子为社稷效力而不因某人而效力为理由阻止了众人。 此刻的韩越坐在御史台的大堂里,两侧都是一些胡子已经花白的御史,所有人都气氛凝重,不开口说话。 「诸位。」 过了半晌,还是韩越这位御史大夫率先开口,「前些日子上的折子已经都被殿下按下来了。」 有御史无奈道:「情理中事,殿下对那位镇守使,视作兄长,并未当成臣子,小事不以为意,大事能压就压,以镇守使大人的权柄来看,也是纵观史册也找不出第二人。」 「虽说镇守使大人的权柄足够大,其实他的确也是个能臣吧,也算得上清廉?」 有御史缓缓开口,还是为陈朝说了句好话。 韩越点头道:「本官从不怀疑镇守使大人是个好臣子,只是朝廷的制度,若是不管用,那么拿来做什么?镇守使大人是这般人,可以说暂时危及不了社稷朝廷,但下一任的镇守使,也能保证是这样的人吗?」 「朝廷的法度就是为了将所有官员都规范在某个框架里,在框架里行事,这样便无需以官员自身的品行来作为什么考量标准。只有这么一来,朝廷社稷才能长久。」 韩越说到这里,赞同者还是有许多。 不过很快韩越就转而说道:「今日我们不是要说那位镇守使的事情,他并无权力调动边军,他也没能调动边军,这桩事,即便是他有推波助澜,也并非主要问题,问题是边军南下这件事!」 「大人,边军此次南下,好似也是有太子殿下的旨意的。」 这一次边军南下,陈朝做的准备还是不少,他先要了太子殿下的旨意,不过旨意并未一定要边军南下,最后的选择权在边军。 「事情不是有没有旨意的 事情,而是边军应不应该南下的事情,要知道当年陛下起兵,那位废帝调了好几次边军南下,都被那位萧大将军给拒绝了,理由也简单,不过是一句北境防务为重,不敢丝毫松弛。而如今昵,此刻的北境,比起来当年的北境,难道要好吗?既然没有那么边军何以当年无法南下,此刻就要南下了,此刻南下,以后是不是也动不动就要南下?边军战力如何,诸位也知晓,倘若某一日北境某位大将军有不臣之心,是不是能凭此大军颠覆天下?!」 韩越一拍桌子,用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平静道:「这一次,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让殿下立下规矩,从此以后,边军不得南下,要将此事,弄成一条铁律!」 「好!」 一瞬间,所有御史都站起身来,赞同这位御史大夫的想法。 韩越沉声道:「之前殿下压下折子,我们便再写一封,去宫门外等着太子殿下批复,若是殿下不给一个结果,我们就撞死在宫门前!」 …… …… 就在御史台这边群情激愤,纷纷开始写折子的时候,有小吏已经从衙门跑了出去,绕过几条街道之后,来到一处不显眼的糕点铺子前,摸出来几枚大梁通宝,开口道:「要一份桂花糕……御史大夫韩越决定去宫门前死谏……要昨日的,更入味些。」 糕点铺子的伙计看了眼前的小吏一眼,动作娴熟地开始打包那桂花糕,「客人真是会吃,这个肯定是更好的……只有韩越一个人,还是整个御史台……今日还可以给客人打八折。」 「那敢情好,是整个御史台,韩越牵头,人数不少,下次我来肯定多买两份。」 那小吏接过桂花糕,然后顺带把自己拿出来的钱又收了回去,转头就走。 伙计叹了口气,倒是不在意那份桂花糕的事情,而是扭过头转身去了内门,这边是掌柜的打扮的男人在这里,伙计把事情说了一遭,然后那掌柜的立马就开口说道:「把事情想办法传到宫里去,让太子殿下早做准备。」 伙计点点头,转身便从暗门那边走了。 这时候有人说道:「殿下只怕也没有什么手段,这帮言官不怕死的话,就肯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掌柜的头疼道:「这我也知道,这帮御史从来都很麻烦,而且实在是憋的太久了。」 听着这句话,在场的众人都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他们自然知道,前面十几年,皇帝陛下当政,御史们在朝堂上,哪里有半点的话语权?让言官不能说话,这本身对于言官们来说,就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折磨,但偏偏他们还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忍着。 他们不害怕死,如果能用死亡让当权者改变自己的想法,他们肯定是要去做的,但之前的时候,大梁皇帝明摆着是不会因为他们的生死而改变任何想法,所以御史们除去反复上折子之外,也做不了什么别的事情。 但如今不同,太子殿下的性子比起来那位皇帝陛下,要温和可劝得太多。 掌柜的笑道:「让言官不能说话,这不是跟让猫不能吃鱼一样吗?」 有人说道:「只是他们这么一闹,真的事情就很麻烦了。」 那人忧心忡忡,对于局势的变化,他们也是不想面对的。 掌柜的说道:「有些事情没办法阻止,就要看怎么去解决,要是太子殿下没办法解决,镇守使大人应该也能解决。」 提到镇守使大人,有人问道:「听说大人如今在青山州,知晓了此事,会不会回一趟神都?」 掌柜的摇摇头,「不知道,大人的行踪,我们怎么知道?」 …… …… 神都的坊间市集向来是最为繁荣的,不过和前些年老 老实实买卖东西不同,这些年神都的坊间渐渐开始有了门道可以知晓近期发生的诸多大事。
朝廷在北边的战事如何,那些方外的修士们又做了些什么事情,百姓们再也不用等着朝廷的布告,也会有门路知晓。 宁远街算是一条老街了,这里面的商贩在神都待得足够久,许多神都发生过的事情,来找他们问问,总归能得到答案的。 杏花酒肆就开在这条街上,而且还是在中央的位置。 酒肆老板娘是个中年妇人,说一句风韵犹存徐娘半老,都算中肯。 老板娘姓郑,好像至今没有婚配,所以人来人往的客人和邻居都叫她一声郑娘子。 这几年酒肆的生意很好,倒不是因为酒肆的酒特别好喝,也不是因为郑娘子越来越有味道,而是因为酒肆的消息从来是最灵通的,来这里买一壶酒,坐一会儿就能知道不少消息。 所以人们都爱来这儿。 卖猪肉的张屠夫今日没出摊,于是来了这边喝酒,不过刚喝了几口,张屠夫就想起之前自家那个做小吏的小舅子提过一嘴说过什么当兵的在到处乱跑,借着酒意,张屠夫就开口问道:「郑娘子,最近朝廷有啥大事,你知道吗?!」 郑娘子本来在柜台那边打盹儿,不知道梦到什么了,脸上挂起了一抹笑意,被张屠夫那一嗓子嚎醒之后,便皱起眉头,阴阳怪气地问道:「你个杀猪的,哪个事情在你身上不算大事?」 听着郑娘子开口,酒客们都笑了起来,不过也没啥人在意,毕竟都知晓郑娘子的脾气,也都习惯了。 张屠夫也不生气,喝了口酒之后才揉着油腻腻的头发说道:「说是当兵的事情,你不知道?」 郑娘子冷笑一声,「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一句话之后,郑娘子就直接将边军南下的事情说了一通,一下子便引起了酒客们的好奇心。 「杀得痛快,这帮***修士,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背后捅刀子,杀一万次都不算多的!」 「只是这个边军南下,还是头一次吧?北边怎么办,妖族好像还没退去吧?」 郑娘子讥笑一声,「你们还真当朝廷不长脑子?这一次南下的边军人数不多,三千骑军而已,要是有个十万八万的大军南下,那阵仗可就太大了,再说了,真有那个时候,老娘觉得也在情理之中,到时候不知道多少混蛋作出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情了来了!」 「这么一说其实就合理了,那些家伙私通妖族,说是在我们身后捅刀子,但实际上还是在那些当兵的身后捅刀子,他们南下出口气,应该的!」 「对,光受欺负不还手,那可不行!」 「对,我那发小就在边军里,小时候受欺负,都是他帮我出头的!」 一时间,酒肆里的酒客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说了起来。 郑娘子叹气道:「我们说行可不行,听说朝廷里那些当大官的可不这么想,在朝堂上吵了好几次,是要给边军治罪的。」 「***,这帮家伙吃着朝廷的饭,难道不干半点人事吗?」 「他娘的,要是陛下还在,这帮家伙,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关起来!」 酒肆里的酒客们都激动起来,一时间嘈闹声越来越大。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道身影从酒肆外面冲了进来,大声喊道:「新消息,御史台那帮人要去宫门前死谏,是为了边军南下的事情!」 「死谏?」 「什么是死谏?!」 有酒客一脸懵,他们这些寻常百姓,哪里能知晓这些东西? 郑娘子讥讽道:「死谏就是有一帮半截身子快入土的家伙,拿着一些事情出来说,非 要太子殿下按着他们的想法去做,太子殿下要是不听,他们就一头撞死在那柱子上!」 「而且他们一直觉得,他们说的话,肯定是对的,别的这些人,就应该听。」 酒客们先是一惊,然后有人说道:「这不是耍流氓吗?」 张屠夫皱起眉头,骂道:「这帮家伙,有力气在娘们身上使去,掺合啥?」 「人是御史,就是干这个的。」 「由着我说啊,就该让他们撞死在那柱子上,理他们干啥?」 「当初陛下还在的时候,可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可惜了,也就是太子殿下心好,才会被人欺负!」 一众酒客们都开始拍桌子,对这件事愤愤不平。 但又有些无可奈何。 毕竟这些朝廷上的大事,他们这些百姓能做些什么? 「我觉得,他们能去宫门前撞死,我们也能堵着御史台不让他们去!」 有酒客忽然开口,然后喝了口酒,把酒碗一丢,骂道:「咱们不能让那边当兵的家伙心寒,我们本来就做不了什么事情,也不能添乱才是!」 「我要去御史台,谁跟我去?!」 那酒客环顾四周,并没有人搭话,他轻蔑一笑,转身便走出酒肆。 「我去!」 一道声音在酒肆里响起,一个酒客就此站起身来,笑道:「估摸着死不了的吧?」 说完这句话,他也走出了酒肆。 有酒客哈哈大笑,「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他娘的,什么都不做,还是觉得憋屈!」 「我那侄子还在那边当兵,说不定这次南下就有他一号,那臭小子从小就对我这个叔叔佩服的不行,这会儿我什么都不做,这家伙八成是要觉得小时候佩服错了人的!」 一个中年酒客站起来之后,一口喝干酒水,往地下一砸,酒碗四分五裂,郑娘子没多说,只是翻了个白眼。 不过一个个酒客很快就走出酒肆,往御史台那边而去。 这一路上,又不断有百姓知晓这件事,然后开始汇入队伍里。 等到距离御史台那边还有两条街的时候,这队伍人数已经有了数百人,浩浩荡荡。 这动静很快便惊动了京兆府尹,那位神都百姓的父母官想了想之后,按住了手下的衙役。 有官员不解问道:「大人,这事本就该我们管,我们要是没啥动作的话,上面怪下来,只怕有些麻烦。」 京兆府尹微笑看着他说道:「这桩事情的确归我们管,只是百姓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一个京兆府压不住,那就得镇守使衙门了,本官敢说,你这会儿去找镇守使衙门那边,也不会有任何人会做些什么。」 「知道为什么吗?」 京兆府尹笑眯眯看着自己那个心腹。 后者一头雾水。 京兆府尹自顾自笑道:「那帮御史觉得自己的意见很重要,但实际上从来都不重要,一帮只会读书的读书人,平日里谁都看不起,实际上也没有人看得起他们,圣人的书,用来读都很好,但用来治国,便全无作用了。」 「北方的边军在卖命,打了个胜仗,马上就还有战事,朝廷还要靠他们继续去打下一场大战,这会儿不管什么事情都该被压下来,不然影响了军心,就是大事!」 「不过要怎么去压,就很麻烦,因为那帮御史可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 那官员还是不解问道:「那我们不管这件事,岂不是就是看着事情闹大,更麻烦吗?」 京兆府尹摇摇头,叹气道:「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何百姓们在那帮御史还没走出御史台之前,就去了御 史台吗?御史台要做些什么,什么时候事先通知过百姓?」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仰望星空的人 御史台。 韩越吹干折子上的墨迹,合上奏折,放到怀里,然后看了一眼同僚们,说道:“诸位,要是今日事不成,你我在九泉之下,再同行!” 说话之时,这位御史大夫朝着在场众人认真行礼。 御史这边,也是纷纷回礼。 之后韩越大踏步走出大堂,只是尚未靠近庭院,便听到了些嘈杂的声音。 有小吏形色匆匆的从远处走来,脸色难看,“御史大人,出大事了。” 韩越微微皱眉,“什么事情,详细说来!” 小吏不敢犹豫,很快便说道:“是……百姓们,百姓们把御史台围了!” 听着这话,韩越皱起眉头,看向眼前的小吏,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小吏哭丧着脸,“大人,是真的,现在御史台外面,全是百姓!” 韩越说不出话来,御史台从来都是朝廷正直的代表,在史册上,完全不缺那些个撞死在某处的事情,死谏的御史,更是一大堆,平日里都是他们去围里某个衙门,哪里有过什么人来围了御史台的事情? 更何况,那还是一群百姓。 “衙役们在什么地方,吃干饭的吗?” 韩越很快便反应过来,很快开口,但实际上声音里也有些紧张。 小吏回道:“百姓实在是太多了,我们的衙役根本没办法。” 韩越怒道:“那京兆府在何处,京兆府管不了,镇守使衙门在何处?” 小吏苦着脸,“百姓围了咱们之后,我们是一个人都出不去,只能看京兆府什么时候能知晓这边的事情了。” 韩越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身后的御史,他们还有大事要做,如何能在此刻耽误?不过他刚想说话,就又有小吏跑了过来,同样是行色匆匆,“大人,百姓们说让您出去,要不然就砸了御史台!” 韩越皱了皱眉头,脸色变得很难看。 …… …… 御史台外,一群百姓围着这座朝廷衙门,群情激愤,挡在他们身前的那些个衙役,此刻身上都到处都是臭鸡蛋和菜叶子,这些当差的衙役换成平日里,或许还会做些什么,但此刻面对着这黑压压的一片百姓,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他们此刻也很紧张,等会儿要是百姓非要往前冲,他们到底拦不拦?换句话说,不是拦不拦,是拦到什么地步。 能不能打百姓一顿? 甚至有没有可能杀几个百姓? 这是很复杂的事情。 只怕大人物们都不会轻易做出决定,就更别说他们这些小吏了。 终于,在衙役们无比紧张的时候,身后的门终于开了。 随着一道声音,御史台说话最管用的御史大夫韩越就走了出来。 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御史大夫,看向这些百姓,一脸威严,“你们可知这是何处?敢围朝廷衙门,不想活了?!” 韩越在朝中,向来擅长以大道理来压人,这一开口,语气其实跟那些个朝廷官员没有什么区别。 百姓们沉默了片刻,韩越便点了点头,正想说两句,但马上便有一个臭鸡蛋从人群里飞了出来,正中这个御史大夫的脑门,之后人群里更是菜叶子臭鸡蛋,不胜枚举。 都朝着这边砸去。 韩越一下子变得极为狼狈,但不等他说话,人群里的骂声不绝。 “狗日的什么御史,自己说的就是对的?别人的话就是放屁?” “什么她娘的不想活了,老子就是不想活了,你来杀老子啊?!” “去他娘的,要是没有北边那帮当兵的,老子早就被妖族吃了,这会儿来问老子是不是不想活了,要是没有那帮当兵的,是你想活就能活的?” “狗日的,跟我们打官腔,真恶心,要不是老子读过几年书,老子现在就打死你这老王八!” “你们这帮御史,平日里做了什么事情吗?拿着朝廷的俸禄,就只知道张着嘴一顿胡说?你们想没想过,朝廷的俸禄是哪里来的?不还是我们这些人交的税吗?!”
“他娘的,我们养着你们,你们就一点不考虑我们要什么?!” 百姓们激动起来,骂声不停,一人一句口水,好像都能在这里将这位御史大夫淹没。 韩越沉默了会儿,才皱眉道:“边军南下,没有先例,这个口子一开,以后成为惯例,倾覆天下就在眨眼之间,到时候你们难道就能幸免于难吗?” 作为御史大夫,他虽然不屑于和这些百姓多说,但此刻也不得不说了。 “敢问大人,当初陛下夺得天下,是为什么?!” 人群里有百姓开口询问,但实际上这却是个十分敏感的问题,百姓们偶尔茶余饭后提一提也就算了,朝廷官员们哪里能在大庭广众下聊这些东西? 但韩越实在是说不出来原因,这桩事情在他心底,都从来没有个定论。 “是民心,那废帝不得民心!” 人群里有人高声呼喊。 韩越问道:“废帝登基之后,也做了许多有利于民生的事情,为何叫不得民心?” “百姓想要的是吃饱饭,但不只是吃饱饭,那年废帝为了给方外修士开采矿石,多征了三十万民夫,这三十万人,最后回来多少?这是无奈之举吗?还是说这样的无奈之举,百姓们就要一直承担?那些年方外修士掳掠女子有多少?杀了多少百姓?朝廷难道不知道?可朝廷知道了,说了半句话?做了半件事?百姓们想要的公道,朝廷可给了?” “百姓们在最底层,活得最不易,你们在最上面,吃饱饭对你们来说没有什么难度,体面的活着对你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你们想过没有,这大梁朝,只有你们这些当官的好过了就可以了吗?” 有百姓一字一句说道:“百姓们也要过好日子,也要不被人欺负,也要活得有尊严,废帝给不了,只有陛下能给!” 韩越的眉头皱的越来愈深,这位御史大夫此刻好似也是陷入深思了。 “什么倾覆天下,什么改朝换代?如今这个世道,谁都看得出来是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这样好的世道,是什么边军南下就说倾覆就能倾覆的?以后某天世道不好了,这是不让边军南下,就不会改朝换代的?” 有百姓在人群里开口,言辞犀利。 韩越皱起眉头,想要怒斥一声,只是最后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那帮当兵的在北边拿命去堵妖族,有多难还用多说吗?南方的这帮修士还要在他们背后捅刀子,捅刀子之后,还不能让他们亲自来报仇?这有什么道理?!” 这道声音从人群里响起之后,韩越眉头就皱的越来越深了。 有些话,在官场上是听不到的,非得在百姓口里才行,但当官的人,其实又是很难去坐在百姓面前的。 …… …… 不远处的高楼里,有人正看着御史台这边。 有人不断把情况传回来,当传到那些百姓开始这么说话的时候,有人的脸色就变了。 “大人,百姓这么开口,是不是有些不妥?” 有人对着一道帘子开口,帘子后面,则是坐着一个人。 那人笑道:“百姓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我朝太祖高皇帝不是说的特别直白吗?本朝是与百姓共天下,从来不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百姓想要什么,要怎么活,从来都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当官的,可以往后推推。” “对了,看样子这帮御史今天是走不出御史台了,这桩事情估计也不能说些什么了。” “谁能想到,这一次口子居然是在百姓这边,根本就没有让朝廷里的人插手。” 那官员笑道:“这样一来,太子殿下也就不用担心这桩事情了,也没劳烦镇守使大人。” 那人感慨道:“镇守使大人日理万机,也不能让他大小事情都操心才是。” 官员点点头,说道:“镇守使大人在北边多用心就是了,南边的事情,能不让他操心,最好还是别让他操心。” 那人笑道:“还是得说,咱们殿下娶了一个好的太子妃。”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莫须有 大梁皇帝在的时候,神都没有什么事情能瞒住那位皇帝陛下,如今太子殿下当政,许多事情就没那么快知晓了,但也只是慢一点而已。 御书房那边,李寿将消息传了进来,太子殿下皱了皱眉,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这帮御史,天天都在想些什么?一张嘴不用来吃饭,倒是说话说个不停。” 李寿安静着不接话,他自然知道太子殿下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既然太子殿下没有明白提出来,作为内侍,也就只能当没听明白,在宫内当差从来如此,不能不聪明,也不能太聪明。 “李寿,这帮家伙要是来宫门前死谏,本宫……能……该如何应对?” 太子殿下看向眼前一旁伺候的李寿。 李寿低着头,小声道:“殿下,这样的大事,奴婢如何知晓?” 太子殿下有些不满意道:“要是你师父在,哪里会这般小心翼翼,不敢说话。他当初跟父皇的时候,哪里是你我这样?” 李寿还是低着头,只是小声道:“殿下,要是陛下在的时候,也不会这么问的。” 太子殿下一怔,随即想起了过去那些年自己父皇在位的时候,是怎么面对百官的,那个时候,自己的父皇好像从未被压制过? 太子殿下皱了皱眉,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父皇……本宫……” 虽说血脉相连,但总是不一样的人,若是他从早些年就和大梁皇帝的性子相似,那么也不至于最后大梁皇帝还是选择将大梁寄托于陈朝身上。 李寿轻声道:“殿下仁德,这是百姓之福。” 太子殿下笑骂道:“仁德仁德,就被逼成这副德行了,真是……” 话还没说话,外面又有小太监来到门前,缓缓跪下,李寿自然而然接过递过来的东西,然后递给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看了一眼,然后眉头就有些按耐不住地挑了起来。 李寿看了一眼,赶忙低下头去。 太子殿下哈哈笑道:“本宫的百姓们还是体谅本宫的,将御史台围了,哈哈,这真是头一遭,听说那帮御史,还吃了好些臭鸡蛋,平日里都是他们骂人,如今被旁人骂了,自己还没什么法子,痛快,真的是痛快!” 李寿也笑了起来,只是很轻,没有怎么说话。 不过拿着折子的太子殿下,也在顷刻间之后,皱了皱眉,不过这一次他却没有说些什么,皱眉之后,很快眉头就此舒展。 “走,把这消息去跟心月说说!” …… …… 一驾马车离开青山州边境,进入长平州境内,走了些时候,本来是已经快到神都,但在临近神都之前,马车收到些消息,这便选择折返,直接要拐入新柳州内。 车厢里,其实此刻就两人。 一男一女。 男子一身黑衫,正是陈朝。 至于女子,是李游。 李游好奇问道:“大人为何不去神都了?” 御史的事情,李游想着肯定是陈朝要亲自去处理,要不然事情只怕压不下来,这些事情越闹越大,其实对北境的影响不是别的,而是会让不少士卒感到失望和伤心。 有些时候,情绪比别的东西更重要。
陈朝微笑道:“本来本官也想着怎么都要去一趟神都才行,但没想到这件事已经解决了,宫里还是有能人啊。” 说话的时候,陈朝的笑容有些难以压制,以至于让人看了就觉得有些别的意味在里面。 李游好奇道:“大人这为何这般高兴?” 她的性子使然,许多事情问了也就问了,根本不在意什么。 陈朝并不细说,只是说道:“只是想着某人,除去身份能压人之外,其余一切只怕都要被人压着了,就觉得好笑。” 李游一头雾水,陈朝则是转而问道:“朝露宗那边,没半点问题?” 当下的局面,一切都要小心,尤其是当洛水山和阴山先后出现勾结妖族的情况之后,陈朝其实对方外一切宗门,都要小心再小心。 在这些个宗门里,朝露宗是他最担忧的地方。 宗主冯柳,被誉为散修第一人,不仅境界高妙,心机城府,陈朝也从来没有小看过他。 光是之前坐下来谈了一次山门的事情,陈朝就对冯柳这个人影响很深,他其实也觉得有些看不透对方。 阴山那边,高丘供出来的宗门里,虽说没有涉及朝露宗,但陈朝总是有些不放心。 李游轻声道:“目前的确没能看出来有什么问题。” 陈朝想了想,说道:“若是真有问题,那么一定藏在最为细微的地方,这位散修第一人,城府不浅,不过本官,是真不愿意有什么问题。” 李游笑道:“多长个心眼就是好的,大人身在高位,什么事情都要考虑,所以才这般,要不是如此,何必管他。” 陈朝感慨道:“其实早些年,真没想过要做这些事情,这会儿虽然在做,但实际上一直觉得麻烦。” 李游不说话,只是笑了笑。 马车外忽然起了些声响,片刻后,一道声音传回来,“大人,冯柳回遂宁山了。” 陈朝挑了挑眉,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会儿冯柳回山有些麻烦。 他想了想,才抬起眼看向李游,认真问道:“李游,你觉得……” 话没说完。 陈朝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平静道:“去一趟遂宁山。” …… …… 遂宁山,朝露宗。 一袭红衣的冯柳躺在椅子里,眯起眼笑道:“辅臣,你说,我之前在城头那边没出手,如今又回来了,那位镇守使大人会怎么想我?” 徐辅臣直白道:“把你当成妖族奸细,也说不准,反正最近在杀人,要是想着想着,再杀你一个冯柳,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冯柳笑眯眯道:“是啊,人与人相交,从来复杂,要是有人疑心,那就是做了什么事情都不足以取信于人了,只是我看他,好像不该是这样的人。” 徐辅臣没好气道:“咱们又没做什么,平白无故杀人灭门?他还真不是这样的人。” “今时不同往日,再说了,你没读过史书,没看过莫须有的事情?” 莫须有莫须有,就是可能有。 很多时候,有这三个字,就可以作为理由了。 第一千零八十章 代价 兴许是许多年没有回过妖族王城,红袖妖君走出王宫之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这座王城里到处闲逛,吃了些东西,最后破天荒地走进了一家酒肆。 妖族早些年不喝酒,后来人族的酒水传入之后,一部分妖族就喜欢上了喝酒,但由于南方那边运来酒水价格实在是太高,后来便有妖族自己开始酿酒。 这个过程当然很漫长,最后的结果还算好。 妖族酿造出来了酒水,只是种类和好喝程度上,都比不上人族。 但实际上成本依旧没有降下去,妖族的酒水价格还是很高,这一点无可厚非,因为……妖族这边,没有人种高粱麦子之类的东西。 所以酒水一直都没能在妖族大范围流行,只有少部分妖族会愿意偶尔喝一喝。 王城这边只有一家酒肆,红袖妖君和西陆走进去之前,这里没有任何一个客人,她们两个人走进来之后,酒肆才迎来了这些天的唯二的两位客人。 红袖妖君来到柜台前,伸手敲了敲,笑道:“要壶冰河。” 这是妖族自己酿造出来的酒水,名字听着比人族那边的酒水,要粗犷大气很多。 听着红袖妖君说话,柜台后面露出一颗脑袋,看也不看红袖妖君,只是自顾自说道:“这酒三十年前就不酿了,没人喝,以前是长公主喜欢,但长公主已经……” 说到一半,那人反应过来,抬起头来,有些惊异地看着眼前人,半晌之后,才咽了口口水,结巴道:“长……公主?!” 不等红袖妖君开口,那人又看到了在红袖妖君之后的西陆,于是便更吃惊了,“公主……殿下?” 红袖妖君伸手敲了敲桌面,问道:“没有了?” 那人回过神来,这才笑了笑,“长公主殿下,这些年是没酿这酒了,但还有一坛,三十年的时光,本就是想着是不是有一天长公主殿下还能回到王城,想不到长公主殿下真来了。” 红袖妖君笑了笑,然后感慨道:“是啊,许多年都不曾回来看看了。” 那人没搭话,很多事情他也知道,不回来,和不想回来,从来都是两件事。 只是这种事情,也不是他能多说的。 他很快将那坛子三十年前酿造的酒水抱过来,给红袖妖君和西陆一人倒一碗。 这两位公主,对坐在此。 红袖妖君看着那酒碗里冒着寒意的酒水,轻声笑道:“我比你还年轻的那些时候,我的父皇,常常带着我出宫来这里喝酒,那会儿你那个不曾谋面的曾祖父常常跟我说,像是我这样的女子,其实做个妖帝也没什么问题,其实是随口的玩笑,我却当真了,后来为了那个位子,我想了很多年。” 西陆看着红袖妖君,说道:“妖族不曾有过女帝。” 红袖妖君看着西陆说道:“或许你会是下一个。” 这句话说的很寻常,但其中的凶险,只有她们两人才知晓。 妖帝如今功参造化,不知道还要活多少年,他若不死,那皇位就不可能让出去。 想要皇位,那便只能杀了他。 旁人杀,是弑君。 西陆杀,叫做弑父。
那是不一样的。 红袖妖君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然后便说了一句让西陆无法冷静的话,“你母亲,是他杀的。” 西陆抬起头,一双眸子在刹那之间便变得雪白,但又是在刹那之间变得正常。 “你在查她的死因,他也知道。” 红袖妖君喝着酒,淡然道:“别的不说,在王城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杀了你兄长,是他给你提醒,有些事情,追查下去没有必要,适可而止就行。” 西陆没说话,只是眸子里有些疑惑。 红袖妖君说道:“你还是有些不太明白,人族那边,在皇家里,亲情便最不重要,子杀父,父杀子的事情,不是一直在发生吗?至于妖域,其实更差,但害死你母亲的人,不是旁人,就是你自己。” 这句话,其实有些莫名其妙,但西陆能想明白。 她要是只是个寻常的公主,一切都没有那么突出,那么她的一辈子,和自己娘亲的一辈子,或许就会在那座梧桐宫里过完。 但她却不是。 她这样的天才,要杜绝一切的隐患,很显然,在妖帝看来,她的母亲也是隐患。 所以她就死了。 很简单的事情,或许妖帝甚至都没亲自动手,只是开口说一下这样的事情,那女子自己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西陆说道:“不是我。”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逃避什么,也没有在自责什么,只是很坚定地看着红袖妖君,说道:“不是我。” 她罕见地重复了一次。 “也可以这么说。” 红袖妖君喝了口酒,没有反驳,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西陆。 她虽然也很清楚的知道眼前的小家伙心智不一般,但也没有想到她有这般坚定。 “既然不是你,那么你就有了你的仇人,按着你和你母亲的感情,你要怎么办呢?” 红袖妖君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很感慨,因为这又是一场说不清的糊涂事情,真要算清楚,就一定会是大事。 西陆刚准备开口。 红袖妖君就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刚说过了,在这里的一切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想知道,肯定都能知道。” 西陆皱了皱眉,“你已经说了很多了。” 红袖妖君全然不在意,说道:“我已经无所谓了,但你或许还要顾忌一下。” 话没有说透,但西陆明白。 她有些不满的摇了摇头。 红袖妖君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说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答案,所以……” 话还没说完,这酒肆里刚刚抬酒来的人死了。 他忽然倒了下去,然后脑袋一直滚,就滚到红袖妖君的脚下,这才停下。 远处也起了几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大概都是人头落地。 周遭好像死了很多人。 红袖妖君过了很久,才看着西陆说道:“很多事情,都是需要代价的。”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不可改变的 周围到处都是妖带地眼晴,或者说一座城,到处都是妖带的眼晴。 想要妖帝暂时不知道这里的事情,那就一定要死几个人。 死几双眼睛。 「一香地时间。」 红袖妖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来一个香炉,插了一香上去,然后这才转头看向这边的西陆。 她虽然是一位妖君,又在王城待了很多年,加上身上有些不为人知的手段,但想要一直脑看妖带的眼晴,也不容易,只有这一灶香的时间红袖妖君町着西陆,认真问道:「你会杀了他吗?」 她的眼眸里的情绪很是复杂,有期待也有担忧,还有一些隐约可见的欣赏.西陆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父皇这样的修为,哪里是我能杀的?」 这句话没有回答会和不会,但这么说,其实就已经回答了,红袖妖君说道:「你很年轻,也很天才,他有的,你都有,他没有的,你还有,如果他不做什么的话,你某一天,肯定会走到他前面。」 酉陆看看红袖妖君,「父皇会什么都不做吗?」 红袖妖君笑道:「取决于你什么时候会打算走到他前面,太早了可不行。」 这句话里也有深意,不管妖帝的境界多高,他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当他离并这个世界的时候,皇位上需要一个继承人坐上去,那个时候西陆就可以走到妖帝之前,但若是当他距离老死还有很多年的时候,西陆就已经有可能坐到那个位子上去的时候,那西陆就很难活着。 权利是这个世上最锋利的一柄剑,它可以斩断许多许多东西,亲情也好,还是友情也罢。 在这柄剑面前,都半点抵挡不住。 西陆很久没说话,久到那香有香灰跌落到了香炉里。 「如今的妖族需要父皇。」 西陆看着红袖妖君,说道:「看起来你跟我是一样的人。」 红袖妖君自然知道西陆说的是什么,她笑了笑,「这样的人很少了。」 西陆没说话。 红袖妖君再次看向西陆,眼眸里满是欣赏和疼爱,「像你这样的人,注定就会过得很苦,受不少委屈,可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 西陆摇头道:「等到我们南下之后,一切事情都定下来,我会去做那件事。」 红袖妖君看着自己这个晚辈,伸手敲了敲桌面,「在这之前,你要慢一点。 西陆说道:「可他已经走到这里了。」 红袖妖君说道:「他自然有你父皇去应对。」 西陆不再说话。 红袖妖君说道:「你想往前走两步,在这些事情还在做的时候,也做点什么,但他不会这么想,所以你往前走了,对他来说,反倒不好,对他不好,那对妖族也就不好,所以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西陆点点头,这里面的东西她想得明白。 红袖妖君看了一眼那边在燃烧着的那一灶香,如今只有最后一些了。 「其实我很想看看你坐到那个位子上去,大概...只有你坐到那上面:那些东西才不会是假的,可惜..我应该是没机会了。」 红袖妖君苦笑道:「你的那位父皇太强大了。」 不管有多么不喜欢妖带,但都不得不承认妖带的强天他的天赋也好,还是城府也好,都绝对是历代妖帝的翘楚,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个人能和他比较。 西陆说道:「很久之前,我也很佩服他。」 红袖妖君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这个时候那灶香正好燃烧始尽,最后一点香灰也跌落到了香炉里。 红袖妖君 深吸一口气,然后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然后微笑道:「人族那边的酒水,都是越放越有味道,但是这坛子酒,放了三十年,反倒是没有刚刚酿出来那般味道了。」 西陆听着这话,也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她不喜欢喝酒,也没怎么喝过酒,这会儿感觉不到好坏,只是感觉喉咙有些灼热,然后从灼热变成冰凉,宛如喉咙里结了冰。 「不错。」 西陆很难得地夸赞了一句。 「我马上就要离开王城,重新去漠北那边,第二场大战,不会像是之前那样。」 红袖妖君咪了咪眼,「之前探底,大梁那边,的确这些年都越来越强,他在没有止步不前,这一点十分难得,不过想想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毕竟他在从来都是弱势的那一方,我在对于他在来说,就像是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柄剑。」 西陆说道:「我会去战场那边,任你调遣。」 红袖妖君没有理会西陆,只是自顾自说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年轻武夫如今已经不在北境了,景祝早些年安排在人族那边的东西,这会儿只怕能被毁一半。」
景祝是大祭司的名字。 西陆有些谊异地看向眼前的红袖妖君。 红袖妖君说道:「妖族这边,大概再也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早担忧这种事情厂,他很早之前就在布局,只是那个时候他只是未雨绸,那些人也一直有任么用,之前大战的时候,为了了解他在的动向,我就用了一些人,结果你也能想明白,那个年轻武夫和那个年轻女子,都不是傻子。」 说到这里,红袖妖君叹气道:「真的是,如果如今人族没有这两人:我一点都不担心南下的事情。」 「他和她,的确都很不一般。」 一个是以一己之力撑起一座大梁朝的武夫,另外一个,则好像是天生就是要做大将军的。 这样的人杰,往往很多年才会出一个,如今却有两个,还站在了一起。 「其实我最担忧的还是那个女子,那年轻武关无非是境界高一些,但总归说不上举世无敌,而且对于整个战局,他只能影响,而无法真正造成巨大的改变,反倒是那个女子,调兵遣将,很是麻烦。」 如果陈朝是力,那么谢南渡就是智。 西陆问道:「有没有办法进入北境长城,将她杀了?」 红袖妖君看了西陆一眼,摇头笑道:「妖君进去就是死,至于扶云境的那些大妖,没有人会做这种事情。」 西陆抬了抬眼。 「还是认知的问题。」 红袖妖君吐出一口浊气,「就是当下这局面,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达或的,但也是极致了,还想再做什么,几乎不可能。」 这是妖族无数年来的弊病,且没办法根除,只会一直存在。「你别想着去试试,你活着比较重要,更何况如今那边,时刻在提防着,你做不成此事。」 红袖妖君看出了西陆的心思,提前开口。 西陆点点头,她也不是不理智的人。 红袖妖君笑道:「真想要杀她,也不是没有机会,第二场大战一旦开始,人族那边会疲于应对,到时候就会出错,一旦出错,我就可以想办法让她去死。」 怎么也是比她多活了这么多年,这点事情应该还是能办到的。」 红袖妖君执掌南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说完这句话,红袖妖君伸手去掌酒坛,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然后她又给对面的西陆倒了一碗。 之后她举起酒碗,笑着说道:「小西陆,喝完这碗酒,我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话的时候,她是笑看 的,但西陆却看不到什么笑意。 西陆感受到了些悲意,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举起酒碗。 红袖妖君笑了笑,一口喝干净碗里的酒,就这样站起来,一脚踢出脚下的人头,走出酒肆。 有风雪在红袖妖君走出酒肆的一瞬间便吹了进来。 妖域这会儿还没到冬关,但是早就已经很冷了,时不时会有一场风雪。 红袖妖君就这么走在风雪里,脚下踢着那颗人头,就像是踢着一颗皮球一样。 这一刻的她,好像变回了十几岁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她,根本用不着考虑那么多,天底下的事情,再难都有父亲撑着,而她只用做那个少女,踢着球,想不了那么多。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 西陆从酒肆里走出来,看向前方。 远处红袖妖君的身影早就已经看不到,如今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那街道上还有一血痕。 妖族也是有血的。 人头始终不是皮球所以有些事情,已经改变,就没办法再回去了。 西陆看了一眼主宫那边,风雪太大,即便是她这样的境界,如果不运转妖气,也无法看到那么远。 但西陆很清楚,在那边,肯定会有一个人在看着她。 于是她也多看了会儿。 但再怎么好看的东西,也不会一直看下去,视线总是要收回来的。 所以西陆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自光,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又看了看,雪花在她掌心,逐渐变成一片梧桐叶地样子。 然后再缓慢融化,变成水珠滴落。 西陆抬起头,眼眸里变成一片雪白,转身向南。 风雪里的王宫,看着有些灰扑扑的。 不知道为什么,雪落到主宫,就没那么白了。 那道身影站在一片灰色地高台里,就这么看着南方。 显示本书月推荐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同是人间人,前仆后继去 遂宁山,迎来了立宗之后的份量最重的客人。 只是迎客的礼节,是实打实的,雷声小雨点大。 因为朝露宗这边,没有什么举山相迎,没有说什么山中弟子此刻尽数都下山,在山道两侧排好,来迎接那位可以说没有他朝露宗便无法成立的镇守使大人。 下山在山门前迎接的,只有两人。 两人身份都不低。 一位宗主冯柳,实打实的一位忘忧尽头的强者,在整个散修里,即便是之前秋声宗那边出现了两位忘忧尽头,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说和他冯柳相提并论。 另外一位,比较起来就没那么大的名声,朝露宗副宗主,徐辅臣,同样是一位忘忧尽头的强者。 两人联袂下山,自然是最高礼节。 可以说当今之世,就算是痴心观的那位年轻观主驾临,也不会有这份待遇。 山门前,陈朝负手而立,看着山门牌匾上的朝露宗三个字,有些出神,直到冯柳和徐辅臣来到这边之后,陈朝才回过神来。 冯柳一边走,一边笑道:“之前听说镇守使大人就在瀛洲,正想着镇守使大人会不会来朝露宗看看,没想到镇守使大人就走了,这正遗憾呢,谁知道镇守使大人竟然又回来了。” 冯柳还是一袭红袍,这位有着风流地仙之称的修士,的确也算得上风流。 徐辅臣轻笑道:“这朝露宗是因镇守使大人而来的,其实一直想请镇守使大人来看看,只是镇守使大人日理万机,公务繁忙,也就没敢开口。” 这两人,一唱一和,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陈朝笑了笑,没有急着上山,反而是问道:“冯宗主,要是当时本官从秋声宗离开之后,立马往遂宁山来,冯宗主难道就没半点担忧吗?” 冯柳诧异地看了一眼徐辅臣,而后又看向陈朝,“镇守使大人这什么话?朝露宗可不是秋声宗那样的狗东西,镇守使大人不管什么时候来,我们都只有高兴,没有别的。” 陈朝眯起眼,也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走吧,镇守使大人还是上山看看,这遂宁山自从有了朝露宗,镇守使大人还没来看看,我可对外都是说朝露宗能建立起来,都是镇守使大人一手促成的,这结果我这话放出去了,镇守使却是一次都不来,这让我这张脸真没地方放啊。” 冯柳叹气不已,就像是一个夫君一直在外面流连,久不归家的小媳妇那么委屈。 陈朝看了一眼这位朝露宗的宗主,笑道:“徐副宗主不都说了吗?这公务缠身,实在是走不开,再说了,之前北境那边才刚刚有过一场大战,本官也不好过,险些死在了那边。” 听着陈朝说起这件事,徐辅臣有意无意地看了冯柳一眼,后者则是一脸泰然地感慨道:“说起来,我朝露宗也是死了不少门人在那边。” 陈朝一怔,还没来得及继续开口,冯柳便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朝廷的确是好朝廷,大战一停,便派人来,这让山上众人,都觉得很暖心。” 陈朝叹了口气,说道:“到底都是人已经没了,做这些事情,也只是求心安而已。” 说到这里,陈朝终于往前走去,跨过那道山门。 冯柳有意无意地落后陈朝一个身位,但是陈朝几步之后,便更是放缓脚步,冯柳这样的人精哪里不明白陈朝的意思,笑了笑之后,便往前一步,和陈朝并肩而行。 徐辅臣则是跟在两人身后,目光扫过两人衣袍,思绪繁多。 登山路上,陈朝沉默了一会儿,冯柳便主动开口说道:“像是秋声宗那般,再有是肯定的,而且也不该是近几年才有的,妖族那边有能人,早就未雨绸缪了。” 陈朝点头说道:“约莫就是那位大祭司了,他对人族了解颇多,在妖族那边又是位高权重,只比妖帝低一些,能做成这些事情,全然没有问题。” 冯柳犹豫片刻,说道:“镇守使大人要花些时间好好去查查。” “一座天下,宗门林立,倒是真不好查,本官虽说身居高位,但一双眼睛,的确看不清所有地方。冯宗主就要好一些,只管着一座遂宁山,事情没那么多,也没那么劳累,也看得清些。” 说到这里,陈朝一顿,伸手从山道一侧的野草上摘下一片叶子,背对着冯柳,好似在询问,好似又是自言自语,“真看得清吗?” 徐辅臣在陈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止步,他紧张抬头看向眼前的黑衫年轻人,也看向那位自己的多年老友。 冯柳微笑道:“别的地方不说,只是一座遂宁山,屁大点地方,如何看不清楚,上上下下,都在冯某心里呢。” 陈朝笑了笑,松开手里的那片叶子,任由它跌落,“也是,冯宗主自然有这个眼力,看清楚不是问题,毕竟身为宗主嘛,自然对宗内一切都十分了解。” 本来松了一口气的徐辅臣,此刻听到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又紧张起来,而且比之前更紧张了。 他甚至觉得那位镇守使大人的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整个空气都停滞了,他再也听不到周遭的声音,反倒是对自己的心跳声听得很清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但实际上应该就是一会儿。 冯柳微笑道:“那是自然,这座朝露宗是冯某建立,山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跟冯某密不可分,冯某也是很清楚的。” 听着这话的陈朝忽然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徐辅臣,打趣道:“怎么本官一直听说,你冯大宗主是个甩手掌柜?” 冯柳面色不改,笑道:“辅臣管山中事,冯某管辅臣。” 陈朝若有所思,不再说话。 之后两人一直登山,来到宗门大殿这边之后,陈朝止步不前,打量着这座宗门大殿,似乎在思考着要打碎这座大殿,用不得着第二拳? 冯柳伸手抹了一把额头,感慨道:“怎么这爬个自家的山头,还累的满头大汗的?” 他是打趣,额头上一点汗水都没有,但身后的徐辅臣,是实实在在的早就已经满头大汗了。 听着冯柳这话,他才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 一手汗。 至于后背,早就湿透了。 刚才登山路上,他自己能感觉出来的,大概就有那么三四次是有可能会让朝露宗在今日直接成为历史的。 他一直对于陈朝这样的人抱着一种敬畏的心态,他并不把陈朝当成年轻人看待,而是相信对方实实在在是有可能一言不合就将朝露宗覆灭的。 至于理由,事后可以随便找。 毕竟如今的陈朝,在整个天下,威望太高,地位太高,说话太管用。 这样的事情,过去只有在达到鼎盛的痴心观才会发生。 历史上有几位痴心观主,是当真可以号令天下的。 尤其是此刻,陈朝盯着那边的大殿看,徐辅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最后这位年轻镇守使大人还是转身朝着远去走去,没有说朝着这座大殿递出一拳,徐辅臣的心稍微心安了一些。 之后三人来到后山的一座凉亭下。 这个地方比较清幽,景色也不错,冯柳其实偶尔会来这边看书,而徐辅臣这一天到晚事情实在是太多,这边其实他都没怎么来过。 三人坐下之后,陈朝揉了揉额头,有些疲倦地看了一眼远处。 冯柳微笑着看向徐辅臣,“麻烦辅臣去弄些茶水来。” 徐辅臣站起身,在原地犹豫片刻,这才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陈朝看着徐辅臣的背影,轻声感慨道:“他才是那个最操心的人,对朝露宗,他比你付出太多。” “早说了让他做宗主,我做副的就行,只是辅臣不会答应,这世上的旁人也不会答应,有些事情名声是累赘,是最沉重的龟壳。” 冯柳揉了揉脑袋,他也对做宗主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要建立这么一座宗门,那么宗主就只能是他,不能是除去他之外的任何人。 这是真正的身不由己。 陈朝笑了笑,然后正色道:“现在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吗?” 冯柳点点头。 陈朝看向这位散修第一人,犹豫片刻,都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冯柳倒是不以为意,反倒是自己自顾自先开口,说道:“镇守使大人来遂宁山之前,辅臣就已经很担心了,觉得镇守使大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位高权重,既然有些怀疑朝露宗也勾结了妖族,会不会直接以雷霆手段覆灭朝露宗?毕竟朝露宗满打满算,两位忘忧尽头,跟那秋声宗,也差不多。” 陈朝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于大局来看,自然是最稳妥的选择,更何况朝露宗,的确有疑点。” 冯柳点点头,说道:“这样的事情,的确是大部分人会去选的,是大部分人会去做的,站在镇守使大人的角度,我冯柳,都觉得很合理。” 陈朝没急着说话,只是这么看着冯柳。 冯柳笑道:“只是总有不同。” 陈朝皱了皱眉,说道:“那些个疑点,有些是你故意为之?”
冯柳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继续说道:“像是我们这样的人,活了也不止百年了,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也早就不少了,这就有一个问题,就是在这长达百年的时光里,这个世道也好,还是这个世道上的人们也好,如何行事,以什么目的行事,好像是有定论的。” 顿了顿,冯柳换了个说法,“就好像看到了太多相同的人,就会把没有见过的人,后来的人都想成这样的人。” 冯柳笑了笑,“这样自然是不对的,但人性也好,人心也罢,就是这样,很难更改。” “本官可以理解。” 陈朝看了一眼冯柳。 冯柳继续说道:“已经看了一百年的这样世道,其实说不上厌烦还是喜欢,没有什么情绪,像是我们这样的人,算是能够超脱世外,所以世道如何,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换句话说,如果我朝露宗只是想着这么维持下去,那么答应朝廷的,做了也就行了,别的事情不多想,不多问,也就好了,至于你陈朝,你这位镇守使大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的。” “跟我冯柳,更没关系。” 冯柳自嘲一笑,“毕竟我冯柳风流人间一百年了,还能继续风流下去。” 陈朝没说话。 冯柳看着他,说道:“但世道真的在变好。” 大梁朝这两百多年来,没有在原地踏步,这近来二十年,最为明显。 “有些人对于修士们的地位逐渐走低不满,但我却很满意,我当散修的时候,见过太多修士一言不合便杀了那些寻常百姓的。” “他们没错,往上数几代,或许还攀亲带故,就这么死了,好像很没道理。” 冯柳说道:“我们就是从那田间走出来的,最后却又高高在上的看不起他们,将他们当成猪狗,这对吗?” 陈朝说道:“当然不对。” “朝廷这些年做的事情,就很好。” 冯柳看着陈朝的眼睛说道:“之前有些事情我也听说了,在龙角郡,那些百姓不惧生死,都要站在你面前。” 陈朝苦笑一声。 “为什么?当然是觉得你这个镇守使大人是真的在为他们做事情,他们自然就不愿意你去死。” 冯柳微笑道:“只是这样的事情,是你和他们的事情,我没感受过。” “站在远处,看到的都是好的,所以才需要走到身前去再看看。” 冯柳说道:“只能如此。” 陈朝不说话,只是看着冯柳。 “你要是在那座大殿之前就出手,或是……就没有现在的这些话了。” 冯柳深吸一口气,“我冯柳实打实修道有百年了,这一百年里,没有做过什么好事,但如今,要做一件。” 陈朝皱眉,刚想说什么,冯柳就抢过话头去,说道:“以前是不会想死,现在是可以死。” 陈朝看着他,自嘲道:“你这么一来,我这一趟上山,显得就有些不是人了。” 冯柳摇头笑道:“那本就是我冯柳布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局,看人心,赌命。” 陈朝打趣道:“不再看看?” 冯柳看着陈朝,忽然问道:“怎么到现在都不问问,如何才能让你相信?” 陈朝说道:“我要是问了,是不是前功尽弃了?” 冯柳对此一笑置之。 他只是站起身,说道:“下一次大战,朝露宗上下,除去未成年的弟子之外,尽数会赶赴北境。” 陈朝仰起头。 冯柳自顾自继续笑道:“而且,到时候,我送你一个扶云境。” 陈朝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来,对着冯柳弯腰行礼。 冯柳伸手抬起陈朝的双手,摇头道:“同是人间人。” …… …… 每一次北境那边有战事,除去死人之外,其实就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有些老卒,会因为伤势过重,而退出边军。 过去那些年,退出边军的老卒们,都会得到朝廷的一笔抚恤,但之后朝廷就不会管了,大梁皇帝登基之后,才有了新的律法,不仅会给老卒一大笔抚恤,还会每月抚恤,由当地官府供养关怀,死后若是没有子嗣亲人的,当地官府还会代为料理后事。 新柳州之前还会有官府出钱的学堂,南方这边,本来也是有这个打算的,之前朝堂议事吵了一场,之后加上又有战事,就搁置了。 这一次和妖族大战之后,北境那边,约莫有一万多老卒因为伤重无法继续待在边军,不得不离开。 南下的事宜是将军府那边派人护送到长平州,之后才交给神都那边的朝廷官员的。 此后除去有官员护送老卒各自归乡,当地官府都会收到帖子,记录在册,此后每月就会开始继续抚恤关怀了。 早些年是新柳州那边的老卒归家最为热烈,官府会事先通知附近邻居,等到老卒归家之时,会有鞭炮相迎,也会有一场盛大的宴会,这几年南方几座州府渐渐也有了动静,不过比起新柳州,还是要差一些。 …… …… 纪临今年才二十八岁,入边军满打满算三年,就赶上了那场大战,在城头上,杀了两个妖族的纪临也被一个妖族斩掉了右手。 没了右手,也就握不住刀了,虽说还年轻,也就再难在边军了。 南下的时候,纪临谢绝了将军府那边和神都的护送,而是选择独自南下,也是这几年的妖患不比前些年,才让纪临这一路南下都还算安全。 只是走了大半个月,终于是来到长平州南边的一座小县城的时候,纪临就走得越来越慢了。 他家便住在那座叫做离水县的地方。 翻过最后一个山头,从那边下山,走到山底,就到了县城前,但纪临走到山顶,就在一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遥遥看着山下的那座县城。 犹记得离开家的时候,对那个姑娘说的话。 “等我去了北境,多杀妖,有个十年八年,就肯定当上将军了,到时候我再回来娶你,肯定把事情办得热热闹闹的!” 那个时候自己真是这么想的,只是到了如今,纪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衣袖,就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那个姑娘了。 满打满算只杀了两个妖族,甚至连伍长都没做上,这就回来了,虽说有些钱,但好像也没什么底气再去看那个姑娘吧。 本来回来的时候,在路上他就想要写一封信给那个姑娘,让她不管是不是还在等自己都不要再等了,但最后其实还是舍不得。 即便觉得如今的自己配不上,但还是舍不得。 可舍不得,也走到了这里,是不是要回去见一面才是? 纪临想是这样想,但却不敢这么做。 一咬牙,他就要下山,但却不是走这边,而是要倒回去。 反正家里也没人了,两个哥哥早就死在战场上了,家里除了空屋子之外,没别的了,大不了就不回去了,重新找个地方过这辈子算了。 只是刚转身,草丛里就响起一道失望的嗓音,“纪临,你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了吗?” 纪临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草丛里走出一个清秀女子,他要返乡的消息早就传回来了,她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这会儿走出来,女子视线一下子就落到他空荡荡的衣袖那边,然后就满眼都是心疼。 女子也没说话,只是去伸手牵起纪临的左手。 “跟我回家。” 女子牵着他下山。 纪临眼眶湿润。 “疼不疼?” 下山的时候,女子开口询问。 “早好了,还疼什么。” “哦,我杀了两个妖族,没能当上将军,其实就连伍长都没当上,还搭上一只手,对不起啊。” “说这些做什么?明天去我家提亲好不好,爹爹早就答应了的。” “会不……好。” “两个妖族也很厉害了啊。” “还行。” 两人下山,在山道上,正好碰到一队年轻人,穿着府兵的衣裳。 纪临身上是边军的军装。 于是那边就多看了几眼,纪临也多看了几眼。 他们是应征入伍的,要先去州府。 …… …… 而州府那边,如今也有一支步卒,正在赶赴北境。 …… …… 快到县城前,女子翻了个白眼,“纪临,你让我等了这好几年,我都快不好看了。” 纪临笑道:“对不起啊。” 女子问道:“那你后不后悔,没能娶到最好看的我?” 纪临想了想,问道:“真话假话?” 女子不说话。 纪临也就不说话了。 怎么会后悔呢。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前前后后(上) 黄龙州,一处名为青瓦镇的地方。

这里因家家户户屋顶的青瓦而得名,除去青瓦之外,仿佛就没有别的能拿得出来的东西。

已经入秋,青瓦镇里那条小溪溪水越来越少,原本还能顺顺利利的流淌,这会儿就变成了一个个大小不同的水洼了。

不过这倒是让镇上的孩子们很开心,这会儿正是摸鱼抓螃蟹的好时机,只要耐得住性子,花上一下午,保管能捉上一小桶,等带回去让娘亲裹一些面粉,炸出来的小鱼和螃蟹,可香了。

就是往往做出来一盘小鱼小虾小螃蟹,就要让爹爹酒兴大起,等自家爹爹开始喝酒,那自己可就吃不了多少了。

不过这会儿管不了那么多,孩子们只顾着提着小桶去抓鱼摸虾。

这样一来,那个坐在石桥上,腰间挎着一把木刀的少年就显得格格不入了,他比那帮孩子大不了多少,甚至前些年还是那帮孩子里最淘气的那个,但不知道怎么的,这两年,这小家伙没长大多少,却好似心事重重,不太合群了。

少年的爹娘不是没有担心过自家儿子,但自家儿子除去爱发呆之外,其余都还算正常,久而久之,他们也就听之任之了。

在桥下小溪里的孩子们早就发现了这个少年,不过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叫他一起他不搭理他们了,所以这会儿也早就习以为常了,抬头看了一眼之后,就很快低下头,努力找寻着鱼虾的踪迹。

挎刀少年摇摇头,刚想要起身离开,身侧忽然就多出一道身影,一个年轻人一屁股就坐了下来,伸手搭在他肩膀上。

挎刀少年挑眉喊道:“溪哥。”

年轻人叫做王溪,也是这青瓦镇本地人氏,是这少年的邻居,比这少年大上几岁,少年小的时候,都是王溪带着他在小镇里到处乱跑,那段时间,不知道有多少邻居被这俩祸害过。

两人的关系很好。

王溪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看了一眼下面,打趣笑道:“怎么,天生不爱吃小鱼儿?”

挎刀少年挠了挠脑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王溪笑着说道:“长大要做什么事情,那是长大之后的事情,现在不还没长大吗?喜欢吃的小鱼这会儿就不吃了,想放的风筝也不放了,以后会不会后悔?”

挎刀少年抬起头,有些茫然,他知道溪哥的爹是那边学堂的夫子,所以从小他懂得道理就要比自己多,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过王溪好像也没有这个打算继续深究这些问题,而是转而笑道:“我参军了,州府那边已经来了文书,明日就走。”

听到这个,挎刀少年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眼睛放光,“溪哥,你真了不起!”

挎刀少年的梦想就是要参军,要去北边杀妖,为此他每天都在为这件事做准备,只是大梁律规定十分严格,没有成年之前,他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去参军去的。

只是不等王溪说话,挎刀少年好像就想到什么,皱眉道:“那嘉草姐呢?”

听着这三个字,王溪叼着的狗尾巴草一颤。

少年口中的嘉草姐,是镇子里那边酒坊老板娘的女儿,也是王溪喜欢的姑娘,早两年,他们常常去街角那边偷摸着看她。

那会儿王溪总会说,等他长大了,就让自己爹爹去提亲,娶了她。

学堂的王夫子在镇子上的威望很高,很少有不愿意将自家女儿嫁到他们家的人家。

所以那会儿少年就觉得,以后溪哥跟嘉草姐肯定是一对。

王溪看着远处,眼神里有些复杂情绪,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本来就没办法做到大家都觉得满意,也没有办法让自己都满意。”

少年对这种复杂的说法不太理解,只是想了很久,才犹豫说道:“要不然就别去参军了?”

“嘉草姐她……”

“萧度,你会因为别的事情不去参军吗?”

叫做萧度的少年,话只开了个头,就被王溪这句话给问住了。

王溪看了一眼萧度腰间的木刀,说道:“以后你也会有喜欢的姑娘,到时候你怎么选?”

不等萧度回答,王溪就自顾自摇头道:“其实这会儿问你这些,没什么意义。”

世上难有感同身受的事情,更何况这还只是个少年,连愁滋味都不知道。

萧度揉了揉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他想了想之后,问道:“溪哥,你为什么要去北边?”

王溪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其实我这会儿也去不了北边,要先去州府那边,据说一般会训练好几年,暂时只是个府兵。”

大梁朝的军伍,从大方向来说,只分为两种,一种是北边的边军,另外一种,就是各州府的府兵,像是神都的那些禁军,虽说战力会更强,但实际上也属于府兵一类。

府兵和边军,从来不同,府兵是受兵部这边管辖的,统兵将军都要听兵部的调遣,而边军只受将军府节制,兵部这边是没有节制权的。

在国境内没有战事的时候,府兵每天就是操练,等到他们合格之后,会有一部分人补充到北边边军去。

是择优录取。

至于人数多少,全看边军那边空出来多少位子。

“北边打过一场仗了,马上还有另外一场大战,但是我也不一定能够赶得上。”

王溪苦笑道:“希望赶不上。”

萧度听不懂王溪的弦外之音,只是问道:“溪哥,既然去不了北边,那你这会儿为什么要去州府那边?”

王溪看着萧度笑道:“是因为现在不去州府,将来就去不了北边。”

萧度一头雾水,好像听明白了,但好像又没有。

王溪详细解释道:“这会儿还不缺人,但是不知道以后缺不缺,要是这会儿不缺人的时候就不去,那等到缺人的时候,就没人可用了。”

顿了顿,王溪说道:“其实我也不想去,但要去。”

作为读书人的儿子,每天接触的是圣贤书,是那些书上的道理,王溪自然对参军打仗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但有些时候,做什么事情,不是看你没有兴趣,而是看需不需要你。

王溪也好,那位王夫子也好,都明白这个道理,如今朝廷需要,他们应该去。

“我爹说,现在的世道很好,我们都要努力保持世道是这样的,读书人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读书人的儿子也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王溪笑道:“这件事,不是读书。”

萧度听不太明白,只是咬了咬牙,解下腰间的木刀,递给王溪,“溪哥,这是一个老头儿送我的,我原本带着它去北边杀妖来着,但是你要先去,我就送给你!”

王溪哭笑不得,“小度,木刀杀不了妖的。”

萧度举着刀,嘟囔道:“我当然知道,就是,就是……”

王溪把刀推了回去,“留着吧,别人送你的,就要好好收着……”

说着话,王溪看了看天边,天色已经不早,那小溪里的孩子们,也早就提着各自的木桶回家了。

“差不多了,我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家吧,明儿我一大早就走,你别来送了。”

王溪站起身,朝着萧度挥手,就要回家。

萧度下意识也挥手,但忽然想起一件事,“等等,溪哥……”

王溪扭过头,看向自己这个小兄弟。

“那天嘉草姐跟我说,她也喜欢你的,想要嫁给你,越快越好!”

萧度一股脑开口,终于说出了之前王溪打断他不让他说的那些话。

王溪瞪大眼睛,呆呆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失神落魄。

萧度不知道他怎么了,也只是这样陪着他。

过了很久,王溪才说道:“萧度,你就当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我也从来没听过。”

“为什么?”

萧度很不理解。

王溪没说话,摇摇头。

大概这个年纪的少年,是肯定没法子理解,为什么有些事情要知道了当不知道,因为这样,大概才能逼着自己不改变主意。

……

……

清晨时分,那家临街酒肆才开门,就有客人登门。

还在卸门板的年轻女子,看到旁若无人走进酒肆的那个陌生黑衫男子,善意提醒道:“客人,早上最好是不喝酒的。”

酒肆一般都是午后才会来客人,这大早上就来的,也太早了些。

黑衫年轻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笑道:“不打紧,少来些就行。”

年轻女子嗯了一声,今天本就提早开门了,本来是想着,那个家伙会不会在走之前来见他一面的,她其实早上还特意用了唇脂的。

打了一斗酒,年轻女子回到柜台前,若有所思。

黑衫年轻人笑着问道:“在等人?”

年轻女子精神恍惚,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之后,这才后知后觉道:“没……没有。”

黑衫年轻人喝着酒,自顾自说道:“等个心上人。”

年轻女子听着这话,这才好奇地抬起头看向这边的黑衫年轻人,打量了他一番,才问道:“客人好像不是本地人氏,是来访亲的?”

黑衫年轻人点点头,“算是访旧,只是有些找不到了。”

年轻女子笑道:“那正好,镇子不大,谁家住在哪儿,我都清楚,客人要不跟我说说?”

黑衫年轻人想了想,“姓萧,早些年便出门闯荡去了,应该是前几年才回来的。”

听着年轻人的描绘,年轻女子努力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出符合的人选,“前几年是有个老人返乡,只不过已经走了好几年,好像是不是姓萧来着?”

年轻女子皱起眉头,那个老人早早便出门闯荡,等到回来的时候,别说长辈,就是同辈的人都早就死得差不多了,因此他的情况,其实就真没几个人知道了。

她也记不清是不是姓萧了。

“只是那个老人家回来那段时间,总喜欢来我家打酒,有天还让我第二天给他送酒去,结果第二天我一去,就看到老人家在躺椅上安详走了。最后还是我们几个街坊凑了点钱,给他买了副棺材,埋到镇子外的山上了。”

年轻女子自顾自开口,有些感伤。

那个老人家还是脾气很好的人呢。

黑衫年轻人说道:“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生前的住所。”

年轻女子有些犹豫,“酒肆还需要……”

黑衫年轻人笑道:“你要是不出门,有个躲在街角的家伙,说不定就连走之前,你都看不到一眼。”

年轻女子一愣,随即咬了咬牙,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出门的时候,黑衫年轻看到年轻女子没关门,只是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年轻女子解释道:“没关系的,都是街坊,不会有事的。”

于是黑衫年轻人便点了点头。

年轻女子说道:“我叫茅嘉草,公子怎么称呼。”

年轻人说道:“姓陈,单名一个朝字。”

想了想,年轻人又补充道:“是历朝历代的朝,不是朝阳的朝。”

茅嘉草说道:“陈是国姓,客人这个名字……”

她虽然在说话,但实际上注意力早就没在陈朝身上,而是在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陈朝小声提醒道:“别太东张西望,吓跑了他就不好了。”

茅嘉草听着这话才回过神来,尽量不去看四周。

之后两人路过一处街角,那边有个年轻男子看了茅嘉草一眼,茅嘉草的余光其实也看到了,但她还没停下脚步,那男子转身就走了。

只看了一眼。

茅嘉草看着那很快就消失不见的男子背影,有些失望。

陈朝也抬头看向那边,没说话。

茅嘉草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我应该知道的,他不会跟我说什么,他也害怕我跟他说些什么,怕我说了要他留下的话,他就开始动摇要不要去北边的事情了。”

陈朝看着这个年轻女子,问道:“那你会说吗?”

茅嘉草摇头道:“不会的,他要去北边,我不会阻止他的,我要说的,就是我会等他,我会等他回来,只是他好像这样的话也不愿意听。”

“他也怕拖累你,给你负担,毕竟去了北边……很难回来。”

陈朝说话的时候,没有什么情绪,死在北边的人会有很多。

茅嘉草有些伤心,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她很快就收拾好情绪,说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等他的。”

陈朝没再多说。

两人来到一座破败小院前,这里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木门上的锁都锈坏了,根本没办法锁上。

陈朝没来由想起自己那座小院,要不是自己如今这个身份,只怕那个地方也会像是这座小院那般,如此破败。

就在陈朝要推门进来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嗓音响了起来,“嘉草姐,他是谁?!”

茅嘉草转头看了过去,不远处有个挎刀少年一路小跑过来,正是萧度。

萧度看了一眼茅嘉草四周,好奇问道:“嘉草姐,溪哥没来找你?”

茅嘉草扯出一个难看笑容,“见过了,只是没说话,不过也没什么。”

萧度还是听不明白,他总觉得溪哥和嘉草姐说话都好像故意让人听不明白。

不过他很快就看向陈朝,狐疑道:“他是谁?为什么要来这里?”

其实在萧度之前说话的时候,陈朝就看向他了,这会儿他开口,陈朝也只是笑了笑。

“这位客人是来访旧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位老人家,毕竟他已经……”

茅嘉草有些不忍,没说完这句话。

萧度挡在门前,有些不相信道:“你真是那老头儿的朋友?”

陈朝眯了眯眼,虽说还没进去,但其实已经感受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当年的北境大将军也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忘忧尽头,武道境界可不低。

“算是,更算是他的后辈。”

陈朝问道:“那你呢,是他的后人,还是什么别的?”

萧度拍着自己腰间的木刀,说道:“我也是他的朋友,瞧见没,这刀是他送给我的!”

陈朝看了一眼,感慨道:“那要好好留着的。”

萧度皱眉问道:“你说你是他的朋友,那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你说你也是他朋友,你知道吗?”

陈朝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毕竟是大将军萧和正能送出刀的家伙,其实应该不会普通。

“这个……”

萧度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本来也就只见过那老头儿一次,再想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

“我不知道,我们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萧度说着话,但说到一半就停了,因为他看到眼前的年轻男人,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整个人好像有些难过。

“你怎么了?”

萧度好奇地问道。

陈朝说道:“我叫陈朝,你知道吗?”

萧度皱眉不解道:“我才见你一次,我怎么会知道……不过陈朝这个名字,好像和那个镇守使大人的名字一样啊……”

又是话说到一半,远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有些身穿官袍的官员,和身着甲胄的都尉,带着一群才换上铁甲的新兵,都跑到了这边来。

眼尖的人早认出来了,那个为首的官员,好像就是知县大人。

远处百姓们围了过来。

“下官烟霞县知县富荣,拜见镇守使大人!”

“黄龙州都尉李胜,拜见镇守使大人!”

哗啦啦一片,这一条街,跪满了人。

为首的知县和都尉都很激动,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们万万不敢相信,镇守使大人居然来了青瓦镇,但此刻一见,就发现绝对假不了,因为眼前的年轻人,和画像上的镇守使大人一模一样。

萧度再傻也不会傻到这个地步,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他瞪大眼睛,“你是镇守使大人?!”

茅嘉草也早就跪下,只是脸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陈朝伸手拉住想要跪下的萧度,摇摇头,“你看,我的名字说出来,你就能知道,但是他呢。”

陈朝指了指那座破败小院,“你们不该拜我,应该拜他。”

这番话,听得在场众人,有些云里雾里。

陈朝平静道:“这座小院的主人,叫萧和正,很多年前,他离开家,去了北边,然后在那边待了很多年,后来他老了,想回来看看,所以他回来了,但很快就死了。可以说,他把自己的大半辈子都交给了北边。”

“说这么多,你们可能也不知道萧和正是谁。”

“上一任的北境大将军萧和正,生于黄龙州云泽郡烟霞县青瓦镇。”

“你们这里,是出过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的。”

陈朝看了看众人,然后单膝跪在门前,“你们不用记住本官,而应该记住他,因为他比本官为你们做的要多得多。”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前前后后(中) 黄龙州,一处名为青瓦镇的地方。 这里因家家户户屋顶的青瓦而得名,除去青瓦之外,仿佛就没有别的能拿得出来的东西。 已经入秋,青瓦镇里那条小溪溪水越来越少,原本还能顺顺利利的流淌,这会儿就变成了一个个大小不同的水洼了。 不过这倒是让镇上的孩子们很开心,这会儿正是摸鱼抓螃蟹的好时机,只要耐得住性子,花上一下午,保管能捉上一小桶,等带回去让娘亲裹一些面粉,炸出来的小鱼和螃蟹,可香了。 就是往往做出来一盘小鱼小虾小螃蟹,就要让爹爹酒兴大起,等自家爹爹开始喝酒,那自己可就吃不了多少了。 不过这会儿管不了那么多,孩子们只顾着提着小桶去抓鱼摸虾。 这样一来,那个坐在石桥上,腰间挎着一把木刀的少年就显得格格不入了,他比那帮孩子大不了多少,甚至前些年还是那帮孩子里最淘气的那个,但不知道怎么的,这两年,这小家伙没长大多少,却好似心事重重,不太合群了。 少年的爹娘不是没有担心过自家儿子,但自家儿子除去爱发呆之外,其余都还算正常,久而久之,他们也就听之任之了。 在桥下小溪里的孩子们早就发现了这个少年,不过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叫他一起他不搭理他们了,所以这会儿也早就习以为常了,抬头看了一眼之后,就很快低下头,努力找寻着鱼虾的踪迹。 挎 刀少年摇摇头,刚想要起身离开,身侧忽然就多出一道身影,一个年轻人一屁股就坐了下来,伸手搭在他肩膀上。 挎刀少年挑眉喊道:“溪哥。” 年轻人叫做王溪,也是这青瓦镇本地人氏,是这少年的邻居,比这少年大上几岁,少年小的时候,都是王溪带着他在小镇里到处乱跑,那段时间,不知道有多少邻居被这俩祸害过。 两人的关系很好。 王溪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看了一眼下面,打趣笑道:“怎么,天生不爱吃小鱼儿?” 挎刀少年挠了挠脑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王溪笑着说道:“长大要做什么事情,那是长大之后的事情,现在不还没长大吗?喜欢吃的小鱼这会儿就不吃了,想放的风筝也不放了,以后会不会后悔?” 挎刀少年抬起头,有些茫然,他知道溪哥的爹是那边学堂的夫子,所以从小他懂得道理就要比自己多,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过王溪好像也没有这个打算继续深究这些问题,而是转而笑道:“我参军了,州府那边已经来了文书,明日就走。” 听到这个,挎刀少年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眼睛放光,“溪哥,你真了不起!” 挎刀少年的梦想就是要参军,要去北边杀妖,为此他每天都在为这件事做准备,只是大梁律规定十分严格,没有成年之前,他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去参军去的。 只是不等王溪说话,挎 刀少年好像就想到什么,皱眉道:“那嘉草姐呢?” 听着这三个字,王溪叼着的狗尾巴草一颤。 少年口中的嘉草姐,是镇子里那边酒坊老板娘的女儿,也是王溪喜欢的姑娘,早两年,他们常常去街角那边偷摸着看她。 那会儿王溪总会说,等他长大了,就让自己爹爹去提亲,娶了她。 学堂的王夫子在镇子上的威望很高,很少有不愿意将自家女儿嫁到他们家的人家。 所以那会儿少年就觉得,以后溪哥跟嘉草姐肯定是一对。 王溪看着远处,眼神里有些复杂情绪,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本来就没办法做到大家都觉得满意,也没有办法让自己都满意。” 少年对这种复杂的说法不太理解,只是想了很久,才犹豫说道:“要不然就别去参军了?” “嘉草姐她……” “萧度,你会因为别的事情不去参军吗?” 叫做萧度的少年,话只开了个头,就被王溪这句话给问住了。 王溪看了一眼萧度腰间的木刀,说道:“以后你也会有喜欢的姑娘,到时候你怎么选?” 不等萧度回答,王溪就自顾自摇头道:“其实这会儿问你这些,没什么意义。” 世上难有感同身受的事情,更何况这还只是个少年,连愁滋味都不知道。 萧度揉了揉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他想了想之后,问道:“溪哥,你为什么要去北边?” 王溪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 ,摇了摇头,“其实我这会儿也去不了北边,要先去州府那边,据说一般会训练好几年,暂时只是个府兵。” 大梁朝的军伍,从大方向来说,只分为两种,一种是北边的边军,另外一种,就是各州府的府兵,像是神都的那些禁军,虽说战力会更强,但实际上也属于府兵一类。 府兵和边军,从来不同,府兵是受兵部这边管辖的,统兵将军都要听兵部的调遣,而边军只受将军府节制,兵部这边是没有节制权的。 在国境内没有战事的时候,府兵每天就是操练,等到他们合格之后,会有一部分人补充到北边边军去。 是择优录取。 至于人数多少,全看边军那边空出来多少位子。 “北边打过一场仗了,马上还有另外一场大战,但是我也不一定能够赶得上。” 王溪苦笑道:“希望赶不上。” 萧度听不懂王溪的弦外之音,只是问道:“溪哥,既然去不了北边,那你这会儿为什么要去州府那边?” 王溪看着萧度笑道:“是因为现在不去州府,将来就去不了北边。” 萧度一头雾水,好像听明白了,但好像又没有。 王溪详细解释道:“这会儿还不缺人,但是不知道以后缺不缺,要是这会儿不缺人的时候就不去,那等到缺人的时候,就没人可用了。” 顿了顿,王溪说道:“其实我也不想去,但要去。” 作为读书人的儿子,每天接触的是圣贤书, 是那些书上的道理,王溪自然对参军打仗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但有些时候,做什么事情,不是看你没有兴趣,而是看需不需要你。 王溪也好,那位王夫子也好,都明白这个道理,如今朝廷需要,他们应该去。 “我爹说,现在的世道很好,我们都要努力保持世道是这样的,读书人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读书人的儿子也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王溪笑道:“这件事,不是读书。” 萧度听不太明白,只是咬了咬牙,解下腰间的木刀,递给王溪,“溪哥,这是一个老头儿送我的,我原本带着它去北边杀妖来着,但是你要先去,我就送给你!” 王溪哭笑不得,“小度,木刀杀不了妖的。” 萧度举着刀,嘟囔道:“我当然知道,就是,就是……” 王溪把刀推了回去,“留着吧,别人送你的,就要好好收着……” 说着话,王溪看了看天边,天色已经不早,那小溪里的孩子们,也早就提着各自的木桶回家了。 “差不多了,我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家吧,明儿我一大早就走,你别来送了。” 王溪站起身,朝着萧度挥手,就要回家。 萧度下意识也挥手,但忽然想起一件事,“等等,溪哥……” 王溪扭过头,看向自己这个小兄弟。 “那天嘉草姐跟我说,她也喜欢你的,想要嫁给你,越快越好!” 萧度一股脑开口,终于说出了之前王溪打断他不让 他说的那些话。 王溪瞪大眼睛,呆呆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失神落魄。 萧度不知道他怎么了,也只是这样陪着他。 过了很久,王溪才说道:“萧度,你就当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我也从来没听过。” “为什么?” 萧度很不理解。 王溪没说话,摇摇头。 大概这个年纪的少年,是肯定没法子理解,为什么有些事情要知道了当不知道,因为这样,大概才能逼着自己不改变主意。 …… …… 清晨时分,那家临街酒肆才开门,就有客人登门。 还在卸门板的年轻女子,看到旁若无人走进酒肆的那个陌生黑衫男子,善意提醒道:“客人,早上最好是不喝酒的。” 酒肆一般都是午后才会来客人,这大早上就来的,也太早了些。 黑衫年轻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笑道:“不打紧,少来些就行。” 年轻女子嗯了一声,今天本就提早开门了,本来是想着,那个家伙会不会在走之前来见他一面的,她其实早上还特意用了唇脂的。
打了一斗酒,年轻女子回到柜台前,若有所思。 黑衫年轻人笑着问道:“在等人?” 年轻女子精神恍惚,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之后,这才后知后觉道:“没……没有。” 黑衫年轻人喝着酒,自顾自说道:“等个心上人。” 年轻女子听着这话,这才好奇地抬起头看向这边的黑衫年轻人,打量了他一番,才问道:“ 客人好像不是本地人氏,是来访亲的?” 黑衫年轻人点点头,“算是访旧,只是有些找不到了。” 年轻女子笑道:“那正好,镇子不大,谁家住在哪儿,我都清楚,客人要不跟我说说?” 黑衫年轻人想了想,“姓萧,早些年便出门闯荡去了,应该是前几年才回来的。” 听着年轻人的描绘,年轻女子努力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出符合的人选,“前几年是有个老人返乡,只不过已经走了好几年,好像是不是姓萧来着?” 年轻女子皱起眉头,那个老人早早便出门闯荡,等到回来的时候,别说长辈,就是同辈的人都早就死得差不多了,因此他的情况,其实就真没几个人知道了。 她也记不清是不是姓萧了。 “只是那个老人家回来那段时间,总喜欢来我家打酒,有天还让我第二天给他送酒去,结果第二天我一去,就看到老人家在躺椅上安详走了。最后还是我们几个街坊凑了点钱,给他买了副棺材,埋到镇子外的山上了。” 年轻女子自顾自开口,有些感伤。 那个老人家还是脾气很好的人呢。 黑衫年轻人说道:“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生前的住所。” 年轻女子有些犹豫,“酒肆还需要……” 黑衫年轻人笑道:“你要是不出门,有个躲在街角的家伙,说不定就连走之前,你都看不到一眼。” 年轻女子一愣,随即咬了咬牙,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出门的时候,黑衫年轻看到年轻女子没关门,只是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年轻女子解释道:“没关系的,都是街坊,不会有事的。” 于是黑衫年轻人便点了点头。 年轻女子说道:“我叫茅嘉草,公子怎么称呼。” 年轻人说道:“姓陈,单名一个朝字。” 想了想,年轻人又补充道:“是历朝历代的朝,不是朝阳的朝。” 茅嘉草说道:“陈是国姓,客人这个名字……” 她虽然在说话,但实际上注意力早就没在陈朝身上,而是在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陈朝小声提醒道:“别太东张西望,吓跑了他就不好了。” 茅嘉草听着这话才回过神来,尽量不去看四周。 之后两人路过一处街角,那边有个年轻男子看了茅嘉草一眼,茅嘉草的余光其实也看到了,但她还没停下脚步,那男子转身就走了。 只看了一眼。 茅嘉草看着那很快就消失不见的男子背影,有些失望。 陈朝也抬头看向那边,没说话。 茅嘉草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我应该知道的,他不会跟我说什么,他也害怕我跟他说些什么,怕我说了要他留下的话,他就开始动摇要不要去北边的事情了。” 陈朝看着这个年轻女子,问道:“那你会说吗?” 茅嘉草摇头道:“不会的,他要去北边,我不会阻止他的,我要说的,就是我会等他,我会等他回来,只是他好像这样的话也不愿意 听。” “他也怕拖累你,给你负担,毕竟去了北边……很难回来。” 陈朝说话的时候,没有什么情绪,死在北边的人会有很多。 茅嘉草有些伤心,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她很快就收拾好情绪,说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等他的。” 陈朝没再多说。 两人来到一座破败小院前,这里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木门上的锁都锈坏了,根本没办法锁上。 陈朝没来由想起自己那座小院,要不是自己如今这个身份,只怕那个地方也会像是这座小院那般,如此破败。 就在陈朝要推门进来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嗓音响了起来,“嘉草姐,他是谁?!” 茅嘉草转头看了过去,不远处有个挎刀少年一路小跑过来,正是萧度。 萧度看了一眼茅嘉草四周,好奇问道:“嘉草姐,溪哥没来找你?” 茅嘉草扯出一个难看笑容,“见过了,只是没说话,不过也没什么。” 萧度还是听不明白,他总觉得溪哥和嘉草姐说话都好像故意让人听不明白。 不过他很快就看向陈朝,狐疑道:“他是谁?为什么要来这里?” 其实在萧度之前说话的时候,陈朝就看向他了,这会儿他开口,陈朝也只是笑了笑。 “这位客人是来访旧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位老人家,毕竟他已经……” 茅嘉草有些不忍,没说完这句话。 萧度挡在门前,有些不相信道:“你真是那老头儿的 朋友?” 陈朝眯了眯眼,虽说还没进去,但其实已经感受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当年的北境大将军也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忘忧尽头,武道境界可不低。 “算是,更算是他的后辈。” 陈朝问道:“那你呢,是他的后人,还是什么别的?” 萧度拍着自己腰间的木刀,说道:“我也是他的朋友,瞧见没,这刀是他送给我的!” 陈朝看了一眼,感慨道:“那要好好留着的。” 萧度皱眉问道:“你说你是他的朋友,那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你说你也是他朋友,你知道吗?” 陈朝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毕竟是大将军萧和正能送出刀的家伙,其实应该不会普通。 “这个……” 萧度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本来也就只见过那老头儿一次,再想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 “我不知道,我们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萧度说着话,但说到一半就停了,因为他看到眼前的年轻男人,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整个人好像有些难过。 “你怎么了?” 萧度好奇地问道。 陈朝说道:“我叫陈朝,你知道吗?” 萧度皱眉不解道:“我才见你一次,我怎么会知道……不过陈朝这个名字,好像和那个镇守使大人的名字一样啊……” 又是话说到一半,远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有些身穿官袍的官员,和身着甲胄的 都尉,带着一群才换上铁甲的新兵,都跑到了这边来。 眼尖的人早认出来了,那个为首的官员,好像就是知县大人。 远处百姓们围了过来。 “下官烟霞县知县富荣,拜见镇守使大人!” “黄龙州都尉李胜,拜见镇守使大人!” 哗啦啦一片,这一条街,跪满了人。 为首的知县和都尉都很激动,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们万万不敢相信,镇守使大人居然来了青瓦镇,但此刻一见,就发现绝对假不了,因为眼前的年轻人,和画像上的镇守使大人一模一样。 萧度再傻也不会傻到这个地步,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他瞪大眼睛,“你是镇守使大人?!” 茅嘉草也早就跪下,只是脸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陈朝伸手拉住想要跪下的萧度,摇摇头,“你看,我的名字说出来,你就能知道,但是他呢。” 陈朝指了指那座破败小院,“你们不该拜我,应该拜他。” 这番话,听得在场众人,有些云里雾里。 陈朝平静道:“这座小院的主人,叫萧和正,很多年前,他离开家,去了北边,然后在那边待了很多年,后来他老了,想回来看看,所以他回来了,但很快就死了。可以说,他把自己的大半辈子都交给了北边。” “说这么多,你们可能也不知道萧和正是谁。” “上一任的北境大将军萧和正,生于黄龙州云泽郡烟霞县青瓦镇。” “你们这里,是出过一个很 了不起的人的。” 陈朝看了看众人,然后单膝跪在门前,“你们不用记住本官,而应该记住他,因为他比本官为你们做的要多得多。”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前前后后(下) 黄龙州,一处名为青瓦镇的地方。 这里因家家户户屋顶的青瓦而得名,除去青瓦之外,仿佛就没有别的能拿得出来的东西。 已经入秋,青瓦镇里那条小溪溪水越来越少,原本还能顺顺利利的流淌,这会儿就变成了一个个大小不同的水洼了。 不过这倒是让镇上的孩子们很开心,这会儿正是摸鱼抓螃蟹的好时机,只要耐得住性子,花上一下午,保管能捉上一小桶,等带回去让娘亲裹一些面粉,炸出来的小鱼和螃蟹,可香了。 就是往往做出来一盘小鱼小虾小螃蟹,就要让爹爹酒兴大起,等自家爹爹开始喝酒,那自己可就吃不了多少了。 不过这会儿管不了那么多,孩子们只顾着提着小桶去抓鱼摸虾。 这样一来,那个坐在石桥上,腰间挎着一把木刀的少年就显得格格不入了,他比那帮孩子大不了多少,甚至前些年还是那帮孩子里最淘气的那个,但不知道怎么的,这两年,这小家伙没长大多少,却好似心事重重,不太合群了。 少年的爹娘不是没有担心过自家儿子,但自家儿子除去爱发呆之外,其余都还算正常,久而久之,他们也就听之任之了。 在桥下小溪里的孩子们早就发现了这个少年,不过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叫他一起他不搭理他们了,所以这会儿也早就习以为常了,抬头看了一眼之后,就很快低下头,努力找寻着鱼虾的踪迹。 挎 刀少年摇摇头,刚想要起身离开,身侧忽然就多出一道身影,一个年轻人一屁股就坐了下来,伸手搭在他肩膀上。 挎刀少年挑眉喊道:“溪哥。” 年轻人叫做王溪,也是这青瓦镇本地人氏,是这少年的邻居,比这少年大上几岁,少年小的时候,都是王溪带着他在小镇里到处乱跑,那段时间,不知道有多少邻居被这俩祸害过。 两人的关系很好。 王溪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看了一眼下面,打趣笑道:“怎么,天生不爱吃小鱼儿?” 挎刀少年挠了挠脑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王溪笑着说道:“长大要做什么事情,那是长大之后的事情,现在不还没长大吗?喜欢吃的小鱼这会儿就不吃了,想放的风筝也不放了,以后会不会后悔?” 挎刀少年抬起头,有些茫然,他知道溪哥的爹是那边学堂的夫子,所以从小他懂得道理就要比自己多,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过王溪好像也没有这个打算继续深究这些问题,而是转而笑道:“我参军了,州府那边已经来了文书,明日就走。” 听到这个,挎刀少年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眼睛放光,“溪哥,你真了不起!” 挎刀少年的梦想就是要参军,要去北边杀妖,为此他每天都在为这件事做准备,只是大梁律规定十分严格,没有成年之前,他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去参军去的。 只是不等王溪说话,挎 刀少年好像就想到什么,皱眉道:“那嘉草姐呢?” 听着这三个字,王溪叼着的狗尾巴草一颤。 少年口中的嘉草姐,是镇子里那边酒坊老板娘的女儿,也是王溪喜欢的姑娘,早两年,他们常常去街角那边偷摸着看她。 那会儿王溪总会说,等他长大了,就让自己爹爹去提亲,娶了她。 学堂的王夫子在镇子上的威望很高,很少有不愿意将自家女儿嫁到他们家的人家。 所以那会儿少年就觉得,以后溪哥跟嘉草姐肯定是一对。 王溪看着远处,眼神里有些复杂情绪,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本来就没办法做到大家都觉得满意,也没有办法让自己都满意。” 少年对这种复杂的说法不太理解,只是想了很久,才犹豫说道:“要不然就别去参军了?” “嘉草姐她……” “萧度,你会因为别的事情不去参军吗?” 叫做萧度的少年,话只开了个头,就被王溪这句话给问住了。 王溪看了一眼萧度腰间的木刀,说道:“以后你也会有喜欢的姑娘,到时候你怎么选?” 不等萧度回答,王溪就自顾自摇头道:“其实这会儿问你这些,没什么意义。” 世上难有感同身受的事情,更何况这还只是个少年,连愁滋味都不知道。 萧度揉了揉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他想了想之后,问道:“溪哥,你为什么要去北边?” 王溪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 ,摇了摇头,“其实我这会儿也去不了北边,要先去州府那边,据说一般会训练好几年,暂时只是个府兵。” 大梁朝的军伍,从大方向来说,只分为两种,一种是北边的边军,另外一种,就是各州府的府兵,像是神都的那些禁军,虽说战力会更强,但实际上也属于府兵一类。 府兵和边军,从来不同,府兵是受兵部这边管辖的,统兵将军都要听兵部的调遣,而边军只受将军府节制,兵部这边是没有节制权的。 在国境内没有战事的时候,府兵每天就是操练,等到他们合格之后,会有一部分人补充到北边边军去。 是择优录取。 至于人数多少,全看边军那边空出来多少位子。 “北边打过一场仗了,马上还有另外一场大战,但是我也不一定能够赶得上。” 王溪苦笑道:“希望赶不上。” 萧度听不懂王溪的弦外之音,只是问道:“溪哥,既然去不了北边,那你这会儿为什么要去州府那边?” 王溪看着萧度笑道:“是因为现在不去州府,将来就去不了北边。” 萧度一头雾水,好像听明白了,但好像又没有。 王溪详细解释道:“这会儿还不缺人,但是不知道以后缺不缺,要是这会儿不缺人的时候就不去,那等到缺人的时候,就没人可用了。” 顿了顿,王溪说道:“其实我也不想去,但要去。” 作为读书人的儿子,每天接触的是圣贤书, 是那些书上的道理,王溪自然对参军打仗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但有些时候,做什么事情,不是看你没有兴趣,而是看需不需要你。 王溪也好,那位王夫子也好,都明白这个道理,如今朝廷需要,他们应该去。 “我爹说,现在的世道很好,我们都要努力保持世道是这样的,读书人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读书人的儿子也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王溪笑道:“这件事,不是读书。” 萧度听不太明白,只是咬了咬牙,解下腰间的木刀,递给王溪,“溪哥,这是一个老头儿送我的,我原本带着它去北边杀妖来着,但是你要先去,我就送给你!” 王溪哭笑不得,“小度,木刀杀不了妖的。” 萧度举着刀,嘟囔道:“我当然知道,就是,就是……” 王溪把刀推了回去,“留着吧,别人送你的,就要好好收着……” 说着话,王溪看了看天边,天色已经不早,那小溪里的孩子们,也早就提着各自的木桶回家了。 “差不多了,我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家吧,明儿我一大早就走,你别来送了。” 王溪站起身,朝着萧度挥手,就要回家。 萧度下意识也挥手,但忽然想起一件事,“等等,溪哥……” 王溪扭过头,看向自己这个小兄弟。 “那天嘉草姐跟我说,她也喜欢你的,想要嫁给你,越快越好!” 萧度一股脑开口,终于说出了之前王溪打断他不让 他说的那些话。 王溪瞪大眼睛,呆呆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失神落魄。 萧度不知道他怎么了,也只是这样陪着他。 过了很久,王溪才说道:“萧度,你就当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我也从来没听过。” “为什么?” 萧度很不理解。 王溪没说话,摇摇头。 大概这个年纪的少年,是肯定没法子理解,为什么有些事情要知道了当不知道,因为这样,大概才能逼着自己不改变主意。 …… …… 清晨时分,那家临街酒肆才开门,就有客人登门。 还在卸门板的年轻女子,看到旁若无人走进酒肆的那个陌生黑衫男子,善意提醒道:“客人,早上最好是不喝酒的。” 酒肆一般都是午后才会来客人,这大早上就来的,也太早了些。 黑衫年轻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笑道:“不打紧,少来些就行。” 年轻女子嗯了一声,今天本就提早开门了,本来是想着,那个家伙会不会在走之前来见他一面的,她其实早上还特意用了唇脂的。
打了一斗酒,年轻女子回到柜台前,若有所思。 黑衫年轻人笑着问道:“在等人?” 年轻女子精神恍惚,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之后,这才后知后觉道:“没……没有。” 黑衫年轻人喝着酒,自顾自说道:“等个心上人。” 年轻女子听着这话,这才好奇地抬起头看向这边的黑衫年轻人,打量了他一番,才问道:“ 客人好像不是本地人氏,是来访亲的?” 黑衫年轻人点点头,“算是访旧,只是有些找不到了。” 年轻女子笑道:“那正好,镇子不大,谁家住在哪儿,我都清楚,客人要不跟我说说?” 黑衫年轻人想了想,“姓萧,早些年便出门闯荡去了,应该是前几年才回来的。” 听着年轻人的描绘,年轻女子努力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出符合的人选,“前几年是有个老人返乡,只不过已经走了好几年,好像是不是姓萧来着?” 年轻女子皱起眉头,那个老人早早便出门闯荡,等到回来的时候,别说长辈,就是同辈的人都早就死得差不多了,因此他的情况,其实就真没几个人知道了。 她也记不清是不是姓萧了。 “只是那个老人家回来那段时间,总喜欢来我家打酒,有天还让我第二天给他送酒去,结果第二天我一去,就看到老人家在躺椅上安详走了。最后还是我们几个街坊凑了点钱,给他买了副棺材,埋到镇子外的山上了。” 年轻女子自顾自开口,有些感伤。 那个老人家还是脾气很好的人呢。 黑衫年轻人说道:“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生前的住所。” 年轻女子有些犹豫,“酒肆还需要……” 黑衫年轻人笑道:“你要是不出门,有个躲在街角的家伙,说不定就连走之前,你都看不到一眼。” 年轻女子一愣,随即咬了咬牙,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出门的时候,黑衫年轻看到年轻女子没关门,只是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年轻女子解释道:“没关系的,都是街坊,不会有事的。” 于是黑衫年轻人便点了点头。 年轻女子说道:“我叫茅嘉草,公子怎么称呼。” 年轻人说道:“姓陈,单名一个朝字。” 想了想,年轻人又补充道:“是历朝历代的朝,不是朝阳的朝。” 茅嘉草说道:“陈是国姓,客人这个名字……” 她虽然在说话,但实际上注意力早就没在陈朝身上,而是在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陈朝小声提醒道:“别太东张西望,吓跑了他就不好了。” 茅嘉草听着这话才回过神来,尽量不去看四周。 之后两人路过一处街角,那边有个年轻男子看了茅嘉草一眼,茅嘉草的余光其实也看到了,但她还没停下脚步,那男子转身就走了。 只看了一眼。 茅嘉草看着那很快就消失不见的男子背影,有些失望。 陈朝也抬头看向那边,没说话。 茅嘉草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我应该知道的,他不会跟我说什么,他也害怕我跟他说些什么,怕我说了要他留下的话,他就开始动摇要不要去北边的事情了。” 陈朝看着这个年轻女子,问道:“那你会说吗?” 茅嘉草摇头道:“不会的,他要去北边,我不会阻止他的,我要说的,就是我会等他,我会等他回来,只是他好像这样的话也不愿意 听。” “他也怕拖累你,给你负担,毕竟去了北边……很难回来。” 陈朝说话的时候,没有什么情绪,死在北边的人会有很多。 茅嘉草有些伤心,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她很快就收拾好情绪,说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等他的。” 陈朝没再多说。 两人来到一座破败小院前,这里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木门上的锁都锈坏了,根本没办法锁上。 陈朝没来由想起自己那座小院,要不是自己如今这个身份,只怕那个地方也会像是这座小院那般,如此破败。 就在陈朝要推门进来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嗓音响了起来,“嘉草姐,他是谁?!” 茅嘉草转头看了过去,不远处有个挎刀少年一路小跑过来,正是萧度。 萧度看了一眼茅嘉草四周,好奇问道:“嘉草姐,溪哥没来找你?” 茅嘉草扯出一个难看笑容,“见过了,只是没说话,不过也没什么。” 萧度还是听不明白,他总觉得溪哥和嘉草姐说话都好像故意让人听不明白。 不过他很快就看向陈朝,狐疑道:“他是谁?为什么要来这里?” 其实在萧度之前说话的时候,陈朝就看向他了,这会儿他开口,陈朝也只是笑了笑。 “这位客人是来访旧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位老人家,毕竟他已经……” 茅嘉草有些不忍,没说完这句话。 萧度挡在门前,有些不相信道:“你真是那老头儿的 朋友?” 陈朝眯了眯眼,虽说还没进去,但其实已经感受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当年的北境大将军也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忘忧尽头,武道境界可不低。 “算是,更算是他的后辈。” 陈朝问道:“那你呢,是他的后人,还是什么别的?” 萧度拍着自己腰间的木刀,说道:“我也是他的朋友,瞧见没,这刀是他送给我的!” 陈朝看了一眼,感慨道:“那要好好留着的。” 萧度皱眉问道:“你说你是他的朋友,那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你说你也是他朋友,你知道吗?” 陈朝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毕竟是大将军萧和正能送出刀的家伙,其实应该不会普通。 “这个……” 萧度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本来也就只见过那老头儿一次,再想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 “我不知道,我们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萧度说着话,但说到一半就停了,因为他看到眼前的年轻男人,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整个人好像有些难过。 “你怎么了?” 萧度好奇地问道。 陈朝说道:“我叫陈朝,你知道吗?” 萧度皱眉不解道:“我才见你一次,我怎么会知道……不过陈朝这个名字,好像和那个镇守使大人的名字一样啊……” 又是话说到一半,远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有些身穿官袍的官员,和身着甲胄的 都尉,带着一群才换上铁甲的新兵,都跑到了这边来。 眼尖的人早认出来了,那个为首的官员,好像就是知县大人。 远处百姓们围了过来。 “下官烟霞县知县富荣,拜见镇守使大人!” “黄龙州都尉李胜,拜见镇守使大人!” 哗啦啦一片,这一条街,跪满了人。 为首的知县和都尉都很激动,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们万万不敢相信,镇守使大人居然来了青瓦镇,但此刻一见,就发现绝对假不了,因为眼前的年轻人,和画像上的镇守使大人一模一样。 萧度再傻也不会傻到这个地步,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他瞪大眼睛,“你是镇守使大人?!” 茅嘉草也早就跪下,只是脸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陈朝伸手拉住想要跪下的萧度,摇摇头,“你看,我的名字说出来,你就能知道,但是他呢。” 陈朝指了指那座破败小院,“你们不该拜我,应该拜他。” 这番话,听得在场众人,有些云里雾里。 陈朝平静道:“这座小院的主人,叫萧和正,很多年前,他离开家,去了北边,然后在那边待了很多年,后来他老了,想回来看看,所以他回来了,但很快就死了。可以说,他把自己的大半辈子都交给了北边。” “说这么多,你们可能也不知道萧和正是谁。” “上一任的北境大将军萧和正,生于黄龙州云泽郡烟霞县青瓦镇。” “你们这里,是出过一个很 了不起的人的。” 陈朝看了看众人,然后单膝跪在门前,“你们不用记住本官,而应该记住他,因为他比本官为你们做的要多得多。”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白鹿里的事情 早些时候,陈朝尚未离开瀛洲,去往黄龙州。 陈朝下山的时候,冯柳已经闭关,送他的是副宗主徐辅臣。 对于这位散修里的强者,其实整个世间都有些小看他,毕竟是散修的时候,头上有冯柳足够光芒万丈,成立朝露宗之后,更有冯柳这个宗主在上头,仍旧将所有目光都夺了过去,他就像是自己的名字一样,是个辅臣。 不过冯柳也好,还是陈朝也好,都很清楚,如果说这座朝露宗真要选出一个人不能刨除,就只能是这位副宗主了。 徐辅臣对于朝露宗的重要程度,难以替代。 临近山门,一路上没什么话的徐辅臣忽然开口道:“镇守使大人,朝露宗会留下一位忘忧境,不去北境。” 这句话很突兀,也很坦然。 陈朝转过头看着徐辅臣,笑了笑,问道:“徐宗主是不是很反对这种事情?” 徐辅臣摇了摇头,“徐某和冯柳相交多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徐某自然清楚,徐某是什么人,冯柳也很清楚。大义也好,还是良心也好,冯柳是那种可以认定了事情,就可以将自己的性命都交代出去的人,其实我不是不能,不过还是担忧,我死无所谓,但我死之后,朝露宗若是不在了,或是变成了三流宗门,门人们仍旧要被旁人欺负,那我们这些努力,便是付诸东流了,这是我没办法接受的,门下弟子尽去北境,是对苍生百姓有交代,能回来多少,自然还不好说。至于留下一位忘忧境,便是为朝露宗有个交代,这个要求,想来镇守使大人不会拒绝。” 陈朝苦笑道:“本就是朝露宗施以援手,本官其实没有拒不拒绝一说。” 徐辅臣没说话,只是认真行过一礼。 陈朝好奇问道:“徐宗主不相信朝廷?” 徐辅臣想了想,说道:“旁人有不如自己有,镇守使大人算是值得相信,但徐某凡是最多信九分,更何况……” 话还没说完,陈朝便笑着接过话去,“更何况这一次大战之后,我陈朝是不是还能活着也不好说,即便到时候朝廷侥幸取胜,此后朝中没了本官,你们的恩情会不会有人记得,都不好说。” 徐辅臣也没有说那些虚话,坦然道:“正是如此。” 陈朝正色道:“也不敢保证什么,只能说尽量。” 尽量打赢,尽量活下来。 至于活下来之后,朝露宗自然便要优待。 徐辅臣忽然笑了起来,“镇守使大人没说一定,反倒是让人心安不少。” 陈朝不说话,只是主动朝着徐辅臣又行了一礼。 徐辅臣赶紧弯腰。 陈朝起身之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那座遂宁山。 …… …… 离开黄龙州之后,陈朝去了一趟白鹿州。 白鹿州当然不是第一次来,但陈朝这一次要去的地方,却真的没去过。 白鹿州州府里最出名的地方,不在某座衙门,在一座私宅。 那条名为鹿江的江水缓缓流过,遇到一座城,便穿过去,因此除去城门之外,外来人想要进入州府城中,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坐船顺着鹿江而下,就可以进入这座州府里。 州府是建在鹿江两岸的,也多亏这段河道并不宽敞,要不然就有些麻烦了。 一条小船缓缓自城中穿过,最后在一处岸边停下,坐船的年轻人拿出几枚大梁通宝,在艄公的感谢声中上岸,没走几步,便来到那座私宅门前。 宅子不大,但尽显古朴和书卷之气。 实际上一直有些传言,叫做天下文运,若有一石,白鹿州独占八斗,八斗之中,又几乎都与这座私宅有关系。 这座宅子便是白鹿谢氏。 实实在在的白鹿州底蕴最深,出过大儒最多的地方。 前朝的时候,朝中官员,白鹿谢氏出身的,至少有三成,到了本朝,谢氏分为神都谢氏和白鹿谢氏,做官的事情,便让神都谢氏去做了,如今怎么样,神都谢氏早已经是大梁朝如今最大的门阀,在朝中势力不可谓不大。 而白鹿谢氏,本朝开国后,就开始安心闭门读书授课,可以说,白鹿州这些年能够高中的读书人,有七八成都是受过谢氏大儒教导的。 之前朝中的说法是,一个魏字一个谢氏,便是大梁朝的两条腿,而如今,只怕是两个谢字,才是一座大梁朝。 因为这种种,所以即便在白鹿州,谢氏无一人身居官场,也地位超然,就是一州刺史,也要礼遇。 一身黑衫的年轻人来到这座私宅门前。 门房本来在打盹,这会儿天气越来越冷,他正想着账房那边今年过冬的银钱听说是要少发三成了,这一下子,今年就肯定要算着日子花销了,不过倒也没啥,无非是节省点,是能熬过去的。 刚想到这里,听到些脚步声的门房睁开眼,看到门前多了一个黑衫年轻人,开口道:“拜访哪位先生的?可有拜帖?” 陈朝从怀里拿出一份名帖,递给眼前的门房,笑道:“也不知道能见到哪位,老哥看着安排?” 门房接过名帖,被陈朝这番话给逗乐了,“你倒是有意思,还看着安排,和谁有旧心里没数……” 话只说了一半,门房就愣住了,因为一瞬间,他便看到了名帖上的几个字。 “大梁镇守使陈朝……” 他猛然抬头,看向眼前的黑衫年轻人,脚一软,几乎就要站不住了,“镇守使大人?!” 陈朝微微一笑,打趣道:“我这份名帖能见谁?” 门房干笑一声,赶紧扭头喊道:“赶紧开偏……中门,通报进去,告诉三爷,镇守使大人来了!” 白鹿谢氏的私宅虽然不大,远比不上神都谢氏那般大,但作为谢氏的祖祠,又远在白鹿州,其实谢氏这些年开中门的次数,几乎没有。 但今日那久没打开的中门就此被打开了,一群中年人来到了门后,站成两排,等着那个年轻人走进来。
陈朝看了一眼,便走了进去。 一个中年人带着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陈朝的身前,中年男人叫谢庭,在长房排行第三,因此在谢氏,都叫他三爷。 平日里很多事情,都是他在打理。 “这是我的侄子,叫谢庆,和南渡关系最好。” 谢三爷开口,声音平静,没有太多恭维之意,淡淡的傲意也藏得很好。 谢庆拱手笑道:“早便听闻过镇守使大人,却一直未能相见,今日一见,镇守使大人果然是那般如同传闻般英武过人。” 陈朝笑了笑,说道:“本官也早就听闻过谢氏的书卷气很重,今日一见,也是果真如此。” 听着本官两个字,谢三爷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蹙起,但很快便抹平,笑道:“难不成镇守使大人这趟前来,是为公事吗?” 这句话其实很有讲究,其实是有意无意地提醒陈朝。 陈朝微笑道:“好似白鹿谢氏这边,除去南渡之外,没有别的在朝官员。” 谢三爷笑了笑,“早知道镇守使大人跟我家南渡情投意合,其实也可以算作一家人了。” 陈朝打趣笑道:“这要娶她,得要一份大大的彩礼,我也愁得很啊。” 听着陈朝的自称变了,谢三爷眉间露出一抹得意,“镇守使大人已经实实在在是我大梁朝第一名臣,其实彩礼如何,都不重要了。” 陈朝笑了笑,摇头道:“还是要准备一件她没法子拒绝的彩礼才行,三爷难道不知道她的性子?” 这一句三爷,让谢三爷更是高兴,他要不是顾及眼前陈朝的身份,只怕早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上一句小陈不错了。 “不过倒也是,南渡那丫头,从小就倔,也不是很听话。” 谢三爷感慨一声。 谢庆倒是摇头笑道:“小妹这是天生不凡,不然如何做大将军?” “这一次本来是顺道路过白鹿州,便想着来看看南渡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也不知道方不方便。” 陈朝跟着他们走在谢氏的私宅里,其实这里面比外面看着要大很多,说是别有洞天,也一点不为过。 谢庆笑道:“镇守使大人这不是……” 话说了一半,谢庆忽然反应过来,问道:“镇守使大人是想看看小妹的住所?” 白鹿谢氏是谢南渡以前的家,但实际上也太大了,谢氏子孙太多,各有各的地方。 陈朝微笑问道:“难不成南渡离开之后,曾经的地方,便也是旁人在住了吗?” 谢庆摇头笑道:“哪里会。” …… …… 听着陈朝说只是闲逛,谢三爷便找个由头走了,就留下谢庆一个人陪着陈朝去往谢南渡当初居住的小院。 小院有些偏,在谢氏东南一角,但胜在安静。 陈朝走进不大的庭院,来到屋檐下,看着院子墙边种着的几株芭蕉,笑道:“这倒会是南渡会喜欢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陈朝走到屋子里,这里的东西都很素洁,没有什么奢华的布置。 坐在窗前,看着桌上的文房四宝,想着那个女子曾经便在这里读书,陈朝笑了笑。 谢庆笑着说道:“小妹从小便不太合群,最喜欢便是读书了,我们在外面玩蹴鞠,女孩儿在玩踢毽子的时候,小妹便在这里读书。” 陈朝说道:“听南渡说,小时候,她并没有如何去谢氏的学堂,教她读书的,是自己的爹爹。” 听着陈朝说起谢南渡的父亲,谢庆有些感伤道:“十六叔也是个读书种子,学问极大,只是可惜亡故得太早。” 陈朝问道:“也是长房的吗?” 谢庆点点头。 陈朝嗯了一声,说道:“既然是长房,便有可能继承家业的,不过却只有南渡一个孩子?” “十六叔也是个痴情人,十六婶亡故得早,十六叔便没有再续弦,因此便只有小妹一个子嗣。” 谢庆叹了口气。 陈朝说道:“陛下也是这般,痴情倒也没什么不好。” 提及皇帝陛下,谢庆看了陈朝一眼,哪里敢搭话。 陈朝说道:“我那位不曾谋面,也再见不到的老丈人,听起来也好像不是那种会喜欢做什么家主之类的人吧?” 谢庆说道:“大家都说十六叔以后肯定会是一代大儒,十六叔肯定无心家业。” “无心家业怎么还会死这么早?” 陈朝沉默了会儿,看着窗外的芭蕉忽然问道。 这句话一问出来,谢庆都愣住了,片刻后,才有些紧张地说道:“十六叔身体不好,从小便是这样,许是十六婶去了之后,更是伤心,这身子才有些熬不住了。” 陈朝说道:“有些道理。” 虽说看似陈朝是赞同了谢庆的说法,但他的神态却并非如此的样子。 谢庆原本还觉得有谢南渡这层关系,这位名动天下的武夫,估摸着也不会难以对付,但谁想到聊着聊着,就让气氛严肃起来了。 “如今谢氏的事情是那位三爷在办?” 陈朝伸手拿起桌上的镇纸,放在手里把玩。 “家主久不露面,如今许多琐碎事情就是三叔在处理,不过三叔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私下里都抱怨过多次肩上的担子有些重。” 谢庆开口,只是这会儿心里也没有之前那般平静了。 说到底都有些紧张。 陈朝说道:“真不想干,谁都强迫不了的。” 谢庆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来。 陈朝忽然看向他,说道:“本官来谢氏,都坐了这么久了,你们家主就真不打算来见见本官?”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清算 一句本官,好似将一切都复归原点,这之前的温和闲聊,都似乎不过一场梦。 谢庆额头上冒出些细密汗珠,他本认为自己也是个城府颇深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眼前的这位年轻镇守使面前,他却好像浑身上下都赤条条的一样,他那双没有什么情绪的双眸,似乎能轻而易举看透他内心的秘密。 “家主常年闭关,只怕也是很难……” 谢庆开口,但声音里很没有底气,以至于连话都没有说完。 “一个到处都是读书人的地方,家主偏偏是个修士,这种事情,还真有些奇怪。” 陈朝伸出手指敲着桌面,淡然道:“不过就算是在闭关,本官来了,也不能出关吗?” 陈朝眯起眼,看向谢庆,说道:“你们难道不知道本官是什么人?” 谢庆喉咙动了动,陈朝是什么人,他当然知道,年纪轻轻便已经成为大梁朝最大的权臣,权柄之大,别说本朝,就是往前推,也不可能有任何人可以比肩。 在如今的大梁朝,在很多时候,陈朝说话比那位太子殿下更有用,这样的人物,或许一两句话,就是足以决定一个家族的兴衰生死的。 白鹿谢氏虽说家大业大,但…… 谢庆硬着头皮说道:“镇守使大人,我这便去请示家主,让家主出关来见大人。” 他不是谢三爷,没办法在陈朝面前带着傲意,或许是因为年轻的缘故,他对陈朝的敬畏程度很高。 陈朝摇摇头,“不必了,他会出来的,但大概不是现在。” 谢庆有些茫然,正想要说话的时候,陈朝说道:“麻烦将谢三爷请过来。” 谢庆听着这话,如释重负,虽然不知道陈朝要干什么,但三叔在这里,他怎么都要轻松许多,他再也不想单独面对眼前的这位镇守使大人了。 …… …… 不多时,谢三爷来到了这座小院,他的眼底有些怒意,但藏得很深,几乎没人能看得到。 “真是抱歉,一些琐事给耽搁了,还望镇守使大人见谅才是。” 谢三爷来到院子里,笑着开口,说是致歉,但谁都听得出来是场面话。 陈朝不在意,只是站在檐下,看了一眼远处天空,有些乌云汇聚,明摆着是快要下雨了。 谢三爷说了句话,但陈朝没有理睬他,这让他有些恼火,不过那点怒意,还是压制得很好,毕竟眼前的年轻男人,不是什么小官小吏。 陈朝扭过头来,看向眼前的谢三爷,微笑问道:“谢三爷是不是有些生气,毕竟在这座白鹿州也好,还是在整个大梁朝也好,应该是没有多少人能这么轻慢谢三爷的。” 谢三爷刚要说话,陈朝便接着说道:“只是旁人轻慢谢三爷,谢三爷可以生气,甚至做些什么,但若是本官,谢三爷最好憋着。” “如今这个世上,除了太子殿下,大概没有什么人能在本官面前不忍着。” 陈朝眯起眼,沉声道:“漫说你不是什么谢氏家主,就算你是,也要忍着。” 谢三爷没想到陈朝会这么开口,几乎是一点脸面都不给他留,就算自己在谢氏的身份地位不需要考虑,那也要考虑自己是谢南渡的长辈才是。 “镇守使大人,你来谢氏,谢氏当你是客人,觉得你和南渡之间的关系不寻常,这才如此礼待,可你要是这般,那便不是谢氏的客人,谢氏不欢迎你,请立刻离开谢氏!” 谢三爷沉声开口,在白鹿州这么多年,他从未向谁低过头,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想。 陈朝笑了笑,说道:“果然跟本官想的一样,谢三爷做了太久的人上人,便觉得在谁面前都是人上人了。” “谢三爷不欢迎本官,就能让本官走?或者说,这谢氏什么时候,是你谢庭做家主了?!” 陈朝这句话说出来的同时,天边正好起了一道雷声。 一下子,给不远处的谢庆吓得一哆嗦,他脸色苍白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天幕,只觉得等会儿就会有一场大雨。 “陈朝!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若是想要耍官威,来我们谢氏,那就是来错地方了!” 谢三爷满脸怒意地看着陈朝,这位谢氏的代理家主,脸色难看地不像话。 谢庆则是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自己这位三叔,也觉得有些奇怪,按理来说,自己这位三叔,一向沉稳,像是今天这样的失态,还是很罕见。 陈朝没急着说话,谢三爷再一次被陈朝这么晾在一边。 谢三爷其实也没什么办法,说是不欢迎陈朝,可即便是要赶走陈朝,也要有这个本事才是,如今谁不知道眼前这位年轻武夫是那个当世罕见的扶云武夫,他要是不想走,谢氏这些供奉也好,还是什么别的强者也好,加在一起也都不够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上终于开始下起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青瓦上,声音不大。 民间一直有一个说法,下雨天便是留客天,既然下起雨了,那就怎么都不能再赶客人走了。 陈朝伸出手接了几颗雨滴在掌心,看了几眼,笑了笑,“还是不愿意出来吗?” 这句话很轻,也很莫名其妙,谢庆和谢三爷都没想明白。 只是说完这句话之后,陈朝便转头看向谢三爷,问道:“你想怎么死?” 这句话很突然,突然得就像是平白无故有一块石头被人用力砸进水中,有一道雷声骤然这么响起来。 谢庆硬着头皮说道:“镇守使大人,为何如此?” 谢三爷先是一怔,随即便扯了扯嘴角,就要笑起来。 但陈朝十分认真地看着他,摇头道:“我要是你的话,我就不会笑,因为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 谢三爷感受到了陈朝这句话的份量,也觉察到了那句话里没有丝毫掩藏的杀意,所以咧开的嘴角只咧到了一半,就僵在那个地方。 这样让他的脸看着更是难看了。 只是他的手还是微不可查地做了个动作。 “为什么?” 半晌之后,谢三爷开口,他有些不解地看着眼前的陈朝,说道:“你在方外的名声都很凶,但想来你不是那种一言不合便要杀人的那种人,更何况谢某没有任何应该死的理由。” 谢三爷的意思很清楚,杀人总归是要有理由的,不讲道理的人或许在路上看到不顺眼的人,就这么杀了,但陈朝不是这样的人,即便他是这样的人,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都不应该,也不能这么做。 有些人,是会被很多东西给束缚住的。 陈朝没急着说话,远处便已经响起些脚步声。
很多人来了,有谢氏的供奉,但更多的却是谢氏的族人,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少年少女。 好似一整个谢氏,此刻都来到了小院外。 只是小院很小,注定容不下这么多人挤进来,所以最后只进来了几个人。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夫子,一个面容坚毅的中年男人,以及一对少年少女。 陈朝转过头看向谢庆,说道:“介绍一下。” 谢庆看了一眼谢三爷,然后这才说道:“老夫子名谢长易,长房排第四,是十六叔的亲叔叔,也是南渡的亲四爷爷。那边那位是十七叔谢续,是十六叔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后面两位谢夏和谢秋,都是十七叔的孩子,他们小的时候,算是和小妹关系……还不错。” 几人走进来之后,谢续干笑一声,“听说镇守使大人来了,我们都很高兴,心想肯定是来提亲的,南渡这孩子,以后终于有依靠了。” 陈朝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本官不是来提亲的,如今这个当口,本官成婚,没有道理。” 老夫子感慨道:“镇守使大人乃是国之柱石,自然而然要以朝廷天下为重,但说是这么说,可要是真能做到的,就真没几个人了。” 谢夏灿烂笑道:“我长大也要做镇守使大人这样的人。” 谢秋则是看着陈朝说道:“南渡姐姐能嫁这么好的夫君,真让人羡慕。” 一下子,这里每个人都说了一句话,陈朝只回答了第一句,后面的话,他都没有理会。 等到他们都说完之后,陈朝这才说道:“本官是来杀人的。” 这位年轻镇守使睁着一双很好看的眸子,看着在场众人说道:“读书本官不是很擅长,但是杀人会一些。” 听着这话,谢三爷的脸色又变了变,从陈朝说要杀他,到这个消息传出去,然后进来这么几个人,说了这么些话,其实每一步都是计划好的事情,谢三爷既然能做这么多年的代家主,那么手段肯定是不差的,他这么做,就是要让陈朝不管如何,都不敢杀人。 但好像没什么用? 谢三爷再次问道:“镇守使大人说要杀我,总要有个理由,不然实在是太荒唐了些。” 陈朝没回答他,而是看向谢庆,平静道:“听说你向来聪慧过人,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之前他跟谢庆说了很多话,有意无意已经透露了不少。 谢庆说不出话来,他知道陈朝的理由,但又说不出口。 见谢庆不说话,陈朝便终于捅破那层窗户纸,“南渡她爹爹,真是因为身子骨弱,加上夫人离世,伤心离世的?” 陈朝这番话一说出来,院子里和院子外的人,心里都一紧。 当初谢南渡的父亲谢宣深受家主器重,若不是他自己对家业无心,只怕早就被定下要继承家业了。 后来谢宣因病亡故,的确在谢氏引起了些风波,其中的确是有些蹊跷,只是后来家主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事情也就过去了。 如今时隔多年,旧事重提就算了,居然还不是谢氏族人所提,而是一个外人。 谢三爷皱起眉头,面无表情道:“此事早有定论,镇守使大人又是在哪儿道听途说了些闲话,为何有此一问?” 陈朝说道:“本官若是说此事是你所为,以此杀你,如何?” 谢三爷一怔,随即笑了起来,“这便是镇守使大人要杀我的理由?好好好,倒也是个理由。” “不过这便是如今朝廷的行事风格吗?” 话说了一半,谢三爷话锋一转,“杀了我,好让南渡那丫头做家主吗?!” 陈朝看着谢三爷,没说话。 谢续干笑道:“镇守使大人,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谢长易皱着眉头,“即便此事有疑点,也要细细探查才是,真相肯定会大白的。” 陈朝只是笑了笑,然后便来到谢三爷身边,伸手拧断了他的脖子。 谢三爷就这么倒了下去,没了生机。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没有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不过这实在是很正常,毕竟眼前的年轻武夫,实在太过强大,他要杀人,没有人能阻止。 “大家没见过,但大概会听说过,那一年废帝逼宫,在陛下面前说了很多,本官当时也在,什么都没说,就只是一刀砍了他的脑袋。” 陈朝抬起眼,“今日你们说的话,做的事情,都是想要本官念着和南渡的关系,想着自己的身份,不要杀人,至少是不要在谢氏杀人,毕竟这真的很难看。” “谢氏的未来姑爷,在自己未来的媳妇儿家里杀人,真的很难看。” “在谢氏这么行事,谢氏还能将人嫁给本官吗?” 陈朝笑了笑,“你们当然想到了这些,所以才没有那么担忧,但你们好像又忘了一件事情。” “本官连自己的兄长也是说杀就杀了,还有谁是本官不能杀,不敢杀的?” 陈朝看了一眼谢三爷的尸体,“更何况,有罪之人,死得还是太迟了些。” 听着陈朝说话,看着地上的谢三爷尸体,大部分谢氏的族人此刻都很沉默,说不出话来,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们早就把陈朝当作了谢氏未来的姑爷,可哪里想到这姑爷第一次登门,就杀了谢氏的代理家主。 “镇守使大人,不管怎么说,您说三爷是杀十六爷的凶手,总要有证据吧?这种事情,一面之词可不行,哪怕你是镇守使大人!” 人群中,有个谢氏年轻人开口,他目光如炬,丝毫不畏惧陈朝。 “证据自然要的,人也是没杀完的,着什么急。” 陈朝重新走回屋檐下坐下,看着雨势越来越大,然后才说道:“谢庆,麻烦你一件事,去向你们那位家主传一句话。” 谢庆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很久之后才问道:“什么话?” “告诉他,别装死了,再装死,局面会更难看。” 陈朝想了想,说道:“还有,那个叫谢中行的老王八,应该还没死吧?让他赶紧滚过来见本官。” 有人说道:“镇守使大人,三老太爷早就起不来了,这几年都躺在榻上。” “那简单,让人把他抬过来。” 陈朝看了一眼那人。 “镇守使大人,这恐怕有些……” 有人皱起眉头,虽说之前陈朝动手杀了谢三爷,但他们毕竟是百年的书香门第,说为此就是非不分只有畏惧,也是不可能的。 “抬过来,本官只是想告诉他,我刚杀了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