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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厌恶什么?又为何害怕?

    那位仙人素衣慈面,同人交谈时亲和有礼,是个极有分寸的人,让旁人找不到一丁点儿可以指摘的地方。

    可既毫无差错,缘何让他又厌又惧?

    对于那时的他来说,这本是件难以理清的糊涂事,可是很快,他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位仙人宿在陈家的那几日,恰逢何乌城出了件奇事,轰动不小。

    听说是从椿都来了两位傀师,在街上和一群剑修起了争执,动了手,断了人家的随身佩剑。

    剑修最为看重的便是自己的佩剑,整日不离身地带着,看得比命还要重要。旁人碰一下都得先问过主人的意思,偏生被两个不知名姓的傀师给毁了,那些剑修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当即双方便打起来,还惊动了白下门的人。

    那一日,陈云舟就在现场瞧了这场热闹。

    他是被拜访陈家的那位仙人带过去的,去时那十几个剑修已经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个个瘫倒在地,身边的灵剑更是一柄完整的都找不出来。

    而惹事的那两位傀师立于楼阁檐顶,一位冷面不苟言笑,一位笑得轻狂放纵,意气风发。

    在他们的左右各站着一个人,额上都有一个银灰的印记。

    说是人,也只是看起来像人。陈云舟听了周围人的议论,便知道那是纸傀,不是人。

    他摸着自己额上的云纹印记,想起来陈家那个小厮说的话。

    纸傀是傀师造出来的似人之物,学什么都比人快,可以修灵,可以使剑,也能御符修傀术,不用像人那样受限制。

    有些人终其一生,也只能习得其中一样。

    但纸傀却不一样,厉害的傀师造出来的纸傀,什么都修,且修得比人还要精。

    当日夜里,他在炉火前独自站了很久。他抬手去碰那火光,却在毫厘之差处无法再前进半分。

    纸傀怕火,傀师往往会在其命门处留下戒示,让他们得以保全自身。

    窗外的雪还在落,屋内红炉烧得正旺,一片暖意。

    可对那时的他来说,如坠寒潭。

    他无法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了。

    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他或许能永远待在陈家,但却不能永远和陈宣待在一起了。

    普通人会娶妻生子,陈宣也会的。终有一天,他们不得不分开。

    可是陈宣待他太好,冬日会给他送手炉,春日会陪他戏游鱼。

    他们一起读书写字,折枝玩闹,形影不离,同榻而眠。

    白日里嬉闹,凉夜里彻谈。

    人生海海,大幸不过如此。

    他们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他们合该长久相伴。

    为什么要分开,凭什么要分开?

    任何人,都不能抢走他的阿宣。

    ***

    那日厅堂之上,听闻陈司两家要结姻缘,每个人都喜笑颜开,都说这是桩极好的姻缘。

    除了他。

    这门亲事是陈宣的爹娘给他定下的。是他们,要让他和阿宣再也不能同从前那般,是他们,非得拆散他和阿宣。

    可他们错了。

    谁也休想将阿宣从他身边抢走。

    大火烧起来的那日,宛如流光四溢,像极了冬夜里的华灯初上。

    所有人都在叫喊、哭泣。

    除了他。

    他很高兴,他和阿宣再也不用分开了。

    陈家落败,与司家的姻缘就不复存在了。

    只要司兰卿不愿嫁给这么一个府门衰败的人,她本可以相安无事。

    可她偏要纠缠,缠得阿宣忘不了她。

    他将司兰卿命格孤煞、克死夫家的说法散了出去,不过一两日,满城风雨,司家自顾不暇,无力再惦记与陈家的姻缘。

    但还不够。

    阿宣心里还记着她,甚至想去司家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呢?

    解释他不信外面那些风言风语,解释他心里依然是愿与她一处的?

    不。不需要解释。

    他照着陈宣爹娘的模样造了两个纸傀,即便没有正正经经学过纸傀之术,也依然骗过了阿宣。

    他告诉阿宣,只要他不再与司兰卿有纠葛,爹娘就不会有事。

    阿宣最是孝顺,他知道的。

    教给他纸傀之术的那个人还给了他蛊虫和香灰,让他想法子送到司兰卿身边去。

    那人说,这样他的脸就能变得和司兰卿一模一样,阿宣也会爱他。

    所以他盖了额上的印记,用那个人交给他的术法与阿宣换了脸,亲自去司家退了那门亲事,将司兰卿送给阿宣的坠子塞给了那个叫青月的丫头。

    司兰卿一定会将那玉坠放在身边,他也知道的。

    他没有用阿宣的脸去见司兰卿。

    不能见。他更知道的。

    只要他变成司兰卿的模样,阿宣就会爱他,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他明明已经得到了一只眼睛,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可是如今,同那年暮春一样的青灰苍天之下,他大梦一场。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o(〃▽〃)o

    第23章 悯善

    一身白衣浸在血水里,身上的那个豁口还在汩汩地淌血,在身下蜿蜒出一片鲜红。这场景担得上惨烈二字。

    可在场的人里吓晕了一个,说不出来话的又有一个,清醒的两位却只是极为平静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