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是口是心非,依兰达也没有往心里去,一个个告别完之后,终于到了艾尔。
“注意安全。”神官揉了揉她的发顶。
依兰达沉默了好一会,露出了一个极为明媚的微笑,“希望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是艾尔主教了。”
我的神官。
艾尔明显有些诧异,可最后还是微微勾起唇角。依兰达只觉得眼前一暗,额上微微一暖,银发蓝眼的神官低下头,在她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愿主保佑你。”
依兰达只觉得眼前有烟花砰地一下炸开!她没有再回头,径直登上了奥斯丁号。
勒戈夫不喜欢废话,和艾尔等人告别后就命令开船。
依兰达站在船边看着越来越小的人影,忽然间有了种久违的茫然和期待……不知道下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他。
奥斯丁号。
不同于勒姆号上水手们的欢脱,奥斯丁号上的水手更像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而实际上在勒戈夫的操练之下,他们的确每天都需要接受军事化的训练,从而保证战斗力。
依兰达之前在勒姆号上的时候就来奥斯丁号上打过水手结,虽然一段时间不见,可奥斯丁号上的水手们也都还记得她。
依兰达本来就不是一个矫情的性子,过了最初的伤春悲秋之后很快就跟水手们打成了一片。
但是……这丝毫不能阻挡部分水手们对于依兰达上船的反感,而这反感还在不断地蔓延。
“女人怎么能上船?”
“之前她自己在的船和勒姆号都是因为她的关系才遭到了海盗的袭击。”
“她不但害死了自己的父亲,还害死了勒姆号的船长。”
“这样的一个被海神所厌弃的女人,怎么能让她上船?”
……
这样的传闻在数日内喧嚣尘上,就连勒戈夫都听说了水手们的不满。
可是他不是艾尔,艾尔向来的习惯是以理服人,但是勒戈夫就是纯然的命令。
“谁要是再敢传一句这样的谣言,我就把他扔到海里去。”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威胁,对于依兰达的谣言很快就止住了,但是这依旧无法阻拦背地里水手们对她的不满。
任何东西,越是压抑,反弹起来就越是厉害。
在这样的情况下,依兰达向勒戈夫提出了一个请求。
“请让那些对我不满的水手来和我比一场。”
“没有这个必要。”勒戈夫冷漠地拒绝了依兰达的请求,对于他而言,依兰达只是艾尔申请的一个附加品,并没有任何证明自身价值的必要。
他清楚艾尔为何要让她再次回来,他对此并不支持,可也不反对,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同意让一个女人在船上证明自己的价值。
女人是需要被保护的柔弱生物,不需要在海上来证明这种根本毫无必要的争斗。他的属下,他自然会去约束。
但是依兰达很快就回以了响亮的巴掌。
大陆历三千七百七十九年,在后世引起无数争议的猩红玫瑰,终于正式踏上了属于她的舞台。
☆、第56章 火苗
现在正是十一月。
他们要去往纳瓦拉,那是黄金航线的第一个中转点,在这里,大批从特伦斯大陆贩卖过来的黑奴会被不同的贩奴者像挑拣瓜果一般瓜分,病死的直接扔下海,纳瓦拉周边的海上常年漂浮着腐烂的尸体,这里是疫病高发的罪恶之地。
幸亏纳瓦拉不像黄金航线的起点托莱多那样终年炎热,不然就靠这些腐烂的尸体带来的疫病就足以令纳瓦拉变为一座死城。但是海面上随处可见的死尸也的确给纳瓦拉带来了高发的各种传染病。
这里又是大批货物交割的集中地,尽管对这座罪恶之城有着种种顾忌,但商人们依旧如同闻到腥味的苍蝇一样闻风而来,走运的带走了大批稀缺的丝绸茶叶和香料,不走运的则连人带货一起在这里死不见尸。
反正茫茫大海上从来不在意多一具或者少一具尸体,不是么?
依兰达要去的地方就是这里。
纳瓦拉是一个连海盗们都不愿意去的地方,他们宁可等待在航线上进行劫掠,也不愿意去和那些看不见的疫病做斗争。
那些传染性极强的疫病实在是太过可怕,轻而易举就能让一艘船成为幽灵船,更可怕的是这些幽灵船在数年之后甚至都不能轻易上去,不是没有贪财的曾经登上过这样的幽灵船企图摸走些什么,但是他们无一例外都死在了病死幽灵们的诅咒之下……天知道那些可怕的病毒究竟能活多少年。
海盗尚且如此,更何况水手?
从依兰达上船开始,女人不应该上船的窃窃私语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奥斯丁号,而当水手们得知自己要前往的方向竟然是纳瓦拉之后,即便是军令严明如奥斯丁号都出现了空前的情绪反弹。
“为什么要去那个该死的地方!”
“都怪那个女人!”
“大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们是教廷的船只,为什么要去那种连主都不庇佑的堕落之地……”
最后一个人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拎着领口像抓小鸡一样提了起来,勒戈夫面无表情地把他单手揪起转过来。
“跳下去,还是我扔你下去。”
那人没想到勒戈夫竟然说真的,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团……团长?”
“我说过,如果有人再提这件事就扔下海。”勒戈夫开了口,可从他的表情来看没人会认为他在开玩笑。
他说完这句话,拎着那个人的领子就朝着船边走了过去,看样子竟然是真要把人扔下去!
“团、团长!”那人被吓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不说了!我再也不说了!”
勒戈夫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脚下的步伐却是半点没停,眼见得是铁了心要杀鸡好震慑这满满一船猴子!
军令如山,岂有他们这样不当回事的!
勒戈夫虽然军令严明,可却也从来没有这样处理过,这一下非但那个被揪出来的倒霉蛋哭爹喊娘,连带着船上的其他人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团长!饶了他这一次吧!”
“吉米不是有意的……”
……
“都闭嘴,”勒戈夫冷冷道,“谁再敢求一句情,就跟他一起滚下去!”
吉米拼命挣扎,因为被提着领子喘不过气被勒得满脸通红,眼看船边越来越近,吓得连眼泪都出来了,“我不敢了!团长我不敢了!”
“求求你放了我!”
“妈妈……妈妈你在哪,爸爸救命,救救我!”
吉米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是才被选拔进第八骑士团的预备役,跟着勒戈夫也没多长时间,家里是个有那么点资本的小贵族出身,花了大笔的钱才把家里的这个独子给送进传说中最有前途的圣骑士团。
可是没想到,他没死在海盗的手上,竟然会因为一时嘴巴快活被自家团长扔进海里喂鲨鱼!
“勒戈夫阁下!”依兰达从船舱里走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眼睛登时瞪圆了,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您在做什么!”
吉米没想到上来阻拦的竟然是那个被他诽谤的女人,一时间哭也不好继续哭了,半大的小伙子梗着呜咽和一包子泪,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伯纳德小姐,这是奥斯丁号的私事,请你让开。”勒戈夫微微皱了皱眉,要不是碍于艾尔神官的请求,他怎么会同意把船队往纳瓦拉开?如果不是因为女人上船,而且还是开往纳瓦拉,船队里的意见怎么会这么大?
现在整个船队的气氛都被弄得鸡犬不宁,这个女人竟然还要出来指手画脚。
依兰达自己就是当船长出身,满船的水手就是她的命根子,最看不得的就是那些把水手不当人往海里扔的做法。
但是……既然都是船长出身,同样更清楚对旁人指手画脚是一件多让人厌烦的事情。
“勒戈夫阁下,请问这个水手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么?”女海盗思索了片刻,换了种请求的语气。
这里不是她的船,也轮不到她指手画脚。
不过就旁边那些水手敌视的眼光来看……依兰达就算用脚趾头思考这事也多半和她有关。
啧……叫你们一群大老爷们爱嚼舌根子,报应了吧?
依兰达不是圣母,对于这种旁人排斥她还上赶着去圣母光芒照四方的事自然犯不着,可是关键现在形势比人强。
先不说这目前马上就要被扔下去的倒霉孩子究竟是哪里惹了勒戈夫不痛快,她可是还要继续在奥斯丁号上待下去的,如果因为这倒霉孩子引起了水手们的敌视……那可不是个好选择。
以后说不定还要靠这只舰队救命呢……女海盗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决定上场。
神官照我去战斗!
勒戈夫看了一眼依兰达,视线在周围围了一圈或焦急或担忧的水手身上转了一圈,方才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声音登时瞬间消了音。
吉米的例子就在面前,水手们也是这段时间在海上放松了,忘记了勒戈夫究竟是一个多么严厉的船长。
“违背军令。”
依兰达很清楚勒戈夫这是在说给周围的水手听,可奈何现在她就是那个活靶子,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冒昧问一下,请问他是违背了哪一条军令?”
勒戈夫冷冷地看着她,他是活生生在围剿海盗中杀出来的战绩,真正见过血杀过人的人,依兰达只觉得周身发寒,可依然强撑着和他对视。
勒戈夫终于有些失去了耐心,“伯纳德小姐,如果你一定坚持的话,我就直说了。这个水手是因为说你不应该出现在海上,而应该乖乖的待在家里才受到的惩罚。”
开什么玩笑,明明这人只是没遵守你的命令罢了,这仇恨拉的……依兰达不出意外地发现水手们看她不更顺眼了。
“所以呢,您也这么觉得么?”依兰达挑了挑眉,“您也觉得女人不应该上船,所以才打算用这么简单粗暴的办法封杀掉谣言的来源?”
既然正常的办法没有用,那就只好让她来无理取闹了……依兰达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反正无理取闹从来都是女人的专利。
勒戈夫再怎么样,对女士的基本礼仪还是有的。听到依兰达如此颠倒黑白也没有发火,但是他的不说话实质上也就是等同于默认。
圣骑士团出来的人,实质上没有一个不是大沙文主义者,坚信自己能够拯救世界,而女人和孩子则天生应该是被他们保护的对象。
而海上,是男人们的战场。
“原来您也这么认为……真是让人遗憾。”依兰达得到这个结论,反而开心了不少,现在反正艾尔神官不在,而勒戈夫又是位真正的骑士,答应了艾尔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所以她也不担心勒戈夫发起怒来把她丢下海。
不过这样看来……勒戈夫的性格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说不定得调整调整策略。
“伯纳德小姐,假设您可以稍微让一让?”勒戈夫不再打算和这个缠人的女人继续说话,拎起吉米就打算继续往船边走,后者本来以为逃过一命,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被扔下海的命运,登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哭声。
依兰达被他吵得头疼,“……阁下请留步。”
“您既然打算把他扔下海,那么就证明这个人是一个没用的人,对吧。”女海盗无视痛哭流涕的吉米投来的想要吃人的目光,继续不疾不徐道,“您又觉得女人不应该上船,应该受到保护。”
“不如这样,船上的任何事,您随便挑一样,我和这个废物比一比,如果我能赢过他,您就把他给我,如果我输了,您就继续把他扔下海。”
“反正您也觉得我是个废物,这样无论输赢您都没有什么损失,您觉得怎么样?”