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这些日子细雨连绵不断,入夏之后,神都往年虽说也有些雨水,但今年实在是雨水比往年更多了些。
湿湿答答的街道让神都的百姓们很是烦躁,因此这段时间神都爆发了好几次不大不小的冲突,甚至有一次都几乎演化成了械斗,好在衙门的差役来得足够快,才避免了一场械斗的发生。
李四是衙门里的捕快,正好负责安乐坊这边的治安,这边叫做安乐坊,过去十几年里一直很是安宁,李四也因为负责此地的治安,少了许多的麻烦。
此刻李四按着刀柄,看着街口卖猪肉的张大,有些无奈,「张叔,你虽然是卖猪肉的,但平日里一向随和,怎么今日就因为柳叔让你别缺斤短两而要和柳叔拳脚相见?!」
张大是安乐坊的屠户,虽说是个屠夫,但实际上张大的脾气一直都不差,反倒是很随和,在这十几年里,根本没有和附近的邻居发生过什么冲突。
听着李四的话,张大有些怒道:「老子卖了这么多年猪肉了,从不曾缺斤短两,他老柳非得多这么一句嘴,这般阴阳怪气,不打作何?」
站在张大对面的柳营则是安乐坊里卖首饰的小贩,听着这话,不甘示弱道:「谁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说不定你这些年就一直缺斤短两!」
听着这话的张大拿起肉案上的杀猪刀就要朝着柳营砍去,好在李四眼疾手快,按住张大,将他手中的杀猪刀夺了过来,这才叹气道:「张叔,柳叔,都是几十年邻里了,早就是朋友了,平日里大家的为人谁还不清楚?这段时间大家心里都有些不满,我都知道,可是这等大事,哪里是我们这些市井小民能左右的?」
听到这里,张大眉头皱了皱,柳营却一下子哭了起来,「陛下……陛下这么好的人,咋就能这么走了……」
看到柳营哭了起来,围观的百姓们,也大多红了眼眶。
这些日子神都百姓们心绪不宁,其实都因为朝廷的官告,他们之间有许多不识字,但好在总归是有些人识字,不至于连这等官告的内容都不知道,上面内容也简单,只是说皇帝陛下北行,不知归期,因此国政要由太子处理。
这样的官告,在寻常人看来,那就是皇帝陛下驾崩的意思,加上前些日子神都的流言蜚语,让神都百姓们实在是不安。
「那些遭天杀的修士,他们怎么不死?非让咱们的陛下去死了?」
有人指着天幕骂道:「老天爷也不开眼,怎么总是让好人去死!」
张大也同时一屁股跌倒在地,颤颤巍巍地哭泣道:「没了陛下,我们可怎么办啊!」
十几年前,皇帝陛下带兵入神都,在史册和那些朝臣眼里,都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情,可对于百姓们来说,皇帝陛下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坐上的皇位,只要他姓陈,只要他一心为百姓做事,那他就是好的。
而这十几年里,大梁朝也肉眼可见的和之前不同了,百姓们活得更好了些,也更有骨气了些,哪里是之前能比的。
他们甚至还在想着更好的日子,可哪里想到,那位在他们心里神圣无比的陛下,就这样没了。
这怎么能让人不伤心?
这怎么能让人接受?
现在的大梁百姓,对谁坐在那张龙椅上不关心,他们只想着要他们的陛下回来。
……
……
在皇帝陛下北行的第六日,神都便已经
召开了第一次朝会,当时文武百官沿着宫门走进皇城,看到那被工部努力修复,但仍旧有些破损的大梁皇城,也是感触良多。
那场朝会,年轻的太子殿下,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沉稳,有条不紊地处理了目前摆在
这座庞大王朝面前的几件棘手政事,而后更是极为谦逊地表示,要宰辅大人多担些担子,还有些朝中老臣,同样增强了不少话语权,至于那位已经被封为宁王的大皇子,也被太子殿下委以重任。
年轻的太子殿下好似对以后大梁只有他这一道声音这件事不是很感兴趣。
不过依着目前的局面来说,也的确如此,想要让大梁上下让他一言而决,他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威望。
他如今能做的,便是尽量维持现状。
只是还是有些有心人发现了些问题,那场朝会里,朝中许多大臣的角色都重要起来,可被大梁皇帝寄予厚望,如今的左卫指挥使陈朝,却不仅没有出现在朝会上,甚至都没有被提及名字。
这一下子会引发很多人的猜测,这位被大梁皇帝极度欣赏的年轻武官是不是就要从此远离大梁的权力中心。
不过仔细一想其实也很有道理,毕竟陈朝身份特殊,不仅同样是皇族血脉,其威望也远超如今的太子殿下,若是继续让他在朝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只怕要不了多久,大梁朝便会不知道有太子殿下,而只知道有这位年轻武官了。
这样的事情,恐怕即便是太子殿下再大度,也不想看到事情的发生。
只不过同时也还是有很多人担心,若是这两位同样流着一样血脉的陈氏皇族明争暗斗,那么对大梁来说,绝非好事。
绝大多数朝臣们都明白现在大梁朝的处境,唯愿这两位真能同舟共济,不然遭殃的只能是大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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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太史令在那一日散朝之后,回到史阁之中,从书架上取下史册,摊开放在案上。
史册上的记录,已经记载到了那日神都大战之前,之后的还没下笔。
太史令看着那上面的文字,沉默了很久。
作为史官,他这辈子从未在史册上有过半点犹豫,发生了什么,他便写什么,没有过半点其他想法,但如今,他却犹豫了。
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去写那日发生的事情,而是他几乎已经能猜到,那位登基十几年的皇帝陛下,恐怕便是在那日给大梁留下了最后的故事。
自己的史笔落下,就要将大梁皇帝的一生彻底画上句号。
史册上有那么多的帝王,全部都已经成了历史中的故事,其实多加一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从小便读遍史册的太史令,对于这些事情,本来应该是没有什么感触的,但不知道为何,却下不了笔。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史令才缓缓下笔,开始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写了下去。
写完之后,太史令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久之后,他回过神来,缓缓起身,来到某处,取出一份许久之前便写好的册子。
这份册子记载的是天监元年的内容。
起始一句便很是直白。
「帝以藩王之身起兵反叛,历数载,终入神都。」
这是那年废帝大火之后的第二日,太史令在这里写下的内容。
那年的自己真的是以极为客观的角度写下的这些内容吗?
太史令看着自己笔下的这段文字,看了很久,终于拿起笔,将这段划去。
他拿出新的册子,想了想,动笔写道:「废帝无道,帝起兵伐之。历数年,澄清玉宇。」
写完这句话之后,太史令放下笔,长舒一口气,笑了笑,这大概是他作为史官唯一能给的温柔吧。
……
……
这些日子陈朝一直在那座竹楼里。
他做了两件事。
头一件事是教导那个便宜徒弟,第二件事便是修行去触摸那道门槛。
那日神都之战,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站到了门槛前,只是还没能走入其中,这些日子感觉一直很微妙,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距离破境,也已经不久了。
光是这两件事便让陈朝抽不出别的心思来,因此神都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他并没有关注。
谢南渡最近也很少出现在这里,书院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她作为院长的关门弟子,需要她出面。
主要是院长已经不在书院,魏序这位魏先生,也是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书院。
书院急需一个主心骨。
其实周枸杞是最好的人选,即便他的身份有些复杂,但毕竟是一位儒教圣人,论起来境界和资格。再加上他也是院长的弟子,怎么都有资格主持书院了,但那一日离开城头之后,便没有人见过他,有人猜测他此刻正在什么地方养伤,却没有什么确凿证据。
这日清晨,竹楼却迎来了一个熟悉的客人。
那位内侍之首,李恒。
陈朝走在台阶迎接这位内侍之首,然后请他进楼里饮茶。
坐在窗边,恰好又开始下雨,竹楼里声响不断,叮叮咚咚,清脆悦耳。
脸色苍白的李恒感慨道:「你这里倒是神仙住所,怪不得现在舍不得出来。」
陈朝听出李恒话里有话,也只是微笑道:「如今正该是太子殿下施展抱负的时候,我要是走出来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恒微微蹙眉,「这些细微小节你不该在意,陛下将天下托付给你,这才是大事。」
陈朝苦笑道:「不急于一时吧?」
李恒说道:「周弦山将那最大的功劳让给你了,再加上陛下临走之前那些话,在这大梁朝,已经没人能轻易动你了。」
以这些年陈朝积攒起来的威望,的确到了现如今,已经没有太多人可以和他比拟了,尤其他还这么年轻。
「恃宠生骄是很麻烦的事情,况且太子殿下不是陛下。」
陈朝挥了挥手。
李恒板着脸道:「可如今的大梁能少得了你?」
陈朝笑而不语。
在很多时候,自己也没办法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再敲打什么了,毕竟他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
李恒沉默片刻,将带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首先是一块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令牌。
陈朝看着这块令牌,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李恒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是的,这和你那把刀的材料一样,都是一块千年寒石。」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沉默,千年寒石的珍惜程度不言而喻,如今却用来做一块令牌,那这令牌有什么意义?只怕也是不言而喻。
李恒把令牌翻了个面,上面有两个字。
陈朝轻声道:「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